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九章:扮演
古川很害怕。
他住的屋子很豪华,吃的饭食很精美,配的卫士很雄壮也很恭敬,不过如果他想要走出这间屋子,卫士就会很礼貌的上前阻止。
毕竟被向氏弄去训练了好几年,一个啥都不明白的乡里少年在学会了读书写字之后,见识终究是长进了许多。
对于眼下自己的处境,他也有着一个大概的认知。
在向氏哪里,自己是一个工具,现在落到了向氏的对头李泽手中,自己仍然逃不脱这个命运。
但凡是工具,下场一般都堪忧。
但他却对自己的命运走向毫无掌控的力量,只能做一片飘零于水上的落叶,随波逐流,听天由命。
“公孙先生!”
听到外面卫士恭敬的声音,古川努力地让自己坐得更端正了一些,外面这个老头子,绝对是能掌控自己生死的一位大人物。
“陛下!”公孙长明进了门,带着微笑躬身向着古川行礼。
古川有些惊慌地起身避让。
“陛下坐好!”公孙长明板起了面孔,看着古川在一阵失措之后,终于重新找回了状态,不由得满意的点点头,向氏的训练还是颇有成果的,当古川一本正经地开始扮演他的角色之后,不是颇得其中真味的。
坐到了古川的对面,公孙长明打量着古川。
“先生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古川低声道。
公孙长明点了点头:“古川,已经有确切的消息传来,你的家人,还有你所在的那个村子,包括你的邻居,的确已经都被向氏杀了,一个也没有剩下。”
古川眼睛睁得极大,但却并没有眼泪流下,或者当他在前些天目睹了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情之后,已经知道自己卷入到了多么可怕的事情之中了。在这些人物的较量之中,小人物的命,根本如同草芥一样毫不值钱。
“不知先生要我以后怎么做?”
“忘掉你叫古川,你就是李恪,永远都是李恪”公孙长明淡淡地道。
古川默然了片刻,道:“先生,我什么时候会死掉?是在李相想当皇帝的时候吗?”
公孙长明微微一笑,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聪明,并不会因为他们地位很低,就什么也不明白。
“我与李相谈过这件事情,李相已经明确表示了,你不会死的,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死。”
“可是如果是李恪,就必然会是李相登上皇位的绊脚石。”
“正因为你是李恪,所以你不会死。如果你是古川,反而活不了。”公孙长明道:“李相是谁,他是秦王后裔,按李氏宗室的辈份排下来,你还要称他为一声皇叔。”
“皇叔?”
公孙长明点点头:“所以当有一天,李相要坐上皇位的时候,你需要做的,就是禅让,把这个位置让给李相就可以了。”
“然后呢?”
“然后,你会得到一个封爵,然后快乐的活下去。你们古家,就剩你一个人了,所以,你还可以为古家传宗接代!”
“可那个时候,我是李恪!”
“到了那个时候,一个下台的皇帝没有人会关注的,你可以娶妻生子,然后在你的儿子中选择一个,悄悄地找一个地方,改回你原本的姓氏,为你的祖宗去续上香火。”公孙长明道。
“真的可以这样吗?”古川有些激动起来。
“当然可以这样!”公孙长明笑道:“但你现在,必须忘了你是古川,你必须是李恪,也只能是李恪,最多一年吧,你扮演好这一个角色,就算是完成了你的任务,接下来的日子,你,便自由了。”
“我一定会扮演好这个皇帝角色的。”古川的眼中闪烁着希望的火花。
没有人想死。
只要有能活下去的希望,谁都想活下去。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除了配合,求活,还能做什么呢?只能祈祷对方能遵守承诺,到时候能让自己全身而退。
“李相会灭了向氏全族吗?”古川咬牙切齿地道。
“当然。”公孙长明冷冷地道:“虽然这需要时间,但你勿需担心,你全家上下的仇,必然是能报的。”
“只要能报得了这血海深仇,我什么都愿意做的。”古川的眼眶红了。
公孙长明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对方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便起身告辞离去。对于眼前这个人来说,他并不需要投诸太多的心力,对方只需要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发声的时候发声,平常,作一个隐形人就好了。
前些年,本来就是这样做的,而北地所有人,也都习惯了这一种模式。
台上坐着的那个人是谁,对于武邑朝廷上下官员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哪怕是坐着一头猪呢,也不会影响朝廷机构的正常运转。
“李相,这一次因为大唐周报的宣传攻势,倒是让很多的北地人意识到了咱们居然还有一个皇帝在您头上蹲着,接下来,要淡化这一事实了。”公孙长明拿着最新的一期大唐周报,那上面仍然还在连篇累牍地指责着向氏找了一个假货冒充李唐宗室,不轨之心昭然若揭云云等。
“需要慢慢地一点点地松下来,陡然断崖式的结束这件事,反而令人生疑。”一边的陈文亮道:“接下来会一天比一天少的。因为马上就要公布太上皇下葬的一应事宜,所以提到皇帝这是不可避免的。”
“文亮说得对。”李泽道:“等到七七过后,太上皇的灵柩便要起运往长安出发,下葬仪式,也在长安举行,这也是向世人诏示我们对于收复长安的决心。我要告诉所有人,当太上皇的灵柩抵达长安的时候,我们,已然必然会收复长安。”
“这倒也可激励士气!”公孙长明点头道:“古川那里已经安排妥当了,接下来我们可以发出李相您晋封为秦王的诏旨了。既然您是秦王后裔,那么,继承秦王的封号,便是理所当然的。这也是为您再进一步,扫除最后一道障碍。”
“准备什么时候宣布?”
“我与章回商量好了,就在太上皇灵柩启运当日。”公孙长明道:“您与小皇帝都要扶棺回长安,这个时候宣布晋封您为秦王,主持国政,讨伐叛逆,不断能更增悲壮色彩,也是进一步地彰显您身份的正当性。”
“如此甚好。”李泽从案头拿起了两份八百里加急的文书,接着道:“薛平与韩琦希望回来参加太上皇的葬礼,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浏览了一遍二位大员的文书,公孙长明沉吟片刻道:“我认为可以允许他们回来。以薛平的性子,要还是以往的话,此人只怕早就拍马往回赶了,如今既然先写了折子回来,其实已经表明了态度,韩琦亦是如此,此二人身份非同一般,到时候进了长安,有这两人站在李相身侧,更能让天下人心服口服。”
“我有些担心。”一边的陈文亮有些担忧地道:“韩琦也好,薛平也罢,他们都是熟悉李恪的,万一这两人回来发现此李恪非彼李恪,发作起来怎么办?”
公孙长明晒笑道:“这很重要吗?当薛平从河套城被许子远劝返西域,当韩琦接受了李相的任命前往辽东指挥对张仲武的作战,这二人,其实已经放弃了原先的政见。很显然,他们现在也已经认清了现实,觉得李相更适合皇帝这个位置。既然已经认可了李相,那么,李恪是谁对他们而言,还重要吗?”
陈文亮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韩琦在信中还提到了一件事情,他自请为都督营州。”李泽道:“他是原兵部尚书,现在又是整个辽东的安抚使,击败张仲武他功不可没,如果真让他都督营州,会不会有些不妥?”
“一部尚书转为一方封疆大吏,本来也算是常事。”公孙长明道:“辽东安抚使本来就是一个临时性的差遣,算不得实职。营州那地方虽然边远,但地域广大,土地肥沃,矿藏丰富,可以说是一个富得流油的地方,只要善加经营,绝对能成为帝国的重镇。如果李相怕别人觉得韩琦受到了排挤和打击,不妨在爵位之上再予以补偿也就好了。”
“吉州,辽州,营州这三个地方的总督,你先与曹信好好地商议一下,拿出几个具体的人选来,在下一次的大会议上咱们再来集体讨论。”李泽沉吟道:“这三地这些年来虽然被张仲武经营得有些模样了,但这一次战争,又让其受到了重创,总督上任,首要的便是要恢复民生,但当地又匪患严重,所以去的人,必须要文武双全,有手段,敢决断方行。韩琦倒是符合条件。”
“曹吏部的夹袋里,想必这样的人还是有不少的。”公孙长明笑道:“回头我与他去好生的商议一番。对了,耶律成峰带着的监察队伍已经出发了,耶律奉泽的商队,也将于数天之后启程前往辽东。”
第一千章:只有如此,我方才投靠
“军事布署必须要马上进行调整。”公厅之中,李泽站在占据了整个一面墙的地图前,用手中的炭笔在地图之上划出了一条粗粗的黑线。“先请李兵部,说说具体的情况吧。”
李安民点了点头,站了起来,道:“诸位,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假李恪抵达广州之后,向训立即以其为招牌,召集了福建、江西,湖南,容管,桂管等地节度使观察使于广州举行了大会。在这次会议之上,他们达成了初步的协议,其中最主要的一点,便是组织联军向我方发动进攻。”
走到地图前,李安民指着地图道:“其中,福建容宏向浙东,江西陈绍向宣州、淮南,湖南钱琛,江西高尧则分别向鄂州、荆南,而盘踞于益州的朱友珪亦会同时向襄阳等地发起攻起。可以说,我们现在是全线都遭受到了攻击。”
室内诸人的脸色都严肃了起来。
大家心里都很清楚,现在朝廷的主力军队,绝大部分都被牵制在关中一带与伪梁进行最后的决战。而其它主力部队,万福率领的右领军卫现在远在高丽,薛冲的左金吾卫在莫州,张嘉的右武卫在宁夏,李存忠的左武卫在甘肃,这四卫军队,可以说对当前的战局,根本起不到任何的帮助。
“这是敌人的布署,而我们呢?”李安民继续道:“在襄阳方向,我们不用担心,朱友珪的作战意愿并不是很强烈,其主力也并未出益州,估计到时候作战主力是由盛仲怀率领的原朱友裕部下。而在鄂州方向虽然遭受的是两个方向的敌军主力,但李敢所部是百战精锐,又有李浩的水师作为奥援,虽然一时之间无力反击,但却也不至于遭到大的失败,至少可以守成。而在浙东方向上,徐想一直在为战事作准备,李德的游骑兵集团亦在浙江,这个方向上倒是可以大有作为。而让我们最为担心的,则是宣州,淮南方向。在这两个地方,我们要做好吃亏的准备。”
李泽盯着地图,沉声问道:“李泌的右千牛卫能用多长时间抵达宣州,淮南方向?”
