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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一劫地仙

    都说李道虚的心机城府不逊于徐无鬼,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当徐无鬼通过上古巫教的遗址得知“玄都紫府”的种种隐秘的时候,李道虚也在东海深处的洞府中见到了有关“玄都紫府”的记载。只是那时候的李道虚太过操切,修为不足就贸然进入“玄都紫府”,虽然发现事情不对后就果断退出,保全了自身,但也错失了继续探索“玄都紫府”的机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除了修为之外,李道虚的准备更充分,他不仅有进入陆吾居处的“人间世”,还有进入紫霄宫的“叩天门”,故而李道虚给弟子取名玄都紫府,除了期许之意,还有抱憾之情。

    “叩天门”顾名思义,与此处“天门”有着极大的关系,是为叩响天门之意。不过相较于“三宝如意”,“叩天门”的局限更大,前者是开门,后者却多了些破门而入的意思,而且“叩天门”也无法开启飞升台和留仙台。严格来说,“叩天门”才是天门的真正“钥匙”,“三宝如意”是进出整个“玄都紫府”的“钥匙”,不仅可以开启天门,也可以开启“玄都紫府”中的其他门户,只要持有“三宝如意”,便可自由进出“玄都紫府”无碍。

    李道虚说罢,直接将掌中的“叩天门”丢掷出去。

    “叩天门”并未化作长虹飞掠,而是向前一撞,好似叩门。天幕破裂,有浓郁紫气生出。

    一剑开门见昆仑。

    自古就有昆仑仙境的说法,只是此处“昆仑”并非昆仑山,而是“玄都紫府”,准确来说,是“玄都紫府”中的“昆仑洞天”。

    “玄都紫府”的构造十分玄奇,有些类似于传说中的“桃花源”,初时极小,越往深处则越大,李玄都等人刚刚进入“玄都紫府”时,不过一山而已,待到进入陆吾居处就豁然开朗,再从陆吾居处进入五行洞天,已然可比一府之地,而紫霄宫所在的昆仑洞天,经过天帝、太上道祖、南华道君等数十位天仙的开辟之后,已经有一州之地,实在是不可思议,第一洞天之名当之无愧。

    早在上古年间,“玄都紫府”还未封闭,长生境高人的百年期满,往往会远去昆仑洞天,放在普通人的眼中,这便是飞升得道了。

    那时候的众多大神通者还未离世,颇有些人神混居的意思,昆仑洞天除了灵气充盈之外,且有众多地仙在此隐居,以图渡过天劫。此时的昆仑洞天虽然算不上真正的三十三重天,但也相去不远。故而能够去往昆仑洞天的高人,在凡人眼中也和仙人差不多了。

    只是随着天帝和太上道祖相继飞升离世,又经历了牧野一战,众地仙或死或伤,幸存之人大多选择离世,昆仑洞天中的地仙日益减少,而在太上道祖离去之后,紫霄宫封闭,“玄都紫府”成为了无主之地,道门中人又为“玄都紫府”的归属大起干戈,最终引得正道祖师南华道君出手将“玄都紫府”封闭,留下陆吾负责看管“玄都紫府”,禁止

    没有机缘之人擅自进入其中,昆仑洞天才逐渐成为后世人眼中的传说之地,“昆仑”二字也不再象征着仙境,只是笼统称为道门祖庭。许多循着典籍记载来到昆仑之人,只见得白雪皑皑,不见半点仙家气象,也只当书中记载是前人故意夸大其词,不过是凭空想象罢了。

    今日,随着李道虚以“叩天门”叩响天门,终于使得真正的昆仑重现世间。

    天门现世,却没有长生之桥,六人直接飞入门户。

    过了门户,便是昆仑洞天,比之五行洞天更为广阔,大致便是仙家气象,没有太多人工开凿之痕迹,一切顺其自然,有山川草木,有花鸟鱼虫,有奇禽灵兽,有日月星辰,也有四季轮转,并不似五行洞天那般泾渭分明。

    不过最为醒目的还是一座高悬于天空之上的宫殿,正是李玄都等人在玉虚峰和玉珠峰上所见的宫殿虚影,殿宇层叠,万盏金灯,紫气萦绕,此即是太上道祖的紫霄宫。任谁也不会想到,紫霄宫竟然会显化虚影于人间,在玉虚峰和玉珠峰上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边,要经过“太虚幻境”、“玄都紫府”、陆吾居处、五行洞天,抵达昆仑洞天之后,才能真正见到紫霄宫。

    六人止步,不约而同地仰头望向空中高悬的紫霄宫,可见紫气之中又有一抹氤氲绿色,张静修开口道:“祖天师曾经进入过紫霄宫,据祖天师记载,紫霄宫中有一天地灵根,三千六百年一开花,三千六百年一结果,所结之果再三千六百年方得成熟,一次结果三十六枚,可助地仙渡过三次天劫,人间所修金丹大道,又称金液大还丹,故而此树之果,名为草还丹。屈指算来,再有六百余年,紫霄宫中的草还丹就该成熟了。”

    已经收回“叩天门”的李道虚说道:“我等是看不到那一天了。若是能侥幸看到,也用不到了。”

    李玄都是六人中最年轻之人,自然没有老人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的感慨,问道:“不知飞升台和留仙台在何处?”

    巫阳说道:“就在紫霄宫的门外。”

    说罢,巫阳当先离地而起,向空中的紫霄宫飞去。

    其余五人对视一眼,也随之腾空而起。

    待到六人飞至紫霄宫的高度之后,眼前景象骤然一变,不见紫霄宫的重重殿宇,只见两扇堪比城门的青铜大门,此时门户紧闭。这便是紫霄宫的玄妙了,介于可见和不可见之间,就好似是海市蜃楼,远观可见,想要近观却又消失无踪。

    在青铜大门进外的左右两侧分别有一座高高法台,一座紫气萦绕,寓意飞升,正是飞升台,一座青气浩荡,寓意渡劫,是为留仙台。此时在青气环绕的高台上盘坐着一人,闭着双目,玄色仙衣在天风中猎猎作响,膝上横有一柄玉如意,似在恢复元气,正是地师徐无鬼。

    徐无鬼察觉到六人的气息,猛地睁开双眼,脸庞上隐隐有金光流转,目光莹然。

    到巫阳等人来到此地,徐无鬼的脸上闪过一丝异色。

    按照徐无鬼的设想,李道虚等人应该被他挡在了“天门”之外,纵然无人联手,也无法强行打开昆仑洞天的门户。再有一点,已经死在他手中的李玄都不但又活了过来,而且修为大进。不过这也怪不得徐无鬼谋划不周,任他智谋无双,也料不到巫阳出手救了李玄都,更料不到李道虚掌中的“叩天门”是进入昆仑洞天的关键。

    不过徐无鬼脸上的异色只是一闪而逝,很快便恢复了平日的从容不迫,谓众人道:“诸位好手段,没有这‘三宝如意’,也能进入昆仑洞天。”

    李道虚道:“地师是要通过留仙台渡过天劫?”

    徐无鬼举起手中如意,淡笑道:“可惜诸位来晚一步,我已经渡过一重天劫,如今已经是一劫地仙。”

    “三宝如意”上共有六颗宝珠,分别对应“日”、“月”、“星”、“天”、“地”、“人”,先前徐无鬼进入昆仑洞天,用去了“日”、“月”、“星”三颗宝珠,开启留仙台又用去了对应“地”的宝珠,每颗宝珠使用之后要用百年的时间恢复,此时只剩下“天”和“人”两颗宝珠。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没有想到徐无鬼已经度过天劫。

    李道虚脸色不变,轻声道:“一劫地仙虽然厉害,但也不是我六人的对手,地师恐怕要被留在此地。”

    就在李玄都说话时,六位长生地仙已经分散开来,隐隐将留仙台以及留仙台上的徐无鬼围在中间。

    徐无鬼渡过天劫之后元气大伤,便直接在留仙台上服用了最后一部分长生不死之药,开始恢复元气。在徐无鬼看来,李道虚等人无法进入昆仑洞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昆仑洞天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与其返回人间后如丧家之犬一般东躲西藏,倒不如先在昆仑洞天中恢复元气,然后再出去慢慢周旋。

    当李玄都等人进入此地的时候,正值徐无鬼炼化药力的尾声。虽然未能阻止徐无鬼渡劫,但也刚好堵住了徐无鬼的去路。

    徐无鬼站在留仙台上,一人面对六人,如果对手仅仅是长生地仙也就罢了,可巫阳还是一位一劫地仙,而且是距离二劫地仙只差一步之遥的一劫地仙,无论怎么算,徐无鬼都没有分毫胜算,除非是心学圣人降世,都说五百年方有圣人出,圣人降世,又岂是那么容易。

    到了此时,已成死局。

    不过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无论何种死局,都不是十死无生,至多就是九死一生,无论如何都留有一线生机。李玄都如此,徐无鬼自然也是如此。

    此时徐无鬼的一线生机就在他掌中的“三宝如意”上面。

    只要他找到机会动用对应“人”的宝珠,开启去往人间的门户,回到人间。巫阳因为天劫的缘故无法离开“玄都紫府”,少了这个强敌,他便可以逃出生天。

第一百七十八章 围攻

    如意其实也是一种兵器,传说当年天帝与蚩尤作战,专门打造了一种兵器,就是如意的前身,后来演化为骨朵,再至后来,如意用途变化,先是成为瘙痒之物,又变为礼器和摆设。

    不过徐无鬼掌中的“三宝如意”却是可以当作兵刃来用,在先前的争斗中,他的“天魔斩仙剑”不敌李道虚的“叩天门”,已然被毁,“三宝如意”最起码无惧“叩天门”的锋芒。

    徐无鬼手持“三宝如意”,悠悠然向前踏出一步,一袭玄色仙衣随之轻盈摇动,淡然道:“李道虚、张静修、澹台云,咱们为敌多年,你们谁先来?”

    徐无鬼的声音不大,却让天空中云卷云舒。

    澹台云没有丝毫犹豫,向前踏出一步,踏足虚空如履平地。与此同时,她的身上生出滚滚血气,仿佛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以至于生出一层赤红色的薄雾。

    徐无鬼一挥手中“三宝如意”,裹挟着层层叠叠的赤红色云雾,朝着澹台云当头砸下。

    天地之间响起一声砰然巨响,澹台云的衣衫上荡漾起一圈涟漪,以她脚下为中心,一圈巨大的气浪向四周扩散开来,将周围的雾气全部震散,露出一片朗朗晴空。

    云雾散去之后,澹台云踉跄后退,不是徐无鬼的一击之敌。

    这个结果也在意料之中,毕竟是一劫地仙,而且还是全盛时期的一劫地仙,与国师那种元气大伤的一劫地仙不可同日而语。

    李道虚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徐无鬼,试图捕捉徐无鬼气机流转的细微痕迹,以期从中窥到些许可以称之为破绽的存在,但至今为止,他没有半点收获。

    李道虚不由喟叹一声,“不愧是不坏金身。”

    下一刻,巫阳出现在了澹台云的身后,伸手按在她的后背上,止住了澹台云的退势。

    徐无鬼轻轻跺脚,天地仿佛猛然颤抖了一下。接着天幕上出现了无数如蛛网般的裂缝,向四周蔓延。继而这一片“天幕”如镜子一般破碎开来,一双漠然无情的巨大眼睛缓缓显现,高高俯瞰着世间苍生。

    众生入我眼!

    到了此时,张静修也不得不出手了,一甩大袖,袖口猛然张大,似是一个无底之洞。

    这是张静修苦修多年的神通“乾坤袖”。

    袖里藏乾坤。

    只见得张静修大袖一卷,袖口所过之处,无物不收,就连凭空出现的一双眼睛也被张静修收入袖中,只是张静修的大袖也随之鼓荡不休,久久不能平静,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袖而出。

    张静修只得专心压制自己的大袖。

    就在此时,李道虚只是简简单单上前一步,一剑向前。

    浩荡剑气横贯于天地之间。

    徐无鬼的双眼中涌现出熊熊燃烧的阴火,以他为中心,一圈波纹向四周扩散开来,波纹所过之处,万物失去颜色,风不卷,云不舒,一片寂静,万物彻底凝滞。

    这一刻,天地万物仿佛变成了一幅只有黑白二色的水墨画,徐无鬼仿佛是画中人物

    。李道虚的“叩天门”就像一支墨笔缓缓进入画卷之内,在画面上留下一道深刻痕迹。落笔初始痕迹最深,随着行笔而颜色逐渐转淡,最后笔尖上的墨尽,再无痕迹。

    李玄都立时认出,这是传承自金帐萨满教一脉的“长生天根本法”,与巫阳所传授的“宙之术”殊途同归,又有细微不同。既然宋政都可以习得,那么徐无鬼想要修成此法也不是什么难事。由此可见徐无鬼的心机之深,有如此手段,竟然一直藏而不露,直到此时方才用出。

    就在两者僵持不下的时候,有一把虚幻之刀横斩而出,好似裁纸刀一般,将这幅“水墨画”从中一分为二。天地由此不再静止,重新恢复鲜活。

    “长生天根本法”是涉及时间之法门,秦清的刀却是涉及空间之法门,这也是巫阳要传授秦清“宇之术”而非“宙之术”的缘故。两者互为克制,若无空间,时间便没有任何意义,再加上李道虚的一剑,集合两位长生地仙之力,方才将徐无鬼的“长生天根本法”破去。

    徐无鬼的掌中再度出现佛骨舍利,有光明自生。其中有大日如来之法相,隐隐可见。

    大日如来,乃是佛祖三身之一,其威能光明普照,智慧佛性之光普照三界十方,照彻一切有形无形有色无色事物,众生万象,诸法皆明。

    徐无鬼面带微笑,一轮佛光自他脑后升起,伴随着佛音袅袅,金光刺眼。

    虽然“太阴十三剑”修到最后近乎于魔道之法,但佛魔本一线,此时用出佛法,仍是倍显佛陀妙义,使得刹那变永恒,芥子纳须弥,天下之大,处处皆是极乐佛国,方寸之间,也可自成一片佛土。

    浩瀚无垠之佛光,仿佛要普照四方十地,一阵阵梵言禅唱,透过虚空,震撼天地。一点点金色的佛光,汇聚成一处,光芒普照十方,继而越变越大,无边佛光之中,一轮巍峨广大到无法形容的红日缓缓浮现。

    红日开始冉冉上升,一时间天地色变,云卷风怒,声势骇人。

    徐无鬼单手结成“施无畏印”,在其身后生出一尊大日如来法相。

    在徐无鬼结成法相的那一刻,天地间先是骤然一暗,原本悬于空中的真正太阳仿佛被乌云遮蔽,又像是遭遇日食,迅速黯淡下去,紧接着徐无鬼身后的大日如来法相光芒大盛,再次照亮世间,仿佛一切光明尽是出自于此,此谓之无量光。

    徐无鬼一掌压下,其身后的大日如来法相随之一掌压下。

    手印之间,唯有光明,其光之盛,几乎要凝聚出太阳真火。手印落下的速度并不算快,只是伴随着漫天似真似假的太阳真火,仿若是火海烧天,格外震撼心神。

    此等威势,当真是不可估量,尽显一劫地仙之威势。

    就在此时,巫阳终于出手,整个人径直掠向佛掌。

    与巨大佛掌相较,巫阳极其渺小,不说如蝼蚁一般,也相差不多,可巫阳不愧是一劫地仙,竟是生生击穿了佛掌,无数由虚凝实的太阳真火落下,仿佛是一场流星火雨

    巫阳穿过佛掌之后,浑身浴火,好似一个火人,又是一拳打向徐无鬼。

    徐无鬼的身形化作阴火四散游走。

    巫阳的这一拳便直接落在大日如来的法相之上,这尊号称不为外物所坏的法相如梦幻泡影,迅速变淡,竟是没有丝毫抵御之力,如同沙滩上堆砌成的城池,海浪一来便濒临崩碎。

    那颗显化大日如来法相的佛骨舍利也随之化作飞灰,随风消散。

    在不远处,阴火重新凝聚成徐无鬼,他的手中又出现了一颗佛骨舍利,要知道静禅宗毕竟曾经是佛门第一大宗,鼎盛时亦曾与正一宗并称为江湖正教的泰山北斗,寺中供奉的佛骨舍利足有三颗之多,在静禅宗覆灭于徐无鬼之手后,全部落入了徐无鬼的手中。

    徐无鬼又祭起一颗佛骨舍利,结出“不动明王印”,一时间佛光普照,显化出一尊一头八臂的不动明王像,右手拿剑,左手握罗索,盘坐于金莲之上。

    诸佛菩萨的造像大致有二种类型,一是安详相,一是忿怒相。大日如来是佛祖的安详相,明王是佛祖忿怒相。

    佛门有五大明王之说,不动明王居于五大明王之正中,亦即居于首位,另四尊明王围绕在他身边,他是明王之中最重要的尊格,被称为不动尊或无动尊,与观世音菩萨和地藏菩萨并列。

