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阿虎
章本硕呆了一下,真想狠狠打自己的脸,这毛病真要改,要是以后做完咨询,都来这么一趟,来访者是健健康康出去,自己却百毒俱全了。
恐怕赚得咨询费都不够督导解毒的。
不过耳朵好痒啊!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章本硕费了好大劲才压下这个念头,看看时间,想出去买早餐,走了几步,一股虚弱感袭卷全身,又懒得出去,躺回椅子,打开手机点了份外卖。接着又鬼使神差地打开视频app,下意识输入“耳科”
还好及时觉醒,点开一部恐怖片解压。
咚咚咚!
门响了,这么快?五分钟都不到吧?还是说现在外卖都做大数据,提前预测顾客下单,先做好了等着?
章本硕去开门,门刚一打开,一个人冲进来,一路推着章本硕向后,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椅脚、椅背一阵咯吱乱响,向后滑去,撞到墙上才停下来。
章本硕看着怀里那个人,像是见鬼般叫起来:“余小姐,你怎么来了?”
余玫蕾整个人跪坐在章本硕怀里,两眼半凸,黑眼圈重得像熬夜玩手机又吃泡面喝汤的熊猫,“我等不了了,昨晚一直没睡,就想着你的耳朵,给我挖,咨询费给你双倍,不三倍。”
“余小姐,我是有原则的人。这不是咨询费的问题,请你先下来行吗?”余玫蕾的膝盖骨咯得他骨头疼。
“不行!给我挖。”
“请尊重我的职业,只有保持距离,建立起良好的咨商关系,我才能帮你,和你共同努力解决你的问题。余小姐,你也知道自己挖耳成瘾,为什么不先控制一下呢?”
“对啊,给我挖就是帮我解决问题!快点,阿虎昨天把他的东西都收拾走了!他是要彻底跟我分手!以后再也找不到他那么好的耳朵了,快给我看你的耳朵!”余玫蕾抱着章本硕的脑袋,像是特种兵杀人一样,用力扭过来。
章本硕双手撑在椅子上,宁死不从,脖子青筋爆起,隐约明白余玫蕾为什么突然情绪爆发,多半是跟阿虎的彻底决裂有关。
可是为什么倒霉的是我啊!余玫蕾那话怎么听都觉得别扭,这是感情受挫,报复男友,所以要给他戴绿帽子,不对,是绿耳朵?
章本硕拼命挣扎,余玫蕾力气再大也只是个女的,章本硕不肯,强上也没用,反把自己的头发、衣服弄得凌乱不堪。
余玫蕾见硬来不行,瞪着眼睛说:“五倍咨询费!就给我挖一只耳朵!行不行一句话!”
章本硕就是好脾气,碰上这么奇葩的来访者也火了,拿钱砸人是吧,我高贵的灵魂不是你拿区区几千块钱就能侮辱的!
“咨询费再高都没用,余小姐,请你尊重我的专业,相信我,可以用正规途径帮你解决问题。”
“十倍!”余玫蕾也不多说,只是一味加码,双手搭在章本硕肩上,一只手握着发光耳勺,虎视耽耽,盯着他的右耳不放,随时准备进发。
章本硕本想一口拒绝,却下意识地计算了一下目前咨询费乘十后的数字,再与租房费、伙食费、督导费、网费、水电费等杂七杂八费用相减,得到一个让他满意的金额,迟疑了一下,还是毅然决然道:“不行,十倍都不行,这不是钱的问题,请不要侮辱我,我再重复一遍,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滋滋滋!
啊!啊!
章本硕和余玫蕾同时尖叫起来,以同样的频率抽搐着抱在一起,头靠着头,颈挨着颈,椅背颤抖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终于还是在墙壁的保护下坚持下来。
一股强大的电流带着灼热和撕裂的高频贯穿章本硕的身体,连带打击到余玫蕾。
监测到宿主灵魂的不稳定波动,确定超出真话范围50%,给予电击惩罚。
有没有搞错!不过就犹豫一下,电我电这么狠?
这几天一直讲真话成习惯,连系统都懒得报积分,直接加上去,最后统一结算,章本硕都快忘还有说假话电击这件事。
难怪这系统要什么绑定灵魂,什么同步系统,敢情一直盯着自己有没有说假话,你丫闲的慌是不!
不过电击也不是没有好处,最起码疯狂的余玫蕾安静下来,趴在他肩头喘气,吹得他耳朵痒痒的。
章本硕几次电击下来,多少也有些抗性,这次出乎意料一击,多做几次深呼吸,就缓个劲来,他挣扎着起身,抱住余玫蕾,想先把她放下来,门口突然咣当一声响。
章本硕贴着余玫蕾的脸朝门口看去,门口塞着一个人,头几乎与门框平齐,两个膀子张开要侧过身才能进门,光线沿着身体勾勒出一圈光边,反让那人的面目暗下来,看不清楚,只觉得棱角分明,咬肌发达,脖子更是粗得像大腿一般,直上直下,两只眼睛在暗里发光,亮晶晶地闪。
那人脚下是个头盔,还在滴溜溜地转。刚才那声响就是头盔掉地上了。
“哦,外卖放地上就行了。谢谢。”章本硕有点脸红,虽说不是故意,不过他现在和余玫蕾的姿势是有点暧昧,很容易让人引起误会。还好不是熟人,误会就让他误会去吧。
那人却不动,只是身子微微颤抖,是章本硕的错觉吗?肩膀又大了一圈,连门缝里的最后一丝光线也挤走,只剩下一片漆黑剪纸似的人像立着,两只眼睛像戳了两个洞,漏进光来。
余玫蕾这时剧烈地抖了几下,深吸一口气,终于从电击余流中走出,回过头,看到那人,惊叫一声:“阿虎?”
“阿阿虎?”章本硕的牙齿打架,冒着咬舌头的危险吐出这几个字,那个职业拳击手阿虎?生气时捶墙一拳打出个洞的阿虎?那个获奖无数,号称铁拳铜腿钢头的阿虎?
章本硕不知从哪里绷足了一股劲,就要把余玫蕾扔下去,可是余玫蕾保持着搂人姿势不动,再加上那一百来斤重量,刚被电击后,他怎么扔得动?
“你跟踪我?”余玫蕾垫着章本硕这个肉垫说话,阿虎还是不动,只是静静堵在门口。
章本硕心里连声叫苦,大姐,你就不下来说话,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他又扭过去看窗户,计算了一下从13层往下跳,和被一个职业拳击手暴怒修理,那种生还机率大,之后还是绝望地瘫在椅子上,来吧,来吧,大不了再说次假话。
只不过看阿虎的体型,一般的家用电压都没效果,是要直接上工业电压甚至是超高压输电了,不过那时候就算能电晕阿虎,自己也要成一块**铁板烧。
“我没跟踪你。”阿虎终于说话了。
出人意料的是他的嗓音格外细,乍一听嗡嗡的,像是蚊子说话。
“没跟踪?骗谁呢?就这个小咨询工作室,照着地图都不一定找得到。你怎么过来的?”余玫蕾讥讽道。
章本硕在生命危急关头,还是忍不住吐槽,大姐,我就在你下面,说话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好不好?我这里虽然地段不好,好歹也是市中心正规商业办公楼,哪有那么难找?
“真没骗你,我收拾东西,找到一张咨询师名片,就过来看看。”阿虎掏出一张名片扔过来,掉在余玫蕾身上,余玫蕾拣起来看,正是章本硕给她的那张。
这时章本硕终于攒好力气,侧个身子,从余玫蕾身下滑出去,跳开来,缩在墙角,拉过一张桌子挡在身前。
阿虎大踏步进来,在余玫蕾身前站定。
章本硕终于看清了阿虎的面目,一张国子脸方方正正,下巴的线条像是经过刻意雕琢的肌肉,又像是斧头削过一般,只是绷着一张嘴,就有股莫名的力道蕴含其中,两只眼又细又长,脸上三三两两的痘痘,额头、鼻子、下巴上都有,综合起来,就是丑帅丑帅的那种类型。
不过脸不是重点,章本硕的注意力全被职业拳击手那双手和粗壮的大腿吸引,寻思着待会要做什么才能活下来。
说假话是不可能了,这种情况下再说次假话被电,简直是阎王爷面前喝毒药,死前找死,自绝后路。
那只剩下说真话一条路了。
大哥,刚才你女朋友是想给我挖耳屎来着,我没答应。
嗯,换作我是阿虎的,恐怕会锤得更用力点,没见过绿别人拿挖耳朵做借口的。
啊!!!
到底怎么办啊!
章本硕快疯了,做心理咨询做到快要没命,也真只有他了!
第十七章 第一次
阿虎又往前走了,头上、身上的方框一起晃动,也许是职业拳击头的缘故,他下巴、鼻子上的方框尤其多。
章本硕灵机一动,还可以发表本章说啊!
直接进行潜意识的对话,引发对方意识深处对自己的好感,然后再进行解释,阿虎肯定听得下去。
天才!我真是个天生蠢材!来不及了!
章本硕刚打开阿虎头顶的一个本章说,注意力集中到“我有话要说”的灰框部分,阿虎已经绕过余玫蕾,走到他身前。
这是要先打我吗?呵呵,章本硕绝望地要做出最后的陈诉,努力争取生的希望,正要张口,阿虎双手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整个头连带着脖子处发达的三角肌压下来,用细眼盯着章本硕,说:“你这里是做心理咨询的吗?”
“是。”
“能给我做吗?”
“啥?”
“咨询。我需要心理咨询。”阿虎嘴角一扯,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好。欢迎欢迎。”章本硕一下子从地狱升到了天堂,就算阿虎是想借咨询的机会,两人独处,锁在房间里打他他都不怕。
只要给他说话的机会,坦诚的交流会解开一切误会,咨询是他吃饭的家伙!怕什么?
“我还在做咨询!你抢什么?章老师,是不是该有个先来后到?”余玫蕾终于从椅子上下来,攥着发光耳勺说。
“不好意思,余小姐,你的咨询时间是明天,刚才是你闯进来硬要给我挖耳朵的。”章本硕大喜,抓住机会一口气把该说的话说出去,只要不去回想刚才二人挤在椅子上,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的样子,也是有一定程度的说服力。接下来就看阿虎信不信了。
“好!好!阿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从他那里问明白我的病,说我是神经病,你好心安理得地分手,对不对?你只管问,看看谁才是神经病!”余玫蕾叉腰站着。
章本硕只好请她出去,说要尊重来访者的**,除非来访者同意,就是父母也要在外面待着。
余玫蕾当然不肯,就是不走。
章本硕几次调解不成,恨不得仰天长啸发泄一般心中郁闷百结之处,比起黄雨宣那干脆利落的劲,这个来访者简直就是胡搅蛮缠的典范,惹不起,惹不起。
余玫蕾不走,阿虎也不生气,找个地方坐下来,也不说话,就那样呆呆看着一处虚空发呆。
时间久了,余玫蕾知道有她在阿虎绝不会开口说话,狠狠瞪了阿虎一眼,终于走了。
章本硕长出一口气,收拾好房间,这时送早餐的到了,章本硕接了一袋小笼包外加一杯掺豆浆的水,放到桌上,却早已没胃口吃了。
他打开电脑,建了一个阿虎的文档,问:“请问,能做一下自我介绍吗?第一次咨询,我想先了解一下你的情况。”
章本硕努力做到不提起余玫蕾,力求做个干净的分割,这一点在做夫妻感情咨询时,尤为重要,否则公说公,婆说婆,一件事掰碎了,怎么讲都有理,搅活到一起,乱得根本解不开。
“你搜一下阿虎就行了。网上有我的介绍。”阿虎的头埋在手里,沉下去。
要是其他来访者,章本硕会和和气气地跟他们说,最好是亲口做自我介绍,网上那种百科模板对于咨询没多大用,他更对来访者的内心世界感兴趣,而不是外部成就,不过看了一下阿虎那身腱子肉,章本硕就把到口的话吞下去,开始搜索阿虎。
搜索页面下第一个就是一副宣传画面,阿虎戴着拳击手套,对着一个人做死亡凝视,那人是个光头,身高和阿虎差不多,只是壮了一圈,脸丑一点。
随便哪个路人看到,绝对会支持阿虎。
下方写着立方拳王争霸赛,举办时间是一周后的人民体育馆。
章本硕又随便点开几个网址,很快就了解了阿虎的实力,最年轻的中量级拳王,35胜0负,25次ko对手,今年4月与俄罗斯选手谢尔擂台战时,一记扫腿,将对手踢到骨折,外号钢虎。
一边看,额头上的汗又聚起来,自己刚才和死亡的距离就只差一点点,真是差点被余玫蕾害死。
还有些比赛的精彩片合合辑,阿虎在场上的比赛风格正如他的绰号,又钢又虎。
看完后,章本硕对阿虎的内心世界是一无所知,但对他的拳头却有了很深刻的理解,原本还有靠电击惩罚电晕暴怒阿虎,然后跑路的想法,现在一点都没有,像他这样的,除非能像电鳗一样发电,否则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对阿虎就是一拳的事。
“陈先生,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的呢?”章本硕只怕刺激到这头凶兽,当然他也知道这些职业的拳击手反而会比普通人有更高的控制力,不意味着生气就打人,可是禁不住他们杀伤力高啊!只要有一次控制不住,那后果不堪想象。他能做的,只能是尽量不提“余玫蕾”这个名字。
天知道他有没有相信挖耳朵这个事。
阿虎终于慢慢抬头,脸上全是泪水,眼睛细得只看见一条缝,一边眨,一边流。
章本硕惊呆了。这是
“她来你这咨询多久了?”