“至少要一个月。”李安民道:“考虑到天气后勤补给等方面,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也就是说,我们很有可能丢掉淮南和宣州?”李泽道。
“是的!”李安民坦然道。“我们的主力重新布署需要时间。不过只要浙江,荆南两地能守住,鄂岳的李敢李浩能坚持住,那么这两地丢掉,对于整个大势并不会产生致命性的影响,只要我们迅速拿下长安,便能全线发动反击。”
李泽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转过身来,道:“让李泌,柳成林两卫军队,一赴鄂岳,一赴宣州淮南。打伪梁,已经用不着这么多的部队了。同时传令石壮,屠立春,加强攻势,传令尤勇,田平,我要在半个月的时间之内,看到他们拿下潼关,与石壮,屠立春会师于长安。”
“是!”
“这一次,不必在乎伤亡。”李泽沉声道。
“明白了。”
“这一战,只消我们稳定住局势,不让对方占到大的便宜,一旦我们拿下长安之后,便可以全力对付南方集团,到了那个时候,便是攻守之势易转了。”李泽冷冷地道:“所以,暂时的失利或者一定的损失是可以接受的。”
“要不要进行总动员?”曹信问道。
“没有必要!”李泽摇头道:“这点风浪,还值不得我们进行大规模的全体动员,现在兵力,足够我们做任何事情了。对方只不过是打了一个时间差而已,在关中,我们要发动最为猛烈的攻势,而在其它地方,则暂时以守为主。撑过这个冬天,我们再来一个个的收拾他们。别看南方集团似乎势力强大,人数众多,但他们可不是铁板一块,各自都有各自的诉求,各人都有各人的想法,等我们缓过手来,收拾他们并不是什么难事。”
众人都是点头称是。
相对于南方这种利益结合体,北方则已经完成了从上至下的完全统一,一声令下,自朝廷到地方官府,从官员到百姓,能为了一个目标而奋力相前,不管是效率还是能力,都不是南方所能比拟的。
而这,也是李泽最大的底气。
当李恪(古川)与李泽护卫着太上皇李俨的灵柩,浩浩荡荡的一路向着长安方向前进的时候,李泽麾下的战争机器,立时便隆隆地开动了起来。
本来因为最近连续发生的大事而暂时停滞下来的对伪梁的战争,骤然便激烈了起来。
汉中,盛仲怀正在款待着来自长安的孙桐林。
长安被朱友贞与徐福攻破,朱友裕被杀之后,盛仲怀带着朱友裕所部残军,保护着代淑以及朱友裕的子女一路逃到了汉中,朱友珪接纳了这支军队,便且将汉中作为安置他们的地方,而盛仲怀也就成为了汉中的最高长官,也是为朱友珪看守门户。
对于孙桐林的到访,盛仲怀并没有表现出敌意,反而是热情地接待了他。
对于一个理性的谋士来说,他从来都不会因为过去的恩怨来决定自己的行为。能让他们作出决定的,只能是当前的局势,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个局势。
“陛下对于盛兄的才能,是极为欣赏的,只要盛兄愿意,大梁首辅的位置,便是盛兄的囊中之物。”孙桐林举杯敬了盛仲怀一杯酒,道。
盛仲怀微微一笑道:“孙兄,大梁还能存在几天?”
被盛仲怀这一反问,孙桐林顿时憋了一个大红脸。
是啊,大梁还能存在几天?洛阳已失,潼关危在旦夕,而大唐另外两支军队,已经逼近了长安,等到潼关再丢,长安便被数面包围了。
“所以陛下希望盛兄能够力挽狂澜。”孙桐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
“三殿下不是希望我去力挽狂澜,而是像要拉拢我然后图谋益州作为自己的存身之所吧?”盛仲怀开门见山,一语便戳穿了朱友贞的最终图谋:“其实三殿下也知道长安必不可守了!”
孙桐林知道瞒不过对方,开脆开门见山地道:“盛兄是明白人,我也不再藏着掖着,朱友珪可不是能够扶助的人,三殿下就不同了,他可是胸怀大志,而且能够容人。眼下如果我们失了长安,朱友裕在益州就能独善其身?他能守得住益州?”
盛仲怀长叹了一口气。
论到才略,朱家三兄弟之中,倒真是以朱友贞为首,朱友裕莽撞,做事不计后果,朱友珪则是小家子气,满足于现状不思进取。只想苟安于一时,毫无长谋远虑,如今,更让盛仲怀厌恶的是,此人居然想要霸占兄长的妻子。
盛仲怀于朱友裕宾主一场,极受朱友裕礼遇,焉能眼看这样的事情发生?因为他的强硬态度,代淑才勉强苟安于汉中,但也因为这件事,朱友珪对于盛仲怀大为不满,两人之间的嫌隙已经愈来愈大,如果不是盛仲怀手段高超,在治中虽然为时不长却已经牢牢地抓住了汉中的大权,朱友珪早就要对他们下手了。
可即便如此,现在盛仲怀的日子也不好过。
“朱友珪让你进攻田国凤,却又不肯与你援军,不肯支援粮草兵器,这就是借刀杀人。”孙桐林道:“盛兄,这一点想来你也很清楚。我来之时,陛下也说过了,只要你肯归来,那么陛下不但会酬你以首辅的位置,也仍然会事代淑为嫂,大殿下的几个子女,陛下也会视之为己出。当年三殿下起兵讨伐大殿下,说来也并不是三殿下的错。”
盛仲怀哈哈一笑:“如果三殿下真有兼济天下的雄心,当年就不该起兵讨伐大殿下,否则何致于让李泽占了如此大的便宜?三殿下或者比大殿下二殿下要强,但也强得有限,那个位置,还是迷花了他的眼睛。”
“事到如今,说这些都于事无补了!”孙桐林叹道。“盛兄,当前局势,可以说已经坏到了无以复加,长安若失,汉中也不保,到时候你当真退到益州去吗?到了哪里,朱友珪可就能随便拿捏你了。”
盛仲怀仰头将杯子里的酒喝得涓滴不剩,看着孙桐林道:“你说得错,长安肯定是不保,大梁也必将亡国,所以三殿下想要我投奔他,为他打开益州的门户,唯有做了一件事,我才肯去。”
“盛兄尽管吩咐,不管是什么难做的事情,我们都能做到!”孙桐林大喜道。
“是吗?”盛仲怀拖长了声音笑道:“我要三殿下去帝号,向广州的李恪称臣,如果三殿下能答应这一点,那么,盛仲怀便愿意为三殿下谋夺益州。”
孙桐林大惊失色,看着盛仲怀半晌作声不得。
“去帝号?和李恪称臣?广州那李恪是假的,是向训的傀儡!”
“真的假的,哪有这么重要!”盛仲怀淡淡地道:“实力决定一切。李泽实力最强,大梁现在实力最弱,要么向李泽投降,要么联合向训与李泽争斗,否则,即便三殿下得了益州,又能如何?”
第一千零一章:三殿下敢来吗
孙桐林连喝了几杯闷酒,满脸通红地抬头看着盛仲怀:“这可是太祖一辈子的心血,就如此放弃,岂不可惜?”
盛仲怀冷笑:“当初朱帅就不该急急称帝,让自己沦为众知之的,便如那张仲武一般,出挑的椽子总是先烂的。瞧瞧李泽,如今势力一枝独秀,力压群雄,他想要称帝,可谓水到渠成,可是他这么做了吗?相反,他先是把李俨捧着作了一个泥菩萨,现在又把一个不知真假的李恪高高地供了起来,不急不燥,步步为营,手段之高妙,让人叹为观止啊!”
“李泽不可能是秦王后裔!”孙桐林怒道。
“与那李恪是不是真的一样,有什么关系吗?”盛仲怀呵呵笑了起来:“更何况人家还做得滴水不漏,样样证据齐全,你知道他是假的,但绝大多数人相信他是真的,这就行了。”
孙桐林长叹了一口气,又端起了酒杯,却被盛仲怀给拦住了。“这是产自北地的烈酒,你这样喝,会醉的。”
“何能解忧,唯有杜康耳!”孙桐林郁闷地道。“李泽,哎,虽然不想说佩服,但却又不得不佩服。”
“此人现在已经证实了自己的身份,是正儿八经的李唐宗室,而且是根红苗正,要知道当年秦王可是开创大唐的不二功臣。有了这层光环加身,接下来那李恪禅让,由他坐上那至高之位,便是水到渠成,没有人能说得出话来。因为那是他李唐自家的家事。”盛仲怀道。
“也不见得就能心想事成。”孙桐林发狠道:“如今即便他势大,也不过是半壁江山,真要论起人丁,财富,却也不见得比南方强。”
盛仲怀点了点头:“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了。如果李泽一统天下,我们这些人,和江南那些人,没有谁能落得一个好下场。只看他在北地所施政策便可见一斑,对于我们这样的家族,实在是太过于苛刻了。所以只有一条路,联合起来,打败他。”
“联合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为什么一定要陛下去帝号呢?”孙桐林恋恋不舍。
盛仲怀有些鄙夷地看了孙桐林一眼,对方虽然也可称作是一位智者,但终究还是利欲熏心,被这表面的光环给蒙蔽了双眼,看不到内在的最根本性的问题。
“现在局势,最先覆亡的会是谁?毫无疑问,第一个倒下的,必然便是大梁!”盛仲怀道:“南方联军向李泽发起攻击,但这并不会动摇李泽先拿下长安,覆灭大梁的决心。”盛仲怀道:“收复长安,对于他来说,有着更大的政治意义,而在达成这个目标之下,在其它地方的损失,他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因为即便南方联军得手,也不会损害到李泽的根本利益。”
“南方坐视我们失败的话,于他们可没有什么好处!合则两利,分则两败!”孙桐林争辩道:“我相信他们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别忘了,大梁是打进长安抢了李唐的皇位的。”盛仲怀道:“你觉得也打着大唐正统旗帜的广州朝廷会认可大梁?即便心里明白这一点,行动之上也绝不会支援你们的,李泽打垮了你们说不定正合他们的心意,如今向训踌躇满志,正想与李泽决一雌雄呢!”
