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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本章仙     我能看见本章说txt下载     我能看见本章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四十八章 凶手

    六六也看到了黑板上的字。

    她和章本硕都看过那本书。

    “接下来,该不会”六六说到一半,一只手抓住她的腿。

    她怔了一下,看看章本硕,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脚踝被抓,不可能是章本硕干的。

    她低下头,那手从讲台下伸出来,章本硕也看到了,他弯腰一把抓出一个学生,那学生脸白着,眼白都被瞳孔挤到一边,看不到多少。

    “你你们”男学生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你是李照?”章本硕问。

    “不是。”男学生说。

    “那你是谁?”章本硕问。

    “秦斗。”

    “好,秦斗,这里怎么回事?”章本硕问。

    “我也不知道。你们是谁?老师吗?”秦斗问。

    “不是。我们是李照的朋友,来找他的。”章本硕说。

    秦斗这才站起来,回头看一教室的同学尸体,说:“有坏人进来,见人就开枪。”

    六六问:“开枪?保安没听到吗?”

    秦斗:“可能保安也被他杀了吧。”

    六六:“为什么不逃走?”

    秦斗:“他堵住楼下的出口,逃出的学生都死了。”

    六六:“为什么不报警?”

    秦斗:“那人开了屏蔽器,手机没信号,打不出去。”

    六六:“电脑呢?”

    秦斗:“这里的电脑都不联网。”

    章本硕插进来:“带我去找李照,还有其他人。”

    秦斗犹豫了下,似是还想缩在讲台里苟着,章本硕已经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秦斗无奈,只好说剩下的人可能聚在天台,还叮嘱章本硕他们小声点,千万别让那个坏人听到。

    六六问那坏人是谁。

    秦斗说不知道,有人说是体育老师,有人说是保安,还有人说

    六六问:“说什么?”

    秦斗突然停下来,靠着墙,六六也学他靠墙,只有章本硕还站在走廊中间,回头看他俩。

    秦斗听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声音,这才放松下来,说:“糖刀。有人说那人自称糖刀。”

    章本硕皱了皱眉,挥手示意秦斗快点带路。

    秦斗慢慢走上台阶,脚步喳喳喳,嗒嗒嗒,沾了水响,他怕声音引来那坏人,走得更慢了。

    台阶上的哪是水,全是血,一阶阶往下淌。

    六六皱眉,踮着脚扶着扶手走。

    章本硕还跟往常一样,跟在秦斗后面。

    上了四楼,三人终于看到血水的源头,一堆女学生穿着校服坐在墙下,横七竖八地交叠在一起。

    秦斗离得远远的,又往五楼去,看都不看。

    六六却盯着那尸堆看了好一会儿,又拉住秦斗。

    秦斗回头,六六指着楼梯间天花板上的摄像头问:“你说,他会不会在看监控?”

    秦斗抬头看摄像头,似是和凶手对上了眼,哆嗦一下,背缩着去找衣领,继续往上走。

    三人一路上来,除了尸体,没看到其他人,一点声音都没有。

    中途六六还离开一会,去四楼的教室张几眼,秦斗一脸呆滞,不知该继续走,还是等六六。

    六六回来,小声跟章本硕说:“四楼教室里也有血字。”

    章本硕没说话,六六又加了一句:“跟书里写的一样。”

    三人到了五楼,五楼再没尸体,只有几条长长的血线一直延伸上去。

    秦斗指指楼上,轻声说到了。

    三人走上去,秦斗推了推门,门没开。

    他怕出声,劲憋足了慢慢放出,生怕门咣当一下砸开。

    可门还是不动,好像里面抵了东西。

    秦斗急出一身汗,对着门缝往里瞧,想要叫人开门。

    这时楼下突然有人说话:“唐老师,有坏人,杀了好多同学,我班的同学都死了。呜呜呜”

    一个女生小声哭起来。秦斗喘口气,也不推门了。

    终于来救星了。

    他跟六六小声解释,说唐老师是物理老师,专门管信号屏蔽器的,他来了,关掉屏蔽器,就能报警了。

    “我们安全”秦斗刚说到“全”字,嘭的一声闷响,好像大象闷在被子里放了个响屁,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秦斗愣了下,马上开始推门,这时楼下脚步声响起,一根长长的枪管慢慢伸出来。

    凶手来了!凶手就是唐老师!

    秦斗顾不得会发出声音,开始捶门:“开门!快开门!”

    六六和章本硕站边上看着,章本硕看门,六六扒着扶手看那凶手露出头,抬着一把长枪走上来。

    秦斗回头看那凶手已经走到楼梯的夹层,吓得腿直抖,用力拍门:“快!快放我进去。”

    这时凶手离他们只有几步距离,站在夹层朝上看,犹豫了一下,放下枪,慢慢上来,似是吃定了他们开不了门,或者就算开了门,也没其他地方好逃,只能慢慢地等死。

    凶手或者说是唐老师是光头,头上还有一道狰狞的蜈蚣疤,穿着透明雨衣,雨衣上都是斑斑血点,好像淋了一场血雨。

    凶手离他们只有几步,六六退到门口,章本硕还站在原地,不再看门,而是盯着那个凶手看,看得很仔细。

    门突然开了,秦斗窜进去,六六也拉着章本硕进去。

    凶手要去抓人,可能之前装逼装太过,脚没吃准台阶高度,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门关上了。

    秦斗瘫在地上大口喘气,马上过来一个学生拿椅子抵住门,然后拉开章本硕和六六,站在门侧。

    天台上有七个学生,都穿着校服,有男有女。

    有的学生校服上还沾了血迹。

    伊顿的校服设计感不错,不是常见的绿白相间款式,偏英伦风,晚宴聚会的西装风格。

    章本硕一个个看过来,每个人都看上好几秒,好像读数学书碰上公式一样。

    有的女学生还在小声抽泣,有个男学生压着声音吼她:“哭什么哭!哭有什么用?”

    另一个男学生搂住女学生,吼回去:“你凶她干什么?刚才就你跑得最快,现在出来逞英雄?”

    这时门突然震了一下,椅脚抵在地上咯的一声响。

    “快开门,我是唐老师。”

    秦斗躺在地上,双脚蹬地,硬是蹭着背逃远了,“别开门!唐老师是杀人凶手!我看他开枪杀了子欣!”

    之前拿椅子抵门的学生正要去开门,听秦斗说唐老师是凶手,吓住了,呆着不动。

    “不可能。唐老师怎么会杀人?他跟子欣爸妈还是好朋友啊。”一个男生说。

    “就是他,就是他!他拿着枪!”秦斗喊。

    “哦,枪是我听到响动,从射击馆拿过来防身的。”门外唐老师说。

    “那子欣叫你唐老师,然后被你一枪打死又怎么说!”秦斗翻起身,冲到门边怒吼,似是气唐老师杀了人还装无辜,当自己眼瞎还是怎么的,更气其他人半信半疑的样子。

    “是保安开枪打死她的,见我拿枪过来就逃走了,快,开门。我先带你们去个安全的地方。”唐老师隔着门不慌不忙地说。

    之前那哭出声的女生走向门口,说:“我就说是保安吧!”

    “不要!”几个男生去拉那女生。

    六六四处看了看,找到块板砖拿手里当武器。

    啪的一声响,门上亮起火光,震了一下,椅子一滑,椅脚没吃住地,倒在地上,门开了。

    秦斗捂着胸口,慢慢跪下去,侧倒在地上。

    光头端着枪站在门口,透明雨衣的血流下来,积在地上,黑黑的一片。

    学生们说不出话,都呆住了。

    秦斗还拼命伸出手,指着唐老师,说:“凶凶手,打他!”

    唐老师狞笑,笑到枪都抬不稳,突然背后风声响起,咚的一声,唐老师脖子一硬,想往后看,腿先软了,连人带枪倒在地上。

    所有人看向唐老师身后那个女人。

    六六拿块板砖,看大家都看她,有点不好意思,指着秦斗说:“是他叫我打的。”

第五百四十九章 几个破绽

    章本硕拉六六到一边。

    章本硕:“要不要下手这么狠?”

    章本硕指着倒在地上的唐老师,醒是醒着,两眼瞪大了看星星还起不来,一帮学生围着他,连秦斗也起来了。

    六六低头看脚趾,可又看不到,就放弃努力,改数纽扣有几颗,一句话都不说。这件事是她做错了。

    章本硕:“当我助理这么久,我本以为我俩有点默契,可是,拿砖头敲后脑勺?至于吗?”

    六六抬头飞快说一句,又马上低下头数纽扣:“我很轻的,没用力。”

    章本硕:“这是用没用力的问题吗?万一伤到人呢?不知道那个地方很脆弱吗?”

    六六抱歉道:“对不起,他们演得太好,连门上都装了火药,太专业,我一入戏,就有点情不自禁,自己给自己加了个角色。”

    章本硕:“什么角色?”他看到“唐老师”坐起来,看起来没什么事,说是被打的,倒不如说是被吓的。

    “就是路人反杀角色啊。你知道吗,要是超现实的鬼怪还好,你打也打不过,只能叫叫叫,可是变态杀人狂那种,跟你一样也是人,顶多戴了副面具,身上沾点血,还比你变态一点,可你也要叫叫叫,逃来逃去,一撞见,就跟老鼠见了猫,腿都软了走不动,最后被虐了,这种剧情我就理解不了。大家都是人啊!也都会受伤,凭什么只能你杀我,不能我杀你啊。”

    “然后呢?”

    六六又低头数纽扣,手指拧在一起:“然后我就稍稍代入了一点,自由发挥了一点,即兴表演了那么一小下。”六六心虚地用指头夹出砖头的厚度。

    章本硕看她认错的样子,也不再说她,只是伸出手,在她脑门上轻弹一下,“没有下一次了,记住了吗?注意默契!”

    六六呲牙咧嘴地装疼,一边用力点头。

    下次她再也不用砖头了!

    其实章本硕还是很满意这次六六的配合。

    楼梯口看到第一具尸体时,章本硕就知道是假的。因为“尸体”身上全是本章说,更别提微微起伏的胸膛,还有空气中淡淡的红酒味。

    血水是用红酒加蜂蜜配的,二楼的血水不多,还闻不出来,一到教室里,桌下那么多扮尸体的血水聚在一起,更是浓得过份。

    要是当时章本硕和六六不快点出去,估计桌下的学生都快抽筋了。

    就算没有本章说,观察力稍强的人也能看出问题,六六这个恐怖片爱好者,看血浆下饭是常事,要是看不出这些破绽才怪。

    他不说破,是想看看李照在这场戏中扮演什么角色,糖刀又是以什么方式出场,虽然书中的大屠杀没有成为现实,但万一糖刀利用这个尸场真的杀一个人呢?

    就像是在一场枪杀戏中,混入一把真枪,看着演员举起真枪自杀一般。

    章本硕混入戏中,就是要找出戏中真正的杀机。

    结果让他有点失望,他看遍了天台上所有学生的本章说,都没有异常,至于那个“唐老师”就是李照扮的。头上那个蜈蚣疤不是妆,是真的疤。估计就是开颅手术后留下的。

    糖刀没有混进来。

    至于六六,她纯粹就是乐在其中。

    六六去找唐老师道歉,“对不起,你没事吧?实在是你们表演的太好了,虽然有很多破绽,但是看得出你们有用心在做,满满的诚意。我一时感动,代入角色,出手狠了点。”

    唐老师眼睛一亮,光头反射月光,跟个灯泡似的,说自己不是唐老师,叫李照,是这次演出的策划和编剧,哪里有破绽?

    秦斗和其他学生也凑过来一起听。

    六六就坐地上,掰着指头一项项说给李照他们。

    “一,血浆的处理太过随意,你们的血浆是自己配的,还是买的进口血浆?”六六环视一圈,大家看向秦斗。

    秦斗有点慌,说:“本来想买的,进口血浆要清关,时间比较久,真的动物血和人血又太容易凝固,刚好我家有几箱进口红酒,放在地窖里一直没用,我就开了配上蜂蜜,有什么问题吗?”

    “味道。酒的味道太重。”六六说。

    秦斗要解释,六六说,“我懂,你们拍戏的本意是给镜头前的观众看,是想通过监控画面呈现一种伪纪录片型式的恐怖犯罪片,对吧?所以有没有味道,观众又闻不到,只要视觉上逼真就行,你是这样想的吧?”

    秦斗和李照等人一起点头,六六说得太对了,这就是当时他们开会时讨论的内容,也有人提出异议,说红酒有味道,用来配血浆会不会太出戏。

    章本硕看六六给一群电影爱好者学生讲戏就相当无语,不过话说回来,在第一章心理当助理这么久,六六还是学到点东西的,不过都跟她自己的爱好有关,以后是不是推荐她去拍什么电影之类的,只给自己当助理太浪费她的天赋了。

    六六说:“电影是视听的语言,无法通过味道、触觉影响观众,但是味道能影响你们。”

    秦斗等人面面相觑,李照若有所思。

    六六:“泡在红酒里,跟泡在血水里的演员会一样吗?刚才在二楼的那个学生就是闻了酒刻意缩小鼻翼,屏住呼吸让我看出破绽,你们觉得在镜头前,这样的小破绽会被放大到什么程度呢?这一个小细节不到位,就会影响到所有演员的表演质感,进而影响这部片子的代入感,恐怖片一旦无法代入,恐怖感也就荡然无存,当然如果你们拍的是恐怖喜剧片,刻意增加观众与恐怖内容的疏离感,从而侧面加强喜剧效果的话,那也可以。但你们拍的是恐怖喜剧片吗?”

