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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五章 孤儿寡母

    三位王爷的身影消失在大殿的大门外,谢雉起身推开一扇窗,望着外面的雨幕,外面的天地已经是灰白一片,灰暗的天幕,白茫茫的雨幕,整个帝京城都笼罩在这萧瑟的秋雨之中。

    谢雉轻声开口道:“皇帝。”

    天宝帝立刻道:“儿臣在。”

    皇帝日常是自称我,有时也会文绉绉地自称吾,只有在正式场合才会自称“朕”。而当对象是天地神祇和先皇先后则是自称臣。

    皇太后是先帝之后,太后只是她活着的尊称,待她殡天,也是要尊为大行皇后而享有先后的地位。

    过去谢雉是皇后,天宝帝是太子,天宝帝是臣;将来谢雉做先后,天宝帝做今上,天宝帝还是臣。所以天宝帝面对太后谢雉的时候要自称为“臣”。

    更何况,大行皇帝没有选定继承人,或者行“正常”废立之事时,多是以太后懿旨之名。这便说明,太后是作为先帝留在人间的代言人的地位而存在的,那么皇帝对面太后称臣就更没什么不妥了。但因为毕竟是皇帝,所以正式称呼是“儿皇帝臣”,简称才是“儿臣”。

    与之相对应,皇帝还是至高无上,所以太后也不能直呼皇帝姓名,要称呼“皇帝”二字,不过倒是不必用“圣上”、“圣人”等敬称。

    谢雉望着雨幕,问道:“你怎么看?”

    天宝帝迟疑了片刻,回答道:“儿臣谨遵母后旨意。”

    谢雉有些不满,说道:“我不是问皇帝怎么做,我是问皇帝怎么看。”

    天宝帝只好道:“唐王太过激进,燕王太过保守,至于晋王……”

    谢雉轻叹了口气,“皇帝,你我母子二人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太平盛世,你要亲政,我哪里会阻拦半分!”

    天宝帝万没想到谢雉会突然挑明了那件燕王也没敢挑明的事情,不由大吃一惊,跪倒在地,“儿臣万没有此等心思。”

    谢雉缓缓转过身来,语气柔和了几分,“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外有强敌,内有内患,刚才你也听到了,辽东和李玄都,一者在关外厉马秣兵,一者在关内安插密探,联络传统各地豪强,只待时机一到,便要里应外合,大军南下,你如何应对?”

    “这……这……”天宝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谢雉的语气愈发柔和,又道:“这是外忧,还有内患。三位宗室王爷,各有心思,各有势力,他们要是看中了你的位子,你该如何防备?”

    天宝帝迟疑道:“杀?”

    谢雉笑了笑,“你杀了三王,宗室之中就无人可用,谁来帮你稳固朝局?仅仅靠那些文官?当年太祖皇帝为何要分封藩王镇守各地,你想过没有?”

    天宝帝的额头上渗出冷汗。

    谢雉加重了语气,“你真以为那些文官让你亲政是安了什么好心思?现在他们帮你,日后是要向你讨债的,他们是要让你只能依靠他们,那么他们就可以架空你,让你

    做个傀儡,什么圣天子垂拱而治?说白了便是皇帝什么也不要管,什么事都交给他们来做,如此一来,谁才是皇帝?”

    天宝帝脸色苍白,无言以对。

    谢雉道:“帝王心术,关键在于平衡二字。帝王置身事外,让底下的人互相制约,如此一来,底下的人想要胜过对手,就要求于帝王,所有人都有求于帝王,那么帝王说话才管用,才能掌握朝局。可如果你的下面只有一派人,没有制约,那么帝王便没有任何作用了,这个道理,你懂吗?”

    天宝帝低下头去,不敢直视谢雉。

    谢雉忽然露出哀伤的神情,“有些话,我本不愿说,可到了如今,也不得不说了。你想过没有,如果真到了大势不可为的那一天,我站在你前面,好歹是个遮挡。世人都会说,国事蜩螗如此,朝政败坏至此,皆是太后的错,可皇帝还是好的,只要换成皇帝当政,拨乱反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么你就还有退路……”

    不等谢雉把话说完,天宝帝已经是痛哭出声。

    他抱住谢雉的一条腿,哽咽道:“是儿臣错了,儿臣上了那些文官的当……”

    谢雉稍稍俯身,用手轻轻抚摸着天宝帝的头发,目光却是望向窗外的雨幕,湿气和寒气渗入殿内,谢雉心情十分灰恶,就如这天气一般。

    大魏立国至今,多少风霜雪雨挥洒而去,可如今的这场冷雨,大魏还能撑得住吗?

    ……

    唐王名叫徐载诩,今年三十二岁,在三位实权亲王之中,年龄最小。天宝二年的帝京之变时,他并不在帝京,不过帝京之变后,是他带着圣旨亲自前往西北,夺了秦襄的兵权,由此被太后和晋王看重,由郡王晋为亲王,不过称号未改,并未以一州名号为王号。

    徐载诩离开皇宫之后,称作马车返回了自己的王府。严格来说,诸王在帝京的王府只能算是一个暂居之所,各自封地的府邸才算是真正的王府。齐王的王府在齐州,晋王的王府在晋州,燕王的王府在燕州,可大魏没有唐州一说,故而唐王的王府就是帝京中的府邸。

    返回王府之后,徐载诩屏退侍从,只留下一名女子为他更衣,换下沾了湿气的亲王服饰,换上一身便服。然后他顺势将这名女子搂在怀中,将脸庞埋在女子如云的乌发之中。

    女子娇笑一声,“殿下,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徐载诩沉沉“嗯”了一声,抬起头来,说道:“说是议事,还不是软硬兼施,让我们听她的命令行事,可也没办法,谁让她是太后呢?”

    这女子肌肤胜雪,面带桃花,眼含春波,竟是个绝色美人。

    她听徐载诩如此说,说道:“另外两位王爷呢?”

    徐载诩沉吟了片刻,说道:“晋王不必说了,向来是跟太后一条心的,就算最近几年略有分歧,可到了关键时候,晋王还是站在太后那边,两人关系着实密切,要不当年也不会传出‘黑心王爷卧龙床’的谣言了。至于

    燕王……”

    说到这儿,徐载诩沉吟片刻,只是长叹一声。

    女子轻哼一声,不依道:“王爷对我还要藏着掖着吗?”

    “我与你之间自然是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说,而且有些地方也没想明白。”徐载诩笑道,“正好我说与你听,你也帮我参谋参谋。”

    女子伏在徐载诩的胸膛上,手指轻轻画了一个圆。

    徐载诩斟酌了一下言辞,说道:“当初太后能够进宫,燕王功不可没,按照道理来说,燕王应该站在太后这边,可今天议事的时候,燕王却是一再提起儒门。”

    女子讶道:“儒门?文官们背后站着的就是儒门,如今儒道相争,儒门一败再败,如今道门又打起了朝廷的主意,儒门不得不亲自下场,鼓噪着让当今陛下亲政,好便于他们彻底掌控朝局。想要让陛下上来,先要让太后娘娘下去,燕王在这个时候提起儒门,太后娘娘可不会高兴,更不会善罢甘休。”

    徐载诩点头道:“谁说不是呢,看来燕王这个老狐狸是把宝押在了儒门的身上。真要说起来,儒门比道门更可恶,一再操纵皇位继承,只要是不合他们心意之人,便要想方设法除掉,燕王之所以会与儒门联手,说不定是儒门已经向他许诺,要把他的子孙扶上那个位子。”

    女子若有所思道:“王爷的推测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其中还有一个变数。”

    徐载诩来了兴趣,道:“倒要请教。”

    女子轻轻挣脱开徐载诩的怀抱,背负双手来回踱步,说道:“我且问你,为什么儒门不敢直接动太后娘娘?”

    徐载诩略微思量,说道:“是东海大剑仙。”

    女子点头道:“大剑仙是道门中人,支持的是太后娘娘,这就让如今的局势变得很有意思。儒门中人打定主意要扶陛下上位,在这一点上,儒门和大剑仙意见相左。可偏偏又来了一个清平先生李玄都,要把太后和当今陛下全部赶走,换一家来坐天下,在这一点上,儒门和大剑仙反而意见一致了。如果王爷是大剑仙,王爷会怎么选?是帮助自己的弟子,全部推倒重来?还是先放下成见,一致对外?”

    徐载诩只觉得豁然开朗,道:“你的意思是说,局势如何发展,都在大剑仙的一念之间?”

    女子轻轻点头,“正是如此,虽说大剑仙与太后娘娘牵扯甚深,可辽东的秦家也是他的亲家。”

    徐载诩笑了一声,“大剑仙必然不会支持秦家。”

    女子疑惑道:“殿下何出此言?”

    徐载诩道:“太后娘娘今天的一句话点醒了我,大剑仙可以在暗中掌控一对没有依靠的孤儿寡母,大剑仙能掌控秦清、李玄都吗?这翁婿二人可都不是等闲之辈。”

    女子点头道:“王爷所言极是。”

    徐载诩笑了一声,忽然将女子打横抱起。

    女子先是一声惊呼,然后双臂环住徐载诩的脖子,娇笑不止。

第一百四十六章 新避暑行宫

    人老成精,自然稳重。兰玄霜虽然被困“玄都紫府”多年,但年龄摆在那里,做事不说滴水不漏,却也不会留下什么把柄,她不仅把去帝京拜访上官莞之事如实告知了秦素,而且在准备动身前又一次前来拜别,询问秦素还有什么吩咐。

    于是秦素便将张白昼交给了兰玄霜,请她带张白昼上京,将张白昼交给李如是。

    兰玄霜一口答应下来。对她而言,带着一个小家伙去帝京实在算不得什么难事,实实在在的举手之劳。兰玄霜把自己位置摆得很低,秦素也不会倨傲,处处以礼相待,两人自是相谈甚欢。

    兰玄霜并非今日动身,剑秀山和北邙山同在中州境内,相距不远,于是她离开剑秀山之后,干脆先带着张白昼回了一趟北邙山。

    兰玄霜毕竟是天人造化境的大宗师,可以带人御风而行,而且张白昼本就有先天境的修为,也让她省力不少。

    张白昼倒是听裴玉说起过这位兰夫人关于北邙山的事情,据说她以皂阁宗的名义向太平宗借款六百万两修缮北邙山,不增收利息,共分六十年还清,每十年一百万两,也就是一年十万两。若是日后皂阁宗想要赖债,太平宗也不必大打出手,可以直接到终南山状告皂阁宗,自有道门出面,查封皂阁宗的相关产业来抵债。而促成这笔借款的正是李玄都,甚至作为仲裁者的道门,也是离不开李玄都的操持。

    这笔借款没有利息,太平宗是没有任何收益的,还要承担可能产生坏账的风险,若不是李玄都出面,太平宗是万万不肯借款的,可只要李玄都出面,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自从李玄都担任太平宗宗主以来,太平宗在江湖上的地位日渐拔高,俨然又恢复了昔日的大宗地位。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过去的太平宗虽然有钱,但就像商贾,地位不高,空有富而没有贵,这让太平宗弟子的心态变得十分微妙,极为渴望谋求更高的江湖地位,为此不惜一掷千金,类似于巨商花钱捐官,又类似镖局花钱打通关节。李玄都的出现,满足了太平宗弟子长久以来的愿望,故而太平宗弟子中的反对声音渐渐减少,哪怕是李玄都导致了太平宗最近开支甚大,可大多都是以借款的形式存在,所以在太平宗中没有造成太大的风波,反而有许多太平宗弟子认为合情合理,这也是太平宗在江湖上地位提高而应有的代价。

    这让张白昼重新认识了李玄都,开始明白如今的清平先生到底是怎样的身份地位,当时真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几大宗门就好似他手中的提线木偶。也逐渐明白李玄都还肯与他讲道理,在许多人的眼中,已经是十分纵容了,这无疑是看在他死去姐姐的面子上。这让张白昼愈发难受,他认为李玄都背叛了姐姐,可到头来还是要靠李玄都才有望报仇。

    正当张白昼想着这些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形开始下降,用话本中的说法就

    是“按下云头”,兰玄霜带着他落在一片茂密树林中,在这个深秋时节,这片树林却是郁郁葱葱,比起夏日时的普通树林还要茂盛许多,枝叶深绿近黑,有些渗人,巨大的树冠遮蔽了阳光,再加上林中弥散的幽幽雾气,竟是使得树林之中漆黑一片,好似深夜一般,一种又似有影影绰绰晃动,让人心生惧意。

    张白昼跻身先天境之后,灵觉愈发敏锐,已经可以感知许多肉眼难见的物事。比如说冤魂阴气。

    阴气本是至阴之物,此处林间的阴气之浓郁,已经使得整片树林发生了异变。草木向阳而生,除去槐、柳等几种鬼木之外,两者并不相容,若是阴气能够影响草木,使其由阳转阴,那么便说明阴气极为浓郁,已经开始由阴化阳,其中多半会孕育出了不得的凶厉之物。不过如今这座树林被人以大神通禁锢了所有的阴气,使其不会影响到旁人,最多就是感觉林中有些阴冷。

    林间原本的羊肠小径已经变成了一条可供两辆马车并行的宽阔大路。道路尽头立着一块等人的石碑,上书四个大字“避暑行宫”。

    张白昼极目望去,看到一片连绵殿阁,论规模尤胜亲王府邸,只是破败不堪,又是地处这样一座阴气浓郁的林中,让人不由想起那些闹鬼的荒废古庙。不过如今的避暑行宫中却是人来人往,无数匠人正在修缮这座当年的女帝行宫,哪里还有半点阴森意味。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银子到位了,管你什么凶宅荒庙,都能焕然一新。有道是“人定胜天”,人力能胜天,更何况区区妖邪鬼物?