“所以?”
“所以,三殿下唯一的道路,就是去帝号,向广州朝廷称臣,支持广州朝廷为正统,斥责武邑李恪为假,如此,广州朝廷才有可能真正地接纳你们。因为大梁的这一作法,对于他们来说,在政治之上影响重大,有助于他们争取民心民意。大唐周报你也是看得吧?这一段时间以来,广州朝廷在民心民意的争夺之上输得一塌糊涂,如果三殿下来这一招,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盛仲怀分析道。
孙桐林被盛仲怀的分析说服了。
“可即便是如此,广州朝廷又如何支援我们呢?现在我们被武邑军队已经差不多给完全隔绝了,唯一有可能的便是你们支援,但现在这天气?”
盛仲怀倒了一杯酒,轻轻地抿了一口。
“去帝号,向广州称臣,这是第一点,第二点,放弃长安,退出关中!”
当啷一声,孙桐林手中的酒杯落在了桌上,美酒洒得到处都是,酒香四溢。
“可惜了,这酒可真不便宜!”盛仲怀摇头道。
“去帝号我觉得陛下可能接受,但放弃关中,长安等地,只怕陛下就完全不能接受了。”孙桐林道:“没了关中,长安,陛下还剩下什么?”
“还剩下手中的军队。”盛仲怀道:“李泽说过一句话,盛某深以为然。失地存人,人地两得,失人存地,人地两失。孙兄,我问你一句,不放弃长安,三殿下是准备在长安与李泽死战吗?就算是抱着死战之决心,问题是能打得过李泽吗?最终的结果会如何?人地两失,什么也得不到。有军队,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没有了军队,三殿下还剩什么?一介匹夫亦可以取其性命了!”
“退出关中,陛下去哪里?”孙桐林颤声道。
“出秦岭,到益州!”盛仲怀微笑着道:“孙兄到汉中来,不就是想要说服我投靠三殿下吗?”
“这么说来,盛兄是愿意与我们合作了?”孙桐林道。
“只要三殿下愿意按我说的办,那我自然就愿意与三殿下合作。”盛仲怀微笑着道。
“那二殿下?”
“我可以把二殿下诱骗到汉中来。”盛仲怀道:“但我希望在此之前,三殿下便能有所行动。因为以我的实力的名望,到时候如果杀了二殿下,是控制不住二殿下的军队的,到时候益州必然大乱,我固然是死无葬身之地,但三殿下想要全盘接手益州,可也就没有可能了。”
孙桐林看着盛仲怀,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盛仲怀:“你的意思,是要陛下先期到你这里来?”
“非如此,才能和平的接手益州!”盛仲怀肯定地点了点头:“二殿下的麾下,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当年宣武老兵老将,这些人肯定是看不上我的,甚至还因为我得了汉中这块地方而对我心有怨意。二殿下要是死了,谁能控制他们?只有三殿下。益州现在名义上还是大梁属地,三殿下更是朱氏二代到时候唯一的独苗了。”
“天寒地冻,大雪封山,陛下怎么过来?”孙桐林摇头道。
“有志者,事竞成。”盛仲怀道:“想要成大事,岂能不受大磨乱,我想三殿下能从当年那样大的打击之中恢复过来,这点事情,应当难不倒他,别说秦岭之中现在只不过是大雪封山,便是刀山火海,为了蹈出一条活路来,三殿下也会过来的。”
孙桐林咬着嘴唇,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
天寒地冻,大雪封山,虽然造成了极大的困难,但不得不说,只要肯冒险,总是能蹈出一条路来的。问题是,如果朱友贞当真轻骑到了汉中,到时候盛仲怀一翻脸,那朱友贞可就真是身投罗网,万劫不复,连一丁点儿的机会都没有了。
要知道,盛仲怀可是朱友裕最为心腹的手下,也是他最为知心的朋友。盛仲怀在朱友贞大军攻入长安,朱友裕被徐福杀死的情况之下,于不可能之中竟是生生地率领残余兵马杀出了生天,还带走了代淑与朱友裕的子女,对朱友裕的忠心可见一斑。
如果这整个的计划,是盛仲怀想要复仇的圈套怎么办?
“我知道你无法拿这样的主意,所以我建议你马上启程回长安,把我的建议讲给三殿下吧,听与不听,由得三殿下取舍。我只想说,一个月之后,我会想法子让二殿下出现在汉中,如果到时候三殿下没有出现在汉中,那一切休提!”盛仲怀道:“三殿下便只能在长安洗干净了脖子等着李泽来砍了。一旦李泽大军拿下了潼关,进逼长安,三殿下想要率主力退出关中,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一个单枪匹马的三殿下,没有谁会欢迎他,也不会有人接纳他的。”
“潼关还有数万大军,长安亦有十万大军,就真不堪一战了吗?”孙桐林有些痛苦地道。
“长垣一败,虎牢再败,梁军精锐已经损失泰半,长安的那四五万最后的精锐是三殿下唯一的一点本钱了,剩下的,不过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盛仲怀冷冷地道:“如何取舍,是很容易的。”
孙桐林一咬牙,站了起来,拱手道:“既如此,我马上就启程返回长安,还请盛兄为我准备好马匹以及物资。”
“这些东西,早就准备好了。”盛仲怀点点头道。“越快越好,我想在当前的情况之下,李泽一定会加快进攻的步伐的。只有迅速了结了对大梁的战事,他才能腾出手来对付向训,避免在其它战场之上遭受更大的损失。”
孙桐林不再说话,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盛仲怀若有所思地端起酒杯,一口一口地慢慢地品着。
第一千零二章:红颜祸水?
雪花随风而舞。
数株梅花树下,一个身裹着白色狐裘的女子立身于其下,两手伸出,雪花,梅花落于手上。
雪花很快融为水滴,自指缝之间落下。
梅花花瓣也只不过短暂停留片刻,便又随风而去。
好半晌,女子手中仍然空空如也。
盛仲怀站在远处,看着这个拥有着绝世容颜的女子茕茕孑立于风雪之中,青丝裙裾飞舞,脸色白晳如瓷器,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记忆之中,十余年前她嫁给朱友裕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吧。
十多年过去了,岁月已经在自己的头上添了无数华发,无数沟壑,却似乎遗忘了这个女子一般。虽然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但容颜却依然一如当年。
可惜,红颜薄命在这个拥有着权势家世的女子身上,仍然在无情地发挥着作用。哪怕她的父亲,她的丈夫,都是这个世上最顶尖的那一批有权势的人,也是最爱她的人,却仍然无法庇护得了她。
犹记得自己第一次知道皇帝朱温竟然染指了自己的儿媳,而在其中促成此事的,竟然是朱温的元配夫人的时候,自己的心真是一片冰凉。
他是知道朱友裕对代淑的看重的,也是知道代超对这个女儿的喜爱。
他也是最清楚朱友裕的火暴脾气的,情知此事如果暴光,只怕便会引起弥天大祸,便只能帮着遮掩。
可惜,纸里总是包不住火的。
事情终于爆了。
而朱友裕也爆了。
一刀下去,本来形式正一片欣欣向荣的大梁也被这一刀斩去了所有的生机。
父子相残,兄弟阋墙。
大梁的脊梁柱断了。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代淑失去了父亲,失去了丈夫,除了一双儿女之外,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而噩梦并没有结束。
前来投奔朱友珪,这位二殿下却也觊觎于她的美色,对于她的贪婪已经愈来愈不加掩饰了。从最开始的一些轻佻,利诱,倒现在越来越明显的威逼。
只站了一会儿,盛仲怀便觉得手脚冰凉,而代淑却不知道已经在树下站了多久了。
慢慢地走了过去,盛仲怀轻声道:“娘娘,外头寒气重,赏梅,其实在屋里也是可以的。”
代淑缓缓转头,“仲怀,你来了?”
盛仲怀点了点头:“娘娘,回房去吧。”
代淑转身愈行,却是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盛仲怀赶紧抢上一步,将她扶住,等她站稳,却又是忙不迭地松开了手。
“娘娘小心。”
“站得久了,脚都麻了。”代淑自嘲地一笑,捶了一会子腿,这才向着屋里行去。
一走进屋内,一股暖气扑面而来,丫头也赶紧递给了代淑一个手炉,侍候着代淑做在了火盆边,又给二人倒上了热茶。
“听说仲怀今天见了老三派来的人?”代淑两眼盯着幽幽燃烧的炭火,轻声问道。
“是的。”盛仲怀道:“三殿下想要拉拢我。如今他也已经穷途末路了,长安,关中眼看不守,他想要谋条后路。”
“是想你杀了朱老二?”代淑冷笑起来。“他已经杀了他大哥,现在连二哥也不想放过吗?”
