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 变故?
“邪神崛起”世界。
“……总算找到了。”
苏荆擦去脸上的汗珠,沉陷在天坑深处的传送门斜插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众人也废了一番功夫才下到地下超过一万多米的深处,路上还击退了几只不知好歹的钻地蠕虫才靠苏萝的定位替身找到这座传送门。不过这里也不是特别冷清,有几个刚被传送出来的冒险者正站在岩石上发愣,似乎对自己身处的环境抱有极大的疑惑。
苏荆把最后的反重力作用器安装在传送门的底部,艾德里安化身的大鸟拍动翅膀,将连着传送器的整块岩石都带了起来。苏荆悠闲地站在传送门边上,思考未来的战略。
格赫罗斯没有这么轻易被毁灭,这位死亡的使者即使被消灭,也会在宇宙的另一个角落悄然重生。包括被艾德里安击败的哈斯塔,从本质上来说,它们都是宇宙中亘古不变的存在,即使是被一时击退,也或迟或早会重生于世上。但是在那之前,地球或许可以享有一时的安宁。
在毁灭之夜过去后,艾德里安的事务所也在天外天的坠落中随着大半个城市毁于一旦,于是事务所的主人很干脆地解散了这个小团体。黄衣之王的政权已经毁灭,亚洲东岸的邪神国度彻底分崩离析,但是他的行动却没有就此终止。徐富贵决定听从苏萝的建议,去重新报名参加赤红武力的新人测验。而艾德里安则一个人走上了猎杀这个世界邪神的道路。
“我答应了某个人,要把这个世界的所有黑暗诸神全部驱逐出这个世界。”艾德里安指了指自己的灰色眼睛,“虽然听起来很麻烦,但是或许会很有意思吧。”
有黑光病毒的强化,吞噬了无数基因组,和这个世界最著名猎魔人智慧的帮助。艾德里安或许将成为这个黑暗时代的救世主也说不定。较弱的邪神化身完全可以用他的正面战斗力压制,而最强的那些也有各种秘密的祭祀仪式把它们送离这个世界。
“等到完成这个任务后,我应该会解除身上的仪式,重新成为宇宙的浪游者……小心了。我会追寻你们的足迹。渴求你们的血肉……”艾德里安眼中闪动着奇异的色彩,凑近苏荆与苏萝的小脸蛋。少年与少女对此置之一笑。
或许将来的某日,还会重新遇到吧。
花了小半天时间把传送门运回地上,苏荆与苏萝与来到这里的冒险者半强迫式地交易了两张三星级的空白人物卡,重新取得了冒险者的身份。
在那天的短暂变身后。两人的手镯便承受不住过于强大的能量,用于量子观测的芯片直接超载烧毁了,当时两人还身处高空,差点摔死。苏荆多次重新检修,也只能把这件道具检修到“一个世界里最多转化一次,而且时间不能超过三十秒的程度,最好连力量等级也压低在白银级以下”的鸡肋东西。看来除非取得更多试验数据,以及取回自己的力量,否则这个量子换装系统很难完成到尽善尽美的程度。
在这种情况下,苏荆反而觉得很有趣。直接用人物卡为两人取得了新冒险者的身份,准备重头开始修行。曾经有过黄金级的体验,两人有足够的信心高速升级,借着这个机会,苏荆也想收集一下关于不同时间轴中的自身是否会互相影响这个课题的数据。
时之沙将两人的状态强行退回十二岁,如果让它自然发展,自己应该会随着时间的进展逐渐获得之前的力量。但是现在自己已经修行了新的力量体系,这种情况下,自己被“抹消”的那部分力量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什么影响呢?
怀着这样的好奇心,苏荆选择了前往纽约。无论如何,首先与自己的队友汇合比较好。
位面传送的蓝光瞬息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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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
阴寒而坚硬的地面。
苏荆从地上站起来,苏萝趴在他身边一动不动。他暗查体内,却发现体内一丝真气也没有,身体空空荡荡的,一丝能力都无法使用,但是自己又回到了二十一岁的成年身体。
“阿萝……站起来。”苏萝的身体软绵绵的,苏荆用了很大力气才把她扶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少女才睁开眼睛,“……这是哪里?我们不是应该到了纽约吗?”
苏荆看向四周,雾气弥漫的小镇,两人似乎站在镇上的某个十字路口。不但没有任何道具,连仅剩的替身能力都消失了。就算是大胆如苏荆也觉得有些不妙。世界中枢的传送从来没有出错过,这次明明前往纽约,莫非……
“我不会是不小心按错传送菜单,跑来做任务了吧。”苏荆苦笑道。
“就算是黑铁级的世界,也不应该把我们的力量全部封印啊……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而且我们不是应该以少年的形象出现么……”苏萝晃了晃头,对这个世界有着许多难解之处。
【杀死恶魔。】
这条字幕突兀地显示在二人的脑海中,苏荆与苏萝对视一眼,同时皱起眉头。虽然这看上去是世界中枢的一贯风格,但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来得太诡异了……容不得他们不起疑心。
眼前街道的浓雾中传来清脆的脚步声,大雾渐渐淡去,一个容貌诡异的女人出现在二人的视野中。这个女人就像是一个活的铁处女,每一寸皮肤都被从内向外的尖锐铁刺贯穿,没有嘴唇,嘴角一直咧到耳根处,面皮腐朽,露出浑浊的爬虫类瞳孔与尖锐的牙齿。
“……苏荆?”
很意外地,这个满是尖刺的女人说出了他的名字。当她说话的时候,淡绿色的毒液从暴露的牙缝间流淌出来,语气中满怀恶意。
“你是?”苏荆皱起眉毛,眼前的怪物给他一种微妙的熟悉感,但是怎么想也想不出这个女人是谁。
“啊……你不记得我也是很正常的事。换做是我,也不会记得一个用完就丢掉的女人。”满身铁刺的女人用流淌污血的手指抛了个飞吻,浑浊的瞳孔中露出明确无疑的杀意,“不过我不会在这里就杀死你,亲爱的阿荆,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赌注是……你的生命。”
苏荆瞳孔微缩。
“……什么游戏?”男人吸了一口气,准备好迎接迫不得已的挑战,血液开始在血管中加速流淌,面对这个未知的诡异世界,他已经有些兴奋了。
“找到我,然后杀了我。”
吐出这句话,铁刺包裹中的女人消散在空气中。苏荆站在十字路口默默沉思,直到苏萝握住他的手,掌中传来的温暖让他回过神来,妹妹正在担忧地看着他。
“我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个认识的朋友……”苏荆吐出一口长气,虽然容貌差天共地,但是这个女人……像极了路梦瑶。
——————
“这里是什么地方?”
“回答是:这里是地狱。我亲爱的小毒蛇。”
路梦瑶皱起眉毛。
位面旅者小队在巴比伦塔办事完毕,本来打算回纽约休整一下,没想到一传送就出现在了这个诡异的地方。满布雾气的城镇,所有力量都消失无踪,倒是有些与传说中的“寂静岭”系列世界相似。魔法学者只是以前稍微涉猎过一点这个世界的资料,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并不深刻,但她怎么想都觉得这个情况绝非什么偶然事件。
“你为了什么而来?”路梦瑶皱着眉头问。
眼前的高大男人面上戴着一张白色面具,全身都裹在厚重的黑色衣物中,脖子上挂着一根收紧的绞索,一头蜷曲的黑色长发像是海草般垂到脚踝,肩膀上停着两只黑色的乌鸦,这两只乌鸦雕塑般一动不动,不像是活物。
“当然是为了占有你们啊……亲爱的女孩们,我恨不得把你们一口一个地吞下去呢。不过我这个人比较有礼貌,又喜欢讲些情调,所以我想和你们玩一个游戏,一个非常非常有趣的游戏。”
男人的声音阴柔又恶毒。
“赌注是这样的,如果我输了,你们就能够走出这个世界。而如果我赢了……你们就永远归我所有了。”
路梦瑶的眼神冰冷如铁。
“……什么游戏?”
被黑色所包裹的男人轻声笑了起来,然后笑声越变越大,在狂笑声中,无数黑色的乌鸦从他身上飞起。他整个人似乎都由乌鸦组成,黑色发亮的羽毛漫天坠落。
“只要你找到我,再杀了我就行。”
鸦群消失在乌云中,路梦瑶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转过身盯着山村贞子。灵能者面色苍白,微微点了点头。
“连你都这么觉得,看来是他没错了。”魔法学者捏着自己的下颌,默默思索了片刻,“但是他怎么会变成这种模样……”
山村贞子眼前一阵阵地发黑,那个男人肆意的狂笑声,以及那成群的黑色乌鸦,都让她想起最开始与他相遇的那个世界。
毫无疑问,这是某种苏荆的化身。但问题是,他为什么会被转化为这种形态?
第四百五十章 路线A 裁缝的宝石 1-1
好安静。
街道上只有苏荆与苏萝的脚步声在回荡,两人走过寂静的街道,浓重的灰色雾气笼罩在小镇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生物的迹象,草地呈现出灰暗枯干的色泽,树枝上的叶片凋零散落。
街道上有稀疏的人影在无声行走,但是这些看似人形的生物有着近似人类的外貌,却独独没有面部的五官,就像是服装商店的模特一样看不清面容。它们衣装整齐,苏荆试过和它们说话,但是却没有任何回应。
从皮肤里刺出无数铁刺的女人在空气中消失后,她滴下的毒液在地上形成了一行字:
【红宝石被裁缝夺走。】
“红宝石……”
苏荆和苏萝牵着手在街道上漫步,雾气中的能见度极低,只能看见眼前四五米的地方,更远的范围就完全在二人的视觉范围之外了。
“红宝石、裁缝……这个组合我总觉得在很早以前的哪里读到过。”苏荆皱起眉头,记忆变得若有若无,让他思忖了许久也想不到自己到底是在哪里看过。
“我们真的要按照那个铁刺女的指引行动么?”苏萝似乎有些不耐这座小镇的寒冷,把自己的黑色长外套裹紧了一些。不光是浓重的雾气,天空中还不停地飘散一些像是火山灰的东西,一点点洒落下来,“虽然说幻象构成的世界都有自己的规则,但是她总给我一种非常不祥的感觉。”
“我也有很强烈的不安感……”苏荆用自己的外套把她包裹在内,“我一直觉得自己很自信了,但是……她身上有一种……非常明显的尖锐感。让我都感到有些……”
就像是专门冲着我来的。这个世界……就像是为了我而设计的。
苏荆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他紧紧关闭自己和苏萝之间的心感链接,让她不能触碰到自己心中的杂乱情绪。没有脸的路人,浑身布满铁刺的女人……这个地方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撬开自己的心灵。
手中突然一紧,苏萝拉住了他。少女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浓郁的雾气中似乎有某种庞大笨重的脚步声正在逼近。即使失去了所有特异能力。苏荆与苏萝经过多次冒险后锻炼出的反应依然迅速。两人立刻放缓脚步,躲藏到了路边停放的房车后面。
浓雾中的怪兽身影缓慢地一点点浮现。与它同时出现的还有雾气中隐隐约约传来的苦闷呻吟,苏荆与苏萝同时屏住自己的呼吸,尽力减缓自己的心跳。
浓雾中出现的是一头巨大的半人半狼的生物,苏荆目测它几乎有三米高。全身都覆盖着灰黑色的长毛,身后还拖着一条粗长的兽尾。而它的腹部则与一个白皙的纤细身体缝合在一起,似乎是少女的模样,手脚都齐根断去,与狼人的腹部缝合在一起,女性的头部则完全被埋入狼人的腹部,在双腿的残根之间。野兽的生殖器正深深贯入女性的牝壶。随着狼人每一步行走,让人心跳加速的媚惑哀鸣就从野兽的腹部传出。
苏荆面色发白,几乎要抓着房车的车门把手才没有晕眩倒地,他闭上眼睛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两人一动不动地躲在车后。等到狼人在下一个街角转弯后才长出一口气。
“不能呆在这个地方了,我们得尽快从这个地方出去。”
苏荆握住苏萝的手腕,自己却几乎站都站不住。少女一把搀住他,抬头四顾,街对面有一间酒吧,她扶着兄长走到街道的对面,直接打破酒吧的落地玻璃,从窗户的地方跨了进去。
阴暗的酒吧中满布灰尘,两三个没有脸的人一动不动地坐在吧台边上。苏萝径直在酒柜上取了两瓶烈酒,自来水管里流出的水浑浊发黄,她只好用自己的袖子把酒杯擦干净。
苏荆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脸上才稍微有了些血色。苏萝盯着他的脸看,男人的眼神似乎凝固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她转过头去,那是一张挂在墙上的小镇地图。
“……你想到了什么线索?”苏萝决定不问他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而是把话题转移到了目前两人身处世界的诡异任务。
“……东侧的这条街上,似乎有一家服装店。”苏荆用手势示意了一下,苏萝从吧台里取出一柄厨刀,把墙上挂着的那副地图从四角的图钉上撬了下来。取下地图后,少女的脸色稍微变了变。
地图背面的墙上用颜料画着一张图画,线条很简单,是一个穿着华丽长裙的卷发少女,下面还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我的公主殿下”。
“那是什么?”苏荆摇晃着杯子里的液体,扬声问道。
苏萝看了那张图画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她把地图仔细地折叠起来,简短地回答:“只是一张涂鸦而已。”
苏荆在地图上找了好一会儿,认出了现在二人所呆的这座酒吧。接着以此为中心,很快找到了服装店的相对方位。这座镇子不大,加起来也就纵横七八条街而已,常住人口恐怕没有三四千人,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座镇上有一家医院、小学校,还有一个不大的商场。
“太棒了,恐怖游戏的必备要素医院、学校都有,看来我们是免不了要跑一整个流程了。”苏萝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苦笑着说。
“而且连用来强行推动剧情发展的不可阻挡的敌人——那个巨型狼人都有,我觉得我快猜出来这个剧情接下来的走向了。那么,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根据线索去一件件搜集物品,顺便殴打各种剧情boss……我最恨这种日式游戏流程。”苏荆叹了口气,在酒柜后面认真翻找了一下,在一个暗格里找到了一柄霰弹枪和一盒子弹。虽然有了武器让他稍微安心些,但是想到那个巨型狼人的模样,恐怕这些枪支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离开酒吧后,一路上二人都没有再遇见那个看上去强得不像话的巨型狼人。镇子并不大,只走了十几分钟就走到了那间地图上找到的服装店。
“门锁上了。”苏荆试着转了转门把,转不开。这间服装店是单独的一栋小楼,从外面看上去有两层。玻璃橱窗里陈列着几个塑料模特,模特身上披着的不是衣服,而是一条条铁荆棘纵横交织出的残虐服装。
他转到橱窗前,用胳膊护住头脸,倒转沉重的霰弹枪,用枪托砰的一声敲上去,橱窗的外层玻璃应声粉碎,苏荆再加了几下,把可能划伤人的玻璃片全部打落,然后才护着苏萝钻进去。
服装店里的蓝白色灯光还亮着,冷光灯的光芒把衣服架上的衣物全部照得通明透彻。一件件衣物不像是橱窗里所展示的那么扭曲怪异,而是正常的高档时装。
苏荆抓起一件皮裘,微微皱起眉毛,这种款式是十年以前才流行过一阵子的。因为家里有人做过相关的业务,所以他对这类服饰也有一定的辨别能力。
苏萝那边突然小声痛叫了一声,他几步赶过去,少女正把一件看上去很保暖的大衣甩在地上,手臂上被划出了一个小口子。
“衣袖里有人藏了片碎玻璃。”苏萝皱着眉头舔掉自己流出的鲜血,“真是恶劣的恶作剧。”
苏荆捡起地上的大衣,细细摸索,在袖子口的确有一片硬物。他小心地把它拆出来,那并不是碎玻璃,而是被故意折成碎片的剃须刀刀片。
久远之前的记忆骤然袭来,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而就在这时,冷冽的灯光开始闪动,墙壁上的墙皮像是一瞬间经历了数十年的历程,开始一片片翻卷脱落,违反重力地向天顶飞起。墙皮脱落后的墙壁呈现出暗红色的污浊色彩,地面也变得柔软,就像是踩在血肉之上。一件件挂在架子上的时装从里面撕裂,锐利的刀锋从柔软的皮革和丝绸中刺穿,如果有人穿上这种时装,一定血肉模糊。
诱人的喘息传入脑海,两人听见门外传来野兽的低沉咆哮,似乎随时都要破门而入。苏荆与苏萝顾不得许多,从服装店后部的旋转楼梯迅速爬上二楼。
台阶的触感就像是柔软的水草,二楼的环境依然如地狱一般,无论是布满血污的墙壁还是微微蠕动的地面都令人神经紧绷。这一层楼没有服装,而只有一条走廊和两侧的房间。
苏萝下意识握住苏荆的手,两人同时涌起莫名的不安感。
“这里……好像是……”少女从齿缝中挤出这句话。
是啊……布局实在太像了,苏荆举步向前,走廊的墙壁上挂着几幅水墨画,上面却被人用血红色的墨汁重重地涂抹了一团。就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苏荆从背后解下霰弹枪,检查了一下子弹,端在手中。走廊两边悬挂的装饰,不拘是图画或艺术品,都被某种力量扭曲成怪诞不堪的形状。
传出说话声的房间已经近在眼前,苏萝按住他的手臂,眼中满是恐惧:
“……哥哥,我听出来了,这里面说话的是妈妈。这里……是我们的家。”
第四百五十一章 路线A 裁缝的宝石 1-2
“你们为什么总是不听话?我是你们的妈,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我还对你们好?我在外面拼命赚钱就是为了你们,你们可不可以懂事一点,少在外面给我惹些事?”