    只见不动明王相上升起起一道道金色佛光,只是这佛光中没有半分慈悲,只有包含着佛陀怒火的冷酷。

    巫阳被佛光笼罩,竟是动弹不得。

    徐无鬼暂时困住巫阳之后,便要举起掌中的“三宝如意”,准备开启通往人间的门户。

    就在此时,一直没有动作的李玄都终于出手。

    此时的李玄都不是长生地仙胜似长生地仙。

    徐无鬼只得停下手中动作,一挥袍袖,泼洒出层层叠叠的青色剑气。

    李玄都以双手挡住那片连绵不绝的剑气。

    层层叠叠的剑气轰然撞击在李玄都的掌心上,如同一条大江撞在了崖壁之上,当头的剑气如江水一般粉身碎骨,但其后的剑气仍旧是源源不绝。

    李玄都的双手上青筋暴起,衣衫飞舞,如同与一条浩荡长龙角力。剑气仿佛无穷无尽,依旧凭借着稳步攀升的气势,缓缓推进。

    李玄都双手先是鲜血淋漓,继而血肉模糊,可始终不曾后退,反而使得剑气一鼓作气再而衰。

    徐无鬼食中二指并起,画了一个圆。

    圆分黑白两仪,此乃“阴阳两极生”。

    剑气骤然变阵,汹涌剑气被分成两股,从李玄都的身边激流而过,然后首尾相接,形成合围之势。

    此招出自“太阴十三剑”,虽然是守式,但在徐无鬼的手中,也能以守为攻。

    李玄都不敢怠慢,只见丝丝缕缕的气机在他掌间汇聚,气机如线,不断交织,先是隐约可见勾勒其形,随后有气机不断填充其中,最后一柄完全由气机构成的青色长剑出现在李玄都的掌中。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不坏金身

    到了长生境之后,不能说不滞于物,而是绝大多数兵刃已经无用,甚至成为负累。就好似是两个成年人打架,再用手指粗细的树枝就不合时宜了,因为这么细的树枝打在对手的身上会直接折断,除非是要害部位,一般要用手腕粗细的木棒才行,如果没有木棒,那就干脆用拳头,直接省事。

    长生境界修为便是如此,除了仙物之外,其他兵刃已经没有太大用处,就算是半仙物,也只有部分半仙物还算有用,故而秦清很早之前弃“欺方罔道”不用。

    对于李玄都来说,“人间世”虽然有所不同,与自身极为相合,算不得负累,但毕竟不是仙物,能发挥出的威力相当有限,与长生境界高手交手也就罢了,与一劫地仙交手,恐怕会落得“天魔斩仙剑”一般的下场,虽说“人间世”能够断剑再生,但也是个麻烦,还不如有了“长生石”某些特质的体魄。

    李玄都以气机化剑,同样用出“阴阳两极生”,在徐无鬼以剑气形成的大圆中又自成一格小圆,变成大圆套小圆的格局。大圆收缩,小圆外扩,两者形成僵持,位于正中的李玄都自然是安然无损,抬手一剑前指,携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圆环状的剑气,掠向徐无鬼。

    徐无鬼则是举起掌中的“三宝如意”迎向李玄都。

    一瞬之间,两人交手十余招,金属碰撞之声不绝,最终以徐无鬼击散李玄都掌中剑气而告终。

    李玄都干脆改用双手,他精通各家所长,除了剑法之外,掌法也是不俗,清微宗的“万华神剑掌”在他手上已经大变模样,不仅可以六虚一实、九虚一实,也可以六实一虚、九实一虚,端的是变化无方,让人防不胜防。而且掌中蕴含剑气,配合上攻伐第一的“逆天劫”,谁要是挨上他的一掌,不逊于被他刺上一剑。

    徐无鬼精通各种法术,更是剑道宗师,他的拳掌功夫放在江湖上自然也是不俗,可相较于剑法和法术,就要逊色许多,被李玄都趁机近身之后,一个不慎,被李玄都在心口上印了一掌。

    此时李玄都的双掌已经复原如初,晶莹如玉,比起佛门高僧的金刚之身也不逊于分毫了,这一掌下去,掌力本身摧山裂石还在其次,关键是掌心中蕴含的剑气,就算是以金刚体魄见长的悟真也要被这道剑气击穿体魄。

    可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徐无鬼只是身形微微一晃,就化解了李玄都的剑气。

    就在此时,秦清沉声道:“这是一劫地仙的不坏金身。”

    长生地仙渡过一重雷劫之后,被雷劫洗练体魄,得证金刚不坏之身,虽然“不坏”二字有夸大之嫌,但也可见其中厉害,徐无鬼体魄之坚韧,已然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再加上身上所着的“阴阳仙衣”,竟是使得李玄都的一掌全然无功。

    徐无鬼反手以手中的“三宝如意”扫在李玄都的胸口上,只见得“三宝如意”光芒大盛,蕴含地水火风

    之力,威势无畴,无坚不摧。

    眼见“三宝如意”上的光芒已经照亮了李玄都的脸庞,他的脸上忽然泛起一股清气,使得整个人不似活人,倒像是一块顽石。

    “当”的一声震天巨响,好似洪钟大吕,以至于浮现出层层音浪向四周扩散开来。徐无鬼感觉手上反震之力传来,竟是让他握有“三宝如意”的右手微微发麻,气息不由得一窒。

    这便是李玄都的体魄神异了,得了“长生石”和长生不死之药,坚固无比,尤其是长生石所在的胸口位置,更胜于四肢和头颅,便是徐无鬼的一击,都没能讨到便宜。

    就在此时,秦清已经顶替了李玄都的位置,掌中虚幻长刀斩出,一刀化作九刀,九刀化作八十一刀,眨眼之间,刀如林,刀光似海,从四面八方攻向徐无鬼。

    徐无鬼自恃有不坏金身,丝毫不惧,也不可以抵挡,只是一退再退。并非是他怕了秦清,而是佛骨舍利不能困住巫阳太长时间,他要抓紧时间打开通往人间的门户,若是等到巫阳脱身,那就难走了。

    便在这时,李道虚再度攻至。

    破开巫阳不谈,在众多长生地仙之中,李道虚是对徐无鬼威胁最大之人,除了李道虚的修为最高,他掌中的“叩天门”也是关键。长生地仙不滞于物,仙物例外,“叩天门”能开得去往昆仑洞天的天门,能伤得天生神兽体魄的陆吾,自然也伤得徐无鬼。

    面对李道虚的一剑,徐无鬼不敢大意,只得停下开启门户的动作,以掌中的“三宝如意”迎上。

    “叩天门”和“三宝如意”相击,激荡起层层气机涟漪,不断向外扩散开来。若论修为,就算是一劫地仙的徐无鬼与李道虚之间也没有不可逾越的差距,关键在于徐无鬼的不坏金身,若论体魄,李道虚不说与徐无鬼相比,便是相较于李玄都和澹台云,也要逊色许多,李道虚难免束手束脚,若是以伤换伤,必然是只亏不赚。

    好在张静修终于化解了徐无鬼的“众生入我眼”,祭起“天师雌雄剑”,只见得天空中紫电游走,汇聚成一道接天连地的雷霆轰然落下。

    一瞬间,雷光大盛,遮蔽了其他所有颜色。

    只是雷霆落在徐无鬼的身上,却伤不得他。

    在神霄宗的泰和上有一座金殿,每逢雷雨时节,金殿四周电光闪烁,雷火涌动,而每次雷击之后,金殿不仅分毫未损,而且好似被洗练一番,灿然如新,被称作“雷火炼殿”奇观。

    此时徐无鬼就好似金殿,电光只能在他体表游走,却无法伤及内里,就好似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退一步来说,徐无鬼已经经历了一重天劫,经过雷劫炼体,如何还会畏惧雷法。

    张静修见得“五雷天心正法”无功而返,又祭起“天师印”,用出“撒豆成兵”之法。

    只听得一声大喝,一尊两丈之高的金甲神将从天而落,身缠飘带,双

    持双锤,金光璀璨,威风凛凛,放在凡人眼中,就是真正的天兵天将下凡无疑。神将举起手中双锤,朝着徐无鬼当头砸下。

    徐无鬼却不看他一眼,屈指一弹。一缕细如发丝的“碧海潮月明”剑气一闪而逝。

    接着剑气如水银炸裂,化作无数的“雨滴”,纷纷而落。

    这些“雨滴”状的物事落在神将的金色法身之上,竟是使得法身和金甲上出现一个个坑洼,就好像激烈的雨滴落在柔软的沙地上,打出一个个坑洞。

    正一宗的“撒豆成兵”之法,并非是地仙大道,而是缘于神仙途径,张静修和徐无鬼同样精通神力运用法门,关键就在于香火愿力,想要练成“撒豆成兵”之法,要以黄金、铜砂、水银汞液为材制成丹丸,然后施以符咒,受香火供奉。如此数年,便可炼制成功。到了张静修如此境界,已经不必使用丹丸,直接以“天师印”中的香火愿力显化神将,堪比唐周、唐秦等人的法身,也不逊于寻常神道法相,至阳至刚,大放光明。

    “太阴十三剑”之所以名中有“太阴”二字,就是因为这套剑诀在根本上还是偏向极阴一脉,月为太阴,故而在“太阴十三剑”中,“剑心太玄意”对应一个“剑”字,“碧海潮月明”对应“太阴”二字。

    正所谓阴阳相克,至阳至刚,最克至阴至柔,也最怕至阴至柔,谁胜谁负全看哪方势大,此时神力所化的神将遇到了这至阴至柔一剑,其势稍逊,便如同遇到了克星,失去种种玄妙作用,在这有形无质的“太阴剑气”之下,金甲支离破碎,不复先前的煌煌光焰。再有片刻,整个神将竟是在剑气的冲刷之下彻底消融,化为点点金液消散。

    说到底,还是徐无鬼此时成就一劫地仙,修为大进,张静修已然不如。

    一时间,徐无鬼一人独斗李道虚、张静修、秦清三人,竟是不落下风,已然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

    李玄都被徐无鬼打了一如意之后,就退至旁边。虽然他的体魄有“长生石”的神异,但还是觉得胸口发闷,气息不畅,以至于他眼前发黑,金星迸射。在这个时候,“漏尽通”自行运转,开始修复伤势。

    “漏尽通”本就是长生久视之道,与长生不死之药的相性十分契合,此时已然臻至圆满之境,不仅消耗气机越来越少,而且恢复速度也愈发迅速,此时的李玄都已经有了些“魔头”意味,很难彻底杀死,只能镇压于镇魔井这等所在,慢慢消磨。

    另一边,澹台云也通过“太素玄功”恢复了伤势,没有第一时间加入战局,而是伺机而动。待到秦清和李道虚一起攻向徐无鬼的时候,澹台云的身形倏忽而动,这一次澹台云吸取教训,不再展露浩大血气,而是将自身气息凝聚成一点,没有半点外泄,身形如一抹青烟无声无息地飘向徐无鬼,然后一拳狠狠打在徐无鬼的后脑上,打得徐无鬼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住。

第一百八十章 乾坤倒转

    徐无鬼毕竟只是一劫地仙,不是横压一世的二劫地仙,澹台云一击偷袭得手之后,徐无鬼立时落入下风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佛骨舍利所化的不动明王法相轰然震颤,巫阳已然挣脱佛光的压制。

    到了这个,徐无鬼几乎没有取胜的可能。

    徐无鬼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环顾四周,长长叹息道:“浩浩昆仑,竟然成了我徐某人的葬身之所了吗?”

    话音落下,徐无鬼身上的“阴阳仙衣”生出变化,由玄黑之色化作纯白之色,这次并非飞出三轮耀日,而是三朵莲花,将他团团护住。之所以不动用“太阴剑阵”,只因此时六人围攻,人数上处于绝对优势,大概只需要一人对付两尊剑影,那还不如不用。

    李玄都开口道:“地师,你一味以阴谋取胜,可阴谋一道,只要一步错便步步皆错,你纵然智谋无双,也不可能一步不错,就算昨日不错,今日不错,明日不错,后日也难免错上一步,今日之果,实是昨日之因。”

    徐无鬼闻言笑道:“紫府是要给我讲道理吗?”

    “正是。”李玄都沉声道,“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地师以阴谋成就一劫地仙,也必然以此而亡。”

    话音落下,巫阳已然出手,瞬间近身至徐无鬼的面前,然后一拳打出。

    与此同时,李道虚也劈出一剑,无数剑气化作一条剑龙,朝着徐无鬼咆哮而至。

    徐无鬼一挥袖,飞出一朵红莲,挡住了巫阳的一拳,又飞出一朵白莲,挡下了李道虚的剑龙。这条剑龙乃是以“太始剑气”所化,却不能击穿白莲,剑龙以肉眼可见速度的变小,先是数十丈,继而数丈,然后丈余,最终烟消云散。

    徐无鬼仍有余力开口,“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堤高于岸,浪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由此看来,我已是犯了众怒。”

    张静修朗声道:“地师,兴衰本由天定,自武德年间,你就暗中图谋,妄图逆势而为,今日你仍不悔改,一意孤行,世间又岂有容你之理?”

    徐无鬼大笑道:“好一个逆势而为!”

    话音落下,徐无鬼在自己周围显化出六劫之力,六气涌动,又分别对应了“鬼咒”、“莲咒”、“剑咒”、“蛇咒”、“雷咒”、“血咒”。

    南华道君有言:“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六气者,阴、阳、风、雨、晦、明。在江湖中有六种咒法对应,分别是:对应“阴”的“鬼咒”,对应“阳”的“雷咒”,对应“风”的“蛇咒”,对应“雨”的“莲咒”,对应“晦”的“血咒”,对应“明”的“剑咒”。六大咒术各有威能,各有玄妙,只有正邪各大宗门才能精通其中奥妙,阴阳宗掌握“鬼咒”,牝女宗掌握“蛇咒”,无道宗掌握“血咒”,正一宗掌握“雷咒”,清微宗掌握“剑咒”,慈航宗掌握“莲咒”

    只是任谁也没有想到,徐无鬼竟然已经将六咒学全。其中“鬼咒”、“血咒”、“蛇咒”不算什么,毕竟徐无鬼曾经执掌西北五宗,“剑咒”也说得过去,毕竟阴阳宗中还有清微宗的叛徒李世兴,至于慈航宗的“莲咒”和正一宗的“雷咒”如何被徐无鬼偷学,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徐无鬼除了擅长偷袭之外,同样擅长收买、胁迫等手段,静禅宗便是如此被他攻破,说不得正道中也有暗中效忠徐无鬼之人。

    李玄都见此情景,更是惊讶, 他万没有想到“逍遥六虚劫”还能有如此变化,可以将六咒融入其中,他虽然也精通“逍遥六虚劫”,但在运用上,却是不如徐无鬼远甚了。由此看来,若论所学之广博,徐无鬼要更胜于李玄都这个后辈,只是他平日里有意藏拙,不再人前显现,直到此等生死关头,才用了出来。

    徐无鬼用出“逍遥六虚劫”,又有六咒助力,虽然使得众人不敢贸然上前,但也要大耗修为,纵然他是一劫地仙,也无法支持太久。徐无鬼趁此时机,再一挥袖,最后剩下的一朵青莲径直飞往飞升台。

    就在众人还未想明白徐无鬼此举有何深意的时候,徐无鬼再次施法,只见得挡住巫阳的那朵红莲骤然变大,转眼之间已经由正常莲花大小化作巨大莲台,变成了巫阳立于莲台之上,莲台上有徐无鬼积攒多年的神力,虽然不能困住巫阳太长时间,但是短短片刻还是不难。

    就趁着这片刻时间,徐无鬼已经用出第三枚佛骨舍利,这次直接化出观音法相,再次以佛光困住巫阳,将其定在莲台之上。

    从始至终,徐无鬼都伤不到巫阳,他所用的办法也很简单,便是一个“困”字,为此他在巫阳身上已经用出了三枚佛骨舍利。

    徐无鬼抬手一指莲台上的巫阳,轻声道:“乾坤倒转,移形换位。”

    话音落下,红莲和青莲互换位置,巫阳的身形立时出现在了飞升台上。

    徐无鬼举起掌中的“三宝如意”,催动对应“天”的宝珠,直接开启飞升台。

    开通去往人间的门户,乃是跨越两界,需要不短的时间,可开启飞升台并非直接送人飞升,只是启动飞升台而已,再加上飞升台近在咫尺,却不必花费什么功夫。

    飞升台上开始亮起光芒。

    到了此时,众人已然明白徐无鬼的用意,竟是要通过飞升台先将巫阳送走飞升,到那时候,他纵然不是众人的对手,也没什么性命之忧,大可以慢慢周旋。

    想到此处,众人不再犹豫,纷纷出手,要打破徐无鬼显化的六劫之力。

    只是这六劫之力乃是徐无鬼半数修为所化,又夹杂有六咒,岂是那么容易破开的。

    此时巫阳也明白了徐无鬼的用意,她本就打算飞升,却没想到会这种方式飞升,还是有些不忿,不由怒视徐无鬼。

    徐无鬼察觉到巫阳的目光,淡笑道:“世人总有崇古贬今的恶习,可在我看来,应该是古不如今才对,千百年前的刀耕火种,岂能与今日的畜力锄耕相比?尔等大巫,固然有些神奇之处,可所用法术太过粗浅直白,全然不知变化,到了如今,诸般法术经过千百年之演化改进,已然是千变万化,远超尔等古人之想象,再加之尔等脑筋僵化,只凭蛮力,如何能与我相斗?”