盛仲怀默然不语。
“你答应他了?”代淑霍然抬头,看着盛仲怀,一双眸子瞬息之间也是变得冰冷。
盛仲怀点了点头:“我告诉孙桐林,如果三殿下肯去帝号,放弃长安关中,率军退到汉中来,我就帮助他夺得益州。”
听到这里,代淑似乎有些醒悟,展颜一笑:“原来你是想骗他来汉中,然后杀了他替陛下报仇,只可惜,他是绝然不会答应的。”
盛仲怀摇头道:“不,娘娘,以我对三殿下的了解,他一定会答应的,而且,我也不是骗他来汉中好为了杀他,如果他真有这样的魄力的话,我的确会帮他取得益州的。”
代淑脸色顿变,看着盛仲怀,一字一顿地道:“仲怀,你忘了陛下是死于谁手吗?”
盛仲怀沉吟了片刻,道:“娘娘,死者已矣,不管我们做什么,他们也无法回来,也无法知道,现在,我需要为活着的人打算,需要为娘娘你,还有陛下的一双儿女打算了。”
“朱老三就会放过我们?”
“至少,三殿下在个人品德之上,还是无可指摘的。”盛仲怀道:“娘娘,二殿下煎迫甚急,再这样下去,除非我与他翻脸,否则就再也护不住娘娘您了。”
唰地一下,刚刚有了一些血色的代淑脸色再一次变得雪白。
她捂住脸,无声啜泣起来。
有时候,她真狠不得划花了这张脸,如果不是这张脸,朱温就不会占有自己,朱友裕就不会杀了自己的父亲,朱氏兄弟就不会自相残杀,以至于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而到了今日,朱家老二,居然又想霸占自己了。
盛仲怀亦不相劝,任由代淑哭了一个痛快。
“二殿下一直在逼迫我马上向襄阳方向发起进攻,这固然是因为现在大家都要联结在一起对付李泽,但在他的心中,更重要的却是想以把我撵走,好方便他对您下手,一旦率军离开,他可就肆无忌惮了。”盛仲怀道。
“只要孩儿们能无恙,我,已经无所谓了。”代淑认命地道。
“不行!”盛仲怀怒道:“我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盛仲怀声音之大,似乎把代淑有些吓到了,她怔怔地看着盛仲怀。
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盛仲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二殿下不管是文才武略,都不足以担当大任,一旦敌人进袭,他根本就无法守住益州。三殿下虽然与我们有隙,但此人不论于公于私,却比二殿下更值得信任,如果这一次他真能去帝号,退出长安,也足见他魄力,如果他能掌握益州,则能护我们更长的时间,也能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来安排你以及陛下的一双儿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安排我们离开?”代淑惊讶地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盛仲怀。
“是的,离开!”盛仲怀点了点头:“即便是三殿下退到了益州,却也并不是长久之计,在力量之上,终究是比不得李泽,也比不得向训,两虎相争,我们夹在其间,很有可能成为第一个牺牲者,区别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而以后,不管是李泽得了天下,还是向训得了天下,以你和两个孩子的身份,都很难自由自在的生活。要么被杀死,要么被囚禁起来一辈子见不到天日,我怎么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这天下之大,我们又能去哪里?”
“当然有地方可去。”盛仲怀道:“海外,我会安排你们去海外。只要有足够的钱财,拥有足够的武力,那些海外有无数的岛屿便能成为您的乐园,那些岛屿之上,多有是还没有开化的土著,在哪里,您可以成为一个自由自在的女王,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再也没有人会来打扰你。”
听着盛仲怀的描述,代淑两眼不由发亮,如果真有这样的生活,那该是多么的美好啊。
“我派出去的人,已经将目标选定好了,出海的海船也已经订制了,早由海兴船厂打造的最好的海船。现在我需要时间,需要权力来获得更多的钱财支持这一次的行动。”盛仲怀道:“二殿下不能满足我做到这些的条件,所以,便只能让三殿下来掌控益州了。”
“真有可能做到这些吗?”
“请娘娘相信我,我一定会办到的。人手我们不缺,现在,我们就缺大量的钱财了。”盛仲怀道:“到了岛屿,我希望娘娘住上的是豪华的宫殿,吃着最好的美食,享受着最好的生活,而不是去钻山沟,住茅草屋。”
“那我现在需要做什么?”代淑问道。
“正有一件事情要请娘娘相助。”盛仲怀道:“把朱友珪诳到汉中来,是我们成败的关键,等到长安哪边有了消息,娘娘不妨给二殿下去一封信,就说要您相从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得让他亲自到汉中,用最隆重的礼节,把您迎回去。您可不是那种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朱友珪本来就想来汉中来逼迫我出兵,再有了您的这封信,想必他必然会兴冲冲地跑来汉中,连最基本的防备,都会疏于布置了。”
代淑脸上闪过羞恼之色,垂下了眼睑,半晌没有作声。
“娘娘,只要二殿下到了汉中,他就再也回不去了。”盛仲怀道。“过了这一关,以后就是海阔天空,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游了。就算是为了两个孩子,也必须得这么做。”
终于,代淑点了点头。
“仲怀,如果真如你所言,到时候我和孩子启程去海外,你也会去吗?我已经习惯了你在身边替我打点一切。”
“娘娘到时候走还容易一些,我想走,恐怕更难一些。”盛仲怀微笑道:“不过只要还能活着,仲怀必然会去寻找娘娘的。”
第一千零三章:舍不得
孙桐林几乎是日夜兼程地从汉中向长安赶路。
在这样的时节里,穿越秦岭绝对是一件拿性命开玩笑的事情,哪怕梁军在秦岭中的五条要道之上,都设立了关卡,但这些所谓的关卡每一个地方都驻扎不过几百人而已。在长安已经自身难保的情况之下,这些关卡中的补给连自己无法保障,驻扎在内里的士兵只能缩在简陋在关卡里,除非万不得已绝不外出,以尽量减少自身的消耗。
一路之上,孙桐林的几十个卫士死了一小半,这才保着他终于重新出现了关中,终于再一次看到了长安那高大的城墙。
他走了只不过一个月而已,但长安城中的情形,已经比他走时,看起来又要恶化了几分。城外,随处可见饿殍,城内,形销骨秽的一群群人,麻木地在城中游荡中。有时候走着走着,便有人咕咚一声倒在地上的积雪之中,再也没能爬起来。
每半天,长安县都会组织一些人拖着板车,沿街收拾着这些死在路上的,死在巷道之中的,死在街边角落里的死尸,把他们拖出城外,寻一处地方,往地上一倒,就此完事。
冰天雪地的,死尸都冻得**的,没有人愿意再在这些死尸身上花功夫。城外的化人庄,早就停业了,连当官们取暖都成了问题的长安,哪里还有那么多的柴炭等东西来焚烧这些尸体。
连年作战,河南丢失,洛阳丢失,漕运断绝,如今唐军大举逼近长安,长安早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了。
每一天,城内都有大量的人在逃走。
侍中汪书曾经建议朱友贞一定要制止这样的行为,因为大规模的外逃,将会使得长安的人心更加的涣散,但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考量,朱友贞否绝了汪书的提议。想要逃走的,便任由这些人去自谋生路。
可是即便如此,对于一个上百万人口的超大城市,留在城内的人,终究还是大多数。这些人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如何?在这样的天气之下,逃出城去,不知能活多久。
至少在城内,还有一幢房子为他们遮蔽风雨,一旦逃出城,那就完全是听天由命了。
更重要的是,在城外,除了这些原因之外,还有很多的盗匪。这些盗匪在不久之前,也是长安城中或者是城郊的人,但现在,他们已经变成了穷凶极恶的匪徒,有人曾经从他们的手中逃出来,带回来的消息,让人不寒而栗,那些匪徒,真的在吃人。
狼狈的孙桐林一行人,在城门口遇到了同样自外面归来的郝仁。
“孙承旨,你这是怎么啦?这段时间一直不见你,你去了哪里啦?怎么搞成这个样子?”郝仁看着手脸之上尽是冻疮,不停地流着黄水的孙桐林一行人,大为讶异,跳下马来,一边拱手为礼一边问道。
“别提了,能平安回来,已经是侥天之幸了。”孙桐林看着郝仁带着的军队不少人身上带着伤,郝仁的甲胄之上也是血迹斑斑,“外头出了什么事?”
郝仁嘴一咧笑道:“孙承旨别慌,唐军离这里还远着呢,我们这是去剿匪了。一群流匪,胆大包天,袭击了我们的兵站,抢劫内里的军粮。这不是活腻歪了吗?”
“匪徒现在都这么大胆了?连兵站也敢袭击了?”孙桐林大为震惊。
郝仁瞅了瞅四周,压低了声音道:“人饿疯了,啥干不出来?您知道我找到他们的老巢时看到了什么吗?到处都是人骨头,锅里煮的是的,屋里挂着是的,狗娘养的,我胆子够大了,也让我心里看得发毛,那些人最后我是一个没留,全都杀光了。吃了人的人,那就不是人了!”
孙桐林打了一个寒噤,一股紧迫感油然而生。
再也不能犹豫了,必须要让陛下早下决断。
他冲着郝仁拱了拱手,道:“郝将军,我要赶回去向陛下面禀,就不打扰将军公事了,就此告辞!”
“孙承旨您去忙,您去忙!”郝仁笑咪咪地还礼。
作为哪今的大梁殿前司的指挥,郝仁的正经官职,可比孙桐林的这个承旨要高,但人家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还是贵妃的爷爷,郝仁自然是要巴结的。
看到孙桐林一行人走远了,郝仁才转过头来,对走到身边的一名兵士问道:“打听点出什么没有?”