“第一次。今天。”
“第一次,她就给你挖耳朵?”
“陈先生,大哥,你听我解释,余小姐有严重的挖耳成瘾……”
阿虎突然放声大哭,根本不听章本硕解释,一边哭,肩头抖动着,委屈得像个孩子。
章本硕渐渐冷静下来,这个壮汉好像不像外表那么强硬啊。
章本硕慢慢从桌子后面探出来,观察形势。
来访者情绪失控,咨询一开始就放声大哭的例子也很常见,但是像阿虎这么壮的男人倒是头一遭了。
作为一个专业的心理咨询师,章本硕表示理解,谁说外表强横就和内心坚硬要划上等号,毕竟壮汉的内心可没有肌肉。
只是他该做点什么吗?出去安慰一下,拍几下肩膀,说哭吧哭吧,这里没人看到,然后搂进怀里?
章本硕想象了一下自己瘦小身躯包容阿虎那庞大肌肉的画面,顿时否决了这个提议,选择静坐等待。
第十八章 拳击天赋
过了五分钟,阿虎终于哭得差不多了,抹了抹脸,不好意思地抬头,说是因为最近比赛训练的事,压力太大。
章本硕点头。
接下来,出乎意料的是,阿虎一直在说比赛的事,余玫蕾的事根本不提。
他不提,章本硕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自然也不会提,就当成一个普通拳击手咨询职业成长的事。
运动员心理学他也曾涉猎过,相比于普通人,专业运动员无疑拥有更为强健的体魄和意志力,可是该有的心理问题一样都不会少,甚至会更严重。
在高度竞争环境下的运动员衍生出来的心理问题多为偏执、抑郁、焦虑等。
像刚才阿虎失声痛哭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当感情失衡和赛场压力结合在一起,就是一个经过严苛训练的职业拳王也受不了。
阿虎看来是真的来做咨询的,打开了话匣就停不下来。
一直在讲这次比赛的事,团队给他的压力、媒体给他的压力、自己给自己的压力,要保持出道以来全胜的战绩,要赢得百万大奖,不能让守在电视机前的家人们失望。
章本硕也一直观察阿虎,他有本章说,很多本章说,而且排列的方式很有意思。
如果眯起眼,只看阿虎身上的方框,故意忽略到他本身的话,那些方框本身就能组成一个人的框架,从头到脚,下巴、脖子、胸肌、腹肌、股直肌、胫骨前肌,一路向下。
有多有少,有疏有密,最为厚实的地方是脖子上的方框,前后左右一圈绕起来,像是个绷带一样,那是为了防止一击晕倒,增加抗击打能力,拳击手会刻意训练的地方。
再接下来是腹直肌,腹外斜肌,方框完美地展现了腹肌的肌肉形态,为了灵活的闪避,和传导地面的力量,腹肌的力量是必不可少的。
还有手臂、大腿、小腿上的肌肉,看完一遍,不打开看本章说的内容,章本硕都觉得大有收获,要是能看一下其他运动员的本章说,说不定以后都可以开一门运动员心理咨询的课,他绝对是业内专家。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阿虎似是只想找个人倾诉,咨询师不说话,更随了他的意,说完了比赛压力,也说到饮食上去,说自己为了赛前称重,还有比赛表现,已经吃了半年的鱼肉、鸡肉,一点红肉都不沾,比赛完后,不管输赢,他想做的就是直冲一家烧烤店,疯狂吃五花肉,喝高糖饮料,可乐、雪碧混着倒,总之,怎么不健康怎么来。
这些食谱都是他的团队针对他的身体条件,给出的科学食谱,食物构成经过营养学家的把关,构成合理,配比精确到克,卡路里更是基本中的基本。
照教练的话说,每天吃下去,就是头羊,也能吃成老虎。
他们就像调试一架机器人一样,把控着阿虎的吃穿住行、睡眠等方方面面,只差连呼吸几下、心跳频率也控制住。
阿虎自小开始训练拳击,身体他吃得消,可是心理他接受不了。
按那些食谱吃,他的表现确实一天好过一天,身子变轻盈了,拳头也有力了,注意力也提高了,体力更不用说。可是只有一个问题,这些东西太难吃了。
吃一天还行,一周还可以忍受,两周、三周、一个月、一年!
他的人还没疯,舌头已经快疯了!
不过这还没有结束。训练结束后,回到家本来是他一天最幸福的时刻,虽然回家只有几个小时,基本上都是睡觉,可是余玫蕾却打破了这最后一点幸福时光。
章本硕精神一振,终于还是说到正题了。
他的目光从肌肉方框中脱离,聚焦到阿虎身上。
“能具体说一下,怎么个不幸福吗?”章本硕小心地避开雷区,不提那个名字。
“早饭,我一天只在家里吃一顿,当然还是照食谱来的,可是她明明知道,每次不是放油,就是放盐,要么就事先腌过,你说这些东西我能吃吗?”
“那你吃了没?”
“呃,吃了。”阿虎脸一红,低下头,像个偷糖吃被家长抓住的孩子,又加了句,“其实挺好吃的。”
或许是意识到了不妥,阿虎语气马上转重:“我跟她说了,快要比赛了,要照食谱吃,对手很强,每个细节都做到位了,保持体能和精神的巅峰状态,才有赢的可能。可是她听过就算,第二天还是老样!你说这怎么沟通?我一天累得要死要活,回到家只想有个笑脸,这她都做不到!你说我做错了什么?”
“能说一下你们怎么认识的吗?”章本硕提问,一边打开阿虎的本章说查看。一个个窗口弹开,头像、id、对话从上到下排列,熟悉的界面让章本硕精神大好,原本面对毫无本章说的余玫蕾的无力感彻底消失,把来访者的自述跟本章说相结合,一定能在最短时间内发现问题。
这就是他结合本章说系统和自身专业创造出的本章说咨询流派。
“在游泳馆。”阿虎的脸又红了一下,似是回想起什么画面,眼睛太细了看不清聚焦在哪。
“然后呢?”章本硕一心二用,一边听,一边翻看阿虎的本章说。
核心收紧,注意节奏、呼吸。
跳、快跳,才1000个,继续!
重拳不要急着发,对手抗击打能力很强。
出拳不要太硬,放松、放松!
全是教练、队友的本章说,还参杂着阿虎自己的作家感言。章本硕耐心地翻看过去,刚开始还一条条看,到最后,都是些重复的内容,只是细节上有变化,干脆跳过。
拳击手的生活还真是枯燥啊!
热身一小时、跳绳5000下、空击半小时,组合拳、双人配合练习、技术沙袋……这些活动量只是一天而已,天天如此、坚持一年,真不是普通人能做的。
章本硕看得肃然起敬,对阿虎那一身肌肉的杀伤力更有了直观的感受。
只不过,哪里不太对劲?
“你在听吗?”阿虎问。
“在!在!你说到那天耳朵进水,原地跳,怎么都弄不出来。”章本硕说,注意力又回到阿虎这里。
“对,我的耳道天然就比常人多了个折,再加上是油耳,容易攒耳屎,小时候跟人打架,被人一巴掌扇到脸上,耳朵嗡嗡响,半天听不到声,去医院检查,医生用长钳子给我夹出一耳朵的耳屎,说幸亏我耳屎多,鼓膜才没被人打破,那时候我突然有种拥有超能力的感觉,觉得不利用我这超能力做点什么就有点浪费。”
“所以你去做了拳击手?”
“不,我去唱摇滚了,声浪再强也震不倒我。拳击手是之后的事。”阿虎瞅了章本硕一眼,奇怪他的思路跳跃之大。
第十九章 耳洞
章本硕无语,做了个继续讲的手势,念头分出一半,还在想本章说到底哪里不对劲的事。
“跳了几下,水还是倒不出来,游泳馆里人很多,我也不好意思再跳,准备回去捞捞,不过以前医生说过,我耳朵构造特殊,最好不要自己捞,用棉签容易把耳屎怼到里面去,怼瓷实了反而不容易挖,叫我去医院就好。这时她过来了。”
章本硕连嗯几声,又开始翻阿虎的本章说,一个个看过来,这回却不是看内容,而是看头像和id。
这几天用本章说系统,章本硕也小有经验,很多问题直接问系统,系统多半是不会回答的,不过他自己琢磨,看不同的人,也得出些经验,头像和id就跟本章说内容一样,也是每个人各自意识的投影,或多或少代表了那个人本身的状态,结合本章说内容一比较,就很容易确定那个人的身份。
比如说阿虎教练的头像就是个驯兽师和老虎的合影,驯兽师举着鞭子,站在老虎边上,老虎乖乖地趴在脚边,id是驯虎师,教练是把自己这份工作看成是驯服野兽的过程。
所以他留在阿虎身上的本章说内容大多是跟惩罚有关,拳卧撑500下、哑铃出拳10分钟、高强度间歇跳绳,偶尔也会有奖励出现。不停地鞭策阿虎前进,让阿虎意志中仅有的一点惰性完全没机会抬头。
快速浏览阿虎所有的本章说,再结合头像id,就能大致梳理出阿虎的人际网络关系。
这是项费脑力的工作。为了让阿虎保持目前的状态,不影响自己浏览本章说,章本硕自己也不敢做大动作,只是一只手撑在下巴那里,不断点头做聆听状。
“她走过来,拿着一个耳勺,问我是不是耳朵进水了。我点点头,然后她说给我挖,其实那时候我听不见她说什么,人太多,水声又大,只是猜出来的,那时我说不用了,她却拉着我坐下,把我的头按在她腿上……”阿虎的脸更红了,又带着点享受的表情。
“你永远不知道耳朵挖通时,水哗哗流出,被耳朵里闷热了,像是开水一样,那滋味”阿虎闭上眼,微微仰头。
章本硕有点搞不懂这两位来访者,听完余玫蕾的,再听阿虎的前半段,还以为这两人感情彻底破裂,再无挽回的局面,阿虎看到自己女人给其他男人挖耳朵都无动于衷,可现在听阿虎说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脸红了不知道几次,跟个小男生初恋拉手似的,真的感情破裂?
一个爱挖,一个爱被挖,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分什么分?
“所以,刚才我进来,看到她拿着挖耳勺,坐你身上,我就知道她病又犯了。”
“什么病?”章本硕眉头一提,心口的大石终于落下,多好的兄弟,果然通情达理,没有误会我!
“挖耳朵的病,那次认识以后,我们互换了联系方式,慢慢熟识后,就在一起。刚开始她还没那么严重,只是喜欢给人挖,朋友、同事、到家里玩的孩子,当然还有我。可是到后来,她就变本加厉,一有空就拿着发光耳勺到处转,见个人就问能不能挖他耳朵,那发光耳勺还是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收下后,我们俩也确定了关系,搬到一起。”
“有段时间还喜欢上做菜,天天研究各种食谱,那段时间我刚好在休赛期,敞开了吃,结果上火、长痘痘、耳朵油得不行,她三天两头过来看我耳朵,说要等长多了一口挖掉才爽,我才知道她哪是研究做菜,是想让我吃点上火的多长耳屎!”
“还有我和她在一起一年多了,她从来没带我去见家长。我家里人都很喜欢她,学历好、工作好,性格只要不挖耳朵也很好,可是我到现在都没看过她妈。”
阿虎说到激动处,拍了一下手,像是挤爆了空气,啪的一声巨响,吓得章本硕从椅子上跳起来,阿虎又接着说起余玫蕾各种难以合群的地方,每周总有一天会穿着十几年前的校服,老款鞋子出门,有时甚至还会顶头假发,扮成学生模样,问她去哪,她不说,问她干什么,她也不说。
他也曾想过跟踪,只是体型太过庞大,刚出家门就被她发现,借口说是出门散步,灰溜溜地折返回家。
交往一年来,他觉得自己被利用了,从身体到感情。
章本硕看看阿虎,忍住发笑的冲动,你这么大个,说被利用了感情也就算了,身体被利用?开什么玩笑。
也许是感觉到了话中的语病,阿虎粗着脖子,用尖细的嗓音补充道:“除了我的耳朵,她就没关注过我其他地方!这还是女朋友吗?”
章本硕耳朵里嗡的一声响,似是瞬间打通了一个关卡,豁然开朗,抓到了一个灵感。
刚才听阿虎讲话时,他一直没有放弃梳理本章说,整理出阿虎人际网络关系的努力。
现在人际网络关系图他大致有了,教练、队友、队医、甚至连拳馆里的清洁阿姨的本章说都有,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一直想不到。
阿虎那一句话提醒了他,对了,余玫蕾!
余玫蕾的本章说一个都没有!就算两人感情破裂,可是住在一起的男女朋友,就算不讲话,多少也会留下一些本章说,怎么可能一个都没有。
他虽然不知道余玫蕾的头像和id,可是只要和本章说内容一对应,就可以一一排除,他能确定阿虎身上的那些本章说,没有一个是余玫蕾的口气。
怎么回事?
余玫蕾身上没有本章说,连在别人身上留本章说的能力都没有?如此封闭,和本章说心念绝缘的人章本硕还是第一次看到。
就这样系统还说她身上有本章说?系统说假话是不是也要惩罚一下?
“那你确定要分手了吗?”章本硕问。
“嗯,比赛完就分,我受不了了。这一年吵也吵过,爱也爱过,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阿虎的声音转柔,双手支在膝盖上,低头看地面。“她不爱我,只是爱我的耳朵。”
章本硕很同情阿虎,多好的一个青年,被爱情折磨成这个样子,看得出来他还是喜欢余玫蕾的。只是心灵需求得不到满足,余玫蕾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的耳朵。
怎么说起来这么怪?好像是爱我的**,不要爱上我的心灵的翻版。
“也许你可以尝试一下角色换位疗法。”本章说也跟不出更多的线索,章本硕只能用自己的专业知识给出建议。
“什么角色?”