    巫阳勃然大怒,不断出手,可一时半刻之间又无法破开困住自己的佛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飞升台上亮起五色光华。

    徐无鬼淡淡一笑,道:“请神女登天。”

    话音落下,似有冥冥之中的气机牵连,天空之上顿时有异象显现。风云变化,有五色彩霞涌动,在云层深处,更是有沉闷雷声响起。雷声起于云后,由远及近,天空中的五色彩霞也随之越来越多,似乎要布满整个天际。

    此即是飞升异象。

    徐无鬼从来就不是一个以杀人为乐之人,他杀人不少,可只是因为这些人阻挡了他的道路,而杀人是最简单省力的方法,他才选择杀人。所以从始至终,徐无鬼思索的不是如何伤到他人,而是如何摆脱困境。

    徐无鬼静待巫阳飞升离世。

    天空中的五彩云霞愈发缤纷绚烂,一道无边无际的磅礴气息正从云层之后缓缓逸散出来。

    这是天道的具现,正是因为天道不容长生之人久驻世间,所以长生之人才不得不飞升离世。

    与此同时,几位长生地仙虽然击破了徐无鬼的“逍遥六虚劫”,但也各有损伤。秦清中了“剑咒”,整个人完全僵住,动弹不得。澹台云中了“蛇咒”,眼神迷离,又面露悲戚之色,俨然是落入了某种幻象之中。李道虚中了“血咒”,一张面皮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似乎随时都会爆裂开来。张静修中了“鬼咒”,好在他所修的“五雷天心正法”至阳只刚,最是克制“鬼咒”,倒是没有太大影响。而李玄都中了“雷咒”,他的体魄毕竟不是一劫地仙的不坏金身,雷霆入体,烧得他七窍之中不断有点点电芒游散而走,又有黑色烟气升腾。

    飞升台周围的五色光华几乎要凝成实质,待到这些五色光华彻底化作实质,飞升台便成为一方独立隔绝的小世界,这便是飞升台能防止外敌阻挠飞升的缘故。小世界一成,好似是一方樊笼,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因为飞升台是太上道祖亲自筑造的缘故,就算是二劫地仙也不能打破这方樊笼。

    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巫阳挣脱开徐无鬼以佛骨舍利设下的禁制,也是为时已晚,无可挽回。

    徐无鬼只觉得大局已定,悠然吟古人之诗,“西岳崚嶒竦处尊,诸峰罗立如儿孙。安得仙人九节杖,拄到玉女洗头盆。车箱入谷无归路,箭栝通天有一门。稍待西风凉冷后,高寻白帝问真源。”

第一百八十一章 兑子

    无论怎么看,徐无鬼已经是稳操胜券,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而李玄都等人败局已定,待到巫阳飞升,就再无挽回余地。

    只是徐无鬼漏算了一点,那便是人心。

    阴谋之所以是小道,就是因为人不是机关,无法完完全全地按照计划行事,非不愿也,实不能也。不仅是自己人不会彻彻底底地按照计划行事,敌人也不会如此。

    人心似水。水本无忧,因风起皱。

    人心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随着形势的变化而变化。在特定的环境之下,怯懦之人也可能有大勇气,坚毅之人也可能变得软弱。

    人是善于伪装的,也是惯于伪装的,只有到了绝境处,方能见真性情。谁又敢说自己能把每一个人都看穿、看透?若是看不穿、看不透,又如何将人性、人心的变数也提前预料?

    就眼下局势而言,并非无解,而是无法在不付出代价的情况下扭转局势。

    就好似十个普通百姓遇到了一个手拿兵刃的盗匪,十人的力量绝对要强过盗匪一人,但忌惮于盗匪手中的尖刀,谁也不敢第一个出手,因为第一个出手之人很可能会死在盗匪的刀下,这样一来,所有人都在等别人出手,然后自己就立刻跟上,结果就是十人被一人制住。

    如今的局势,纵然徐无鬼境界修为高出众人一筹,也不至于胜过众人联手,无非是各人都有所忌惮,生怕被徐无鬼临死反扑,在出手之间都留有余力,反而使得徐无鬼有了辗转腾挪的余地。

    只是到了此时,便不得不有个决断了,是殊死一搏,还是众人受制于一人。

    其实以李玄都的性情,他最适合做这个一马当先之人,无奈他的修为在众人中最低,只能算是大半个长生地仙,对徐无鬼的威胁最低,纵然有心,也是无力。就好似一个半大少年,虽然有冲上去与盗匪一搏的勇气,但力气不足。

    张静修长长叹息一声,“地师,记得上次玉虚斗剑,便是由你我二人共同主持,天师地师,并列齐名。”

    徐无鬼笑道:“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这是蒙童也会背的东西,自从有正邪之分以来,便有天师和地师之对立。”

    张静修笑了笑,“贫道如今已然不是地师的对手,地师以一己之力对抗我们六人,贫道也唯有‘佩服’二字,只是要贫道就此认输,却是不能。”

    徐无鬼笑道:“难道大天师还有什么手段不成?”

    张静修沉声道:“唯有此身而已。”

    徐无鬼嗤笑一声,“难道大天师放着长生大道不要,要与我同归于尽?”

    张静修没有说话,轻声说道:“很多年前,我就开始思索如何击败地师,为此我在暗中修炼了‘太阴十三剑’,并有所成就,我还曾委托紫府帮我捉拿李世兴。”

    李玄都惭愧道:“玄都无能,未能擒住李世兴。”

    “无关紧要

    了。”张静修摇了摇头,“地师为了炼制剑奴,将‘太阴十三剑’散布于世间,就算没有李世兴,贫道也无非是多费一番手脚罢了。”

    徐无鬼微皱眉头,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

    张静修一挥袖,他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为黑色,不见半点眼白,其中有熊熊阴火燃烧,与徐无鬼的双眼如出一辙。

    张静修伸手将悬于头顶的“天师印”握在掌中,又有光明火焰升起,与他以“太阴十三剑”显化的黑色阴火形成鲜明对比,两种截然不同的火焰,同时出现在张静修的身上,形成了一个黑白二色的太极双鱼。

    与此同时,因为冥冥之中的气机勾连,无数的光明火焰也在徐无鬼的身上生出,徐无鬼体内的阴火受到光明火焰的牵引,自行激发,熊熊燃烧,同样在徐无鬼的身上形成一个黑白二色的阴阳双鱼。

    先前徐无鬼为了阻挡一众人等,不惜将自己的半数修为显化为六劫之力,此时已经元气大伤,一时间竟是无法灭去自己身上的光明火焰。

    徐无鬼望向自己体内渗出的光明火焰,轻声道:“‘昊天光明火’和‘太极金图’。”

    张静修的先天五太神通正是“太极金图”,最为坚固所在,既能防御,也能困人。

    此时的“太极金图”有半数来自于“天师印”,还有半数来自于徐无鬼自己本身,竟是使得徐无鬼动弹不得。

    张静修并不答话,只是继续催动手中的“天师印”,于是“昊天光明火”的火势越来越大,徐无鬼体内的阴火也越发汹涌,于是“太极金图”愈发稳固。

    到了此时,徐无鬼已经明白了,恍然道:“是当初的心魔誓言。”

    当初在静禅寺中,张静修与徐无鬼定下了心魔誓言。誓言本身并无异常,只是将两人的气机连接在了一处,如今张静修便是借助冥冥之中的气机勾连,自损一千,杀敌一千,也就是兑子。

    正如徐无鬼所言,他不相信张静修舍得放弃长生大道去跟他同归于尽,张静修也的确没有打算要与他同归于尽,可不意味着张静修没有别的手段,这便是人心难料了。

    徐无鬼叹息道:“当初在静禅寺中立下心魔誓言,我的确有过疑虑,只是我仔细斟酌之后,没有察觉到誓言中有任何问题,于是便答应下来,如今看来,誓言的确没有问题,你只是要通过誓言与我强行联系一处而已。”

    张静修轻声道:“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徐无鬼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太极双鱼,叹息道:“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话音落下,张静修的“天师雌雄剑”一分为二,分别携带起张静修和徐无鬼,两人一起向飞升台飞去。

    徐无鬼脸上的神情复杂,他的确没有料到张静修竟是要与他兑子。对于张静修来说,他在人间至多还有二十年的时间,用二十余年换徐无鬼一百余年,是赚的。可张静修

    并非是孤立一人,他身后还有宗门道统和家族传承,从这方面来说是亏的,他如果在此时离世,正一宗前途未卜,道门大业也吉凶难料,很有可能会被李道虚捡了便宜。可不这样做,最后取胜之人就是徐无鬼,到那时候就有可能满盘皆输。综合各种考虑,张静修只能两害相较取其轻,牺牲自身来顾全大局。

    徐无鬼知道自己是犯了以己度人的毛病,心中感慨,却也无可奈何,不由说道:“上次玉虚斗剑的时候,我将李虚舟视作生平大敌,虚舟兄坚韧果决,城府深沉,手段狠辣,我要佩服九分。至于心悟兄,多了几分心慈,少了几分果决,我只是佩服五分。到了今日,方知我大错特错,对于心悟兄,我也要佩服九分了。”

    “心悟”是张静修的表字,“虚舟”是李道虚的表字。到了此时,徐无鬼心知取胜无望,也不再将张静修、李道虚两人视作敌手,只因从此以后,天人相隔,敌人已成故人,故而以表字相称。

    张静修闻言,说道:“畏已兄过誉了,贫道对于畏已兄,一直是敬佩十分的,也是忌惮十分的,故而早在多年之前,就开始寻求对付畏已兄之法。而畏已兄多半是不将贫道放在心上,贫道以有心算无心,才堪堪与畏已兄打成平手,实在是惭愧得紧。”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来到飞升台上。

    早已在飞升台上的巫阳笑道:“你也来了,真是好极了,等到了天上,我们再慢慢算账。”

    徐无鬼微笑道:“随时恭候。”

    巫阳握起拳头,晃了晃,“知道就好。”

    恰在此时,飞升台轰然震动,其周围的五色光华凝结成实质,飞升台上的丈许方圆之地,已经自成一方天地,彷如樊笼,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再有片刻,其中之人就会飞升离世,永远作别人间,再无归途。

    见此情景,李玄都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什么。

    李道虚、秦清、澹台云也都各自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李道虚缓缓开口道:“心悟兄,李道虚佩服。”

    张静修淡笑道:“虚舟兄,虽说道门一统,但消弭门户之别不是一日之功,贫道离世之后,虚舟兄身为道门主事之人,正一宗还要虚舟兄多加照拂才是。”

    李道虚沉声道:“这是自然。”

    张静修又望向李玄都,没有说话。

    李玄都心领神会,道:“玄机兄那边,我会留意,大天师放心就是。”

    张静修轻轻点头,不复多言。

    张静修身为张氏族长,一辈子没有成亲娶妻,更没有子嗣,只是将自己的徒儿颜飞卿视为己出。到最后,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这个失去了所有修为的徒弟颜飞卿。正一宗的人靠不住,张静沉更靠不住,好在如今李玄都已是今非昔比,有他许诺,颜飞卿自然是高枕无忧,张静修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这便是张静修最后的遗言。

第一百八十二章 衣钵

    徐无鬼上前一步,没有看向旁人,独独望向了李玄都,“紫府,自你我相识以来,我一直想让你做我的衣钵传人,无奈缘分不到,始终差了一线。如今我飞升在即,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李玄都脸色郑重,“徐先生请讲。”

    徐无鬼道:“你不止一次问过我,所求为何。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我之所求,不在于一姓帝王尊位,也不在于个人恩怨,更不在一时一地之太平,而在于千秋万世。”

    李玄都心中明白,一姓之帝王尊位,说的是澹台云、秦清、李道虚等人,个人恩怨和一时一地之太平,说的却是他李玄都了,而徐无鬼认为,李玄都也好,李道虚等人也罢,都不如他。

    李玄都轻声道:“愿闻其详。”

    徐无鬼道:“我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自小就见惯了庙堂纷争,年纪渐大之后,又行于江湖。所见所闻,庙堂也好,江湖也罢,真可谓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地,乃至一国,都是在不断重复前人旧事,也就是天下无新事。”

    “诚如司空道玄所言,历朝历代对于土地兼并都视为大敌,就算不能彻底遏制,也要想办法减缓。一是因为有田地的百姓是赋税主要来源,良家子从军也是最好的兵源,二是因为抑制兼并能够有效防止失地流民出现。大晋不抑兼并,在王朝初期就使得大批百姓变流民,为了防止流民起事,朝廷就组建厢军,不作训练,只充劳役,造成毫无战力的冗兵。为了不让世家大族在朝堂上一家独大,又不得不放开科举,大量吸纳寒门子弟以求平衡,造成冗官。大魏到了如今,又何尝不是,世家高阀不纳税,百姓们沦为佃户,朝廷没有税收,又要平叛,只能放权于地方督抚,导致各地督抚相继坐大。”

    “土地如此,人也是如此。一朝之初,吏治清明,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也许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既而渐渐好转了,朝廷稳定了,也就渐渐怠惰了,少数变为多数,继而怠惰成风,虽有大力,无法扭转,并且无法补救。也有的为功业欲所驱使,党同伐异,到人才渐见竭蹶、艰于应付的时候,形势便复杂起来了。煌煌史册,‘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荣取辱’的也有,总之无甚新意。正应了那句话,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我所思所想的,便是能否在天下之间找出一条路,跳出这个重复了无数次的怪圈。后来我也的确找到了一条出路,那就是儒门曾经提倡过的‘礼’,儒门认为人人知礼,则天下大同。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想要让人知礼,要先做到仓禀实和衣食足,要让百姓们吃得饱饭,不必整日辛劳都耗费在谋生一事上,然后才能读书识字,最终由下而上,改变世道人心。”

    “如何才能仓禀

    实?粮食是关键。紫府,你还记得我们在来昆仑路上所说的那些吗?一味节流是无法扭转局势的,非要开源不可,从刀耕火种到畜力除耕,每亩田地的粮食产量翻了一倍不止,现在就是一亩田地的极限了吗?我看未必。为此,我做了许多尝试,也包括古皂阁宗的‘八部众’,至今算是卓有成效,我预留了一些种子,也许能解决这个难题。”

    “不过在此之前,想要推行这些,非要一个能够对天下如臂指使的朝廷不可,这也是我另立大周的缘故,如今的大魏和徐家实在是太过腐朽了,就好像是一个病入膏肓之人,沉疴难救,为了葬送大魏和徐家,我也只好苦一苦当下之人,利在后世之人。紫府能看到救天下求太平,难能可贵,可是你只看到了现在,却没有看到以后,却是不足了。”

    李玄都闻言之后,良久无言。

    过了许久之后,李玄都才开口道:“我认可徐先生的想法,却不能认可徐先生的做法。”

    “哦?”徐无鬼轻笑一声,“不知紫府哪里不认可?”

    李玄都道:“敢问徐先生,当下之百姓何罪之有?若是有罪,请徐先生言明,若是无罪,敢问徐先生,何以苦一苦无罪之人?”

    徐无鬼道:“大丈夫行事,总要有舍有得。”

    李玄都道:“那些被舍弃的百姓愿意吗?他们愿意为了后世的千秋万代牺牲己身吗?有个典故,杀一人而救十人、百人,你愿意吗?许多人都是愿意的,可被杀的那一人就是自己,还有几个人愿意?”

    徐无鬼望着李玄都,沉默不语。

    李玄都继续说道:“如果徐先生就是那个被杀之人,那么徐先生愿意为了十个、百个无辜百姓去死吗?我并非慈悲,我也并非圣人,恰恰相反,我是个俗人,我只是不想去做那个被杀之人,我不想死,由自己推及旁人,大约他们也是不愿意做那个被杀之人。”

    徐无鬼问道:“紫府何以认为自己会成为那个被杀之人?”