    秦斗摇头。

    学生们围得更紧了,一脸脸的佩服,这是秦斗请来的演技指导老师吗?还是李照请来恐怖片导演?句句在理啊!

    六六:“你们的故事核心就是那句死亡从天黑开始吧?但其实主体故事框架借鉴了《恶之教典》对不对?”

    李照拼命点头,头都快掉下来的那种,他被六六拍了一砖头,要说没怨言才怪,你谁啊!大姐!长得漂亮,也不能恃靓行凶啊!

    可现在怨言没了,全是满腔的敬意。

    他自认为在电影社团是真正的核心,是编故事的能手,连导演秦斗也比不上,毕竟电影的核心是故事,只要故事讲得好,其他因素都是次要的。

    可六六只是跟着他们的戏走了一遍,就看出他故事借鉴的原型,这是什么眼光?

    老师!收我为徒吧!

第五百五十章 死亡跟死亡是不一样的

    六六收到学生们专心的目光和汹涌的敬意,盘着腿坐地上差点飘起来。

    原来给人上课是这种感觉啊。明明只是讲些自己早就会的小道理,怎么这么爽?

    这就是二十年前幼儿园陈老师跟我讲过的分享苹果,收获双份快乐的道理吗?

    难怪本硕前段时间天天培训咨询师。

    六六继续说:“《恶之教典》的原著作者贵志佑介很早开始就尝试描述恶之本源,这是一个作家在构建作品时常有的思路,就是把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元素推演到极致,放到自己作品中,看看会有什么效果,所以剧中的变态杀人狂莲实老师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你穿着透明雨衣,就是为了致敬莲实的造型,对吧?”

    李照除了点头,已经不会其他动作了。

    章本硕也多看了六六几眼,这女人平时一翻书就睡,说起恐怖片、恐怖小说却头头是道,是偷偷去考研了吗?

    六六:“你对莲实这个角色怎么看?”

    李照沉思了会儿,说:“他享受死亡,缺乏共情心,只能通过理性分析把握他人的情绪,是个彻头彻尾的心理变态者。”

    六六:“所以,你刚才在楼梯上追击我们,有意放慢节奏,还笑了一丝儿,是想表现他享受杀戮的一面吗?”

    李照:“对。有什么问题吗?”

    六六:“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不够深刻。”

    李照:“不够深刻?”

    六六:“你是觉得有些冤枉吗?自己做过一场脑部手术,险死还生,在同龄人中,对死亡最有发言权,是吗?”

    李照点头。

    章本硕惊了。这风格,这谈话方式,怎么这么像我?

    六六:“表演分体验派和表现派,你们自认为有表演天赋的,都会觉得自己是体验派,和角色身上某个特质一样,但是如果照你的分析,莲实享受死亡,没有共情心,这个根本特质就和你格格不入了,你又怎么代入表演?死亡和死亡是不一样的,得癌症死,和意外凶杀死亡也不一样,甚至细分下去,就是不同的癌症,也有不同的死亡体验。最易治疗的甲状腺癌和最凶险的胰腺癌的体验一样吗?乳腺癌和前列腺癌的死法一样吗?更极端点说,就是同一种癌症,在不同人身上,也是完全不同的感觉,男人得乳腺癌和女人一样吗?”

    天台上静悄悄,只有六六的声音在回荡,楼下有些扮死尸的同学等久了,走上来看看发生什么事,也围在外面听。

    六六得意地看了章本硕一眼,知道你最近都在找糖刀,我帮不上忙,但是看些相关资料,帮你做些基础的信息收集工作还是可以的。

    六六见人多了,站起来说话,学生们主动往外挪,给她腾出空地,仰头看她。

    六六:“莲实这一角色是为了完全迎合贵志佑介恶之本源的创作理念诞生的。他不是单纯的心理变态,或是缺乏共情心,而是纯粹的恶本身,他杀人只是因为能解决问题,如果能够省掉进监狱的麻烦,杀一个、杀两个、杀一百一千个对他都不是任何负担。他不是享受杀人的变态,而是视杀人为工具的纯粹恶人。因此,他有个尸山理论,为了藏起一片叶子,你需要找到一片树林。为了藏起一具尸体,只好堆起一座尸山。藏木于林,藏尸于尸山。这才是你要用心体会的地方。”

    学生们听得毛骨悚然,互相挨在一起,只觉天台上的风都凉了许多,直渗骨缝。

    当初他们选李照这个剧本只是单纯觉得刺激、好玩,趁着春节放假,学校里没人,可以痛快玩一场,哪会想这么多?

    他们本以为演这出屠杀戏的自己已经够变态,够酷,够前卫,可听这位大姐姐一说,好像还是大姐姐更变态一点啊!

    六六很享受这样全场静寂的氛围,有种讲鬼故事到了鬼差不多该现身的时候,这时只要她随便吼上几嗓子,都能吓跳一群人。

    当然她不会大叫,难得碰上这么好学的学生,要多讲一点。

    这些人以后长大了,可都是恐怖社区爱好者的中坚力量。

    六六:“除此之外,还有些故事逻辑上的小漏洞,比如校园这么空旷,密室感不够,如果画面上交代不清楚,观众很容易产生误解,凶手只有一个,为什么都能堵住这么多学生?总要有个合适的理由。还有从来没出现过的保安,枪声、手机信号屏蔽仪的工作范围,还有教室里的电脑不能联网,这个解释太牵强。”

    秦斗羞红了脸低下头。刚开始看到这两个陌生人出现,秦斗其实是想恶作剧一下,吓跑两人,没想到他们一点都不怕,还跟着自己走完整场戏。

    六六:“不过你们最大的破绽,或是失误不是以上这些。”

    李照和秦斗同时抬头,“这些还不是最大破绽?”

    作为这部学生电影的主创人员,他俩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打击,这些问题都算是小问题的话,那最大的是什么?

    后排的同学也交头接耳起来,讨论的气氛相当热烈。

    六六不急着说,踱起步来。

    章本硕却被六六一句话触动。

    藏木于林,藏尸于山。

    糖刀、白奇杀了三个人,会不会只是要掩盖他们真正的目标?

    同学们讨论到一阶段,六六也开始公布答案:“最大的破绽,或是影响影片质量的关键就是尸体。”

    秦斗问:“老师,我知道了,要用进口化妆血浆。”

    六六摇头:“不是血浆的事。是尸体。你们这部片里出场最多的演员是谁?”

    大家看李照。

    六六说:“不是他,是你们,是所有扮演尸体的同学。所有大屠杀类型的电影,基调和结构都是靠一具具尸体搭建起来的。所以,你们怎么演尸体?”

    大家互相对视,有人小声嘀咕,尸体还要演?

    “是的,尸体也是要演出来的!”六六突然提高音量,“正如我之前说的,死亡跟死亡是不一样的,死亡具体到影像上,就是一具具尸体。我想问一下,在座的那位同学去过殡仪馆的停尸房?”

    没人举手,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同学慢慢地举手,怯生生说:“我家猫咪死了,我爸带我去过一次。”

    六六问:“停尸房?”

    女同学连忙摇头:“没进去,连看都没看,我只呆在大厅里,哪都没去。”

    六六说:“你们如果有机会,去观摩学习一下,就会明白我说的话,尸体跟尸体是不一样的,自然死亡的,出事故的,凶杀的,还有”

    六六顿了一下,收到章本硕警告的眼神:这些还是孩子啊!别说太过份的。

    六六立马住嘴。

    “还有什么?”李照忍不住问。

    “哈哈,总之,要扮演好尸体,是需要下番功夫的,有志成为法医或者恐怖片导演的同学可以多看看《法医组织病理彩色图谱》这本书,干货十足,图片取材现场案例,清晰生动,栩栩如死,胃口好的同学可以配饭吃,比看视频好多了。”

    章本硕一阵恶寒,拜托,搞清楚你的演讲对象好吗?这些不是医学院的学生,而是国际学校的学生,以后都是读金融、法律、音乐、美术的,你跟他们推荐法医教材?

    六六拾起地上的枪,说:“来,谁自愿上来扮演一下被枪打死的尸体?”

    李照举手,六六请他出来。

    大家明知枪是道具,也让开后面的空地,呈个扇形站六六背后。

    六六举起枪,对准李照,说:“就算是中枪,也不是一样的反应,不同的枪,不同位置的枪伤,不同的人,高矮胖瘦都会影响到中枪后的反应。不过没关系,你先照你的理解表演一下。我再分析。”

    李照被枪管指着,汗毛竖起来,好像真要被枪杀似的。

    章本硕决定等六六指导完尸体演技后,马上找李照谈话,接着就走人,再说下去,他怕是也像六六听他上课一样要睡着了。

    不过就算李照没能给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今天也不算白来。

    六六那句藏尸于山给他很大启发,揭开一个盲点。

    就是白奇和糖刀合伙杀人,真正的目标可能只有一个。

    藏尸于山,藏尸于山,就像藏把真枪到假枪里一样,演戏时,演员举起真枪对准自己自杀,结果真的一枪崩了自己。最后的结果只能归于意外。

    等等。

    那把枪就真的没问题吗?

    章本硕心一紧,糖刀杀过的三个人在眼前窜过。

    除了道液外,糖刀可能都没有在杀人现场出现过,可还是死了三个人。

    甚至道液都有可能是自己不小心跌进水池的。

    在现场翻本章说,没看到糖刀,不是自己放松警惕的理由!

    万一他动了那把枪呢?

    六六瞄准李照的头,扣下扳机。

    “不!”章本硕大叫,扑过去。

    嘭!

第五百五十一章 刘老头

    震耳的轰鸣中,天台沸腾起来,学生们像烫伤般尖叫,李照原地站着,吓傻了,就那样直挺挺站着。

    章本硕扑倒六六,六六手中的枪还喷着白烟,呛得人流眼泪。

    章本硕去看李照,李照身上没伤,呆呆站了会儿,忘了吸气似的,脸憋得紫红紫红,腿一软,坐地上。

    章本硕再看枪,塑料枪管都炸弯了,像是塞了火药,就跟刚才门炸开时的装置一样。

    用来吓人是够了,可拿来杀人还差得远,除非贴着眼睛开枪。

    章本硕看着枪管,在想一个问题。

    是糖刀失手了,还是说他本来就不打算杀李照,这只是个警告?

    烟慢慢散掉,章本硕耳边传来六六的声音:“你知道女人对男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吗?在床上说的。”

    章本硕摇头:“不知道。”

    六六的脸从烟中漏出,一脸凶肉,“你压着我头发了!”

    章本硕看了看,说:“没压着啊。”

    六六的凶肉平了一下,扭扭脖子,丝般顺滑,还真没压到头发,那为什么这么痛?

    六六低头往下看,“哦,你压着我肉了。”

    章本硕也往下看,赶忙起来。

    六六又凶起来,正要说话,秦斗指着楼下惊叫:“刘老头出来了!”

    一听是刘老头,李照也回过神,跳起来,跑到天台边往下看。

    保安室的灯亮了,一个人拿着警棍走出来。

    糟糕!

    “刘老头过来了。启动b计划!”李照转身,召集大家。

    大家纷纷点头。刘老头在学校当了十几年的保安,资历最老,被他发现学生们在教学楼胡闹那就完了。

    只是有一个问题。

    秦斗举手:“我们什么时候有b计划?”

    李照:“我刚想出来的。”

    “小胖,你去拿扫把。”

    “小红,你去拿水桶和拖把。你们两人从五楼倒水,把楼梯上的血先冲掉。”

    “子欣,你把蛋糕拿出来,去一楼先堵住老刘。”

    “秦斗,你带大家在二楼集体唱生日快乐歌。”

    李照临危不乱,冷静地发出一条条指令,马上就收到反馈。

    小胖举手:“我有扫地机器人,能用吗?”

    小红举手:“人家可是女生,为什么让我拿水桶、拖把?今天我还穿着斜肩连衣裙呢!”

    子欣:“蛋糕呢?哪有蛋糕?”

    秦斗:“给谁唱生日快乐歌?”

    李照即时回复。

    “小胖,我知道你家卖扫地机器人的,但没必要在这个漆黑的夜里给老刘打广告,请用扫把。”

    “小红,你是女生没错,但你比小胖还胖,水桶、拖把对你来说很轻。对对对,我看到你的斜肩连衣裙了,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让你去拿扫把扫地,那样太像少林武僧。”

    “子欣,蛋糕在小红的右口袋里,小蛋糕就够了,咬了一口也没关系。”

    “秦斗,给老刘唱,什么?今天不是他生日?管他是不是生日,庆祝了先,看那老头感动不感动,流泪不流泪!”

    李照说完,全场静了会,大家各自散去执行b计划。

    秦斗还没走。

    李照叹口气:“还有什么事,说吧。”

    秦斗:“歌词,生日歌的歌词的我只记得第一句,祝你生日快乐,后面那几句是啥?”

    李照抬头看夜空,久久不语,然后走到一边,弯腰拾起地上的枪,对准秦斗:“你不记得歌词,还是怕被老刘抓?”