“通俗地说,就是换位思考,双方互换角色,站在对方的立场是去想问题。这是心理剧疗法中的一种技术,这种方法常用在新生幼儿的家庭,因为育儿压力,妈妈和爸爸互相指责,男人因为生理构造等原因,很难理解育儿的压力,常常看轻育儿工作的难度,这时就要抽出几天时间,让爸爸完全接手育儿工作,体验其中的辛苦。”
“所以我要怎么做?”阿虎对这些专业知识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该怎么做。
“她既然喜欢挖耳屎,虽然目前还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但短期内不可改变是肯定的,不能逆势而动,我们就顺势而为,换成你主动给她挖耳屎,这时就是双方交流的好时机。说不定能打开她的心结,改善你们的关系。”章本硕觉得自己的建议有很大的可行性和成功率。
阿虎听到前半段还有点小期待,身子前倾,到了后半段,又缩回去,颓然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吗?我说过要给她挖,她不肯,连耳朵都不愿给我看,说是有中耳炎,医生说了不能挖耳朵。”
章本硕这才想起之前余玫蕾好像确实说过类似的话,那么就可以解释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挖别人的耳朵,很有可能是不能随时随地地挖自己的耳朵,而产生的补偿心理。
只是这补偿力度也太大了吧,如果说没有其他什么意外事件的刺激,一般正常人不会成瘾到这个地步。
本章说啊!要是能看见余玫蕾的本章说,不管是从她自己身上,还是从阿虎身上,只要能看到一点,也有帮助。
可现在却是陷入了僵局。
阿虎把耳朵转过来,一脸委屈,“你看,我的耳朵被她挖得干干净净,连耳毛都用棉签清理了,她说可以从耳洞一直看到底,白白的鼓膜上一点耳屎都没有,她的耳朵却碰都不让我碰!像话吗?公平吗?”
阿虎身子大,谈起女友时的性情却跟小孩子一样,章本硕苦笑不得,礼节性地看了一眼阿虎的耳洞,只看一眼,就挪不开了。
阿虎的耳朵确实跟他说的一样,外面干净,又短又白的绒毛像是浦公英一样,耳洞里黑黑的一团看不清,不过这些不是吸引章本硕的原因。
而是那些方框,密密麻麻的方框挤在一起,有大有小、数字有多有少,耳廓、耳垂、耳洞,尤其是耳洞里,方框聚集在一起,挤成一副抽象画,全是交织的灰框线条,还有叠在一起的数字,像是电脑死机时弹出的无数窗口依次层叠,形成一副诡异的画卷。
本章说!全是本章说,比阿虎身上所有的本章说加起来还要多,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十章 糖耳朵
章本硕还要细看,阿虎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小孩子举动,转回去。
章本硕走过来,站在阿虎侧面,看他耳朵:“能给我看一下你的耳朵吗?”
“呃,干吗?”阿虎汗毛不由自主地竖起来,他的耳朵可只给余玫蕾看过、摸过,一个男人靠这么近,又用这么集中的目光探视,让他很不舒服,出于职业习惯,差点一拳轰出去。
“给我点时间,可能对你有帮助。”章本硕诚恳道,本来打算随口找个借口,还好及时想到系统的假话惩罚,决定用模糊的话应付过。
系统给了他面子,没有电流惩罚。
阿虎犹豫了一下,侧过头给章本硕看。
章本硕集中注意力,先不管耳洞处的本章说,打开耳廓上相对疏散的方框。
耳朵都红了,真好看。
好想咬一口,耳朵上都有肌肉一样。
耳朵边上的头发是不是太长了,要剪了。
头像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正在跑步,远处有个人影,女孩正发力去追。
id:糖耳朵。
再看几个本章说,全是糖耳朵发的,最后忍着头晕眼花,章本硕随便打开耳洞处最密集的方框。
好大一块,骗人!还说上个星期刚挖过!
这块好紧,要用点力,会不会弄痛他?
快要出来了,快要出来了……
偶尔夹杂着阿虎的作家感言:“就是这里,继续……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是好舒服啊!不要停。”
至此章本硕可以确定,糖耳朵就是余玫蕾,原来她的本章说都留在阿虎耳朵里。
章本硕又绕到另一边,看阿虎左耳。左耳也是类似情形,只是方框的数量明显少了一些。
“她是不是经常挖你右耳,左耳少一点?”
阿虎想了想,张大眼睛,摸了摸左耳,“你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右耳大一些?那女人,把我耳朵都挖大了!”
章本硕摇摇头,又回到椅子上坐下,低头沉思。
阿虎本来只是想找个人倾诉苦闷,没指望咨询师起什么作用,可刚才那左耳右耳的细节都能说出来,观察力之强可见一斑,对这个年轻人也有了些信心,不再说话,静静等着。
章本硕思考完后,有了腹稿:“陈先生,这次咨询我大致了解了你俩的情况,你先回去,等我明天给余小姐做完咨询,再跟你联系。本来感情问题要你们双方坐在一起商量,只是现在余小姐情况特殊,只能单独咨询,麻烦你了。”
“算了,其实我知道已经挽回不了,只希望下周比赛时,她能在现场看我比赛,之后,只能希望她幸福了。”阿虎脸上尽是苦涩,给章本硕留下联系方式后,提起门口的头盔,打开房门,又回过头来:“她还没挖成,对吧?”
“啥?”章本硕一时反应不过来。
“挖你耳朵。没挖成对吧?”阿虎的眼睛张开一点,还是小,但已隐约可见眼珠。
“对。我碰都没让她碰!”章本硕莫名觉得后背一股寒意飙升,决然道。
阿虎满意地点点头,拉开门走了。
章本硕差点虚脱,好像又从鬼门关上绕了一圈回来。
这一对男女朋友对各自己的耳朵似乎都很在意啊!
章本硕做好咨询文档后,把阿虎和余玫蕾的资料放在一起,这两人的问题相互纠缠,乱麻一样,只能当作一个项目来做。
忙完了,章本硕看到桌上的小笼包、豆浆,才想到早饭没吃,塑料袋都是水珠子凝起来,打开全是水,拿出来后,看着小笼包泛黄的边,章本硕眼前突然闪过阿虎的肌肉方框图,宽大的胸肌、微凸的腹肌,还有夸张的背肌,再看看自己松松跨跨的肚子,章本硕顿时没了胃口,做咨询一直坐着,以后是不是要多出去走走?或者去健身房锻炼?
余玫蕾气呼呼地回到家,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发呆,过了好久,才走进里屋,换了身校服出来,对着镜子照了一下,仔细调整了假发,看起来更像是个学生,然后出门打了辆车。
“去哪?”
“唯康老人院。”余玫蕾扭头看向窗外,痴痴地发呆。
司机从车内镜瞄了一眼余玫蕾,问:“去当志愿者啊?”
“嗯。”余玫蕾没看司机,眼睛还直直地盯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心神似也跟着一起往后跑。
司机识趣地不再说话,只管开车,广播里传出主持人的声音:“立方拳王争霸赛就要开始,李老师你看好谁呢?”
“当然是阿虎。”
“哦,李老师的看法很独特,业内人士普通看好杰斯洛,以他的全胜战绩,还有身高、臂展都是压倒性的优势,经验也更丰富。能说你一下你为什么看好阿虎吗?”
“没什么,直觉。”
“直觉?那就是李老师更喜欢阿虎选手了?”
“对,阿虎学习能力更好,一直在进步,我个人认为只要能集中注意力,改变以前散漫的毛病,还是有很大机会的。”
“好,谢谢李老师的精彩点评。707电台,谢谢还没有出现的赞助商,有赞助意向的请联系主持人……”
“师傅,能关掉广播吗?”余玫蕾突然说话。
“哦,好。”司机关掉广播,车内只有嗡嗡的空调声。
一路无话,车窗边的风景也渐渐变化,不再是楼房、公交站台,交替出现,而是树木、山路,骑行上山的人们,上空时不时掠过一大片低垂的树枝。
老人院建在半山腰一处平地,一辆出租车停在大门口,余玫蕾下车,抬头看了一下门口的招牌,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背着书包进去。
门口的保安看见她,打声招呼:“来啦?你妈在花园晒太阳呢。”
“好,谢谢。”余玫蕾进了大门,直接往右拐,穿过走廊,一大片绿地呈现在眼前,边上是道悬崖,用栏杆隔开,可以直接看到下面的山路,老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开,各选一棵大树乘凉,一个老妇人独自坐在靠马路树下发呆,看着平台下蜿蜒曲折的灰线山路发呆。
余玫蕾走过去,靠着老妇人坐下,那老妇人呆呆地看着山下,一动不动,连眼珠也没有动过。
“妈,你在看什么?”余玫蕾手轻轻搭在老妇人手上,眼睛却盯着她耳朵看。
老妇人转过脸来,两只浑浊的眼球盯着余玫蕾看,然后咧开嘴笑。
余玫蕾也扯了扯嘴角,说:“要不要我给你捞耳朵?”说着拿出挖耳勺,推开开关,日光下,挖耳勺发光的塑料长柄并不明显,老妇人却像是见了鬼般尖叫,甩开余玫蕾的手,捂着耳朵,“不要!不要!会戳破!会聋的。”
边上有人看过来,余玫蕾无奈收回挖耳勺,起身,拉着老妇人的手:“妈,回房间吧,这里风大。”
“不,不回去。我要回家。你带我回家好不好?”老妇人抓住余玫蕾的手,眼睛边上的皮皱起来,哀求道。
“回家?你知道家在哪里不?”余玫蕾的声音冷下去。
“找我女儿小糖,你问她就知道了。”
余玫蕾呆呆地看着老妇人,好久才说:“知道了,我们先回房间收拾行李,走。”
余玫蕾搀着老妇人,一步步往边上的红砖楼走去。
第二十一章 回家
到了一楼,走廊的尽头,余玫蕾打开房间,一股混着清洁剂还有说不出的腐朽臭味散出,很快就被风吹散。
余玫蕾扶着老妇人坐下,老妇人挨着床沿坐下,摸了摸床垫,神色顿时紧张起来,眼珠乱转,看看余玫蕾,发现余玫蕾也看着她,马上收回目光,低下头,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全然忘了要收拾行李回家的事。
“妈,你往边上坐坐,我给你理一下床。”被子凌乱地散着,还有褐色的痕迹,不知是沾了什么东西,余玫蕾过去抬老妇人的手,老妇人却不动,硬坐在原地。
余玫蕾闻到一股酸臭味,眨眨眼,额头皱出三道横纹,伸手探到老妇人身下床垫,湿湿的。
老妇人的头垂得更低了,下巴贴紧胸膛,时不时侧脸用余光瞄余玫蕾,身子微微抖着。
这时门开了,一个穿粉色制服的护工进来,看到余玫蕾在,打招呼道:“余小姐,你来了。”
余玫蕾点点头,走出房门,示意护工也出来。
护工刚出门,余玫蕾就带上门,压低嗓音,“怎么回事?床垫弄脏了也不清理一下?别跟我说来不及!至少有半天了!她从早上就呆在外面!”
“余小姐,这怎么怪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让她穿纸尿裤她嫌脏不穿,有尿也不去厕所,一定要床上尿,偶尔来几次我当然给她洗,天天都这么搞,我上哪找那么多床单?不是我说你妈,也就我脾气好,才伺候得下去,你试试看,这老人院里有哪个人肯接你妈的活?”护工大倒苦水,还从边上的筐里掏出几条没来得及洗的床单,一边说起老妇人平日里的怪脾气。
“我知道得了病,这里哪个老人是健健康康的,就她脾气最怪,余小姐,这个月我干到底也不干了,你给我加工资我也不干。”护工转身拎着筐走了,一边走嘴里还一直碎碎念。
余玫蕾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开门进去,老妇人还坐在床上,抱了个枕头,看见余玫蕾,笑嘻嘻说:“我收拾好了,回家吧。我老伴在家等我呢。”
“不用回去,你老伴不在家。就在这,挺好的,妈。”余玫蕾轻声道,去拿老妇人手里的枕头,想哄她先从床上移开,再把床单抽出来洗。
自己一个星期只能来一次,要是这次放着不管,妈就要躺在发臭的床单上一个星期,她忍不了。
其他的事都先放在一边,阿虎也好,自己的心理问题也好,老人院上个月寄来的帐单也好,都先不管,小糖,先做好一件事,把床单抽出来洗了,一件一件来。
“不对!我老伴在家!我还有个闺女,叫小糖,你去问她!我要回家。”老妇人厉声道,本是慈祥老迈的脸庞顿时像变脸般翻了个面,恶形恶相,目光如剜心的尖刀刺来。
“好,好,回家,你先站起来,我帮你收拾东西好吧?”余玫蕾避开老妇人的目光,盯着她的耳朵看。
“你骗我,我站起来,你就你就不让我回家,我偏要坐着!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枕头,在手里不会跑了。”老妇人拍拍手里的枕头,眼里满是得意,脸上全是骄傲的神色,像是在最后一刻看穿对手的阴毒计谋。
“你坐着怎么回家?走吧,回家去。”余玫蕾想也没想,马上接道。
这样的车轱辘话她早就跟老妇人说过无数遍,根本就不用想,有时她也会想,万一,万一以后妈妈好了,自己跟阿虎结婚,生下一个女儿,或是儿子,自己照顾孩子一定是个能手,就像照顾眼前这个老人一样。
“真的?”老妇人迟疑地看着余玫蕾,又回头看看自己屁股底下的床单,似是也想不起来为什么自己要坐在这里。
余玫蕾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等着,如果没有这些争执,就这样呆着,在这个小房间里,和老妇人一起,也挺好的。
嗯,只要不再争吵,不再有大小便失禁,不再固执地要出门找爸爸,不再吵着说自己耳聋了,娃的耳朵破了,不再……
余玫蕾心里突然泛起一股无力感,想下去,这个“不再”可以无穷无尽延伸,耗光自己的所有耐性,什么时候自己对幸福的要求这么低了?