    李玄都道:“这便是我和徐先生最大的不同了,徐先生出身钟鸣鼎食的天家宗室,从来都是高居人上,生杀予夺,所谓的百姓就是个数字而已。而我却是被师父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孤儿,我的父母就是徐先生口中被苦一苦的百姓,他们就在那些死尸之中,已经成了被杀之人。父母之死,前车之鉴,锥心之痛,岂敢相忘?!”

    徐无鬼说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紫府将自己置于此种境地,何谈天下太平?”

    李玄都正色道:“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非一人之天下,我于天下人之间,为何不能求得天下太平?”

    李玄都又道:“方才徐先生说苦一苦百姓,那么多的权贵,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去动他们,却要苦一苦百姓,这是什么道理?不过有一点,我是认可的,大魏徐氏的确太过腐朽了,想要天下太平,必须

    要把他们清理干净。”

    此言一出,秦清和澹台云均是露出赞同的神情,李道虚却是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徐无鬼沉默了许久,忽而笑道:“一世太平和千秋万世,百姓的儿子和皇帝的儿子,这便是你我二人的分歧所在。也许是我想错了,也许是你想错了,只是我已经没有机会再去验证了。也罢,这个天下是我们这些老人的,终究还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它最终会走向何方,也由不得我。”

    李玄都听出了徐无鬼话语中的萧瑟之意,虽然他是在笑,但那份功败垂成的寂寥,还是难以掩饰。李玄都想起两人自相识以来的种种,也是颇有些感慨。

    过了片刻,徐无鬼又说道:“大梵天王在灵鹫山上请佛祖说法。大梵天王率众人把一朵金婆罗花献给佛祖,隆重行礼之后大家退坐一旁。佛祖拈起一朵金婆罗花,意态安详,却一句话也不说。大家都不明白他的意思,面面相觑,唯有摩诃迦叶破颜轻轻一笑。佛祖当即道:‘我有普照宇宙、包含万有的精深佛法,熄灭生死、超脱轮回的奥妙心法,能够摆脱一切虚假表相修成正果,其中妙处难以言说。我以观察智,以心传心,于教外别传一宗,现在传给摩诃迦叶。’然后把平素所用的金缕袈裟和钵盂授与迦叶。这就是‘拈花一笑’和‘衣钵真传’的典故。”

    “紫府,我一直视你为衣钵传人。你学了我的‘太阴十三剑’和‘逍遥六虚劫’,这都是小道耳,我今天把我的想法也送给了你,大道尽在其中,如何去用,全在于你。以后的路,希望你能求得真正的太平。”

    话音落下,一道光柱自飞升台始,一直延伸至渺渺不可测的九天之上。

    被光柱笼罩的徐无鬼、张静修、巫阳三人的开始缓缓上升。

    天幕上的五色云霞愈发浓郁,其后有金光万丈,给彩云镶嵌了一道耀眼的金边。

    李玄都发现自己体内的“雷咒”不知何时解开了,他上前几步,仰望着三位地仙联袂飞升的壮观景象。

    天风呼啸,李玄都的衣衫猎猎作响,云霞缝隙间洒落的金光落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好像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

    天地间的光明越来越盛,无数由纯粹光明形成的“雪花”洒落人间。天空中的五色云霞涌动翻滚,似是庆贺。

    三人越来越高,最终消失在光明之中。

    待到光柱散去,飞升台自成的一方小天地也随之消失不见,只有三件仙物悬于飞升台上。其中的“天师印”和“天师雌雄剑”本就是出自昆仑洞天,由道祖赐予祖天师,长留人间,一闪而逝,直接返回正一宗的万法宗坛了。而“阴阳仙衣”则是受到李玄都体内“太阴十三剑”的气机感应,飘到了李玄都的手中。

    徐无鬼的那番话是钵,“阴阳仙衣”是衣,李玄都没有想到,他竟是真成了徐无鬼的衣钵传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 飞升之后

    每逢有人证道飞升,感悟天人造化之人都会心生感应。两位一劫地仙和一位地仙总共三人联袂飞升,其声势之大,几乎不逊于当年的心学圣人飞升。

    昆仑玉虚峰上,宋政沉默地看着两峰之上显化出的重重殿宇,脸上的神情异常凝重。

    他有些紧张,不知道到底是何人飞升了,不过他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不管怎么说,地师都是以寡敌众,若是被逼迫到绝境,冒险飞升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是地师飞升,那么情况就有些不妙了,何止是不妙,他只能舍了面皮不要,去给澹台云赔罪认错,伏低做小,夫妻两人联手方才能抗衡正道中人,可也只是勉强自保而已。

    如果还是不行的话,他只能效仿地师,尽快找个隐秘所在,准备飞升了。

    宋政之所以会出现在玉虚峰上,是因为他与地师早就约定好了,地师行险,自然要有人负责接应,这也是地师执意要返回人间的缘故。当然,如果是地师大获全胜,其他人逃出“玄都紫府”,那么宋政就是负责截杀了。

    除此之外,还有马上到来的七月十五玉虚斗剑,因为宋政是两位立约人之一,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如今地师已经亡故,如何玉虚斗剑,也是个麻烦。

    想到此处,宋政的脸色愈发晦暗。

    云锦山,大真人府,万法宗坛。

    张静沉望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天师印”和“天师雌雄剑”,十分诧异。不过联想到方才感应到的飞升气息,他已经大概有了猜测,那边是他的堂兄张静修已经飞升离世,只是他想不明白,张静修为何如此仓促地选择飞升,甚至于没有留下任何交代安排,要知道在张静修离开大真人府的时候,还没有半点想要飞升的打算,昆仑的“玄都紫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静沉深深吸了口气,伸出双手,“天师印”和“天师雌雄剑”直接飞入他的手中。作为当世之间“五雷天心正法”仅次于张静修之人,在张静修飞升离世之后,张静沉便顺理成章地得到两件仙物的认主。由此,他不仅可以将“代宗主”中的“代”字去掉,而且他还成为了张氏族长,得到“大天师”的尊号。

    只是此时张静沉的心情谈不上喜悦,而是有些复杂。他还未踏足长生境,纵然有两件仙物,也未必能稳坐山门。

    中州,万象学宫。

    青鹤居士、白鹿先生、紫燕山人、金蟾叟并肩而立,眺望向昆仑方向。

    虽然看不到五色云霞的奇异景象,但是冥冥之中的感应却让他知晓,有人证道飞升,由地仙变为天仙,固然可喜,可对于人世间而言,却是再无此人,与死了也没有太大区别。

    过了许久,青鹤居士缓缓开口道:“这等气息,比之老师当年也不遑多让了,绝不会是一人飞升。”

    白鹿先生若有所思道:“不知昆仑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如此惨烈,导致不止一人飞升。”

    金蟾叟淡笑道:“不管发生了什么,对于我们儒门都是一件好事,毕竟离世的都是道门之人

    ,由着他们自己闹去。”

    “正是如此。”紫燕山人说道,“道门虽然势大,但内部分歧太多,纵然被强行整合到了一起,也不过是空有其名罢了,内里各有算计,同床异梦。只要稍有变数,就不难再陷入到四分五裂的境地之中。”

    白鹿先生道:“这还是飞升之人,说不得还有身死之人。既然长生地仙都不得不飞升离世,那位清平先生,身在局中,又有多少可能活着返回人世间?”

    青鹤居士点头道:“话虽如此,我们仍旧不可轻忽大意。”

    紫燕山人道:“放心,龙老人和赤羊翁会出面的。”

    南海,普陀岛。

    白绣裳带着苏云媗和秦素行走在白色的沙滩上,这片沙滩少有人来,都是白色细沙,走在上面,松松软软。

    三人走过之后,留下一串脚印,海浪一过,又恢复原状。

    白绣裳忽然说道:“有人飞升离世了。”

    秦素和苏云媗都是一怔,停下了脚步。

    白绣裳转过身来,望向两人,“飞升的气息出自昆仑,不知到底是何人飞升。”

    苏云媗看了秦素一眼,“难道是地师?”

    “有这个可能,我也希望是地师。”白绣裳轻声道,“不过大天师和大剑仙也去了昆仑,‘玄都紫府’之中,到底有什么,非是我们可以揣度。”

    秦素低声道:“我卜了一卦, 竟是个凶中有吉又吉中有凶的卦象,实在是让人不解。”

    白绣裳沉吟不语。

    捐毒国。

    阴阳宗的弟子陆续在此地汇聚,以大明官王天笑和九明官上官莞为首。

    两人此时正在一座低矮酒肆中,相对而坐。

    上官莞拿着一个火晶柿子,用一根秸秆插入柿子之中吗,慢慢地吸着。

    王天笑思量着心事,神游物外。

    过了许久,一个柿子内里中空,上官莞方才开口道:“大明官。”

    王天笑回过神来,望向上官莞。

    上官莞轻声道:“若论辈分,我应该称呼大明官一声师叔,刚才的事情,不知师叔如何看待?”

    王天笑沉吟道:“我也说不准,就怕……”

    上官莞低声道:“就怕是师父他老人家飞升离世。”

    “若果真如此,阴阳宗还好,牝女宗那边会与我们离心离德的。”王天笑说道,“冷夫人必然会倒向圣君,说不定她还会亲自去见自己的徒弟宫官,借着师徒二人的情分,让宫官在圣君面前为她说上几句好话。”

    上官莞喃喃道:“多年夫妻情分,竟至于如此?”

    王天笑道:“夫妻情分再重,挡不住刀枪剑戟,大势如此,不这样做,又能如何?虽然现在我们只是猜测,但未雨绸缪,也该早做准备了。”

    楼兰城。

    如今的楼兰城中,同样有两位天人造化境的高人,分别是无道宗的左尊者和金帐王庭的也先那颜伊克顿。

    伊克顿只觉得无甚所谓,不管怎么说,都是中原人的事

    情。那日楼兰城剧变,他也在城中,亲眼看到了中原高手的各种手段,心中生出惧意,只觉得这样的中原高人越少越好。

    左尊者的心思就要复杂许多,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圣君也去了昆仑,如果圣君安然无事还好,如果圣君出了什么差池,他便是无道宗的宗主,只是他有自知之明,还有一位前任宗主宋政窥伺在侧,如果没有圣君,他未必能坐稳这个宗主大位,如果让宋政重返无道宗,他这位左尊者必不会有好下场。

    现在,他只能期盼圣君澹台云安然无恙,飞升的是正道之人或是地师徐无鬼。

    帝京,皇城。

    太后娘娘今日来到了刚刚建成不久的万寿宫。也不坐轿,也不带随从,就只有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杨吕和司礼监首席秉笔柳逸陪同。

    谢雉身着一身素衣,两位大太监也没有身着蟒衣,主仆三人沿着太液池缓缓而行。

    当年太后谢雉拿下顾命四大臣时,只有二十七岁,协助谢太后谢雉的晋王,也不过刚到而立之年而已。那时候是天宝二年,如今是天宝八载,由此推算,太后娘娘今年只有三十三岁而已,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可能算不得年轻了,可对于一个王朝的统治者而言,却是有些过于年轻了。

    此时已经是六月底七月初,正月到三月是春,四月到六月是夏,七月到九月是秋,十月到腊月是冬。大概因为北地的缘故,已经渐显秋意,路面上竟是有了些许落叶。

    柳逸开口道:“这些奴婢越发不晓事了,也不知道把落叶扫一扫。”

    自古以来,与人为奴者,男子称奴,女子称婢,宦官是个例外,不男不女,故而自称奴婢。

    “幸亏他们没扫。”谢雉轻笑着开口道,“落叶铺地,才有些秋日的样子,冬日踏雪,秋日踏叶,若是扫得干干净净,反而是无趣。”

    “娘娘说得是。”柳逸陪笑道。

    走出一段,谢雉忽然问道;“你们知道李玄都这个人吗?”

    “知道。”还是柳逸,“此人出身自北海府李家,曾与张肃卿相交甚密,如今又要迎娶辽东朝阳府秦家的女儿,在江湖上颇有些影响。”

    谢雉道:“仅是如此吗?我怎么听说学宫的老先生们被他闹得食寝难安?”

    一直不曾开口的杨吕道:“回娘娘,此人在江湖上不仅仅是有些影响那么简单,而是鼎鼎有名,许多人都认为他可能成为道门的大掌教,便是齐王,也对他青眼有加。而且他不止一次说过,要为张肃卿报仇,还要教日月换新天。若是寻常人说这等话语,自是不值一提,可是出自此人之口,却是不能不防。”

    谢雉轻声道:“哀家一直觉得他会成为第二个齐王。”

    哀家意为可怜之人、无夫之哀,只有丧夫的皇后、太后才能如此自称,此时谢雉如此自称,却是别有意味了。

    杨吕和柳逸对视一眼,道:“请娘娘示下。”

    谢雉道:“若是齐王还在,就请他入京一次。若是齐王不在了……那就请几位老先生来一趟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重返人间

    李玄都手中捧着地师留下来的“阴阳仙衣”,感慨万千。同时,他又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师父,毕竟地师最后的一番话,也颇有些挑拨之嫌,不管怎么说,李道虚才是他的授业之师。

    这让李玄都想起了国师说过的话,虽然国师是为了欺骗他,但这番话还是颇有道理。国师说李玄都一生中有三个老师,一个好的,一个坏的,一个中庸的。好的老师是张肃卿,中庸的老师是李道虚,坏的老师是徐无鬼。

    中庸的老师为李玄都铺路,李玄都便是因为李道虚的缘故,才能在江湖上左右逢源,如果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如何能被堂堂大天师看重,又如何能顺利地迎娶秦家千金。好的老师会死去,会成为他心目中的一座丰碑。张肃卿的确是死了,可他对李玄都的影响却是极为深远,一直延续至今。坏的老师会毁灭李玄都或者被李玄都毁掉,事实上也的如此,徐无鬼虽然不是因为李玄都而败亡,但徐无鬼之败也与李玄都有着莫大的关系,正是他联合巫阳将秦清、澹台云放进了五行洞天之中,这才有了后来众人在昆仑洞天之中围攻徐无鬼之事。

    李玄都没有想到,国师竟然是一语成谶。

    大约是国师精通“长生天根本法”的缘故,从时光长河中看到了李玄都的未来。

    便在这时,飞升台上的两块龟甲分别飞向澹台云和秦清。

    秦清和澹台云分别接住。

    这两块龟甲却是巫阳的遗物了,巫阳先前曾经许诺两人,要向他们传授自己的绝学,而巫阳是重诺之人,在最后还是选择了履行自己的诺言。

    飞向秦清的那块龟甲上记载着“宇之术”,与她传给李玄都的“宙之术”并列,四方上下为宇,古往今来为宙。“宙之术”对应时间,“宇之术”对应空间,更为契合秦清的刀法。

    飞向澹台云的那块龟甲上则记载着巫阳的炼体之法,炼体之法无名,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门炼体之法与人仙炼体法有许多相似之处,都能凝练穴窍,虽然不能像人仙体魄那般万法不侵,但好处是自己也可以使用法术。这无疑给澹台云指明了一条新路,毕竟对于澹台云而言,先前取巧之道让她走上了一条死路,在长生境中进境缓慢,有了巫阳这条前人早已开辟出来的道路,澹台云就能走得更快一些。

    两人得了巫阳留下的龟甲之后,各有感悟。决定离开昆仑洞天之后,要觅地潜修,参透龟甲上记载的功法。

    最后,只剩下“三宝如意”,“三宝如意”上总共镶嵌有六颗宝珠,其中五颗宝珠已经黯淡无光,只剩下最后对应“人”的宝珠还散发着淡淡光芒。这也意味着在百年之内,飞升台和留仙台都无法开启,如果留在此地,既无法通过留仙台成为一劫地仙,也无法通过飞升台飞升离世。如果想要原路返回,还有一尊陆吾神,如今巫阳和张静修已经不在人世,纵然多出一个李玄都,也不是陆吾的对手,那么就此返回人间便成了唯

    一的选择。

    这次“玄都紫府”之行,地师徐无鬼虽然被迫飞升,但好歹成为了一劫地仙,飞升后的品秩也会更高一些。秦清和澹台云各得了一门功法, 也算是没有白走一趟。李玄都成为收获最丰之人,不仅得了长生境的修为,而且还得了地师遗留下来的“阴阳仙衣”。唯有李道虚和张静修,竟是一无所获,张静修甚至还不得不飞升。

    念及此处,李玄都道:“师父,这柄如意便交由您处置吧。”

    李道虚点了点头,一招手,“三宝如意”径直飞入了他的手中。

    虽然“三宝如意”没有太多玄妙之处,六颗宝珠也相继黯淡,但是作为仙物也是极为不俗,作为兵器,不仅不逊于李道虚的“叩天门”,而且势大力沉,李玄都和澹台云方才分别被地师打了一如意,竟是半天没有缓过劲来,虽然有地师修为大进的缘故,但两人的体魄也非常人能比,澹台云身怀“太素玄功”,李玄都身怀“长生石”和“漏尽通”,相比一劫地仙的不坏金身纵有差距,也不算太远。澹台云和李玄都尚且如此,换成其他人硬挨一如意的下场就可想而知,可见“三宝如意”的厉害。

    李道虚将“三宝如意”握在掌中,道:“能从陆吾神的手中夺得此物,非是李某人之功,若是让李某人独占此物,实在是受之有愧,正巧这柄‘三宝如意’有开启‘玄都紫府’的玄妙,‘玄都紫府’又是道门祖庭,不如就将此物视作道门大掌教的信物,代代相传,现在暂由李某人代为执掌,待到日后选出大掌教,再交由大掌教亲自执掌。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这番话一出,秦清便点头道:“如此甚好。”

    如今李玄都有了长生境的修为,已经不是长生有望,而是长生在手,那么日后道门大掌教之尊位也必然是李玄都的囊中之物,秦清自然不会去跟李玄都争抢。

    将“三宝如意”交给李道虚,本就是李玄都的提议,李玄都自然也不会反对,于是就只剩下了澹台云。

    三人的目光一起望向澹台云,澹台云轻笑道:“三位都看我做什么,你们三位都决定了的事情,还有我反对的余地吗?再者说了,先前陆吾一战,大剑仙出力最多,这是有目共睹之事,于情于理都应交由大剑仙。”

    李玄都道:“大天师飞升离世,太清掌教大真人之位便空悬出来,李玄都资历浅薄,不能胜任此位,若是圣君肯加入道门,那么这掌教之位必是圣君的囊中之物。”

    澹台云目光一闪,“紫府好气魄,不愧是未来的大掌教,一个掌教之位说送也就送了,要知道我也不必你大上许多,你就不怕大剑仙飞升之后,我与你争夺大掌教的尊位吗?”