    秦斗转身就跑。

    楼道内脚步声响起,接着是唰唰的流水声。

    “喂!你们干什么呢!”老刘的声音在楼下响起。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歌声响起,老刘顿时安静下来。

    李照松了口气,接下来只要偷空去保安室删掉监控就好了。

    下回再也不玩这么大了。

    李照看六六两人还在,这时才想起问她俩的身份。

    章本硕过来,跟李照说他是陈石的朋友。

    李照一听是陈石就明白了,问章本硕什么事。

    章本硕:“糖刀,你认识糖刀吗?”

    李照:“知道啊。”

    章本硕激动起来,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一个见过糖刀的活人。

    李照:“是以前我加的一个病友群里的病友,叫糖刀,他跟我兴趣差不多,我经常和他探讨剧本,《死亡从天黑开始》是我做手术时的灵感,可之后怎么结尾废了我不少力气,还是他给了我灵感,让我用玄幻大能做结尾,我觉得挺酷的。”

    “玄武真界群?”

    “对。你也知道?”

    “你们见过面吗?”

    “没有。”

    “你还知道他什么事?”

    “没了。除了聊剧本的事,我们很少聊病情或者其他的。跟群里其他人不同,我和他都对这病不太看重。”

    “怎么说?”章本硕起了兴趣,这么说,糖刀也得了癌症?

    “可能我年轻,看得开些,至于他,我就不知道了。哦,就有一次,他问我怎么在拌饭筹上发文章才能筹到钱,我说我不清楚,都是我爸妈帮忙弄的。”

    “拌饭筹?”

    “就是一个筹款app,群里有人推荐,说效果挺好的。”

    章本硕还想问他手机里有没有当初聊天的信息,李照说病好后,他妈给他换了个新手机,说是去晦气,那个病友群也退了,从此再没联系过。以前的聊天记录也没了。

    李照:“其实我妈不懂,说是病友群,群里的病友挺好的,一个个说话又好听,笑话又多,挺热闹的。我都有点舍不得退。最后还是糖刀劝我,说退群是好事,群越建越大,说明病的人越多,他巴不得大家一个个退群,最后群解散了,这说明大家的病都好了。”

    楼下的生日快乐歌早就唱完,嬉笑声响起,看来是给老刘分蛋糕了,那么小的蛋糕难为秦斗、小红他们还能切开。

    “许愿!许愿!”秦斗带头起哄,看来老刘心情不错,秦斗也不害怕了。

    “好。我许个愿,大家听听。”老刘大声说,天台都听得见。

    “刘爷爷,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哦。”是子欣的声音。

    “没事,没事,随便说说,我有两个愿望,第一个是我希望能活到亲眼看你们这群孩子毕业的时候。”

    楼下沉默了一会儿,就有女同学掺着哭腔的声音传出:“刘爷爷!”

    李照也怔了下,没想到平日天天找校长、老师告他们状的老刘这么感性。

    “第二个我希望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在毕业前,把黑板都给我擦干净!什么死亡从天黑开始,扮尸体我就忍了,地上那么多血怎么回事!天亮前给我清理干净!舔都要舔掉!还有那翻墙进来的一男一女,给我出来!”

    老刘一声怒吼,气贯天宇,这是个守护两界通道的绝世强者对天道不公的呐喊和抗争。

    值夜班只不过打了一个小盹,被响声惊醒,再看监控,这帮小兔崽子就搞出这么多事!

    生日快乐归快乐。

    可终究

    意难平!

第五百五十二章 啧啧啧

    一楼、二楼一阵鬼哭狼嚎,同学们作鸟兽散,李照也惊得逃走,虽说监控上拍得清清楚楚,逃是逃不掉,但现场被抓和事后被抓的区别可大了。

    “老师。下回有缘再向您请教!”李照跟六六打过招呼,脱掉雨衣,反穿外套,猫着腰下去。

    章本硕和六六在天台呆了一会儿,只听同学们的惨号、哀求、尖叫,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断续响起。

    “刘爷爷,我爸是白旗集团副经理助理兼办公室主任的对门邻居!放过我吧!”

    “呸!白旗集团算什么,前段时间差点破产了,我二舅姑是bluewood对冲基金上市公司的首席投资官cio,我从小尿她裤子长大的,感情深厚,千万别告诉我爸啊!”

    “刘爷,这点钱拿去,算我孝敬您的。我爸是张大导演,我继承了我爸的艺术天赋和我妈的美貌,您想看什么电影尽管跟我说,我拍给您看。”

    ……

    章本硕和六六趁乱逃出学校。

    这时东边的天空已经微亮,六六回头望去,学校里的叫声渐渐熄了,只是冷不丁响上几嗓子的惨叫。

    六六和章本硕并肩走在路上,问他:“找到线索了吗?”

    章本硕看着天上那点白,走了会儿,说:“快了。”

    真的快了。

    虽然李照也没亲眼见过糖刀,但是有关糖刀的重要线索却不少。

    糖刀得了癌症,他用过拌饭筹,可能有经济上的困难,最后,糖刀对李照说的那些话,“他巴不得大家一个个退群,最后群解散了,这说明大家的病都好了。”

    也许可以解释他的杀人动机。

    玄武真界群如果解散了,说明大家的病都好了。

    可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大家都死了,群自然也解散了。

    李照本来得病,可后来治好了,就不用死。

    其他人呢?

    那个女人、道液、黄同学,他们的病不可能治好,只好去死。

    死了,也算病治好了。

    这就是糖刀的逻辑吧。

    他不是杀人,而是帮病人从病痛中解脱。

    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这个看似荒谬的逻辑和一个身患绝症的杀手结合起来,就是一种无从动摇的信念。

    看,你那么痛苦,反正也治不好,何苦呢?

    我也像你这么痛过,来,我帮你。

    “接下来去哪呢?”六六问。

    章本硕说:“去吃饭。”

    六六说:“别闹,跟你说真的呢。”

    章本硕看看自己的肩头,又看看六六说:“我说的就是真的。”

    半小时后,六六和章本硕面对面坐在拉面馆里,老板一边打哈欠,一边站在街边熬汤底,白汽飘上去,伴着边上蒸饺子的嗤嗤响声,像是一列无形的蒸汽火车头驶过。

    “为什么在这吃?”六六盯着章本硕看。

    “你不是饿了吗?现在回家烧给你吃太晚了。”

    “不是,为什么在这里?”六六在“这里”加了重音。

    “你说过的啊,我上次问你二手书店在哪,你说在大学城边上的巷子里,隔壁有家拉面馆,羊肉泡馍挺好吃,牛肉饺子也好吃,11块钱20个。”

    章本硕一口气说完,六六又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去玩手机。

    章本硕松口气,这女人不知怎么了,是刚给学生上完恐怖表演课,还兴奋着吗?

    不过自从系统开发了布洛卡语言区后,自己的记性好像越来越好了,以前也能记着一些事,但不会记得这么琐碎具体。

    六六在玩手机,但是内心已经被震惊得无法思考。

    直到老板上了一盘饺子和羊肉泡馍后,肉香才勾醒她的念头,胃和大脑同时工作。

    不同的是,胃分泌胃酸、胃粘液、消化酶,准备消化食物,形成食糜,并逐步排入十二指肠。

    大脑分泌思维,思考一个她一直以来忽视的问题,或是破开一个黑雾笼罩的盲区,在胆固醇、肌氨酸、叶黄素、多巴胺、催产素等神经递质和化学物质的刺激下,揭露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即便像章本硕这么帅的男人,也会默默暗恋一个女人,小心翼翼,不敢告白。

    没错,那个女人就是自己。

    章本硕暗恋我!

    还是死去活来的那种。

    不是我臭屁,真的就是死去活来啊!

    要不怎么把我随口说的一句话都记得那么清楚!

    唉,果然,男女之间是不可能有纯友谊的,表面上是老板员工、隔壁邻居、半生不熟的好朋友,实际都想上对方。

    太不纯洁了。啧啧啧。

    六六看着饺子发呆,额头上都蒸出一层薄汗。

    章本硕问:“不喜欢吃饺子?那我跟你换。”说完把羊肉泡馍推过来,还把馍掰碎,放空盘子里。

    六六吃泡馍,胃收缩着,大脑神经元剧烈放电:表面上冷冰冰,背地里爱我爱到手撕馍馍。啧啧啧。

    六六喝一口汤,看章本硕,蘸一馍汤,看章本硕,还边看边笑。

    章本硕被六六看得吃不下饺子,夹了几个到她碗里,“好,饺子也给你留几个,不够再叫。”

    六六愣了一下,夹起饺子吃了,嘴里吃的是饺子,心里想的是本硕,暗恋到分饺子的地步,仅次于一个吸管喝可乐了,啧啧啧。

    章本硕本能地觉得六六不对劲,打开她本章说看。

    “啧啧啧。”

    “啧啧啧。”

    ……

    什么鬼?

    章本硕看六六最新的本章说,一片啧啧啧,差点也啧出声来。

    有这么饿吗?

    羊肉泡馍都给你了,还分了饺子,还饿到啧啧啧?

    章本硕看了六六一圈,寻思她这么能吃,肉都跑哪去了?

    念头一偏,回想起之前在天台上扑倒六六的那一刻,嗯,都跑那里去了。

    “老马,这么早开门啊?”一个人进店里。

    “是啊,有客人。老规矩?”老马问。

    那人点头,找张靠墙角的桌子坐下,刚好和章本硕对面。

    章本硕认出那人,老黄?

    老黄环视一周,明明扫过章本硕,却跟不认识似的直接跳过,盯着桌面发呆。

    章本硕站起来,走到老黄身前坐下,“老黄,巧啊。”

    老黄抬眼,看章本硕,却像对不住焦距,费了好大功夫,问:“你是”

    “章本硕,上次在你那里买书的。”

    老黄眯起眼,笑起来,“哦本硕啊!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老黄热情地伸手,抓住章本硕的手直摇。

    章本硕也摇回去,两人摇了会儿,章本硕说:“你还没记起来,是不是?”

    老黄热情的笑容僵住,手还摇着,“对不起,最近记性不太好。”

    “就买糖刀的书的那个章本硕,你还特意寄书过来给我。”

    “哦。记起来,盐刀、盐刀!”老黄说。

    章本硕本想纠正,这时老马端上饺子,老黄拿了筷子,准备吃,他也不好坐下去,就回位置上坐下。

    章本硕生怕饺子不够六六吃,又叫了一份。

    六六看了老黄一眼,说:“上次买书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

    这时老马正端饺子过来,说:“他是生病了,这里长了块瘤。”老马指指脑袋,摇摇头走了。

    “脑瘤?脑癌?”六六说。

    章本硕刚夹了块饺子到嘴边,看着六六,饺子掉下来,溅出汁。

    他突然串起很多事。

    老黄、旧书、糖刀、糖刀得了癌症,老黄说从没看见过女人进书店,接到糖刀电话时背景音里的嗤嗤声,拉面馆蒸饺子时的嗤嗤声……

    老黄?糖刀?

第五百五十三章 拌饭筹

    吃完饭,章本硕去老黄店里挑书,六六也跟着。

    老黄又站在门口看拉面馆的蒸汽发呆。

    章本硕假装挑书,走来走去,绕了几圈,早把老黄身上的本章说看光。

    老黄是得了脑癌,晚期。

    一个医生的本章说:“肿瘤压迫视神经,看不清很正常,保守治疗吧。”

    再看其他本章说,全是痛、痛、痛。

    持续痛、爆发痛、刺痛、钝痛、肿痛、酸痛……

    各种各样的痛。

    老黄身上的本章说都在说痛。没有杀人,没有糖刀。

    章本硕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客人过来,老黄都叫他们自己找书,上次那个女人也说没看见,他是真的看不见,或者只能看到模糊的形,大部分时间都和癌痛做斗争,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

    大部分癌痛都发生在中晚期,以老黄现在的身体条件能站着守书店已经是极限了,根本不可能杀人,就算是布置陷阱杀人也不行。

    他不是糖刀。

    这时一个中年人骑自行车过来,一手把车把,一肩扛着一扎书,停在书店门口,放下书,像立块碑似的,拍一下书,大声喊:“老板!这书有问题。”

    老黄:“哪里有问题?”

    中年人:“当初说好了是叶子楣才买的,2.5一斤,可回去一翻,里面还夹了两本高数!”

    老黄:“都说了按斤卖,又不是按类卖,掺书很正常。不退。”

    中年人:“谁说要退了?像这两本高数的旧书还有吗?上面笔记写的挺好,我儿子考研刚好用的上。”

    老黄指指店里,“自己找。”

    章本硕随便挑了几本书买了,算是照顾老黄生意,然后和六六回家。

    六六去睡觉了,当然还睡在章本硕家里。

    章本硕下了拌饭筹,app打开。

    拌饭志愿者活动,患病儿童的心愿清单。

    拌饭筹荣获2019年中国年度公益企业。

    大病求助登记。

    上栏的滚动广告下面是:

    不会写筹款文章?知名筹款达人,感动三步法,包学包会。

    小喇叭:wangwei刚刚在拌饭筹成功筹集43322元。

    几百万患者都在用拌饭筹。

    恳求大家救救三岁白血病宝宝。

    请大家救救这位年轻的母亲,孩子和家里的狗等着她回家呢!