老妇人挪了挪屁股,又左右蹭了蹭,呆了一会儿,突然颤悠悠地起身,直接坐在地上,仰着头冲余玫蕾笑。
余玫蕾下意识地去抓床单,手上一湿,一股骚味冲鼻,床单上半圈的黄色痕迹洇开,床沿的铁架上积了一层的水往下滴。
老妇人高兴地拍手:“我就知道,你想抢我床单,这回看你怎么抢!”接着又想起什么,抓着床沿起来,拉着余玫蕾的手,焦急道:“快,带我回家,娃今天高考,不知考得咋样,老伴去接她了。”
余玫蕾看着老妇人,脸冷下来,接着又浮起一层古怪的笑意,皮动肉不动地说:“你老伴死了,回家也没用。”
老妇人一时还没明白过来,喃喃道:“回家,娃高考,老伴去接她了。”
“你老伴死了!得病死的!知道吗?回家没用!”
“不,你骗我!他没死!他昨天还跟我说要去接小糖,我要见我老伴,我要小糖,给我找小糖过来。”老妇人哇哇地哭,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下来,糊了整张干巴巴的脸,有些蓄在皱纹里出不去,一边捶着余玫蕾。
老妇人哭得惊天动地,门外来来往往的护工习以为常,连个探头看热闹的都没有。余玫蕾站着不动,任老妇人打她,瘦削干瘪的身躯已经没有多少力气。
余玫蕾盯着她,老妇人一边捶一边叫:“小糖会带我回家的,小糖考试完就带我回家……”
余玫蕾一把抓住老妇人的手,凑近说:“我就是小糖,妈,我就是小糖啊!”
老妇人晃了几下,还想捶人,却挣脱不了,看了余玫蕾几眼,突然伸手去摸她脸,眼泪流下来,笑道:“你是小糖,小糖,你怎么现在才来。”
余玫蕾勉强笑了一下,扶老人坐下,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就收了床单,开门,要扔到门口的脏衣筐,门口空空一片,她才想起刚才护工早就收走。只能又抱回来,“妈,你饿吗?要吃点什么?”
老妇人低着头,坐在椅子上玩手指,嘴里喃喃着不知说些什么,没有反应。
余玫蕾放下床单,走过去,搭在老妇人肩头,又问了一句。
老妇人抬起头,茫然看着她:“你是谁?我等小糖带我回家。”说完又低下头,抖着脚尖喃喃自语。
余玫蕾维持着搭肩的动作,自己的肩头垮了下去,又吸了口气,挑高了肩,身子荡了一下,原地僵着,肩头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
第二十二章 耳朵上的本章说
余玫蕾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家的,打开门时,看到门口的皮鞋,叫了声:“阿虎我回来了。”
叫了之后,才想起阿虎已经收拾东西走了,踢到鞋子,走到沙发边,把自己整个人摔进沙发里。
里屋传来一声响动,余玫蕾惊得一下子坐起,拿着抱枕挡在身前:“谁?”
里面慢慢走出一人,拖出一个大行李箱,却是阿虎。
“原来是你,吓死我了。”余玫蕾松了口气,又倒回去。刚说完,才醒觉以两人现在的关系似乎不能这么说话,马上冰镇了下口气,说:“又回来拿东西?拿完了记得把钥匙留下。别三天两头地找借口回来。”
阿虎不说话,只是绷着脸上下打量余玫蕾:“你又出去了?”
余玫蕾把头埋在抱枕里,连回答的心气都没有,随他去吧,爱咋样咋样,她现在只想好好躺上一会儿,运气好也许能睡上一觉,运气不好,就不睡。
“去老人院看你妈?”阿虎又加了句。
像是触动了某处弹簧机关,余玫蕾一下子从沙发上蹦起来,一把扔出抱枕,擦着阿虎的身子砸到后面墙上,嘭的一声软闷响声,抱枕顺着墙滑下去,阿虎没有躲闪,只是静静看着余玫蕾,眼神慢慢地刺进去,勾出来,凄凄地不肯断掉。
“你你说什么?”余玫蕾用尽所有力气才控制自己没有再倒下去,假发又歪掉一边,蹭在她额头上,很是难受,她歪头一把抓住假发扔在地上,叉着腰,像是好斗的公鸡张开羽翼,尽可能夸张自己的身形,震慑对手。
“我说你去老人院看你妈了吧?”阿虎小心翼翼地挑着字说,却还是重复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的?”余玫蕾乘出租车上山,只有一条路,不见后面有车跟着。
“出租车进了山洞后上山,山上除了个破庙,就只有老人院,而且我看过老人院寄过来的帐单。”阿虎说。
余玫蕾呆了一会儿,想要提高音量大吵一架,就像她俩前几天一样,一团火在胸腔里刚刚烧起,又被一股莫名阴鹜的情绪闷死,扑腾出几点火星就熄了,再无动静。
“是,是,我去老人院了。你走吧。”余玫蕾又倒下来,躺在沙发上,蜷成个孩童模样。
“阿蕾,这次比赛我要是赢了,除去给团队的奖励,我能拿三百万。”阿虎走过来,靠着余玫蕾坐下,余玫蕾缩了一下脚。
“你攒了多少钱我不清楚,就算没有也没关系,我们把妈接下来,请个保姆,一起生活,好吗?你就不用每周往山上跑了。”阿虎一边说,脸上的肉也慢慢顺起来,温柔地看着余玫蕾的侧脸。
余玫蕾张开眼,看着沙发垫上破旧的皮垫,坑坑洼洼,露出蓝色的内衬,一边伸手去抠。
“我想好了,还可以换个大点的房子,三百万不多,可我拿冠军后,还会有代言、广告,跑几场商演,也有好几十万,钱的事你不用担心,以后回家和咱妈在一起多好!”
“你想多了,走吧,我累了。”
“阿蕾,你以为我赢不了?”
“不是赢不赢的问题,这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别瞎想了,拿了东西走,别回来。”
“我帮你把妈接下来就有什么问题?又不是没有钱?你一直瞒着我,又为什么?怕我接受不了?谁家老人年纪大了不要伺候?谁年纪大了不得个病?作子女的有能力当然要在家里赡养,你是怕我对你妈不好吗?在一起这么久了,我为人怎样你不知道?”阿虎激动起来,余玫蕾却越发地冷淡,嗤嗤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对,我是去老人院了,不过不是看我妈。”
“那你去干吗?”
“山上空气好,去那吸口新鲜空气静静心不成吗?”
“不对,那天游泳的时候,你妈明明就在边上,帐单上也写着你妈的名字……”
“我妈早死了!死人的事不用你管!”余玫蕾突然尖叫起来,攥着拳头翻身坐起,两只眼反射着灯光,像烧起两点火,直照阿虎。
阿虎呆住了,还要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几下,终于还是没开口,默默起身,提了行李箱,绷着脸走出门。
章本硕早上起来,觉得肚子好饿,昨天不知道是被阿虎吓着,还是被电击的缘故,胃口不好,一天都没吃饭,只喝了点水,尝了半口的小笼包,今天一起来,肚子里像是火烧一样,空空一片,他现在觉得就是一头烤牛他都能吞下去。
章本硕出去,到楼下早餐店里要了一笼包子、一碗糯米饭,再加三根油条,一碗豆浆,一边吃,一边打量店里的客人,这算是他的职业习惯,以前刚开始工作,没有知名度,根本没人给他咨询,为了不荒废专业技能,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慢慢吃早餐,观察客人。
一个城市里早起的人群是有明显的特征的,上学的孩子、赶着送完孩子去上班打卡的父母、打零工的工人、早起锻炼回来闲着无事的大爷,懒得烧菜过来买早饭的大妈、还有开车经过路口早餐店懒得下车在车窗叫三个包子的车主……
有了本章说系统后,章本硕看得更有趣了,每个人身上的本章说都有他自己的心情和别人的评语,翻过一遍,就大致了解了这个人的人际关系和过往经历,还有他的社会形象以及个人追求,再与自己的不看本章说前的心理分析做对比,就可以找出分析时所犯下的错误和漏洞,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细节甚至是脸上的一条皱纹都有它各自的来历。
章本硕突然觉得再这样看下去,以后就算没有本章说系统,他也会是个极其厉害的心理咨询师,一眼便知人心深浅的那种。
正看得起劲,章本硕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神老在人耳朵上打转,其他地方只是扫过一遍就没了兴趣,反而是耳朵上的本章说看得津津有味。
前桌老人耳朵上的本章说:爸耳朵不好使了,要不要给他买个助听器?
后桌小学生的耳朵:再不认真写作业,看我不拧死你这耳朵,白长了!话都听不进去。
邻桌一个职场打扮匆匆忙忙的女生的耳朵:好想舔一下,刚交往没几天,她会不会觉得我是变态?
……
耳朵啊!耳朵。
果然真正的知识只有在工作中才能接触到,要不是接待了这些奇葩的来访者,光看心理学书籍的话,哪能知道人身上还有这么多奥秘。
刚开始使用本章说系统,章本硕理所当然地是翻看头上的方框,像是耳朵、手指、脚趾这些边边角角从来没有关注过。
现在才发觉这些地方的方框数量不比头上的少,有的甚至还要更多。
这一看,就耽误了吃饭,再加上邻桌女生那厌恶的目光,拿起早餐就走,章本硕猛然醒悟,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方框多了几个,却是不多,眼睛四处转着,盯着姑娘耳朵看,被当成猥琐变态了,收敛、收敛!
章本硕再次集中注意力到早餐上,已经吃完了包子,油条、喝完豆浆,只剩几勺糯米饭,他的胃沉了些,可是那饥饿感还从肚子里一路烧到嘴边,停不下来。
他又叫了一笼菜包,中和下口味,左手一个包子、右手一勺糯米饭,大吃起来。
后桌的小学生经过,看到满桌的碗碗碟碟,一脸敬仰神色。
章本硕却丝毫没有查觉,继续狂吃猛喝,一顿吃下来,结帐时,打开手机,输入金额时手指都在抖。
太贵了!
下次再也不吃这么多!
暴饮暴食是青春期厌食症女生最常出现的案例,与大部份人的印象相反,那些暴饮暴食却又纤细苗条的女生很少是吃不胖的体型,而是有吃了吐,吐了吃的习惯,就像那些吃播播主一样。
一定是之前的咨询工作压力太大,再加上本章说系统这个颠覆现实物理世界观的东西存在,才不知觉地吃下这么多。章本硕自我剖析。
超出50元的巨额早餐费让章本硕心痛不已,随之升起的就是一股沉重的负罪和内疚感。
第二十三章 交易
章本硕抱着肚子,回到办公室,打开笔记本,调出咨询预约记录。上面的日历上只有一个红圈。
其实以他工作室的来访者数目,不用任何记录,光用脑子就可以记住,只不过打开预约记录,更像是一种带有预知能力的神圣仪式感,做多了,章本硕自己都生出一种自信,以后找他的来访者数目多到他需要聘请专业咨询师才能应付的地步。
今天的来访者只有一位,就是昨天气冲冲离去的余玫蕾小姐。
好了,那就相当于今天没有来访者,可以休息一天了,章本硕在椅子上伸个懒腰,昨天饱经摧残的坐椅发出吱吱的响声,提醒着章本硕小点力,莫把老子磨歪了。
章本硕在飞快计算了房租和杂项费用还有咨询费收入的差额后,不想以后坐在地上给人咨询,马上减少了脊椎反弓的曲度,连打哈欠的嘴巴都收小了。
没有来访者该怎么办呢?
继续站在地铁口发小广告?还是咬咬牙掏钱上广告,就跟他那个同学一样。
唉,不过别人是财大气粗,掏得起钱,就算上广告,他现在也只掏得起报纸上那一字五十元的文字广告,顶多只能登三天。
目前他只能寄希望于做出口碑,有回头客,呸!是让恢复健康的来访者口口相传介绍更多的客人过来。
短时间内是不用指望来访者增多了。
门响了,章本硕一个激零,马上坐好,沉声道:“请进。”
余玫蕾走进来,也不看章本硕,径直坐在章本硕对面。
“开始吧。”她说,盯着章本硕的耳朵说。
章本硕也不由自主地偏转视线,看着余玫蕾的耳朵,呆呆地没说话。
“开始呀!”余玫蕾不耐烦。
“你你怎么来了?”章本硕问。昨天和阿虎闹得那一出,他还以为余玫蕾气得不再来咨询,没想到她还是来了。
他这里可没有预交咨询费一说,不存在讨钱的说法。所以余玫蕾这是怎么了?
“来咨询啊。”余玫蕾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提也不提昨天的阿虎,也不问咨询的情况如何。
章本硕点点头,很快调整状态,进入咨询师的角色。事实上,他也不想放弃余玫蕾这个绝佳的案例,昨天给阿虎做完咨询,耳朵里藏的那些本章说也让他有了初步的灵感,也许可以从耳朵上打开突破口,只要说服余玫蕾给他看耳朵就行。
章本硕打开余玫蕾的咨询记录,敲了几个字,斟酌了一下,正要说话,余玫蕾先说:“我现在很不爽,给我挖耳朵。”
章本硕的头痛起来,又来了!还好这回没有直接扑上来,要是再纠缠在一起,别说阿虎会不会又莫名其妙冲进来的玄学问题,光是自己这椅子都吃不消,椅子坏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章本硕马上伸出双手,连连摇晃:“余小姐,请你冷静一下,先听我说。”
“不,是你先听我说,这次我来不是做心理咨询的,你那一套一点用都没有。”
章本硕很受伤,大姐,姑且不说找不到你的本章说,没办法用本章说治疗,就是走正常的咨询流程,昨天才只是了解基本情况啊!真正的咨询还没开始呢!