苏萝转过身想离开这个地方,但又无处可去。一向明艳的少女无力地垂下自己的头,抱住苏荆的脖子,这是在寒冷猩红的扭曲世界中唯一的温暖慰藉。
但是即使不想看,走廊尽头的朽烂房门却彻底化成一片片灰烬,单薄的门板转瞬间消失无踪。血红色的墙壁包裹着一间污秽不堪的房间。一个肚腹肥大,背上背着一对残破蝙蝠翅膀的怪物正围绕着房间中的两个大铁笼笨拙地旋转。它看上去像是泡在水里许多天后的白肿浮尸,有着粗壮的腿与胳膊,五指像是某种猛禽的爪子,又尖又长。
苏荆轻轻诅咒了一声,但苏萝也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铁笼中关着两个瘦小的陶瓷人偶,它们脸上的鼻子和耳朵缩得很小,看上去扭曲又怨毒,只有嘴和眼睛画得特别大,血盆大口中是白森森的利齿。肥肿的怪物拨弄着用锁链悬挂在房间正中的两只铁笼,笼子里的人偶手脚都被细细的钢链捆锁,陶瓷的脆弱身躯上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怪物一边喃喃咒骂,一边用自己的锋锐指甲在陶瓷人偶的身上划来划去,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细细的粉末从人偶的身上簌簌落下,在柔软的地面上很快消失无踪。
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外的两人,怪物拨弄了一会儿就倦了。它爬到了粉红色的溃烂床铺上,陷入了睡眠,床头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多件不堪入目的成人玩具。
苏萝紧紧攥着苏荆的手腕,长长的指甲直接陷入了他的皮肉里。苏荆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让她把脸转开。青年握着霰弹枪走入房间,无声无息地走到床边,用霰弹枪瞄准床上的怪物肥胖丑陋的面孔。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床上的怪物睁开了双眼。正对上苏荆冰冷的目光。它喈喈地笑了起来。掀开自己覆盖在身上的薄被,双腿间的肥肿洞穴渐渐扩张成一张巨口。缓慢地向他包裹过来,就像要用这巨口将他重新吞回肚子里一样。
苏荆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子弹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在怪物的颅骨中爆开。不似人类的尖叫声在斗室中回荡,昏暗的灯光像是电压不稳般地闪烁。苏荆再次扣动扳机,直到把子弹打空为止。
床上的怪物停止了挣扎,失去了最后一丝气息。悬挂在屋顶上的铁笼吱吱嘎嘎地转动着,铁笼中的人偶瞪着大大的玻璃眼睛看着这一幕,表情一片空白。
苏荆回过头,却看见血红色斗室的一整面墙都是镜子。镜子中的房间干净整洁。显得装潢的格调优雅又低调,除了床上的女尸与爆开的血花与整洁的环境很不协调。镜中的正常世界与他所身处的怪异扭曲世界形成了极度强烈的对比。
两个瘦小的孩童衣着整齐,衣冠楚楚地牵着彼此的手站在房间中央,像是一对陶瓷做成的雕塑。床上的女尸在正常的灯光下显得纯净又圣洁。白皙的保养良好的皮肤上,四溅的血浆缓缓淌下。苏荆走近镜子,自己在镜面中没有任何影子,在自己应该在的地方,是透明的,空白一片。
在这面巨大的卧室镜子上,用血写着一行字:
【世界上所有的父母都爱孩子吗?】
他长时间地盯着这面镜子看,镜中床上躺卧的女尸表面似乎有什么异样,黑色的美丽长发如瀑布般披在肩上,一点点被血污浸透。苏荆的目光掠过尸首纤细修长的四肢与凹凸有致的身体,最后定格在她平坦的小腹上,那里有一个长剑的纹身。
苏荆从腰间拔出酒吧中的厨刀,不顾腥臭地割开怪物膨胀的肚子。在肮脏的脏器中翻找,胃部、肠道、肺腔……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是子宫。
苏荆手刀并用地撕开怪物柔韧的膨大子宫,沉重锋锐的冰冷刀锋顺滑地陷入胎盘,将半成形的胎儿分割成两片,血与脓液在刀口迅速溢出。苏荆的手指探入内部,将柔软的肉体分开,终于碰触到了那块坚硬的事物。
他用食指和中指将它抠了出来,那是一颗鸽卵大的艳红色宝石,有着华美的切割面。苏荆用自己的衬衫下摆将它擦干净,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天然宝石,就像是瑰丽梦境在现实的具现。明红色的宝石在血色的房间中呈现出格格不入的纯洁,这块红宝石有一种让人沉陷进去的魔力,就像是只要握着它,就能忘记一切痛苦,沉浸在美好的光色里。
“阿荆……你杀了她。”
苏萝站在房间里,别过头不看床上的丑陋尸体。她接过苏荆手中的宝石,垂下睫毛,宝石的光芒同时照耀着两个人的眼睛。
于是世界的扭曲逐渐褪去,流淌着污血的墙壁一片片被洁白的墙皮所覆盖,地面逐渐变得干燥坚实。悬挂在天花板上的铁笼被嘎吱嘎吱地收走,从黑色的洞窟中消失。床上的怪物尸体渐渐散成灰沙——一切令人不快的事物都在宝石的光芒中消失,恢复到了阴沉清冷的环境,窗帘外投入幽沉的天光,室内暗沉沉的,像是日落后正在黑下去的黄昏之时。
“……哥哥,这颗石头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苏荆打开房间里的日光灯,苏萝把红宝石放在冷光灯之下,缓缓旋转。宝石中似乎有些天然的纹路脉络存在,在日光灯下看得并不分明。
苏荆沿着走廊两侧的门一个一个地检查,有一间似乎是孩童住的房间,但是墙壁却被打穿,有一面墙是透明的玻璃,人可以从走廊上清楚细致地观察到房间里的事物。
苏荆打开房门,狭小的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书桌和床上堆满了各种童话故事和百科全书,两个书柜并排摆在一起。他一言不发地用手指滑过一排排的书籍,上面积满了灰,浅白色的灰尘中,只有中间的一排有被拖动取阅的痕迹。他用指甲把那本小册子拈出来,信手翻开。
是许多童稚手笔的图画,活页笔记本的每一页都被拆了下来,每一页涂抹的事物都不一样。苏荆的唇边泛起微笑,这个小把戏是自己以前也玩过的游戏。
“……真是下作。”苏萝抱着手臂站在这间儿童卧室的门口,面色略有些憔悴,“不管是谁,做出这个幻境世界,都太下作了。”
她一转眼看到苏荆手中的纸片,也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这东西有多久没玩过了?”
每一张纸上都有不同的部件,当这些纸叠在一起的时候,在灯光照耀下就能出现不同的组合图形。苏荆把这些图画收回笔记本,想了一下,问苏萝把那颗宝石要了来。
当双层窗帘全部拉上,日光灯也关闭,小房间里一片黑暗宁静。苏荆拧开书桌上的台灯,这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暖色光,淡黄色的高瓦数台灯灯泡带来的不仅是光明,同时也是一点温暖。
苏荆把那颗红宝石放在台灯的灯罩前端,光线透过红色的晶体,投射在贴近走廊的窗玻璃上。里面的细小脉络在灯光的照耀下纤维毕现,苏荆小心地转动宝石,让里面的纹路逐渐变化到合适的位置,所有看似杂乱的痕迹拼合起来,形成了一行略有些歪扭的文字:
【蓝宝石被学生窃走。】
“……蓝宝石……学生……”苏荆对着墙壁思忖了片刻,猛然用手指轻磕自己的额头,“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这是什么了!”
苏荆迅速打开日光灯,开始在书柜上翻找,几秒钟后,他在下层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童话。
“……这是奥斯卡.王尔德的《快乐王子》。矗立在广场上的雕像王子,让燕子把他剑柄上的红宝石送给抚养着孩子的穷困女裁缝,然后,让燕子把他的蓝宝石双眼送给了撰写剧本的年轻学生,以及一位卖火柴的小女孩。最后,他让燕子把身上的金片送给街上所有的穷人……”
“裁缝的红宝石,接下来是学生的蓝宝石……对得上!”
苏荆与苏萝对视一眼。
“也就是说,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一件件将王子让燕子送出去的事物重新取回……”
铁刺女布置的这个世界,看上去像是让苏荆倒推着重现这个流传甚广的童话,只进行了这部儿童故事的第一部分,苏荆就感觉到了对方对他的了解之深,以及建筑在这份了解上的恶意。
结合他以前对《寂静岭》系列世界剧情的简单理解,这个世界的任务,恐怕要比单纯的战斗更难十倍。对方没有从物理上消磨他的力量,而是一点点侵入他的内心……这已经说明了很多。
你是谁?
苏荆坐在床边上,一点点用收集到的信息推理整个事件。他在书柜上拿了一本笔记本,记录所有的线索。
相同血脉的少女倚在墙边,若有所思。
第四百五十二章 路线B 序章
“问题……一定出现在这些雾气上。”
寂静岭。
快餐餐厅“快乐汉堡”。
路梦瑶坐在靠窗的位置,摆弄着自己的手机。虽然信号为零,但是一些基本的功能例如拍照和记事、计时等还都可以使用。
【年轻的国王即将被加冕为王。】
在乌鸦般的男人消散在雾气中后,路梦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连她都没想到自己身上还带着这个东西,结果是收到一条发信人未知的短信,没头没尾地只有这句话。
弥漫大雾的街道上寂静无声,行走着稀疏的无面怪人,除了雾气中出现的怪兽之外……那是一个看上去像是女人的东西。为什么说“看上去像是女人”,是因为三人都很难想象这个世界上有受了那么重的伤依然存活的人类存在。
那个女人穿着华丽的连衣裙,但是包括面部,裸露出的皮肤却都裹着一层一层的陈旧绷带,每走一步绷带中都渗出一股股鲜血,染红了她的长裙,而最异常的,是她身上插满了兵器。
刀、剑、斧头、匕首、锯子、铁管……形状姣美的躯体被几十柄武器以各个角度贯穿,手臂和下肢被锋利的利器取代,当她行走在道路上的时候,柏油路面与刀锋刮擦,产生难听又刺耳的声音。
胆子最大的盖琪凑上去看了看,结果被她右手的刀刃在手臂上切了很长一条口子,虽然看上去步履缓慢,但那个浑身都是兵器的家伙似乎会攻击任何接近她的东西。幸好女孩动作快,马上溜了回来,这会儿正用餐厅里的矿泉水清洗自己的伤口。
“好不容易在这里把右手长回来了,没想到马上就挨了一刀……真是见鬼。”机械术士用衣服上撕下的布条把手臂上的伤口包扎起来。然后打了个结。女孩试着屈伸了一下右手的手指,虽然有些迟钝,但是却很灵便。已经用了很多年义肢,突然换回人类的肢体。在陌生的同时也让她觉得……脆弱。
“这个镇上的雾气一定有问题。”魔法学者第二次重复。“我对寂静岭世界不太了解,但是这些雾气总给我不好的感觉。它如此明显和怪异……就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寂静岭。著名的心理惊悚游戏系列。让玩家在压抑的气氛和扭曲怪异的世界中让心灵被压迫到极限,系列主角都是没有特异能力的凡人,在这个荒芜的世界里解开各种谜题,遭遇各种扭曲的怪物……但实际上。这个系列是一个讲述“救赎”的故事。系列作品的基调都是黯淡而忧伤,那些心灵有着阴影的人被这座小镇所召唤,在这个灵异之地,所有心相世界中的黑暗面都化为实体,主人公在三重世界中历险……
但是,我们现在身处的世界,不能以原作的设定来推理。魔法学者在手机上敲了几行字。又一个个地删掉。那个浑身包满绷带,裹在黑色大衣里的乌鸦男,是我们心中的黑暗面投影出来的苏荆么?
路梦瑶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山村贞子,灵能者。应该是能力的相性与这个世界最契合的人。加上她阴沉的过去,以及据说她和苏荆第一次碰面时,那个狡猾的男人以乌鸦的戏剧形象出现……
是你么?贞子?
“稍微提醒一下,我们几分钟前才被一个浑身插满刀剑的人追着砍,这种情况下,似乎没什么谜语需要我们去解开的吧。不如找点武器,然后把看上去可疑的怪物全部铲平——方便又快捷。”机械术士试着挥了挥手,确定运作无碍后把自己的小马靴搁在餐桌上,用力伸了个懒腰,年轻的身体发出噼啪噼啪的关节脆响。
山村贞子在餐厅的厨房里忙着收拾食品,虽然现在并不觉得饿,但是在这个荒凉的小镇上还不知道要呆多久,习惯了照顾人的女生已经开始准备足够食用的干粮了。
路梦瑶的手机又轻微地震动了起来,她收到了新的短信,发信人依然是未知。
【感到烦躁了吗?亲爱的小毒蛇?这两个迟钝的女人愚蠢得让你懒得和她们说话,对吗?只有你才能看清这个世界表象下的真实,她们两个只不过是在拖你的后腿而已。啧,优秀真的是一种负担,就像是以前小组作业,总是最聪明的那个人做完整个小组的所有人的份,那些游手好闲的懒汉因此和勤奋刻苦的人得到了一样的成绩——很不公平吧。你当然会觉得很不公平了。愚蠢又懒惰的弱者就应该仰望聪明又勤奋的人的鞋底……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魔法学者不动声色地删掉这条短信,但是新的短信马上又传到了手机上。
【我为你精心设计了有趣的故事,只有你能够通过这个故事的考验,亲爱的小毒蛇。亮出你那可爱的尖牙吧,我爱死了你的阴险毒辣,你的虚伪无情,而作为回报,你将成为这个冰冷世界的国王。去寻找你的王冠、王袍与权杖吧。我将亲自为你加冕……等着你。】
“王冠、王袍、权杖……”
路梦瑶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这三个组合让她感到非常耳熟。听上去像是童话中的桥段,然后,设计这个谜题的是他……
有了。
魔法学者唇边露出一丝微笑。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她与苏荆开始交往后的那段时间。
那年冬天,大学放寒假,苏荆孤身一人,于是她把他带回了老家。在家乡老宅的后山上,两人在林间的雪地上散步,在冬天的夜晚仰望星空,互相呵气取暖,彼此朗诵诗篇与喜爱的故事。那是她一生中最自由也最幸福的短暂时光,第一次放下一切,品尝到与人倾心相恋的感觉。
而这个童话是王尔德的《少年国王》,苏荆喜欢颓靡而华丽的风格,王尔德的所有童话作品他都非常喜欢。《少年国王》不如《快乐王子》或是《巨人的花园》那么有名,但却也是苏荆最心爱的故事之一,在寂静的雪地上,苏荆在北极星的星光下用温和的声音讲述这个故事:
心爱所有美丽华贵之物的王子即将被加冕为国王,但在仪式的前夜,他梦见织工们用苍白痛苦的手用金线纺出他的金色王袍,他梦见海上的海船,奴隶被迫潜入深海,在水压的变换下死去,只为了寻找他权杖上的珍珠,他梦见死亡用疫病和怪兽杀死矿山中挖矿的工人,那些劳工用生命来挖掘配得上他王冠的红宝石……
而从梦中醒来的王子……
故事的后续很有趣,但应该不是重点。路梦瑶在袖子里按动手机,在短信回复中打道:
【从哪里开始?】
山村贞子在快餐店的后厨里打开雪柜,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已经裹好面粉的鸡肉。看上去都很新鲜,就像是在她们到来之前这里还在工作,炸鸡肉的油池还散发着热气,关上的时间不会超过十五分钟。
咚咚咚。
山村贞子转过头看去,后厨的栅栏窗之外站着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这只乌鸦正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喙敲击窗玻璃,以此吸引厨房里女孩的注意力。
贞子犹豫了一下,看餐厅里的两人还在休息,就轻轻地把小窗子打开,乌鸦一下子蹦了进来,用自己的尖喙梳理了两下自己油光发亮的羽毛,侧着脑袋盯着山村贞子瞧。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女孩伸出手,让乌鸦跳到自己的手臂上。
乌鸦晃了晃脑袋,用餐厅里的人听不见的小声说:“因为我非常地关心你呀,我的小美人儿。三个女孩里,我最疼爱的就是你了。这次我给你们三个准备了三个故事当做考验,小毒蛇脑瓜最聪明,所以她的考验也最难;琪琪最可爱,所以我要狠狠欺负一下;但是你,我心爱的贞子,我可舍不得欺负你。所以你的故事可以很轻松悠闲地度过去……来吧,跟我走,我带你去你的地方。”
“……你不是苏荆,你到底是谁?”山村贞子轻轻蹲下身,躲在厨房用具后面,让外面的两人看不见自己。
乌鸦似乎低低地笑了两声,然后说:“我?我的确不是苏荆,但是我是苏荆的邪念,我是他的阴暗面,一切不幸结成的怨念。虽然我现在是这个世界的恶毒的管理者,但是,我依然是苏荆的某个投影,所以我不会对你说谎……哎呀呀,苏荆实在是太骄傲了,又太爱你了,所以作为他的一部分,我是永远不会对你说谎的。”
“但是……你,应该只是我、琪琪和路姐姐三个人对苏荆的印象,凝聚出的某个黑暗化身吧。虽然你的确很像阿荆,但是……”
“你以为,这个世界里只有你们三个人吗?”乌鸦的小眼珠子里闪着黑色的光芒,“啊,在这个世界的另一面里,真正的苏荆,和另外一位vip重要人物也同时被困在这个世界——不过,那一面,有可爱的小毒蛇的黑暗化身在操控。她设计的故事,可比我狠毒多了……嗯,女人真是可怕啊。”
第四百五十三章 路线B 夜莺与玫瑰 1-1
天空中纷纷扬扬飘落的东西看上去是雪,其实是无止境的尘埃。只要走在露天的地方,头发很快就会沾上一片片的尘埃。
“……贞子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厨房里收拾东西需要这么久么?”机械术士又伸了个懒腰,在快餐店里把菜单反复读了四五次,又把散落在座位上的几本杂志拿来读,但是直到她简单地读完,山村贞子还是没有出现。
坐在窗口凝视窗外雾气中灰烬的路梦瑶过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魔法学者去后台看了一圈,面无表情地走了回来。
“贞子不见了。”
“啥?!”盖琪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那么大一个人怎么会消失不见?”