    女儿,妈妈想你了。

    ……

    章本硕翻了下筹款文章,没有糖刀的,也没出现道液、黄同学等人。

    倒是看到一个熟人。

    玄武真界群里的“宝宝快点好”。

    请救救我家宝宝,四岁,脑癌。

    图片上就是那个剃了光头玩玩具的小女孩,穿着病服。

    目标金额40万,已筹金额2307元,帮助次数743次。

    下面还有案例详情。

    章本硕看了,在想李照说过的话,他也在拌饭筹里筹过款,都在一个群里,“宝宝快点好”用拌饭筹也很正常。

    估计骨灰拌饭里的那些人也都有用过拌饭筹。

    不过拌饭筹只显示最近的5篇筹款文章,看不到以前李照、糖刀的文章。

    线索又在这里断了。

    看来只能再去找白奇聊聊了。

    上次给白奇做词语联想测验后,白奇突然爆发,大喊大叫,说有人死了。

    狱方说白奇的情绪很不稳定,不适合咨询,所以这几天章本硕一直没去找他。

    但现在,非去不可了。

    糖刀可能放过了李照,跳到下一个目标,那个患了脑癌的小女孩,也有可能还没放弃杀掉李照。

    他不可能一直守在李照身边。只有尽快找出糖刀才行。

    既然糖刀和白奇一里一外合作杀人,白奇身上一定有糖刀的线索,只是怎么让白奇主动说出来是个问题。

    监狱里,章本硕和白奇面对面坐着,这回房间里不止他们两人,还站了三个警卫,全副武装围着白奇,只要白奇稍有异动,就会当场制服他。

    章本硕不喜欢这个安排,有人在场,没人在场,白奇说的话可能完全两样,甚至未必会说。

    不过狱方坚持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章本硕也只能接受。

    “有人死了吗?”白奇问,脸上挂着笑。

    “是,有人死了。”章本硕说。

    “几个?”

    “三个。”

    “三个啊。”白奇往后倒,靠在椅背上,手铐划响桌面,吱吱地叫,身后三个警卫不约而同握住警棍,只怕这疯子再做些怪事出来。

    白奇的口气似是嫌少。

    章本硕不急着提问,他在观察白奇。

    这回的白奇和之前几次有了少许的变化,笑得更多了,眼睛也笑出皱纹来。

    章本硕明知他就是糖刀之一,可奇怪的是他的本章说里却没有任何可以佐证的证据。

    “你就是糖刀,或是说其中之一,另外一个在哪?”章本硕说,他不是侦探,也没时间和白奇玩什么游戏,直接问他更方便。

    白奇说:“对,我就是。”

    白奇的坦白出乎章本硕的意料,他原本以为白奇会用什么疯话掩盖过去,或是给个似是而非的答案,让他去猜。

    “另外一个呢?”章本硕问。

    “没有另外一个。只有我。我就是糖刀。”白奇说。

    白奇这种态度反倒让章本硕头疼起来,他索性顺着白奇的话往下说,“那你下一个人准备杀谁?”

    白奇这回没有说话,只是用笑眼打量章本硕,好像第一次在这个心理咨询师面前占了上风。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不打算问我另外一个问题吗?”白奇说。

    “什么问题?”

    “第二次咨询时,你问过我的,我真正的杀人动机。”

    “好,你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我说过的,我就是想杀人而已。只是我为什么要杀戴连霞?”白奇自问自答,“很简单,她该死。”

    章本硕挑挑眉毛,不奇怪。杀人犯常会正当化自己的杀人理由,说受害者该死很正常。

    白奇说下去,好像当身后的警卫不存在。

    毕竟他已经在监狱里了,再说一次犯案过程,好像也影响不了什么。

    “我跟戴连霞一个单位的,以前没什么交情,后来我生病了,去医院检查说是肺癌,我就觉得很搞笑。”

    “肺癌?”章本硕知道糖刀得了癌症,也知道糖刀其实有两个人,一个是白奇,另一个在外面继续杀人。

    只是他从没想过白奇也得了癌症。

    陈秀梅没提过,卷宗里也没提过。

    据他所知,犯人进监狱前都要体检,不过可能都是些常规项目,没检查出肺癌也很正常。

    章本硕又扫了白奇一眼,没在他身上找到“痛”的本章说。

    可能他的肺癌还没发展到晚期,癌痛还不明显。

    章本硕关掉本章说,本章说残像还留在眼里,他想了想,又打开看。

    “洗澡别忘了拉窗帘。”

    这个本章说倒是出奇地多。好几个随机分布在身上,都是一样的内容,重复着。

    这不就是上次词语联想测验,白奇看到“窗帘”时,发布的作家感言吗?

    “哪里搞笑了?”章本硕问。

    “就昨天,看守跟我说我死刑日子定下来了,三个月后,还跟我说临刑时可以提点物质上的要求,他们会尽量满足。就是抽根烟都行。我说,赵警官,抽烟有害健康,不用了,谢谢。”

第五百五十四章 蛋

    “你看,我不抽烟,不喝酒,上份工作因为领导抽烟,我不喜欢吸二手烟,叫领导别抽了,抽多了会得肺癌死掉的,然后领导把我炒了。我养生,我打坐,我蹲马步提肛,我不熬夜,我饮食清淡,雾霾天我都不出家门,家里都装了新风系统,连在家里做饭都用煮的,只怕油烟过多影响我肺部健康,结果我得了肺癌!肺癌!随便什么其他癌我就认了,肺癌!为什么是我?”

    章本硕点头,事实上他觉得白奇纠结得了什么癌症这件事本身就有点搞笑,说得好像你能选似的。

    噗嗤一声,白奇身后的警卫笑了。

    白奇回头,“对不起,我还没讲到搞笑的地方。”

    警卫回一个抱歉的表情。他倒不是真的抱歉,就是想听下去。

    “然后我在家里发了一个星期的呆,在想接下来要做什么,化疗吗?医生说晚期,没有治疗的必要。换个医院再检查?这已经是最好的医院了。放纵自我,做一直想做却又因为种种原因没做成的事?想不出来。”

    “然后你就杀人了?”

    “不。然后我就接到一个电话,是医院打来的。医生说恭喜,他们搞错了,不是肺癌。我当时其实该发火的,但是医生说恭喜恭喜,我还真开心起来。我就说嘛。我怎么可能得肺癌!医生接着说是**癌。”

    “**癌?”

    噗嗤。

    三个警卫都笑了。

    白奇回头,“对不起,还没到搞笑的点。”

    还没到?

    警卫们安静下来。本以为是枯燥的监视工作,没想到带来这么多乐趣,今天出去有谈资了。

    “医生说**癌挺好治的,早点来医院做个深度检查吧。我就去医院,说也奇怪,本来都好好的,医生说我得了肺癌,我肺就不对劲,吸气都费力,吐气总有尿不尽的感觉,鼻子里有火烧感。等医生说我没肺癌,是**癌后,我第二天醒来,突然就觉得蛋蛋酸胀,后来酸到痛,走路都要走鸭步。”

    三个警卫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憋得身子直抖。

    白奇也不回头,叹口气说:“算了,你们只管笑吧。”

    警卫们抱成一团笑得喘不上气,然后各自抹把脸,重新板着脸站直。

    “我去医院,要挂号,不知道挂什么,就跟小窗里的人说挂男科,那人说没男科,问我什么病,我小声说**不舒服,那人叫我大声点,我恨不得把头塞进窗户那小口里,说我**疼。再大声点?我**疼!”白奇眼中有了泪水,哽咽起来。

    在场的四个男人肃然,再也笑不出来。

    “当时医院大厅突然安静下来,就跟现在一样,后面排队的人看着我,小窗里的人总算听到了,他给我挂了个外科,我拿着单子就学鸭子走开。”

    “去了外科,还是上次那个医生,他叫我脱裤子给他看,我脱到膝盖,他戴上手套戳了我蛋蛋一下,我痛,叫了一声。医生说这么痛?我说废话,让我戳你一下你也叫!医生发誓说这是他辈子见过最大的蛋蛋。要是以前我可能会开心些,现在我只想哭,我问医生该怎么办。医生说了一个字:摘。”

    章本硕和警卫一起抖了一下,就是那种站在高处往下看时,蛋蛋也跟着思维提前做自由落体运动的下坠感。

    “那一刻,我的世界支离破碎,我眼前出现了很多名人的伟大形象。司马迁、阿姆斯特朗骑自行车的那个、黄裳、岳不群、林平之、东方不败……”

    “我后悔,我后悔以前为了健身天天骑自行车上下班,后悔跟女朋友去做头发,我没事干,跷着二郎腿看手机,二郎腿跷多了会压蛋蛋,蛋蛋压久了会充血,充血充久了会膨胀,膨胀久了就会爆,不是嘭嘭的爆,是挤痘痘的那种爆。后悔吃多了十足店里的关东煮,我超喜欢吃丸子,现在想来都是报应,一根签子插了几个蛋蛋,串成肉串吞下肚,报应报应。”

    白奇的描述过于细致,引起章本硕等人的强烈不适。蛋蛋体验了高空坠落的虚无痛感后,又体验了一把烫水肉香的滋味。

    “我问医生,一定要摘吗?医生带我去拍照,给我的蛋蛋拍各种射线照,然后指着片子上的黑点说,现在癌细胞还锁在你的左蛋蛋里,摘掉一颗,还有一颗。没关系的。”

    “医生说得轻描淡写,我却是撕蛋裂蛋的痛。我拐着鸭子步,问医生,摘了就会好吗?医生说只要没转移,没扩散到肺部或者淋巴结就没问题。对了,你女朋友没有强迫症吧?我说应该没有吧。怎么了?难道我蛋蛋出问题就是因为我女朋友?医生说那倒不是,女朋友没强迫症,就能接受一个蛋,你会幸福的。”

    “我根本不幸福好嘛!手术那天,我最后一次上厕所,站在里面,久久不愿提上裤子,最后低头,对着我左边那颗大蛋蛋说再见,尿滴下来,像蛋蛋的泪水。”

    三名警卫手拉手,同时仰天,差点掉下眼泪。

    “我上了手术台,麻醉前,医生问了我一个问题,为什么玉皇大帝的蛋蛋带刺?我不知道。他叫我睡醒了再告诉他。我睡着了,我醒了,我想去摸蛋蛋,下面都是纱布,厚得没感觉。听说刚做完截肢手术的人会有幻肢痛,我想我有幻蛋痛了。以后我就是一蛋超人了。”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你要不要看看你的蛋蛋?我说不用了,我自己上厕所时会安慰孤独的右蛋蛋的。医生说不是,是看你割下来的左蛋蛋,然后他拿来一个透明罐子,里面一个肉球,我的眼泪和右蛋蛋同时哭泣。医生见我情绪激动,就把罐子收起来,问我知道为什么了吗?我问什么为什么?他说玉皇大帝的蛋蛋为什么带刺啊?我说医生你饶了我吧。我不知道。医生拍拍我的肩,说人要乐观。我说乐观就能治好癌症吗?医生说不,乐观能让你死得舒服点。”

    “我说医生求求你,让我一个蛋静静。医生说好吧。”

    “一个星期后我去复查。医生在我身上涂了粘液,然后拿一个棒状物体挠来挠去,过了半个小时,他表情凝重地进来,跟我说恭喜恭喜。我的心沉下去,这反向乌鸦嘴一说恭喜准没好事。我闭上眼,说是不是没切干净?又复发了?”

    “医生说不是,切得很干净。我长出一口气,瘫在床上,想笑,更想尿。然后医生说可是转移到肺部了,你可能要切掉一点肺。”

    “我真尿了。切切切,还要切什么?医生拍拍我的肩,说乐观一点,然后就走了,我叫住他,问他玉皇大帝的蛋蛋为什么带刺。”

    “他说,仙人球啊。”

第五百五十五章 撞羊

    章本硕很想打断白奇,不是说戴连霞该死吗?怎么尽扯蛋了?

    可看在白奇一睾人胆大的份上,还是让他都说出来吧。

    “割完蛋,又割了肺,我说医生,还有什么能割的,一起都割了吧。医生说不行,再割你就真废了。观察观察先。记住,最关键的是我有气无力接上:乐观。”

    “我很乐观,隔壁床半身不遂穿纸尿裤的大爷都准备和我一起过六一儿童节了,我和他约好一起等死。这病是治不好的,就看死得舒坦不舒坦。”

    “大爷没过成六一儿童节提前走了,还把一袋没开封的纸尿裤送给我,我也半死不活的,不舒坦。要放疗,要化疗,还要吃药,最难受的是要听医生的冷笑话。药很贵,我快买不起了。单位的大姐戴连霞很关心我的蛋蛋,说她那里有安罗替尼,特殊渠道,2300一盒,便宜多了,我犹豫了,问真的假的?她说就是天黑制药厂边上小区家属楼里进来的,全是医药代表家属,品质保证,一盒7粒,三盒一疗程,买8送8,再买8盒就终生免费。我还是不大敢买。戴连霞做代购的,常常在朋友圈发喜提保时捷,左手事业,右手家庭,新时代幸福女性的文章。怎么一下子改行代购药了,跨度太大。我不信。”

    “戴连霞拿出她女儿照片,说她叫林亚胺。她说自己女儿也得了癌症,晚期,都吃这个药。”

    “我看她女儿的照片,她女儿真漂亮。戴连霞又说她老公林五六应用化学专业毕业的,名牌大学,给女儿取的名字都叫亚胺,亚甲基硝胺的胺。有她老公把控药品质量,你还不放心?我放心了,一口气买了三盒。吃了一个月。”

    “药不错,除了头痛、眼花外,精神好多了。我也介绍给病友群里的其他病友,他们也都买了。可渐渐有人跟我反应,说这药不对啊。我说哪里不对,他说以前都是阮惊天,现在每天醒过来,都变成擎天柱,阳顶天,古巨基。我说这就对了,我也阳顶天啊。他美滋滋走了,我自己觉得有点不对劲,就去问医生。医生说别吃了,吃了会变灰太狼,撞羊。”

    “医生一说撞羊,我就懂了。戴连霞这混蛋,难怪能喜提保时捷,原来卖假药。我很生气,不单是因为戴连霞卖我假药,还因为我的介绍,让病友群里的人都买了假药。坑我一个就算了,还坑了一群。我拿了把刀,去找戴连霞算帐。”

    章本硕打断,后面的事他都知道了,“所以你一怒之下,杀了戴连霞全家。”

    白奇摇头:“我是生气,可没想杀她。刚开始刀都没拿出来,我就问她,为什么要卖我假药。她说哪有?我说医生都说了,是撞羊药,你有没有良心?她说医生就懂药吗?我专门卖药的我不懂?我说你强词夺理。她说我不辨是非。我说呦!你卖假药反倒有理了?她说是啊!是有理,怎么了!你去买真药,买8送8,再买8盒就终生免费,你不知道什么意思吗?这药吃三个月,能活下来的一万个中有一个就不错了。真药吃了,反正都是死,假药吃了也是死,你凭什么说我这是假药?”