    便在此时,有一道悠悠荡荡的女声传来,“夫人回来了。”

    这嗓音十分轻容,回荡在密林之间,仿佛轻烟薄雾似的,直往人的耳朵里钻去。

    张白昼的身子骤然僵硬,脊背发冷,头皮发麻,额头上渗出汗珠。

    下一刻,从“避暑行宫”的正门中款款走出一名女子,一袭白衣,肤白如雪,青丝如瀑。

    只是张白昼的脸色骤然凝重,甚至还透出几分震惊,就像是普通人见到鬼一般。

    女子缓缓走下台阶,乍一看去,与那些千金小姐大家闺秀并无二致,甚至因为脸色苍白的缘故,还平添了几分病中美人的娇弱之态。可仔细看去,她其实是飘下来的,白色的绣鞋根本未曾沾到地面分毫,而且随着她的身形飘移,她的脸色也变得愈发红润,从没有半分血色如一张未曾染墨的白宣纸,渐渐变成了一片红润之色,而且身上的气息也逐渐变得与活人无异。

    女子的双脚最终落在了地上,向兰玄霜行了个万福。

    兰玄霜轻笑道:“柳儿,不要吓他,他是客人。”

    “是。”被兰玄霜唤作“柳儿”的女子应了一声,促狭地看着张白昼,哪里还有半点阴气。

    张白昼此时终于明白过来。

    眼前的女子的确不是人,但也不是鬼,而是妖物。

    上古时候,妖物众多,可到了如今,妖物已经很少见了。柳儿本是避暑行宫中的一棵柳树,因为机缘造化才得以化形成人。

    避暑行宫乃是明空女帝修建,那时候的北邙山还不像今日这般阴气森森,每逢重阳佳节,上北邙游览者络绎不绝,素有“人居朝市未解愁,请君暂向北邙游。”的典故,邙山晚眺更被誉为八景之一,每当夕阳西下,万家灯火,如同天上繁星,登阜远望,伊洛二川之胜,尽收眼底。

    可是在金帐汗国攻陷前朝大晋的半壁河山时,避暑行宫毁于战火,再加上皂阁宗趁势在北邙山构筑大阵,引万鬼入北邙,蓄养尸兵鬼卒无数,使得好好一座风水宝地的北邙山变为阴气重重的阴森鬼域,柳树与桃树相反,桃树是阳木,最是克制鬼物,所以道士们都佩戴桃木剑,而柳树是阴木,可以供鬼物藏身。柳儿在“鬼国洞天”逸散阴气的浸润下逐渐生出了灵智,继而盘踞行宫,成了气候。

    柳儿只有归真境的修为,可借着避暑行宫,足以媲美天人境。不过缺点是它无法离开避暑行宫太远,北邙山本就人迹罕至,此地又甚是隐秘,她倒也没机会作恶,只能吞噬来到此地的鬼物,驾驭群鬼,唯一误打误撞来到此地的还是寻找太阴尸的南柯子,不过被李玄都救走。

    后来便是兰玄霜听从李玄都的指点来到此地,柳儿虽然修为不俗,但面对天人造化境的兰玄霜就不够看了,被兰玄霜轻易收服。

    不过兰玄霜也没亏待她,先是将她与避暑行宫分离,如此一来,柳儿虽然没了天人境的修为,但可以四处活动,不必被拘束在一隅。然后兰玄霜又给她取名兰柳,录入皂阁宗门墙。说起来,柳儿是因为皂阁宗“鬼国洞天”的逸散阴气而生出灵智,如今被兰玄霜收入皂阁宗门下,也算是有始有终,缘分早定。

    既然是皂阁宗的弟子,还是兰玄霜收的第一个弟子,兰玄霜自是不会吝啬,帮她稳固根基,拔除体内过盛的阴气,又传她“曼珠沙华妙法”,使其有望重新跻身天人境。

    柳树天生吸引鬼物,兰柳先前吞噬群鬼,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使其心性逐渐阴暗暴戾,兰玄霜帮她祛除体内过多的阴气之后,已经逐渐恢复正常,心智大约相当于十七八岁的少女,不说其他,帮兰玄霜做个监工还是绰绰有余。除此之外,李玄都也派了部分人手协助,有太平宗的,也有阴阳宗的。不管兰玄霜是不是一个光杆宗主,实打实的天人造化境修为做不得假,众人也都听令行事。

    避暑行宫内的工匠们不明就里,只知道这里是兰玄霜做主,又见兰柳身份特殊,只当两人是一对母女,于是称呼兰玄霜为夫人,称呼兰柳为小姐,不少人也暗暗猜测那位始终不曾现身的老爷是谁,竟然要在这里修建宅邸,难道是帝京的权贵?

第一百四十七章 龙师傅

    兰玄霜领着张白昼和兰柳进到避暑行宫之中。此时已经有几处损坏不大的殿阁被修缮完毕,可以暂且栖身。

    张白昼出身书香世家,哪怕到了江湖,受了些磨砺,可许多公子习气还是不曾改变,身上的衣着不俗,举止之间也是极有教养,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

    工匠们见张白昼跟在夫人身后,与小姐并肩而行,立时明白这是公子来了,自然对他也是恭敬。

    不过几名守在此地的阴阳宗弟子却是知道兰夫人根本没有子嗣,丈夫早亡,来人不是公子,多半是哪家的晚辈,能被兰夫人亲自带在身边,想来其长辈必定是江湖中的大人物,也都十分客气。

    这却让张白昼有些不自在,自从伯父张肃卿身死之后,他受的最多的其实是各种冷遇,小小年纪就体会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这也是导致他心性偏激的原因之一。当初被李玄都留在剑秀山,张白昼也做好了受人冷眼的准备,决定不惜一切也要为家族报仇。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留在剑秀山之后,不仅没受过冷眼,反而是颇受礼遇,虽说他与旁人都无深交,可他也知道,仅凭他的境界修为,一众天人境大宗师哪里会多看他一眼?不冷落他本身就算是折节下交了。

    张白昼当然也明白,仅凭他自己万没有如此待遇。

    徐大和徐七是什么人?两位天人境大宗师喝酒,为什么叫上他这个先天境的小子?堂堂天人造化境的兰夫人,为何肯亲自送他去帝京城?还有那位向来不喜欢与人打交道的秦大小姐,为什么会主动与他说话?

    这些总不会因为他是什么万中无一的良才美玉,而是因为他是李玄都特意关照过的人,旁人看似是给他面子,实则都是看李玄都的面子,甚至李玄都不必开口吩咐什么。可以想象,如果李玄都对他流露出些许不满,同样不用李玄都吩咐交代什么,这一切就会自然而然地转变为各种冷遇和刁难。

    这便是权势的力量。

    张白昼虽然冲动,但不是傻子,已经明白了许多事情。

    其实李玄都是个极为顾念旧情之人,如果不是念着过去的情分,李玄都完全可以不管他,而他几次冒犯李玄都,李玄都也十分大度,完全不在意,不计较,就像一个大人看待孩子的哭闹,以哄为主。如果李玄都真要计较,不必亲自出手,只是一句话吩咐下去,便能让他生不如死,甚至被逐出师门,流落江湖。

    可李玄都不仅没有这样做,反而给了他一个光明的未来,让他有机会报仇,有机会与那些大人物们结交。这是什么?这可以算是知遇之恩,都说士为知己者死,知遇之恩实是天大的恩情。可李玄都从未主动提起半分,态度也很明显,他从未打算让张白昼来还这个恩情。或者在李玄都看来,这是他与张家的事情,就算不是张白昼,换成另外一个张家子弟,他也会选择这样做。

    想到此处,张白昼不是没有心肝的人,再想去恨、去怨李玄都,

    也是恨不起来、怨不起来,只觉得心绪复杂,不知日后该如何面对李玄都。若是伯父在世,只怕要说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兰玄霜在前往帝京之前,还要把这边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所以没有多少闲暇,于是让兰柳带着张白昼在行宫中暂且安顿下来,短则一日,长则三日,他们就会动身前往帝京。

    兰玄霜离开之后,就只剩下兰柳和张白昼两人,兰柳上下打量了张白昼一眼,问道:“我叫兰柳,兰花的兰,柳树的柳,你叫什么?”

    张白昼愣了一下,此时却是看不出兰柳身上有半点妖气和阴气,若不是先前一幕,张白昼还真要当她是个千金小姐,只是张白昼也没有什么斩妖除魔的想法,略微迟疑后,便按照礼数回答道:“我姓张,双名白昼,白天的白,昼夜的昼。”

    兰柳又问道:“张白昼,你和夫人是什么关系?”

    张白昼知道她非人属,不通礼数,也不在意她直呼自己名姓,如实回答道:“兰夫人要上京访友,我也要上京,刚好顺路,便随同兰夫人一起上京。”

    兰柳虽然通过吞噬鬼物得以通晓文字,也知道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毕竟没有离开过北邙山,更没去过帝京,对于外面的世界还是十分好奇,再问道:“你去帝京做什么?”

    张白昼望着兰柳满是好奇的眼神,一时还真不好回绝,可又不能合盘托出,只能含糊说道;“我本就是帝京人士,这次便是回家。”

    兰柳眼神一亮,“我知道帝京是天底下最大的城,那里都有什么?”

    张白昼无奈,只能挑了几样印象深刻的东西说给兰柳听,可不想兰柳对什么都好奇,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竟是缠上了他,让他脱身不得。

    ……

    儒门七隐士,分别象征了七种动物,分别是:龙、虎、鹤、鹿、蟾、羊、燕。以龙老人为首。这些年来,龙老人都藏身帝京城中,身份是天宝帝的众多老师之一,这也是一个“龙”字的由来。

    如今天宝帝还未亲政,照例还要每日用功读书,从经史子集到地理图志,甚至还涉猎部分兵书,无所不包。若论学识,天宝帝要远胜许多同龄之人。

    今日便是龙老人给天宝帝上课,讲的是“农事”。

    在天宝帝看来,龙老人是众多老师中最为宽和之人,不古板,不迂腐,也最有趣。今日的农事也是如此,龙老人并非一味照本宣科,而是与天宝帝一问一答,若是天宝帝答不上来,或是答错了,他再一一讲解。

    说到农事,绕不开水利,毕竟农田要灌溉,还要防范水患。一条长河千古泛滥,治水便成了千古难题。

    天宝帝身为帝王,又正值热血年纪,早有过诸多想法,此时听老师问起如何防范水患,立时从巩固堤防到囤淤开田,再到从上游源头处植树造林保持水土,一一道来。

    龙老人不住点头,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老

    臣没什么可以补充的了,不过老臣还有一个问题,这修堤坝也好,植树造林也罢,钱从何处来?”

    天宝帝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朝廷富有四海,只要平定战乱,自然国库丰盈。”

    龙老人道:“可朝廷就是因为无钱,才会导致烽烟四起,如此不断循环,越是叛乱,越是没钱,越是无力镇压叛乱。”

    天宝帝无言以对。

    龙老人接着说道:“就算退一万步来说,果真平顶叛乱,当真就国库丰盈了吗?”

    天宝帝皱眉道:“难道不是吗?”

    “老臣便举一个例子,已经告老还乡的孙阁老的孙家是松江府的豪族,坐拥十几万亩良田,而松江棉布又是天下闻名。这里头看似有税可收,实则无税可收。”龙老人不疾不徐道,“因为官绅家田地免税是祖制,这一关就已经无税可收了。待到孙家织成棉布,自己也不贩运,等着棉商到家里去收购,官府也就只能在厘卡上收到棉商的商税,三十抽一,一万两银子的棉布只能收三百三十两银子的商税,若是再上下其手,层层盘剥,真正送到国库的时候,至多也就一百两银子。我大魏看似富有四海,可每年真正能收的商税,最多的时候也就三百万两银子而已,如今更是一百万两银子不到,这三百万两银子拿来修河堤尚且不够,更不用说其他了。”

    说到祖制,说到官绅,天宝帝眼中立刻没了神,“那就没办法了?”

    龙老人道:“有办法。”

    天宝帝问道:“什么办法?”

    龙老人轻声道:“推行新政。”

    虽然龙老人已经压低了嗓音,但依然像一声闷雷响彻在天宝帝的耳旁。

    天宝帝一惊,目光立刻望向门外,急声道:“张肃卿就是因为此事而死,慎言。”

    龙老人却是半点不惊,缓缓道:“张肃卿死了不假,可他的做法没错。宗室藩王不纳税,官绅也不纳税,朝廷的赋税只能全压在百姓身上,百姓不堪重负,就只能将田土卖给藩王或者官绅,成为佃户,如此土地兼并下去,天下人人都不纳税,国库亏空,民不聊生,那就要改朝换代了。”

    天宝帝惊骇得无以复加,“慎言!慎言!”

    龙老人不为所动,继续说道:“不能谋万世者不能谋一时,不能谋全局者不能谋一域。陛下,您身为当今皇帝,为了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必须有所谋划了。陛下想要推行新政,首先便要做到亲政。”

    天宝帝神情挣扎,“龙师傅,身为儿臣,朕不能忤逆母后。”

    龙老人又添了一把火,“陛下顾念母子情分,讲究孝道,可和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比,和大魏朝的天下苍生比,孰与轻重?”

    天宝帝握紧了拳头。

    “陛下。”龙老人稍稍加重了语气,“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您可以想想祖龙是怎么做的,始皇帝先例在前,陛下何不能效仿行事?”

第一百四十八章 松竹馆

    上官莞与慕容画搭上线之后,就要再去见玄真大长公主玉盈法师了。不过在此之前,她还要见一个人,徐十三。

    不过让上官莞不大高兴的是,徐十三将见面的地点定在了一家行院之中,不是梧桐楼,而是一家二等行院,名叫松竹馆。

    一等行院和二等行院的区别不在于档次,而在于规模。

    一等行院占地极广,几乎与官员富商的府邸无异,其内别有一番洞天,庭院深深,幽静雅致,被分成无数个独栋小院,除了一众娼户女子之外,另有乐工、裁缝、工匠、仆役无数,使人身在其中足不出户,却应有尽有。

    第二等比起第一等,在风雅档次上并不相差多少,甚至还犹有过之,只是规模上有所不如,多是私宅或画舫形式,许多名妓不愿受老鸨辖制,就是以此自立门户,或是以居士身份,或是以道士身份,作为遮掩,通常只是接待熟客。

    徐十三将见面地点定在二等行院,他本人自然就是宿花眠柳的熟客,说不定直把行院作客栈,在此地长住了。

    上官莞毕竟是个女子,不可能对行院有什么好感,上次去梧桐楼是没办法的事情,总不能没事就往行院跑,若是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她有什么磨镜子的喜好。

    魏清雨作为梧桐楼的花魁,自然知晓松竹馆的所在,领着上官莞来到南城的一条小巷中,十分幽静,此处远离胭脂长街,都是些私宅,松竹馆便是以私宅的形式坐落在此地。

    来到松竹馆的门前,两人下来马车,上官莞站着不动,魏清雨上前叩门。不多时后,一名健壮仆妇把门打开一线,见到门外站着两名女子,不由一怔。

    帝京城中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女子逛窑子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过多是跟着男伴一起来的,这两个女子结伴来行院算怎么回事?

    不过松竹馆向来只接待熟客,仆妇也有说辞,这是私人住宅,只是还未等她开口,魏清雨已经说道:“是石三公子请我们过来的。”

    石三公子就是徐十三,“十三”谐音“石三”。

    仆妇一怔,“原来三公子说的客人就是……就是……两位。”仆妇不由心中暗忖,“原来是要一龙三凤的把戏?姑娘怎么会答应?”

    魏清雨看仆妇的神情就知道她想岔了,不过也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怪只能怪徐十三挑了这么一个地方,任谁也要想歪了,就算解释也是越描越黑。

    仆妇引着魏清雨和上官莞进来大门,这座私宅里头却是别有洞天,幽静雅致,极具匠心。穿廊过堂,来到一座竹林,其中有一座小亭台,一男一女正在亭中对弈。

    女子姿容不逊于魏清雨,气态淡雅,不像是风尘女子,倒像是个书香世家出来的千金小姐。至于男子,准确来说还是个少年,脸上带着几分青涩,正是徐十三。不过这只是表象而已,若论实际年龄,徐十三要年长于上官莞等人。

    上官莞在亭外站定,也不言语,就是冷冷地望着徐十三。

    徐十三丢掉手中的棋

    子,站起身来,笑道:“小姐还是想通了,跟着宋、王二人是没有出路的。”

    上官莞低垂下眼帘,“师兄让我来见你。”

    徐十三啧啧道:“小姐就是小姐,这待遇可比我们高多了。”

    上官莞皱了下眉头,望向那名安静端坐的女子,意思是问此人可靠吗。

    徐十三轻笑道:“小姐放心好了,这位竹姐姐再可靠不过。”

    上官莞扯了下嘴角,齐王门客中的徐十三是个异类,得过一桩奇缘,生吃了一棵可以延年益寿的异草,药草也好,内丹也罢,若是不经炼化直接服用,都有极大的副作用,徐十三得以延寿多少年不好说,可让他保持了少年人的相貌,似乎心智也是如此,惯会装嫩做小。

    徐十三缓缓道:“小姐不常来帝京,有些事情不太清楚,我这些年蛰伏于帝京城中,都是住在竹姐姐这里。”

    上官莞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却也不多问什么。齐王门客都是经验老道之人,自然有手段去确保自己的安全,也有手段去验证旁人的忠诚可靠,就像上官莞自己收服了魏清雨,同样不必旁人去过多操心。

    便在这时,传来一阵喧闹声音。

    上官莞面无表情地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石三公子?”

    “石三公子”四字被她加重了语气。

    徐十三顿时有些尴尬,“这……”

    上官莞淡淡道:“若是出了什么纰漏,我不能把你怎么样,可我会把此事如实上报师兄,结果如何,你应该知道。”

    徐十三终于是变了几分脸色,讪讪道:“小姐,我们相识多年,万不至于如此。”

    被徐十三称作“竹姐姐”的女子已经站起身来,只是安静站着,并不插言,可她却在心中暗暗好奇,这位“小姐”到底是什么人,她口中的“师兄”又是什么人?天不怕地不怕的石三公子似乎很怕这位所谓的“师兄”?