“她从后门离开了。没有打斗的痕迹,应该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作为心灵能力者,贞子是我们队伍中对这个世界适应性最强的人,会出现这种情况……以她的性格,不可能抛弃我们单独行动,以我的估计,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吸引出去,或者是被控制这个地方的力量所牵引进更深层次的所在。”
魔法学者用拇指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叹了口气。
“我要去找她。”机械术士从座位上站起来,“不能让她在这里落单行动……你不来么?”
路梦瑶迟疑了一下,缓缓道:“或许这个世界里,聚在一起组队并不是通过关卡的最佳途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寂静岭,虽然我有预感,这个地方的主持者已经篡改过了这个灵异之地的规则,但是……从目前收集的情报来看,它会利用我们自己的心理障碍来对付我们这条规则没有变化。在我看来,这并不是‘一起行动’就能解决的问题。”
“难道我们就坐在这里思索宇宙、生命以及一切之类的问题。就能过关了吗?”
“贞子起码十分钟前就已经离开了,你现在出去也找不到她。”路梦瑶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说。
“……对不起,但是我要去找她……如果找不到她的话,我会回来的……在这个汉堡店里集合。”褐色短发的少女站起来。看路梦瑶没有跟上来的意思。径直从后厨里捡了一柄餐刀插进自己的靴子里,从后门离开了。
魔法学者坐在餐厅的凳子上。在心中默默数到五十,然后打开自己的手机,直接回拨了过去。
“……下一步是什么?”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亲爱的小毒蛇。现在。从正门走出去。】
和苏荆极度相似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但是这把声线相比苏荆的声音更低沉,带着漫不经心的欲望和恶意,让路梦瑶感到微微的不适感。苏荆有的时候也会拖长自己的声线,但是他对自己说话的时候总怀着同等的感情,而不是像这个声音一样,包含着的情感是纯然的俯视。
恶魔。你会付出代价的。
路梦瑶用肩膀夹住手机,用笔抄下电话中的恶魔提示她的地点。
——————
如果阿荆在这里就好了。
盖琪贴着街道的墙走,抱紧自己裸露在外的纤细手臂。山村贞子的脚印在布满浅色灰烬的道路上很显眼,虽然已经被漫天飞舞的尘埃遮掩住了一点。但是还分辨得出来。
机械术士并不是笨蛋,相反地,她的小脑瓜比大部分人都要灵活很多,只是她总是让自己的智力使用在更有趣的活动中,例如对更高技术的研究,技术科研总是比人际关系更单纯许多。
魔法学者和她的相性并不合,虽然她总是对自己很好,但是两人的行事风格几乎截然相反。路梦瑶总是谋定而后动,一点点收集信息,然后从各种可能性中寻找最高成功率的行动,但是盖琪却是彻头彻底的行动派,奉行大胆又鲁莽的激进战略。如果是有苏荆协调,两人还能相安无事,各安其分;但是当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居中协调的山村贞子就完全缺乏足以驾驭两人的决断力和霸气,路梦瑶和盖琪的矛盾就不可避免地凸显出来。
说到底,我也不比她笨啊……机械术士挠了挠自己松软的头发,顺着山村贞子的脚印一路追索过去。性格柔软又善良正直的贞子小姐是队伍中的协调剂,无论盖琪还是路梦瑶都很信任她。山村贞子突然失踪,褐发女孩心里非常担忧。
贞子小姐的脚步毫无迟疑,没有绕圈,也就是说……有人在指引她。脚印一路延伸进寂静岭小学的大门,机械术士站在大门口停顿了一下,就算是大胆的她,就这样闯进去也太无谋了。最起码拿到基本的防身武器比较好。而在这个地方想要寻找武器……她把目光转向了街对面的商铺。
三分钟后,机械术士在路边的杂货店里破门而入,找到了一些小工具,以及一柄藏在收银机下的手枪。有枪在手,盖琪的信心立刻增加了许多。寂静岭主题的世界,怎么想也不会出现太夸张的怪物……
她毫不犹豫地踢开正门,闯进了破旧的小学校。
十秒钟后,一声非人的巨大咆哮响彻整座校园。
——————
“小贞子,这是我特意为你制造的世界。从那么小的时候,你就这么可爱了……”乌鸦站在长发少女的肩头轻声低语,山村贞子站在小学教室的后门,呆立在原地。
金黄色的温暖夕阳从窗户中洒入,趴在窗台上的女孩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的模样,但即使处在如此幼小的年龄,也显现出魔性般的美丽。
苍白病弱的小女孩,带着中性美感的隽秀五官,一头柔顺的黑发带着微微的湿气披在脑后,明明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年龄,但是她的眼中却充满了忧郁。她的身上充满着一种让人想要怜爱的脆弱感,就像是一个存在感过于稀薄的幻影。
“悲剧故事的女主角,说的正是你,我的小贞子……”乌鸦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嘲讽,“多么惹人怜爱呀,就算没有我,也会有男人飞蛾扑火般地被你的美丽所吸引吧。你的血是诅咒,是魅惑世间男人的诅咒,命中注定会有数不尽的男人为你而倾倒……但是你自己呢?”
山村贞子抓住木头的门框,微微的晕眩感从大脑中传来。久远的记忆开始浮现,自己已经刻意忘却的记忆。
教室里的座位缺了好多……那是因为……因为什么呢?
披着黑色外套的男人走进教室,就像是一个不吉利的阴影矗立在女孩面前。他俯下身去,用自己的黑袍裹住女孩瘦小的身躯,布满血污的绷带包裹的面容上,流淌着鲜血的双唇印在女孩的额头,在细嫩的皮肤上刻下一个印记。
“……不!”山村贞子低声喊道,前额一阵刺痛,她用手掌按住自己的眉心,轻微的撕裂般的剧痛。当她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这只是一间空荡荡的教室而已。冰冷的天光穿过大雾,从破烂的窗户中投射在缓缓飞舞的灰尘中。
趴在她肩膀上的乌鸦唰地展开翅膀,飞到窗台边。
山村贞子梦游般地走到教室后排的课桌面前,这里的确,和自己就读的小学教室……一模一样。她打开课桌,里面是自己以前用的课本,还有一张照片……她颤抖着用手指拈起来,那是一张班级合影。但是有将近一半的头影被人用记号笔打上了叉。
那次海浪。那次去海边的郊游……山村贞子用手掌按住自己的头,血脉开始搏动,来自海中的幽深召唤,隐秘的巫女血统,与海神交流的女孩,那天自己坐在沙滩上,倾听海的声音,以及血液中的暴动……
是我召唤出了巨浪,杀了同学。
巨浪如记忆中般涌来,她扶住布满灰尘的课桌,心力交瘁。
“多么可怜呀。”乌鸦站在窗台上说,“充满了童年阴影的孩子总是这样,渴望着来自他人的包容与关爱。被人们讨厌的可怜的可爱的美丽的小贞子,你的被关怀的欲望从未得到满足,直到我出现为止。只要轻轻说些甜言蜜语,只要用我的双眼一直看着你,只要我给你一点温暖,你就紧紧抓着不敢放手……只要我给你安心感,你就变成了我的东西,全身心地沉溺在名为‘爱’的水底,一点点溺死自己……”
“住口……”
“害羞了吗?生气了吗?承认自己的本性有什么不好?让我们一起来回忆一下,从我认识你,直到我们第一次上床,中间过了多久?一周?两周?真是轻松上手啊,悲剧的女主角总是容易被一个真心爱人拯救的,对吗?相比起难搞的小毒蛇来说,你简直是easy难度啊。顺便,如果来的不是苏荆,而是随便哪个另外的冒险者,你也会一样爱上他吧。”
“住口————!!!!不许用阿荆的声音说这种话!!!”山村贞子精致的脸蛋上流下了血红色的眼泪,荒弃的教室瞬间变成了血色,墙皮开始片片剥落,一切都在堕落的地狱世界中开始腐朽。
在地狱中,乌鸦开始蜕变,坐在窗棂上的正是一身黑衣的绷带男人,布满血污的绷带片片崩裂,在那之下的正是露出纯真又残酷笑容的苏荆本人。
第四百五十四章 路线B 夜莺与玫瑰 1-2
“不是我用苏荆的声音说话,而是,我就是苏荆的一部分。”乌鸦竖起手指,温柔地纠正山村贞子的指责,他从窗台上轻松地滑下来,走到海妖的子嗣面前。他用冰冷的手指轻轻抚摸对方线条优美的脸颊,男人脸上的白色面具干裂,然后崩坏成无数碎片。有着相同的姣好皮相和轻柔微笑,但却和苏荆不同,乌鸦的脸上的笑容空洞虚无,没有一丝生命的力量。
乌鸦的手指划过山村贞子尖削的下巴,擦去那一滴流淌下来的血泪,这滴泪水烫得让他的皮肉发出了焦灼的枯萎声。寂静岭的地狱被灵能者的悲恸和愤怒所激活,表里世界的转换,内心中的痛苦与哀伤被此地的力量所具现化,迅速侵蚀这个世界。
“痛苦吗?痛苦就是我在你身上所渴求的事物。我们越是相爱,就越是忍不住去伤害对方。看到你流泪的时候,我这颗乌黑的心脏就像是被撕成两半般狂喜,我的痛苦是你体验的痛苦的十倍,而我体验到的快乐却又是你的十倍,亲爱的小贞子,我们都是在互相伤害的过程中才能得到快乐的物种,这就是……人类的本质。我的牙齿想在你的脖颈上滑动,咬啮你柔韧又芳香的发丝……我如此需要你。”
山村贞子闭上自己的双眼,这头恶魔已经成功地搅动自己的心湖之潮。它准确地找到了自己最致命的弱点,负面情绪不正常地涌动,让自己不由得被这个世界表层之下的污秽暗流所席卷——
虽然被某种“结界”屏蔽了自己的心能,但是灵能者的敏锐感官能够感觉到,这个世界的本质建立在某种幽暗力量之上,看似平凡的世界内部。却翻涌着污浊的不怀好意的恶念。即使这个地方曾经只是单纯心灵力量汇聚之地,但现在,被邪念污染的小镇却已经相当于“地狱在人间的显化”了。
不可以被他蛊惑。
而在汇聚的恶念冲破某个临界点之后,这个世界就从浅层的“表现”开始向“里层”转换。腐朽的地板、铁锈斑斑的大门、暗红色污血滚动流淌的墙壁与奇形怪状的怪物。无一不是人心的显化。这些污秽的恶念不仅仅来自操控这个世界的恶魔。同样也来自于在这个世界里迷失的人。每个人的迷障都会造成自己的地狱,把自己陷入其中。
也就是。我、路姐姐、小琪……每个人都会遇到自己的劫数吗……
而我的劫数,就是荆君。
乌鸦的面容和苏荆完美无瑕地相似,打扮和当初在东京相遇的时候一模一样,这就是我心中最深处埋藏的恶魔吗?也就是说。我最害怕的就是被荆君所抛弃……
黑色的乌鸦牵着山村贞子的手,在布满血污的走廊中穿行。空间在地狱般的世界中扭转变形,被水泡得浮肿的幼小尸体跌跌撞撞地向山村贞子走来,试图用缠满了水草的手指抓住她的手臂。但是乌鸦毫不留情地踢开它,倒在地上的孩童死尸从鼻腔和眼眶中钻出幼小的章鱼触须。
尽管被牵着手疾行,山村贞子还是忍不住转过头去看,脸部严重变形到辨认不出面貌的水鬼从眼中流下咸腥的海水。竭力向她伸出手指。那是死者在冥川中向阳世传来的怨念。
“不要理他们,只是一些死得不太干净的渣滓而已。”乌鸦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锈蚀大门,山村贞子身不由己地被他牵引,沿着不知通向何处的向下石阶行走。螺旋状的台阶似乎永无止境。昏黄色的烛光在烛台上摇曳,滴下浑浊的蜡油。乌鸦与贞子经过一层又一层的楼道,然后下到了底部,那里有一扇狭小的房门。
乌鸦拉开房门。
室内温暖干净,昏黄的斜阳通过狭小的窗户照射入内,这个房间对山村贞子来说非常眼熟,记忆的碎片涌上心头。
“准确地说,我并不完全是你心中所畏惧的事物,而是抽取了真正的从苏荆身上抽离的力量与记忆形成的意识。”乌鸦熟稔地用柔软又冰凉的嘴唇触碰她发烫的耳朵,“还记得吗?或许连你也不记得了,在东京的时候,我们在剧院里,中午在录音室,你送便当上来的时候,我们在反锁的房间里偷情、像是野兽一样地交媾。你的耳朵总是热得发烫,含在牙齿和牙齿之间,柔软的骨头被舌头折叠,细小的血管里流淌着你甜美的血液。”
这里就是当年的剧院录音室,两个人私会的小世界。
黑衣的乌鸦开始解开她的衣扣,被山村贞子一把推开。长发从她的肩膀凌乱地披散下来,她警备地举起一只手,本能地防卫着男人。乌鸦一颗颗解开自己厚重黑色大衣的衣扣,然后是白色的整洁衬衫,露出结实瘦削的身体。他按下录音设备的按钮,女人动情时发出的喘息和在喉咙中压抑的快慰感在斗室中回荡,这个声音山村贞子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己的声线。
“多么令人怀念的往日啊。”乌鸦眯着自己的眼睛,用鲜红的舌头舔舐自己的嘴唇,“为什么要逃避,这是你自己的回忆塑造的世界,温暖的阳光、色调沉郁又优雅的装潢——回忆总是美好的。我们总是选择性地记住那些甜蜜的回忆,抛去那些阴暗色调的事物……”
“……不!我要离开这里!你无法阻拦我,因为这是心灵的世界,只要我‘拒绝’,你就不能强迫我做任何事!你……你只能诱导我选择错误的道路……”山村贞子握住自己的衣襟,咬着嘴唇将被乌鸦解开的衣扣重新系上。
乌鸦扬起一边的眉毛,脸上的空洞笑容没有消失,而是变得更加显眼。
山村贞子再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她推开乌鸦,打开录音室的门。本应已经到底的螺旋台阶又出现了新的向下通路,往上的路则被一堵流淌着鲜血的石墙封锁。
别无选择,山村贞子只能继续向下前进。她浅色的毛衣和外套在这个污浊的地狱中就像是渐渐深入泥潭的白色花朵,每往下走一层,墙壁上的烛台光度就更黯淡一些。烛火提供的光明越来越弱,世界逐渐进入深黑的领域。
每下一层,螺旋台阶就通向一扇门。有的门被铁链紧紧锁住,有的门则大大敞开。山村贞子看见一个装潢简陋的房间里,床铺上有一对连体的怪物正在蠕动挣扎着分开,这对怪物的背部黏合在一起,但是两边都想竭力挣脱对方,生长在一起的血肉被撕开,露出白森森的脊骨。血液从破烂的床垫上滴滴答答地淌下,骨肉爆碎的声音传入她的大脑,躺在床上的连体怪物发出悲痛不已的哀嚎。
山村贞子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她哭泣着离开这一层,继续往下奔逃。再下一层的房间里是一口枯井,水泥板封住的井口被什么东西撕裂,一只脏兮兮的手正从井底伸出,五指上的指甲全部断折,手上满布淤积在井底的污泥。
山村贞子继续往下奔逃,有一层的门紧紧关着,但是门缝中却不断流泻出海水。乳白色的粘稠生物质带着鱼腥味从缝隙中渗透出来,门后的事物似乎在对她窃窃私语,让她打开这扇门,将它从虚无中召唤出来……
螺旋向下的台阶似乎永无休止,她的身影渐渐湮没于黑暗中。
——————
“寂静岭历史博物馆?”