这就像去医院,刚跟医生说了自己这里痛、那里痛,医生还没做检查、开药,只是拿过病历本翻了一下,就说医生没用。
还好章本硕充分理解来访者的心理状态,并不急于解释。
作为一个专业的心理工作者,这时最好的做法是顺着来访者的思路往下讲,不要质疑、反驳、解释,而是引导。
“那你来做什么?”章本硕摆出倾听的样子。
“来挖耳朵。”
“如果我不让你挖呢?”
“那我就告你。”
“告我什么?”
“告你藏有违禁危险物品。”
“什么违禁危险品?”章本硕吃了一惊。不是说自己藏有违禁品的事,而是余玫蕾的精神状况很不好,比上次过来时差了很多,对话时的偏执程度也是上次没见过的。短短一天时间发生了什么?又和阿虎吵架了?
“电击棒,你昨天电我了对吧?”余玫蕾眨眨眼。
章本硕傻眼,想了半天,才知道是说昨天的电流惩罚。冤枉啊!
“不想被告,失去执业资格的话,就乖乖给我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那个电击棒藏得那么隐秘,一定被你扔了,找不到是吧?可你有没有想过,只要立案被告,不管你是不是清白,这份工作你暂时就别想做了,选吧,是被我告,还是被我挖。”余玫蕾早早拿出了发光耳勺,像个午夜屠夫,向晚归回家,经过小巷的红衣女子露出他反光的尖刀。
章本硕不得不承认余玫蕾抓住了他的痛脚,他当然不怕什么电击棒,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怎么找,可是余玫蕾要真的发疯,不惜一切代价地要搞他就是个大问题了。
“可是为什么一定是我?就算没有阿虎,你身边也有其他人吧?”章本硕可不想就这样白白把自己耳朵的第一次交出去,也很困惑余玫蕾的思维逻辑,真的犯瘾了,随便找个朋友、同事不都可以吗?偏要找他?难道他耳朵上还有什么宝贝不成?
余玫蕾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摇头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挖你耳朵,快!”
“可以!不过有个条件!”章本硕灵机一动,想到一个顺水推舟的好办法。
“说。”余玫蕾越靠越近。
“你给我挖,我给你挖。”
“不行,我有中耳炎,不能挖耳朵。”
“那就给我看,你给我挖多久,我就看多久。”
“看?看什么?”余玫蕾没跟上章本硕的思路,第一次落到下风。
“看耳朵。”
余玫蕾的目光终于回到章本硕脸上,那目光就跟今早在早餐店里那姑娘的一样,“好。不过只能看。”
“成交。”章本硕看看余玫蕾的大腿,又回想起阿虎那一身的腱子肉,毅然站起,弯腰,啪地侧过身子,把头放在桌子上,看着拿着发光耳勺逼近的余玫蕾,眼皮合拢,用力闭上,说:“来吧。”
第二十四章 糖耳朵
没了视觉,只剩下听觉、触觉、嗅觉,黑暗中,一切就像伏在草中的虫儿、小兽慢慢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预知天敌、感知猎物的气息。
章本硕闻到一股味儿,刺鼻、酸腐、是酱菜腌坏,或是闷了一锅烂肉长蛆的味道,他忍住张开眼睛的冲动,差点以为闭眼后,余玫蕾撕下脸皮,一路下扯,跳出一具腐朽白骨,没了肉的脸张着牙关,透着一个豁开的三角鼻洞笑着,手中的发光耳勺也变了一把滴血的尖刀向他靠近。
该死!想象力丰富就这点不好,章本硕忍不住那幻象的折磨,张开一条缝,看到白色衬衫的料子纤维,这才松口气,重又紧紧闭上眼,好紧张啊!
这是第一次被人挖耳朵,还是个只见过两次面,有着严重心理问题的来访者。
不过如果能确定他心中的那个猜想,一切也值了。
闭眼后,那个黑暗又带着朦胧色彩和声响的世界又回来了。
章本硕听到悉索的布料摩擦声,然后耳垂一紧一冰,被两只手指夹住往外扯,他叫了一声,不是痛,只是慌张,看不见发光耳勺,脑中却幻化出一只巨大、又粗又长的金箍棒悬在耳洞上方,下一刻就带着万钧巨力砸下,连着自己的鼓膜、锤骨、砧骨、耳蜗神经和脑子捅个利落干净。
啊!不要啊!
章本硕一边放纵想象,在心内虚空大声哀嚎,一边绷着脸筋,喉节一缩一缩的,连上脖颈的肉,压着脑袋不动,脑袋不动,耳朵也不动,耳朵不动,就不会挖错地,伤到自己。
呼、呼、呼……
一道道有节奏的呼吸声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喷到章本硕的半张脸上,有些调皮地钻进耳朵里,痒痒的,那股酸臭腐坏的气息淡了些,代之而起的是一种相对正常的生人气息。
不知怎的,章本硕绷紧的筋松下来,半张脸笑,半张脸压在桌上动不了。
就在这时,一个细长的硬物贴着耳道伸入,轻轻的,要不是碰见阻碍,耳朵里碎碎响着,他都发觉不了。
嗅觉退去,触觉、听觉越发敏感。
那硬物碰到一处,缓下来,往里探半点就往回钩,来回几次,搔动着耳道内从未被触动过的皮肤,如落石触水生波,形成一股轻微细小的战栗,向耳内深处传去。
章本硕舒爽地叫出声来,喉节一顶,一股气就直往牙关处撞,还好在最后一下时醒觉,咬着牙,从鼻孔中放出来,才没有出丑。
那搔动、响声,如冷雨敲檐、筛风落叶,淅淅漓漓、丁丁零零,漫漫一片响起,又哗哗潮水般退去,剩下一块礁石孤零独立,一堆小童又拖着斧刀,斩斫磨削上一阵,连最后一块礁石也削至根底。
章本硕的心似是和耳朵系上线,随那耳里响声、颤动起伏,全身上下期待着一股劲儿,叫着:继续、继续、不要停、再深一点。
等深了,心尖又微微颤着,悬在空中打转,上下不着,生怕会触到痛处,捅破了鼓膜儿,跃过中耳,直插脑子。
这两股劲连着又怕又想的心念搅在一起,都瞅着一个点,用足了力碾着趟着磨着打起漩儿,章本硕之前的一点心思在这漩儿中转,瞬息不见,心神飘飘扬扬,脱了躯壳往上飘,眼不见、耳不闻、鼻不嗅、口无味、肤不触、五感尽失,心意难梦,魂儿漂漂荡荡无落处,就随着一股搔痒劲儿上下颠着,好不快活。
“喂,喂。”
啪啪啪、啪啪啪。
魂儿受惊,猛地坠下,章本硕睁开眼,正对上余玫蕾的脸,“好了,换个边。”
章本硕眨眨眼,脸颊上还带着拍脸后的余温,脸有点红,耳朵更是烧起来,烧得耳廓一轮透明的红,其中软骨清晰可见。
他双手用力,把自己头抬起来,脸颊处一丝冰凉,只见一条晶丝拉开,在嘴角和桌面上架了座桥,桌面上一滩不规则的水渍。
章本硕不看余玫蕾,擦了口水,换个方向,把头搁桌上,撅着屁股等着。
另一只耳朵,同样的历程,细微处的体验却截然不同,章本硕听着耳内骚动响声,宛若仙音逸韵入梦,又睡着了。
等被拍醒时,章本硕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只觉得腰疼,全身上下又贯着一股通透劲儿,脚趾一使劲,连着脑皮、额头、眉毛、眼睛一阵悸动,忍不住叫出一声。
“舒服吧?”余玫蕾笑眯眯道,指了指桌上一张白纸,“你的存货都在那了。自己收拾。”
章本硕看着桌上那张白纸,或黄或黑,有大有小,有的卷曲若纸,半边薄着透光,半边卷起似轴,有的挤在一起像石头,更多的是零碎雪花般散落。
一股异样的心情升起,驱使着他去捏那块最大的耳屎,试试手感,多大、多硬……
还好章本硕理智尚存,还有正事要办,小心地把纸巾拉过来,扯到桌沿边,一只手在下面托着,移到抽屉里放好。
这才跟余玫蕾说:“好了,该给我看了。”
也许是挖完耳屎,满足心愿,余玫蕾的心情看起来很好,带着笑,转过头来,说:“刚才挖了三分钟,你也只能看三分钟。”
“才三分钟?”章本硕吃了一惊。
“对啊!我的手艺,要不是你中途睡着,还会更快。”
章本硕脸一红,挪了挪椅子,靠近看余玫蕾的耳朵。
真有本章说!
不过和阿虎耳朵上的本章说不同,余玫蕾耳廓和外耳的本章说几乎没有,只有零散几个,其他所有的本章说都挤在耳洞里,密度极高,已经分不出方框线条和数字,叠在一起,就是一片纯到极致的黑色,要不是晃动间和耳洞的背景略有分别,再加上章本硕心中早有定论,恐怕也会漏过去。
章本硕也不细看,盯着那片黑色,随便一指,点兵点将,点到哪个看哪个吧。都搅成一锅了,根本分不出来。
这么拼命干吗?不买房子、不买车、连个贵点的包包都不买,攒钱给谁呢!经理太拼命了。
这么难伺候,这个月不干了,除非给我加工资,不过她妈的钱也真好赚,也不用打,晾着不管就行了。人傻钱多,钱多又什么用,还不是花出去!
又穿校服出去了,要不要跟她摊牌,把妈接回来?
好气啊!经理又拿挖耳勺过来,要不是因为工作,我才不好爽啊!情愿奖金不要,也要经理给我挖耳朵!
中耳炎不知好了没?会不会影响考试,都怪我!
一只甜耳朵,一只咸耳朵,你喜欢吃甜,还是叫你糖耳朵吧。
章本硕连看了好几个,零零散散的不成体系,有时明显是很久以前儿时的本章说都留着,想要再看时,却找不到。只是其中有个本章说很奇怪,内容像是父母对孩子说话,id上写着青青杨柳,头像似是个人像,只是模糊一片,灰蒙蒙的,像是隔着层网。
章本硕只看了几个,就觉得头晕眼花,这种撒网式的运气看法,别说三分钟,就是给他一天时间,都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两分二十秒,还有四十秒。”余玫蕾看了下手机。
章本硕赶忙换了另一只耳朵,余玫蕾一脸嫌弃地转过头来,还是一样,一样的密集,一样的黑。
“时间到。”余玫蕾站起来,“我走了,咨询费会打你微信里。”
“等等。”章本硕拦住余玫蕾。
“干吗?”余玫蕾不耐烦道。
“咨询时间还没到,不用这么急着走吧。”
“我过来又不是咨询的,你还是先管好自己的问题吧。”余玫蕾绕过章本硕就往外走。
“等等!糖耳朵!”章本硕一急,想到本章说里的那段话,叫出声来。
余玫蕾已走到门口,身子一震,手打在门框上,硬生生止住,回过头来,眼睛直视章本硕,胸膛急速起伏。
“你你刚才说什么?”
第二十五章 精细观察
“等等,你先回来,我们先聊一下,或许有解决的办法。”章本硕见有效果,马上回避“糖耳朵”那三个字,开玩笑,要真解释起来,说是自己能看到她的本章说,只会被当成精神病看,更增加余玫蕾的不信任感。
可要是说假话搪塞过去,自己又要被电击,从每次电击的烈度来看,随着灵魂绑定同步的程度提升,电击的强度也一次比一次大,指不定哪超过自己的承受范围,或干脆把自己电得心梗,没人叫救护车,死在办公室里,那可是千古奇冤,还是有系统的人、混得惨也就算了,被自家系统电死,进地府都会被阎王小鬼笑的。
“不,你刚才叫我什么?糖耳朵?你怎么知道的?”余玫蕾大踏步跨来,顶着章本硕问。
“这是我的独有方法,绝不外传,不过你坐下来,再跟我聊一会儿,我会告诉你的。”章本硕挑着地方下脚,避开雷区,没说假话圆过去。
余玫蕾将信将疑,不过还是坐下来。
糖耳朵是她的小名,只有她妈才会这样叫她,自从她爸去世后,再没人知道,最亲近的人,像是阿虎都不知道,这个咨询师是怎么知道的?自己跟他咨询的这段时间,也从来没有提到过,难道真有这么神奇的心理分析法?连小名都可以猜出来?
“所以你要说什么?”余玫蕾等了半天,章本硕只盯着她的头顶看,忍不住问,章本硕没说话,余玫蕾却突然冒起一个念头:反正今天也没什么地方好去,公司没事,老人院去过了,回家又只有一个人,在这里呆着挺好。至少有个人聊聊天,管他用了什么法子。
章本硕看余玫蕾不再说话,安静坐在椅子里,更加好奇了,这是什么体质啊。
刚才尝试集中注意力,盯着余玫蕾的头顶发表本章说,果然跳出一个“我有话要说”的窗口,成功发表了一个本章说:耐心一点,和我聊天好吗?