    上官莞并不答话,只是负手而立。

    徐十三迟疑了片刻后,走出凉亭,口中说道:“小姐且放心就是,我倒要看看,谁敢在这里闹事。”

    魏清雨来到上官莞身旁,轻声道:“此地名为松竹馆,其实是有两位姑娘,一位是竹姑娘,另一位自然就是松姑娘。看情况应该是松姑娘那边出事了。主人,咱们也跟着过去看看热闹呗?”

    魏清雨很会服侍人,上官莞对她很满意,所以平日里待她不错,也让魏清雨的胆子大了许多。

    上官莞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好罢,就过去看看咱们石三公子是怎么解决麻烦的。”

    两人随着徐十三来到另外一座院中,这里没有竹林,只有一座临水阁楼。两人刚进院门,徐十三已经进了阁楼,不多时后,阁楼内传出争吵之声,然后就见徐十三飞出阁楼,如滚地葫芦一般滚到了上官莞的身前,灰头土脸,甚是狼狈。

    上官莞看得出来,徐十三狼狈归狼狈,可没有受什么伤势。由此可见,徐十三应该是不欲暴露身份,没有用出真实修为。

    过那个出手之人却让上官莞有些好奇,出手之人丝毫不拖泥带水,一击必中,徒手击飞了徐十三,虽说徐十三比不得徐七和徐大等人,在齐王门客中排名最末,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打发的。

    让上官莞来判断,出手之人的境界修为,最不济也有归真境的修为。甚至有可能摸到了天人境的门槛,哪怕是在卧虎藏龙的帝京城中,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魏清雨也瞧出了不对,下意识地望向上官莞,露出询问之意。上官莞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便在此时,阁楼内响起一个威严的苍老声音,口气极大,“刚才那一拳,只是个见面礼,如果再敢聒噪,老夫便不会手下容情。现在滚出去,老夫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徐十三站起身来,伸手拍去身上的尘土,也不理会楼阁内之人,反而对上官莞说道:“能屈能伸,方为丈夫。不如今天之事就这么算了。”

    上官莞淡然道:“都随你,反正挨打的人不是我。”

    徐十三神色不变,没皮没脸道:“那就这么定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走。”

    上官莞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里是什么人,所以才不肯过来?”

    徐十三装傻充愣道:“小姐这是什么话。我只知道今天来了其他客人,其他一概不知。”

    上官莞不再理会他,便要转身离去,魏清雨没看到热闹,也有些失望。

    徐十三不紧不慢地拍去身上尘土。

    上官莞忽然停下脚步,加重了语气问道:“楼内之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徐十三先是一怔,然后正色回答道:“不清楚,不过随行之人修为很高,我就算全力出手,也未必就是对手。”

    上官莞沉思片刻,“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修为。”

    “小姐不可冲动……”徐十三还没得及阻拦,上官莞的身形已经消失不见。

    下一刻,上官莞已经出现在楼阁之内,不过上官莞还是留了一个心眼,没有用出天人造化境的修为,仅仅是维持在寻常天人逍遥境的范畴。

    此时楼内只有三人,两男一女,女子自然就是那位松姑娘了, 两名男子一老一少,老人不用多说,就是出手击飞徐十三之人,刚才也是他开口说话。另一名年轻男子此时正揽着松姑娘盈盈一握的纤腰,不过松姑娘脸上满是惊慌,泪眼婆娑,左边脸颊上还有一个未曾消去的鲜红掌印。

    老人见到出现在阁楼内的上官莞,也不惊慌,抬了抬眼皮,“你就松竹馆的鸨母?倒是有些本事。”

    上官莞自小被地师养大,虽然是江湖中人,但骨子里也自视甚高,此时闻听此言,也生出几分怒意,反问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老人嘿然一声,也不答话,身形一掠,双掌向前平推而出,打定主意要先拿下上官莞再慢慢叙话。

    上官莞冷哼一声,同样双掌拍出。

    两人四掌一触,老人的脸色微变,猛地向后退去,再望向双手,已经是漆黑一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心血来潮

    上官莞之所以选择试探出手,是因为她在一瞬间没来由生出了一阵心悸之感,这种感觉被称之为“金风未动蝉先觉”,又叫心血来潮。毕竟阴阳宗也是精通阴阳经纬占卜之道,上官莞虽然不能像秦素那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预知未来,但遇到危险的时候,偶尔还是会生出相应的警觉,就好似是冥冥之中的天意给自己提了个醒,自然不能怠慢大意。

    正因为如此,本已经打算离去的上官莞改变了想法,决定出手一试,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老人抬起头来,望向上官莞,冷笑道:“好一招‘九阴鬼手’,阁下是皂阁宗的高手?”

    上官莞并不答话,只是打量着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老人。刚才交手的瞬间,她只觉得对方气机霸道异常,竟是没能看出对手的来历和底细,应该不是出身自正邪两道二十二个宗门。

    不过上官莞也不惧怕,毕竟她没用自己的真本事,恩师徐无鬼帮她跻身天人造化境,李玄都又借着铲除宋政的契机帮她重塑心魔,使她修为大进,如今她再与秦素交手,不好说谁胜谁负,最起码不会被秦素压着打了。

    便在这时,那年轻人终于是松开怀中的松姑娘,任由其跑到阁楼的角落中,问道:“还未请教姑娘名姓?”

    他当然看得出来,上官莞分明是未曾嫁人的女子装扮,所以称呼为“姑娘”。

    上官莞皱了下眉头,开口道:“石三,你给我进来。”

    正在门外张望的徐十三很狗腿地小跑到上官莞身旁,“小姐。”

    上官莞一指松姑娘脸上的掌印,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上官莞已经听出来了,这两人似乎不是松竹馆的常客,不管是不屑了解也好,还是其他原因也罢,总之不是很清楚松竹馆的底细,那她正好可以暂时扮演下松竹馆幕后老板的角色,就像慕容画是梧桐楼幕后老板那样。再者说了,这松竹馆多半与徐十三脱不开干系,说不定就是徐十三在幕后给两个姑娘撑腰,那么也不怕露出什么破绽。

    徐十三微微一怔,已经明白了上官莞的用意,苦着脸说道:“回小姐,这两位是慕名而来,出手还算大方,就是有些……霸道。”

    松姑娘不认得上官莞,却认得徐十三,而且与徐十三相熟,此时也明白上官莞是友非敌,欢场女子惯会逢场作戏,此时松姑娘捂住被打的脸颊,抽抽噎噎地说道:“这位客人要霸王硬上弓,我不从,便挨了一

    巴掌。”

    上官莞冷笑道:“这可不合规矩。”

    年轻人微笑问道:“谁的规矩?”

    上官莞沉声道:“松竹馆的规矩。”

    年轻人摇头笑道:“我还以为是大魏朝廷的规矩呢,区区一个行院,也配讲‘规矩’二字?”

    上官莞皱眉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老人开口道:“公子何必与他们废话,让老朽随手打发了就是。”

    年轻人笑了笑,不置可否。

    上官莞沉下脸,说道:“这里不欢迎你们,请你们立刻离开此地!”

    “如果我不走呢?”年轻人玩味道,“姑娘还要动手赶人不成?”

    上官莞故作迟疑恼怒,实则以神念与徐十三交流,“徐十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十三同样以神念回复,苦笑道:“我的大小姐,本来我不想理会这档子事,是你逼着我过来解决一下,我只知道这两人不是善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里想到会变成现在这般样子。”

    上官莞冷哼一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人家就是冲着你来的呢?”

    便在这时,那年轻公子又道:“这样罢,我也不为难你们,姑娘过来陪我喝完了这壶酒,我自会离去。”

    这个“姑娘”说的自然是上官莞,而不是松姑娘。

    上官莞脸色微沉,这次不是故意伪装出来,而是真正动了几分怒意。上一个对她说这种话之人是宋政,可宋政是什么身份?不管宋政为人如何,好歹是天底下鼎鼎有名的长生境之一,若不是宋政欺人太甚,上官莞也就忍了。换成旁人,上官莞可就没那么好脾气了,毕竟上官莞也是天下间有数的高手之一,更是被地师当作女儿养大,如今投靠李玄都,寄人篱下,可李玄都也是以礼相待。平心而论,若不涉及到李玄都的大事,李玄都还是一个很好说话之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等人是大本事没脾气,二等人是大本事大脾气,三等人是没本事没脾气,最下一等人是没本事还大脾气。

    上官莞面无表情道:“藏头露尾的东西,你也配?”

    徐十三忍不住缩了缩头,退后几步,对魏清雨小声道:“小姐生气了。”

    魏清雨也不怕他,小声问道:“会怎么样?”

    徐十三想了想,“大概先出口伤人,再出手伤人,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不知道如今改了没有。”

    年轻公子一怔,好似听到了笑话,忍不住摇头笑道:“真是好大的口气,我倒是不知道一个小小的行院,竟然卧虎藏龙?”

    老人也附和而笑。

    年轻公子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姑娘说我藏头露尾,那好,我便报上家门。姑娘听好了,我姓徐,钟离徐。”

    上官莞无动于衷,徐十三和魏清雨也都脸色古怪。

    因为谁还不姓徐呢,徐十三兄弟十三人,个个姓徐,上官莞也叫徐婉。

    上官莞道:“你不妨直说你是哪个王。”

    大魏太祖皇帝立国之后,总共分封为了二十五位藩王,镇守天下各地。不过在太宗年间削藩之后,就只剩下了八位藩王。这八位藩王分别是:齐王、晋王、燕王、蜀王、秦王、凉王、宁王、唐王,其中宁王和唐王是郡王,并未以州名为王号。不过因为宁王支持太宗皇帝削藩的缘故,反而被保留了大部分兵权,最为势大。

    待到后来,武宗皇帝年间,宁王在道门的支持下发动叛乱,被心学圣人镇压,宁王这一支也被贬为庶人。再到后来,金帐大军南下,凉州沦陷,凉王逃回帝京,被削去王爵,另择他人承继王位。西京沦陷,秦王自灭满门殉国。西北大周拿下蜀州,蜀王逃往南疆,死于南疆蛮族之手,其首级又被南疆蛮族敬献给澹台云,由此双方缔结盟约。齐王徐无鬼不必多说,假死离世,因为齐王与两代帝王之间的恩怨,以及徐无鬼以地师之姿行于世间,朝廷不敢贸然让旁人继承齐王之位,导致齐王之位仍旧空悬。

    细细算来,八大藩王只剩下晋王、燕王、唐王三支还算传承完整,实力未损,所以是宗室之首。不过秦王、蜀王、凉王三支也未就此断绝传承,仍旧有近支旁系承袭王爵,只是根基不存,很少参与政事,远没有晋王、燕王、唐王势大。

    年轻公子没想到这姑娘半点不怕,反而有了兴趣,“既然姑娘如此问了,我也不妨直言,我乃是本代蜀王。”

    上官莞冷笑一声,“我当是谁!若是满门忠烈的秦王之后,我还要敬你几分!凉王虽然丢城弃地,可人家有自知之明,低调做人,不出来惹是生非。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蜀王,向南疆蛮王摇尾乞怜却被人砍了脑袋的蜀王。”

    都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上官莞此言却是直接揭短,让这位年轻公子瞬间变了脸色。

    徐十三小声道:“这便是出口伤人,接下来就该是出手伤人了。”

第一五十章 暗中脉络

    上官莞对于诸王密辛知之甚多,半点也不饶人,“据我所知,上代蜀王的头颅还在澹台云的行宫内,至今未曾下葬,你这子孙却还在这里喝花酒,真是好宽的心。”

    年轻公子豁然起身,一脚踢翻了眼前的矮案,厉声喝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老人屏息凝神,随时准备出手。

    上官莞不紧不慢地说道:“巧了,我也姓徐,钟离徐。”

    年轻公子脸色一变。

    天子脚下,徐家子弟着实不在少数。这位蜀王殿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一个同样姓徐的女子,不由心思急转,可他想来想去,如今帝京城中的公主郡主,他大多认得,却从未记得有这样一个女子高手的,莫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蜀王想明白这一点后,向身旁的老人道:“有劳储老了。”态度颇为恭敬,半执弟子之礼。

    老人微微点头,气息一涨再涨,然后对上官莞说道:“老夫一身修为,与道门无关,与儒门无关,而是传承自古时的练气法门,擅长吸纳天地元气为已用,一身气机浩大可摧山拔岳,当年老夫曾经在南海之上打潮,单凭外泄气机便可硬撼天时之力而岿然不动。”

    “哦。”上官莞说道。

    下一刻,一道呼啸声音骤然响起。

    原来是老人直接出手了。

    委实是上官莞的态度太过傲慢,激怒了老人。

    老人的身形一闪而逝,下一刻出现在上官莞的面前,一掌朝着上官莞迎面打来,哪里是什么归真境的修为,分明是天人无量境的修为,难怪堂堂蜀王也要以礼相待。

    如果是徐十三,保命应是不难,可正面对敌,还真不是老人的对手。

    可惜他遇到的对手是上官莞,天人造化境的上官莞。

    上官莞同样把修为提升至天人无量境,迎上了老人的这一掌。

    这是气机对气机相碰,中间实无闪避取巧的余地。两人四掌相变,身子各是一晃。先前老人以双掌和上官莞对掌,没有占到便宜,却也没有如何惧怕,只因自己未曾用出真本事,万万没想到上官莞也有留手,不由心中一惊。

    便在这时,上官莞手肘微沉,施展“逆运六气”之法。

    所谓“逆运六气”之法, 其实就是地师传授给上官莞用以克制“逍遥六虚劫”的法门。当初上官莞屡次受制于“逍遥六虚劫”,向师父哭诉,于是地师根据“逍遥六

    虚劫”的特性创出一门克制之法,除了克制“逍遥六虚劫”之外,也兼具了部分“逍遥六虚劫”的特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逆运六气”倒像是“逍遥六虚劫”的前置法门,不能隔空操纵他人气机,使其互相攻伐厮杀,只能在身体接触的时候化解包括六劫之力在内的他人气机,进攻不足,防守有余。

    这也是李玄都同意传授上官莞“逍遥六虚劫”的缘由所在。“逍遥六虚劫”非长生境不可修炼,不过也有取巧之法。一个取巧之法是“太平青领经”,这是李玄都传授秦素“逍遥六虚劫”的根本所在,另一个取巧之法就是“逆运六气”之法,这是李玄都可以将“逍遥六虚劫”传给上官莞的关键。

    老人只觉得双掌之上传来一股奇异劲力,似虚似实,若有若无,所过之处,双臂酸麻,至于何以如此,老人境界虽高,却也不明其中奥秘。老人又惊又怒之际,上官莞双掌又已击到。老人只得奋起双掌,转攻为守,所使掌法已和适才全然不同,但被上官莞双掌一触,仍是感觉自己的掌力土崩瓦解,实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老人骇然失色,眼见上官莞第三次举掌击来,只能双臂交错身前勉强挡下。老人只觉对方掌力中一股至阴之气汹涌而至,难当难耐。上官莞掌发如风,心怀怒意,因此击向老人的掌力不留余地,对老人却毫不放松。

    转眼间十余招一过,老人一张脸庞已经惨白一片,眼见对方又是一掌击到,他左掌虚引,意欲化解,右掌却斜刺里重重击出,却是围魏救赵,要逼得上官莞回掌自保,否则便要以伤换伤。

    上官莞的确收回一掌挡下了老人的右掌,可另外一掌一托,一声轻响,与老人的左掌相交。老人向后倒退几步,左手掌心中但觉一阵疼痛,举手一看,只见掌心中已刺了一个小孔,隐隐有黑血渗出。原来上官莞在掌中暗藏了一道“玄阴剑气煞”,极是凌厉,配合“逆运六气”,瞬间攻入老人体内。

    总算上官莞不欲伤他性命,没有用出全力,老人吐出一口鲜血,脸上已经没有半分血色,身子摇晃,倘若上官莞乘势再补上一掌,非教他毙命当场不可。

    徐十三眼力极佳,立时认出了这招掌中藏剑气,分明是清微宗的拿手好戏,想来是自家小姐和主人交手的次数多了,从主人那里偷学了这一手。而且再看小姐此时出手,俨然已经能将一身修为驾驭自如。

    先前的上官莞虽然跻身了天人造化境

    ,但不是破后而立,就好似窃国之人,得国不正,限制颇多,一身修为发挥相当有限,这才导致上官莞几乎成了最弱的天人造化境大宗师,被手持仙物的秦素强压一头。如今上官莞经历了宋政夺舍,也算是经历一次变相的破后而立,祛除隐患,修为大进,面对手持“三宝如意”的秦素已经可以做到不落下风。

    上官莞双手负后,喝问道:“你不是皇室中人,究竟是何来历,还不从实招来?!”