路梦瑶推开博物馆的大门,看上去这地方似乎没什么人来,门把手上已经结了一层灰。当她踏入大厅的时候,一盏盏灯光次第亮起,日光灯上也都是灰垢,灯光显得有些暗淡。
魔法学者掸了掸自己头上的灰雪,小心地解开自己脸上的自制口罩,这里虽然空气比较沉闷,但至少比外面的雾气要强一些。
【欢迎来到寂静岭历史博物馆。】
对方发来的短信只有简短的一句,看上去是要让她自己探索。而这也正合她意,路梦瑶并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她就直接从这座小镇的历史开始看起。
这座小镇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数百年前,印第安人原住民把这块土地当做圣地,那时候这片地方被称作灵魂沉睡之地。接着在十七世纪末,殖民者开始在这里定居。然后是女巫审判的狂热时代,接着是在寂静岭发生的瘟疫……
美国独立战争中的战俘集中营、古老的监狱、瘟疫时期的医院、地下煤矿的发现、居民大规模失踪事件、在湖上失踪的游船……这座小镇的历史布满了扑朔迷离的传说与神秘色彩。印第安人的原始信仰、对女巫的狂热审判、黑魔法、邪教团体……这些在历史档案中隐藏的东西连接起来,编织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网络。
不,这些都只是表面现象而已。就像笼罩这座小镇的迷雾,这些耸人听闻的信息只是掩人耳目的东西,真实……埋藏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
魔法学者在一个展厅一个展厅间来回游荡,闭着眼睛将所有的信息在脑中形成一个网络。去除那些障眼法,一点点剥除冗余的无用信息,露出它在迷雾下隐藏的真容。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站在一张巨大的风景油画前。平静的湖水倒映着天空中的云朵,岸边是成片的白色花朵形成的海洋。整幅油画意境安详柔和,看标识牌已经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了。
少女扬起自己的眉毛。
“这是……什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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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一下朋友的书《阴影至高》,虽然还很嫩,但是意外地很有趣啊哈哈哈哈……
第四百五十五章 路线B 夜莺与玫瑰 1-3
油画上的花朵画得并不大,但是仔细分辨,花型像是一个个白色的小碗。魔法学者皱着眉头凑近细看,这种形状的花朵莫名地让她想起了一种外观看上去非常相似的花朵……
“罂粟……?”
少女迅速转回另外一个展厅,她记得对这种白色的花朵在一个很偏僻的展厅中有介绍。她走过一个又一个玻璃展示柜,然后在一个柜子面前的展示牌面前停下。
【白色克劳迪娅】
【对生长环境极端敏感,只在寂静岭附近大量存在的稀有植物品种,花朵具有极高的观赏价值。据说在这座小镇建立之前数百年,甚至更久,当地的印第安人土著把这种花当做神圣药品使用的传统。】
说得通了。
全世界的原始部族文明,在祭祀活动中通常都具有非常广泛的迷幻药使用传统。而这个地方被印第安人当做“神圣”的“灵魂沉寂之地”,恐怕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地方才生长着的“白色克劳迪娅”。这种花朵可以说是天生的迷幻剂,而加上这个小镇边上的湖泊,当地特有的多雾天气……
是花粉。
花粉随着空气散播,虽然这种天然迷幻剂的效力并不强,但是长期吸入,无疑会令人产生神经衰弱、幻视、幻听等症状。在这种靠物理作用强行削弱人类心理防护的环境下,精神力较强的人可以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干涉他人的脑波,造成各种幻象。
怪不得这里与邪教有关的事件频发,这地方简直是天然的传教地点。只要加以心理暗示,长年吸入致幻花粉的人就会陷入自己的大脑制造的幻觉。如果再加上某种“超自然力量”的影响,或者说不用“超自然力量”这个词组,而改成“人体残留磁场”。数百年来各种灾祸中,大规模死亡事件、焚烧女巫、各种群体性事件中残留的电磁场的影响,这地方不出事才奇怪吧。
“我知道了。”魔法学者的双唇中吐出这个词。
面前陈列着枯萎花朵的玻璃柜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有一丝反光,她用力敲碎玻璃。枯萎的花苞中有一枚青铜的钥匙。不知道是谁放上去的。
幻觉还是现实?
青铜色的小钥匙,有着沉甸甸的手感。路梦瑶拈起钥匙。抽出一支小手电筒,把灯光聚集在钥匙的表面。这只钥匙表面上有许多杂乱的划痕,磨损情况比较严重。而在钥匙的柄上贴着一块胶布,上面用几近褪色的圆珠笔笔迹写着“祈祷室”的单词。
线索。以及陷阱。魔法学者将钥匙放进自己的口袋,如果自己站在对方的角度上,必然会设下多个场景,用不同的线索指引牺牲者在谜题中穿梭,一步步让他沉沦在似真似幻的神秘线索中,让他在心底“相信”超自然力量的存在。
只有“相信”,才能够赐予对方力量。对于这一点。路梦瑶很笃定。如果对方确实有超自然的力量,能够把她们玩弄在股掌之中,那也不用什么谜题、线索、游戏,直接把她们用什么黑暗力量侵蚀就行了。如此大费周章。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对方也只能通过柔和的迂回方式才能击败她们。
但是,以路梦瑶在文献中对这一类近似“领域”的世界的了解,它的出口通常非常隐蔽,是整个世界的中枢所在。和“迷宫术”极为相,被咒术卷入其内的人,通常只有满足发动者设定的条件才能脱出,而这也意味着,必须通过这个恶魔布置的游戏。
也就是说,她必须主动进入幻觉的世界。
她在展厅间漫步,用自己的感官收集所有的有用信息。沉闷又寒冷的空气,自己脚步的清脆回声,淡淡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奇异香味——这或许只是她的想象。一想到现在正有数不清的花粉分子正通过自己的鼻腔黏膜进入血管,然后影响自己的激素分泌,刺激大脑皮层的神经中枢,渐渐腐化自己的心智,路梦瑶就觉得一阵不适。
“可别对神经产生永久性的影响啊。”
走了一圈后,她在一张油画前停住了脚步。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异常,魔法学者从袖子里探出自己白皙的手掌,按在那张主题是焚烧女巫的油画上。
温度。整个博物馆里的温度分布并不均匀,等温线似乎以这张油画为中心画出一个不太规则的同心圆。这种温度的差异说实话微乎其微,最多不过上下四五摄氏度的差别,也只有路梦瑶这种皮肤天生敏感的女生才能感觉到。
油画上的火焰卷舞飞腾,舔舐着被荆棘束缚在木桩上的女巫的身躯,画像上的女人半张面庞隐藏在阴影中,一头漆黑的长发被火焰的热量灼烧得蜷曲起来,光看这半张脸的话,和路梦瑶的五官颇有几分相似。只是油画上的女人神情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令人不适感,明明表情中充满了怨毒,但是眼神却冷彻如水。
按在油画上的手掌能感到确实的温度,魔法学者沿着画框仔细检查了一下,意料之中地在下沿发现了被人撬动的痕迹。她用随身带着的一支钢笔撬开油画的缝隙,然后使劲把沉重的画框抬起来,在油画的背后是一扇门,门上有着一个圆形的复杂咒印。
少女用肩膀顶着油画,用手机的照相功能拍下这个咒印,然后抽出钥匙打开这扇暗门。厚实的门板悄无声息地滑进墙壁,露出了在那之后的空间。
与她预想得不太一样,祈祷室中点满了白色的粗大蜡烛。架子上、柜子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烛台,上百支蜡烛将这个房间照得亮堂堂的。房间的尽头是一张摆放着祭坛的小桌子。
这不合理。路梦瑶捻了一条凝固的蜡油在指腹间搓动,从蜡油的凝固程度来看,这些大蜡烛点燃的时间不会超过二十五分钟,二十五分钟之内这里曾经有人呆过,而且还仔细地点燃了那么多蜡烛……自己已经走入了幻觉的世界吗?
祭坛上依然是那个咒印的图案,但是墙上画着一个闭上的人眼。某种暗示,路梦瑶在心中默默转了几个想法,接着注意力被一个银色的物件吸引了,她从桌子上捡起一支被遗落在这里的银色打火机,手感很熟悉。
这是……苏荆曾经送给她的礼物。
大学里的时候,为了保持自己完美无瑕的三好学生形象,虽然有用吸烟缓解压力的习惯,但是路梦瑶还是得等到没人的场合才会抽出烟盒,抽完烟后也很谨慎地使用口香糖和口气清新剂。而她的这个习惯只有苏荆知道,虽然苏荆讨厌香烟,但是他很尊重她的习性。在两人开始交往后,苏荆有一次就送了她这个银质打火机。但是两人和平分手后,路梦瑶就把所有和苏荆有关的东西都装进了一个箱子里,然后丢到不知哪个角落去了。
“没品到用这种小伎俩吗。”魔法学者冷笑了一下,她沿着柜子一根根地吹熄白色蜡烛。光明渐渐消失,略微有些刺鼻的蜡烛气味飘散在室内。从走进这间祈祷室的那一刻,路梦瑶就察觉到了这些蜡烛有某些古怪,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可能是在蜡油中掺入了花粉的特制香薰蜡烛。
当最后一点光明也散去后,祭坛后的墙上,闭着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了。荧光颜料画成的眼睛图案散发着幽幽的红光,数不清的荧光咒印在周围的墙上浮现,还有大段大段的信徒涂鸦,绝大部分都是痴狂的胡言乱语、对神灵的祈祷、对救赎的祈求等等。
路梦瑶走到睁开的眼睛面前,伸出手指在墙壁上摸索,画着眼睛的那块砖石似乎是松动的,她用力按下去,随着沉重的摩擦声,另一道暗门打开了。
前方是深远的隧道,一路向下。
魔法学者用打火机点燃一支烛台,然后握着烛台,一步步走入深渊。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起来,她用左手举着烛台照亮前路,右手取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从走进这间历史博物馆到进入地下通道只用了二十分钟,值得夸奖。如果有通关评分的话,我想你的评价会是s吧,恭喜,我可爱的亲亲小毒蛇。】
“真难为你还记得这只打火机。”
越往下,隧道的墙壁就呈现出不同寻常的腐朽。黑色的液体在砖石的缝隙间流淌,散发出微苦的淡淡臭味。脚下的石阶也越来越崎岖,似乎是经过粗糙切割的原始石料堆叠成的阶梯,大小高低都不一致。
【虽然我们之间似乎没认真送过什么礼物,但是仅有的几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从进入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时间就发觉了吧。】
“手机。”
魔法学者口袋里的这支手机不是她现在常用的,而是几年前苏荆买给她的。在某次两人一起度过的后半夜,睡眼朦胧的路梦瑶发现苏荆正蹲在床头柜边上,用螺丝刀把她手机的摄像头敲成碎片。这个超龄儿童的思路有的时候和傻瓜一样天真幼稚,因为不喜欢她和普通女生一样在社交网络上发自拍,就试图直接搞坏她的手机。
当时苏荆还不知道路梦瑶有轻度的神经衰弱,晚上睡眠质量不是很好,一有声音就会惊醒。结果当场被抓住的苏荆不得不陪她第二天去换了新手机,这部手机她一直用到了第二年。
【到了。】
路梦瑶稍稍把手机移开耳朵,注视着隧道底部敞开一条缝的铁门,门缝中隐隐透出光亮。
“这就是你为我设计的游戏。”
【欢迎光临。】
第四百五十六章 路线B 夜莺与玫瑰 1-4
【有一座荒僻的小镇,名为寂静岭。】
【被黑暗笼罩的人,会被这座弥漫着雾气的城镇所吸引,在这里堕入内心幻化出的深渊,或在无间火狱的试炼中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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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乌鸦剧院今夜剧目:夜莺与玫瑰。】
【善良的夜莺听见了穷学生的哀叹,他爱上了大臣的女儿,但却没有一支配得上她的红玫瑰表达自己的爱意。夜莺想要帮助穷学生,于是向玫瑰树求取鲜红的玫瑰。但是枝头只有未成熟的白玫瑰,为了成全伟大的爱情,夜莺决定用自己的心血染红这支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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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后是一间监控室。
墙壁发黄的小房间,转椅上坐着一个人,从路梦瑶的视角只能看见他的背面。桌上摆着一桶泡面、以及堆成小山的速食食品袋。右手边是一个烟灰缸,里面堆满了烟头。气味稍微有些臭,但是通风管道的效果非常好。
一面巨大的屏幕竖在书桌上,纵横分成了九个格子,分别展现九个摄像机的视角。其中三个摄像机的角度正对着一个白衣女人,山村贞子,她面色疲惫,正沿着一条螺旋型的楼梯向下步行。
魔法学者走到转椅前,坐着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已经死去的干尸。她把干尸从椅子上拽下来,随手拖到一边,然后自己站到了监控室的控制台面前。
一定有一个输入系统。路梦瑶从桌子下方的抽屉里拽出一个老式机械键盘。上面堆了一层灰,但是不同的按键上堆积的灰尘量也有不同,有几个看上去是常用键的键位明显比较干净,上面的字母已经被磨没了。
手机又震动了起来。她打开短信界面,上面是简单的两个字:
【坐下。】
好吧。路梦瑶脱下自己的外套垫在转椅上,小心地坐上椅子。而就在这时。荧幕中的山村贞子终于走完了无尽的螺旋台阶,来到了最底部,在一扇铁门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就是最后了吧。路梦瑶的瞳孔中倒映出屏幕上的白衣女孩,平日非常注重自己外貌打扮的山村贞子现在再也不能保持自己的仪表。汗水从下颌点点滴落。
祝你好运。路梦瑶下意识地倚靠在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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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惫的少女推开了门,耀眼的亮光照在她的脸上。让她一时间难以视物。脚下的地板是木质的,走在上面有一种轻微的弹震感。这个感觉她很熟悉,这个是……舞台的感觉。
如潮的掌声从舞台下传来,她用手挡着舞台的聚光灯。眯着眼睛向台下扫去。好大的观众席啊,满满当当地坐满了几千人,样貌都是亚洲人,还有人举着标牌和荧光棒。
这些人是……
还没等她想明白,一只冰冷的手已经牵住了她的手指。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在音响中穿出,乌鸦站在她身边,单手举着一只麦克风。扬声道:
“高声鼓掌,你们这些可鄙的渣滓!热情地欢迎亲爱的山村贞子小姐!她的美丽令这间污秽又血腥的剧院充满了清爽的空气!再大声些!!好,现在还差不多。那么,各位观众们。准备好观看这一场舞台剧了吗?真人上演,豪华卡司,不朽名作,绝对刺激,有请山村贞子、可爱的小毒蛇路总、以及在下鄙人我——《夜莺与玫瑰》!”
山村贞子背后的大幕拉开,露出一张缠绕着荆棘的木椅子。典型的舞台道具,华丽的舞会布景、阳台外高高悬挂的白色圆月、以及一颗大树。很简陋,简陋到了和小学生舞台剧差不多的程度,但是台下的观众似乎全不在意这些小事。他们只是在喧嚣中高呼嚎叫,一双双眼睛像是黑暗中的红色火星。
“凶手!”
“怪物!”
“疯子!”
“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那些杂音最后汇聚成一个同调的节拍,数千人一起高呼“杀”,汹涌的恨意以音波为介质,冲击得山村贞子立足不稳。他们是谁?为什么这么对我?白衣少女茫然地看着台下,这些人为什么看上去都像是……死者?离得最近的观众有一个只剩下半片脑袋,还有的人胸口有被子弹贯穿的痕迹,还有的拖着断肢……他们的脸被一张巨口占据了一大半,眼睛被人用粗乱的黑色针脚缝合在一起,猩红的舌头随着呼号狂舞,四溅出暗红色的血浆。
“不用理它们。只不过是被你杀死的东京居民们而已。还记得吗?你来救我的那一次,直到现在,我想起来也非常感动。”乌鸦把她按在木椅子上,荆棘枝条像是有生命一般缠绕上来,扣住她的手腕,锐利的棘刺嵌入她细嫩的皮肉,鲜血染红了植物的叶子。
“这台戏很简单。我亲爱的小贞子,你扮演的是这幕故事中可怜而伟大,具有非凡献身精神的夜莺。而这个问题就是:你是否会为了成全他人的爱情,而勇敢地献出自己的生命呢?”