    “她把我说火了,搞得好像我们这群人反正都要死,随便吃点什么都行。我们是快死了,可毕竟没死。你特么看我的眼神像看死人一样让我很不爽啊!我掏出刀,凶她,退钱。把大家的钱都退了。尤其是雅琳的,她家钱不多,筹款又筹不上来,就靠这些钱救命了。”

    章本硕听到雅琳,想了一下,记起在哪里看过这名字,就是拌饭筹上那个小女孩,也就是玄武真界群里的“宝宝快点好”。

    “她退了一步,又冲我喊捅啊你有种捅啊!路都快走不了,还学人拿刀?我真火了,拿刀捅她,被她抓住手,反把刀夺下来,推倒我,拿刀压我身上,哭了。我被她压得很痛,看她哭了,问她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她说就你得了癌,就你等着救命钱吗?我女儿也得了癌症,天天躺床上喊痛,痛得要自杀,我有说过什么吗?”

    “我想起林亚胺。心软了。说就算缺钱你也不能卖假药坑人啊!她松了手,刀掉地上,我捡起来拿手里,戴连霞说谁跟你说我缺钱的?我说不是你说的吗?她说怎么可能缺钱,在拌饭筹上筹款,没缺钱,还赚了一笔呢。我傻眼了,拌饭筹?你家这么有钱了,还要筹款治病?她怒了,说有钱就不能筹款了?谁定的规矩?反正得了这病都要死的,人走了,钱留下,房子我还要住,车子我还要开。凭什么要先用自己的钱?”

    “妈的!疯子一个!我说不过她,拿刀指着她,想撂几句狠话就走。这时门开了,一个男人进来,那男人见我拿刀指着戴连霞,冲过来就抱住我不放,我俩扭打在一起,戴连霞在边上叫老公,她老公力气不大,但我生病了连戴连霞都打不过,更不是她老公的对手,我只能拼命握紧刀,不敢松手,万一被她老公抢走,我恐怕就真死了。我俩摔在地上,扭成一团,好像还绊到了戴连霞,她叫了一声,她老公连锤了我几下,我鼻血流出来,却不觉得痛,这几个月我把能吃的痛都尝了一遍,被打一顿,甚至被捅上几下,都比不上癌痛痛。她老公占了上风,把我压住,抓住我的双手,呆了会儿,问我:你的刀呢?”

    “我眼睛肿了,睁开条缝看自己的右手,右手空的,再看左手,左手也空的,她老公的两只手都抓着我的手,也没拿刀,然后我俩一起转头,看到那把刀插在戴连霞脖子上,血流了一身。”

    “我和她老公都呆了一会儿,然后她老公疯了,抓住我死命地打,我迟早都要死,可不想死在这里,拼命挣扎,手乱抓,抓到什么扔什么,她老公也一样,抓到什么砸什么。我想说你打我干吗?快看你老婆,说不定还能救呢?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老公又抓了把刀,刀上全是血,擦都不擦干净就往我身上捅,我躲了一下,使出全身力气抓住他的手,可还是拼不过他力气大,刀尖一点点下压,我看那刀尖越来越近,突然想到什么,大叫:你这刀哪里拿的?”

    “她老公呆了一下,废话,当然是然后转头看戴连霞,戴连霞两眼翻白,脖子上的洞沽沽冒血,已经死透了。她老公一松力,我顺势捏着他的手反捅回去,捅进他胸口。”

第五百五十六章 糖和盐

    章本硕听完,好像白奇在他眼前又杀了那两人似的,长出一口气,问:“然后你一不做二不休,也把房间里的林亚胺杀了?”

    白奇:“我没杀她。”

    章本硕:“好,你杀了戴连霞,她该死,那其他人呢?病友群里的那个女人,道液,黄同学,你杀这些人又是为什么?”

    白奇:“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杀过这些人了?”

    章本硕一呆,白奇说:“我只承认我是糖刀,又没承认杀过这些人。”

    章本硕搞不懂了。

    白奇已经判了死刑,又到了癌症末期,为什么做了又不承认,多一条人命,少一条人命对他有什么区别吗?

    为什么就是不承认杀了林亚胺,还有道液他们?

    章本硕暂时放下疑问,问白奇:“你是糖刀的话,那你下一个准备杀谁?李照?雅琳?”

    白奇看着章本硕,笑起来,“我死了,你就知道了。”

    咨询时间到,警卫们带白奇回牢房,一个警卫特意走慢了些,跟章本硕同排,小声说:“章老师,你别听他瞎说,他疯了。”

    “怎么说?”

    “他在牢房里整夜整夜不睡觉,就盘腿坐着,是像和尚打坐那种,两条腿缠成麻花一样,动都不动,一坐就是一整夜,有次晚上我巡查,看他两条腿都坐得紫红,脚趾头都变黑了,特意叫醒他,问他腿都快坐肿了,还不睡觉?他就那样直躺下去,腿还是照样盘着。你看,他腿都有点瘸了。”

    警卫指着前方的白奇,脚一深一浅的,确实有点瘸了。

    章本硕想到玄武真界群里道液发的那篇文章:《打坐的奇迹,美国科学家发现打坐能治疗癌症等不治之症》。

    白奇难道真的靠打坐治疗癌痛?所以他身上才没什么癌痛的本章说,不像老黄一样,全身都痛。

    那个警卫很是健谈,又聊了些感情问题,说:“章老师,你说恋爱的距离太近了,好不好?比如说都在一个单位。”

    “嗯,看人,你要能接受就行。”

    “章老师,我是能接受,但我怕我家人接受不了。”

    “为什么?她人不好吗?”

    “不,挺好的。”

    “那不就行了。爱情不要想那么多。”

    “可社会上有很多偏见”

    “都说是偏见了,你俩过得舒坦就行。”

    “谢谢章老师。等他出狱后,我会向他告白的!”警卫握住章本硕的手一阵猛摇,然后挥手告别,跟上自己的两个同伴。

    章本硕看他远去的背影,唏嘘不已,真爱啊。

    不过,白奇承认了自己是糖刀,反而陷入僵局。

    下一个受害者到底是谁?

    在狱外杀人的白奇同伙到底是谁?

    章本硕带着疑问回家,六六正在跟人打电话,见他进来,站起来进屋里去了。

    章本硕重新把糖刀的书都拿出来,一本本摊桌上,一个标题一个标题看过来。

    《死亡从天黑开始》、《骨灰拌饭》、《我该死了》、《析毫楼》……

    章本硕一边看书,一边回想起咨询白奇时白奇说过的话,总觉得快要抓到什么似的,再一细想,那念头越想越油,嗤溜一声滑走。

    咚咚咚!

    有人敲门,自从第一章心理搬到阳光心理的办公楼后,很少有人到家里来。

    章本硕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头戴红色三角内裤的男人。

    章本硕准备关门:“对不起,我不买内裤。”

    那男人说话了:“章老师,我是《西门日报》的记者西门月,这次过来是有人爆料,据说有一个连续杀人犯糖刀,你有他的线索,对吧?他下一个杀人目标是谁?三例案件都是自杀、意外死亡,你凭什么认定那是谋杀呢?”

    “对不起,西门记者。我不接受采访。”章本硕要关门,西门月拦住。

    “章老师,我姓西,名门月,叫我小西就好了。不接受采访没关系,能让我进去聊几句吗?”西门月偏了偏头,脖子咯崩脆响。

    “不行。”章本硕不答应。

    “章老师,不聊糖刀也可以聊其他的。”西门月又扭了下脖子。

    “聊什么都不行。对了,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头痛?扭一下脖子会好一点,但扭了之后还是会痛?”章本硕说。

    “对啊。章老师你怎么知道?”

    “这可能是颈源性头痛,要松解颈部基底动脉周围的肌肉筋膜来治疗,或者去针灸,就是针风池穴。”

    “章老师!你还懂医术?”西门月惊喜,无意中又挖出一个料来,章本硕果然是他的贵人,上次报道了他的新闻,自己一炮而红,成为业内的顶尖的内裤记者,现在是他事业第二春的时刻。

    连续杀人犯、超高智商的心理咨询师,三个无辜的受害者,还有一个随时会丧命的无辜者。

    堪比电影剧情的真实事件,而且不是已经发生,是正在进行!

    要是自己报道了这个事件,自己在《西门日报》的地位就会彻底稳固,再也没人说他靠戴三角内裤哗众取宠出名。

    “那我要怎么办?章老师你能给我治吗?”西门月假借问病情,就往门缝里蹭。

    章本硕堵得死死的,说:“不用了,你自己就能治。”

    “怎么治?”

    “内裤戴大点,别勒到就行。”

    章本硕说完关门。西门月愣在门外。

    打发走西门月,章本硕又坐下来,重新思考。

    只是思路一被打断,再捡起来就难。

    想了会,章本硕越想越乱,没有头绪,反而想偏了。

    西门月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消息了?

    糖刀的事只有陈秀梅和六六知道,难道是那几个警卫传出去的?

    要是有媒体的介入,只会让事情更糟糕,天知道会惹来什么变数。

    章本硕想得心烦,把书一本本收起来,重新放进抽屉。

    糖刀或是白奇反复强调书中的事都是真实的,固然有些成为现实,可大部分还是穿凿附会、自圆其说的剧情。

    要真的把书当成线索来找,反而落入白奇的陷阱。

    要跳出来思考,自己一定疏漏了什么。

    把最后一本《灵异节目主持人》放进抽屉后,章本硕坐下,从头开始整理思路,从六六第一次买回那一箱的二手书开始,再到从陈秀梅那里接到咨询白奇的案子,再到第一个人死亡……

    《灵异节目主持人》

    这本书可能是最后一本收拾的,总在章本硕眼前晃悠。

    他拉开抽屉,拿出来看。

    《灵异节目主持人》,作者:盐刀。

    这本书是夹在糖刀的书中寄过来的。

    可能是老黄寄错了,他视力不好,看错了很正常。

    章本硕突然想起在拉面馆里和老黄见面时,老黄说的话:“哦。记起来,盐刀、盐刀!”

    盐刀这词不常见,也不是“糖刀”的谐音,把“糖刀”说成“盐刀”的机率很小。

    还有如果老黄是把“盐刀”看错成“糖刀”寄过来,他又怎么会记得“盐刀”?

    白奇说过:“没有另外一个。只有我。我就是糖刀。”

    可狱外杀人,白奇不可能没有同伙,白奇是糖刀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盐刀?

第五百五十七章 灵异节目主持人

    章本硕翻过《灵异节目主持人》,大致是讲主持人做灵异节目,叫工作人员扮鬼,然后碰上真鬼的事,到最后全城人都是鬼,又出现一个地底世界,打来打去变玄幻。

    他没怎么细看。

    可把盐刀和老黄联系到一起后,这本书就要仔细读了。

    封面是只血红色的眼睛。

    简介:现在是午夜12点,我在主持灵异节目,问助理,观众呢?助理指着空荡荡的观众席,都来了,没看见吗?呜呜呜,主持少儿节目多好!为什么要做灵异!

    第一章:出租车里的鬼。

    我是个主持人,现在在开出租车,一个女生上了我的车,看到我的副驾驶位置上有一个长发女人。她问我师傅,你边上有人?我看了一眼,说哪有。

    她慌了,要下车,我停车,工作人员扛着摄像机来拍,说我们是某某节目组的,请问你现在什么感受?

    那女人狠狠踢了摄像师一脚,就走了。

    我晚上回家,副驾驶扮鬼的女人给我一盒带子,说荣哥叫她送给我的。

    我收了带子,第二天去找荣哥,荣哥说什么女人?我没叫人送带子啊。

    难道那个扮鬼的女人真是

    章本硕看下去,节目组里发生各种灵异事件,从来不在白天见人的老板,发工资现金变成纸钱,同事们一个个变鬼。

    然后情节逆转,主角开始修炼。

    主角为了对抗各种灵异现象,经高人指点,开始打坐,并念六字真言,调动体内强横能量,镇压一切邪魔外道。

    打坐时观痛才能洞察疼痛本质,看痛生生灭灭,才知世上无永恒法,一切无常,皆苦,空无自性,因此而生就大无畏心。

    章本硕看到这句停下来,

    这句话在哪里看过?