    天家徐氏麾下高手不在少数,抛开文官和其背后的儒门不谈,大致可以分为三派传承:司礼监的内书堂、青鸾卫都督府、大都督府,分别对应了宦官、青鸾卫和军伍。其中青鸾卫不必多说,多是江湖路数,功法传承与道门各宗大有干系,甚至是直接招徕江湖高手。军伍高手则多是走人仙途径,这与金帐王庭是一样的道理。而内书堂最为神秘,其中高手皆是宦官,身体残缺,终生无望长生,可却是速成之法,青鸾卫和大都督府都因为朝廷衰弱而青黄不接,人才不继,唯有宦官高手始终层出不穷,算是天家皇室的最后一道屏障。

    上官莞作为最为正统的地师传人,对此知之甚详,方才一番交手,她发现老人与这三大传承都没有关系,断定他并非天家之人,也不是道门和儒门之人,这越发证明了上官莞先前的心血来潮并非空穴来风。

    老人嘿然一声,虽然败了,但也不如何畏惧上官莞,说道:“老夫名叫褚尊量。”

    上官莞皱了下眉头,却是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似乎江湖上从没有这样一个人物。可一位天人境大宗师,就算避世不出,也不该全然没有半点痕迹才是,总会留下些传说,最起码会让人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江湖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到了顶层的江湖,数来数去也就二百人左右的数量,还不如一个村子的人多。没有道理凭空多出一个天人境大宗师。

    不过上官莞在这一刻忽然想起一个人,那就是她的兰姐姐。

    这位兰姐姐,名叫兰玄霜,被李玄都尊称为兰夫人,又被李玄都扶持成为皂阁宗的宗主,她第一次现身是跟随李玄都出现在大真人府中,在此之前,江湖上根本没有这号人物。而兰夫人的来历,却是与“玄都紫府”门户大开有着干系,再联想到玉虚斗剑时见到的那些不属于儒道两家的天人境高手,上官莞已经逐渐理清了其中脉络。

    那些逃脱“玄都紫府”的天人境大宗师竟是归顺了朝廷?!

第一五十一章 靠山

    上官莞念及于此,立时把许多事情想明白了。

    当时最有可能拉拢这些天人境大宗师的就是同样在玉虚峰上的儒门和道门。

    玉虚斗剑之后,道门就开始忙于内斗,或者说李玄都开始整合道门,毕竟自家的事情还没有整理清楚,又怎么能顾及其他?更何况在此之前,李玄都因为跻身长生境的缘故,开始发病,最为严重的时候只能在剑秀山休养,不能理事,诸事都由秦素代劳。接下来便是张静沉和宋政联手策划的八月十五大真人府之变。

    这种情况下,李玄都根本无暇去拉拢这些天人境大宗师,只是因为机缘巧合笼络了一个独行的兰玄霜。其他人自然被儒门拉拢,而儒门在短时间内也不能完全吃下这么多的天人境的大宗师,毕竟儒门中的位置也是有数的,最后不得不分给朝廷一部分,甚至是一大部分。

    不管怎么说,朝廷才是明面上的天下共主,是为天下最大的“宫观”,“香火”最盛,能供养的神仙最多,而这些天人境大宗师离世多年,与人间已经没有什么牵绊,无所谓道门、儒门、朝廷、辽东,重新返回人间的天人境大宗师们自然没有理由拒绝朝廷的拉拢,双方一拍即合,一方出钱供养这位天人境大宗师,一方靠本事效力卖命。

    待到李玄都好不容易解决了大真人府的事情,一切早已尘埃落定,李玄都也无法改变什么了。而且李玄都手中的“香火”十分有限,远不能与朝廷相提并论,一座北邙山已经许诺出去,拉拢上官莞还是靠着施恩救命,就算真有天人境大宗师不给朝廷卖命,李玄都也拉拢不了几人。这些天人境大宗师远离人间多年,哪里还在乎什么天下苍生,天下分合,与我何干?他们可不像宁忆那般,与李玄都志同道合,甘愿效力。正应了燕王那句话,手里没把米,连鸡都哄不住。

    这其中的许多详情,上官莞未必知晓,在一时半刻之间也未必能想明白所有来龙去脉,但大体脉络和结果已经没什么疑问了。这便是李玄都派遣上官莞来帝京的缘故,上官莞毕竟是地师传人,能力还是有的,只是魄力稍显不足,再加上时运不济,总揽大局难免力有不逮,独当一面已经足够。

    便在这时,上官莞猛地向窗外望去。

    此处是临湖阁楼,窗外自然就是一方小湖,以松竹馆的规模,做不到独占此湖,而是几户人家共用此湖,可以通过小船往来。

    只见一名女子乘舟而至,衣袂飘飘,容颜摄人,好似天仙,在上官莞望来的同

    时也望向上官莞。

    两人目光对视,上官莞心中凛然,立时明白自己的心血来潮不是因为褚尊量,而是因为这名女子,想来这名女子也是褚尊量有恃无恐的原因所在,只是现在还不知道是这女子故意设下圈套,还是她恰好出现在松竹馆附近。

    不过上官莞也谈不上如何惧怕,她除了天人造化境的修为之外,还有三样宝物,分别是地师送给她的一套半仙物飞剑,以及“阴阳法剑”和“天阳地阴烛龙印”,只要对手不是长生境,都有一战之力。

    女子收回视线,消失不见,然后直接出现在上官莞和褚尊量之间,面无表情道:“昆仑山纳兰絮有礼了,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上官莞同样没听说过“纳兰絮”的名字,再加上“昆仑山”三字,愈发肯定这些人就是逃出“玄都紫府”的一众天人境高手,不动声色道:“我姓徐,徐婉。”

    蜀王神色一动,没想到这女子果真姓徐,开口道:“方才姑娘说自己也是钟离徐,倒要请教是何爵何职?”

    上官莞淡然道:“栖霞县主。”

    蜀王一怔,随即失笑道:“区区县主,比起本王足足低了三等,也敢如此狂妄!不知你依仗何来,是这一身修为吗?”

    上官莞淡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蜀王有所依仗,又恢复了处变不惊的气态,微笑道:“关于境界修为一说,本王也略知一二。只要你不是长生之人,就逃不出大魏律法。按照规矩,本王若是去宗人府告你,你可要被贬为庶人,说不定还要被发往钟离府圈禁。”

    上官莞望向蜀王,“就凭你?”

    蜀王则是毫不见外地望向纳兰絮,意思也十分明显。

    纳兰絮脸色冰冷道:“栖霞县主,你若还想要反抗,休怪我无礼了。”

    上官莞有些犹豫,她还不想把事情闹大。

    一个栖霞县主因为齐王的缘故有了天人境的修为,还勉强说得过去。毕竟在宗人府的玉牒上,徐婉的年龄要比上官莞的真实年龄要大上许多,一个年近不惑的天人无量境高手虽然少见,却也不至于惊世骇俗。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混淆皇室血脉乃是重罪,宗人府对于玉牒管制极为严格,哪怕是齐王之尊也不能凭空捏造出一个身份,徐婉其人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早早夭折,然后徐无鬼偷梁换柱,让上官莞冒用了徐婉这个身份,所以在年龄上有所出入。

    本来地师是想要用这个身

    份做些文章,后来不知什么缘故放弃,这也是上官莞后来又改回本来姓名的原因。只是没想到李玄都反而用上了徐无鬼早就准备好的身份。

    一个天人境的栖霞县主不算什么,天底下的天人境大宗师也不在少数。可如果有了天人造化境的修为,就意味着长生有望,等同告诉所有人,徐婉就是上官莞。虽说上官莞秘密投靠李玄都之事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就算她暴露了上官莞的身份,也不意味着别人就知道了她与李玄都的关系,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不到不得已的关口,上官莞不愿意显露出全部修为,更不愿动用那三件宝物。

    不过这也导致了一个难题,如果上官莞不用全部实力,多半不是眼前女子的对手,难不成她还真要束手就擒不成?

    正在上官莞左右为难之际,徐十三忽然说道:“小姐勿虑,咱们的靠山来了。”

    徐十三并未刻意传音,所以不仅是上官莞听到了,其他几人也听到了,不由为之一怔。

    蜀王更是一惊,因为能做一位县主靠山之人多半也是宗室之人,而且身份定然不低。

    不多时后,一名女子缓缓走进阁楼之中,看上去大概年近不惑的模样,样貌秀美,气度雍容,左眼下方有一点朱红泪痣,眉头微蹙,带出几分忧郁之色,一身女冠打扮。

    在其身后还跟着几名侍女和一名宦官,显然不是寻常扈从那么简单,多半兼具了护卫的职能。这些护卫并没有贴身跟随,而是始终保持大致十步左右的间距。

    蜀王立时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玄真大长公主。

    按照大魏律制,皇帝之女称为“公主”,皇帝姐妹称为“长公主”,皇帝的姑母一辈则称为“大长公主”。如今皇帝是天宝帝,玄真长公主自然就变为玄真大长公主。

    在当今世道,一部分显贵女子不愿意嫁人,或是想要更多的自由,便会选择出家为女冠,玄真大长公主在丧夫之后出家奉道。穆宗皇帝赐她道号“玉盈”,又称玉盈法师,是仅次于真人的封号。

    穆宗皇帝驾崩之后,太后谢雉为抗衡四大臣开始拉拢宗室,其中就包括这位玄真大长公主。玄真大长公主在朝堂上充当了一个中间人的角色,缓和文官集团与宗室之间的矛盾,试图在宗室与内阁之间谋取平衡。太后谢雉掌权之后,玄真大长公主在庙堂上的地位仍旧举足轻重,可以参与政事,赵良庚入京之事就是由她促成。而她在明面上的身份则是宗人府的右宗正。

第一五十二章 昆仑来客

    所谓宗人府,最早名为大宗正院,后改称宗人府,掌管皇家宗室事务,包括皇族名册、编撰玉牒,记录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爵、生死时间、婚嫁、谥号、丧葬,也包括记录罪责过失。设三位主官,分别是:宗人令、左宗正、右宗正,均是正一品。

    如今宗人令由权势最大的晋王担任,最为年长的燕王担任左宗正,玄真大长公主居于两人之后,担任右宗正。也大致说明了玄真大长公主在宗室中的地位,仅次于晋王、燕王、唐王而已,在名义上还要高于唐王。

    其余宗室之人,包括秦王、凉王、蜀王在内,地位都要远逊于玄真大长公主。而且从辈分上来说,蜀王与天宝帝是同辈人,要比与穆宗皇帝同辈的玄真大长公主低上一辈。

    见到玄真大长公主之后,蜀王露出恭谨神色,微微躬身相迎。

    玄真大长公主对徐十三道:“你们先出去。”

    徐十三显然早已与玄真大长公主相识,恭敬领命之后,上前拉过松姑娘,退出了阁楼。

    如此一来,阁楼中只剩下了蜀王、褚尊量、纳兰絮、上官莞、玄真大长公主五人。

    玄真大长公主望向蜀王,皱眉道:“蜀王,这是怎么回事?”

    蜀王此时只觉得自己已经想明白了,原来松竹馆的幕后老板不是这个栖霞县主,而是玄真大长公主!难怪区区一个县主也敢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原来是仗了玄真大长公主的势,今天这事却要变成他理亏,一个不慎,被玄真大长公主记恨上,却是麻烦。

    上官莞也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她之所以要见徐十三,就是要通过徐十三去见玄真大长公主,没想到徐十三直接把玄真大长公主请了过来,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松竹馆,刚好发生了这档子事,在外人看来,玄真大长公主就是松竹馆的幕后老板。

    上官莞不由得更往深处去想,这一切该不会是徐十三有意安排吧?如果不是徐十三早有算计,玄真大长公主不会来得这么及时。

    明眼人都能看出徐十三与竹姑娘关系不浅,上官莞不信徐十三不知道蜀王今天会来松竹馆,他故意把日子定在今天,好借着此事将松竹馆与玄真大长公主扯上关系,就算他日后不在帝京城了,松姑娘和竹姑娘还有玄真大长公主做靠山,等闲人不敢招惹。同时,还顺理成章地让她与玄真大长公主搭上了线,在外人看来,似乎栖霞县主早就与玄真大长公主相识,毕竟两人都是宗室,玄真大长公主还是宗人府的右宗正,而且玉牒上徐婉的年龄与

    玄真大长公主相差不多,早就相识也在情理之中。

    好一个一石二鸟,好你个徐十三!

    上官莞想明白这一点后,心中暗骂徐十三狡诈,这些齐王门客就没一个省油的灯,竟然把自己也算计了进去,他还装得若无其事,日后定要找个机会讨还回来。

    不过上官莞也分得清轻重,不会在这个时候点破徐十三,分明是第一次见到玄真大长公主,还是摆出早就认识的姿态,向后退出几步,落后玄真大长公主半个身位。

    蜀王见此情景,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不敢再对这个徐婉发难,主动解释道:“误会,都是误会,是侄儿与栖霞县主因为误会起了点小冲突。”

    玄真大长公主望向褚尊量和纳兰絮,轻声说道:“因为你的私事,请动两位供奉,这是滥用公器,仅凭这一点,我便可向宗人令上报,给你记上一笔。”

    刚刚是蜀王给上官莞扣大帽子,现在被玄真大长公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蜀王有苦难言,只得说道:“侄儿冤枉,万不敢为了自己的私事请两位供奉出手,只是侄儿在此地宴请褚供奉,与栖霞县主起了冲突,纳兰供奉刚好就在附近,这才赶过来解围,绝无滥用公器之事,请大长公主明鉴。”

    玄真大长公主不置一词,只是望着蜀王。

    蜀王深吸一口气,低头说道:“两位供奉可以为我作证。”

    纳兰絮不曾开口,褚尊量开口道:“大长公主,老朽可以作证,的确如蜀王所言,只是些许误会罢了。”

    玄真大长公主沉默了片刻,说道:“谅你也不敢胡作非为。”

    蜀王松了一口气,又对上官莞说道:“方才一场误会,是我的不对,改日我设宴向县主赔罪,还望县主不吝赏光。”

    上官莞没有说话,而是望向玄真大长公主,俨然是唯玄真大长公主马首是瞻。

    玄真大长公主道:“改日的事情改日再说。”

    蜀王立时听明白了话外之音,“侄儿先行告退。”

    玄真大长公主点了点头。

    蜀王带着供奉褚尊量狼狈离去,纳兰絮也不多言,原路退回,乘舟而去。这些天人境大宗师虽然归顺了朝廷,但仍旧是地位超然,不拘于俗礼。

    上官莞先是看了眼蜀王离去的方向,又望向纳兰絮的背影,心中暗忖:“若有机会,倒是要好好交手一回,看看你有什么资格这般傲气,这般不把旁人放在眼中。”

    待到纳兰絮连同她的小船彻底不见了

    踪影之后,玄真大长公主轻声道:“你们行事太大胆了。”

    听到“你们”二字,上官莞立时明白这位玄真大长公主也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心中有些庆幸,未来的盟友是位很可靠的聪明人,不过还是解释道:“我也被那厮算计了。”

    玄真大长公主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说道:“看来是徐十三自作主张了。”

    上官莞道:“我会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他。”

    玄真大长公主沉默了片刻,说道:“有些事情,我没有与徐十三深谈。”

    上官莞接口道:“大长公主可以与我深谈。”

    玄真大长公主说道:“我很好奇,‘清平乐’派了谁来?”