乌鸦拖出一张椅子,堂而皇之地坐在她对面。
荆棘开始一滴滴地吸取她的血液,褐色的枝条随着血液的浸染变得殷红。
“我答应过不伤害你,而我也不会骗你。真的,你如此美丽,我真的不忍心伤害你哪怕一丝一毫。但是现在控制吸血荆棘的并不是我,而是这部戏中的女二号——或者说女一号?亲爱的小毒蛇,她可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这个故事的选择权,在你们两个人的手上。”
乌鸦从自己的椅子下抱出一台黑白小电视放在自己的腿上,拧开开关,然后稍微调节了一下天线。布满了沙沙雪花的屏幕跳动了几下,然后显现出魔法学者的身形。屏幕里的路梦瑶同样被座椅上的荆棘束缚住了手脚,一束带叶的枝条环在她的头顶,在额角的地方还有一支雪白色的玫瑰花。
【亲爱的小毒蛇。这个游戏很简单。善良的夜莺要献出鲜血,来染红你那美丽的荆棘王冠。我事先提醒一下,这个“血量”可不是义务献血那样,只取就够了喔。而你的选择。就是手边的旋钮。你可以通过这个旋钮调节荆棘抽血的比例,用你自己的血液来分担夜莺的失血负担。游戏结束的条件也很容易达成……只要白玫瑰被彻底染成红色。或者你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人被荆棘吸干,这个游戏就立刻结束。】
黑白电视机中传来苏荆散漫的声音。黑衣的乌鸦把手支在小电视上,饶有趣味地隔着一米距离观察山村贞子脸上的表情。当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倒是像极了苏荆。
“别那么看着我。我觉得这个游戏设计得非常有趣。但是呢,贞子小姐,你也有足以决定她生死的抉择权,那就是随时可以让她落下火狱。如果她死了,那么夜莺就不用为了那个男人的爱情而付出自己的生命……只要说一个字:‘不’。我就立刻中止吸血,然后凶险的小毒蛇就会‘呼咻’一下连人带椅子掉进地下还在熊熊燃烧的煤矿地狱中。然后,你过关了。”
山村贞子愤怒地盯着他。乌鸦不为所动。
“或者,把决定权交给她。看她会不会大发慈悲地分一点血来拯救你。或许你们两个人都被抽干血液,而她的玫瑰王冠依然无法被染红,也是有可能的喔。”
乌鸦用尖利的指甲挠着电视机的顶板。发出令人烦躁的噪音,黑色的眼睛端详着对面的女人。山村贞子倚在木头椅子上,紧紧抿住自己的嘴唇。
“嗯……有一件事,我想你已经想过很多次了。你和小毒蛇,在苏荆的心中分量是不一样的。”乌鸦用一只手支着下巴,从双唇中吐出带毒的词汇,“他还没有和你说过吧,他曾经很想和路梦瑶结婚,甚至偷偷买好了订婚戒指。只有她那样的人,才能够驾驭住那样飞扬跳脱的男人。只不过,那两个人曾经都太过骄傲,乃至于……不能共存。但是说实话,在苏荆心中,除了某个非常可爱的姑娘之外,全世界只有路小姐的才华和秉性与他的相性最高。”
“而说到底,你只不过是一个……剧情角色。你是可替代的,你明白吗?就算你出了什么事,苏荆也可以重新进入一个新的午夜凶铃世界,重新拯救悲剧的故事女主角山村贞子……一个新的百依百顺的女人,和你一样地驯服、温柔、美丽……天哪,你是在哭吗?”
乌鸦的脸缓缓凑近山村贞子,一滴晶莹的眼泪沿着脸颊缓缓滑下。有着与苏荆同样面容的男人嘴角轻微抽搐,眼神散发出兴奋的光芒。
“你知道吗?对于苏荆和路梦瑶这对没良心的恶魔夫妇来说,你这个床上玩具已经很碍事了。没有战斗力,没有存在感,只是拿来玩弄的东西,用旧了就腻了,可以丢掉了……如果你真的和他们想的一样善良,那就发挥一下剩余价值,乖乖让路总把你的血抽干吧。毕竟她才是要和苏荆走到时间尽头的人,让她活着出去,你心爱的苏荆会非常幸福地生活下去……而你也会被他们记住,一个悲剧的献身者,从悲剧中来,最后也悲剧性地死,宿命性的结局,为心爱的男人的幸福而牺牲。完美的happy-end。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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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你最不想面对的敌人就是我。】
手机的免提功能被打开,苏荆的声音在监控室里回荡。路梦瑶试图挣脱手腕上的荆棘,却让它们缠得更紧,吸取鲜血的刺针更深地陷入血管。
“别说大话了。”魔法学者单薄的身体微微发抖,在厚重的外套下,她只穿了一件衬衫和无袖夹克。这个地方本来就很冷,随着血液被一滴滴地抽走,身体的寒冷感愈加明显。
【说真的,我知道你的弱点。虽然你从前很努力锻炼,但是你的先天体质依然非常虚弱。体育课是你成绩上唯一的弱项,就算在戏剧社里,你也干不了搬东西之类的重活儿。你的力气比正常的女生还小。明明体力很弱,却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在各种事务上……我那时候真害怕你和诸葛亮一样猝死。】
是啊,他一说就想起来了。和他交往后的最初一段时间,两人的关系依然非常针锋相对。某天这家伙和自己打了个赌。至于是什么赌约自己只有一点印象了。似乎是个很有趣的游戏。结果自己输了,而他的要求就是让自己放下所有公务。好好休息一个周末。后来自己再去调查,才发现他为了那个赌约的必胜,提前三天就开始做准备。
当时自己觉得,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可以和自己成为……
【稍微提醒一下,你的体重是四十九公斤。按照普通标准计算,你的血液大约是三点四到三点九升。而失血百分之二十以上就会有生命危险,也就是……】
“六百八十毫升到七百八十毫升。谢谢,加减乘除我会算。”魔法学者打断了电话中的絮絮叨叨。
【看你还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毕竟像你这样体质虚弱的人,失血症状比普通人来得更快。】
“有劳你费心。”
已经感觉到了。身体的热量被一点点吸走,手脚冰凉,像是被一点点吸干。最可怕的不是肢体力量的消失,而是随着血液的衰竭。思考能力也会变得僵硬迟钝。
如果我在这里失去思考能力,不光是我,就连小贞子和琪琪也不可能得救。如果要做出理智的选择,尽可能保全更多的人,那就……必须做出牺牲。
或者这样想正中他的下怀呢?
【一直表现得那么坚强,是为了什么呢?你明明是那么怕痛又怕死的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又要担负起比常人更多十倍的责任呢?】
好冷。
头上的白色玫瑰已经变成了浅红色。即使知道不应该在这种时候乱想,但路梦瑶的精神还是无可抑制地开始发散,肉体的衰弱开始反过来侵蚀自己的精神。
为什么要那么坚强?当然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从小被当做精英培养?长年累月地被反复灌输这个世界的真理。弱肉强食,在这个世界上,你只要稍微露出一丝软弱就会被群聚的豺狼与鬣狗袭击。所以要坚强,无论何时都要微笑,冷静、从容,永远不能让那些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你的人发现你心中的动摇,要给自己的同伴安心感。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必须是下属、是朋友、是同伴最后的保障。
这是强者的义务。
这是资本控制的世界下的模式,每一个人的个体性被抹消,而被量化成能力的数值、存在的价值。而自己是从小被训练成“霸者之器”的人,注定要成为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强者。
或许偶尔也想追求身为女生的快乐吧。
和苏荆分手的那一天,在两人背过身去的那一瞬间,自己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为何变得如此冷彻又恶毒。
自己……想被拯救。
把自己隔绝在人群之外,用冰冷的计算把自己放在高于世间一切的地方。站在山巅的城堡阳台上俯瞰大地。但是,设下了那么多重重阻碍,我想要的就是有一个人能够穿过山脉,斩断荆棘,冲入城堡,击败恶龙,将被封锁在落满灰尘房间里的公主拯救出来。
我真是无可救药的愚蠢女人啊。
【你看上去很冷,或许是这个地方的气温太低了吧。】苏荆的声音似乎有一丝狡黠。
监控室的地板和墙壁随着他的话开始在轰鸣声中崩裂,像是核桃的壳一样被捏碎,落入赤红色的地渊,只剩下眼前的屏幕和她坐的椅子被铁丝网托住。热气从地下的深处蒸腾起来,路梦瑶能看见脚下数百米处熊熊燃烧的地火。这座小镇的荒废据说是因为地下的巨大煤矿被引燃,在地下闷烧了几十年的地火从未熄灭,天空中的灰烬也是因此而产生。
原来如此,脚下就是火狱。
魔法学者纤瘦的手腕因为被吸血而显得苍白,只看一眼就觉得晕眩的高度,被一瞬间从安全的小房间里被拖入深渊之边,不愧是苏荆化身的恶魔,对自己的弱点了如指掌呢。自己心中害怕的是什么,为自己塑造的坚硬外壳,被人从容地敲开,让自己暴露出最软弱的一面。
不。
魔法学者眨了一下眼睛,外界的热量让她发僵的大脑稍微活跃了起来。
反向推理一下。把思路逆转过来。
就算是苏荆……他能对自己了解到这样深吗?
换位思考。
几秒钟后,短发少女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她被荆棘缠绕的手指抓住手边的旋钮,用力转到底。自己的鲜血一瞬间被加速抽干,快速失血让她眼前一片发黑,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
醒了过来。
魔法学者活动了一下手腕,已经没有那烦人的荆棘了,但是头顶的王冠……依然在。她取下荆棘枝条编成的冠冕,那朵玫瑰艳红如血。
“我赢了。”
她在火焰翻涌的悬崖上发出了嘲讽的胜利笑声。
【恭喜,度过第一关。】
第四百五十七章 路线A 学生的宝石 2-1
“至少这里的薯片还可以吃。感谢快餐文化和长期保质的食品储藏技术。”
“考虑到狼人的敏锐嗅觉,不得不说阿荆你的战术思维真是简单易懂啊。”
“过奖了。要吃吗?”
“倒一半出来给我。”
苏荆与苏萝一路咔嚓咔嚓地在空冷寂静的大街上行走,因为天上的灰尘太大,所以吃薯片的时候还得用臂弯护着自己的零食。
在服装店里四处搜刮一遍后,两人只带了笔记本和几袋零食上路。炸薯片的油香在清冷的空气中四处飘荡,就算有什么怪物在镇子的另一端估计也会被高速吸引过来。不过两人都同意,当心情不佳的时候,狂吃垃圾食品是最佳食疗方式——只要注意锻炼或相应地减少热量摄入避免发胖。
苏荆随手在外套上把手擦干净,然后把眼前的景物和地图对照了一下。
“唯一能和‘学生’这个词对应起来的建筑就是这个,寂静岭的小学……应该就是这里吧,闻起来好像有人刚刚来过。”
苏荆四处看了看,没找到垃圾桶,只好把包装袋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苏萝皱了皱鼻子,用力嗅了嗅。
“……是两个人。一个闻起来像是海水,盐。另一个则酸酸甜甜……橘子味。”
“前一个身高一百六十公分,体重四十五公斤。后一个身高一百五十五公分,体重四十七公斤,装上义肢后是五十二公斤。怎么样,我的鼻子更灵活吧。”
苏荆得意洋洋地站在小学校门口,女生用鄙夷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叹息道:“这已经不是嗅觉的问题了。说吧。你认识这两个人?”
“非常……亲近。考虑到这个世界会攻击我们的弱点,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接下来将要面对这两个可爱的女生的幻象,或者是别的什么。”苏荆斟酌了一下用词,看到苏萝挑起眉毛的眼神。还是举起手投降。“好吧,我和她们的关系正如你所想的。”
“我还不知道你的女朋友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呢。为了避免见面后感到尴尬。何不向我介绍一下?或许我会和她们相处愉快……或者把她们抢过来呢。”苏萝的靴子跨过校园的铁栅栏,这里看上去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学,除了宗教气氛非常浓厚之外。两人一跨进大门就看见一排圣经铭牌。
【恶必害死恶人;恨恶义人的,必被定罪。】
“呃。都是些非常可爱的女孩子。人畜无害。小鸟依人,完美女友们。”
“真的?那位路小姐的第一次任务是随机组队的任务。结果随机组队的七个冒险者只有她一个出来,而且她变得非常非常的有钱——以一个低级冒险者来说。虽然她的商业才华令人敬佩,但是这笔初始启动资金让她起步比别人快了十倍。根据分析,以她的才华,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会被混沌分裂者吸收……”
苏萝站在入口附近的一面大镜子面前,这面镜子的设立似乎是为了让学生进入学校的时候可以整理自己的仪容。但是现在这面镜子已经被什么人砸碎了。而且让她注意的是,从镜子上的裂纹观察,这个砸镜子的人或许比常人要矮小许多。
“第一,我觉得这也是她可爱的部分。第二……你刚才是不是说你对她们没有什么了解?”苏荆转过身和自己的妹妹对视。后者耸耸肩膀,一脸纯洁无辜的表情。
“除了你们所有人的任务记录,以及你们的主要能力、等级、还有被你们干掉的人——我知道长生仙门的叛逃者,混沌分裂者的成员千夜狮子吼被你们越级宰了,干得好——之外,我对你的后宫并没有什么太深入、太亲密、太体液交换的了解……别那么看着我,怎么说我也是黄金级的冒险者,有私密渠道关注订阅你的个人信息啦。”
“既然你已经了解得这么详细了……是不是换你向我介绍一下你的人际关系圈了?”
“我的人际关系圈?”
苏萝停下了注视那面巨大的破碎镜子,她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哥哥:“呃,我刚进来的时候才十八岁,然后那段时间,我的心情比较糟烂,脾气不是很好,又……”
“喜欢伤害别人?”苏荆走进校舍的走廊,从墙壁上的指示图看,这座小学的占地面积颇大。不止一座教学楼,就在这座楼房的后面,还有一个颇大的庭院。
“是的。然后就是……不停和人战战战,砍砍砍,然后认识几个温顺或者不怎么温顺的女生,滚滚床单作为调剂——虽然我想试着和男人交往,但是一个个不是蠢就是弱要么就是没有品位兼长得丑……你简直不敢相信,这里的烂人居然比外面的世界还多,自以为霸气四溢主角命格想把我收入后宫的男人我都砍了超过一个加强营……不过,女生之间的人际关系也不是很好调节,看上去我和她们的需求并不怎么配合,所以现在追杀我的人里也有一部分是前女友……啊,翻脸之后的女人真可怕,记仇的程度和男人远远不是一个量级。请不要重蹈覆辙喔,阿荆,你那个危险度最高的女友一看上去就很容易和你反目成仇,如果她来杀你……呃,记得通知我躲远一点。”
“小毒蛇?小蜘蛛?对了,提醒一句,我们一般叫她路总。我倒觉得她是最不容易和我敌对的人。说起来,她和我的相处模式倒像是那种写作宿敌读作朋友……好吧,我们也经常滚滚床单作为消遣方式。正因为她非常理解我,我也非常理解她,所以我想,我们之间不会产生所谓的误会,如果我们两个有一天敌对,那也是因为原则性的对立。事实上,小贞子与我是在感情上互相依靠,琪琪和我是技术和理念上的同道。同时是并肩作战的友人,而说实话,我和小毒蛇的关系是她们之中最紧密的,是建立在理性上的互相需要。她需要我的能力。所以只要我强得对她来说有使用的价值。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不会断裂。”
苏荆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但是苏萝的表情却越听越变得有趣起来。
“……那你为什么需要她呢?理性的互相利用的关系?她除了有钱之外,有什么是你所紧迫需要的?”
“……趣味。我觉得。她能够带给我趣味。”苏荆站在原地认真想了一下。“和她在一起,就像是和非常美丽、非常危险的东西建立起亲密联系,从这种角度上来说她很有魅力。”
“啧,哥哥。我注意到一个小细节,你要么叫她路小姐、路总、小毒蛇、小蜘蛛……为什么不叫她的名字?像是你我这样互相称呼,叫她阿瑶、梦瑶……或者别的什么。而不是这样要么带有疏离感,要么又过于……居高临下的宠溺感?单独的疏离感或鬼畜感我都不会觉得你除了人渣之外有什么问题,但是你两种称呼都轮换使用,单独避开了不远不近的那一种,那我也只能推断你在无意识地逃避正视自己对她的感情。”苏萝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在言语上把自己的兄长逼到了死角,“说真的,‘我喜欢她’这四个字就这么难说出口吗?连你自己都不想承认?”