    李玄都淡笑道:“若是圣君更胜于我,我自是虚位以待,并尽心辅佐圣君。若是圣君不如我,我又何怕之有?”

    澹台云又望向李道虚和秦清,“两位掌教是什么意思?”

    秦清第一个开口

    道:“紫府的意思是便是我的意思。”

    李道虚淡淡道:“若是圣君愿意,那么道门一统,天下之间再无敌手。李某说些不甚恰当的露骨之言,这个天下很大,足够三人去分。”

    澹台云面露沉思之色。

    李玄都也不催促,说道:“天下不是一姓一人之天下,道门自然也是如此,从太上道祖到天帝,再到南华道君,乃至于杨公祖师,皆无血缘关系,道门大掌教之位,自然是有德者居之,只因如今道门还未真正一统,仍有门户之别,故而设三大掌教之位,待到真正一统,大掌教之尊位,也不是哪个人的囊中之物。”

    过了片刻,澹台云说道:“事关重大,却是不好在一时半刻之间做出决定,我还要与宗内之人商议之后,才能给出答复。”

    李玄都道:“自然如此,静候佳音。”

    然后李玄都又望向李道虚,说道:“师父,此间事了,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师父开启通往人间的门户。”

    李道虚点了点头,开始催动掌中的“三宝如意”,如意上最后一颗宝珠光芒大盛。

    通往人间的门户要跨越两界,连通昆仑洞天和人间,所以开启门户的时间很长,这也是地师不能离去的原因。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三宝如意”上的宝珠愈发黯淡,一座似虚似实的门户缓缓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这座由光明构成门户正在缓缓开启,可以透过门户看到外面的皑皑雪山,正是昆仑山的景致。

    李玄都心念一动,手中的“阴阳仙衣”自行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阴阳仙衣”通体玄黑之色,样式与鹤氅相似,披在身上之后,可以规避各种法术,也兼具抵御刀剑之能,算是一件攻守兼备的仙物。除此之外,李玄都还发现“阴阳仙衣”的大袖中还藏有一方须弥空间,其中留有许多地师的遗物,包括地师所说的作物种子,以及上古巫教遗留下来的青铜面具,以及一份名册,似乎是阴阳宗埋伏在各宗、各大世家之间的暗线。原本这里应该还有许多丹药,不过已经被地师服用了。

    李玄都忽然明白地师的用意了,他是有意为之。对于地师来说,什么功法秘籍,什么神兵利器,都是小道,这些才是他多年的心血所在,他把这些交给了李玄都,就是希望李玄都能走完他未走完的路。

    想到此处,李玄都心中感慨万千,面上不显,第一个进入了这座门户。

    以李玄都的体魄之坚固,又有“阴阳仙衣”,就算外面有人埋伏,也奈何不得他。

    李玄都之后,澹台云、秦清、李道虚也依次离开了昆仑洞天,回到了人间。

    在众人离开昆仑洞天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三宝如意”上的最后一颗宝珠缓缓熄灭,门户就此消失。再有片刻,显化于玉虚峰和玉珠峰上的紫霄宫虚影也消失不见,笼罩两峰的“太虚幻境”急剧收缩,一切又恢复了本来模样。

第一百八十五章 重聚

    玉虚峰既然已经恢复原来模样,距离玉虚斗剑还有一段时日,于是四人也不打算在此久留,各自散去。

    随着玉虚斗剑的将近,各大宗门的弟子已经相继赶赴玉虚峰,只是长生地仙能来去自如,却是不必太过拘泥于时间,就是提前两三日动身,也完全来得及。毕竟不必像地师那般刻意隐匿行踪,沿着历代先辈开辟出的大路去昆仑玉虚,还是十分迅捷便利。

    李道虚和澹台云也就罢了,两人都是没有夫妻牵绊之人,要么发妻亡故,要么夫妻失和,李玄都和秦清可是有家室的,离家多日,尤其是李玄都,已经可以算是失踪多时,总要回去有个交代。

    两人沿着大江一路飞掠,不分昼夜,只用了一夜的时间,南海已然在望。

    出海之后,李玄都和秦清降下身形,贴着海面飞掠,来到普陀岛的海岸上。因为时方清晨,海滩边寂无人声,不过远处却传来阵阵钟声。李玄都历经风波,此时重回人间,见得人烟,心中确实百感交集。

    天上长生虽好,还是不如人间。

    便在这时,一道白色长虹朝两人掠来,正是白绣裳。

    白绣裳落地之后,见到李玄都和秦清安然无恙,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能平安回来就好。”

    秦清是个内敛之人,并不会把情绪表现在脸上,说道,“多亏了大天师,我们能平安回来,大天师居功至伟。可惜大天师却是回不来了。”

    白绣裳听闻此言,心中一惊。正一宗与慈航宗结盟多年,她与大天师张静修也有深交,此时听到故人出事,不由问道:“大天师他……怎么了?”

    秦清叹了口气,“地师渡过天劫,我等联手,奈何不得他,最后还是大天师出手,强行与地师一起飞升。”

    白绣裳这才注意到李玄都身上所着衣衫是地师的“阴阳仙衣”,神情变化,最终付与一声长叹,“飞升离世总要好过就此身死,功成圆满,长生不死,也算是喜事了。”

    秦清问道:“素素呢?这段时间没闹脾气吧?”

    白绣裳难得玩笑道:“继母不好做,凡事都要小心翼翼。”

    秦清道:“倒是难为你了。”

    李玄都见未来的岳父岳母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不由轻咳了一声,提醒二人自己还在这里。

    “倒是忘了紫府。”白绣裳神情坦然,兴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倒也不觉尴尬,“素素这会儿在紫竹林呢,这段时间她是每日一卦,你再不回来,她都要变成个小神婆了。”

    李玄都笑道:“不知道她有没有算到我今天回来,我先去见素素,就不打扰二老了。”

    话音未落,李玄都已然消失不见。

    白绣裳却是被李玄都的神出鬼没吓了一跳,望向秦清,迟疑道:“紫府他……已经迈过那道门槛了?”

    秦清道:“差不多吧,不是长生胜似长生,今年之内必然能够迈过长生门槛。他还得了地师的传承,我也没

    有想到,地师竟是如此欣赏他。”

    白绣裳闻言,若有所思道:“失之桑榆,得之东隅。”

    另一边,李玄都已经来到了紫竹林中,很快便发现了秦素,她此时正在一棵紫竹上刻画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果真如白绣裳所言,像个十足的小神婆。

    李玄都看得好笑,身形一掠,来到秦素身后,将她拦腰抱住。

    如今李玄都修为大成,又是出其不意,秦素哪里反应得过来,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身后之人死死抱住。她既惊且怒,只觉得遇到了恶胆包天的登徒子,便要全力出手,就在此时,忽听身后之人轻声道:“好素素,你在做什么呢?让我也瞧瞧。”

    听到这个声音,秦素只觉得自己的心先是猛地一缩,然后又是一跳,仿佛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般。

    李玄都稍稍松了手,让秦素得以转过身来。果不其然,秦素刚刚转身来,二话不说便是朝着他一顿拳脚,这可不是花拳绣腿,而是正宗的忘情宗“百花绣拳”,也就是李玄都体魄异于常人,完全不为所动。

    如此片刻之后,秦素才算平静下来,把头埋在李玄都的怀里,闷声闷气地问道:“你不是去蜀州,怎么兜兜转转又去了昆仑?”

    李玄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去了昆仑?”

    秦素抬起头来,眼角还挂着点点泪痕,说道:“虽然爹爹和白姨都不告诉我,但我自己会算,更会猜。”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李玄都笑道,“难怪岳母说你成了个小神婆。”

    秦素白了他一眼,想起一事,问道:“爹爹呢?”

    李玄都道:“正跟岳母互诉离别之情呢。”

    秦素轻哼一声,小声嘟囔着什么。李玄都凝神细听,大约是“早就知道会这样”、“忘了女儿”一类的话。

    李玄都不由得笑出声来,秦素瞪了他一眼,嗔道:“不许学他!”

    李玄都点头道:“我肯定不学岳父,等咱们有了女儿,我一定向着女儿不向着你。”

    秦素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胸口,啐道:“你坏死了。”

    接下来,李玄都和秦素在不远处的亭子中分而落座,说起了他这次昆仑之行的前后经历,从西京、白帝城到唐家堡、楼兰城,再到他被地师擒住,一路去了“玄都紫府”,经历五行洞天和昆仑洞天的几番大战,最终返回人间。其中许多惊险之处,比如李玄都差点死于地师之手的事情,都被李玄都简单略过,免得让秦素再去担心。

    秦素听完之后,忽然问道:“玄哥哥,这位宫姑娘对你可真是另眼相待呢。”

    李玄都并非不谙女人心思的少年郎,心中如明镜一般,秦素看似问得漫不经心,可要是答错半点,轻则要闹些别扭,重则要打上一场饥荒,不过李玄都不惊不慌,故作淡然道:“这算什么,不仅是这位宫姑娘,便是地师,那也是对我青眼有加,再三相劝,要让我做他的传人。”

    说话间,李玄都还抖了抖身上的“阴阳仙衣”,笑道:“瞧见没有,什么叫衣钵传人,这就是了。还有那位上古大巫,就是你读过的《招魂》中的巫阳,也是对我另眼相待,可见我的确是非常人等,要不也不能入得秦大小姐的法眼。”

    秦素白了他一眼,“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德性。”

    被李玄都这么一打岔,秦素倒是不再纠结宫官的事情,说道:“没想到大天师就这么去了。”

    李玄都道:“虽然以后见不到了,但大天师也不是死了,而是飞升成仙,这是多少人求不得的大福气,倒是没什么好伤心的。只是正一宗那边,张静沉当权,却是要生出变数。”

    秦素想了想,说道:“你担心张静沉会退出道门?”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李玄都道,“正一宗内部一直都有两种声音,以张静沉为首的许多张氏族人都反对重新整合道门,只是这种声音被大天师强行压下,如今大天师不在了,张静沉独大,那么结果已经是显而易见。再从小处说,不要忘了,张静沉与我是有私怨的,我观其人,不是个气量大之人,难说不会因私废公。”

    秦素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李玄都道:“这些只是我的猜测,倒是不好先发制人,否则就成了大天师刚刚离世,我们便急不可耐地落井下石,所以依我之见,还是先静观其变,若是张静沉识时务、知大势,那是最好,其实我也希望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却是苏云媗过来了。

    李玄都少不得一番见礼。

    苏云媗道:“紫府平安归来,可喜可贺,若是再不回来,素素倒是没变成望夫石,却要变成神算子了。”

    秦素脸上微红,“苏姐姐又说笑话了,什么神算子,我就是胡乱一算,求个心安罢了。”

    苏云媗促狭道:“是乱算吗?我倒是瞧着手法娴熟,没有切实下过苦功,万难如此。”

    李玄都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秦素心情郁郁,还哭过几回,多亏了苏云媗在旁边安慰,所以两人的关系也是突飞猛进,倒是真有些姐妹的意思了。

    说笑一阵之后,白绣裳遣了弟子来请,原来在这紫竹林中还有一座紫竹别院,是历代慈航宗宗主的清修之地,从不对外客开放,不过李玄都和秦素是女儿女婿,苏云媗是心爱弟子,都不是外人,倒也不算破例,白绣裳便在这里为李玄都和秦清接风洗尘。

    虽说是筵席,但是没有什么酒肉,而是三位女子亲自下厨,李玄都本来也想去帮把手,不过被苏云媗以“君子远庖厨”的道理给请了出来,李玄都只能跟岳父一起在外头等候,两人谈起当下局势,秦清提到了颜飞卿,若是此时颜飞卿能成为正一宗的宗主,局势就要明朗许多。

    这话让李玄都心中一动。他的确该找个时候再去见一见这位玄机兄,一则是为了大天师的嘱托,二也是为了道门日后局势。

第一百八十六章 重开清平会

    大概小半个时辰后,正式开筵。白绣裳这个长辈也好,苏云媗、秦素这两个晚辈也罢,平日里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所以厨艺也只能算是寻常,味道大概在能够入口的范畴之内。

    不过毕竟是一番心意,李玄都和秦清也不好置评什么,只能全部笑纳。

    接风宴后,李玄都向白绣裳讨要了一间静室,取出了多时不用的“小紫府”。

    下一刻,他再次出现在了七宝宫中。

    东海,方丈岛。

    清微宗占据东海三百六十余岛,其中主岛一百零八之数,也就是三十六位堂主和七十二位岛主的由来。在这一百零八岛中以三大仙岛为主,分别是:蓬莱、方丈、瀛洲。

    蓬莱岛是太上宗主居处,天魁堂长年驻守于此,等闲之人不得踏足。其次就是方丈岛,道经有云:“方丈乃人天教主,度世宗师,演龙门之正法,撑苦海之慈航,作全真之模范,律门之纲领,非有道之师,不可立也。”故而方丈岛乃是宗主居处、宗门议事所在。

    张海石走出青领宫,发现对应清平会的符箓亮起,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先前在昆仑方向传来飞升气息,他自然也感应到了,心中亦是忧虑,虽然李道虚已经返回宗内,但是直接去了八景别院,并未多言,所以他也不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不过不管是谁飞升,幸而李玄都无恙。也正好借着这个召开清平会的机会,询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多时后,李非烟也走出青领宫,站在张海石身旁,“谢天谢地,紫府没事。先前紫府去了西域,我还担心他被卷到一众长生地仙的争斗之中。”

    张海石道:“可能紫府已经被卷了进去,不过侥幸无事,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

    李非烟道:“如果真是如此,那是再好不过了。”

    玄女宗,璇女山。

    正在清修的石无月睁开双眼,“终于来了,清平会迟到了这么久,我还以为李紫府遭遇了不测,现在看来,这小子还真是福大命大,凡事总能化险为夷。不过话说回来,李紫府失踪的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石无月没有天人造化境的修为,感知不到昆仑方向传来的飞升气息,但李非烟曾经传信给她,让她小心行事,所以她并非一无所知,再联想到李玄都突然失踪,她自然而然地把李玄都失踪与昆仑联系在了一起。

    “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过去了,李紫府还活着。”石无月离开自己的闭关之地,眯眼望向山外的浩瀚烟波。

    太平山,太平宗。

    大客卿宁忆正在无忧谷中独自练刀,这里曾经是清微宗和太平宗大战之地,清微宗就是在此大败才不得不离开太平山去往东海群岛。多年过去,这里已经看不出当年大战的痕迹,一片草木丰茂的模样。只是历代太平宗弟子对于无忧谷有些忌讳,所以平日里罕有人至,此时便只有宁忆一人