    上官莞心中一动,这是点明了清平会,而徐十三并非清平会的成员,不过上官莞作为一宗之主,还是有资格列席清平会的,直接说道:“虞美人。”

    玄真大长公主沉默了片刻,“你就是三位新成员之一,原来如此,那么自我介绍一下,撼庭秋。”

    上官莞立刻有了印象,心中暗暗惊讶李玄都的手段通天,清平会果真如他所说的那般,成员大多身份不俗。同时她有有些好奇,玄真大长公主为什么要加入清平会?难道她不满足于一个公主身份?李玄都又给她许诺了什么好处?

    不过初次见面,彼此还不熟悉,上官莞也不好相问。

    两人之间有了片刻的沉默,还是玄真大长公主开口道:“以后你不要称我大长公主,可以叫我玉盈。”

    上官莞道:“我叫徐婉,也可以叫我上官莞。”

    玉盈一怔,露出惊讶神情,“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上官姑娘,没想到你也投效在清平先生的麾下,那么宋政败亡的传闻与你也大有关系了?”

    上官莞没有否认,权作默认。

    玉盈感慨道:“清平先生当真是手段通天,正邪两道,庙堂江湖,都有他的人。他本人未至帝京,已经让偌大一个朝廷风声鹤唳。”

    玉盈的感慨刚好是上官莞心中所想,不由接口道:“若是他本人亲临帝京,岂不是要天翻地覆?”

    两女相视一眼,竟是有了几分知己之感。

    上官莞道:“请问,那些所谓的供奉是?”

    玉盈没有隐瞒的意思,直言道:“是朝廷招揽的高手,他们自称来自昆仑山,难道这江湖中多了一个昆仑宗?”

    玉盈此言完全印证了上官莞的猜测,她叹息一声,“不是昆仑山,而是‘玄都紫府’。”

第一五十三章 老兄弟

    李玄都去了终南山之后,一时半刻之间竟然脱不得身。委实是要见他的人络绎不绝,一波刚走,一波又至,没个停歇。

    李玄都送走了玉清宁之后,又来了一位老相识,准确来说,是老兄弟。

    胡良。

    都说患难见真情,李玄都风光的时候,天下无人不识君,可在他落魄的时候,真正站出来拉他一把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二师兄张海石,另一个就是胡良了。

    正因为如此,两人之间的感情很是不同寻常。

    胡良来的时候,李玄都亲自下山相迎,让终南山上的一众道门弟子纷纷猜测,来人到底是何等身份,竟然能让清平先生亲自出迎?难道是大剑仙驾临?亦或是“天刀”来了?

    这可不得了。

    不过让道门弟子失望的是,来人不是大剑仙,也不是“天刀”,更不是秦大小姐,而是一个满面虬髯的中年汉子。

    只是这汉子面对清平先生时毫不拘束,反而是给了清平先生当胸一拳,清平先生也不着恼,由此可见这位客人身份相当不俗。一众道门弟子自然不敢怠慢,毕恭毕敬。

    李玄都上次见胡良还是在他和秦素定亲的时候,其后他便再没去过辽东,自然没机会见到胡良,没想到胡良会从辽东跑到秦州来。

    两人并肩走在刚刚修缮完毕的山路上,胡良环顾四周,感慨道:“这终南山我有好些年没来了,上次来的时候,还是跟随辟公行军路过此地,来了一次,但见处处破败,不说与大真人府所在的云锦山相比,便是较之后起之秀的太和山也远远不如,哪里有今日这般道门圣地的气象。”

    李玄都道:“这多亏了老天师,不过如今也只是修缮了一小部分,想要彻底修缮完毕,还要数年的时间。”

    胡良道:“那我们就到处走走?正好也看下风景。”

    “好。”李玄都点头道,同时向身后跟着的徐九挥了下手。徐九会意,止步不前,只剩下李玄都和胡良继续前行。

    李玄都问道:“天良,你也一把年纪了,该考虑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胡良道:“皇帝不急太监急,你也配说我?你和师妹的婚期一拖再拖,眼看着就要拖到明年了,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李玄都笑道:“说到素素,你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若早知道你要过来,就回剑秀山等你。终南山再好,也不是我的,剑秀山算是我和素素的居处。”

    胡良不在意道:“那还不是早晚的事情?等喝你们喜酒的时候,再去也不迟。”

    两人来到一座亭台,两人坐在亭子的美人靠上,胡良摸了摸下巴,问道:“老李,有酒吗?”

    李玄都道:“没有。若不是招待客人,我一般不喝酒。”

    “怎么,我不算客人?”胡良斜眼看着李玄都,“这就是清平先生的待客之道?还是清平先生发达了,看不上老兄弟了?”

    “你算哪门子的客人,少在这儿阴阳怪气。”李玄

    都笑骂一声。

    “什么阴阳怪气?这分明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胡良倒打一耙,“都是跟你学的。”

    然后他又望向亭外的风景,文绉绉道:“如此美景,不能佐酒真是可惜。”

    李玄都道:“美景?还佐酒?这都是跟谁学的?要我说,就是条臭水沟,你都能喝得不亦乐乎。”

    胡良哈哈一笑,“罢了,那就暂且记下,等你成亲的时候再好好喝个够,那时候你总不能推脱了吧。”

    李玄都道:“只要你过得了素素那一关,想喝多少都成。”

    “我把她给忘了。”胡良一拍额头,“不过话说回来,老李你不是一家之主吗?还能让这小丫头管住?这是什么?这是夫纲不振,老李你得支棱起来啊。”

    李玄都摆手道:“一般来说,我们两个不存在谁管谁的说法, 谁有道理就听谁的。”

    胡良道:“我知道了。小事听她的,大事听你的,你只关心天下大势,这种小事就听师妹的安排了,是吧?”

    李玄都笑道:“剑秀山中的确有些好酒,下次咱们喝个痛快就是,素素敢废话半句,我就……”

    “你就怎么着?”胡良来了兴趣。

    李玄都故作正经道:“那我就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老李家的规矩。”

    胡良挑起大拇指,“老李,是条汉子。”

    李玄都接着说道:“要是素素一怒之下回了娘家,我就说是你挑拨的。”

    胡良笑骂道:“去你大爷的,你们俩和好了,我成了恶人呗。”

    李玄都笑道:“好兄弟就得两肋插刀。”

    李玄都嘴上说着不喝酒,最后还是与胡良去了太平观,让人送了两坛酒上来,两人对坐对饮,一直喝到了深夜。

    以李玄都的境界修为,想醉便醉,不想醉便不醉。今天李玄都很高兴,于是便醉了。

    喝醉之后,两人彻底打开了话匣子,说起许多心里话。

    一开始,两人先是追忆往昔,从西北夺刀到帝京之变。那时候的两人虽然小有名气,但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在江湖中浮浮沉沉,快意恩仇,与这个大侠相交,与那个恶霸厮杀,至今李玄都仍旧觉得那段时光才是真正的江湖,一个写给成年人的故事。后来的江湖,与庙堂又有什么不同呢?

    接着,两人跳过了帝京之变,李玄都说起自己天宝二年到天宝六年的经历。

    李玄都主要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开始反思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那些江湖上的大人物们,庙堂上的权贵们,他们高高在上,却对脚下的苍生没有半点悲悯,他们指点江山,他们纵横天下,他们高谈阔论,他们以天地为棋局,以万物为棋子,相互博弈,要逆天而行,要胜天半子,这便是所谓的“大道”么?

    为此,李玄都翻阅了很多经典,其中最多的就是道祖的五千言,他发现道祖从不屑于什么神通法术,而是一直在阐述对天道规律的理解和治国之道。

    他再看这些人,就明白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不把脚下的人看作是人,是蝼蚁,也不把自己看作是人,是仙人。所以几十上百万的性命,他们可以说舍弃就舍弃,事后他们毫无愧疚之情。

    他们继续对弈落子,他们指点江山,他们轻描淡写,他们无动于衷,他们神情自若,他们谈笑风生,他们微微一笑,他们相视一笑,他们一声善哉。

    他们说戚戚焉,他们说大局先,他们说无可奈何,他们说也有苦衷,他们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们说苦一苦百姓,他们说利在千秋,他们说全都是为了天下苍生。

    他们让李玄都生出一种想要杀了他们的冲动。

    李玄都要把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打落云端,李玄都要改变这个世道,要让日月换新天,不仅仅是为了报仇那么简单。

    这件事也许很难,也许根本不可能实现,也许只是李玄都的妄想痴念,也许李玄都最终还是走向失败,众叛亲离。但李玄都还想去试一试,最起码让那些人知道,还是有人愿意站出来反对他们的,这样他们就能收敛一些。

    接下来李玄都又说了许多,说他要整合道门,将能抓在手中的宗门全都抓在手中,然后按照自己的意愿却改变这些宗门,建立一个崭新的道门,这个道门的责任是推动世道的发展,不再故步自封,为天下开源。

    然后他便要前往帝京,为当年之事做一个了断,为已死之人正名,让该死未死之人去死,裁定诸多元凶之罪,继而平定天下的战乱,使得天下天平。

    最后,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想尝试着去改变儒门,正人心,使儒门为天下节流。

    不过这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也许那时候的他已经是古稀之年,未必能做得成,也未必能做得完。

    这便是李玄都的道路,堂堂正正的阳谋,他要谋求什么,他要做什么,都明明白白地摆在桌面上,无不能对人言。

    可世上之人大多不信,总觉得李玄都另有所图,这些都是遮掩的幌子,于是去猜测李玄都的心思,认为他是个不可理喻的怪人,是野心勃勃之辈。

    胡良听李玄都说完之后,醉醺醺地说道:“老李,你一直都心思重。今非昔比,你的心思太大,想法太多。你说的什么为天下开源,为天下节流,我听得一知半解,在你面前,我也不想不懂装懂。不过第二条我听明白了,你还是要回帝京的,你要报仇,你要讨一个公道。”

    李玄都道:“对,讨一个公道,为那些死了的人讨一个公道。”

    胡良抱着酒坛子说道:“到时候算我一个。”

    “那是自然。”李玄都晃了晃酒坛,随手放到一旁,站起身来,“就算你不想去,我也要把你绑了去。”

    胡良“嗯”了一声,“那就一言为定。”

    说罢,他鼾声大作,就这么抱着酒坛子沉沉睡去。

    李玄都缓缓走到屋外,仰头望去,一轮明月高悬,照彻天地。

第一五十四章 九九重阳

    胡良没用修为抵御酒力,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大亮。因为两人饮酒的小厅是木质地板,李玄都干脆没有管他,就让他在地板上睡了一宿,寒暑不侵的人总不至于受凉生病。

    胡良放开抱了一宿的酒坛子,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出门去,外面是个宽阔院子,李玄都正站在院子里,有两道剑气围绕着他游走不定,时隐时现。

    见胡良醒来,李玄都收起“龙虎剑气”,转身道:“你醒了。”

    胡良“嗯”了一声,“老李,这是什么酒?后劲有些大。”

    李玄都道:“这酒叫‘百草酿’,姑且可以算是药酒,是妙真宗的万寿真人送给我的。”

    “了不起。能让万寿真人给你送礼了。”胡良砸了咂嘴,“这酒的味道真不错,喝完之后,没有酒臭,反而透着一股清香。”

    李玄都道:“可惜只有三坛,我们喝了两坛,就只剩下最后一坛了,要等到我大婚的时候,你才能再有口福。”

    胡良顺势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大婚?”

    李玄都道:“快了。”

    “算了,我也多嘴问你。”胡良摆了摆手,“对了,我听师父说跻身长生境后会有七七四十九天的病期,你的病怎么样了?”

    李玄都回答道:“从七月十五算起,如今已经痊愈了。”

    胡良又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帝京?”

    李玄都沉吟道:“还需要一个契机,我在等人帮我探清帝京的虚实。”

    胡良啧啧道:“听这话里的意思,你没少给姓谢的婆娘安插钉子。”

    李玄都淡淡一笑,“来而不往非礼也。”

    胡良正色道:“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不要小觑了谢雉。这婆娘出身辽东的真传宗,别看真传宗的名头不小,可在二十二个宗门里几乎是倒着数的,不说和清微宗、无道宗、清微宗、正一宗相提并论,就是比起天乐宗也要逊色几分。若论背景,谢雉差不多算是没有背景,也没有助力,比不得慈航宗的白宗主,比不得无道宗的澹台宗主。可她却能搭上了地师的线,让地师把她送入宫中,斗倒了那么多的宫妃,做了皇后,后来又成了太后,斗倒四大臣,还有大剑仙做靠山,在地师、大剑仙、老天师、儒门之间周旋,这等手段,岂是寻常!”

    李玄都并不否认,“谢雉的确是个人物,只是那些闺阁密室中的权谋手段,并不适用于天下大势,谢雉可以掌握宫廷帝京,却无力改变天下大局。我更好奇,谢雉到底是什么境界修为?”

    胡良想了想,回答道:“你放心,谢雉绝对没有长生境的修为,否则长生境也太不值钱了,可天人境的修为应该是有的,至于是天人三境中的哪个境界,我就不好妄言了。不过师父倒是曾经提起过,谢雉的资质根骨极佳,若是不分心权谋之事,而是专心修炼,未必弱于澹台云。而且澹台云已经年过四旬,谢雉今年才三十岁出头,两人之间差了十几年,如果以澹台云的境界来推测,谢雉的修为不弱

    ,最起码在我之上。”

    李玄都想了想,说道:“长生境也不是无敌,一般来说,三位天人造化境的高手便能勉强抵御一位长生地仙,虽然不能取胜,但最起码可以做到有来有回,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我如今固然是长生境的修为,也不敢说藐视天下众多天人境大宗师,更何况帝京城中也有长生之人坐镇。”

    胡良问道:“谁?”

    李玄都道:“儒门七隐士之首的龙老人,也是害死我大师兄的幕后真凶。”

    胡良嘿然一声,“这可真是新仇旧怨都攒到一起了。”

    李玄都轻描淡写道:“我定要取此人性命。”

    胡良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今日前来,除了看望你之外,还有半件公事,是关于师妹的。师父得知师妹受伤之后,本打算亲自前来,不过收到了师妹的传信,说她已无大碍,让师父不必过来。师父不好违背师妹的意愿,可又有些放心不下,让我也顺带看望师妹。”

    李玄都叹道:“说来还是我的不对。”

    “你千万不要这样想。”胡良正色道,“师父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更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担心师妹罢了。”

    李玄都点头道:“再有几日,素素便会过来,你便能见到她了。”

    ……

    重阳节,九月初九,二九相重,称为“重九”。有六阴九阳之说,九是阳数,故而重九亦叫“重阳”。民间在该日有登高的风俗,所以重阳节又称“登高节”。还有重九节、茱萸、菊花节等说法。

    除此之外,九月初九“九九”谐音是“久久”,有长久之意,所以重阳节与除夕、清明、中元三节也是祭祖的四大节日。

    每年的重阳节,帝京城中都不宵禁,虽说比不得元宵节,但也要热闹好一阵子,街道上灯火通明。

    不过此时熊熊的火把和高高悬挂的灯笼将青鸾卫都督府的大堂照得比外面的街道还亮。

    青鸾卫的前身是太祖高皇帝设立的“青衣司”,负责皇帝侍卫,后与掌管皇帝仪仗的“仪鸾司”合并,改置为“青鸾卫”,主官是正三品的都指挥使。

    待到大魏太宗文皇帝年间,太宗皇帝则将青鸾卫从大都督府中拆分出来,升为青鸾卫都督府,最高堂官变为从一品的青鸾卫左都督,其下设正二品的右都督两人,以及从二品都督同知和正三品都督佥事若干人等,原本的正三品都指挥使则变为各州府青鸾卫的主官,下设从三品指挥同知和正四品指挥佥事各两人。

    青鸾卫都督府中的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以上的职官好几十人突然接到指令,有大狱要案,要拿好些人,这时都集结在青鸾卫都督府的大堂里。

    柳逸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按规制青鸾卫都督府就是归他分管。这时他坐在大堂主位上,身后墙上浮雕有一只振翅欲飞的青鸾。

    在御前会议上,太后娘娘亲口敲定了缉拿“客栈”乱党之事,并且以青鸾卫为主,柳逸便不得不亲自出马。

    柳逸轻咳一声,开口问道:“人都到齐了吗?”