“打听出来了!”兵士笑嘻嘻地道:“他们是从秦岭中钻出来,这时节钻秦岭,的确是在拼命呢!”
“从秦岭里出来的?”郝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刚刚他与孙桐林热情攀谈的时候,他的手下也没有闲着,本来嘛,大家都是在皇帝跟前当差的,彼此就算不认识,也都能混个脸熟,孙桐林嘴巴严,但手下这些卫士可就没有那么严实了,在对方有意的下套之下,还是泄露了他们的去向。
时局再艰难,百姓再辛苦,但总不会苦了那些真正的贵人们。
房内温暖如春,让满头满脸冻疮的孙桐林只觉得痒得极是难受,桌上摆放的精美点心,让十几天光吃干粮的他,更是满口生津,但他终究还是压下了这些让他无比难受的念头,仅仅是喝了一杯热茶之后,便开始向朱友贞回禀他这一次出使汉中的具体情况。
“陛下,这就是盛仲怀最后的建议,他肯定地说,长安是守不住的,哪怕是在现在这样的局面之下,也是守不住的。因为李泽肯定会选对在其它地方承受一定的损失,也要先将我们击败。”孙桐林长叹道:“臣这一路之上,也在左思右想,觉得他说得极有道理,回到长安,看到如今长安的颓败,更坚定了臣的想法,陛下,需要早下决断了,一旦潼关被攻破,我们的回旋余地就更小了。”
“去帝号,向广州称臣!”朱友贞失神地重复了一遍,“如果我们能完全掌控益州,盛仲怀就不能把益州的钱粮通过秦岭输送到长安吗?如此,长安岂不是能转危为安?”
“我这么说了!”孙桐林道:“盛仲怀道,就算如此,那也要我们能撑得过这个冬天,如今正值隆冬,就算他完全掌控了益州,又如何能将钱粮通过秦岭运到长安来?”
“我们连这个冬天都扛不过去吗?”朱友贞反问道。
“陛下,臣不懂军事,这,要问曹煊和曹彬。”孙桐林低声道。
朱友贞垂下了头,其实哪里用得着问他们,朱友贞本身就是军事之上的大行家,事到如今,他又如何能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守得住长安呢?
李泽扶李俨灵柩一路南下,轰动一时。李泽这是在用实际的行动告诉他的军队,长安,一定要拿下。
而他的部下,也会为了达成李泽的目标而不顾一切的。
盛仲怀说得当然有道理,也是如今他最好的一条出路,但放弃这眼下的一切,放弃朱氏几代人的努力才换来的皇帝宝座,他一时之间,却是怎么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我要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他喃喃地道。
孙桐林自然也知道这个决心难下,当下也就站了起来:“陛下,那老臣就先告辞了。”
“去看看贵妃吧,她有身孕了,你要当曾祖父了!”朱友贞道。
“真的吗?”孙桐林大喜,“恭喜陛下,老臣恭喜陛下了。”
朱友贞与元配夫人只有一个女儿,后来朱友贞身体受创太重,一直没有再有子息,如今贵妃再有身孕,的确是意外之喜,更何况,贵妃还是孙家的女子,由不得孙桐林不开心了。
朱友贞苦笑着点点头:“我也的确没有想到。希望这桩喜事,能给我们带来好运。”
这一夜,朱友贞彻夜难眠。
在朱友贞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在长安城中另一个地方,在殿前司指挥使郝仁的家中,他却正与一个人对坐而饮。
而这个人,却是大唐内卫的副指挥使,高象升。
如今的郝仁,再也不用把高象升藏在地下密室之中了,现在,不会再有谁有这个胆子敢闯进他的家中搜人了。
“你是说孙桐林是从秦岭里钻出来的?”高象升讶然道。
“应当没有说谎,看他们那个狼狈样子,应当是在野外长时间跋涉的结果。”郝仁道。
“那孙桐林只可能去了一个地方,那就是益州。”高象升慢慢地品着酒,道:“这个时候去益州,难道是去求救的吗?那朱友珪想要救长安,早就来了,岂会等到今天?那家伙,就想在益州当个草头王,才不会沾长安这摊子事。依我看来,指不定是那孙桐林去秦岭之中探路了,朱友贞肯定是想跑。”
“想跑?这时节,钻秦岭?”高象长连连摇头。
“那又如何?”郝仁道:“钻秦岭的确是九死一生,但总比在这里等死要强吧!再说了,秦岭里毕竟是有路的。而且梁军在秦岭之中一直都设有关卡。要不然,我实在想不出孙桐林钻秦岭干什么!”
高象升一口一口地喝着酒,眉头皱成了一团。
第一千零四章:天下第一关
山势雄三辅,关门扼九州,川从陕路去,河绕华阴流。
是为潼关。
潼关城北靠黄河天险,环城东南三面皆为高山环绕,使得敌军无法对其形成合围,城内,生活设施一应齐全,穿城而过的潼河为潼关提供了充足的水源,有足够的田地可以种植庄稼,城池即便被围困,也很难让其弹尽粮绝。
潼关一肩挑两京,一边是洛阳,一边是长安,可以说是力压千钧,一旦失守,长安必然不保。亦被称为天下第一关。
现在,由曹煊率领的梁军,正在潼关对唐军作着最后的抵抗。
可以说,一旦潼关再败,则大梁覆亡就成定局。
唐军兵临潼关已经近一个月了,一个月来,尤勇小心翼翼,并没有倾尽全力,不计代价的进攻,这固然是因为潼关天险,实难攻取,也是因为唐军一向极为注重减少士卒的伤亡,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之下,很少用士兵的性命来堆集胜利。
饶是如此,曹煊也已经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最主要的就是士气的低落。
长垣大败,虎牢又败,梁军精锐大部丧失,已经使得梁军的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而随着镇州事变,广州朝廷成立,武邑广州的口水战与事实上的军事对抗形成,李泽扶太上皇灵柩南来,曹煊的压力陡然之间便加大了数倍不止。尤勇不再怜惜士兵的性命,而是对潼关展开了疯狂的攻击。
即便是在雨雪漫天的恶劣天气之下,唐军也没有放弃过进攻。
哪怕是在黑夜里,唐军的投石机也没有停止过轰击。
这让守关的梁军士卒疲惫到了极点。
因为梁军已经完全失去了与唐军野战的勇气,困守关中的他们,便只能被动地等待着唐军的进攻。而唐军进攻,是不分时间的。往往在你看似不可能的时候,突然就发起迅猛的攻击,一个不心,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心理上的,生理上的双重加压,使得潼关之内的梁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大帅,今天唐军又对金陡关展开了猛攻。”大将丛新走到了曹煊的身边,对方此时正站在城头,看着那条进潼关的大路。
五里外的地方,就是丛新所说的金陡关所在。
金陡关并不在潼关城,而在潼关城外三里处,是一座高大而又孤独的城堡,北面是滔滔黄河,南面是高耸的牛头塬,进潼关的大路,就从这里经过,实实在在的潼关门户。进出潼关的大路,就在这里被滔滔黄河与高塬挤在中间,地形极险,道路狭窄,仅仅容单个的马车勉强通过。
而之所以建成这样,自然也是为了军事之上的需要。而从这里到潼关东门,长达五里,被称为“五里暗门”。真真正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唐军想要打下潼关,就必然先拿下金陡关。
而梁军若失了金陡关,便也等于失去了潼关。
“金陡关那边伤亡如何?”曹煊沉声问道。
“今日一战,伤亡数百!”丛新道:“大帅,必须补充一批人进去,同时把伤兵撤出来,伤兵在哪里,太伤士气了。”
曹煊点了点头:“再补五百兵进去。所需物资,一并在天黑之后运进去。告诉曹震,潼关安危,长安得失,都系在他的身上。”
曹震是曹煊的长子,也是镇守金陡关的大将。
“少帅勇猛过人,智计百出,金陡关必不会有失!”丛新道。
曹煊却是没有言语,说到勇猛,大梁军队之中,又有几人可以超越徐福之子徐超呢?而长垣一战,徐超却当场战死了。
可惜事到如今,除了死战,还能如何呢?
“大帅,长安有使者过来了!”一名军官小跑着上了城墙,对曹煊道。
曹煊点了点头,对丛新道:“你继续对关墙各处的防守进行检查,同时对军营,库房等地也要一一检查到位,特别要关注一下士兵们的伙食等,这个时候,一丁点的火星,都有可能引起大事。”
“大帅放心,这个时候,谁都知道事情的轻重的,必不至于在这个上面出问题。”丛新道。
“小心为上。唐军诡计百出,虎牢关中,徐大将军被迫出战而被唐军一战歼灭的旧事,绝不能再潼关再度上演。”曹煊叹息道。
丛新连连点头。
虎牢之战,唐军以攻心之计,使得虎牢关中梁军精锐完全丧失了战斗意志,逼得徐福不得不率军出击,最终坠入唐军圈套,数万大军,一朝尽毁。
回到关内,看到孙桐林,曹煊却是吃了一惊。而在听到孙桐林关于盛仲怀方面的事情之后,曹煊更是陷入到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孙桐林也不摧促,而是静静地等待着曹煊作出决择。
“这么说来,陛下已经有计较了?”不知过去多长时间,曹煊才开口,声音低沉之极。
“是的。”孙桐林点了点头:“当今之计,已近穷途末路,这是最后的一点生机,必须要牢牢抓住。”
“这个时候大军入秦岭,能有多少人走出去?”曹煊死死地捏着拳头,低声吼道。
“陛下只带最为精锐的五万人离去。分成五路,走秦岭五道,曹彬已经出发去准备了。”孙桐林道:“其它的人,都只能放弃。”
“五万人?”曹煊哀叹一声:“潼关这里要全面放弃了吗?”