    宁忆手持“清寒”,身形如幻影,刀风所过之处,漫天落叶纷纷而落,又被刀气裁成两半。

    宁忆忽然停下掌中之刀,“紫府终于有消息了。我还担心他遭遇了不测,如今看来,却是我多虑了,正所谓吉人自有天相,便是如此了。”

    然后宁忆将手中“清寒”收入鞘中,转身往自己在无忧谷中搭建的茅屋走去。

    西京,太极宫。

    西京距离昆仑的距离最近,所以澹台云是第一个返回自家宗门的,不仅如此,她还有闲暇时间去了楼兰城一趟,向左尊者交代一番之后,这才带着宫官返回西京。

    以澹台云和宫官的关系,自然不可能有所隐瞒,在从楼兰城返回西京的路上,她就已经将昆仑之行的经过与宫官大体叙述了一遍。

    此时宫官得到清平会的传讯之后,心中微恼,“好你个李玄都,就是基于朋友情义,路过楼兰城的时候与我打个招呼总是可以的吧,还真是无情。”

    她却是忘了,且不说关系亲疏,李玄都是与秦清同行的,他有天大的胆子,又不可能跟澹台云一起去楼兰城见他。

    不过不管怎么说,没了地师这个大敌,圣君和李玄都又平安无事,宫官的心情还是变好不少。她已然可以预料到,再过不多久,师父冷夫人就要来见她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她离开牝女宗时有多狼狈,如今重回牝女宗就有多风光。

    帝京城。

    一身文士装扮的李如是走出了一座行院,背后依稀传来女子的送客声音。

    他来此地可不是来玩的,而是有要事。要知道顶尖的行院向来是闹中取静,是谈事情的绝佳地方,这里虽然人多眼杂,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很难被注意到,毕竟这里不仅汇聚了帝京城中的各路显贵人物,也有来自天南海北的鱼龙人物。

    刚刚李如是在这里与一位阁老的子侄见了一面,双方还算是相谈甚欢,接到清平会的传讯之后,李如是匆匆作别了这位贵公子,急忙返回自己的住处。

    李如是在帝京城中,自然不知道远在数万里之外的西域昆仑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例行的清平会和太平客栈会议在没有任何提前通知的情况下延迟了许久,也足以让他生出不好的预感,让他的心一直悬着,到了现在,他终于可以将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

    不过想要真正把心放心,还要等到他在清平会上真正见到了大掌柜为止。

    帝京城的另一边,远离烟花柳巷的大长公主府邸中。

    玄真大长公主玉盈却是神情颇有些复杂,朝廷的变化,她是知晓的。尤其是前不久太后把她召入宫中,虽说还有其他贵妇,但这次显然不是单纯的女子闲话,太后在言谈中貌似无意地提起了李玄都,让玉盈心中有些发虚,好在她也是自小长在深宫之中,必要的城府还是有的,没有在脸上显露什么异样。

    先前清平会推延,玉盈还有些小小的庆幸,她有些后悔鬼迷心窍地加入了这个清平会,可到了如今,她已经越陷越深,再想退出已经是不可能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所以当李玄都失踪的时候,她倒是松了一口气,希望这个清平会就此消失不见,她安安分分地做她的大长公主。

    此时见到迟误了许久的清平会传讯再度亮起,她也只能无奈叹息一声,该来的躲不过。

    除此之外,周淑宁、陆夫人等人也相继得到了清平会的传讯,心思各异,不过也都纷纷选择了进入清平会。

    发出清平会的传讯之后,李玄都就独坐在七宝宫中内视自身。

    如今他的状态有些奇怪,说是长生境界,他的金丹大道未满,不会真正长生不死,也不会引发天劫,自然也没有踏足长生境之后都要经历的脱胎换骨、洗经伐髓,以及历时七七四十九日的重病在身,更没有长生地仙独有的先天五太神通。

    可要说他不是长生地仙,他的体魄、神魂、气机又能切切实实地与真正的长生地仙媲美,真要单打独斗,也是不怕。

    正因为如此,李玄都需要尽快完善修为,也就是成就金丹大道,这样一来,他便可以习得长生地仙独有的先天五太。

    如今李道虚得“太始剑气”,澹台云得“太素玄功”,已经飞升的徐无鬼和张静修分别得“太易法诀”和“太极金图”,原本李玄都以为自己飞升之后会得“太初”一类的神通,不过他发现秦清得的是“太初”神通,名为“太初化身”,具体有什么玄妙之处,李玄都未曾深问,倒是愈发对自己能得什么先天五太感到好奇,总不会走了师父李道虚的老路,也是“太始剑气”吧。

    就算没有先天五太,李玄都也是一定要完善金丹大道的,此举虽然会引来天劫,但是李玄都尚且年轻,至今还不到三十岁,距离百年之期少说也有七十年的时间,李玄都自认七十年的时间足以让他渡过天劫,成为一劫地仙。所以早一日成为长生地仙,就可以早一日准备渡劫。

    至于卡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境地来规避天劫,李玄都却是不屑为之。

    关于如何完善金丹大道,李玄都早有想法,一则是他早年时的假丹之道,最后弄假为真,与法术有异曲同工之妙,还有一种就是走地师的道路,御六气之辩,成就长生地仙。这两种法门,并无高下优劣之分,对于李玄都也都没什么阻碍,不过可能会影响到李玄都成就长生地仙后所得的神通。这却要好好思量。

    到了如今,李玄都虽然用剑,但是因为没有仙剑在手的缘故,许多时候选择徒手而战,而且他精通三大剑诀,又有“逆天劫”剑气,对于师父的李道虚“太始剑气”也没有太多向往,所以李玄都思量再三之后,他还是选择最后以地师的法门,御六气之辩,以“逍遥六虚劫”成就自己的金丹大道。

第一百八十七章 新老天师

    当七宝宫中陆续出现身影的时候,李玄都收敛思绪,环顾四周。

    这次是全员到齐。

    除了“清平乐”李玄都自己以外,“金错刀”秦素,“剑器近”李非烟,“醉太平”宁忆,“如梦令”石无月,“青玉案”李如是,“玉蝴蝶”韩月,“浣溪沙”宫官,“撼庭秋”玄真大长公主玉盈,“卜算子”陆夫人,“佛霓裳”苏云媗,“钗头凤”百媚娘,“清平调”周淑宁,甚至最少露面的“临江仙”张海石也现身了。

    所有人都望向了坐在七宝台上的李玄都。

    这一次,李玄都直接显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抛开已经见过了李玄都的秦素和苏云媗,以及已经从澹台云口中得知确切消息的宫官,其他人见李玄都安然无恙,终是将心头悬着的大石放下。

    李玄都直接开口道:“会期延迟,让诸位挂念,是我的不是,先给诸位赔个不是。”

    “不敢,先生平安就好。”百媚娘第一个开口道。

    虽然李玄都不止一次说过清平会中是平等的盟友关系,但实际上总会有些偏差,包括百媚娘等人在内,更多是将李玄都视作盟主,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毕竟建立清平会时的李玄都与如今的李玄都不说天差地别,也是相差甚远,尤其是在境界修为和江湖地位上面。时移世易,人与人间的关系总是随着环境形势的变化而变化。

    李玄都摆了摆手,说道:“我知道诸位都很关心前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些人已经知道,有些人还不知道,不管知道与否,我都统一答复。前不久我在楼兰城遇到了地师,被地师挟持着去了昆仑,大剑仙、‘天刀’、圣君、大天师等人又陆续赶到,一场混战,最终大天师与地师一同飞升,我得以与另外几位高人重返人间。”

    李玄都没有说得太过详细,更省略了关于开明六巫和陆吾神的事情,一则是这些鬼神之事与人间没有太大干系,二则是太过繁琐,又涉及许多位长生境高人,不必说得太细。

    在李元婴离开东海之后,张海石就成为事实上的清微宗之主,他本身又是天人造化境的高手,再加上李道虚的关系,对于昆仑所发生的事情已经隐约有了猜测,再听李玄都如此说,便完全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如果仅仅是地师一人离世,或者是大天师一人离世,必然会造成双方实力的不对等,可在两人兑子的情况下,就还是基本维持了先前的格局。当然,这个前提是李玄都还是原本的李玄都,既没有更进一步,也没有后退一步。可世人都知道“玄都紫府”中有众多机缘,李玄都既然去了“玄都紫府”,难道会一无所获么?

    不仅仅是张海石有这方面的疑惑和猜测,其他人也是如此,委实是“玄都紫府”的名气太大,能从其中安然归来,几乎意味着入宝山而归。

    李玄都当然也知道众人对自己所得的好奇,不等别人开口相问

    ,主动说道:“这次昆仑之行,于我个人而言,的确是所得颇丰,我在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上古大巫留下的长生不死之药,多则数月,少则月余,就可跻身长生之境。”

    长生不死之药共分为六份,地师徐无鬼服用了两份,巫阳服用了三份,剩余三份都用在了李玄都的身上,李玄都的这个说法也不能算错,只是省略了其中的各种争斗过程。

    不过这个说法也让许多人生出艳羡之心。要知道长生境是何等难得,可李玄都竟然能得到跻身长生境的机缘,可见关于“玄都紫府”的种种传说并非是空穴来风,甚至生出了想要去“玄都紫府”一探的想法。

    李玄都顿了一下,补充道:“在座诸位都不是外人,也不存在什么交浅言深。我的为人,想必诸位也都了解,从不是那种见不得别人好的人,所以我要奉劝诸位一句,‘玄都紫府’不是善地,不知多少高人陷于其中,生不如死,仅我所见,就有皂阁宗、阴阳宗、补天宗、太平宗的高手,无一不是天人境,虽然不死,但也成为陆吾神的奴仆,任凭驱使,许多人惨死于陆吾神与上古大巫的争斗之中。我之所以能得此机缘,皆是仰赖诸位长生地仙护持,数位长生地仙联手,方才勉强击退了陆吾神,如果仅是我一人,哪怕我有长生境的修为,也难以逃出‘玄都紫府’。”

    这次李玄都的话语透露出的内幕就有些多了,更让人感到震惊,因为李玄都表达了一个意思,就算是长生地仙也未必能在“玄都紫府”中安然无恙。而陆吾神和上古大巫,更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

    李非烟轻声问道:“陆吾神就是《山海经》中记载的陆吾神?”

    李玄都点头道:“正是,陆吾神就是传说中的神兽陆吾,上古大巫则是灵山十巫。不过他们无法离开‘玄都紫府’,不必担心他们会影响人间。只是我奉劝诸位,最好不要去探究‘玄都紫府’,如果不是地师挟持,我也是万不肯去的。”

    李非烟听完之后说道:“也许这就是因祸得福吧。”

    陆夫人的心情却有些复杂,她对于“玄都紫府”中的机缘没什么兴趣,更震惊于李玄都的修为进境之快,长生境界意味着李玄都将跻身于老玄榜,甚至是顶替大天师留下的空缺,与李道虚、秦清平起平坐。好处是太平宗的地位愈发稳固,坏处是再也没有人能够制衡李玄都,太平宗的未来走向皆是取决于李玄都的一念之间,宗主之位能否顺利传承下去,也全看李玄都是否愿意遵守承诺。

    除此之外,她也关心地师死后,沈大先生的去向。其实陆夫人身在江湖多年,见惯了生死,早已是有了一定的预料和准备,只是还残存着最后的一丝侥幸。

    不过李玄都并不打算在此时提及沈大先生的事情,而是等他返回太平宗之后,再当面告知陆夫人。

    就在此时,石无月忽然道:“大天师不在了,那么大天师的尊位会由谁来继承?

    李玄都微微一笑,“这也是今日的议题之一。大天师已经飞升,我便以‘老天师’称之,以此和新任大天师做出区分。老天师不在了,必然有人继承他的位置,因为大天师之位非张氏子弟不可担任,所以我们可以将这个位置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正一宗的宗主,一部分是大天师的尊位和张氏族长,前者还有待商榷,可后者几乎可以肯定是镇魔法师张静沉无疑了。我所担心的是,这位镇魔法师成为新任大天师后会走向何方,是继续延续老天师的韬略?还是想要完全推翻老天师的决定?”

    玉盈道:“如果是后者呢?”

    李玄都道:“老天师的既定决策不容许改变、破坏,必要的时候,我会以道门和老天师的名义出手干预,不知诸位是什么意见?”

    片刻的沉寂之后,苏云媗第一个开口道:“同意。”

    李玄都看了她一眼,心中明了,正是因为张静沉的打压,颜飞卿才会离开正一宗,如果颜飞卿想要重返正一宗,张静沉是最大的阻碍,那么苏云媗对于张静沉的敌视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在苏云媗之后,张海石也开口道:“同意。”

    有了两人的开头,其他人也纷纷表示同意,只有宫官、玉盈未曾发表意见,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一个并非正道中人,一个不是江湖中人。

    李玄都道:“当然,如果张静沉看得清大势,不逆势而动,我也不会与他为难,”

    李非烟道:“以我对张静沉的了解,恐怕要生出一番波折。”

    当初李非烟被困镇魔台,与张静沉做了多年的邻居,这番话还是有些根据的。

    李玄都点了点头,转而说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中,江湖或者庙堂,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张海石道:“因为玉虚斗剑临近的缘故,最近的江湖倒是格外平静,几乎没有任何大事发生。”

    玉盈迟疑了一下,说道:“最近太后谢雉动作频繁,只是暂时还看不出她到底有什么意图。”

    听到“谢雉”二字,李玄都心中一动,问道:“除了赵良庚入京,还有什么动作?”

    玉盈道:“太后以皇帝的名义宣昭诸王入京,又数次在后宫召见宗室女子和命妇。”

    李玄都陷入沉思之中。

    庙堂争斗,并非他的强项,但他也能隐约察觉出谢雉的部分用意,她似乎是在借着李玄都这个外敌来整合宗室内部,在外力的作用下,原本心思各异的徐家内部形成暂时的联合,也在情理之中,如此一来,李玄都想要有所动作就要困难许多了。

    归根究底,李玄都不仅仅是针对谢雉一人而已,他针对的是整个宗室,势必要引起整个宗室的反抗,不过在李玄都看来,针对谢雉只是治标,拔除整个徐家才是治本。说到这儿,李玄都便不得不佩服地师的狠辣,为了自己的志向,便是整个徐家都可舍弃。

第一百八十八章 长生泉

    过了片刻,李玄都回过神来,说道:“我知道了,不知道诸位有什么想要知道的?”

    没有人开口。

    正如张海石所言,眼下江湖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即将到来的玉虚斗剑,以至于江湖竟是难得的平静,半点风波也没有。

    李玄都道:“既然没有,那就散会吧。”

    众人纷纷起身,告辞离去。

    李玄都照例走在了最后,等到了所有人都离开七宝宫之后,他才退出了“小紫府”。

    不多时后,秦素便来到了静室中寻他。其实秦素可以不去参加清平会的,毕竟李玄都就在她的身边,有什么事情直接当面说了,不过这次不一样,秦素打算看见识下那位宫姑娘,虽说在清平会中都是以词牌名为代称,又遮掩了本来面目,但秦素与客栈中人都是相识的,逐渐就缩小了范围,如今已经大致锁定了目标。秦素并非信不过李玄都,而是出于一种防患于未然兼有好奇的心态。

    李玄都对此并不知情,其实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秦素先一步离开七宝宫,来到李玄都所在静室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只玉碗,此碗是汝瓷官窑的极品,是为开片粉青瓷,如纸一般轻薄,乍看是一片淡淡青色,似乎与寻常青瓷并无不同,可细看取,青里又透出淡淡的粉红,竟是粉青瓷。据说这粉青瓷在汝瓷官窑里也只出过三窑,被誉为神品。玉碗中还放着一把汤匙,虽然与玉碗相较,显得寻常些,却同样不俗,乃是定窑的极品,外釉通体素白,从里面却透出淡淡的晕黄。汤匙放在玉碗之中,便好一轮明月浮在粉青的水中。

    不过相较于玉碗,碗中所盛之物却是更为珍贵。乍一看是一碗清水,实则是鼎鼎大名的长生泉,又名不老泉。

    在南海慈航宗慧山莲花庵的东侧石壁下有一泉眼,泉名刻于石壁,由一位佛门大德菩华大师题书,刻石上方有千年前时镌刻的佛像一尊。泉水经年不涸,日日渗滴,铿锵作响,水质甘美,饮之可延年益寿,祛病除灾。只是及至近百年来,泉水产量日渐减少,如今一年的产量不过两三碗而已,寻常人求一滴而不可得。当初李玄都炼制“五炁真丹”,曾经用过长生泉,至多就是一倍而已,可今天秦素却直接端来了一碗,几乎是慈航宗一年的产量了。

    李玄都诧异道:“你偷的?”