    “回柳公公,都到齐了。”丁策上前一步回答道。

    柳逸看了眼大堂上的滴漏,“已经快要子时了,人手都撒下去了吗?”

    一名都督同知答道:“回柳公公,人手已经撒下去了。”

    柳逸微微点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大堂上没人说话,只能听到远处隐隐约约有爆竹声传来,以及周围火把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就这么沉寂着,不知过了多久,子时的更鼓终于响了,所有的人都是一振,正在闭目养神的柳逸也缓缓睁开了双眼。

    与此同时,青鸾卫都督府的大门缓缓开启了,从外面走进一人,竟是离开了清微宗的李元婴。

    柳逸从座椅上站起身,眼神中掠过一抹惊讶,没想到李元婴会出现在此地,不过还是拱手道:“李先生。”

    李元婴走进大堂,还礼道:“柳公公。”接着又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柳逸沉声说道:“已经盯了他们有些时日,准能将这伙乱党一网打尽。”

    李元婴道:“太后让我来协助柳公公,请柳公公下令吧。”

    柳逸微微颔首,挥了下手。

    大堂中一众都督佥事、都督同知、指挥佥事、指挥同知纷纷领命,向外疾步行去。

    大堂中只剩下了柳逸和李元婴两人。

    柳逸抬手一让,“李先生,请坐。”

    两人谁也没去坐主位,而是一左一右相对而坐。

    李元婴望着柳逸,“柳公公似乎有很多话想要问我,不妨直言。”

    “既然李先生如此说了,那咱家就直言了。”柳逸笑了笑,“李先生已经知道最近帝京城中正在闹乱党,太后娘娘下旨要严查乱党,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走一个,在御前会议上,诸公也争议过乱党的背后之人,有人说是清平先生李玄都,不知李先生怎么看?”

    李元婴似乎早有预料,未曾深思,直接回答道:“乱党的背后之人到底是不是李玄都,我现在还不能妄下定论。但我可以肯定,就算李玄都不是乱党的首领,也一定与乱党有着密切的关系。他是个不安分的人,必然会想着法子来对付朝廷。”

    李元婴的这番话正对应了柳逸在御前会议上的观点,柳逸的脸上不由露出了笑意,“李先生所言极是。”

    李元婴又道:“这个问题其实算不得问题,对付朝廷,最后谁得利最大谁就是幕后之人。诸公未必不清楚这一点,只是他们还想着留后路,不愿意和李玄都彻底撕破脸皮,想着不是他们害死了张肃卿,若是有朝一日大势不可为,他们还能再去投靠辽东和李玄都。”

    柳逸眯起眼,轻轻点头。

    李元婴上身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可他们太不了解李玄都了,李玄都不仅仅是来报仇的,他是要把整个帝京上下都彻底清洗一遍,谁也跑不掉。”

第一五十五章 收网

    今夜明月高悬,照彻天地。

    青鸾卫从事这类差事已经近二百余年,业务之熟练,当世无人能出其左右,再加上帝京是青鸾卫的地盘,如果青鸾卫真要有所动作,很难有人能逃出他们的罗网。

    这次秘密缉捕,主要集中在外城。从上空俯瞰,整个帝京城就像一个“凸”字。分为四重,“凸”字的上部分是内城,内城中有皇城,皇城中有宫城,“凸”字的下半部分是外城。

    总的来说,宫城居中,四方层层拱卫,主座朝南,中轴突出,两翼均衡对称。

    宫城面积最小,是皇帝居住所在,也就是所谓的“宫里”,正门为“午门”。

    皇城包括宫城,正门是为承天门,寓“承天启运,受命于天”之意,出承天门之后是一三面环墙的巨大白玉广场,广场最南端又有一门,此门名为“大魏门”,又称“皇城第一门”,与国同名,是为国门象征,此门等闲人不可经过,唯有国之大典时,皇帝銮驾会从此门经过,至于皇后,也只有大婚时才能从此门进入皇城。

    大魏门气势恢宏,南向五槛正中三阙,单檐歇山,飞檐重脊玄色瓦顶,门两侧左右有石狮、下马碑各一,门前即是御路,御路左为“天街”,形似棋盘,有“帝王富贵一局棋,终有聚散时败时”之寓意,御路右为“千步廊”,因为左右各有东西向廊坊一百一十间而得名。

    千步廊之外环绕高达两丈的宫墙,墙外两侧集中了朝廷的大部分衙门,东墙外是吏部、礼部、户部、工部、宗人府、钦天监,西墙外为大都督府、刑部、督察院、大理寺等三法司衙门,青鸾卫都督府则在大齐门以内,承天门以外,与六部衙门有一门之隔。

    众多衙门中,内阁是例外,位于午门内的文渊阁,与司礼监一样,都是在宫城之内。

    外城的面积最大,多是寻常百姓居住,最是鱼龙混杂,所以客栈的成员也大多藏身于此。

    这次是丁策亲亲自指挥,主要目标是一处客栈,外地人进京,多是在这座客栈落脚,据他所知,这家客栈的十几名客人就是刚刚入京的“客栈”乱党,而且地位不低。

    这次行动很轻松,前后没有半个时辰,便将这些乱党全部生擒,除此之外,其他地方也陆续收网,总计捉拿二十人左右。

    青鸾卫的审讯手段是祖传的,都说三木之下但求速死,青鸾卫的手段比起区区“三木”,不知狠厉了多少倍,抓捕之后立刻审讯,只用了大半个时辰,便撬开了这些乱党的嘴巴。

    青鸾卫从这些乱党嘴中得知,城内乱党的首领姓何,居住于内城。

    于是丁策亲自带队,前往捉拿何云。

    只是不知哪里出了纰漏,何云竟是得到了风声,已经提前逃离,等到青鸾卫赶到的时候,何云住宅的大门洞开着,里面一片沉寂,像是一座荒废了多年的陈宅。

    丁策皱了下眉头,向洞开的大门走去,一群青鸾卫紧

    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了这座空无一人的大院。便在这时,“轰”的一声,周围的房屋直接炸裂开来。火光冲天,气浪滚滚。

    丁策脸色一变,第一时间向后退去。

    在一瞬间,丁策已经明白了这是什么。

    这些乱党竟然在住宅里准备了大量的“凤眼子”,只要以特殊手法引动,整座何宅顷刻之间便要化作炼狱火海,若是留在其中,就算丁策也要遭受重创。

    所谓“凤眼子”,并非寻常意义上的火药,而是太平宗在普通火药的基础上,又进行多次改制之后得出的一种圆珠状物体,通体赤红,即可直接掷出用以临阵对敌,也可将多个凤眼子串联一起引爆,摧山裂城,鬼神辟易。

    李如是在自己的住处埋下大量凤眼子,只是当作以防万一的最后手段,若是用不到,事后还可以一一取出。没想到今天却用上了。

    有了第一次爆炸之后,后续的爆炸连绵不绝,声如雷震,地动山摇,无边无际的火焰瞬间蔓延开来,伴随着让人心悸的炸裂声音,地面碎裂,殿宇倾塌,一波又一波的气浪夹杂着碎石扫过支离破碎的地面,熊熊火光冲天而起,仿佛要将整个天际染成红色。

    大半个帝京城都听到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音,巨大的气浪横扫了小半个内城,无数门窗鼓荡不休,不知多少人从睡梦中被惊醒。

    丁策堪堪逃出何宅,烟熏火燎之下,脸上满是乌黑之色,衣服和眉发也有焦痕,狼狈不堪。回首望去,整座大宅已经化作熊熊火海,显然宅子中已经泼满了油,将宅子中所有来不及转移的东西全部付之一炬。

    不过这次爆炸也十分巧妙,只局限在了大宅的范围之内,没有波及周围,除了那些青鸾卫之外,更没有伤及无辜。

    丁策僵在那里,大火把他的身影也映得一片通红。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柳逸和李元婴,两人很快便赶到了此地。

    柳逸一身大红官袍,头戴无翅乌纱,脸色阴冷,目光中透出几分阴鸷,显然对这样的结果十分不满。李元婴没穿官服,态度淡漠,扫视周围后说道:“搜索周围,看看有没有其他踪迹。”

    丁策看了柳逸一眼,见他不曾反对,顾不得狼狈,领命而去。紧接着,一队队青鸾卫四散而去,在夜色中,可见无数火把晃动。

    柳逸抬了抬手,招过一名跟在身后的随从,吩咐道:“去五城兵马司,立刻调几部水车来。”

    随从领命而去。

    柳逸叹息一声,“但愿一把大火之后,还能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李元婴看了眼火势,摇头道:“很难了。凤眼子遇水仍旧可燃,以水灭火,反而如火上浇油一般,愈演愈烈。不过这火也难以持久,很快就会自行熄灭,只是到了那时候,就只剩下一地灰烬了。”

    柳逸冷哼一声,问道:“这个何云的身份,有头绪了吗?”

    一名青鸾卫都督

    佥事上前一步,恭敬回答道:“回公公,我们已经派人查了,此人与太平钱庄有些关系,与钱家也有交情。”

    “太平钱庄。”柳逸冷笑一声,“果真是李玄都的人。”

    都督佥事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公公,要搜查太平钱庄吗?”

    柳逸皱起眉头,迟疑了一下,摇头道:“暂且等等。”

    都督佥事应了一声,向后退去。

    不是柳逸不敢招惹太平钱庄,而是这里头牵扯太深。太平钱庄作为天底下最大的钱庄票号,不仅仅是江湖人用太平钱庄的太平钱和无忧钱,便是朝廷中的权贵也通过太平钱庄走账,绝大多数都是见不得光的,若是柳逸敢把太平钱庄给查封了,不知要牵扯出多少破事,又要得罪多少人。对于柳逸来说,差事是朝廷的,得罪了人可是自己的。

    李元婴作为曾经的一宗之主,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内幕,说道:“牵涉到太平钱庄,也在意料之中,柳公公的确是不好决断。”

    柳逸听到李元婴点破此事,顺势道:“依李先生之见,此事该怎么处置?”

    李元婴看了柳逸一眼,“柳公公这是在考我了。”

    “不敢,不敢。”柳逸道,“此事牵扯到了太平钱庄,但不意味着太平钱庄有罪,太平钱庄也可以说自己是受了乱党的蒙蔽,毕竟我们没有抓住这个何云,一切都是推测,没有证据。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们有证据,帝京城中的太平钱庄也未必知情,真正知情的是太平宗。钱家那边也是同理。这时候,我们既不能去查抄帝京的太平钱庄,也不能对钱家用强,两边都不能用兵,根本缘由在于太平钱庄和钱家的根基都不在帝京城中,就算我们把帝京城中的太平钱庄全部查封,再把帝京城的所有钱氏族人全部捉拿,对这两家来说也只是伤及皮毛,不算伤筋动骨,反而会把两家彻底推向辽东,这恐怕不是太后娘娘下令缉拿乱党的初衷。”

    李元婴道:“世上之事,就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个太平钱庄,牵扯了多少人的财路,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不可妄动。依我之见,这个时候我们不能自己拿主意,要上报朝廷,让朝廷拿主意。”

    柳逸脸上有了笑意,“所见略同。”

    小半个时辰之后,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一地废墟。柳逸派遣青鸾卫进入其中搜寻蛛丝马迹,算是聊尽人事。

    此时已经将近天亮,丁策回来了,没有找到何云的踪迹,不过他已经下令彻查何云最近的动向,包括他去了何地,见了什么人,在帝京的一亩三分地上,只要青鸾卫想查,很少有查不出的事情。

    柳逸看了眼天色,“快要卯时初了,咱家要准备回宫向太后娘娘禀报此事了,李先生要同去吗?”

    李元婴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

    柳逸也不强求,对丁策吩咐道:“有了结果立刻向我禀报。”

    丁策沉声道:“是。”

第一五十六章 牵涉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御前会议瞒不过内阁,次辅梅盛林知晓之后,等同慕容画也知晓了,慕容画再把消息传递给上官莞,便让李如是不至于全然没有防备。

    虽然青鸾卫的动作已经十分迅速,但李如是还是在最后关头察觉不对,引爆了住宅内早已准备的凤眼子,趁乱逃走。他给属下们传出消息,让他们尽快出城,而他本人则没有出城,而是去了上官莞的居处。

    上官莞坐在书案后,面无表情地听完事情经过,缓缓开口道:“如果你的身份暴露了,那么我的身份也会引起青鸾卫的怀疑。”

    李如是点头道:“是。”

    上官莞皱起眉头,“如果我的身份也暴露了, 就会把慕容画、玉盈等人全部牵扯出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后果吗?”

    李如是道:“意味着大掌柜在帝京城中的布局将毁于一旦。”

    上官莞猛地站起身来,“我早就提醒过你,可为什么那些被抓之人中还有人知道你是‘客栈’首领?”

    李如是道:“其中有一名地字号的伙计。”

    上官莞沉思片刻后说道:“如今再说这些已经于事无补,这次是个教训。我建议你立刻离开帝京,接下来由我来收拾残局。”

    李如是迟疑了片刻,“是否要请示大掌柜?”

    上官莞道:“当然要请示,不过是你去请示?还是我去请示?这其中的差别可是不小。”

    李如是长叹了口气,“还是我来吧,此事发展到今日这般境地,我难逃其咎。”

    上官莞说道:“那好,我亲自送你出城。”

    李如是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上官莞道:“我这个身份是真的,真到不能再真,早在二十年前,师父就为我准备了这个身份,所以任凭青鸾卫能耐再大,也绝难查出什么不对,只要他们没有真凭实据,至多就是怀疑而已。更何况他们并不知道上官莞已经投靠了清平先生,再加上我背后还有玄真大长公主、慕容画、太平钱庄等错综复杂的关系,青鸾卫不敢动我,这就足够了。”

    李如是想了想,问道:“虽然他们不知道徐婉就是上官莞,也不知道上官莞已经投靠清平先生,但他们可以怀疑徐婉投靠了清平先生,你该如何应对?”

    “我刚才说过了,他们至多就是怀疑而已。”上官莞道,“他们可以查出何云与太平钱庄有关系,何云与徐婉也有关系,而徐婉是太平钱庄的东家,但这些都不代表太平钱庄和徐婉知道何云的身份,更不能代表太平钱庄和徐婉是何云一伙的。如果是寻常人也就罢了,青鸾卫可以不问证据,直接缉拿拷问。可太平钱庄牵扯太广,徐婉又是上了宗室玉牒的县主,他们没有证据就不能妄动。只要我的身份不曾暴露,那么慕容画、玉盈等人就是安全的,她们只要不暴露身份,反而能用她们手中的权势来庇护我,不要小看这两名女子,在帝京城中也是举足轻重之人。”

    李如是还要说话,上官莞抬

    手打断了他,冷然道:“就算到了最后一步,我还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天人造化境高手,这一点是青鸾卫绝对意料不到的,所以不会引来儒门隐士亲自出手,那么我就可以逃出城去。”

    李如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上官莞沉声道:“那就走吧。”

    ……

    午时时分,柳逸从司礼监来到了青鸾卫都督府。

    大堂上,那个主位还是空着,柳逸和李元婴还是一左一右相对而坐。墙上还是振翅欲飞的青鸾。

    丁策坐在柳逸的下首位置,竟是带了几分疲惫之态,显然是从昨夜到现在没有停歇片刻。

    柳逸开口道:“咱家已经向太后娘娘禀报了昨夜的经过,太后娘娘对于这个结果很不满意,让我们务必缉拿匪首。”

    李元婴直接问道:“那么太平钱庄呢?太后娘娘有没有旨意?”