“陛下需要时间,需要潼关抵挡到最后一刻,为长安的大撤退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孙桐林道:“目前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屈指可数。即便是已经出发的军队,也只是以为他们是出城与准备增援前线,抵挡屠立春,王思礼的大军。只是到了最后一刻,将领们才会接到转道进入秦岭的命令。”
曹煊低垂着头,半晌才道:“需要多久?”
“越长越好。时间越长,长安哪里便能运作更多的物资,便能更有效地支持士兵们走出秦岭。当然,陛下说,万不得已的时候,请大帅您务必要脱离险境,赶去与他汇合。哪怕是军马皆失也无所谓,只要出了秦岭,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曹煊惨然一笑:“哪里还能从头再来?失去的,只怕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大帅!”孙桐林道:“益州天险,天府之国,不是没有重振雄风的机会的。”
曹煊点了点头,从理智上来讲,朱友贞作出这个决定是没有错的。盛仲怀为其策划的这条道路,敢是如今最好的一条出路。但从情感上来讲,他却的确难以接受。
“我知道了,回去禀告陛下,曹煊必然会战斗到最后一刻的。”他有些落寞地道。
孙桐林点了点头:“大帅家眷,陛下会亲自照应,一路之上,决不会有失,请大帅放心。不知大帅还有什么需要孙某转告陛下的?”
“没有了!”曹煊摇了摇头,“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希望这一次我们能顺顺利利地撤出秦岭,在益州重新来过吧!”
孙桐林没有多作停留,迅即告辞离去。
曹煊却坐在房间,久久没有起身。
潼关的他,以及他的军队,都被放弃了。
他们必须成为朱友贞撤离长安的最后一道防线。虽然朱友贞只带最为精锐的五万大军走,但在这样的天气之下进入秦岭,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老朱呃,我能为你老朱家做的事情,也就这么一件了,看来不久,我就能与你重聚了。”曹煊叹道:“不过你是被你儿子宰了的,也不知见了我,你有没有脸面。大好的局面啊,起码有一半是毁在你自己的手里,你这一辈子都管不住你那玩意儿,最终,也是毁在你那玩意儿呢!”
说起这件事,曹煊就愤怒不已。如果不是朱温霸占了自己的儿媳,如果不是朱友裕杀了自己的老子,就算兄弟之间还有争斗,但只要朱温活着,一切都还是可以控制的。
“王八蛋!”他站了起来,提起刀走了出去,这一声骂,也不知道他骂得是谁。
唐军大营,一次次的猛攻都折戟而返之后,尤勇望着对面那高耸的有着天下第一关的金陡关,也是愁容满面。
这该死的关口,一次就只能展开这么多的人马,连重型的投石机之类的武器,一次都只能摆上两台,战争之中最忌的添油战术,在这里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石壮,你说说,还有什么办法?”尤勇转头看着这大唐第一猛将。
“没办法,只能拿人命填!”石壮摊了摊手。
“秦王已经到了洛阳了,最多还要半个月,就能抵达我们这里,要是我们到时候还没有拿下潼关,那就丢人了。”
“下午我再来试试吧!”石壮道:“天下第一关,不是那么好打的,现在梁军是情急拼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人乎?”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无奈摇头。
“二位将军,朱一朱都管到了,请二位马上回营。”
“谁?”尤勇问道。
“朱一,朱都管!”来人道。
尤勇对此人有些陌生,石壮一听却是眉行一挑,朱一专门负责的是大唐内部一些极其秘密的武器的研发和生产,他的抵达,莫非是有了什么新东西出来了吗?
“走,回去看看有什么惊喜?”石壮顿时来了劲头。
第一千零五章:再见
整个长安正在失控。
随着越来越多的军队退出长安,长安的恐慌也愈来愈浓厚。虽然朝廷一再强调,军队出长安,是为了在外迎击敌军,确保长安的安全,但就是傻瓜也知道,即便朝廷说得是真的,那也是因为敌人距离长安愈来愈近了。
有坚固的城池不守而要出去野战?
这里面没有蹊跷才是怪事。
原本因为有着军队镇压的长安城,秩序也随着军队一支支的离开,而开始崩坏。
自从洛阳丢掉之后,长安城中,就已经开始施行了配给制,但近十天来,官府每天配给的粮食已经越来越少了,以前还能勉中填饱肚子,但现在,哪怕是熬稀粥,也远远不能让人忘记饥饿的感觉。
愈来愈多的各式各样的谣言开始在城内四处传播,如果是以往,官府必然是先要大力辟谣,然后出动人马,捉拿造谣传谣者,但现在,竟然没有人管这一回事了。
朱友贞现在当然懒得再理会这些事情了。
除了他最为精锐的压箱底的五万大军之外,剩下的人,包括那些长安城中的官吏,都是他抛弃的对象。还有数万其它军队,朱友贞并不是不想带走,但在当前的条件之下,他实在是无法带走更多的军队了。
他只能带走那些更精锐的,更忠心于他的军队。
现在的秦岭,就是一道鬼门关。
城内乱象一点点的扩散着,当有人试探着开始打砸抢烧,却惊喜的发现,居然没有受到多么强有力的追捕之外,一直被强力压制着的**立时便膨胀四溢开来。如同一把野火在秋日里点燃,迅速地开始向着全城漫延。
现在的长安城,不知有多少人夜里根本就不敢睡觉,黑夜,是那些歹徒们天生的主场,当官府不再履行他们的职责的时候,最遭殃的总是那些最善良的老百姓。
高象升却睡得极是香甜。
他现在住在郝仁家里最高的一幢楼房的阁楼之外,只因为在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坊的大致的情况,他所在的这个坊市基本上还维持着平静,百姓们仍然在有序地生活。
当然,这个坊之所以如此平静,不是因为官府的力量,而是因为郝仁,这个过去的长安城中最大的黑帮头子。
说来也是极为讽刺的一件事,造成现在长安城中动乱的并不是过去的那些黑帮,而是曾经的遵纪守法的良民。因为有了郝仁,所以这些黑帮的成员,现在算是有组织,有纪律的一帮人。
砰的一声,阁楼的门被踢开了,沉睡中的高象升一跃而起,眼睛都还没有完全睁开,手里一张上了箭的弩,已经指向了门口。
“是我!”郝仁赶紧避到一边,道。
“进来就进来,踢门干什么。”高象升将弩丢在被子上,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披上了棉衣,看着郝仁道。
“大事!绝对的大事!”郝仁凑了过去,“我拿不定主意了。”
“哦?”高象升立即完全的清醒了过来,他可是知道郝仁是一个有主意的人,能让他如此张惶的,自然不是一般的事情。“什么事?”
“狗屁的出城去与大唐军队作战。他们是要跑。”郝仁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讽刺的意味,亦有着极为兴奋的意思。
“往哪里跑?”
“他们要进秦岭!”郝仁低声道:“这一次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真是到了极致,连我这个殿前司指挥也被瞒得死死的,直到现在才知道了消息。还是因为朱友贞命令我护送尚在宫的家眷立即前去汇合。如果我连这点利用价值也没有了,只怕到最后我也不可能知道。狗日的,根本就不信任我啊!”
“进秦岭?”高象升大吃一惊:“这个季节进秦岭?你有没有搞错消息?”
“怎么会?这个时候,第一批部队,已经踏进秦岭了。”高象升连连摇头:“曹彬这家伙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出现,我还在想他去了哪里呢,现在想来,定来是去秦岭之中打前哨了。”
高象升在屋里来回地转着圈子,阁楼本来就不大,他的脚步又极速,转得郝仁头有些发晕。
“高将军,现在我该怎么办?”
高象升没有回答他,而是自顾自地道:“冒险入秦岭,也就是说朱友贞已经搞定了汉中,否则出秦岭之后,他连落脚之地也没有。但一个汉中是装不下这么多军队的,也养不活,仅有一个汉中,也无法让朱友贞施展手脚,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朱友贞会吞掉朱友珪,嗯,这一次朱友珪肯定又要被朱友贞干掉了。”
郝仁瞧鬼一样地瞧着高象升。
“朱友贞一旦进了益州,便又可以挣扎一番了,到时候必然是要与南方勾结起来的,具体怎么做,还要再看一看!不过不管如何,有一点可以肯定,将朱友贞迅速地扑灭,已经成为不可能了。益州有天险,又号称天府之国,封关不出,完全可以做到自给自足,想要拿下益州,肯定还需要时日。”
说到这里,高象升陡然站住,看向了郝仁。
“郝仁,你只能跟着朱友贞去了。”高象升道:“你本来就已经得到了朱友贞的信任,这一次护送他的家眷出逃,到了益州,必然会更进一步的得到他的信任,手中能握有更多的权利,这对于我们将来拿下益州是极有帮助的。”
郝仁顿时苦了脸。
他这一辈子,基本都没有离开过长安,即便是离去,最多也不过十天半个月的,但这一次离去,显然不是短时间能回来的。
更重要的,是大唐马上就要回来了,他却不能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站在受人欢呼的台面之上,却要如同一个丧家犬一般地去在这个季节里钻秦岭,一个不小心,指不定就会死在秦岭里。
长安是他的主场,在这里,他有人有钱,到了益州,人生地不熟,那日子可就要艰难了。
他很想说一声我能不去吗?