    秦素白了他一眼,“又不正经了,你明知道我做不来这等事,非要打趣我不可。这是白姨送给你的,既是恭贺你跻身长生境,也是助你一臂之力,据说这长生泉对你化解体内残存的药力大有益处,白姨和爹爹希望你能在玉虚斗剑之前跻身长生境,如此把握更大,以免出什么意外。”

    李玄都接过托盘,放在旁边的摇头笑道:“这次玉虚斗剑,我多半是对上宋政,不说视之如同草芥,也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好大的口气。”秦素轻笑一声,“不愧是去过昆仑洞天的人,见识了一劫地仙、二

    劫地仙,便不把寻常地仙放在眼中了。”

    李玄都解释道:“道门有五大仙途,分别是天、地、人、神、鬼,只有天仙和地仙被誉为大道。地仙一途不仅与天仙一脉相承,而且还有先天五太的神通,宋政能够重回长生境,走的是鬼仙途径,在五仙之中排名最末,没有先天神通,与现在的我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秦素道:“话虽如此,你还是不要大意,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个我晓得。”李玄都一挥袖,把静室的门关上了,然后示意秦素坐下。

    静室中就只有一张云床,名虽为床,实则为坐榻。除此之外,就是放着托盘的案几了。秦素犹豫了一下,想着两人已经定亲,本该完婚,只是因为玉虚斗剑等事情而拖延了,也无所谓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再者说了,平日里李玄都大胆越界的举动还少了么,于是便挨着李玄都坐下了。

    李玄都端起托盘上的玉碗,却不饮下,而是递到了秦素的面前。

    秦素一怔,“干嘛?”

    李玄都笑道:“喝了它。”

    “这是给你的。”秦素想也不想就拒绝道,“我不能喝。”

    李玄都柔声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见外?乖,喝了。”

    秦素听到李玄都这种好似哄小孩子的语气,好气又好笑,摇头道:“要是让爹爹和白姨知道了,要说我不知道轻重了。”

    “你就说我强逼你喝的。”李玄都玩笑道,“实在不行,我与他们分说就是。”

    秦素还是摇头,李玄都便一直端着玉碗。

    秦素拗不过他,只好告饶,可李玄都不为所动,反而是用汤匙舀了一勺,送到秦素的唇边。

    秦素抿了抿嘴,轻轻张口,让李玄都喂了一口长生泉。

    长生泉的药力甚猛,李玄都当然可以一气饮尽,秦素修为不足,仅仅是喝了一口,额头和鼻尖上便渗出了细细的汗珠,脸颊微红。

    李玄都让秦素靠在自己肩上,用自己的气机引导她的气机,帮她化解药力,两人同是修炼“太平青领经”和“逍遥六虚劫”,气机同出一源,只要稍微接触,便可畅通无阻。与此同时,李玄都又舀了一勺长生泉送到秦素的唇边。

    秦素紧紧闭嘴,不肯张口,又告饶地望向李玄都。

    李玄都加重了语气,“听话。”

    秦素无可奈何,只能说道:“那我自己喝。”

    李玄都正色道:“我要帮你引导气机,所以我得掌握其中分寸,还是我喂你吧。”

    秦素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小声道:“登徒子。”

    李玄都只当做没有听见,举着汤匙,慢慢地送到秦素的口中。

    秦素也不是第一次被李玄都“欺负”了,在初时的小小抗拒之后,便“认命”了,不再反抗,被李玄都一口一口地喂着长生泉。

    好不容易一碗长生泉喂完,秦素只觉得体内经脉和丹田仿佛要被撑破一般,不过有李玄都帮她化解药力,

    也仅仅是感觉而已。在众多天材地宝之中,能带有“长生”二字的,都不是俗物,慈航宗的长生泉自然也是如此,只是长生泉的作用有些尴尬,只能锦上添花,难以雪中送炭。换而言之,能化解长生泉药力之人,多半用不上长生泉,需要长生泉提升修为之人,多半无法大量饮用长生泉。所以白绣裳不会通过饮用长生泉提升修为,如果不是玉虚斗剑在即,她也不会送出整整一碗长生泉来帮李玄都省却那几个月的时间。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李玄都和秦素所学功法如出一辙,李玄都可以算是天底下最不藏私的老师了,只要是秦素能学会的,全都传授给了秦素,再加上“太平青领经”本就有化用万法的妙用,两人好似一体,李玄都可以轻易帮秦素化解药力,所以他只是略微斟酌,便决定把长生泉让给秦素。

    如果没有李玄都从旁护法,秦素独自饮下这碗长生泉,五脏六腑和丹田经脉都要被长生泉消融一空,不说修为大进,只怕是由性命之忧。

    李玄都喂完长生泉后,将玉碗和汤匙放在一旁,以手掌按在秦素的后背上,引导她体内的药力,使其不至于沉积一处。

    这时候秦素只觉得手足僵硬,就好似瓶中水满之后成为死水,动弹不得,只能软软地靠在李玄都胸前。

    李玄都轻声道:“素素,你好好修炼,吸收了这长生泉的药力,跻身天人无量境应是不难。”

    既然是两人独处,秦素便有些不讲道理了,颇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说道:“都怪你,我说不喝,你非要我喝,这会儿可难受了。”

    李玄都柔声道:“我这是为你好。”

    秦素轻哼道:“你这口吻,和我爹是一模一样,在我小的时候,爹爹就是打着为我好的幌子约束我。”

    李玄都笑问道:“那你会不会怪我?”

    “嗯……”秦素想了想,“看你表现,看你以后还会不会‘欺负’我。”

    李玄都轻轻挠了下她的腋下,“欺负你又怎样?”

    秦素扭了下身子,嗔道:“登徒子,坏东西,自从认识你以来,你就会欺负我,偏偏在外人面前,还装作害怕我的样子,真是坏死了。”

    李玄都笑道:“这哪里是欺负。”

    秦素又轻轻哼了一声,轻转了个方向,让自己靠得更加舒服了些,小声道:“不要动,就这样,让我睡一会儿。”

    李玄都轻轻“嗯”了一声,规规矩矩,没有丝毫出格举动,只是让秦素靠在自己身上。

    秦素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秦素缓缓醒来,发觉自己体内的药力已经吸收了半数,不必多说,这全是李玄都的功劳了,然后就听李玄都说道:“素素,你陪我去剑秀山一趟吧。”

    秦素微微一怔,“去剑秀山做什……”

    她话未说完就恍然想起,张白月便葬在剑秀山上,剑秀山的主人正是地师。

    果不其然,就听李玄都说道:“与两位故人有关。”

第一百八十九章 剑秀山中

    剑秀山位于中州的中部位置,因为罕有人至,所以没有宽阔山路,只有羊肠小道蜿蜒,两旁峭壁耸立,如是被利剑劈砍凿出,两方崖壁与一线小径形成了一线天的景观,将天光挤成窄窄一线,使得山道之上晦暗莫名,甚至有些地方昏暗如黑夜。

    历来文人名士探幽访仙,最是偏爱此种地方。此地之所以访客了了,缘于此地早有主人,为私人所有,闲杂人等不可擅入,就算是那些有钱也有闲的风流名士,也只能望而兴叹。

    对于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剑秀山主人,有过诸多揣测,有说是朝廷权贵,有说是江湖名宿,众说纷纭,只是始终没人见过这位剑秀山主人的真面目。

    此时便有两人并肩行走在去往剑秀山主峰忘剑峰的小径上,却是一对年轻男女。

    男子身着玄黑鹤氅,女子身着白色鹤氅。古时的鹤氅乃是道袍样式,没有袖子,故名为“氅”,时至今日,名字未变,已经演变成广袖的对襟长外衣样式,名中有“鹤”,却也早已不以鹤羽为材,故而秋冬之际,无论男女,都可穿着,甚是飘逸潇洒。待到冬日严寒,再在外面加穿带有兜帽的大皮毛斗篷。男女两人相貌气度俱是不俗,行走在山路之间,衣袂飘飘,恍然似神仙中人。

    两人正是李玄都和秦素,李玄都不太喜欢率领众人出行,更喜欢孤身或是一二人出行,如今就更是如此,所以他只带了秦素一人,与秦清和白绣裳告辞之后,离开普陀岛,从海上返回陆地,然后只用了小半天的时间,便到了中州境内的剑秀山。这便是地仙的厉害了,被誉为“朝游北海暮苍梧”。

    便在此时,忽听闻有人吹笛,笛声缥缈,悠扬悦耳,与空旷幽静的剑秀山十分相称。

    秦素是喜好音律之人,听闻笛声,来了兴趣,拉着李玄都往笛声传来之处行去。

    不多时,两人来到一处山涧,就见不远处有一块大石,石上坐着一人。

    此人正闭目吹笛,待到一曲终了,他缓缓睁开双眼,忽见不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一对男女,气态不俗,再观其衣着,不是寻常人家出身,简单来说,鹤氅美则美矣,不利于行,无论是长期奔波于外之人,还是要做工做活之人,都不会穿着此类衣裳。再有就是价格昂贵了,便是寻常书生,也购置不起。

    吹笛之人心中认定,这两人应该是出游的权贵子弟,似是一对年轻夫妻,不过不见仆从,却是有些奇怪。他略显恭谨地拱手一礼,“在下江阴府梅有勉,有礼了。不知两位是?”

    李玄都道:“我姓秦,双名玄策,祖籍北海府,如今迁居于怀南府,这是内子,方才内子听闻梅兄吹笛,大为佩服,便要来见识一番。”

    “不敢,不敢。”梅有勉却是恪守礼数,不敢直视秦素。自从理学圣人之后,礼教森严,尤其是男女大防,在他看来,这位秦兄让自家夫人在外抛头露面,已经是有些不合礼数

    了。不过他转念一想,此地远离人烟,人迹罕至,多半这位秦兄也不曾想到会遇见旁人。

    有人是窝里横,在相识之人的面前谈天说地,到了外人面前就讷讷难言。秦素却是刚好反了过来,她在熟悉之人的面前,害羞又腼腆,可遇到生疏之人,还是会伪装自己的,倒像是个性情淡漠的大家闺秀了,偶尔还颇有威严。

    秦素便与他谈了些关于音律的事情,梅有勉应答如流,只是谨守着礼数,回答得十分小心,不肯逾越半步。秦素便觉得有些无趣,不再开口,变为李玄都与梅有勉攀谈。

    面对李玄都这个男子,梅有勉就要自然许多,说起了自身。早年时,梅有勉也是满腹书生气,曾向往出阁入相,匡扶天下,名垂史册,可等他真正考取了功名,却发现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他是二甲进士出身,去了翰林院,看上去风光,实则只能用“苦熬”二字来形容,翰林院的翰林们其实就是熬资历,到了日子,就外放为官,平日里十分清苦,穷酸气十足。而且翰林众多,若是没有关系门路,不乏一辈子都待在翰林院的。如今朝廷,要么依附于帝党,要么依附于后党,亦或是晋王一党,这都是梅有勉所看不上的,于是他便找了个由头,辞官不做,返回家乡,开始寄情于山水之间,甚至还写了一本游记。

    说到这儿,梅有勉喟然道:“久闻剑秀山之名,慕名而至,却不曾想此山有主,竟是不得入,惜哉。”

    然后他又对李玄都说道:“秦兄也是登山的吗?我劝秦兄一句,就不要去碰壁了,此处的守山人脾气很坏。”

    李玄都淡淡一笑,“此山的主人乃是一位地仙,那位地仙曾是天潢贵胄,地位尊崇,后来弃王位求仙道,此山是他的隐居清修之地,自然不容外人踏足。”

    “地仙!”梅有勉吃了一惊,“这世上当真有仙人吗?”

    李玄都道:“自然是有的,云锦山的大天师,还有剑秀山的这位隐士,都是仙人。”

    “早就听闻云锦山大天师元阳妙一真人的大名,可惜无缘得见。”梅有勉寄情于山水之间,自然也有寻仙访道的想法,“难道秦兄是来寻仙访道的?”

    李玄都摇了摇头,“只是拜访故人罢了。”

    梅有勉道:“如此说来,秦兄是修道之人了,不知秦兄能否为我讲解金液大还丹之道?”

    李玄都摇头笑道:“成就金丹大道,已然是长生之人,我非长生之人,如何讲金丹之道?而且仙人未必超脱世俗之外,梅兄问道可以,寻仙就不必了。”

    梅有勉却是不甚赞同,“若不超脱世俗之外,何以称之为仙人?”

    李玄都道:“仙人、圣人、真人、神人,归根究底还是人,难逃人性窠臼,不能小觑,却也不必想象得太高。”

    不等梅有勉开口,李玄都道:“今日缘尽于此,若是有缘,我们来日再会。”

    毕,李玄都携着秦素直接消失不见。

    梅有勉大吃一惊,向四周望去,却只见山泉汩汩,清风过林,哪还有半个人影。到了此时,他才意识到今日遇到了高人,莫不是传说中的仙翁点化传法,再想去请教仙缘却是来不及了,不由得懊恼顿足。

    李玄都与秦素沿着山路继续前行,前方天光乍泄,豁然开朗,两边青翠一片,脚下道路逐渐平缓开阔,四周除了高大树木之外,寂寂无声,偶尔传来几声轻微鸟叫虫鸣,让人心旷神怡。

    拾阶而上,青木夹道,冷风习习,李玄都和秦素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山腰位置,这里竟是有一方静湖,湖面平滑如明镜,只是在轻风拂过的时候,才会略起微澜,似是美人蹙眉。

    整个湖畔竟是不见半点人迹,不曾临湖筑庐,也不曾修筑码头停泊小舟。秦素还是第一次来到此地,不由得临湖驻足,道:“地师好雅兴,不在此处做任何修饰,反而能显现天然之美。”

    说话间,李玄都恍然发现这座湖竟然不是死水,而是有一条自山上而来的小河相连,河水静如不流,倒碧凝云,若将此山比作美人,这河水便是女子发髻上吹落下来的一条晶莹发带。

    两人沿着河水逆流而上,别有洞天。

    只见原本笔直的峭壁上,忽然凹陷出一个巨大弧度,形成了一个开口极大、纵深极浅、似洞非洞的存在,占地大约一亩左右。

    李玄都指着此处说道:“此地夏秋之际洞水溢出,汇流成溪,在日光照耀之下,谷中涌起山岚雾蔼,朦胧飘渺,云蒸霞蔚,气象万千。”

    此地三面环山,唯有一面面向悬崖峭壁,与上山的石径相邻。其中种植有茂盛翠竹,风起则起竹涛响,而在竹林的掩映之中,则是一座清幽古雅的二层竹楼。

    秦素问道:“这就是地师的隐居之地?”

    李玄都摇了摇头道:“这是守山人的居所。”

    话音落下,只见一个矮小老者从竹楼中缓缓走出,生得干瘪瘦弱,须发也是稀疏,腰间别着烟杆。

    秦素倒是认得此人,那日李玄都在太平山上升座,老人曾代表地师前去相贺,秦素在那时候见过一面,印象深刻。

    老人见到李玄都,略微一怔,再见到李玄都身上的“阴阳仙衣”,脸色骤然一变。

    沉默了片刻之后,老人缓缓开口道:“李公子,我家主人他……”

    李玄都轻声道:“数日之前,地师已经在昆仑洞天飞升离世,并将这件‘阴阳仙衣’传给了我。”

    老人望着李玄都良久,叹息一声,“料想世间也无人能将我家主人如何,既然我家主人将‘阴阳仙衣’传给了李公子,那么李公子便是剑秀山的新主人,小老儿也会听从公子的差遣。”

    李玄都并没有拒绝,问道:“不知老丈如何称呼?”