“…………谁先说出口,谁就输了。这个游戏我们玩了很久。而且我不想输。现在,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寻找那个拿了蓝宝石的学生身上吧。”苏荆快速地结束了这个话题,“那边看上去是图书室,我去查看一下。你去各个教室里找一找。”
“两个傲娇之间除了战争之外是没有好结果的!”苏荆落荒而逃,苏萝在他背后高喊。
“管好你的前女友们吧!我可不想被黄金级的高手组队来围杀!”走廊的尽头遥遥传来这句话。
可能不止黄金级,苏萝在心中默默回答道。
当她确认苏荆走远之后,少女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在纤细而优美的锁骨之下,一个浅金色的圆形纹章正在她丰满的乳肉上放出光芒。
纹章的外侧是同心圆组成的圆环,中间则是一个三角形。希伯来文的符号排列在圆环中,三角形中则是类似蛇和十字架的组合方式。虽然对符号学并没有什么研究,但是苏萝很清楚地知道,这个印章名叫“梅塔特隆之印”,是基督教传说中炽天使梅塔特隆,或者叫梅丹佐的力量印记。
从进入这个寂静岭的世界后,天使的纹章就一直在发热,似乎感应到了环境中的邪恶力量。而当二人在服装店里进入所谓的“里世界”之后,这个印记就像是在灼烧一般。
“小雀斑,你想告诉我什么?”苏萝叹了口气,靠在墙壁上默默思考了一下,“……总不会真的是前女友的追杀吧。我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走廊的另一侧发出了一个非常细微的响声。少女立刻转过头,一个像是小孩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尽头,苏萝立刻拔腿追了上去。
“喂,等等!”
ps:
实际上,在《绿字的研究》卷之后,我订的计划是《死亡空间》卷。连新的星球和空间站生态系统和背景设定都写了一大堆……但是临时决定改写寂静岭,作为一个轻松愉快(?)的调剂。
但是这个东西真的非常难写……而且还是没有一个大纲现场硬编……开头那两天为了设计各种情节脑袋都要爆了,各种临时查资料、连夜狂补寂静岭的剧情和设定、从苏荆和各位主角们的人物设定中汲取素材……感觉要爆炸了。
作为一个无能的废渣,昨天还是因为现实中的事务不得不停更一日……非常抱歉。希望大家可以无情地斥责我。
第四百五十八章 路线A 学生的宝石 2-2
有些像是戒断症状。
苏荆推开图书馆的大门。
心情莫名地焦躁,虽然自己的耐性一向不好,总是在追求更新奇、更有趣的事物,但是他知道,这一次自己的焦躁是因为某种别的东西。
在苏萝在现实中去世后的那一段时间,自己整个人都崩溃了。那时候正是那一年高考结束后的几周,骤然间失去了之前十八年一直陪伴的灵魂之侣,就像是整个人被挖空了一大块。
如同飞鸟被折断了翅膀,或者一个正常人失去了自己的视力。苏荆在之前的十八年里都是一个心灵能力者,与另一个最亲密的人有着心灵上的紧密联系,从没有一天,他是作为“单独的常人”而活着,而当这个联系突然断裂,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常人的感觉,孤独、寂寞、连线的另一端空寂无人……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与狂躁。
在那两个月里,他整日整日地流连在外,酗酒、药品、和所有自己认识的人出去玩,尝试各种危险而疯狂愚蠢的举动,希望用巨大的精神刺激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虚。而当他现在回想起来,那只不过是原始的动物性的应激反应。
在十八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试着独立生活、开始学习忍耐所有人类都罹患的绝症——寂寞。没有了永远支持自己的另一半,苏荆必须重新学习作为“一个人”的生活。
他感到非常绝望和痛苦。
而就在他好不容易学会了独立后,他又在一系列奇遇之后,重新与自己的另一半汇合了。联系被重新建立,那些他以为自己已经刻意忘记的默契和配合,那种“不再孤单”的感觉……就像是从未离开过。
而现在,苏萝和他只是分开了一小会儿。他就开始感到不安,就像是戒断反应,他不由得害怕之前那些重逢的故事,都只不过是自己疯狂的心智为自己塑造的幻觉。或许一觉醒来。自己还还只是躺在大学宿舍的床上。一切都只是一个长长的梦境,一切都只不过是自己的思念塑造出的……梦。
如果有可能。他真希望现在就转身去追苏萝。阿萝,阿萝,我亲爱的阿萝,我的半身。我心中跳动的火焰,温暖又美丽的火焰,这个魔鬼能够塑造出的最残忍的地狱,莫过于将你从我手中重新夺走。如果它真的和我想的一样,是由我和小毒蛇、你、或许还有贞子和琪琪,我们五个人的黑暗之心一同塑造,那它们一定会找到我的弱点。
图书室里空空荡荡。落满了灰尘,看上去没有一点线索。苏荆在书架间穿行,一列列地按照字母表寻找自己搜索的书籍。
“啊,找到了。”
《王尔德童话故事》。一册儿童画本。参考到这是小学的图书馆,这也是相当自然的——苏荆从没有期望在这里找到莎士比亚全集之类的大部头。书架上最多的就是各种画册、百科全书、字典……全是些适合学龄儿童观看的健康书籍。这个版本的王尔德童话苏荆从未见过,像是某家小出版社印刷的。书目上没有标示出版社,或是印刷数量,倒有些像是直接打印出来的册子。
很有趣的是,里面还有些插画。
“快乐王子……快乐王子……”
苏荆快速翻页,他注意到,书页上有小孩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的批注,而且……用的是中文。
“我还以为,只有我会从小就自以为是地在看书的时候在书页上写批注呢。”苏荆扬起眉毛,书页上的铅笔字迹又大又张牙舞爪,可以很容易地看出书写者是个怎么样的性格。他以前练习过一段时间的书法,仔细看过许多人写字,对从笔迹判断书写者的性格有一点点心得。小孩子虽然写的字都很烂,但是从一些用笔写字的方式、笔画上的着力点,还是可以判断出一些迹象的。
“撇捺延伸得这么长……”苏荆用手指稍微摸了一下书页,从反面感受了一下字迹的笔力,“而且写字特别用力,看起来这儿有一个小暴君啊。”
但是起笔和落笔略有法度,并不是一味的张扬。藏锋现骨,苏荆回忆了一下自己脑中还存留的书法法度。就算是性格张扬暴戾,但是这个在公共图书馆藏书上写写画画的小子还懂得收敛。
他翻到《快乐王子》的那一章节,饶有趣味地查看这个人写了些什么。
在快乐王子让燕子把自己身上的宝石、金叶子全部送给穷人的段落上,批注是:
【为什么消除这些人的痛苦需要快乐王子的牺牲?】
“因为王尔德在故事中安排了这个雕塑王子,就是为了反讽社会啊,小笨蛋。在这个故事中,救助穷人的不是城市的议员、不是有钱人,而是一个不会动的,有着一颗铅做的心脏的雕塑人,这正是这个故事的讽刺之处啊。”
苏荆顺手掏出笔,把自己的意见写了上去。如果还有小朋友会打开这本书,希望不会因为前人的批注而走上错误的道路吧。
他把这段话就写在小朋友的批注下面。几秒钟后,铅笔的字迹与他的记号笔字迹一起消失,然后,新的幼稚铅笔字迹浮现在纸页上:
【难道快乐王子就不会感到痛苦吗?】
苏荆举起手中的童话故事集,自己找到了进入下一步的线索。
不出自己所料,只是随手在这本故事画册上写了一笔,就开启了下一步的游戏。很明显,对方是竭力想把自己拖入幻觉中,很明显地,自己只要同样“愿意”进入与“它”勾心斗角的世界,那么,几乎所有线索都可以“成立”。
就像是《寂静岭》原作游戏中的内容,主角们在荒芜的小镇中四处奔逃,只是为了找到一把把钥匙,打开一个个机关。找到一个打开箱子的钥匙,只是为了取得另一把钥匙。钥匙、钥匙、钥匙、没有头绪的凌乱道具中隐藏着前往下一步的线索,一整个混乱的迷宫,但是主角最后却总能突破迷雾,前往最后的目的地。
因为这个世界是心灵的世界。
不断地寻找钥匙的过程,就是不断深入自己内心的过程。在这个城镇中冒险,实际上是一种“仪式”,类似将“冥想”具现化。拨开自己内心中一层层迷雾,直到最后直面自己的内心。而只要自己愿意面对,那么这个过程就是水到渠成,任何一举一动,都可以被视作是开启下一扇门的钥匙。
我准备好了,来吧。
“当然会痛苦。失去了自己的力量,又失去了自己的双眼,身上的金片也被剥走,他当然会感到痛苦。”苏荆坐到阅览室里办理借读手续的柜台后面,开始和这个潜藏在书页下的恶魔交流,“但是他能看见许多不幸的悲剧,这些悲剧让无能为力的他感到心灵上的苦痛。相比起心灵上的痛苦,他选择了用自己身体上的痛苦作为交换。”
写完这些话后,童话书上很快出现了新的字迹。
【为什么他不能闭上眼睛?说到底,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改变什么。穷人依然贫穷,在花光快乐王子身上的财宝之后,穷人依然是穷人,什么都没有改变。】
“首先,他是个雕塑,闭不上眼睛。第二,改变了的是……”
苏荆写了几个字,皱着眉毛抬起头。远处传来了一种非常熟悉的声音,旖旎的女性声音和沉重的脚步声混合交杂在一起,带着巨大的不祥感。
“你在逗我……”
苏荆把画册暂时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取下自己背上的霰弹枪,同时脑筋也在飞速转动。为什么自己写到一半,这个狼人就出现了?这是某种保卫心理上的象征吗?还是……
“该死。”苏荆意识到身上全是浓郁的薯片味。
十几秒钟之后,学校图书馆的大门被推了一下,但是大门从内侧被一根木条顶住了。在推了几下后,一只狼人的巨爪直接撕开了图书馆的大门。
巨硕的灰黑色躯体直接撞了进来,如同噩梦般的高大体型,浮凸的筋肉下蕴含着绝对的暴力,只用看一眼就知道,霰弹枪的威力完全不足以破坏它皮肉的防护。它腹部用锁链绑住的女性身体没有四肢,几乎全部被埋进狼人的巨躯之中。作为一个整体,它就像是暴力与欲望的具现,一个完美的后现代生物艺术品。
它狂躁地探嗅着空气中的气味,油炸垃圾食品的气味清晰可闻。巨大的身躯趟过书架,胡乱拍翻堆满儿童画本的小图书馆,它撕开借书的柜台,文具和账单散落一地。
它知道,目标在一分钟前就坐在这里。
他并没有逃远。
狼人一声低吼,女体的下身一阵阵地抽搐。锐利的巨爪在白皙纤细的脊背上划出四道血痕,似乎是用作迁怒。它循着气味冲向图书馆的后部,那里有一扇通向楼梯间的后门。
气味向着楼下蔓延,它骤然发力,爪子在楼梯间的墙壁上抠下大块的灰浆与砖石,三度跳跃,只用了一秒钟就来到了地下室。但是这里只有一件外套。
一件散发出油炸食物气味的外套,口袋里还露出吃完的包装袋。
第四百五十九章 路线B 学生的宝石 2-3
黑色的皮鞋踩在满地灰尘上,乌鸦站在钟楼的顶端,用一支单筒望远镜观察着远方的建筑物。理论上来说他应该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的确被望远镜里的某些事物所吸引了。
“为什么要进入我这一侧的世界?我以为我们已经定下了协议,互不干涉对方的任务,还是我对之前的谈话有某种误解?”
针刺的女人出现在顶层钟楼的另一端,中间隔着一口大钟,两人谁也看不见对方。
“我只是想看看,‘我’的进度。”
“你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么?”针刺女绕着大钟走了两步,乌鸦很敏锐地同时绕着大钟走了两步,始终保持和对方处于对角线之上,这两个邪物似乎故意不出现在对方的视线中。
“不,我觉得他做得还不错。值得夸赞。”乌鸦面具下的双唇微微蠕动,露出布满血污的牙齿,“这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直面内心,听上去像是某种对于灵魂的考验。对于‘我’来说,会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而让我好奇的是,你用的是什么素材,设置的又是什么谜题?你要怎样攻破一个‘快乐王子’的心智?”
“这是反讽,你这蠢货。”布满尖刺的女人叹息道,“快乐王子这个词组本身就是对你的讽刺。追寻快乐的人,往往最不快乐。看他一路奔逃的模样,是想从什么中逃脱呢?”
“不快乐。”乌鸦凝视着望远镜视界中的身影,低声回答。
——————
先天的体质问题,的确很难改善啊。
苏荆倚在门后,剧烈地喘息,在大学里他有计划地参与低烈度的锻炼,试探和加强心脏的负荷能力。有氧运动、用安全的方式增强自己的体质。但是当长时间剧烈运动,依然会产生微妙的反应。
他掏出笔记本,续写自己的回答。
“改变了的是王子。这个故事的主角就是快乐王子,他的自我牺牲。从宫殿中无忧无虑的贵族到死后作为雕像的快乐王子。他‘看到’了更多。所以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快乐了。选择性地无视世界上的苦难,是我们社会性的一面。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能力限制和……”
或许要从人类作为一个生物种群的群居社会性开始讲起。苏荆皱起眉毛。如果要给笔记本对面的这个人从头到尾来清清楚楚地解释这个问题,或许真的要从自己的道德理论开始说起。
【为什么我们被教导要帮助他人?】
“因为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苏荆穿行在教学楼空空荡荡的走廊中,一边搜索可用的道具一边用潦草的字迹在笔记本上书写,虽然直觉上来说。那个狼人的力量不是自己所可以抵挡的,但是至少自己可以想出各种办法脱身,“我们,人类的文明和存续是建立在社会上,建立在互助、利他性上的。在古代的时候,因为个体的力量过于弱小,所以需要团结在一起。而这就是最早的道德。最早的道德是为了生存而产生的,那是一种团体性的规则。而在那之后,每一个时代,每一个国家都在这个基础——维护族群生命力——之上。产生了各种变体的道德。但是那时候,道德或许用了另一些名字:礼、法、义……许多许多。”
“个体,被群体所庇护。个体组成了群体,群体反过来帮助每一个个体。这种关系构建成了人类的社会。没有社会,就没有文明,没有哪怕最原始的以物易物的经济体系,我们现在或许还在树上摘果子吃,被世界淘汰,或者进化为单体力量也足够强大的野兽。而社会性的道德,就是为了维护团体的内聚力而产生的。中国文化中的礼法。就是这种道德的外在表现,它提供的是秩序,维护这个社会群体的稳定。从这样的观点来看,帮助他人这种‘美德’,和其它的利他性的‘美德’,实际上都是被群体所庇护的人所必须履行的义务。”
【那为什么,有的人不遵循这个规则,却活得比遵守规则的人更好呢?】
难缠的小鬼,偏偏要在这种争取时间的时候打破砂锅问到底。苏荆踢开教员办公室的门,落满灰尘的陈旧大衣挂在门边的衣架上,他一个口袋一个口袋地搜索过去,从口袋里拉出了一大串钥匙。
教师办公桌上散落着许多文件,他走过去,端详了片刻。
在书桌上,专业书籍的书架下面,是日常办公文件。他暂时不理会这本童话书,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教师的文件上,其中有一份文件似乎被什么人翻开过,上面有着黑色的指印。苏荆捡起那份文件。
这份文件似乎是教师对学生的记录和私人评价。
苏荆一路翻过去,那些名字和底下的评价都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那个黑色指印的主人翻阅的那一页,却很有趣,那一页上记载的学生名字被人用墨水涂黑了,下面的评价也有许多人名被涂黑的地方。
【……课堂表现沉默寡言。可能由于家庭原因,不善人际交往。……成绩较好,但是不稳定,经常出现较大波动。……求知欲强,他在学校里做的最多的事情或许就是看书。他的阅读量和阅读水平能与成人相比,如果能够加以引导,这或许会将他培养出自我学习的习惯。……平时很安静,但是我怀疑他和班级中偶尔出现的斗殴事件有关。虽然事情都很快地解决了,但是他的表现有某些可疑的地方。我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是他有的时候看人的眼神挺让人害怕的,就像是能看穿你一样。……】
“说的是谁,是你吗?铅笔小子?”苏荆从书桌上的笔筒中抽出一支铅笔,用一张白纸覆盖在被墨水涂黑的地方,轻轻用铅笔头的侧面涂抹。于是那些被隐没的字迹重新显现了出来。
【学生姓名:苏荆。】
“……在一个美国的小镇的全英文制的基督教文化氛围下的教会小学,出现了我,一个成长在中国沿海城市的中国人的小学时期的教师记录。嘿!这真的合理吗?!编故事可不可以编得自然一点?”苏荆对着寂静无人的教师办公室大喊,理所当然地无人回应。
“现在我知道了,为什么你这么喜欢刨根问底……那我就回答你吧。”
苏荆咬着嘴唇,坐在教师的座椅上,重新打开那本画册,心中充满了懊恼。多么明显的事,为什么自己到现在才发现。自己还曾经自鸣得意地觉得自己聪明,现在看起来,自己真是迟钝到绝无仅有的蠢货啊。
骤然与自己的儿童时期迎面相逢,或许是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际遇了吧。苏荆重新审视自己的少年时期,只觉得惨不忍睹,或许每个人的成长过程就是不断的自我否定,当与儿童时代的自己对话的时候,苏荆对画册对面的那个人充满了……厌恶。
“为什么有些人不守规则,却比守规则的人活得更好?那是因为……规则的不完善。你提出的问题,可以说是人类数千年文明制度进步所围绕的核心。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发明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名词来称呼各种不同的社会制度,产生了各种不同的道德流派,为虚无缥缈的理念的分歧——不,理念的分歧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利益的分歧——而发起了无数战争。我们的文明在公正和公平之间选择平衡点,寻找一种可以将社会的秩序和生产力的发展以稳健的模式束缚的普世价值观。”
“而为什么会有人破坏规则。是因为,无论我们写在基因里、被社会灌输的团结性有多强,我们的生物性总是把我们的个人利益放在第一位。或许有人会有着高尚的情操,将他人的利益放在自己之前,但是从整个群体的大数来说,我们依然是自私的,寻找规则中的漏洞为自己牟利,这是统计学上的必然。”
我依稀记得我们一开始是在探讨一篇童话。苏荆苦笑了一下,当面对的是“自己”的时候,他很难保持自己的平和心态。我可以对任何人宽容,却无法宽容自己,因为我知道自己曾经是,并且现在也是,一个多么卑劣又自私的人。
面对自己,多么有趣啊。你知道镜子的对面是一个怎样的人,你知道他所有卑劣的思想和肮脏的欲望,世界上没有人能比自己更确实地憎恨自己。
【那么,我应该做一个怎样的人呢?】
苏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想了很多个答案。有他现在得到的答案,他现在知道自己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但是当面对七八岁时候的自己时,这个答案却不太适合了。也有充满了光明的,能够让自己获得幸福快乐的“标准答案”,但是标准答案却不是为了自己而准备的。
那么。
“做你想做的人。”
没有人能够给你答案,年轻的我,所有的人生的答案,不在书本上,不在别人的口中,不在所有的捷径尽头。你只能在无数次的风霜雨雪中,找到只属于自己的答案。就算是许多年后的我,也不能告诉你。
第四百六十章 路线B 学生的宝石 2-4
每一个人在儿童时期都会经历一个吸收大量知识的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随之而来的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产生各种各样的问题。从树叶为什么是绿色的直到我们从哪里来,又要向哪里去,孩童的疑问是永无休止的。
许多人,我的意思是,绝大部分人,都会从周围环境中得到足够在心中构建一个自己设想中的世界的信息后就此终止。但是也有一些人,他们不满足于自己可以获取的知识,而是打破砂锅问到底,想要了解更多的,关于社会、关于世界、关于人的知识。
后面这些人,或许与前面这些人在人生的道路上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他们永远保持着好奇心。
苏荆自认为是一个依然保有了这份可贵的好奇心的人,但是他的好奇心大部分关联在“世界的真理”、“人类的多样性”、“怎么活得更愉快”、“哪家餐厅的特色餐点比较好吃”等等他有兴趣的项目上。关于“我的人格”这个项目,他一直都抱着逃避或者视而不见的态度。顺其自然就好,说真的,对着自己的心理阴影和人生轨迹冥思苦想除了自添烦恼之外毫无用处。
而很倒霉地是,命运让他此刻不得不咬牙切齿地面对这个问题。面对年轻时候的自己(他很怀疑这是某种幻术产生的效果),他不得不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我应该遵守世界上的道德吗?】
很好,我猜到了有这个问题。苏荆用笔杆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好吧,那么这一次的考验的目的就是……道德的拷问吗?