结果刚发表完,余玫蕾头上跳出一个方框,接着就消失了。
可是从她的反应来看,自己的本章说是起到作用。
本章说只是潜意识的对话,类似催眠时下得指令,当然只能顺应目标的意识,不能强硬命令目标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余玫蕾要是没听到糖耳朵那句话,本来就想坐下来问清楚,就算章本硕发一百条本章说也不能让她呆下来。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本章说不是消失了,而是被吸到耳朵里去。
结合余玫蕾之前的本章说异状,这个解释很有可能是真的。
或许是因为中耳炎,或许是其他心理障碍,导致余玫蕾过份执着于耳朵,本章说慢慢移到耳朵里,聚集多了,像是黑洞般,形成巨大吸力,把后续生成的本章说也一并吸入,造成余玫蕾身上没有一个本章说的假象。
问题大致了解了,可该怎么解决呢?
照着上一个来访者黄雨宣的案例,下一步就是要找出余玫蕾的心结,一个特殊的本章说,然后跟着发表本章说,刺激她本我意识的自愈力发挥作用,接下来就没他什么事。
过程很简单,要说什么话,章本硕也有了腹稿,可问题是耳洞处那片黑洞,不知压缩了多少本章说,他根本看不清啊!怎么找?
自我领悟学会在空白处发表本章说,奖励积分100分。
系统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章本硕的思路。
平白多了100积分,章本硕却没多开心,暗暗吐槽:积分、积分,攒了积分也没什么用,你倒是告诉我积分能用来干吗?好歹也来个积分兑换商城,给我兑掉什么心灵锁链、或者一杯解愁之类的万能心灵药丸啊!光看着积分上涨,一点用处都没有,你当我傻?
现在积分2340分,已达到解锁高级功能条件,是否开启解锁功能进度条?
是。
章本硕想都没想,马上应道。虽然听不懂解锁高级功能条件,或者什么进度条的,但是有变化总比守着一堆数字好。
开启解锁功能进度条。持续投入积分即可提升解锁进度,相应阶段都会开启特殊功能。
章本硕的眼前出现一个横过来长长白框,白框里一条短短的蓝条,蓝条尽头有个数字31%。
章本硕赫然有了载入游戏进度条的感觉,挺好的,系统寄宿这么久,闷声不响的,还是有进步的,知道与时俱进,增加图形界面互动,不再是声音交互操作,老是自言自语,跟个二傻子一样。
特殊功能,精细观察本章说。
什么意思?精细观察本章说?
“你让我回来聊一聊,就是坐着发呆吗?”余玫蕾终于忍不住问道。
“哦,对不起,我正在想问题。能再给我看一下你的耳朵吗?”章本硕问。
余玫蕾皱皱眉,要不是对章本硕有点了解,真会当成变态处理,想想自己经常拿着挖耳勺找人挖耳朵,她心里也平衡了,挖耳朵挖出一个同道中人,也算意外之喜。
余玫蕾直接扭过头来,翘起脚,那意思是可以看,但要隔远了看。
章本硕无所谓,离着一脚距离,盯着余玫蕾的左耳看。
还是黑压压的一圈,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章本硕很失望,正要收回目光,那本章说黑动突然一晃,向外扩了一小圈,幅度小得不可思议,章本硕再看过去,集中注意力,那黑洞一点点向外分开,渐渐显出一个个方框模样。
章本硕就这样盯着看,黑洞里的本章说各自散开,变成一个蜷缩的婴儿模样,握拳侧躺着,本章说依次排列,秩序井然,虽然还是密集,可至少能区分开来。
这婴儿本章说还是以耳朵上的本章说最多,形成的结构也最精细,耳廓、耳垂、耳洞,就像是又生了一个小耳朵,其他如头部、手、脚、胸、则是粗粗勾勒几点了事,敷衍得很。
章本硕没急着点开,反倒想起了以前在图书馆里看过的一本医学书,心理学专业和医学专业又有区别,只有精神科的专科医学生才会读医,心理专业则主要以心理分析内容为主,不过有兴趣,学有余力的学生多多少少都会涉猎医学专著。
章本硕看的那本书叫《全息图景》,认为人耳就是人体全身的一个浓缩全息景象。
如果用这种理论去分析,也就说得通为什么余玫蕾全身的本章说大移动,都集中在耳朵那里,却还能表现得跟正常人一样,只有挖耳朵成瘾这个症状。
虽然都集中到耳朵里,原本位置的本章说还是依据其原本法度规则,在微小空间内散开,形成一个婴儿模样,头归头、胸归胸、手归手……
一通百通,余玫蕾耐心有限,要抓紧时间了。
章本硕想通婴儿本章说关节,立刻从头到脚翻查起来。
本章说数量虽多,但是浓度最高的地方只有两个,一个是头、一个是耳。
章本硕先从头看起,翻了一遍,没有特殊的地方,再看耳朵,却看到几个作家感言。
作家感言?章本硕一挺脊背,两眼嗖嗖地向外放光。
糖耳朵就是余玫蕾的id,总算让他找到作家感言了,作家感言是一个人对自己生活经历的感悟和情绪的表达,就像是日记本一样,最容易从这里突破,找到余玫蕾的心结起源。
章本硕打开看:好想躺在妈妈怀里,让她给我挖耳屎。
噗!章本硕真地想吐血,耳屎、耳屎、这女人脑子里只有耳屎吗?
碰上这种作家感言,都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方框晃动起来,一直维持扭头的动作也很累,余玫蕾快要起身了!
算了,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章本硕加快速度,急急忙忙留下几条本章说。
那你就去给妈妈挖啊。
以后你和阿虎结婚,你们生了小宝宝,长大后,就可以给自己的孩子挖啊。
……
方框消失,余玫蕾回过头问:“看够了吧?”
“嗯,好了。接下来,能聊聊你和阿虎的事吗?我昨天刚跟他聊过,他好像”章本硕忙也要硬挤出话来,渡过这个尴尬时间,观察余玫蕾的反应。“好像挺喜欢你的。”
余玫蕾不说话,只是用一种古怪的表情看着章本硕,许久,才用一种嘶哑的口音说话:“不用说了。我跟他结束了。我俩分手了。”
“分手?怎么分手的?啊,对不起,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只是不用这么急吧?他真的挺喜欢你。”这些话本不是一个心理咨询师该说的话,心理咨询要保证一定的疏离感,才能抽离来访者的心境去分析问题,找出症结,可是章本硕一时心情激荡,只觉得可惜,更有几分“是不是自己做得哪里不对才导致他们分手”的想法。
“我不喜欢他,分手了,可以吧?你的咨询就这样?可以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糖耳朵了吧?”
章本硕叹口气,该来的还是要来,是说真话,他有本章说系统,被来访者当成一个精神病,还是说假话糊弄过去,再被电击?
第二十六章 老人的本章说
手机响了,余玫蕾接起手机,章本硕松口气,至少能多个几秒,余玫蕾嗯了几声,脸色大变,突然站起来,对手机说:“我马上过来。”收了包包,就往外跑。
章本硕一惊,也追上去问:“什么事?”
余玫蕾只回了句有急事,匆匆忙忙跑到电梯那里,疯狂按向下按钮,电梯没到,余玫蕾原地打转,不停地数着电梯楼层,看到章本硕还跟着,问:“你过来干什么?”
“咨询做到一半,还没完,我有义务保障你的情绪稳定。”章本硕说。
余玫蕾正要说话,叮的一声,电梯到了,她也懒得跟章本硕说,进了电梯,章本硕跟进,二人到了楼下,余玫蕾叫了辆出租车,两人一起乘车。
余玫蕾上车,说了句去老人院,就再也不说话。只是摸着手机,不停点亮屏幕,又关掉,如此反复。
章本硕趁机看她侧脸的耳洞,里面的本章说没有异动,甚至连作家感言都没多出一个,看不出是什么事。
他跟上来,其实是想确认自己发的本章说有没有起到作用,万一情绪波动下,余玫蕾出了什么事,他可不会好受,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一路跟随为好。
出租车很快驶离城区,上了山路,章本硕还在梳理刚才所见所得,突然想到一件事,老人院、妈妈?
难道是她妈妈在老人院里出了什么事?
这时手机又响了,只一声,余玫蕾就接起来,“嗯,我快到了。那人你们看着。”
说话处咬牙切齿,余玫蕾的腮上的筋滚来滚去。
章本硕好奇得不行,到底发生什么事。
到了老人院,余玫蕾直接打开车门下车,章本硕也想跟着下去,司机回过头,看着他,章本硕愣了一下,叹口气,肉痛地掏出手机,“师傅,多少钱?”
“121块。”司机敲敲计价表。
30秒后,章本硕下车,只觉得这次咨询过后,自己不仅需要督导,平衡一下心理,总结一下经验,更需要去庙里拜拜,去去晦气。
还没进账多少,就开始亏空,还不好说是余玫蕾的错,毕竟是自己死皮赖脸跟过来的。
出租车的发动机嗡嗡响着,利落地在老人院门口调了个头,向山下开去,半刻也不停。
章本硕还是第一次来老人院,不过,以前在学校时,做心理志愿咨询时,有同学会选择去老人院,做专业的老人心理咨询,也曾提过这个半山老人院,据说是走高端路线,收费极高,一般人家根本就承担不起。
虽是山上,但除了远处的别墅区藏在一片浓郁树荫中,其他地方却是一览无余,放眼看去,全是绿地,余玫蕾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往一幢红砖洋楼跑去。
既然知道余玫蕾去哪,章本硕也不急着跟上,毕竟是别人私事,只要确定她本人情绪没事,人身安全,就达到他的目的,避免招惹嫌疑,章本硕慢慢走过去,顺便看一下这老人院的布置,此时还是上午,老人们刚刚吃完早餐,三三两两地出来活动。
大多聚在一起闲聊,也有兴致来的,开始唱歌,还有人在旁附和、鼓掌,氛围就跟老年大学差不多,偶尔可见几个穿粉色制服的护工进来出去,递上药,提醒老人服药。
章本硕在保安处登记过后,继续往里走,还在奇怪能发生什么事,这里出入都要登记,虽然不进一步核实身份,大门紧闭,再加上是看护行动力较弱的老人,能发生什么事?看余玫蕾的表情,倒是很严重。
章本硕一边思索着,一边出于职业习惯,一个个打开老人的本章说看。
以为自己唱歌有多好听吗?老妖精,年轻时勾引人,年老了还勾引人!
红霞唱歌唱得好好听啊!我的第二春就要来了,不对,好像是第三春,不对,算上孩他妈,应该是第四春,算了算了,别管他第几春,我的春天就要来了。
呸!说什么自己是领导,享受什么厅什么级的待遇,还不是和老子睡一个房间。
呵呵,好可怜,上山一年多了,只有女儿过来一次,儿子都没见到人影,还说儿子做生意做得很大,骗鬼去吧!
哇,小姑娘挺漂亮的,有空替她拉拉红线,可惜我儿子年纪太大,要是跟儿媳离婚还有戏。
章本硕大开眼界,虽是做心理咨询的,不过很少接触老人,大部份都是年轻人、学生过来做咨询,就是中年人都很少见到,对老人心理状态恐怕还没有这里的护工知道得多。
光看本章说,这群老人的心态可真够年轻的。
争风吃醋、相互攀比,真有精力啊!
章本硕马上又领悟道,一大早吃了饭出来,没事在外面转悠,也只有身体好才做得到,自己是犯了以偏盖全的错误,想到这里,余玫蕾进了那幢红砖楼,正犹豫自己要不要过去,看到一个护工推着老人的轮椅出来,那老人睁着浑浊的眼球,看着正前方,头几乎降到胸腔以下,两只暴露在外的手上全是针孔还有凸起如蚯蚓的青色血管,一看就是个重症患者。
护工是个中年大婶,每个动作都不紧不慢,小心避过石头、障碍,不让老人受一点颠簸。
章本硕只看了几眼,正要略去,去找余玫蕾,却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
老人的本章说数量很少,非常少。
也许是和本章说系统深层灵魂绑定的缘故,又或者有个隐藏属性熟练度,总之,他能看到的本章说越来越多,一般有着正常社交生活的人,身上几百上千的本章说也很正常,之前唱歌的那群老人身上随随便便就有个数百的本章说,这还是在社交相对封闭的老人院里,要是和子女在一起,有着正常社交的话,恐怕会更多。
可是这个坐轮椅的老人只有头顶、手上、脚上各有三四个本章说,孤零零地悬着。
乍一看去,周身空无,章本硕还以为又碰到一个余玫蕾似的人物,身上有哪个部位能吸收本章说。
中年护工把老人推到一棵树下,停下后,就坐在边上,时不时拿条毛巾擦拭他嘴角口水。
老人出来后,那些闲聊的老人看了几眼,就不再关注。
章本硕分明看到轮椅老人头上的本章说往上加了3,然后又一个个减下去,又回到最初的数目。
这样的状况他只看过一次,黄雨宣恢复本章说功能后,删掉本章说,数目减一。
不过和黄雨宣不同,老人的本章说数字连续降低,不像主动删除,更像是遗忘?
章本硕差点忘了要去找余玫蕾,还要再打开细看,红砖楼里传来一声尖叫,是余玫蕾的声音,出事了!
第二十七章 咱妈?
章本硕飞奔过去,进了楼,不用问路,只听声音,就远远地看到一群人聚着。
他跑过去,没费多大力气就挤进去,老人们早就被护工们远远带开,剩下的都是老人院的工作人员,中间围着一个男人,阿虎?
章本硕愣了一下,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阿虎脚下躺着一个护工,双眼紧闭,嘴里不知叫些什么,双腿在地上乱踢,又大声嚷起来:“死了,死了、打死我啊!”