    柳逸顿了一下,说道:“太后娘娘说太平钱庄背后牵扯的不仅仅是一个太平宗那么简单,太平宗只是大东家,还有众多的小东家,多是地方豪强,比如说幽燕总督、工部尚书、大理寺卿、齐州社稷学宫的一位大祭酒等等,都入股了太平钱庄,这是知道的,不知道的,或是不好摆在桌面上,还不知道有多少。所以太后娘娘的意思是暂时不要把太平钱庄牵扯进来。”

    李元婴的神情半点也不意外,早有预料。

    丁策问道:“那么钱家呢?”

    柳逸道:“如今钱家的家主是钱一锦。”

    丁策默然。

    钱一锦就是钱锦儿。

    钱锦儿当年与慕容画、苏怜蓉并列齐名,不过身份最为显赫。当初钱锦儿上京,本就是身负家族使命,要为家族与许多达官显贵互通有无、联络交际,钱家之所以会让一位女子抛头露面,是因为当时的钱家要从诸多贵妇身上入手,故而钱锦儿的名声并非是从一众权贵男子那边兴起,而是在那些身在深宅大院中的贵妇人们口中流传,就连当时还是皇后的谢雉都与钱锦儿有着不俗的交情。钱锦完成家族使命之后,返回江南钱家,与荆楚总督关系匪浅,而这位荆楚总督便是如今的内阁首辅赵良庚。

    庙堂不是江湖,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太平钱庄不好动,钱家同样不好动。柳逸他们怕担干系,可身为太后的谢雉同样有所顾忌,太后摄政本就名分不正,儒门正想着怎么把她赶下台去,若是贸然动了太平钱庄和钱家,岂不是授人以柄?自然也不肯担责任。

    李元婴长叹一声,“人家那边齐心协力,我们这边却还要防备自己人,瞻前顾后,刚想要动作,立时就有被七八只手拉住,焉能取胜?”

    一时间,青鸾卫都督府的大堂中陷入沉默之中。

    最后还是柳逸打破了沉默,“查清那个何云的底细了吗?”

    “查清了。”丁策回答道,“何云应该是个假名,在帝京开了两家铺子,平日里都是通过太平钱庄走账,没什么可疑的地方,不过就

    在前些日子,何云出城去了一趟钱家别院,见了一个人。”

    “谁?”丁策立刻问道。

    丁策轻声道:“此人身份有些特殊,不仅是太平钱庄的东家,而且还出身宗室,是栖霞县主徐婉。”

    “栖霞县主?”柳逸一怔,“栖霞、栖霞……是齐州栖霞县。”

    “正是。”丁策道:“这位栖霞县主是齐王的侄女,就是……那位齐王。”

    柳逸沉默了,觉得有些头疼。

    李元婴也沉默了。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刚刚说了太平钱庄的众多小东家,便牵扯进一位小东家,还是宗室。

    过了片刻,柳逸问道:“何云去见这位栖霞县主做什么?”

    丁策回答道:“是太平钱庄的账目出了问题,涉及到一家皇商,这位栖霞县主是来查账的,而那家皇商背后也牵涉到了宗室……”

    柳逸示意丁策不要再说了,这里头的烂账,别说一位司礼监首席秉笔,便是先帝来了,也不好处置。

    李元婴问道:“既然是查账,何云为什么要去见这位栖霞县主?”

    丁策道:“何云只见了栖霞县主一次,此后便再无来往,可能是何云主动攀附,想要从栖霞县主那里打探消息。还有可能就是……栖霞县主也是乱党。”

    李元婴不置可否,“齐王一脉,会不会与李玄都有关系?”

    柳逸摇头道:“不会,齐王……地师生性凉薄,与齐王一脉的关系极差,虽然李玄都得了地师传承,但对于齐王一脉的宗室来说,是完全不相干的。”

    李元婴知道柳逸与藏老人交好,与阴阳宗也有联系,既然他如此说了,那么多半不会有错,点了点头,说道:“虽说李玄都是太平宗的宗主,但他根基尚浅,未必能完全掌控太平钱庄,而且太平钱庄牵扯太广,不能说与太平钱庄有关之人就一定是乱党。不过这位栖霞县主也的确可疑,还是先派人监视为好。”

    丁策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位栖霞县主与玄真大长公主交好,与慕容夫人也有交情,若是让玄真大长公主知道了此事,只怕是……”

    柳逸脸上的表情一僵,“此事当真吗?”

    “当真。”丁策轻声道:“这位栖霞县主好女风,慕容夫人将梧桐楼的花魁魏清雨送给了她,她还与杨公公的侄子杨天俸、蜀王起过冲突,也都是因为风月之事,最后是玄真大长公主出面摆平了此事。”

    柳逸伸手按了下太阳穴,“慕容画,次辅大人梅盛林的夫人;玄真大长公主,宗人府右宗正……她们总不会是乱党,如果她们也是乱党,那么朝廷上下还有谁不是乱党?这个案子牵扯的人实在太多了,继续查下去,只怕是……”

    丁策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对了,这位栖霞县主是位高手,有天人境的修为,与储供奉在伯仲之间,比不得纳兰供奉。”

    李元婴轻声道:“天人无量境么?我倒要亲自会一会这位栖霞县主。”

第一五十七章 元婴

    这段时间,李玄都一直在闲暇之余修炼从镇魔台上得来的“龙虎剑诀”,并且略有所得。

    如今李玄都所学,以“太平青领经”为根本,辅以“逍遥六虚劫”、“太阴十三剑”、“北斗三十六剑诀”、“南斗二十八剑诀”,以及部分“慈航普度剑典”,除此之外,李玄都还学了部分其他功法,诸如秦清的“天问九式”、巫阳的“宙之术”、静禅宗的“漏尽通”等等。可以看得出来,虽然李玄都已经不用剑了,但一身本事还是在剑道一途,所以“龙虎剑诀”对于李玄都的修为还是有所增益。

    “龙虎剑诀”的关键不在于剑诀如何玄妙,在这一点上,“龙虎剑诀”也不比“太阴十三剑”、“北斗三十六剑诀”、“南斗二十八剑诀”乃至于“慈航普度剑典”高明多少,关键是“龙虎剑诀”中蕴含了祖天师对于长生境的感悟,这对李玄都可以起到一定的启发作用。

    长生境被称作是金丹大道,世人常说“得道之人”,得的什么道?便是金丹之道。金丹并非实指某种物事,而是一种形容之辞,形容此中境界之玄妙。不过证得金丹之道后,一劫地仙之前,还有一重关卡,便是显化金丹,化作婴儿。道门素有“赤子”之说,即返璞归真,通过修炼达到清净无为之境犹如婴儿。

    “金丹”本是无形无质的修饰之词,可偏要显化出有形之物,两者自然矛盾。不过历代道门高人却从妖物修炼内丹中悟出法门,将一身修为主动显化,化作一颗莹莹灵丹,上冲中宫位置,寻本性而炼化神魂,谓之“明心”。神魂炼化纯圆,飞腾而上于脑中,谓之“见性”。

    两者聚结合体在上丹田紫府之内,霞光满室,遍体生白。继而又回归于腹内气海处,合化为命胎。叠起莲台,虚养命胎,进而胎化神魂,默默温养,直待紫气虚来时节,婴儿养育健全,冉冉而出天门,旋而又回,介于有形和无形之间,此谓之“元婴”。

    凝聚元婴之后,未必要元婴出窍,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神通。更多是表明自身修为到了一种崭新的境界,内功圆满,外功有缺。待到渡过一重天劫,成就金刚不坏之身,便是内外圆满,可以媲美天仙。至于二劫地仙和三劫地仙,却是分别对应“五气朝元”和“三花聚顶”,更进一步,已经完全是仙人的范畴了。相传仙人争斗,遭受重创,便是丧胸中五气,被削去头上三花。

    当年地师徐无鬼、老天师张静修等人在世之时,都已经凝聚元婴。其实当时世间凝聚元婴之人不在少数,除了老天师和地师之外,李道虚、金帐国师也都凝聚元婴,不过随着金帐国师身死、老天师和地师飞升,只剩下李道虚一人,余下之人,无论是得了人仙之法的澹台云,还是得了“宇之术”,乃至于因为长生药而跻身长生境界的李玄都,都未能成就元婴。故而李道虚可以算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

    当年李道虚刚刚跻身长生境,还未成就元婴,于是给自己的三弟子取名为“元婴”,既是

    期许,也是愿望。后来又给四弟子取名“玄都”,是一样的道理。巧合的是,这两个愿望都得以实现,李道虚凝聚元婴,也进入了“玄都紫府。”

    如今李玄都所谋求的便是凝聚元婴,如果他能凝聚元婴,就更有足够底气去做那些“大不韪”之事。当然,李玄都也明白他刚刚完成了长生境的脱胎换骨就去谋求凝聚元婴,实在是贪心不足。可既然他能在短短三年内跻身长生境,那么心再大一些也无妨。能成最好,不成也没有太大关系,总要去尝试一番。

    不过哪怕李玄都身负多家绝学,远胜任何一位长生之人,仍旧倍感艰难。略有所得不假,可就算是把一个“略”字去掉,变成大有收获,仍旧距离凝聚元婴有着很长的一段距离。这也是李道虚、张静修等人都要长年闭关的原因所在,便是澹台云和秦清,也很少离开西京和大荒北宫。能够跻身长生境之人,哪个不是惊才绝艳之辈?他们尚且如此,可见其中艰难,李玄都亦是不能例外。

    唯一的例外也许就是地师徐无鬼了。徐无鬼资质之好,不逊于心学圣人。他若肯步步为营,未必不能在有生之年成就二劫地仙。不过聪明人有个弊端,因为太聪明,想法太多,办法太多,多半不肯老老实实走路,总要想些取巧之法。所以地师是众多长生之人中唯一经常在世间行走之人,造下杀孽众多,四处布局,谋求天下,很少闭关修炼,并不专心精进修为。就算如此,徐无鬼的境界修为只是稍逊于长年闭关的李道虚,实是厉害非常。

    放眼整个江湖,李玄都的根骨资质自然是远胜寻常人,否则也不能年纪轻轻就跻身太玄榜,可李玄都的资质却算不得顶尖,最起码他就比李太一稍逊一筹,更不能与地师、心学圣人相比。他之所以能走到今天,机缘甚多,几乎不能复制,所以李玄都想要凭借自己的几天、几月之功就抵消众多前辈的几年、十几年之功,还是太不现实。就算是谪仙人,也做不到。

    李玄都结束了每天的例行修炼之后,从说经台返回太平观。虽然万寿重阳宫才是终南山的中枢核心,但李玄都并不去那里,因为那里是日后道门议事所在,平日里他都居住在太平观中。

    徐九前来禀报道:“主人,夫人传信说她马上就要到了。”

    飞剑传书的速度要远胜于御风而行,就好似箭矢速度远胜于奔马的速度,能媲美飞剑传书的只有朝游沧海暮苍梧的长生之人。以秦素的性情,本不会为了这种小事特意传书,只是李玄都特意交代了,终南山地处秦州境内,涉及到无道宗,再加上真言宗的前车之鉴,防人之心不可无,让秦素务必传书给他,他好有个准备,可以接应秦素。

    李玄都一怔,没想到秦素来得这么快,不过联想到秦素曾经昼夜不停地从辽东赶到荆州来见他,如今从中州赶到相邻的秦州却是不算什么了。

    李玄都道:“我下山迎她,你就不要去了。”

    “是。”徐九应了一声。

    李玄都整个人变得虚幻,碎裂成无数阴火,四散而去,离开了太平观。

    下得终南山,李玄都一路向东而行,不多时后就见到了秦素。

    如今的秦素倒是有些像澹台云了,穿了一件很大程度上消弭性别的宽大白袍,又戴了李玄都送她的帷帽。李玄都曾经劝过秦素,还是大大方方地以真面目示人,只是秦素习惯了如此,尤其是一人独行的时候,绝不以本来面目示人。之所以如此,一则是因为秦素天生腼腆,不喜欢与陌生人打交道,二则是因为补天宗是古刺客传承,擅长伪装隐匿,秦素名义上是忘情宗的弟子,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了许多补天宗的习惯。

    李玄都无可奈何,只能由得她去了。

    秦素猛地停下身形,就见点点阴火在她面前凝聚成人形,显现出李玄都的样子。

    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外面,两人也不好有什么亲密举动,只是并肩御风而行。

    行出一段路程后,秦素偷偷从宽大袍袖中探出手,用小指勾住了李玄都的小指。

    李玄都不由一笑,他发现秦素在有些事情上很喜欢自欺欺人,只要把脸挡住了,不用真面目示人,她便不会害羞腼腆,变得大胆起来。就像游记中记载的一种鸟儿,遇到危险的时候,把头埋在沙子里,全然不顾身体还露在外面。

    在这种事情上,尤其是二人独处的时候,李玄都可不会端着架子,不再老气横秋、暮气沉沉,反倒更像他这个年纪本该有的样子,立时反握住了秦素的手。

    秦素下意识地想要把手缩回去,不过被李玄都紧紧握住,挣脱不得,紧接着她也反应过来,如今两人离夫妻也相去不远了,便任由李玄都握住了。

    秦素还是戴着大大的帷帽,帽檐都快要碰到李玄都了,飞掠过程中,薄纱飞扬,露出一个精致的下巴,她转头望向李玄都,束音说道:“告诉你一件事,咱们的青萍书局的第一批书已经出来了。”

    李玄都这才想起很久前的布局,当时本是玩笑之语,不过两人还是把这个玩笑付诸于行,用意是开拓言路,从儒门那里争夺话语权,主要是面向底层民众和江湖人士,算是一颗闲子。

    秦素接着说道:“不过识字的人毕竟不多,我又让人专门雇佣了好些说书先生,先在各地的太平客栈试验一下,如果反响不错,那么就推广开来,争取每个县都有一名我们的说书先生,一些大的府城、州城,还可以更多。”

    李玄都来了兴趣,问道:“都是些什么故事?”

    秦素回答道:“一开始主要以吸引听众为主,不好夹带太多其他的东西,这次选的是一些有关江湖的故事,不涉及庙堂。因为我们的目标是普通百姓,所以几个故事的主角都是出身普通的年轻人,身负血海深仇,偶得奇遇,大难不死,最终成为一代大侠,报仇雪恨,抱得美人归。”

    李玄都笑道:“偶得奇遇,还抱得美人归……听着怎么像在说我?”

第一五十八章 书局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便有了默契。

    说得好听些,闻弦知雅意。说得难听些,一撅屁股便知道要做什么。

    秦素听到李玄都这话,立时警惕起来,正色道:“你可别使坏,更不许抱我,光天化日之下,咱们可得规规矩矩的。”

    李玄都打趣道:“看来‘美人’很自觉,我还没指名道姓,就已经知道对号入座了。”

    秦素反问道:“听你这话的意思,美人还不止一个?那么除了我,你还有哪个美人啊?”

    李玄都一个不慎,落入自己挖的坑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赶忙轻咳一声,“哪有什么其他美人,我可是规规矩矩的,日月可鉴,天地可证。”

    秦素忍不住轻轻一笑,两人相识以来,从来都是李玄都在言语上占她便宜,这次却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实是快意得很。

    李玄都也没想到终日打雁反而被雁啄了眼,只得转开话题,“这些故事都是谁写的?”

    秦素道:“书局主要是负责刻版、印刷,这些都是雇人写的。”

    李玄都问道:“给人家的报酬如何?”