苏荆并不认为自己是好人。诚然,他做过不少好事儿,但是当需要做坏事的时候。他也没有什么心理压力。关于这个问题,他想得很明白。苏荆的行为准则是建立在这样一个体系上的——什么能让我快乐呢?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道德,作为文化基因和生物基因的一部分,遵守道德本身就能够给我们带来快乐。但对我来说。是‘大部分时候’而已。道德。是一种工具。而当我们处于一种非常规的社会环境内时,道德。失去了大部分的功能,那这种工具的实用性……我说得太复杂了。答案是:不。”
苏荆支着自己的下巴,手中的笔停顿在最后一个字的末尾,想了一会儿。
“是的。从理性的角度上来看,作为性能上超越人类的个体,我不需要社会,不需要生物的群体性来支持我的生存,所以我不需要以‘道德’作为担保。从感性的角度上来说,我的自由主义美学不需要道德这种散发着……过于明亮的圣光的法条来约束,所以。在选择了承担为此带来的后果后,我选择不遵从传统意义上的道德。我会做好事,也会做坏事,不是出自于道德的选择。而是出自我个人的好恶。”
【那我们做坏事的时候,要怎样避开自己生物基因和文化基因中的良心的谴责呢?】
“……只要……”
只要闭上眼睛就行了。
苏荆的手停住了,他坐在椅子上发愣,闭上眼睛不去看就行了,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些死在自己手中的人就行了。自己理所当然地杀死过无辜的人,在蝙蝠侠的世界中,自己扮演的是坏人,为了压制蝙蝠侠的经济资源,自己曾经在韦恩集团的大厦中施放高危性的生物病毒。自己是知道,那栋大厦里有好人也有坏人,并且那病毒一旦泄露,足以造成全球性的生化危机……
只要把那些大厦中的人都当做一个数字,一堆乱七八糟的棋子,被像自己这样强有力的存在摆弄的棋子就行了。他从未因为做出这件事而有过一晚的噩梦,或许在某些时刻,自己的心中有一瞬间的阴霾,但是自己的自我是如此强大,要思考的事情是如此之多,以至于自己从未有空去静静思考自己作出的每一步决策。说实话,如果不是这次该死的画册交流,自己甚至已经把这件无足挂齿的小事儿忘了。
“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对人的亲疏之分,对于我们不认识、不了解的个体,我们通常不抱有同情心。相反,距离我们越近的个体,我们就越能抱有‘同情心’。这里的同情心并不是指怜悯,而是指从‘共情’带来的理解与情谊。”
【那我们可以做坏事伤害自己喜欢的人吗?】
苏荆愣在办公桌前。
低沉的咆哮声从门外传来,随着嘶哑而凶恶,充满了占有欲的咆哮声,地面开始变得血红,落满灰尘的教员室墙壁变成铁锈的红色。墙缝中渗出殷红的污血,脚下的地面不断剥落,落向数百米之下的火狱,苏荆坐在悬浮于空中的铁丝网之上。他捏着童话画册站起身来,每走一步都晃晃荡荡。
“……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在这里等着我!”苏荆眼睛因为亢奋而瞪大,五官变得少有地狰狞起来,他干笑了几声,又猛然按住自己的心口,竭力平复自己的心跳。没错,是的,自己应该可以猜到,对方从一开始就冲着这个来的,她知道自己的软肋是什么……世界上的人死一百万、一千万、一亿、十亿……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唯一能够伤害到我的,就是我心爱的人们……
腐朽的木门被巨型狼人撞开,苏荆正视着这头灰鬃巨狼,以及被捆绑在它腹部的少女。对方粗重地喘息着,将他逼入教员室的死角,没有逃脱的路,没有小花招的余地,苏荆只有直面自己的大敌。
“你……就是我,对吗?你是我欲望的化身,我的暴力、我的色欲、我的一切狂野而不受束缚的兽性的化身。”苏荆举起自己的霰弹枪,自己早就认出来了,从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个狼人就是自己,而他腹部的少女是……自己的占有欲吗?
苏荆瞄准巨狼的头颅,对方的巨爪已经高高扬起。只要它落下,自己的身体就会在纯粹的暴力中被撕成血肉模糊的碎块。在这个将心灵世界化作真实的领域,自己心中的阴影与心魔是最大的杀手。
狼人的爪子迅速掠下,苏荆的身体猛地一塌一滑,从狼人的双腿间窜了过去。背后一声轰然巨响,教师的办公桌被直接打成了碎块。而就在狼人转过身的一瞬间,苏荆的霰弹枪已经再一次瞄准了它的狼头。
枪声响了一次,又响了一次。飞散的弹丸被火药推动,旋转着贯穿狼人的巨吻,打碎尖锐的牙齿,撕开鼻子的血肉。苏荆似乎可以看见对方巨大的眼球被弹丸一瞬间挤压、变形,然后破裂,从缝隙中迸出内中的浆液和损坏的组织,而这一瞬间的场景令他感到……破坏的快意。
中了两枪后,狼人的身躯踉踉跄跄地倒退了两步,然后凝固在原地。苏荆听见巨大的风扇在脚下的铁丝网中不停旋转,吹出来自地狱的热风。而在痛苦的血肉模糊的咆哮声中,狼人带着血肉模糊的伤口重新活动起来。
苏荆转身就跑,直接踢开残破的房门,向着血色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奔去。他现在身处二楼,但是楼梯间的楼梯却只有向下的路。他沿着楼梯的扶手直接轻快地滑下去,而下一层的楼层指示则是三楼。
越往下,楼层反而越高。
他继续往下奔跑,进入学校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这栋学校一共只有六层楼。苏荆能听见背后那满含痛苦的咆哮,他心中却没有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痛苦感。自己一直回避的问题,不是世俗的什么道德,而是自己心中不愿触碰的答案。
我真的伤害了你们吗?
他一路向下,一路奔向自己心中的答案。
六楼只是转瞬间就到,但是还有一层,苏荆踹了一脚六楼楼梯间的门,锁得死死的,无路可走,不,从一开始就只有一条路可走,童话画册的主人只给自己留了一个选择,一道门,他引导自己去最后的那扇门。
几乎是在推开门的一瞬间,苏荆就想了起来这是哪里。
天台。
自己以前午休的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很安静,景色很好,很适合看书的地方。
漆黑如墨的天空,似乎完全看不见云朵与星星,只是一个深而广的空间。苏荆反手将天台的门关上,他走过腐朽的大地,意料之中的景象。
一个看上去有些怪异的孩童坐在一根通风管边上,比起之前在绿字的研究世界的时候更年幼,看上去也更孤僻乖戾,肤色苍白,面容俊美而冰冷,看不到儿童应该有的天真可爱。孩童的手中握着一支铅笔,怀里抱着一本和苏荆手中一模一样的童话画册。
“你就是和我说话的那个人吗?”
令人不适的说话方式,居高临下,带着令人厌憎的傲慢。苏荆缓缓握紧拳头,克制不住地想赏他一耳光。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呃,作为成年人,你应该比我懂得更多吧。”令人不快的儿童站起身来,拍拍自己的裤子,抱着童话画册缓缓地说。
至少在问问题的时候还懂得把语气放轻缓一点。是因为知道我的体格和力量可以轻易地击倒他吗?苏荆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咳嗽了一声:
“问吧。”
男孩直直地盯着他:
“我想和妹妹结婚,做得到吗?”
苏荆的表情凝滞了。
“……我想永远保护她。”男孩补充道。
第四百六十一章 路线A 学生的宝石 2-5
“如果要和妹妹结婚的话,需要什么手续呢?出国吗?或者只要在民政部门有关系,或者根本不用办理手续,只要长期**,造成事实婚姻就可以了。”
男孩的眼神很认真,纯黑的瞳仁紧紧盯着苏荆。明明面前的只是一个半大的小孩,苏荆却觉得自己被逼到了死角。天台地下的风扇呼呼转动,热气让苏荆浑身冒汗,非常不适。
“你还不知道什么是‘爱’呢,小朋友。”
“各国神话中都有兄妹近亲乱伦的内容,我国的女娲伏羲,日本的伊邪那岐命与伊邪那美命,埃及的奥西里斯和伊西斯,宙斯与赫拉……在上古神话的时代,伦理道德还没有完全建立的年代,这是非常常见的事实。而这种道德的建立,也是出于实用性的考虑,同源基因的结合导致隐性缺陷基因结合成纯合子……兄妹繁育下的后代,遗传病发生率是常人的……”
“一百二十五倍。但是这并不是所有的原因。”苏荆深吸了一口气,尽力组织了一下语言,“近亲乱伦,会造成……心理年龄发育滞后。作为生理和心理还没有发育完全的人类,你没能理解到一件事,那就是……你有人际交往的功能缺陷。你与他人相处的心理功能需要在和他人的交流中才能发育完全,你……你需要从和他人交流中,满足自身的社会性需要,而你的妹妹,能够提供你这种心理需要,就阻断了你本应拥有的人际交往训练,你不需要交朋友,不需要恋爱,而这种缺失将导致你心理发育迟缓……”
“技术上来说。只要有妹妹在。我们两个人的主观感受上不会有缺失。”男孩冷冷地反驳。
“该死……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居然在和你探讨这种问题……”苏荆狂躁地挠了挠自己的长发,高高举起自己的手掌,指向对面的男生,咬着牙问。“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她对你有性吸引力吗?”
“……性吸引力?”男孩挑起一边的眉毛。
“是的。你知道韦斯特马克效应吧。你会,感到。她对你的性吸引力吗?答案很明显,是‘不’!她对你没有性吸引力,虽然她很美丽,而且即将会成为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之一。但是你对她的感情是亲人之间的感情。守护她有许多种方式,为什么要选择……最……最……最危险的一种方式?”
男孩冷冷地看着他:“那韦斯特马克在调查的时候,有调查哪怕一对拥有心灵感应力的兄妹吗?”
苏荆无言以对。
“我们是特殊的。我们……不可能分开,就像是同一个灵魂的两面,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对恋人可以做到我们这样心灵相通,从我的推演来看,我想不出有他人能够插入我们其中的可能。”
依然有这种可能。就是其中一个人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句话在苏荆脑中一闪而过,让他的内脏像是被重击般紧缩起来。
“另外,在韦斯特马克的理论中也有一个反面效应,就是遗传性性吸引。幼年时期如果没能在一起生活。在成年相遇后,可能因为基因中的补偿效应,导致近亲间产生性吸引力。如果我和妹妹之间分开一段时间,或许就能在锻炼人际交往能力的同时,培养出彼此之间的性吸引力了……为什么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是吗?”
苏荆的确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血色正在迅速消退。对面的男孩站在原地,但是看上去却比任何怪兽都可怕,他给自己的触感就像是一块坚硬冰冷的岩石,自己以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吗?他知道自己的一切,这就是自己心魔的体现么?
“但是,我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人际交往真的有用吗?我真的需要交女朋友吗?”男孩往前走了一步,“我想要的和她们想要的完全不是一件事。我会伤害她们的,虽然只要闭上眼睛不看就好了,但是我还是觉得,我会很悲伤。”
苏荆退了一步。苍白俊秀的男孩从双眼中流下两道凄厉的血泪,但是他自己似乎毫无所觉,他翻开手中的童话故事书,皱着眉头问道:
“故事中的快乐王子只要封闭自己的心灵就不会感受到痛苦,事实上,如果他依然快乐地活在自己的宫殿里,就不会被外面世界中的苦难所感染……我和妹妹只需要彼此就能够生活下去。至于那些女生,可以用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但是我却克制不住地被她们所吸引,每次伤害她们,我都会感受到撕裂般的痛楚,以及相等的快乐……我越爱上一个人,在伤害她的时候就会感到越痛苦,越快乐。我想这或许是因为幼年所受的伤害吧,或许是因为我本性就如此丑陋?”
男孩每走一步,地上就出现燃烧着火焰的印记。
“人类是原本就如此自私的吗?还是这是天性中的劣根?我想要折磨、欺辱、虐待自己爱着的人,感受到我对她们的掌控力。但在如此做的时候,我又感到痛苦,为自己的丑陋和恶劣而痛苦,我想把她们高举至整个世界的顶点,但又以名为爱的镣铐将她们的手脚锁住。我想爱惜她们,却又被自身卑劣的欲望所控制……”
男孩的眼中跃动着黑色的火焰。苏荆长长叹了口气,他原本苍白的面色已经平复了下来。他盯着眼前的男孩,平静地问:
“你是我的阴暗面吗?”
“……从某些方面来说,是的。”男孩扬起自己的头颅,“但是换句话来说,我也同样是你的童年。苏荆。我就是年幼的你,只有自己才能看清自己的弱点,你所回避的一切,我都将为你揭开。”
“但是你也有一个弱点,我的童年。”苏荆竖起自己的食指,“我比你大十几岁,经历过你想也想不到的故事。你被前半生的倒霉经历所充斥,内心充满阴暗与暴力的欲望。但是我不同……我有来自别人的爱。”
苏荆伸出手放在男孩的头顶:“世界上的东西不只是从书上看到的知识,在日后的生命中,你会遇见许多有趣的人。你认识到了自己的不凡,但是你还没认识到自己的平凡……你会遇到能够改变你的人,让你认识到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无趣的人……”
“……”
“总有一天,你会对以前的一切都一笑而过的。在你眼中看起来非常严重的事,其实也不过如此。”苏荆揉揉少年松软的头发,“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所以才会在每伤害一个人的时候都感到悲痛,以至于为了躲避这种痛苦,学会了从痛苦中汲取快乐。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会遇上懂得你的善良的人的,至于你的妹妹……”
苏荆抬起头,仰望着漆黑的里世界天空。没有星辰,但是黑暗无光的空间却依然辽阔。脚下的地火在一点点熄灭,赤红色的火炭变成坚硬的石块,不稳定的铁丝网重新生长出混凝土的粗糙地面。
里世界正在崩溃,炽热而充满污秽的世界正在重新回归清冷孤寂的表世界。
“如果到时候你真的爱她,就去爱吧。不要在意别的人怎么说,我知道,唯一你会在意的就是同样你爱着的人。千夫所指,也只不过是清风拂面,但是那些你爱着的人,如果他们也反对,那就从中选择一条道路吧。你的才智可不是只拿来做科学研究用的,动动你的脑袋,当在人生中面对难以抉择的二择问题时,人的‘能力’就是为了开辟第三个选择而存在的。”
男孩挥手把他的手打开,想了一会儿说:
“我记住你说的话了。”
“就算是你有的时候伤害了你喜欢的人,也是……难以避免的。生活中总是难免有磕磕绊绊,心高气傲的人之间互相刺伤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只要你学会和别人互相宽容,互相理解,愿意为了对方而改变自己……不是放弃自己的自我,而是互相尊重,你就能够和所有人好好相处了。”
“……我会记下你说的话。”
“或许这种事也是需要亲身经历一次,才能够明白吧。”苏荆叹了口气,“那么,告诉我,蓝宝石在哪里?我觉得已经是时候从这个地方出去了。”
男孩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只要杀了我,蓝宝石就归你了。”
苏荆侧着头看着他,男孩一动不动。
“杀了你……不,我不想做这种事。虽然你让我觉得很讨厌,但是我已经学会了理解和宽容别人,我非常理解你,因为你就是曾经的我……我讨厌我自己,但是……”
苏荆认真地蹲下来,与男孩平视:
“我原谅你。即使拿不到那块蓝宝石,我也要说,我原谅你。苏荆。”
当苏荆说完这句话后,最后一块墙皮飞回天花板,世界重新转化成了表世界。天台上空旷无人,苏荆的面前只剩下一本童话画册和一支铅笔。
“……虽然我还是不喜欢我自己。”
第四百六十二章 路线B 小红帽 2-1
“怎么这里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啦!”