边上站着一个中年人,是老人院的领导,低声跟余玫蕾说些什么。
余玫蕾低头听着,然后对阿虎说:“走,先进去再说。”
阿虎要走,地下的护工却抱住阿虎的脚不放,杀猪似地大叫起来:“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叫警察!报警!”
章本硕这才看清护工右脸上有五个清晰的手指印,像是画上去的,肿了一片,看指印的凹陷程度,力道着实不轻。
不用人给他介绍,章本硕扫了在场几人的本章说,就大概了解情况,简单来说,就是阿虎扇了护工一巴掌,硬要把余玫蕾妈妈从医院带走,院方叫余玫蕾过来。
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要看阿虎和护工这两个当事人的本章说,护工发了疯似地抖,根本看不清,阿虎的本章说却是一个字都没提起,只是盯着余玫蕾说:“我要把妈带走。”
“那是我妈!”余玫蕾低声道,不再理会阿虎,开了门进去。
中年领导也弯下腰跟护工说了几句,护工慢慢停了哭声,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挪进屋里。
阿虎犹豫了一下,看了章本硕一眼,也跟着进去,章本硕正要进去,那领导挡住,问:“请问你是”
“朋友。好朋友,让他进来。”却是阿虎说话。
领导回头看了一下阿虎,又看看章本硕,还是点点头,让开空间,等章本硕进来,才带上门。
老人院的单间不大,却也够五人站着,护工一进房间,又挨着阿虎一屁股坐下,大声哭起来。
章本硕却只注意到床上那人,也就是余玫蕾的妈妈,她静静坐在床边,身上干干净净,旁边的椅子上还有刚吃完的餐盘,脸刚擦过的样子,还带着层水光,只是眼珠混浊,还带着一点点褐色,这么多人进来,她也不看,只是看护工哭,不停地摆手说:“别哭,别哭,我这里有糖吃。”
说完去摸兜里,却找不到衣服上的兜,手插了好几遍都滑开去。
她这一说,护工哭得更响了,抓起地上一片抹布,嘶哑着声音喊:“阿婆都知道疼我,对我好,你有没有良心?拿你家钱,就该被你打!今天你不给我个说法,就别想走!”
护工抱着阿虎的腿,生怕他逃走,却是冲着余玫蕾说话。
余玫蕾脸色铁青,瞪向阿虎,头上刚跳出一个方框,又马上消失。
章本硕站在中间,防止这三人一言不合吵起来,甚至是动手,以阿虎的体格,万一控制不住脾气,还有老人在场,伤到人可不好。
他的注意力放在阿虎头上的方框,只要情况稍有不对,就马上发表本章说,先按抚住阿虎再说。
只不过以他对阿虎的了解,还有看过的本章说,阿虎不像是那种会随意动手的人,更何况是打女人,还是照顾自己女朋友妈妈的护工。
昨天撞到自己和余玫蕾抱在一起都没发火打人,今天又是怎么了?
“那个,阿红,你先出去一下,我会跟他们商量,一定会给你个交待。”中年人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
叫阿红的护工却抱得更紧:“不是我要讹他!我就要个说法!”说着又放声大哭,老人更急了,掏了半天没掏出糖来,也跟着哭,只是老眼昏花,挤不出几滴泪来,苦着脸,一脸的皱纹挤出好几层褶子。
章本硕这个外人看了,房间里的气氛很是古怪,明明是阿虎打了人,阿虎自己也不反驳,护工却只冲余玫蕾闹。
是阿虎有错在先,扇人一巴掌,打得脸都肿了,要去医院鉴定,估计都要蹲几天号子,中年人却只安抚护工,想让她先出去冷静一下,怎么看都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做法。
当然从老人院领导的角度考虑也很正常,这种事传开来,只会影响声誉,谣言四起,最好的做法就是当作没发生。
不过余玫蕾和阿虎这两人更奇怪,进了房间,一直大眼瞪小眼,没说过话,是什么意思?
余玫蕾的本章说都耳洞里,他看不到,正要再去看阿虎的,扫过老人身上,却停住了。
老人身上的本章说少得可怜,就跟外面那个轮椅上的老人一样,他打开看,除了老人自己的作家感言,就只剩下护工的本章说。
服侍完这个,就不干了,儿子的学费差不多了。太累了。
又是大便,抹得到处都是,还说要扫干净,别添乱了!
又给我加了1个老东西,别人5个,我7个!看我是新来的,欺负我是吧?
全是护工的怨言,不过倒没发现有什么过份的想法。
老人的作家感言倒很奇怪,像是停留在几十年前。
不知道考得怎么样?一会儿回来还是别问的好。
老公的病不严重吧?严重的话医生会跟我说的,一定是这样。
该给糖耳朵挖耳朵了,这几天老是晃头说要把耳屎甩出来,这傻孩子……
唉呀,才多大岁数,手就抖了,我该多锻炼。
没有一个作家感言说在老人院发生的事,不像外头那些老头老太太,要么埋怨子女不肯给他们升级房间,换成单人间,要么抱怨同屋的老头格调太低,总盯着对屋老太太看,或者走感悟哲学流,感叹一下天凉好个秋、天热吃西瓜之类的。
老人身上却都没有类似的本章说,一片空白,像是时间静止在过去。
“我说了,我俩已经分手了,这是我妈,不是你妈,你还不走?是等我叫警察?”余玫蕾声音一大,章本硕的注意力又回到这两人身上。
“别管这是谁妈,我进来时看到什么,你知道不?”阿虎指着老人说。
护工的手松了一下,马上又抱紧阿虎,只是哭声小了些。
中年人劝了半天,听阿虎这么一说,顿时警醒起来,走到门边,转了转把手,确认关好后,又走回来,没等余玫蕾回话,插话道:“两位家属,请冷静一下,本院的管理讲究人性化、为客户在身体上、心灵上、情感上都会提供实质性的帮助和服务,一切都按照规章制度和既订环节走,每天都会有督查随机检查,绝对不会有出格的行为,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你们看老人的状态就知道。”中年人指指老人,又继续说:“上次阿红反映老人的卫生状况,我们还特意申请了每天三条新的床单,放开供应,保证老人随时都有整洁的床铺休息,这点不是我夸口,没有哪家老人院或是养老机构能做到我们这种地步,所以请一定相信我们院方的管理水平和护工的职业道德水准,阿红虽然是新来的,可却是我们院连续3个月的优秀员工,她手上的病人都是院里身体状况特殊,最难照顾的老人,可是目前为止,没有一次投诉,倒是有不少家属的表扬信。”
阿红抽泣的声音渐渐响了,阿虎咬着牙,脸颊上的肉揪起来,嘴唇动了一下。
中年人看气氛缓和,笑道:“还是让老人先休息,有什么事到我办公室里谈。请。”
“我一个人去就行,这两人不是家属。”余玫蕾说,就要跟着中年人出去。
阿虎突然抓住余玫蕾的手,一个字一个字说:“我要带咱妈走。现在就要。”
“你疯了?咱妈咱妈的叫,我跟你分手了!好,你要带她走,我马上报警说有人绑架!”余玫蕾甩开阿虎的手,冷冷道。
第二十八章 遗忘
这场面不只中年人觉得头痛,章本硕也头疼起来,原本以为凭着本章说,就能洞悉人心,解决问题,可是一个余玫蕾,本章说全藏在耳洞里,一个老妇人,本章说少得可怜,本章说毕竟只是人心部分潜意识的显现,可不是所有想法动念,看不全,有疏漏,再加上不了解具体情况,章本硕也不知该怎么劝。
阿虎用细长的眼睛笑,冷冷的,“要是我亲妈,就是绑架,我也要绑回去,有一口气在,都要自己养着!”
“她不是你亲妈!”余玫蕾大叫起来。
“那就是你亲妈了?把你妈放老人院,自己一周过来一次就算尽孝心?我们又不是养不起!你知道我刚才进来看到什么?妈吃完饭,抖得一脸的汤汁,她正在擦地,接着就给妈擦嘴”
中年人要说话,余玫蕾眼睛眨了眨,护工松开手,挪到一边,身子坐在一团抹布上,章本硕还在想这护工还挺好的,知道擦嘴,有什么问题?阿虎是不是太暴躁了点,老人手抖,吃相脏一点很正常,护工本身就累,不可能一勺一勺干干净净地喂。
“用擦地的抹布给妈擦!”阿虎指着护工,手指都在发抖,“要是我亲妈,就不是一巴掌了!我也不要什么道歉、赔偿,谁叫你把老人放外面养,我现在就要带妈走!谁拦我,我马上举报这里虐待老人!”阿虎走到老人身边,弯腰就要去抱,余玫蕾却挡在老人身前。
阿虎慢慢地直了腰,和余玫蕾对上眼,余玫蕾没说话,瞪回去。
“你妈在这里都这样了,还不带回家?”
“关你屁事!”
中年人还想说些什么,看阿虎那一身肌肉,又不敢靠前,护工早早拉了门溜出去。
章本硕本该当个和事佬,他是两个人的咨询师,相对外人来说,也最了解二人的情况,只是综合两人和老人的本章说来看,好像还有层东西铺在下面,看不清楚,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要去抓住,却捞了个空。
中年人终于放弃了劝架的想法,家属似乎没有继续追究责任的想法,甚至连阿红也不理会,任她离开,反而自个开始内哄,好事啊!只要不追究院方责任,带走也好,这样的老人放在养老院也是个负担。
中年人慢慢退出去,带上门。
外人离去,只剩下章本硕,阿虎和余玫蕾都是做过咨询的,习惯性地无视章本硕,放开吵。
“关我屁事!关我屁事!我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就不可能算!分手分手!我还没同意呢!没分手前,这就是我未来丈母娘,我带走怎么着?你试试拦我?”
“丈母娘?哈!”余玫蕾像是听了笑话,冷笑出声,“你问问她看,我是谁,你又是谁?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丈母娘!你别一厢情愿,觉得自己尽孝,是个大孝子,大善人,你品德高尚,我就下贱无耻?谁不想在家里赡养老人?谁不想回家有个人陪?你知道我为什么每周都要打扮成学生样过来?”
余玫蕾说着眼泪掉下来,阿虎退了一步,有些慌张。
夹在中间的老人看看余玫蕾,又看看阿虎,似是搞不清楚两人为什么吵,最后目光落在章本硕身上,冲着他笑。
章本硕也笑了一下,算是回应。然后眼睛眨了一下,就是那一眨眼的工夫,他清楚看到老人头上的本章说数字又减了一个。
他打开看,翻了一遍,很快就发现少掉的那个本章说是“该给糖耳朵挖耳朵了,这几天老是晃头说要把耳屎甩出来,这傻孩子……”
原来不是删除,而是遗忘,章本硕恍然大悟。
“我妈得的是阿兹海默症,就是老年痴呆症,她什么都不记得,连她女儿都忘了,只记得我十几年前上学时的样子,偶尔还会想起来,你以为我没在家里照顾过她?”
余玫蕾眼泪唰唰地流,声音小下去,语速却异常地快,章本硕看到阿虎头上、脸上的本章说数字快速增长,这才想到是余玫蕾的意识投射,这算是心理治愈的第一步吗?余玫蕾终于不是只关注别人的耳朵,学会正视面目说话,是不是自己发表的本章说起作用,还是说在阿虎的刺激下做到的。
“爸去世后,她的病就越来越重,出门找不到路,经常失踪,让我满城的找,最长的一次是在外面呆了两天,去警察局领回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整个人都呆了,不说话,我要上班,我要赚钱买药,你跟我说,怎么在家照顾她?”
阿虎再没之前的气势,局促地搓着手,低头轻声说:“现在不是有我吗?等我这次比赛比完,拿了奖金……”
“不是钱的事!”余玫蕾尖叫着,要把胸膛里所有的气发泄一空,她只觉得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以后可能就再没机会了。
要断就断个干净,她已经受够了这一切,不要再拉个人进来陪她一起殉葬。
“钱没了我可以赚,找不到合适的护工,我可以拿钱砸,一千不够、两千、两千不够、一万!总有人愿意干,拿擦地的抹布擦嘴呵,这样你就看不下去了?这个护工还算好的!还有更过份的!你知不知道照顾老人有多累,照顾生了病的老人呢?一天还行,一个星期呢?一个月、一年、十年呢?”