    他拿出黑莓手机,打开qq,进入玄武真界群,翻到道液分享的那篇文章:《打坐的奇迹,美国科学家发现打坐能治疗癌症等不治之症》。

    点开来看,文章中就有那句话,“一切无常,皆苦,空无自性……”

    一字不差。

    老黄以前也在这群里,他真的是盐刀,也是糖刀狱外的杀人同伙。

    再翻下去,后面主角碰到一个小女孩,也叫雅琳。

    主角躲在窗帘后,抓住雅琳,把她砌到墙里,墙里不只雅琳一个人,还有好几个人蹲在里面,雅琳在墙里爬啊爬,一直爬到最顶端,才发现头顶的亮光不过是摄像机的亮光,她绝望地挠墙,外面却响起观众的掌声,这时雅琳才记起这是电视台演播大厅的墙。

    章本硕站起来,他知道了。

    白奇、老黄,或是说糖刀、盐刀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雅琳。

    白奇说过:“我死了,你就知道了。”

    老黄给他寄糖刀的书时,说过这些书都是公墓寄过来的。

    要不是老黄搞错,掺了本盐刀的书进来,还不会漏馅。

    《窗帘下的人脚》是用来布烟雾阵的,《灵异节目主持人》才是真正的杀人计划书。

    章本硕带上黑莓手机,冲向门外,他要去救雅琳。

    雅琳在医院附近租房子住,地址他早就问过来了,以拌饭筹上患病儿童的心愿清单为由,说是志愿者送礼物给雅琳。

    章本硕刚跑出门,一个人就凑上来:“章老师,真的,我头不痛了!谢谢你!”

    章本硕进电梯,那人也跟着进电梯。章本硕再急,在电梯里也没事做,看那人,戴着灰色内裤,“你是”

    “西门月啊!章老师。”

    “你不是”

    “哦,听了你的话,我茅厕顿开,换了条宽松点的内裤,头就不痛了。”

    章本硕看了西门月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你哪来的内裤?”

    西门月往下看。

    章本硕也跟着看过去,立马明白过来,贴着电梯,离西门月远远的。

    以前孤儿院事件时,这个记者还算正常,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电梯门开了,章本硕却没出去,西门月走到电梯门口,又停下来,差点被电梯门夹了。

    “章老师,你不走吗?”西门月问。

    章本硕按了29楼最高层,不走。

    西门月也折回来,电梯门缓缓关上,快合上时,章本硕一个侧身闪出去,冲西门月挥挥手再见。

    西门月呆呆地看着门合拢,这才反应过来,狂按开门键,电梯一抖,已经往上升。

    章本硕甩掉西门月,跑到路上,招了半天的手,都没一辆出租车。

    这时一辆小车开过来,靠边停下,车窗降下来,西门月斜着肩问:“章老师,去哪?我送你。”

    章本硕不废话,直接上车,跟西门月说了地址,西门月开出去,还在问:“是去救人吗?糖刀又要出手了?”

    章本硕说:“这件事很危险。我不告诉你,是为你好。”

    西门月说:“章老师,你要为我好,就让我一起去,我不怕危险。”

    章本硕:“真的?”

    西门月:“内裤套头,没有软肋,只有盔甲。”

    章本硕看西门月内裤一边侧漏的坚定眼神,点头:“好,一起。”

    到了雅琳住的小区,章本硕找到b幢,一口气跑到3楼301,门关着,他敲门,西门月早就录音笔、隐藏摄像头准备好。

    没人开门。

    章本硕拿出黑莓手机,进入玄武真界群,“宝宝快点好”发布了一段新视频,雅琳坐在病床上,手上打着吊针,还在摆弄一个望远镜,时不时拿眼睛去对望远镜的镜头。

    “宝宝快点好”还发了一句话:收到志愿者的礼物,宝宝一直想要个望远镜,看看远处的东西,谢谢大家。

    然后又发了一段视频,雅琳用望远镜看窗外,窗帘打开一半,阳光洒进来,房间一半黑一半亮,雅琳看得很认真。

    章本硕看完视频松了口气,原来是去医院了。

    医院里那么多人,应该暂时没有危险。

    可是他又想到道液,他也是死在医院里的,以盐刀的杀人手法,好像人多人少没有什么区别。

    这时视频播完,留下静止的预览画面,雅琳拿着望远镜看窗外。

    章本硕正要关掉手机,看到什么,又停下来,重新播放视频。

    雅琳、望远镜、阳光、窗外、窗帘……

    风吹进来,雅琳说:妈妈!妈妈!你看!山上的树叶我都能看见!

    窗帘飘起来,露出下面的一双鞋。

第五百五十八章 对不起

    “带雅琳离开!”

    “窗帘后有人!”

    章本硕连发几条信息提醒雅琳妈妈,还好那天学了点双拼,没打出乱码,但群里一直没有回复。

    章本硕和西门月又开车赶去医院,西门月比章本硕还急,疯狂按喇叭,车子直接开进医院,停在急诊室门口,医生、护士们以为有发急病的患者,准备好担架跑过来,就看一个头戴灰色内裤的男人从车上下来。

    “内裤卡头?”见过大场面,向来淡定的急诊医生也骇然变色,拼命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说我们这里不治变态,去隔壁心理科。

    西门月和章本硕往边上住院部跑。后面急诊医生还指路,说跑错方向了。

    雅琳在7楼,医院的电梯照例有很多人,章本硕二话不说就往楼梯间窜,西门月紧随其后。

    到了7楼,章本硕跑进雅琳房间,雅琳还在玩望远镜,雅琳妈妈给雅琳拍视频。

    章本硕冲到窗边,拉起窗帘。

    阳光喧嚣拥进,削出刷的一声,一下子点亮章本硕的视野。

    窗户下有双鞋,只有一双鞋。

    “你们是”雅琳妈妈还没反应过来,呼的一声,就跑进来两个人,一个人还跑去拉开窗帘。

    “呃,志愿者!我们是志愿者。我是《西门日报》的记者西门月,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拉窗帘吗?”西门月拿起录音笔。

    “不用了,不用了。”雅琳妈妈今天见了几个志愿者,有送礼物的,有陪雅琳讲故事的,本以为这就差不多了,没想到还有专门拉窗帘的?

    “这鞋是”章本硕指着窗帘下的鞋问。

    “其他志愿者送的。”雅琳妈妈说。

    章本硕脸有点红,不知是跑楼梯跑的,还是太阳晒的。

    他往外走,西门月却说尿急,借用一下厕所。

    他俩说话的时候,雅琳一直好奇地看着这两个叔叔,听西门月要上厕所,雅琳就下床,主动走到卫生间旁,开了门。

    西门月摸摸雅琳的光头,说真乖。

    章本硕知道西门月的心思,想拖延点时间,抽空采访一下雅琳母女,以他的职业嗅觉,就算自己什么都不说,看自己一路这么紧张跑过来,也知道糖刀的下一个杀人目标是雅琳母女。

    西门月站在门口没动。

    章本硕看他没动,给他使眼色,进去啊?杵门口干吗?拉裤子了?

    西门月额头渗出汗,眼角挤来挤去。

    章本硕顺着西门月的视线望去,医院的卫生间很小,但也带了独立的洗浴室,用一块白色的防水布帘隔开。

    布帘下有双脚,人脚,没穿鞋,脚趾头还在动。

    章本硕脑子一炸,眼前闪现白奇的本章说:洗澡别忘了拉窗帘。

    这哪是窗帘,分明是洗浴室的布帘!

    啊啊啊!

    布帘下凸出一个人形,怪叫着冲出来,撞在西门月身上,顶到墙上。

    西门月在惨叫,一边叫,一边掏出照相机对着布帘猛拍,这可是再新鲜不过的第一手素材啊!

    雅琳吓了一跳,往后退,雅琳妈妈过来抱住她往窗边撤。

    章本硕过来帮西门月的忙,扯下布帘。

    是老黄。

    他穿着病号服,拿着一把小刀捅西门月,一边捅一边念:“很快的,不痛了,不痛了。”

    西门月一边惨叫,一边拿相机拍老黄,好像闪光灯能杀死人似的。

    西门月叫了一会儿,不叫了,专心拍老黄,还叫老黄抬下头,对,冲镜头笑一个。

    西门月:“喂,大哥,你是在拿刀捅吗?”他质疑眼前这个穿病号服,光脚躲布帘后的变态是不是糖刀。

    刀果然是糖做的,捅得不痛,还有点小舒服呢!

    好像小孩子恶作剧拿铅笔尖捅胳膊一样,又麻又痒,就是不痛。

    老黄低头看自己的刀,西门月赶快降下照相机去拍,是把切水果的小刀,没手掌大,估计只能切切香蕉了,切苹果都怕把刀切断。难怪捅身上不痛,连衣服都割不破啊。

    西门月惊吓过后,是深深的不悦:“大哥,专业点行不?能换把刀吗?要不用力点?”

    不出点血,叫他怎么写报道?

    说西记者深入前线报道连续变态杀人狂,意外遭遇后,被杀人狂顶在墙上连捅数十刀,毫发无伤?

    这叫什么杀人狂?这叫什么变态?确定不是爱心志愿者过来逗孩子开心的?

    哈哈哈!

    果然雅琳在妈妈怀里鼓掌笑起来,她真以为是叔叔们来逗她玩的。

    雅琳妈妈要去捂雅琳的嘴,手到一半也垂下来,这场面她也说不准是演戏还是什么。

    老黄说:“对不起,第一次用,我加点力。”

    老黄咬牙用力捅。

    啊!

    西门月这回是真痛了。他一把夺过老黄的刀,用力一推,老黄摔出去,倒在地上,再没起来。

    西门月拿着刀,呆呆看着地上的老黄。

    这时一个护士端着盘子进来,看到一个头戴内裤的男人手里拿刀,地上躺着一个病号。

    “啊!变态!”护士摔了盘子跑出去。

    章本硕花了很多力气跟跑过来拿着线锯要锯变态骨头的骨科大夫,还有拿着防暴圆叉要叉住变态的保安解释,说别看他头戴内裤,又拿着刀,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变态,实际上是个变态记者。

    呦!记者变态就可以捅人啦!

    骨科大夫拿着线锯跃跃欲试,想追那护士小妹好久了,难得碰上变态骚扰事件,怎能不一展平生所学,夺取美人芳心?

    锤子、钉子、锯子、勾锤钻凿、钳拧钉撬,敲死你个内裤脸死变态!

    还好刚才西门月又是拍照,又是录音,还有雅琳妈妈和章本硕作证,骨科大夫和保安才各自放下凶器,看向地上的老黄,他?杀人?

    “报警吧。”西门月说。

    “不。”章本硕拦住西门月,“叫医生。”

    老黄快不行了。

    骨科大夫终于从英雄救美的幻梦中清醒,一身的男性荷尔蒙澎湃激荡,没处用,都宣泄在老黄身上。

    他沉腰蹲马,吐气开声,抱起老黄往急救室去。

    章本硕和西门月也跟着过去。

    西门月一边跑一边还拿录音笔往老黄嘴边凑:“请问你是糖刀吗?”

    老黄喉头咯咯地响,却说不出话。

    “请问你杀了几个人了?之前的几起自杀案例都是你一手伪装的吗?”

    “这次你藏在卫生间里,本来是想杀谁?”

    “雅雅琳。”

    老黄终于说出话。

    西门月:“那你捅我干吗?”

    老黄睁开眼睛,看西门月,看了好久,骨科大夫还一直抱着他跑,老黄的头晃来晃去。

    西门月紧张地等待,这可能是这个连续杀人犯最后的遗言,拜托,一定要有爆点,说出你杀人的心路历程,说出你变态的契机,说出你内心深处嗜血的秘密。

    老黄:“哦,对不起。”

    西门月:“对不起什么?”

    老黄:“捅错人了。呵”

    老黄脖子一歪,死了。

第五百五十九章 谁信!

    呜呜呜,西门月一直哭,哭得很伤心。

    捅错人了?

    开什么玩笑!你可是变态杀人狂啊!

    临死前说对不起可以,可说捅错人了,你叫我怎么写稿子?

    鉴于西门月身上微不足道的伤痕,无论是骨科大夫和保安还有那个摔盘子的护士其实都更倾向于西门月是个变态,刺激到了脑瘤患者老黄,致使他做出攻击行为。

    最后的结论就是一场误会,报警?不存在的。

    当然要是报警抓西门月这个变态还是可以考虑的。

    西门月回去写稿。

    老黄的死也照流程走完,办好手续后,就直接送到殡仪馆,没人质疑他死的突然,事实上,照医生的话说,老黄都用上芬太尼透皮贴了,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

    西门月问老黄问题的时候,章本硕一直在边上,他却什么问题都没问。

    他在看老黄身上的本章说,一个个消失,像蒸发了一样。

    “1点了,又要开始了。”

    “透皮贴管用多了,至少能站着。”

    “好痛,痛痛痛痛!”

    “下次再也不吃羟烤酮了,恶心,呕吐,不吃痛,吃了更难受。”

    ……

    他看老黄死去,说出最后那个捅错人了,更像是开了个玩笑。

    怎么可能捅错人?

    就算隔着布帘,眼睛又看不清,大人和小孩还分不出来吗?