    老人道:“公子叫我徐七即可。”

第一百九十章 忘剑峰上

    当年徐无鬼还是齐王的时候,就以慕道之名大肆蓄养门客,在众多门客中他又效仿青鸾卫都督府的十三太保选出了十三名心腹死士,赐姓徐,依次排列,从徐大到徐十三,这名老者在十三人中排行第七,故称“徐七”。

    在徐七的引领下,李玄都和秦素继续前行,过了这里,山路又变得狭窄起来,小河在内,山路在外,几乎是悬在半山腰上,仅容一人行走,下方山谷黑洞洞的,深不可测。

    不说李玄都这位准长生地仙,已经可以御风而行的秦素也是半点不惧,反而沉醉于此中之景,心中想着,日后能在此地也是不错,远胜于太平山。又走出二百余丈,隐隐传来瀑布声响,转过山壁之后,秦素眼前倏尔一亮,只见一道瀑布如白龙倒挂,飞流百尺,冲刷出一个水潭,小河的源头便是由此而来,而山路则是直直往瀑布而去。

    瀑布如门帘,在其后是一个高阔洞穴,通向一个花团锦簇的翠谷,此地四面环山,朔风不至,故而在初秋时节,也是暖意融融,而且不比外面的单调苍翠,繁花似锦,绚丽异常,甚至还有麋鹿在草地上漫步,见人也不害怕惊避。

    不远处有一个小村子,大大小小十余口房子聚在一起,并无围栏,周围又有田地、桑林之属,真是好一派田园风光。

    李玄都前几次来到此地的时候,还不觉如何,当初胡良曾经问他此地是否居住着许多人,李玄都回答说此地只有徐先生一人居住,他也不知道徐先生为何要将此地建成如此模样。现在李玄都终于明白了,这里的格局竟是与陆吾居处十分相似,由此看来,地师图谋“玄都紫府”并非临时起意。

    李玄都曾经先后三次来过此地,第一次是巧合之下误入此地,由此与徐无鬼相识,在此地疗伤修养。第二次再来,便是带着张白月的骨灰而来,在此地盘桓多日,当时他因为帝京之变心灰意冷,生出避世弃世之念,倒是羡慕这里了。第三次就是与颜飞卿、周淑宁、胡良一道来到此地。

    徐七叹息一声,“老主人每年都要回来小住几日,只是从今以后,再无归期了。”

    李玄都道:“飞升成仙,此乃喜事。”

    徐七点了点头,“李公子说的是。”

    李玄都挽起正在四下张望的秦素进了村子,沿着以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一路来到位于村子正中的一间雅舍之前,只见这座雅舍以乌木搭建,门前种了几丛水竹,然后就地取材,竹管连缀成渠,自山崖边引来泉水,以供煮茶之用。

    窗户以一根支杆撑起,可见屋内有一方软榻,旁边是一张书案,放着一张焦尾古琴,风吹琴弦有韵声;一个书架,随意放了许多书籍,或竖或躺,一看便是常常被人翻看。

    乍一看去,似乎主人只是暂时出门,很快便会回来。

    李玄都与秦素进了屋内,秦素来到书案前,仔细端详着那张焦尾古琴,李玄都却是来到书架前,略微扫了一眼。

    书架上的书与武学、丹鼎、卜算、阴阳经

    纬无关,大多与农学有关,想来当年地师徐无鬼就是在此地培育种子,那些水田便有了合理解释。

    秦素轻声问道:“这便是地师的住处吗?”

    李玄都轻轻“嗯”了一声,“以后我们也可以在此地隐居。”

    秦素不由笑道:“隐居?我倒是无所谓,你耐得住寂寞吗?”

    李玄都道:“动极思静,静极思动,一年中来小住几日总是不难。”

    秦素轻轻拨动琴弦,没有答话。

    李玄都从袖中取出一卷名册,递到秦素的面前。

    秦素抬手接过,封皮上没有任何字迹,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笔力遒劲的楷书,皆是一个个人名,其后还有详细备注标记,吃惊道:“这是什么?”

    李玄都道:“是地师留下来的,是他经营多年的人脉,或者说他以天下为棋盘,在棋盘上的落子。这些人不属于阴阳宗,甚至不属于西北五宗,严格来说,他们是齐王的人,当年蓄养三千门客而引得皇帝震怒的齐王。”

    秦素恍然想起地师的另一重身份,曾经是出身于天家宗室的齐王,以崇道和蓄养门客而闻名天下的齐王。

    李玄都合起手中的厚重名册,望向李玄都,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李玄都说道:“有些事情我可能顾及不上,还要有劳你了,先把名单上的人大致筛选一遍,挑选可靠有用且能为我们所用之人,依次补充到客栈之中。这件事你也不必亲力亲为,让客栈中的属下去做就可。”

    秦素若有所思道:“如果有了这些人手,客栈的实力就会大大增加,可是要怎么分配?”

    李玄都道:“主要是递增到你我名下,毕竟这些人是地师的属下,心思难料,还是由你我直接掌握比较好,免得生出其他事端。另外,贵精不贵多,以帝京为主,其他地方次之,若是不可靠之人,宁可舍弃,也不要强求。”

    秦素明白李玄都的心思,他这是要为日后重返帝京早做准备了。帝京那里鱼龙混杂,与江湖争斗不能一概而论,许多时候刀不见光,剑不见影,倒是不能一味凭借武力横冲直撞。

    秦素点头应下,收起这本名册,又听李玄都说道:“这里还不是山顶,陪我去忘剑峰一趟吧。”

    秦素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问道:“这样好吗?”

    李玄都看了她一眼,失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小心翼翼了,有什么好或不好。人死之后,魂归于天,魄归于地,万事成空。活人怎样做,死人终是看不到了,也就无所谓好坏之分,所谓祭奠一事不过是寄托活人哀思罢了。”

    秦素听李玄都如此说,说道:“我刚才忽然在想,如果那位张姐姐看到我与你同去会是怎样的心情?会不会很难过?既然你如此说了,那我就陪你一起去好了。”

    李玄都道:“你倒是为旁人着想,只是我历来不信这些。人死万事空,如果我死了,你为我哭也好,笑也罢,我都是看不到了,那么

    你祭奠我也好,不祭奠我也罢,也都与我无关了。”

    秦素忽然不说话了。

    李玄都问道:“怎么了?不高兴了?”

    秦素微嗔薄怒,“什么死不死的,不要乱说。”

    李玄都笑道:“好,不乱说。我们走吧。”

    两人离开这处小村庄,登上了忘剑峰。

    峰顶除了洗剑池外就只有一座破败茅屋,屋顶上的茅草已经所剩无几,露出了光秃秃的房梁。屋前有一棵梨树,已经彻底枯死。

    李玄都不由感慨万千。

    他第一次来到此地时,梨花如雪。第二次来到此地时,梨树尽是黄叶,叶间悬挂着黄橙橙的梨子。第三次来到此地时,梨树枝叶婆娑,生意尽矣。没想到第四次来,梨树已经枯死。

    在梨树下还有一座荒芜坟墓,墓前石碑上简简单单地刻就了五个字:“张白月之墓”。

    李玄都与秦素并肩立在坟墓之前。秦素偷偷看了眼李玄都的神情,发现李玄都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感怀和追思,倒是显得十分严肃。

    秦素心中微微一跳,只觉得自己猜测错了,李玄都此来似乎不是追忆当年那段感情。

    李玄都不知何时抽出了“人间世”,脸色愈发郑重和严肃,然后就听李玄都说道:“本不该打扰你的清静,只是这次昆仑之行,你又一再出现在我的眼前,所以还是决定再来看看你……而且有件事要告诉你。”

    李玄都忽然沉默了,只听得风声和衣襟被吹动的声音。

    过了片刻,李玄都轻声道:“我会为你们报仇的,最迟不会超过明年。”

    李玄都用右手握着“人间世”的剑柄,左手握着“人间世”的剑刃,继续说道:“之所以要提前来说,而不是事后再说,是因为我也不知道能否成功,所以想了想,还是提前来说吧,想必你这个急性子也等得不耐烦了。而且这些年来,我没为你扫过墓,实在抱歉。”

    秦素站在李玄都身旁,双手抱拳,微微低头,似是在默默祷祝。

    秦素明白,李玄都说他不信人死有灵,那么他现在说的这些,其实是对他自己说的,他在坚定自己的信念,不使其动摇。

    李玄都用“人间世”割开了自己的掌心,鲜血落在墓碑上。

    秦素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没有阻止。

    直到李玄都手掌的伤口渐渐自行愈合之后,秦素才轻轻开口道:“我相信人死有灵,张姐姐会保佑你的,一直都会。”

    李玄都没有反驳,同样轻声道:“是啊。”

    因为李玄都不相信人死有灵,便没有准备香烛等物,只是将“人间世”立在张白月的墓前,然后望着墓碑说道:“再见了,还有……对不起。”

    说罢,他转过身去,向秦素伸出手,“走吧。”

    秦素犹豫了一下,把手放在了李玄都的掌中。

    两人一起向山下走去,只剩下枯死梨树下微微晃动的“人间世”守在墓前。

第一百九十一章 藏书楼

    从忘剑峰下来之后,李玄都又见了徐七,根据徐七所言,剑秀山中有地师设下的一座阵法,主要以遮蔽踪迹为主,御敌次之。对于李玄都来说,这里是个好地方,可以将其发展为自己的居处,也可以将其作为太平客栈的“总坛”所在。至于如何选择,还是等玉虚斗剑结束之后再做决定。

    除了徐七之外,地师的十三死士还有半数在世,当初李玄都在捐毒国见到的那人便是其中之一,是徐九。另外还有徐大、徐三、徐五、徐十三在世。这些人境界修为未必绝顶,但是各有所长,多是旁门左道之术,就好似古时孟尝君麾下的鸡鸣狗盗之流。

    如今这些人随着“阴阳仙衣”全都归于李玄都之手了。只是徐无鬼送是送了,李玄都能接下多少,则要看他的手段了。自古以来,亲生儿子都未必能继承父亲的基业,更何况是李玄都这种没有正当名分的半个传人。

    不过李玄都并不如何担心,如果他还是两年前的李玄都,也许还会有些麻烦,毕竟“主少国疑”,可如今李玄都已经算是长生地仙,并非是孤身一人,麾下也有属于自己的嫡系,他想要做什么事情,绝大多数时候缺少的是名义而非实力,比如正一宗的事情,在大天师离世之后,李玄都想要插手正一宗内部争斗,防止张静修脱离道门,并非做不到,关键是师出无名,所以才要等到张静修有了实质动作之后,他才能有所行动。现在徐无鬼已经把最关键的名分送给了他,剩下的事情都不算难事。

    李玄都让徐七返回他的居处继续把守山门,然后他和秦素回到村子,四下走走看看,感觉相当不错,多了不敢说,住个百余人还是不难。如果只有他们两人居住,偌大一座剑秀山,显得空旷了些,若是把太平客栈的关键人员从中州龙门府搬到此地,就差不多了。

    李玄都询问道:“素素,如果把客栈总部设立在此地,你觉得如何?”

    秦素认真想了想,回答道:“我觉得很好,这儿山清水秀,又占地不小,如果只有我们两人,的确是冷清了些,人多也热闹。”

    李玄都道:“你不是喜欢清静吗?”

    秦素道:“但我也不讨厌热闹。”

    李玄都道:“还是好好斟酌一下,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在忘剑峰上另建一座别院,反正忘剑峰上的空地够大,还有一座好大的洗剑池,比不得大雪山的瑶池和太白山的天池,但也算是难得的美景,若是有一座临湖小筑,临水听涛,也是极为不错。”

    秦素笑问道:“洗剑池有波涛之声吗?”

    “煞风景了不是。”李玄都道,“主要是说个意思,并非实指,你若想听涛,咱们去东海闲居,那儿日日夜夜可以听涛,年年月月不绝,听到腻为止。”

    秦素摆了摆手道:“我喜欢清静,忘剑池就挺好。”

    李玄都道:“那就说定了,找

    个合适的时机,将客栈搬迁过来,咱们再在忘剑池的边上建造一处别院,费用我来出。”

    秦素玩笑道:“未来的大掌教,你不是两袖清风吗?袖子里的银钱够用吗?”

    李玄都大概算了一下,说道:“我花销不大,太平宗的宗主例银又高,所以积蓄还是有的,不在我的袖子里,在钱庄里,虽说比不得你秦大小姐,但建栋新房还是绰绰有余的。”

    秦素轻声道:“那就好,我可等着住了。”

    围着村子绕了一周,李玄都在村子最深处的崖壁上发现了一座紧贴崖壁修建的二层小楼,进入其中之后,发现这竟是一座藏。这倒是让李玄都大为惊喜,毕竟地师学识渊博是举世公认,他留下的藏定然不同凡响。

    内整齐排列着一座座书架,书架上放着一匣匣书,各种善本孤本被叠放在书匣内,书页间还夹满了书签,由此看来,地师不大在意这些书的价值,他更在意的是书上所记载的文字内容,这倒也符合地师的性情,他历来是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的,别人都是崇古贬今,他是反其道而行之,认为古不如今,因为今人是站在古人的基础上,必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在每一匣书的下方都用铭牌标注了书的名字,李玄都大致浏览了一遍,一楼中的藏书多是诸子百家,既有儒家、道家的经典,也有墨家、法家、阴阳家、纵横家、兵家、名家的内容,不过缺少了农家,应该是被地师搬到了自己的住处。除此之外,秦素还找到了许多棋谱、曲谱,看来地师居处的焦尾琴和棋盘并非是摆设,想来地师在读书闲暇之余,也会抚琴下棋,且作消遣。

    秦素拉着李玄都指了指在书架上方的一轴曲谱,说道:“玄哥哥,你看,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广陵散》。自来相传,嵇康死后,《广陵散》从此绝响,没想到地师竟然能找到《广陵散》的曲谱。”

    李玄都抬眼望去,果然铭牌上简单写着“广陵散”三字。

    秦素又道:“嵇康其人,史书上说他‘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算是半个道门中人。当时的司隶校尉慕名去拜访他,嵇康自顾自打铁,不予理会。两人对话更是有意思,嵇康问他:‘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司隶校尉回答:‘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嵇康因此得罪司隶校尉,遭司隶校尉构陷,被掌权的大将军处死。爹爹曾经说过,嵇康这种人的才情只宜诗文风雅,不宜出来做官。嵇康临刑时抚琴一曲,《广陵散》从此绝矣。没想到地师竟然能找到《广陵散》的曲谱,实在是厉害得很了。”

    李玄都道:“既然此等曲谱如此珍贵,放在此处也只是蒙尘而已,不如你找个时间誊录一份,使其重新流传世间。”

    秦素点头道:“我正有此意。”

    说罢,两人又登上二楼,二楼的书架和藏书比起一楼少了许多,使

    得楼内空间更为开阔,主要是因为这里还兼具了部分书房的职能,在书架环绕的正中间位置,摆着一张书案,上头笔墨纸砚一应具足,应是地师平日里伏案所在了。

    经史集之类的书籍大部分在一楼,二楼书架上的藏书偏于武学以及炼气。首先映入李玄都眼帘的就是挂着皂阁宗铭牌的书架,李玄都上前细观,发现皂阁宗的功法十分齐备,从三炼之法到炼尸之法,竟是无所不包,甚至可以说,偌大一个皂阁宗的传承尽在此地。

    李玄都和秦素面面相觑,又往下一个书架看去,这个书架上挂着的是牝女宗的铭牌,不过就比不得皂阁宗的功法齐备,地师还在铭牌上特别标注了“缺澹台云所创之‘万妙姹女功’”,李玄都仔细查看了一遍,“缠心丝”、“冷月锯”、“玄阴屠”、“吞月**”、“蛇咒”等招牌功法都在,但是许多采补之法和双修之法都是缺,想来是地师不屑于这等功法,或是觉得无用。

    第三个书架挂着“道种宗”的铭牌,藏书更少,只有“重九玄功”和“造化神掌”这两门功法,李玄都已经大致可以肯定,地师多半只是搜集入得自己眼中的功法,许多不入流的法门,地师干脆是摒弃,省得占空。而皂阁宗毕竟是曾经横压江湖的第一大宗,功法经过多番改进演化之后,自然不同凡响,故而搜集最全。

    第四个书架挂着“无道宗”的铭牌,藏书甚多,其中有“**八荒不死身”、“百兽真经”、“七杀剑诀”、“贪狼手”、“人仙炼窍法”、“无道神功”、“蚀日**”、“玄冥刀法”、“天魔刀诀”、“血咒”,标注缺了“他化自在无我**”、“未来星宿大乘劫经”。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在宋政失踪之后而澹台云还未跻身长生境的这段时间里,地师实质上掌握了无道宗。

    第五个书架挂着“阴阳宗”的铭牌,其中有“太阴十三剑”、“阴阳归一诀”、“鬼仙炼魂法”、“五行遁术”、“阴阳一气诀”、“阴阳和合手”、“鬼咒”等,功法,未曾标注。李玄都也没有发现“逍遥六虚劫”和斩三尸之法。

    如此五个书架已经将西北五宗的大部分绝学都囊括其中,让人不得不惊叹,地师在过去多年之中,对于西北五宗的掌控之深。

    除此之外,还有三个书架,与五个书架形成八卦阵势,围着居中的书案环绕摆放,这三个书架分别标注为“辽东五宗”、“正道八宗”、“佛门四宗”。

    辽东五宗不必多说,自然是补天宗、忘情宗、天乐宗、真传宗,浑天宗。佛门四宗是静禅宗、慈航宗、金刚宗、真言宗。剩下与的正道八宗便是正一宗、清微宗、太平宗、玄女宗、东华宗、神霄宗、妙真宗、法相宗。

    正道八宗虽然宗门数量做多,但藏书架上的秘籍最少。佛门四宗数量最少,反而藏书架上的秘籍最多,差不多可以与皂阁宗相媲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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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