“我换了多少个护工你知道吗?我花了多少时间去翻资料,研究治疗方案你知道吗?我自己得了抑郁症,去医院接受电击治疗,电到后来,医生都说没效果,停了电击,我偷偷买了个电击器在家里电自己玩,你知道吗?电一下只痛一下,痛过以后至少什么事都不用想,可是”
余玫蕾看向老人,身子抖起来,嘶嘶地吸气,却不见吐气,情绪激动到极点。
阿虎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抱她,余玫蕾已经跪了下来,抱着老人的腿,把头枕在腿上,闭上眼,轻轻说:“你知道吗?以前我常这样枕在妈妈腿上,她会揉揉我的耳垂,看我要不要挖耳朵,挖着挖着,我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睁开眼,她还在,看着我笑,动都没动过。可是现在她全忘了,先是同事、朋友、亲戚、再轮到我,最后应该就是我爸了,我做的一切她都不知道,时好时坏,一会儿把我认作对面邻居的女孩,一会儿把我看成勾引她老公的小三,还有时问我是谁,为什么在她家里,我妈早就死了,我还要看她的身体一点点老去……”
第二十九章 移位
余玫蕾跪地上,枕在老人腿上说话,眼睛看着虚空,像是跟阿虎说话,又像是跟老人说话,就连阿虎蹲下来,将她和老人一起抱住都没察觉,还在慢慢地说。
说她高考前一天,让妈妈挖耳朵,妈妈手一抖,她只觉得耳朵一阵剧痛,里面流出了温热的血,妈妈吓得带她去医院检查,说是耳膜破了,建议保守治疗,慢慢会长回去。
就一天时间,也不可能手术,她只好带着伤耳去参加高考,听力受了影响,最强项的英语没发挥好,离理想大学少了三分。
她从小的梦想就是个当个外交官,可是自从那次伤了耳朵,就再没希望,毕业后去做外贸。
要说没怨过妈妈是不可能的,高考完后,她足足有一个月没跟妈妈说过话,可之后,她就发现情况不对劲了,妈妈的手越来越抖,还经常忘事。
刚开始她只以为是人上了年纪,忘性大,直到有一天,妈妈做好了饭,摆了三碗饭,她还以为有客人来,没多问,吃到一半,妈妈才说:“你爸怎么还不过来吃饭?每次都要我叫。”
那一刻她后背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盯着妈妈的眼睛看了好久,确认她不是开玩笑,才说爸已经去世一年了。妈妈吃了一惊,说不可能,我刚刚看他进来的,还拉着她的手,进卧室指着被窝跟她说,你爸不正在睡觉吗?她拉开被窝,给妈妈看里面没人,妈妈还是一脸迷茫的样子。
从那时开始,余玫蕾就知道情况不对劲了,带妈妈去看病,跑了好几家医院,最后确诊是阿兹海默症。
接下来就没什么好说,开药、服药、定期检查,刚上大学的她真正意义上被逼着长大,快速长大,她一直以为爸爸去世后,她守着爸爸的遗照痛哭的那晚她已经完全长大了,等到妈妈发病,她才知道自己太幼稚。
最初余玫蕾把阿兹海默症看成是记忆退化,安慰自己,只不过是忘性大,一年、两年过去,妈妈的病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差,她才体会到这个病的恐怖之处,不是单纯的遗忘,不是像美好的童话寓言故事一样,老人在生命的尽头,逆行时间长河,越活越像小孩。
也不是时间的逆行,而是灵魂的萎缩,先于**的死亡。
妈妈的记忆停留在她高考那段时间,还有之前爸爸在的那段,再也不记得现在的事,也从来不想未来,她上学、得奖、毕业、工作、交男朋友,分手,她都不知道。
余玫蕾以为自己能够习惯这种生活,毕竟妈妈还在,不是吗?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彻底击溃了她的心理底线,妈妈不再像以前那样温柔,性情大变,暴躁、不讲理、身体也渐渐恶化,她曾尝试说服自己,说是因为生病才会这样,妈妈本来不是这样。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妈妈的性情越发喜怒无常,有时她会觉得你在害她,什么事都不让你干,动不动就以死相逼,没有一个晚上可以睡得安稳。
总能想出什么新鲜的点子,一点点折磨你,把你仅存的那点亲情磨光、耗尽,甚至变成仇恨。
章本硕听着、看着,甚至走近了几步,看着余玫蕾的耳朵,分析她本章说的变化,他可以确定之前发表的本章说不起作用,而且也明白了原因。
余玫蕾的心结就在她妈妈身上,这怎么解?
章本硕翻着老人头上所剩无己的本章说,看到“挖耳屎”那个作家感言,身子一阵,突然有了灵感,要不试试这招?
他在挖耳朵的作家感言下发表了一句话:好想躺在妈妈怀里,让她给我挖耳屎。
这句话就是重复余玫蕾的作家感言。不知道能起到什么作用。
发表后,章本硕退开两步,静静等着。
余玫蕾说够了,也哭够了,被阿虎抱着,突然觉得不自在起来,再加上跪久了,膝盖都痛,正要起来,耳垂一凉一紧,向外扯开,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糖耳朵,耳屎又多了,该挖了。”
余玫蕾半起的身子哆嗦一下,脖子拧了一下,想要回头看,又忍住了,慢慢软下去,原样趴在妈妈腿上,闭上眼,耳朵像是有股热气蒸开,顺着脸流下去,暖烘烘的一片。
一次,就一次也好。她轻轻对自己说。
阿虎轻轻地站起,离开几步站定,和章本硕对视了一眼,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慢慢拉开一半,又侧着身出去。
章本硕带上门,门缝里,老人弯着腰,两只手指熟练地夹住女儿的耳垂,轻轻往外拉,用一只眼去瞅耳洞,另一只手虚握着,往女儿耳洞里探。
哒,章本硕轻轻合拢门,长出一口气,阿虎呆呆站着,章本硕拍拍他的肩,往外走去。
“谢谢你了,你要去哪?”阿虎突然问道。
“哦,还有点事。先走了。”章本硕不回头,大踏步往外去。
刚才合上门的一刹那,他看到了阿虎看不到的画面,老人那个虚握出来的“挖耳勺”探进余玫蕾的耳洞时,像是一辆轰鸣的跑车开进深不见底的洞穴,飞出无数只蝙蝠,从耳朵上开花,如烟火般散在她头上、胸上、手上、脚上,一个个方框晃动后,逐渐清晰,虚立在余玫蕾身周。
与此同时,久违的系统声音响起:帮助id糖耳朵恢复本章说功能,获得积分1500分。
不错,不错,比上次黄雨宣多了500分,想起这次咨询的波折,再加上那肉痛到心,又不好意思去要121块车费,章本硕就觉得这500积分弥足珍贵。
本章说回归原位,获得一次性移位本章说功能。
移位功能?
章本硕的脚步一顿,想到一个可能。
自从他有了本章说系统,能看到人身上的本章说后,就一直有个疑问,自己头上、还有背后、屁股上这些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会不会有本章说。
知己知人,更好的了解自己才能做好咨询工作,心理咨询师不代表自己的心理就不会有问题,相反,因为经常接触到各种心理问题的来访者,反而容易受到影响,所以专业的心理咨询师都需要定期接受督导。
这几天,两个病人看下来,章本硕都觉得自己好像有些问题,只是没时间静下来分析,这回正好,瞌睡就送枕头,把头上的本章说移到手上不就可以看到了吗?当然要有个前提,头上要有本章说才行。
章本硕马上使用。
请选择移动对象。
再使用,头上的本章说,随便哪一个就行。
不行,请明确指定本章说,我不是那么随便的系统。
章本硕吐血,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想移动头上有本章说,至少要先看到,可是如果能看到头上的本章说,还需要移动吗?
他又想了几个方案,都跳不出这个圈,索性放下不想,不过这个一次性能力可不能像上次一样马上用掉,一定要保存好。
又把新得的1500积分,投入解锁功能进度条,蓝条一下子伸长,从31%长到47%。
章本硕走出红砖楼,看着老人们还在闲聊,那坐轮椅老人如雕塑般保持着之前相同的姿势,头上本章说的数字从7跳到了3。
章本硕长出一口气,回头看看红砖楼,不由想起本章说系统寄身时说的那句话。
人心如书,心语留痕,即成本章说。
现在一想,老人如书,翻的人少了,本章说也少了,等到生命尽头,本章说归零,也是真正的死亡到临的时刻。
想到这,他也愈发好奇,自己头上的本章说到底有没有?有的话,又有多少?
第三十章 介绍客户
一周后,章本硕在电脑前等待,里面传出声音:“第三届立方拳王争霸赛开始。”
阿虎和杰斯洛的比赛,叮的一声响铃后,选手碰拳,比赛正式开始。
一名解说:“我们来看一下,杰斯洛是左势,臂展明显有优势,赛前大家普遍看好,阿虎在防守,双方都在试探。”
“李老师,我记得你说过看好阿虎,你对他现在的表现怎么看?”
嘭!阿虎一个虚晃挑肩,微微下蹲,猛地一个上勾拳,正中杰斯洛下巴,杰斯洛双脚离地,虚浮在空中,然后轰然倒下,裁判扑上去,抱住杰斯洛,空出一只手拼命挥舞,比赛中止,ko,阿虎胜!
镜头扫过现场的观众,所有人都惊呆了,本以为会是场恶战,没想到开场第一拳就ko,胜得居然是阿虎。
短暂沉寂过后,解说第一个发出惊呼,接着全场观众沸腾。
阿虎跳上栏杆,擂胸怒吼,教练冲上去就要抱他,却扑了个空,阿虎一翻身,从擂台上冲下,跑到观众席,观众席前排坐着一个女人,趴在边上一个老妇人腿上,老妇人搓着她的耳朵,不时地低头用小指去捞。
章本硕微笑着看,摄影师跟着阿虎冲到观众席,对准这温馨一刻,阿虎跟着单膝跪地,边上的人递上一个盒子,这套路
“求婚?阿虎选手要求婚!”解说兴奋地大叫,“他要和现场一万八千名观众共享这一幸福时刻,让大家共同见证他俩的爱情。嗯,躺着的那位应该就是他的女友,她坐起来,双手捂嘴,眼里飙出泪花,边上的老人就是她妈妈吧,她妈妈也站起来,走向阿虎”
啪!余玫蕾妈妈抽了阿虎一耳光,阿虎呆住了,老人手劲轻,这一下说是耳光,倒不如说是摸。
只是老人表情恶狠狠的,“敢打我家小糖!”
余玫蕾差点笑岔了气,赶忙接过阿虎手里的戒指,把阿虎拉到身边,“妈,你又忘了,今天早上刚介绍过的,阿虎,现在是你女婿了。”
“女婿?”老人的眼中又闪过迷茫,不明白刚才这个大块头在台上打人,打完了嫌不过瘾,又冲下来要打自己女儿,怎么就成了自己女婿。
“你还给他挖过耳朵呢。”
老人的目光移到阿虎的耳朵上,那特有的纹路和油腻的质地顿时唤回了她一丝回忆,连忙点头,抓着阿虎的手直摇,嘴巴张开笑。
现场观众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不过看大屏幕上三人的表情,应该是好事吧?掌声再度响起,夹杂着口哨声、欢呼声、还有投注阿虎赢了的人欢呼声。
章本硕合上屏幕,静静坐着。
看完以后,他只有一个感受,耳朵好痒啊!
这一周没有新的来访者,章本硕也没闲着,只要坐下来,都会捏捏自己肚子上的一圈肥肉,再想想阿虎那一身油光精肉,就没胃口吃饭,要么就是继续追耳科赵医生的最新视频,最新一期出了个耳道胆脂瘤患者,整个耳道都被胆脂瘤侵蚀得差不多,挖出来的一刹那,他还以为把整个小脑都掏空了,不过那一刻他也爽得飞起。
就这样,节食减肥,看耳科视频,顺带着连网站算法推荐的挤痘痘、去黑头、拔粉刺,甚至环保志愿者救助被藤壶寄生的海龟,拿钳子、剪刀一个个撬下来的视频也看了,看完之后,有种异样的爽感,却让他第一次体验了密集恐惧症患者的感觉。
现在,看完拳击比赛,他的耳朵又痒了。
章本硕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发光耳勺,打开光源,往耳朵里掏,一个人住的遗憾,可惜看不到,只能闭上眼睛感觉,完全没有别人挖的那种新鲜感和刺激感,不过能止痒就行。
这时手机响了,章本硕接起手机,挖耳朵的那只手还没停。
“本硕,最近怎么样?”一个沉厚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这是他同学李临,就是上次介绍黄雨宣的人,他也在心理咨询机构工作,不过不像章本硕这样单干,而是在本地最大的一家阳光心理咨询机构。
“老样子。”
“唉,当初我就劝过你,没资历,没名气,又没资本,你出去单干就是找死,除了我介绍给你的来访者,你现在新增的来访者有几个?”李临问。
“一个。”章本硕挺不好意思。
手机那头又是叹气声,“咨询时长多少?平均下来,有20小时以上?”
章本硕又开始计算,“2小时。”
“22小时?二次咨询就放弃了?你水平是有多差?”李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是来访者已经恢复,不需要咨询。”章本硕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自己的本章说系统厉害归厉害,可是照正常流程走,一个普通的来访者,至少也要四五轮之后才能重塑健康的心理行为,回归社会,常见的咨询上十到二十轮,甚至半年、一年都很平常,像他这样,快是快了,可收取的费用却大大降低。
“随你怎么说吧。”李临明显是不相信,“以前在阳光心理时,你和我就是表现最好的前两名,现在出来单干,知道一个人难做了吧?你呀,总会有错觉,再这么下去,房租能付吗?”
“我现在就住在办公室,能省一点。”
手机那头沉默,李临连叹气都懒得叹了。“那,我这里有个来访者,要求比较特殊,阳光心理有规矩,不好破例,你一个单干的方便一点,有没有兴趣接?”
“有!”章本硕正愁屠龙技没地方施展,连余玫蕾那种特殊案例都能治,他还怕过谁?越特殊越好!
“这个可是本市前三的大富豪,费用方面完全没问题,你可千万不要再按200一小时收费,否则我要气死的!”
“谢啦,有空请你吃饭。”
“等我有空再说吧,最近接了个群体咨询案例,老人院那边的护工,我们这里都快忙死了。”
李临说完就挂了。
倒留下章本硕仰天长叹,自己还是最先发现护工心理问题的,长期和老人接触,尤其是那些有病不好服侍的老人,很容易沾染上不好的本章说,影响自我意识,确实是需要心理咨询的介入,不能单单靠提高工资解决问题。
不过又想了一下,以自己现在的能力,也吃不下老人院的单子,那么多护工,自己就算咨询效率再高,也不可能一天一个。
李临说了,给了他的地址和联系方式,那个来访者估计今天就会过来。
章本硕做咨询也有一年的时间,接待的来访者不多,本市排行前三的大富豪更是从来没有遇到过,他也有点好奇,既然是大富豪,钱都解决不掉的问题会是什么呢?
这时门响了,推开一条缝,门外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章先生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