    而且后面还跟西门月说了那么多话。

    章本硕一路想着,又回到雅琳的病房。

    雅琳侧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章本硕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好像睡着了,只是时不时会抽上几下,好像做了恶梦。

    章本硕在门口看了会儿,翻了一遍雅琳身上的本章说。

    “妈妈,我不痛了。”

    “明天用望远镜看哪里?”

    “我想吃冰淇淋。”

    “我想哭,可又不敢哭,哭了妈妈也会哭。”

    ……

    章本硕不再看她的本章说,他注意到另外一个东西,窗帘。

    窗帘下有双鞋。

    不是之前那双志愿者送的鞋,另外一双,平底的女式鞋。

    鞋在动。

    章本硕冲进去,窗帘突然掀开,一个人从里面跳出来,抓向床上的雅琳。

    章本硕速度不慢,也冲到床边,却停了下来。

    那人是雅琳妈妈。

    雅琳妈妈没抓到雅琳,只是做了个唬人的手势,外加鬼脸,雅琳呆了下,咯咯笑了起来。

    原来她还没睡。

    章本硕看雅琳笑起来,嘴角裂开,眼睛却缩着,额头上都是汗水,笑得身子发抖,很吃力的样子。

    雅琳妈妈给雅琳擦了擦汗水,跟她说:“睡吧,睡一会儿就不疼了。”

    雅琳闭上眼,身子却还在抖。

    雅琳妈妈走出去,章本硕也跟着去。

    雅琳妈妈带上门,跟章本硕说:“我要在她身边,她再疼都不敢叫出来。”

    章本硕点头,他问:“你认识刚才那个病人吗?”

    雅琳妈妈说不认识。

    章本硕又隔着门上玻璃往里看,问:“很疼吗?她?”

    雅琳妈妈哽咽了,半天才说:“很疼。”

    雅琳妈妈说以前是一周一次,过了两个月变成三天一次,然后两天一次,越来越频繁。

    有次夜里被声音吵醒,发现是雅琳缩在床上一直在叫,自己过去握她的手,被她掐住不放,一直掐到天亮才松开。

    雅琳醒来后,看到自己握住妈妈的手,都掐出印来,还问妈妈疼不疼。

    章本硕咨询过很多来访者,烦、闷、苦、痛的情绪他不陌生,排解的路径、方法他也熟悉,然而碰上这种问题,他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想起白奇跟他说过的话:我们是快死了,可毕竟没死。你特么看我的眼神像看死人一样让我很不爽啊!

    想起老黄拿小刀捅西门月时说的话:很快的,不痛了,不痛了。

    所以他们是真的想帮玄武真界群里的病友解脱才杀人的吗?

    章本硕回家后,西门月的稿子已经发出来了。

    《震惊!连续自杀事件背后的真相!》

    章本硕看了一下,也佩服西门月的笔力,通篇没有下结论,说谁就是杀人犯,或者自杀事件实际上是谋杀案,却偏偏用纪实的口吻写出悬疑恐怖的味道。

    文章的结尾是:假设杀害这些病人的凶手是糖刀,那么糖刀的动机呢?最后的幸存者,那个小女孩就这样安全了吗?

    这时章本硕手机响了,是西门月打过来的。

    “章老师,能帮个忙吗?”

    “什么忙?”

    “我下一期稿子想做一下糖刀的犯罪人格分析,还有杀人动机,你能给点建议吗?”

    章本硕本想拒绝的,可想到雅琳妈妈从窗帘后蹦出来逗雅琳笑的一幕,他又有了新想法,“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您说您说!”西门月大喜,不怕谈条件,就怕章老师像上次孤儿院事件里一样油盐不进。

    “糖刀的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

    章本硕又来监狱看白奇。

    还是上次那三个警卫站在后排。

    只不过几天不见,白奇比上次削瘦很多,手铐都快箍不住他的手腕。

    “又有谁死了?”白奇问,他眼睛瞪大了,很好奇的样子。

    “老黄,老黄死了。”章本硕说。

    “是吗?”白奇不意外,又像是完成一项任务,呼出一口气,胸膛瘪下去。

    过了会儿,白奇问:“你这次过来又是干吗?问我下一个要死的是谁吗?我上次跟你说了,等我死了,你就知道了。我不会说的。”

    “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了。”章本硕说。

    “嗯?”白奇抬起头,盯着章本硕看,过了一会儿,才笑起来,“不愧是心理咨询师,差点被你骗了。假装知道,想骗我主动说出来是吧?”

    章本硕没有回答他,自顾自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咨询了。”

    “是吗?怕再咨询下去,死的人更多?”白奇好像还有点舍不得。

    “那倒不是。最后一次咨询,我来做一次总结。你可以发表意见,也可以什么都不说。”章本硕整理资料。

    “我第一次问你,你最早的一次暴力冲动是什么时候,你说是跟女朋友分手对吧?”章本硕问。

    白奇点头。

    “你说你杀了狗,把狗皮剥下来,还做了副手套送给她。”

    白奇问:“怎么了?”

    章本硕说:“从你的资料来看,你没养过狗。”

    白奇:“哦,那我忘了,可能是杀了条流浪狗。”

    章本硕:“就当是流浪狗好了。可问题是你也没女朋友。”

    白奇:“我有女朋友!”

    白奇怒了,“虽然我只剩一个蛋,但我有女朋友。”

    章本硕:“不,你没有。”

    白奇拍桌子,“你说没有就没有?”

    章本硕:“有的话,她叫什么名字?住哪?交往多久了?做什么工作?兴趣爱好?你入狱了为什么没来看你?你做手术的时候她在哪?”

    白奇:“她叫曾子柔,住南金小区a幢10楼,交往两年了,是小学教师,兴趣旅游,我生病的时候就分手了,所以我做手术,入狱,她都没来看我。”

    章本硕:“那你说过后悔跟女朋友去做头发,跷二郎腿看手机,跷多了压蛋蛋,压出病来,是吧?”

    白奇呆了下,说:“是。”

    章本硕问:“你女朋友做头发的店叫什么名字?在哪?给她理发的老师叫什么?”

    白奇傻眼,接着更生气了:“我哪会记这些?只记得在家边上的一家理发店。”

    章本硕:“你家边上一共三家理发店,一家《想方设发》,一家《洗剪吹30》,一家《k&g发廊设计》。你是哪家?”

    白奇:“想方设发!”

    章本硕:“对不起,这名字我编的。”

    白奇:“你诈我?”

    章本硕:“你承认吧。没女朋友没什么好害羞的。”

    白奇跳起来,大吼:“对,我是没女朋友!没女朋友又烦别人问你为什么没女朋友啊,我又不能说因为我长得丑又没钱啊!只好假装自己有个女朋友!假装又怎么了!是杀人了,还是犯法了?我乐意,我开心,我不想加班就跟领导说我有女朋友周末很忙。我不想团建聚餐就说我女朋友生病了要去照顾她,我不想开车捎同事回家就说我女朋友醋劲大不喜欢有人坐我车男的女的都不行。我不想干什么,都有我女朋友挡着,怎么啦?碍着谁啦?”

    白奇一通怒吼,又跳又叫,后面的警卫却没动作,反是对视几眼,连连点头,说得太对了。

    白奇气还没撒完,冲章本硕喊:“你长这么帅,你倒是教教我啊!怎么样才能有女朋友啊!”

    警卫们也一起看向章本硕,很期待。

    章本硕叹口气,只不过随口问一下,干嘛这么激动呢?

    “我也没有女朋友。”章本硕说。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白奇:“呸!谁信!”三个警卫一起点头。

第五百六十章 其他刀

    章本硕很无奈,“真没有。”

    白奇更大声了:“谁信谁傻逼!”

    一个警卫毛了,拿出警棍要教训白奇,说谁傻逼呢?

    边上两个警卫按住他,示意先听下去。

    白奇:“第一次跟你过来的那个美女呢?她不是你女朋友?”

    章本硕:“是我助理。”

    白奇:“她就算不是你女朋友,也一定暗恋你!”

    章本硕努力把话题带回正轨:“呃,我们还是谈谈你的事吧。”

    被女朋友的事刺激到,白奇一点就着,炸起来:“有什么好谈?刚进单位的时候,领导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怕他给我拉线,谈成还好,谈不成,刚进单位就得罪领导,我灵机一动,就说自己有女朋友。领导问她哪里的?我想不能扯近的,万一要见一面或是领导有亲戚认识怎么办?越远越好。我就说挪威的。”

    “挪威?是不是太远了点?”章本硕问。

    “对!领导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我就说挪威留学的。领导问老家哪的。我说北边。领导问黑龙江?我嗯。领导问黑龙江哪的?我说就最北边的。领导说漠河?然后两眼放光。我寻思不对劲,但叫我再乱编一个就漏馅了,只能硬着头皮嗯。领导抓住我的手问:太好了,你女朋友过年回家过吧?我想这不废话吗?谁过年不回家过?我嗯。领导说太好了,他老婆娘家也漠河的,刚好有批新鲜山货要送过来,东西不多,麻烦你女朋友带一下。我呆了。前面嗯了这么多下,总不能不嗯了吧?我嗯。又加了句,过年我去女朋友家里过,直接联系我,我帮您带货。”

    “然后,那年春节,我一个人,坐飞机到漠河,零下三十几度,站在老边饺子驴肉馆门口,冻成狗,等了三个多小时,终于等到领导老婆的弟弟送山货过来,见我冻得发紫,还送了我一顶狗皮帽,全靠了那顶狗皮帽我才没把耳朵冻掉。”

    “你说!我费了这么大力气,跨越几千里来回,就赚了顶狗皮帽,为的就是圆女朋友的谎!付出了这么多,我为什么要说实话?”

    章本硕:“其实有没有女朋友这件事,主要是为了确定你说过的一句话。我拿刀捅她之前,她就是这副表情啊。你还记得吗?”

    白奇还没从千里赴漠河就为了圆个谎的悲痛中恢复过来,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说过这话,章本硕给他看一堆照片,叫他识别人的表情。

    “那个她是谁?如果你没有女朋友的话。你拿刀捅了谁?”

    白奇有点慌张,坐了下来,说:“戴连霞啊。”

    章本硕摇头:“你说过,是跟戴连霞老公搏斗时,不小心把刀子插戴连霞脖子上的,那时你哪有空看到她的表情?是谁?”

    白奇:“没有谁。我骗你的。我一进去就捅了戴连霞,不是误杀的。”

    章本硕:“为什么不说是林亚胺?”

    白奇:“对,是林亚胺。”

    章本硕:“可你又说不是自己杀了林亚胺,为什么这回又承认了?”

    白奇:“是我,是我杀了她!我拿刀进去,她看我,脸上的肉一直抖,我以为她害怕,我真的以为她害怕,我走过去,想跟她说叫救护车,报警吧,我不小心捅了你爸妈。结果她抓住我的刀就往自己身上捅,力气大的要命。我握住刀,她却撞过来,刀插进去,一下两下,她还觉得不够,抱着我摔到地上,压在我身上,我就拿着刀,呆呆地看她一下、两下自己往刀尖上撞,血流出来,流了我一身,她眼睛却亮着,不觉得痛,撞得没力了,就倒在我边上,我把她扶到床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道,她靠在墙上,又斜着滑下来,头垂到床底下,好像去看床下有没有少掉的拖鞋,我只好扶她起来,挨着她肩膀坐下,说:你好,我叫白奇。我俩在群里聊过天,但一直没见过面。”

    “我问她你为什么要捅自己?她说痛。我说痛就吃止痛药啊!至于嘛!她说吃了还痛。一直痛,睡的时候痛,醒来也痛,蹲着不痛,站起来就痛,窝着不痛,直起来就痛,吸口气都痛,痛痛痛!痛得要死,死比痛好,刀子捅进来都比不上那痛。我不说话了。她说得没错,每个人痛的都不一样。老黄站着就不太痛,眼睛看远方,就能忍住。保利那女人只要一直走一直走就不会痛,一停下来就痛得不行。道液一洗脸一洗澡,水打在身上就痛,黄同学说他在空中飞的时候摘掉头盔看着太阳就不痛,我?我看别人不痛的时候我就不痛。”

    “在医院的时候,有疼痛科的医生拿一张表过来让我们填,用一分到十分描述我们感觉到的疼痛,我填的一直都是十分。如果有一百分,我会填一百分。他又问我是针扎一样的痛,还是被大象踩过的痛,我说我又没被大象踩过,我怎么知道什么是大象踩过的痛?然后那天夜里我痛得醒过来,做梦梦到一头大象从我身上踩过去,踩到肚子上,连我仅剩的一个蛋蛋也踩成肉泥,就脊椎骨还没断,连着上下半身。原来这就是被大象踩过的痛。我开心地用抽搐的手指按响呼叫铃,护士打着哈欠过来,问我怎么了?我说我被大象踩了,护士哦,就走了。”

    “然后那头大象没走,又回来,时不时踩上一脚,有时踩头,有时踩腿,有时还拿长鼻子缠我的腰,我不开心了,痛得在床上摆出各种姿势,要有人看到,会以为我在练瑜伽,那时我就想要是能直接死掉该多好。”

    “看林亚胺要死了,我反而替她开心了,是啊,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这么痛,倒不如死了好。”

    章本硕问:“所以你开始帮他们解脱?”