褐色短发的女生尽力把背后的门推上,把数不清的巨大蜘蛛全数挡在门外,大口喘着粗气。
本来就算是遇到什么怪物,以盖琪的胆量也能和它们互殴一番,但是一进大门,铺天盖地的人面大蜘蛛就从各个教室的门缝中涌过来,少女立刻惊得屁滚尿流,夺路而逃。虽然在宝藏猎人的历险中轰掉过成百上千的土匪、机器人、路过的色狼、无辜的野生动物,但是机械术士偏偏一看到有八只腿的东西就情不自禁双腿发软。
就算竭力想要反击,靠一把小手枪,面对起码估计也数百头的蜘蛛,女孩也无能为力,只好迅速滑脚跑路……一路狂奔,似乎自己从楼梯间里爬了三四楼的模样,被蜘蛛四处堵截,最后逃到了一个没有蜘蛛冒出来的教室。
“到底是什么恶劣环境能养出这么多蜘蛛啊……”盖琪自己被堵在一间小教室里,门外就是蜘蛛海的大军,看上去似乎无路可走了……
不,还有一条路!
女孩用力抬起一张堆在教室角落里吃灰的椅子,向蒙满灰尘的古旧玻璃窗砸去。哗啦一声巨响,布满裂纹的玻璃被沉重的椅子敲出了一个大洞。她手脚并用爬上窗台,用球鞋踢开还连在窗框上的碎玻璃,冒险探头出去看了一眼。
窗外大雾弥漫,寒气扑在脸上,扶在外面的左手都感到微微发僵。这种低温环境下,身体的灵活性也会下降吧,受伤的概率也大大上升……但是相比起跳进蜘蛛群里,还是冒一点险比较好。
教学楼的外墙有空调机和非常浅的沟槽可以用来攀附,少女咬着牙一点点把自己的身子挪出去……还好自己不算是很矮。虽然在一米八的苏荆眼前自己比较小个子,但是机械术士的身高也有165公分,经过战斗锻炼的纤细手臂只要加一把劲儿就可以承担自己的体重。
只是。在这种地方冒险爬墙,只要一不小心就要摔得半死吧。如果那些蜘蛛从墙面上爬行着杀过来……
少女用力摇头,把那个场面从自己的脑海中删掉。太可怕了,她一点也不想多思考这种可能。
那么。接下来就有两种选择,是沿着外墙一点点往下挪,从这里离开,还是选择找别的房间冒冒险呢?或者再爬两层楼的高度,直接上去天台呢?
直接从这里离开的话,就好像是放弃了之前的努力一样……首先还是爬去附近的教室看一看……
女孩苍白的指关节紧紧抠住墙缝,细嫩的手指和指甲微微发痛,如果是高强度的人造义肢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了,那样的话只要调节关节引擎的发力,就可以轻松抓住任何微小的缝隙。甚至可以直接扭转钢铁……
人类的身体总是这么麻烦,虽然自己也承认不想全盘换成机械身体,毕竟肉身凡躯也有着它的优越处,生物与机械结合的方式就很好了。
从远处看,机械术士就像是一只攀援的黑色蟑螂般缓缓地在楼房的外壁上挪动。还好平时注意自己的身材。如果再胖些的话,连她自己都没有把握是不是能长时间吊在外面。手指越来越痛,不管怎么样,女孩决定在下一个窗台上休息一下。户外的冷风让关节都有些麻木,不能疲劳工作……
花了起码五分钟,盖琪才从这间教室的窗台挪移到了另一间教室的窗外,她扫了一眼。确认里面没有可怖的蜘蛛群,才奋起一脚踢碎玻璃,钻了进去。
“呼……好冻好冻……”
反正得休息几分钟,女孩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边在教室里蹦来蹦去。小学校的教室嘛,到处都是幼龄儿童的作文、蜡笔画、水彩画之类的东西,反正闲着没事儿。术士也就顺着墙一路看过去。
“……呃?”
女孩伸手从墙上的图画中摘了一张下来,上面用蜡笔画着一个看上去像是戴着墨镜的一头乱发的傻笑男人,旁边还写着“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说起来,自己有多久没和老爹联系了呢……
高中的时候就逃离了自己的星球,在那之后就再没有和老爹说过话了。不过就算在潘多拉星球上。老爹似乎也一直在照看着自己呢。那次家乡的仇人,那个小婊子的爸爸派了杀手来刺杀自己,被老爹在飞船里做了手脚,直接从大气层里掉了下来……
啊,好想念他啊。
说起来,老爹虽然总是傻笑,但是在自己眼里从小都很厉害呢。似乎什么都会,自己的工程师基础也是老爹教授的,在别人家的女生玩洋娃娃的时候,自己的生日礼物却是小小工程师工具箱。自己用离子锯锯掉自己胳膊的时候,老爹也没有大惊小怪,而是直接拿来绷带帮自己止血包扎,当自己乘坐星际货船偷渡到潘多拉的时候,也曾经担心过自己的罪行会不会波及老爹,但是从后面的情况看来,老爹似乎平安无事……
自己从没问过他,妈妈在哪里,为什么他一个人带着自己长大,也没问过他到底是以什么维生,家里的钱似乎也从来没有缺乏过,就算自己哭着告诉他自己一不小心失手把总督的女儿撕成了两片,他也很冷静从容地为自己安排偷渡手续。自己想过许多种可能,老爹到底是退休的特工,还是隐姓埋名的杀手?
总之一定很厉害就是了。
小的时候,自己也是和画这幅画的孩子一样,崇拜自己的父亲,总觉得他无所不能。就算到现在,自己也依然觉得父亲很厉害,世界上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自己惹下那么大的麻烦逃家出走,老爹到底默默为自己挡下了多少风雨?虽然自己曾经写信寄回去,但是……出了那么大的事,家里的地址恐怕也变了,自己的信估计永远寄不到……而总督派出的刺客,老爹到底是怎样打探到消息,又冒着多大的危险才潜上飞船设置炸弹……
一想这些事,女孩就觉得鼻子微微发酸。以前自己肆意妄为,不知道连累了多少人,直到在潘多拉星球上经历了严酷的冒险,才变得能够为别人、为队友着想。
而进入这个无限宇宙进行冒险,追寻自己在工程技术上的理想,又把自己有一天回家的概率降低到了几近为零。自己喜欢苏荆,到底是因为他和自己的冒险,还是因为……他给自己老爹的感觉呢?总是愉快又从容不迫地解决所有问题,虽然看上去很不靠谱,但是真正接近他后,却给自己非常可靠的感觉。
呃,以及非常酸甜的恋爱感?
进入无限的宇宙以来,每一次冒险都像是为自己打开了新的大门,新的世界,新的技术,每一个宇宙都有如此迷人的魅力,自己真的没有来错这个有趣的世界。毫无疑问,这里就是自己实现理想的地方,这里是所有狂想般的技术都能肆意施展的地方。
但是……
“烦死啦!为什么我一个工程技术方面的研究人员要被丢进这种幻术世界里啊!”
机械术士一脚踢翻面前的桌子,狠狠地做了一套伸展体操,舒展了一下自己的筋骨,确认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到了巅峰状态。不管怎么样,首先要从这个破地方跑出去,到时候才能做下一步的打算。
不知道直接自杀是不是就能脱离这个世界了……脑筋里转着这种念头,机械术士小心地打开门,门外静谧无声,之前还铺天盖地的蜘蛛这会儿似乎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了,或许是找不到自己之后就回去自己的栖息地了吗?对人心幻术这方面毫无知识的女孩只能以常理来推断。
她刚推开门,就隐隐听见有女人的低声抽泣声。
“……谁?”
女人的哭泣声非常低,如果不是这个环境安静得都有些怪异,女孩可能都不会注意到这个声音。
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
她从自己的束腰皮带上抽出手枪,打开保险。
——————
【醒了吗?】
似乎自己晕厥过去了一小段时间,魔法学者抬起自己的眼皮,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依然环绕着自己的大脑,额头上有微微的疼痛感,荆棘花冠依然戴在自己的脑袋上。
不是火狱,自己还在表层世界中。但是……
这里有人来过了。
房间里多出了一股灰烬的焦味,自己的手机不知何时被人用铁丝和钳子吊在了半空中,此时还在微微转动。手机亮着,还在通话界面,免提功能被打开了。来电显示一栏没有名字,只有一张图片,是那个和乌鸦一样的男人的面具。
装神弄鬼。
路梦瑶把视线集中在巨大的显示屏上,屏幕上是褐发的俏丽女孩。
【这就是你的第二个关卡,准备好了迎接挑战吗?】
苏荆的声音从话筒里慢悠悠地传出来。
“你的回合,出招吧。”
魔法学者的嘴角露出好战的微笑,明明因为失血而计算力下降,双眼中却浮现出不屈的斗志。
她已经有些喜欢这个游戏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 路线B 小红帽 2-2
【从技术上来说,你烂透了。不骗你。烂透了。】
“……哼。”
魔法学者倚在椅背上,悬在眼前的手机话筒中不停传来男人的垃圾话,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用来维持自己的注意力不至于涣散。
【我的意思是,我的女孩们在床上各有各的style。而每一次和你做,都像是让人精疲力竭的搏击项目,我是说,这种娱乐项目的确包含某种对抗性,但是只有你,能把这种活动发展成一种竞技项目。从这一点上来说,我真的非常非常地喜爱你。】
“只要它能够完成必须的功能就可以了,不是吗?”
路梦瑶大睁的瞳孔中映出褐发女孩的矫健身姿。荧幕里的机械术士已经踢开了楼顶的门,而等着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因为失血过多倒在地上的山村贞子。
【是的。这就是滚床单对你来说的意义。我们的身体和大脑需要它的润滑,所以我们满足自己的身体,让紧绷的神经松弛,而让肌肉群得到适度的锻炼。以及,交流一下感情——这一点或许并不必要……不过我觉得它有利于心理健康。】
“嗯哼。”
【不过,我有一套很有趣的理论,可以从一个人喜欢用的体位来判断人的性格。想听听我的总结吗?对于培养队伍间的默契很有帮助。】
“谢谢你的好意。”
【就像琪琪,每次我都喜欢把她压在工作台上做。她对环境非常敏感,只要进入工作状态,她就非常容易high起来,她说这可以提升工作效率……如之前所说,我们都需要适当的方式去调整身体与大脑的状态。】
“……等等。”魔法学者暂时把目光从显示屏上移开,“我以为你没和她做过。”
【每次任务的间隙,我把三分之二的空闲时间都花在和她一起在研究室里做设计以及长期的工程研究。你觉得呢?】
路梦瑶稍微换了个姿势,思索了一会儿。“那你的妹妹呢?你和她做过吗?”
【……我的妹妹?】
对面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动摇。
“你真的以为当年我和你交往之后不会调查你的背景吗?包括你的家庭背景、心理治疗资料、以及所有相关档案,包括没有记入你个人档案,但是怀疑有你参与的那些事……为了这段交往关系,我可是认真做过功课的。现代社会里的私家侦探只要有钱就雇得起。”
【……】
电话挂了。
暂且赢回一局。让耳边少了一些聒噪。
魔法学者垂下自己长长的睫毛,把精神集中在荧幕上。
——————
隐隐传来的女人啜泣声,在机械术士踹开天台的门那一瞬间就消失无踪,映入女孩眼帘的只有躺倒在天台上的白衣女人。
“诶……贞子小姐?”
山村贞子黑色的长发像是湿漉漉的海草般盘绕在身下,与她苍白无血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虽然盖琪认识她以来一直觉得她的皮肤很白,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很明显是受到了某种伤害,失血过多造成的。学过几手战地急救的女孩立刻冲过去试了一下呼吸,让她松了一口气的是,这位美人儿的鼻端依旧有微弱但均匀的气息存在。
检查伤口……机械术士用衣袖擦掉她脸上落的灰尘。然后粗略地查看了一番。山村贞子的全身上下没有看到伤口,只是手腕处的衣袖被嫣红的血点染红了一些,双手的腕骨附近贴着两块止血胶布,像是被人抽取过血液。
女孩咬着牙把她背起来,身高一米六的贞子小姐身体柔软又轻盈。背部的触感感觉不到骨头,只觉得很软。上一次机械术士给她体检的时候她只有四十五公斤,真是纤瘦到难以想象。
暂且把羡慕和嫉妒从脑中抛开,不能把她放在这种冷冰冰的地上。女孩把贞子软绵绵的手臂环在自己的胸前,打算直接回去快餐店和魔法学者集合。但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世界开始改变了。
对于盖琪来说,第一个征兆是一声金属互相碰撞的回响声。就像一座工厂突然在附近开工。机械的构件之间互相碰撞摩擦,发出巨大的噪音。接下来,整个世界开始溃烂,地面变得柔软,踩上去就像是血肉铺成的地毯。天空被墨水般的黑暗淹没,光线一瞬间黯淡下去。如同正午时分席卷的风暴,大风在天台上吹起,本来就阴沉的日光彻底消失,世界一片黑暗。
“……不要睁开眼睛。”
微弱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机械术士吃了一惊。
“不要睁开眼睛。闭上眼睛,不要理会任何声音。保持心灵的平静,这样就可以免于被伤害。”山村贞子散发着冷香的吐息吹在耳侧,让女孩觉得耳背发酥,虽然虚弱,却带有不可置疑的感觉。
她顺从地闭上眼睛,但是当一个感官关闭后,其余的感官都变得更为敏锐。她的鼻端闻到金属和铁锈的味道,耳边不断传来隆隆的工厂声,还有暴雨落下的声音。她闭着眼睛,按照记忆中的方位向通向天台的楼梯走去。虽然有暴雨的声音,但是却没有雨点落下的感觉,总觉得不能深想。
“……我来为你指引方向。”
山村贞子的胸膛轻微起伏着,机械术士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恐惧。但是她的语气却非常稳定,让人信任。
“往前走十一步,然后往左走三步,就是通向楼道的门。”
“好的……”
女孩闭着眼睛,逼着自己每一步的步幅都保持一致。往前走十一步,然后左转走三步。她摸到了门板,木质的门板上面似乎布满了霉变,指尖的触感又烂又软,就算不用眼睛,女孩也能感觉到上面布满的污秽。她摸了好一阵子才摸到粗糙的把手,用力旋转,推开了门。
一进门,只感觉到不该有的强风感,似乎有些风扇在两边呼呼地吹动。
“我们找楼梯下去吧。”机械术士试探性地问道,“我能睁开眼睛了吗?”
山村贞子沉默了两秒钟才回答:“不……不要睁开眼睛……这里已经没有楼梯了,一切听我指挥,不要轻举妄动。首先把身后的门关上。”
机械术士回身把门合上,将数不清的蜘蛛挡在门外。暴雨的声音其实是巨大的蜘蛛们爬行时发出的声音,这些蜘蛛的长脚打在地上,发出像是落雨般的嘈杂声响。
在这个世界的另一端,路梦瑶捏着手机,瞪大眼睛看着面前显示屏上的二人。
机械术士面前的不是楼梯间,而是一条狭窄的悬空铁丝网小路,看上去只有大约四十厘米宽,却有五十米以上的长度。道路的两边是黑黢黢的无底深渊,隐隐能看见深渊底部传来的火光。风扇在距离二十米以上的两侧旋转,带来巨大的噪音。
“……左转大约二十度,然后往前走。”魔法学者一面盯着荧幕,一面对手机轻声道。
画面上的女孩背着山村贞子,闭着眼睛转了个角度往前走。铁丝网道路下方悬吊着的黑色团块被震颤所惊醒,一个个沿着丝线爬上来,从后面渐渐逼向毫无所觉的机械术士。
“……调整一下角度,右转十度,然后稍微加快一点步伐。”
魔法学者对着手机喃喃细语。
【呃,我到底什么时候能睁开眼睛?总觉得脚下的路晃悠悠的……而且感觉非常的不对,发生了什么吗?】
手机中传来女孩迷惑的声音。不能让她知道背后有蜘蛛追赶。要让她在完全地信赖自己的同时,顺利逃出这个险境。
“只要你不睁开眼睛就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路梦瑶盯着女孩在狭险的路途上大步前进。一只只被惊醒的蜘蛛看起来暂时追不上了,她仔细精校对方行进的路线,人体的不对称导致闭着眼睛走路,无法校正直线的时候总是会走歪。机械术士总是走着走着往左偏,可能是因为她的右腿比左腿长一到两厘米吧。
想到这一瞬,魔法学者脑中不由浮现出了之前手机中乌鸦所说的场景。自己知道小贞子和他有长期的肉体关系,但是琪琪……荧幕中的少女皱着眉头大步向前,队伍里只要有她在,气氛总能变得明快起来。很难联想到她也和苏荆……
不,应该是真的。按照苏荆自由愉快的放纵性格,悄悄和漂亮女孩偷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或者说,就算让人知道也无所谓,他也会依然选择保密吧……追求情调的白痴。
或者说,这些都是电话对面的人为了扰乱自己的心智而随口说的谎言。
狭长的通道很快走到尽头,那里是一扇门。
“打开面前的门。”
荧幕中的女孩进入了另一个空间,魔法学者的瞳孔微微收缩。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认真听仔细,然后照做。”
【呃。还是不能睁开眼睛吗?】
“相信我,那只会让你更危险。”路梦瑶轻轻吞了一口口水,“左转,然后大步往前跑,用你的全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