    “你就放心好了。”秦素道,“尽是些靠写书养家糊口之人,怎么会为难他们?都是五五分成。”

    李玄都道:“那就好,我们不指望书局赚钱,不要搞店大欺客那一套,平白坏了名声。”

    秦素点头道:“我自己也是写书之人,自然将心比心。”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入了终南山的范围,李玄都带着秦素降下身形,来到太平观中,吩咐等候在此地的徐九去请胡良。胡良最近几日都在终南山中晃悠,毕竟是道门名山,名胜甚多,胡良难得来一次,自是不能错过。

    两人来到内室,此处效仿古风,以木板铺地,没有椅子,只能席地而坐,秦素脱去鞋子,终于舍得摘下帷帽,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一个蒲团上。李玄都随意地盘膝而坐,示意仆役上茶,放在两人间低矮的案几上。

    李玄都说道:“趁着天良还没过来,你跟我好好说说书局的事情,看你上心的样子,应该有所筹划了。”

    秦素双手捧茶轻啜一口,说道:“你说对了。我养伤的这段时日,客栈的事情都交给了姑姑,我乐得清闲自在,便关心起书局的事情,也有了一些想法。第一期的话本只是打开局面,所以选的是传统的江湖故事,看书也好,听书也罢,都早有基础,接受也容易。第二期的话本我打算换成神怪志异,主角也不再是江湖侠客,而是高来高去的剑仙,携带飞剑,上天入地,斩妖除魔。”

    李玄都点头道:“然后呢?”

    秦素双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说道:“我想亲自执笔。我都构思好了,天下之间有几大派,分别是昆仑玉清仙门、蜀山青城剑派、大雪山瑶池圣地、东海三仙岛,这些都是正教,还有四方魔教,东方魔教位于金鳞州,教主紫袍老祖;西方魔教位于西域,三十六国悉数听从其调遣,教主黑天老人;

    南方魔教位于婆娑州,教主孔雀祖师;北方魔教位于北邙山,万鬼来朝,教主六指鬼圣。”

    “故事就从正教和魔教之争开始,主角是个女子,叫李紫云,出身蜀山青城剑派,在外出修行的过程中,不断获得奇遇,得到很多的奇珍异宝之余,修为也越来越高强,还结识了许多朋友。”

    “李紫云在昆仑仙门得了三清祖师传下的‘青萍剑’,在东海三仙岛收服了异兽九尾天狐,吃下了一枚万年朱果,得了前辈仙人所留的“八卦仙衣”,最后又在大雪山瑶池圣地破了圣女留下的棋局,获得了圣女的一甲子修为,最终成为正教后辈中最杰出的人物。最终,正教和魔教约定在昆仑山斗剑,这是正教和魔教的最后一次比试,所有恩怨都会在此时了结。李紫云身披‘八卦仙衣’,手持‘青萍剑’出战,剑斩鬼圣,帮助正教赢下了昆仑斗剑。”

    李玄都听完之后,皱眉道:“这个故事……我似乎听过。”

    秦素讶然道:“这是我刚想好的故事,你怎么可能听过?”

    李玄都道:“这不就是我的《太平客栈传奇》吗?你这是剽窃我的创意吧。”

    秦素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你有证据吗?再说了,你那本《太平客栈传奇》八字没一撇,还是我给你找的代笔。”

    “虽然不是我亲笔所写,但大方向还是由我把握的。”李玄都一本正经道,“你看,这个李紫云,分明就是紫府剑仙李紫府,一字之差;这个‘八卦仙衣’,分明就是‘阴阳仙衣’;还有万年朱果,就是长生不死之药。所以李紫云就是紫府剑仙,你还有说什么好说的?至于你给我找的代笔,我看是你居心不良,早有图谋,故意串通代笔偷走我的书。”

    秦素笑骂道:“不要脸!”

    李玄都叹息一声,“罢了,读书人的事情能算偷吗?既然同为读书人,我这次就原谅你了,若有下次,我决不轻饶。”

    秦素终于忍不住了,放下茶杯,起身去打李玄都,一边打一边说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不轻饶。”

    李玄都伸手抵挡,“好啊,偷了我的书,还要打我,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

    秦素气势汹汹道:“我的话就是王法。”

    当胡良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幕景象。平素里老气横秋的老李,终于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了,害羞腼腆的师妹,竟然也有这样活泼的一面。没想到两人表面上陈静斯文,私底下却是这般样子!

    胡良轻咳一声,“我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秦素见到胡良,赶忙整理了下并不凌乱的衣衫,正襟危坐,同时微微低下头去,好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李玄都就要从容许多了,面不改色地整理好被秦素弄乱的衣衫,便如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般,淡笑道:“天良,进来坐吧。”

    胡良进了房中,离得两人远远地坐下了。

    秦素这会儿也整理好心情,好奇道:“师兄,

    怎么坐那么远?”

    胡良面无表情道:“我怕打扰到你们夫妻二人。”

    秦素脸色微红,“什么……夫妻二人,我们还没成亲呢。”

    “是没成亲,夫人都叫上了。”胡良故意说道,“刚才那位徐老兄,可是一口一个夫人,咱们这儿还有第二个夫人吗?”

    秦素无言以对,于是很不见外地望向李玄都,让李玄都帮她解围。

    李玄都开口道:“这些都是旁人乱叫的,不是我们吩咐的。”

    胡良嘿然道:“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你老李没这个意思,旁人敢这么乱叫?我可不信。”

    秦素痛心道:“师兄,在我的印象中,你可是个厚道人,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胡良道:“那就要问你的夫君了。俗话说的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圣人云,见贤思齐焉。我这都是跟他学的。”

    李玄都忍不住笑骂道:“我身上的长处优点,你是半点不学。我身上的缺点坏处,你是半点不落。”

    胡良哈哈一笑,不再开两人的玩笑,坐得近了,说道:“师父放心不下师妹,让我代他来看看师妹,今天见到师妹,我是彻底放心了,也一定会把今日所见告诉师父,让他老人家把心放到肚子里。”

    秦素立刻道:“不许告诉爹爹!”

    胡良呵呵一笑,“这你可就管不着了,我是补天宗的人,你是忘情宗的宗主,管不到我的头上,我也不听你的。”

    秦素立刻望向李玄都,意思很明白。李玄都总能管你。

    还不等李玄都开口,胡良又道:“老李,你小子是不是要见色忘义?我也不求你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总得做到一碗水端平。”

    到了如今,还敢如此跟李玄都说话的人着实是不多了,恰好眼前两人都属于少数的例外,李玄都很享受这种随意放松的感觉,笑道:“好了,天良你不是不知道素素的性情,她要是恼了,我可救不了你。”

    胡良看了秦素一眼,道:“难怪都说女生外向,这还没嫁人呢,就把老父和师兄当外人了。罢了,不说就不说。”

    秦素轻哼一声。

    胡良接着说道:“见过了你们,看到你们安然无事,我就可以回去了,一则是向师父复命,二则宗里还有许多事情,实在不能离开太久。”

    李玄都没有刻意挽留,而是说道:“天良,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希望你能收下。”

    胡良一挥手,“尽管拿来。”

    李玄都伸手一点眉心,飞出一个神念所化的光点,说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送你点什么,思来想去,江湖人还是需要些修炼法门。虽说我所学甚杂,但许多功法要求苛刻,不适合你,或是涉及到其他宗门,不便外传,最后我决定将这部‘太上丹经’送给你,此法并无宗门归属,你也可以传给后代。”

    话音落下,这个光点直接没入胡良的眉心之中。

第一五十九章 蜀山剑派

    蜀山,顾名思义,蜀州之山。位于蜀州峨眉府西南,云鬘凝翠,鬒黛遥妆,真如螓首蛾眉,细而长,美而艳也,故又名峨眉山。

    蜀山是为佛门四大名山之一,只是本朝崇道而贬佛,随着佛门衰弱,蜀山也步了终南山的后尘,成了无主之地。后来一位散仙来到此地,开宗立派,也就是今日的蜀山剑派。

    蜀山剑派虽然底蕴尚浅,未能名列宗门,但却是宗门之下的第一大派,威震蜀州,与妙真宗、青阳教、唐家堡在蜀州并列齐名。

    若论势力雄厚,蜀山剑派已经胜过许多衰弱宗门,但仍旧不能升派为宗,其中原因之一就是蜀山剑派除了开派祖师之外未再出现一位长生之人。

    反观其他宗门,都出过长生之人,甚至还不止一人,哪怕是衰弱到极点的浑天宗、真传宗,也是如此。换句话来说,两宗也是祖上阔过,有数位地师都是出自浑天宗,真传宗更是出过两位圣君,号称一人即是一个宗门。

    至于其他宗门,更不用多说,无道宗、正一宗这两大宗门几乎代代都有长生之人坐镇,清微宗、补天宗等也是每两到三代人就会出现一位长生地仙,这便是底蕴了。

    在这种情况下,蜀山剑派难免有些不够看了,甚至有些寒酸。

    如今的蜀山剑派,没有一位能够名震江湖的顶尖高手,便是掌门人,也仅仅是天人无量境而已,未曾登上过太玄榜,只是曾经名列黑白谱。不过黑白谱的局限太大,不敢随意点评许多背景深厚的高手,许多高人也不屑于名列其中,所以很多江湖人都不认可黑白谱的排名,还是以太玄榜为主。

    迄今为止,太玄榜十人无论如何变动,还是以宗门弟子为主。便是宁忆,也是以牝女宗客卿和太平宗客卿的身份上榜,更不用说宁忆还与儒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蜀山剑派有一个优点,因为传承功法的多样性,弟子众多,虽然不敢说有教无类,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总能在七套剑诀中选择一门适合自己的,在足够数量的基础上,中坚高手人数不少。蜀山剑派中的先天境和归真境不在少数,加起来有近二十人,这也是蜀山剑派能够与妙真宗、青阳教、唐家堡并列齐名的底气所在。

    蜀山剑派的山门位于蜀山主峰金顶之上,不过在山脚下却有个镇子,很是热闹,许多蜀山剑派弟子的家眷都安置在此地。许多前来拜访蜀山剑派的客人在登山之前,也会在镇子上落脚,略作休憩。

    镇子上有一座酒楼,唤作“蜀山酒楼”,简单明了,事实上这家酒楼也是蜀山剑派开设的,用来招待江湖上的朋友。今天的酒楼中来了三位客人,两男一女。看相貌,年纪都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放在人生七十古来稀的世道,已经是中年人的范畴了,甚至可以说人生走了半数。

    三人要了一桌酒菜,不过很少有人动筷,更多还是饮酒。

    为首之人,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面带沧桑,眼底深处有几分淡淡

    郁郁气,携带双刀,分明是江湖之人,可偏偏带了几分书卷气,举止儒雅。放在寻常女子的眼中,这种男子文武双全,又是有故事之人,让人忍不住去探究一二。就像一壶香醇老酒,值得回味。

    另外一男一女,也气态不俗,不过年纪要比双刀男子大上许多,看上去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男子出尘,女子雍容,显然都不是寻常人物。

    便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声音在客栈一楼响起,“伙计,老规矩。”

    然后便是踩踏楼梯上楼的声音。

    客栈伙计应承下来,“公子楼上请,您的位置给您留着呢。”

    紧接着,一个背着长条包裹的年轻人走上二楼,径直走向一张靠窗的桌子,至于那个长条包裹,一眼就能看出是长剑,有些江湖人行走江湖,不愿太过招摇,不仅遮掩面貌,也会遮掩兵刃。

    正在饮酒的三人看了眼年轻人,妇人轻笑一声,“是蜀山剑派的弟子。”

    另外两位男子只是“嗯”了一声,没有任何表态。

    妇人对两位同伴的寡淡性子有些无奈,说道:“谁去套套话?总不好让我这个连儿子都有了的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吧?”

    两位男子对视一眼,那个佩戴双刀的男子说道:“我去吧。”

    说罢,他提着一壶酒起身,径直走向那名年轻剑客,在他的对面坐下,直言问道:“介意喝一杯吗?”

    年轻人明显怔了一下,兴许是就在自家地盘上的缘故,没有那么多的防人之心,笑道:“相逢是缘,那就喝吧。”

    佩刀男子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说道:“我姓宁,祖籍中州龙门府,如今客居芦州怀南府,这次来峨眉府访友,敢问少侠贵姓?”

    年轻人道:“免贵,姓齐,本地人士。自幼便拜入蜀山剑派,如今已经是蜀山剑派的内门弟子。宁兄似乎也是江湖中人?”

    佩戴双刀之人正是宁忆,所佩之刀正是“大宗师”和“欺方罔道”,朝廷中人说他是李玄都麾下的一员大将,半点也没说错,李玄都十分信任倚重宁忆,将其视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宁忆道:“读书不成,误打误撞入了江湖,姑且算是吧。”

    齐姓年轻人问道:“还未请教宁兄是何门何派?”

    宁忆道:“我是太平宗弟子。”

    齐姓年轻人脸色微变,随即恢复正常,笑道:“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太平宗!”

    宁忆一口饮尽了杯中之酒,说道:“大名鼎鼎谈不上,比起正一宗、清微宗还是差了许多。”

    “宁兄太过谦虚了。”齐姓年轻人也举起手中酒杯,“谁不知道贵宗宗主清平先生?便是‘魔刀’重出江湖,都不是清平先生的对手,有清平先生坐镇,太平宗实乃当世大宗。反倒是正一宗,老天师离世,新任大天师张静沉又被清平先生所杀……”

    说到这儿,齐姓年轻人猛地惊觉自己失言,赶忙道:“若有失敬之处,还望宁兄海涵

    。”

    说罢,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又将杯底向宁忆一照。

    宁忆又给年轻人倒上一杯酒,说道:“谈不上失敬与否,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张静沉勾结‘魔刀’,意图反对道门一统,死有余辜。我家宗主不过是遵照老天师的遗愿,拨乱反正,废掉了张静沉的大天师名号,另立小天师张鸾山。”

    宁忆说得轻描淡写,齐姓年轻人只觉得别扭,什么拨乱反正,分明是行了废立之事,这等江湖争斗好似两国交战,最终正一宗败了,不得不称臣求和,主战的“皇帝”自然难逃一死,胜者另立新君,煌煌史册,这样的故事很少吗?可他却不敢这样说,勉强笑道:“正是。对了,方才宁兄说来访友?”

    宁忆含笑点头道:“正是。”

    齐姓年轻人又问道:“宁兄来到镇中,难道宁兄所访之友是我蜀山剑派之人?”

    宁忆道:“宁兄弟好心思,正是如此。”

    “倒是不知宁兄之友人何名何姓?说不定我还能帮宁兄引见。”齐姓年轻人心思几转,暗自揣测这位太平宗弟子的来意。

    宁忆道:“此事还与我家宗主有关,想必宁兄应该知道江陵府张家,我家宗主与张相爷有旧,听闻张相爷的侄儿张白昼正在贵派学艺,所以特派我前来。”

    齐姓年轻人闻言,稍稍放心几分,说道:“倒是不巧,张师弟如今下山历练,不在山上。”

    宁忆“哦”了一声,明知故问道:“那真是太可惜了。不知张少侠何时返回蜀山?”

    齐姓年轻人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宁忆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不知贵派掌门可在?”

    齐姓年轻人一怔,没有往深处去想,回答道:“在。”

    宁忆一笑道:“那便不可惜了,清平先生有书信一封,令我转交贵派的齐掌门。”

    齐姓年轻人隐隐有些不安,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这不是出门在外,自家地盘上会出什么纰漏?

    于是齐姓年轻人说道:“若是宁兄不嫌,我可以为宁兄带路。对了,我叫齐飞霞。”

    “好名字。”宁忆赞了一声,又一指两位两人,“对了,我还有两位同伴。”

    另外两人也站起身来。

    不知为何,齐飞霞只觉得这两人不是一般人物,若要形容,那就是渊渟岳峙,一派宗师气象。

    难不成是太平宗中的长老人物?

    齐飞霞生出这样的猜测,不过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觉得自己多心了,谁不知道太平宗刚刚被清平先生“清洗”了一番,许多长老都被夺权,甚至被圈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齐飞霞的直觉并没有出错,这两人虽然不是太平宗的长老,但也的确身份不俗,男子是妙真宗的代宗主季叔夜,女子是唐家堡的当家人唐夫人唐婉。这两位不仅在蜀州地界威名赫赫,便是放眼整个江湖,也是名声在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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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客栈介绍:
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