    白奇:“是。老黄和我想的一样。他以前是一个电台节目的作家,专门给午夜电台写恐怖故事。我杀人的时候不痛,他写书的时候不痛。我进来了,他还在外面,他继续帮助群里的病友,保利、道液、黄同学,最后还有雅琳。”

    章本硕问:“那老黄死了,怎么办?”

    白奇看着章本硕笑,那笑从肉里渗出来似的,“有糖刀,有盐刀,谁说不能再有其他刀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 5%

    白奇笑得阴森,章本硕却没什么反应,又问:“你现在还疼吗?”

    白奇不满章本硕转移话题,好不容易把氛围烘托出来了,连个吃惊的表情都没有,真不爽啊!

    “你就不问问其他刀是谁?”白奇问。

    “不问了。我知道。”章本硕说。

    “你不知道!”白奇吼回去。

    “好啊。那你告诉我啊。”章本硕说,白奇又安静下来。

    “听说你整晚整晚的打坐,还好吗?还疼吗?”章本硕继续问疼的话题。

    “不疼。”白奇说。

    章本硕看着白奇身上的本章说:洗澡别忘了拉窗帘。

    刚才咨询的时候,这个本章说不断复制自己,布满白奇全身。

    以前他不懂这个本章说的意思,现在才明白过来。

    章本硕:“打坐的时候你有念经持咒吗?”

    白奇:“有。”

    章本硕:“念的什么?”

    白奇:“告诉你干吗?你也痛?”

    章本硕:“念的是洗澡别忘了拉窗帘?”

    白奇愣了下,接着就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这个咨询师。

    他听警卫们说过这个咨询师的故事,有名,很有名,但是几轮咨询下来,没给他太多的意外,大体上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句话章本硕是怎么知道的?

    他打坐时,癌痛发作时,都会念这句话,却是默念,不是他不想念出声,只是念出声,没念几分钟就累得不行,根本坚持不下去,只有默念才能念下去。

    他发誓,绝对没有人听到过这句话。

    凑巧吗?还是上次词语联想测验时露的底?

    “告诉我你打坐的体验吧,也许我能帮你。”章本硕说。

    白奇想笑。这句话就像跟一个癌症末期患者说祝你早日康复一样。

    帮我?怎么帮我?

    让我早点死就是帮我了。

    白奇本想嘲讽几句,可对上章本硕的眼睛,却又心灰意懒起来。

    说了怎样,不说又怎样。

    反正都要死了。

    “我每天都很痛。”白奇说。

    “打坐了也很痛?”章本硕问。

    “打坐更痛,痛上加痛,坐到后面,我分不清哪些是我盘腿的痛,还是癌痛,总之都一样。”

    “那你为什么还要打坐?”

    “至少下盘,放开腿的一刹那,我不痛。就那么一刻。我有时在想,是不是人死了,也就不痛了。”

    白奇说疼痛科的医生给他们说过,癌痛不单是症状,还是一种病,但经过治疗,95%的病人会好起来,即便不能完全消除痛苦,也能大幅减轻。

    医生说这话的时候,白奇正躺在病床上叫痛,他看着医生给自己上镇痛泵,药打进去,没那么快起效,至少半个小时以后才有作用。他很想问医生95%的数据是怎么得出来的?真的有这么高?为什么我还是痛?翻个身都痛,不痛的时候都想着痛,痛到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什么都讨厌。

    难道我就是那5%?

    我查了资料,说蛋蛋长癌的机率是1%,然后癌痛治疗无效的机率又是5%。两样小概率事件都让我赶上了,我是天选之子吗?

    直到有一天夜里我痛得睡不着,起来玩手机,随便搜个病友群,看到一个“玄武真界群”,一时好奇加进去,我才算找到组织。

    这里的病友都是癌痛患者,还都是治不好的那5%。

    止痛药、镇痛泵、透皮贴、甚至神经阻滞,都没用,或是作用很小。

    唯二的例外可能就是李照和雅琳。

    李照得了脑瘤,发现的早,还没怎么痛,就做手术切掉了。

    雅琳一直跟她妈妈说不痛、不痛。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她痛。她就是不说,还硬要笑一下,笑出一额头的汗。

    病友们久病成医,时不时会分享下治病止痛的文章和秘方。

    道液常发些打坐、冥想修炼的东西,戴连霞发各种新药上市,欲购从速,黄同学说健身运动好过病床上等死,李照说乐观能杀死癌细胞,癌细胞没了,癌痛也就不痛了。

    周国平每到深夜就给我们放毒,偷偷点了麻辣锅的外卖,蹲在楼梯间吃,还录视频给我们看。

    他吃了会痛,痛了更要吃,反正要死,看开了。

    照他的说法,各人有各人的命。

    他就是一衰命,比谁都衰。

    他第一个用拌饭筹,李照爸爸还是跟他学的怎么写筹款文章,结果他一分钱没筹到,李照爸爸筹了几十万。李照手术成功,他爸开着宝马过来接儿子出院,周国平扒在窗口看了半天,只嘟囔着传教大妈常说的话:凡有的,还有加倍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

    有些人命就是好,嫉妒是嫉妒不来的。

    “你不是想知道我打坐的体验吗?我跟你说痛,痛得要死,你懂吗?我的意思是,你感受到我的痛吗?”白奇问。

    章本硕摇头。

    “对。你感受不到。就跟林亚胺一样,她痛得崩溃,你知道她妈说什么吗?吃药啊!又不是没给你吃药!没痛过的人只说我们矫情,不就痛一下嘛,至于要死要活的吗?其实你是不是也想这么说?不就是痛吗?至于杀人吗?”

    “医生只会叫我们给疼痛打分,10分、100分、1000分又怎样?该痛的还是会痛,痛彻心扉,生不如死。”

    “其实我们病友群还流行一种给疼痛打分的方法,你知道是什么吗?老黄和李照最喜欢讨论剧本、小说之类的东西,老黄叫每个人都写一篇自己怎么痛的文章,不会写的,可以口述给他听,他帮忙打出来。最后周国平的文章得到最高分。”

    “周国平最开始查出癌症是因为得了尖锐湿疣,尿道口的。他说癌痛跟治疗尖锐湿疣的痛差不多。你知道怎么治疗尿道口的尖锐湿疣吗?”

    三个警卫同时夹紧腿站直,虽然不太懂,但在那个部位,总觉得会很痛啊。

    章本硕虽然没治过尖锐湿疣,但毕竟是割过皮的人,还和阳光男科医院的主刀大夫刘一刀谈笑风生,多少还是了解的。

    正因为了解,他更不忍听下去。

    不过为了完成咨询,他还是示意白奇说下去。

    “不是所有手术都能麻醉,或者没必要麻醉。长在尿道口的尖锐湿疣就是这样。”

    “你知道治尖锐湿疣有几种方法吗?”白奇问。

    章本硕还没回答,后面一个警卫说:“激光烧?”

    边上两个警卫警惕地看那个回答的警卫,各自横移开一步。

    “对,激光功率大,很容易把那里烧穿,所以要把那里掰开来,低功率,慢慢烧。”

    除了白奇外,房间里四个男人同时打了个冷颤。

第五百六十二章 打坐

    “为什么不能麻醉?”最先回答的那个警卫提问。

    “要是长在肛周、口腔都没问题,可以神经阻滞,也可以局部麻醉,可是那里,不行。总不能为治一个尖锐湿疣就去腰麻吧?腰麻要进手术室,又要家属签字,一般人都不想搞这么大。”白奇侃侃而谈,章本硕恍惚间似是听到阳光男科的医生在介绍治疗套餐。

    “听说可以液氮冷冻?”那个警卫又问,边上的同伴退得更远了。

    那个警卫补上一句:“我有个刚回国的朋友告诉我的。”

    “是,液氮冷冻,或者鬼臼毒素烧也行,但是这两种容易复发。所以,一般还是选激光。听周国平说,那次治疗,他一嗓子叫得整个医院都能听到,还以为哪个产妇难产。”

    三个警卫不再说话,中间那个皱眉沉思。

    之前章本硕咨询时,跟白奇不说杀人了,扯到什么痛不痛的玄学问题上,他们三正无聊呢,没想到白奇举个具体例子,顿时打破障碍,让他们感同身受,光想一想,就流冷汗。

    “所以,你的痛就像周国平治疗尖锐湿疣一样?”章本硕问。

    “不,那只是开始。”白奇说,“周国平治了尖锐湿疣,没过多久,又犯病了,他以为是复发了,去找医生,医生检查后,说是尿道口长了一小块黏膜,堵住尿道口,引起排尿困难。不是尖锐湿疣复发。周国平松口气,说不是就好,那医生该怎么治?医生说扩张就好。周国平说扩张?扩张哪里?医生你哪里堵就扩哪里啊。”

    章本硕皱起眉,他知道归知道,可是白奇说出来,太有画面感了,白奇身后三个警卫已经不单单是夹腿了,一看脸上表情,就知道在想象那个惨无人道的画面。

    “所以怎么扩张?”警卫问。

    “先往里面打奥布卡因凝胶,预麻醉,然后拿根铁棍子”白奇拿手比划一下粗细,“再往里捅,一直捅,把堵住的地方捅开,第一次捅时,麻药还没进血液或者神经里,是无效的。也就是说这时候是在无麻醉状态下。”

    “完、完了?”警卫快哭出来。

    “没呢。铁棍子留着,10分钟吧,等黏膜修复了一部分,再换根更粗的棍子,捅进去,再留里面10分钟。”

    啊啊啊!警卫快疯了。

    “这回完了吗?”警卫还问,好像他现在已经在做手术,等着医生拔出铁棍子似的。

    “不。尿道黏膜修复速度极快,一周就能长回去,所以”

    “每周一次?”

    “是,连续一个月。”

    章本硕问:“所以你的痛就跟尿道扩张一样?”

    白奇:“差不多,不过不是一周一次,是一天三次、五次、甚至七次。而且每次都用不一样的棍子,长的、粗的、细的、长刺的、带勾的……换你,你会怎样?”

    这回没人搭话,整个房间安静下来。

    “我本以为打坐会管用,但是没用,一点用都没有,观痛,看痛生生灭灭,小痛,慢痛还好,一到点,爆发痛来了,我就恨不得从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痛还是会痛。甚至痛得更厉害。”

    “我问过道液,是我打坐方法不对吗?还是有什么窍门?道液说他也在摸索,等他摸索出来,会写一本《皇道极霸总纲》的法门,分享在病友群。我是等不到道液的《皇道极霸总纲》了,就去问老黄,老黄说他腿子硬,盘不上,练的是站桩。我说站桩也行,你练了站桩有没有好一点?不痛了吗?”

    “老黄说他练的是无极浑圆托婴平地飞升大仙桩,师从大学城绿地公园大门口往里一百米东南向第三棵松树处晨练的张大爷,这桩功讲究的是说学逗唱,不,是色香味俱全,站足一百年,将体内气血煎、炒、煮、烹、炸后,炼至虚无,全身就会发出婴儿异香……我打断老黄,就问他站了痛不痛。他说还痛。我问他那你还站什么?他说反正要痛,总要做点什么,万一他哪天悟了,一下子站不痛了呢?”

    “我觉得有道理,就回去继续坐,琢磨各种方法,试着念经,六字真言,天天去医院二楼的花园里去念,念了两天,来了一群学生,读英语,背《新概念》,说大哥哥,你的毅力感动了我们,生病了还不放弃学习。结果那里成了英语角,我就再也不去了。”

    “去花园念经打坐不行,在病房里会被其他病人家属投诉,我只能用默念,默念一会儿,我念头容易跑偏,心浮气躁,我就冥想白骨观。想象自己化成一具白骨,盘腿而坐。”

    “白骨观还行,可能我快死了,也见惯了死人,想白骨不是件难事。先从左脚趾想起,想象左脚趾变烂,掉肉,蝇蛆争食,只剩白骨,左脚趾成功,再一根根脚趾想来,由脚到小腿,小腿到大腿,再换右脚,最后双腿都化成白骨,再往上走,我想到骨盆。”

    白奇顿了一下。

    “骨盆怎么了?”章本硕问。

    “我想到骨盆,就想到蛋蛋,一想到蛋蛋,我心中就涌起一股蛋蛋的忧伤,想不出白骨,满脑子的蛋蛋。”

    “白骨观不行了,我决心用唯物主义的科学观改造打坐,从人体结构和医学的角度分析打坐祛痛的可能性。打坐,双盘,撇开各种功法和心念,单说动作,无非是两腿交叉盘起,脚踝压住大腿根,导致供血不足,强行激发心脏泵血潜力,打通经络。之所以腿痛,也是因为气血不通。”

    “所以只要让气血流通起来,就不会痛。怎么让盘在下半身的血液顺畅流回上半身呢?倒立。盘着腿倒立就行。”

    “设想很完美,但做起来很难。我盘着腿,根本用不上力,倒不过来。叫护士帮忙的话,护士会把医生叫过来,检查我的癌细胞是不是转移到脑袋去了。我只能先盘坐在床沿,然后趴下来,双手撑地,慢慢放下头,这样倒立双盘。”

    “成功了吗?”

    “没成功。一次没撑住,从床上掉下来,摔伤了脖子。”

    白奇:“然后我又开始”

    章本硕打断:“我知道了。后面的不用说了。”

    白奇一下子说了这么多,皱起眉头,好像癌痛又开始发作,“你知道了?知道又怎样?真能帮我止痛?”

    “对,我能。”章本硕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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