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是一个黑帮头子了,他现在是大唐内卫的一名将领,内卫行为准则之中第一条,就是一切服从命令,不要问为什么。
高象升是他的顶头上司,上司下令,下级无条件服从。
“你尽管去,你的家人,我们这边会妥善安排!”高象升微笑道:“当然,鉴于你一直在敌人的心脏为大唐战斗,这一次又要远赴他乡,凶险是不用提的,所以,我会建议把你的儿子调到最为富庶的地方任职,你也可以为他选择一个地方。”
郝仁知道此事已经不可违逆,想了想,却是没有提出任何要求。
“那小子就让他自己去扑腾吧,不管在哪里,我都没有意见。”郝仁道:“高将军,那我回头把我在长安的所有一切,全都给你交待清楚,我的绝大部分兄弟,全都交给你了,这一次我只带走最为核心的那一部分中愿意跟我走的。将来大唐到了长安,还望将军能善待他们,这些人野惯了,指不定到时候会犯什么错。我知道大唐的规纪严,我不想这些跟了我多年的兄弟,到时候被大唐的律法砍了脑袋。”
高象升点了点头。
“我会照顾他们的,不过话也要说到前头,真的犯了法,恐怕也只能认罪伏法。”
郝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那我去准备了。将军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朱友贞跑了,这个消息,恐怕用不了几天便会传遍整个长安,到时候长安就完全要失控了,我不担心城内的这些人,他们即便烧杀抢掠也干不出什么大名堂,我担心城外驻扎的那几个大营的军队,还有好几万人呐,这些人都是过去的神策军改编以及新招的,这一次被朱友贞给抛弃了,天知道他们会干出一点什么来?要是军队作起乱来,那对于长安就是灭顶之灾,我必须想法子在消息完全传出来之前控制住他们。否则等到大唐军队来了,整个长安却成了一片废墟,那可就不是我们想要的了。”
“高将军可以去联络一个人。”郝仁道。
“谁?”高象升也有些茫无头绪,原本是想只身犯险的,毕竟那几个大营的将领,与他也算是有一面之缘,过去的神策军将领,他基本上还是认识的。
“汪书!”郝仁小道:“这个老小子被朱友贞给抛弃了,现在恐怕正彷徨无依,不知该如何是好呢?你这个时候伸出手去,他一定会牢牢地抓住的。这老小子与那几个大营的将领还是有些交情的,有他出面,想必比你贸然前去要更好一些。”
“这是个办法。”高象升喜道:“毕竟是过去的中书嘛,回头我就去找他,想必现在他见了我,一定跟见了救星一般。”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是大笑起来。
笑毕,高象升伸出手来,郝仁也会意地伸出手,两人紧紧地握在一起:“你先去,我回头再来,我们益州再见。”
“益州再见。”
第一千零六章:史上最窘迫宰相
汪书焦头乱额。
朱友贞入主长安之后,给予了汪书极大的权限,那就是全面主持政事。
但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那个时候的大梁,所能掌握的地域已经仅仅限于河南关中等地了,在战事不断的情况之下,大梁完全处在一种入不敷出的状态之中。
但大军所需要的一切,必须是要确保的。
钱从哪里来?
汪书没有平空里变出钱的本事,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
刮地平。
掘地三尺地从老百姓手里榨取最后一点点收入以满足军队的需要。
汪书幻想着大军能够在前线获得一场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只要赢了,那他就有可能收回之前的投资。作为一个有经验的老牌子官僚和枢臣,他很清楚,现在这样的模式绝不可能持久。关中这里的地皮,已经快要被他薅光了。
现在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上,再进一步,绝对会爆发一场与几十年前的那场让大唐就此坠下深渊的暴乱。
但让他深深失望的是,前线屡战屡败。
长垣,虎牢,洛阳,一场又一场的败仗,让汪书的心也变得拔凉拔凉的。特别是洛阳的失守,让他终于放弃了最后一丝儿的幻想。
大梁完蛋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种走投无路的感觉,让他彻底地陷入到了绝望之中。
当年李俨麾下的三位中枢之臣,田令孜跟着李俨跑到了武邑,如今他是站在了胜利者的一方。而另一位枢臣陈笔,则在朱温进军长安的时候,集合残余的兵马与朱温对抗,还试图尝试着一把火将巍峨的皇城全被焚毁,以免让朱温得到。最后失败,全族都被朱温诛杀。
陈笔虽然死了,但唐军杀进长安的时候,陈氏必然会被作为功臣大加褒奖的,身后哀荣绝对少不了。甚至李泽还会去寻找陈氏残存的旁系子弟过继到陈笔的名下替他续承香火。
唯有自己,投降了朱温,成为了大梁的枢臣。
可谁能想到现实会是这样残酷呢?
当时怎么看,成德都是小小的一个实力薄弱的节度,还面临着强大的张仲武的煎迫,覆亡似乎就在转眼之间。而朱温的宣武,看起来是那样的强大,绝对有人主之气象。
但不到十年的功夫,那个自己看不起的小小少年,就这样崛起了。兵进西域,搅乱吐蕃,击败张仲武,打得大梁溃不成军,成为了这天下最强大的势力。
他会接受自己吗?
不会的。
跑?
往哪里跑呢?
广州的那个假李恪会接受自己吗?
当然也不会。
自己作为中枢之臣背叛了大唐,背叛了李俨,那些举着大唐旗帜的势力,没有谁能容得下他?
汪氏灭族,已经不远了。
面前的茶水早就冰凉,大堂之中的火盆,也不见了半点火星,冻得有些发抖的汪书站了起来,走到大堂中间,厉声喝道:“来人啊,来人啊!”
他的声音在大堂之中回荡,却是没有一个人应声。
他走出了大堂,经过了下属以及书吏们办事的厢房,哪里空无一人。
他再次向前,到了仆从太监们呆着的偏房,哪里也是空空如也。
大梁皇帝朱友贞御驾亲征,带走了所有的精锐力量,使得皇城之中空虚之极,连带着这些人也没有了半分规矩。
汪书颓然地走回到了公堂之中,看着桌上那些堆集如山的公文,却再也没有了半分处理的**。
他就算不辞辛苦的批阅处理了又能如何呢?现在他找不到半个人来将他的意风传达下去。事实上只怕也用不着传下去了,前些年传来公文的哪些地方,只怕已经有不少的地方落到了唐军手中,换了主人了。
走出皇城的时候,他有些欣慰地看到了自己的仆人和家将们还在皇城之外等待着他,这让孤独的他总算是找到了一些安慰。
不过马车里也是冰冷的。
昔日都会有的火盆,现在早就全都减去了。不但马车里减掉了,便是家里,现在也没有了上好的无烟银炭,即便是自己利用了职权,也只弄到了一些一般的柴炭,这种炭勉强可以取暖,但在晚间,却是万万不能放在密闭的房间内的。不说毒气,光是那烟气,就让人根本受不了。
除了炭,家里粮也不足了。
汪氏,可是一个大家族,几百口子人聚集在一起,都仰仗着他生活,平时人多好办事,什么事情都可以找到人去做,但现在,这就成了最大的包袱,几百人要吃要喝,每天消耗的粮食就让汪书焦头乱额。
现在,就是拿着金银珠宝,也买不到粮食。
城内的粮食,几乎都被朱友贞全都带走了。
自己被朱友贞任命为长安留守,负责长安内外的所有事宜,可以便宜行事。但现在,他即便有三头六臂,又能做些什么呢?
“相爷回来啦?”刚刚走到家门口,管家已是迎了上来,扶着汪书下了马车。看着管家满脸笑容,汪书不由有些诧异,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管家的笑容了,如果他在为大梁的危局而头痛的话,跟了他几十年的管家,就在为汪家怎么吃饱,怎么不挨冻而头痛。
“阿贵,是有什么喜事吗?瞧你那嘴,都笑得快咧到耳后根了!”一边往屋内走,汪书一边问道。
“相爷,家里来客人了,说是您过去的门生呢。”管家呵呵笑道。
“我过去的门生?”汪书一怔,他为相多年,提拔的人自然是不在少数的。这段时间上门来的也不少,不过都是想来他这里打秋风的,可怜他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顾得着这些人?
“过去门生上门,你都板着一张脸,今日这门生是谁,有这么大的脸面,让你如此高兴?”汪书笑问道。
“您这门生可不一般。其他的门生上门来是来打秋风的,这位门生可是来雪中送炭的。”管家笑道:“人家是拖了整整一马车的粮食,一马车的银炭,还有不少的鱼鸭鸡肉过来的。您也知道,家里人都好多天没尝过荤腥了,几位孙少爷天天闹着呢!这下子可好了。”
“送了这么多东西?他是怎么送来的?”汪书一怔。现在的长安,拉着这么多的东西招摇过市,与一个小孩子抱着一大块黄金在街上行走有什么两样?
“是殿前司的人护送前来的。一大队全副武装的武士呢,那个小贼敢不开眼?”管家眉开眼笑地道:“屋里已经烧好了银炭,备好了酒菜,就等着您回来呢!现在二郎正陪着那位客人呢!”
汪书大为奇怪,这门生是何许人也,怎么有这么大的能耐?
陪着客人的二郎,是他的二儿子,他的长子本来被他送到了徐福军中,本来是想要搏一个军功出身的,却不想虎牢一战之后,再也没有了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走到客厅之外,汪书略微停顿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衣帽,端起了架子,轻轻地咳嗽一声,这才往内里走去,管家紧走几步推开了厅门。
屋内暖气融融,比起他在皇城之中那个冰冷的公堂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屋里烧得正旺的火盆边,坐着两个人,面对着自己的正是自家次子,背对着他的那个人身材魁梧,却是看不见容貌。
“爹爹,您回来啦?”汪筌满面笑容地站了起来。
背对着汪书的那人站起身回过头来,汪书却是一怔,此人在屋内,竟然也还蒙着面孔。这是自己的那位门生,他完全没有一点映象。
“中书现在还如此忙碌吗?某家可是等了好久了,还以为中书会很早就回家来呢?”来人笑道,听语气,浑然不似一个门生对上自己的恩师之间的问候。
汪荃一怔。
管家也是一楞。
这个人先前可是彬彬有礼的,怎么见到了恩师,反而语气如此轻佻起来。
汪书眉头微皱:“阁下是谁?”
来人缓缓地解下了蒙面巾,一张丑陋的满是疙瘩的脸庞出现在屋内三人面前,那明显是遭遇过极为严重的火烧伤之后留下的痕迹。
汪荃与管家都是惊呼出声。
汪书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虽然心中惊吓,却仍然镇定地看着对方:“阁下是谁,为何要冒充我的门生,又送礼上门,眼下,粮食,柴炭在长安城中,可是珍贵之物!”
来人轻叹道:“汪中书,您当真对我一点映象也没有了吗?很早以前,我们可是也经常见面的。”
汪书死死地盯着对方,半晌,回忆终于是一点一点地构画出了此人原来的面貌。
对方的样貌完全没有了以前的半份影了了,但那双眼睛,却还一如往常。
他猛地往后退了几步,死死地盯着对方:“高象升?”
高象升点了点头:“中书还是想起我来了!”
“你,你……”汪书一阵慌乱,转身便欲往门外行去,而管家更是已经拦在了他与高象升的中间。
“中书何必如此惊慌,我如果有恶意,就不会送礼上门了。”高象升轻笑道:“今日某家上门,却是来救中书来了。”
汪书的脚步一顿,整个人却是僵在了当地。
第一千零七章:我们可以立功
看着僵在当地的汪书,高象升微笑着不紧不慢地走回到了火盆边,坐到了旁边的小桌上,端起了酒杯,举了起来,道:“中书,不如先来喝上一杯如何?”
汪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挥了挥手,汪荃与管家当即全都退到了门外,将房门紧紧地关了起来。
“高象升,你的胆子倒是挺大的。”坐到了桌边,汪书尽量地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不,我的胆子小得很!”高象升抚摸着自己那些满是疙瘩的脸庞,脸上露出了追忆的神色:“自从上一次侥幸生还之后,我就一直怕死得很,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绝不会冒险的。”
汪书一滞,上一次高象升被梁军发现,一场恶战之后,高象升举火**,最后却被梁军抢了出来,鉴于高象升的重要性,梁军对他进行了抢救。而最终梁军换回朱友贞的筹码之一,便有高象升。
“既然胆小,还敢出现在长安城?你可知道,只要我一声令下,你马上就会身陷囹圄吗?”汪书冷笑着道。
高象升抿了一口酒,淡淡地道:“汪中书,现在你的话,还有人听吗?长安城中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你比我还要清楚一些吧?如果不是长安城现在这样了,我怎么有胆子出现在你的面前呢?”
“就算是现在长安城不成样子了,但我要杀你,还是很轻松的,甚至不需要动用官府的力量,在我这府中,我要杀你,翻掌之间耳!”汪书冷冷地道。
高象升哈哈一笑:“这倒是没错。不过,你汪中书是这样冲动的人吗?你做事,一向都是谵前顾后,想前想后,恨不得把一件事有可能产生的后果想到几十年以后去,你会在这个时候杀了我给自己再添一个罪名吗?”
汪书脸色微变。
高象升替汪书倒了一杯酒,举起杯子,道:“汪中书,有一件事,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你们大梁的皇帝朱友贞,此刻怕是已经快到汉中了。他的五万精锐大军,此刻也应该正在秦岭之中艰难跋涉吧?”
当的一声,汪书手中的酒杯掉了桌上,上好的烈酒沿着桌面流淌下去,淌进了桌边的火盆之中,腾地一声,青惨惨的火苗窜起来老高。
“不可能,陛下是去与屠立春,王思礼进行决战,御敌于长安城外!”汪书厉声道。
高象升呵呵一笑,却也懒得与汪书多辩解这个问题,而是悠悠然地喝了一口酒,道:“今天早上,殿前司统兵将军郝仁曾经带兵进了内城,这事儿,你不会不知道吧?他奉令带走了朱友贞的家眷,此刻出了长安,也正在向秦岭方向进发。”
“他,他拿着皇帝的旨意,说是殿前司接管整个皇城与内城所有的警卫。”汪书失神地道。
“看来你这个中书,长安留守,人家根本就从来没有相信过你啊!”高象升哧笑道:“这件事此刻已经算不得什么秘密了,如果你派出心腹手下快马去追,指不定还能追上郝仁。”
汪书如同泥雕木塑一般地坐在哪里,却是没有任何动作。
“汪中书,被抛弃的滋味,如何?”高象升讥讽地问道。
汪书如同被人在头上狠狠地敲了一棒子,竟然两手捂脸,失声痛哭了起来:“何至于如此,何至于如此啊,潼关未失,长安还有十万大军,南方向训已经向李泽发起全面进攻,尚可一搏,尚可一搏啊!”
“搏可屁!”高象升冷冷地答道:“朱友贞还呆在长安的话,拿什么打?士兵不要吃饭的吗?长安城中现在尚有大几十万人口,这些人不要吃饭吗?你是中书,对于长安城中的储备是个什么情况,该是很清楚的吧!”
汪书抬起头,满脸泪痕:“高象升,你今日来,就是来嘲讽我的吗?”
“当然不是,我说过,我是来救你的!”高象升摇头道:“嘲讽人这种事情,我向来是不做的,要么就是一刀杀了,嘲讽人这种事情,我向来不做,因为对我没有任何益处。”
“救我,你拿什么救我?李泽会放过我?”汪书惨然笑道。
“我当然有办法救你。我说过,我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高象升道:“你只要做好了剩下的这些事情,哪怕,等到李相进了长安,你即便不能再保有富贵,但留下一条命总是没有问题的,你汪氏一族,也会因此而得以幸免。”
汪书瞪着眼睛看着高象升:“你且说来听听,现在,我还能做些什么?”
高象升站了起来,推开了窗户,看着远处金壁辉煌的大唐皇城和宫城,道:“竭尽所以,保证一个完整的长安分毫不损地交到李相手中,这是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就这?”汪书有些难以置信。
“你觉得这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吗?”高象升冷笑道:“现在长安城,已经完全失控了。这还只是一些完全失去希望的暴民们的自发的举动。而在长安城外,还有三个大营,还有四五万原本的神策军大营,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朱友贞已经抛弃了他们,而他们大营之中的粮草,大概还能管个三五天。朱友贞出逃的消息,很快就会泄露出来,到了那时,这些军队一旦乱起来,长安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汪书恍然大悟。
“李相可不想到时候看到的是一片废墟的长安!”高象升道:“所以汪中书,这是你最后的机会。那些神策军的将领,你都是认识的,他们一向与你的关系也还算不错。”
“你是要我把他们都召集起来,然后保卫长安?”汪书低声道。“不知高将军你给他们开出了什么条件?”
“高某人只有一个保证,只要他们做到了这一点,到时候,他们可以性命无忧。”高象升道:“其它的事情,就不是高某能说了算的。”
“这怎么可以让他们俯首贴耳?”汪书为难地道:“他们只怕还想要富贵。”
高象升冷然道:“想要的太多,最后有可能什么也得不到。他们可以好好地思忖一番,如果不答应把这件事情做好,等我大唐军队进了长安,他们会是什么下场?到了那时候,别说是富贵,便连性命也保不住了,孰轻孰重,由他们自己选择吧!”
“我尽力而为!”汪书无奈地道:“我马上就让人去请他们来我府第,或者,有些事情,由高将军亲自来给他们说,效果会更好一些。”
“也无不可!”高象升点了点头。
是夜,长安城外三个大营的统兵大将勾荣,赵锡,吴厚三人,齐聚在汪书的府第。
与汪书一样,当他们得知整个事件的真相之后,震惊,惶恐,惧怕交织,本来就已经对未来绝望的他们,现在更是到了极致。
汪书的建议,让他们在绝望之中看到了那么一丝丝希望。
高象升适时出现。
这三人,以前在神策军中只不过属于中级将领,而高象升,在李俨离开长安的时候,已经是监门卫的中郎将了,级别和地位,自然不是这三人可以望其项背的。
“高将军,如果我们能再立下一些功劳,李相会不会对我们更加宽容一些?”三人之中,年纪最长的吴厚开口道。
高象升仅仅是保证了他们的性命无忧,保证了他们的私有财产不会被没收,其它的,却是绝不松口。
“不知吴将军觉得除了我说的这些之外,你们还能做一些什么事情?”看着三人,高象升很轻松地道。
他原以为还会费上一番功夫才能说服这三人,却想不到会这样轻松地便降服了三人。
“潼关天险,尤大将军不见得能轻易拿下。如果我们组织一支军队,从后方对他们展开突然袭击,说不得便能助大唐军队轻易拿下潼关,这,也应当算是一件大功劳吧?”吴厚道。
“你觉得你们麾下的军队,能做到这件事?”高象升却是有些不相信。潼关的军队是曹煊麾下精锐,百战之兵,而长安这里的神策兵,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一群废物,要不然朱友贞在抛弃他们的时候,也不会这么干脆了。
吴厚有些脸红,却仍然道:“我们三人麾下,还是有些能征惯战之兵的。人数虽然不太多,但出其不意之下,必然能使得潼关军心溃散,慌乱,这不就是有机可趁了吗?”
高象升明白了过来。亲兵,这些人的亲兵。
这本来就是大唐军队过去的惯例。过去的大唐,将领们会贪墨大部分士兵的饷银,用来养活自己的亲兵,而打仗的时候,也基本上靠着这支亲兵队伍。只不过在北方去得久了,看惯了李泽麾下唐军的模样,他竟是有些忘了这些陋习。
“你们三人,一齐能组织多少人?”
“我们一齐,三千到五千人还是能拉出来的。”吴厚看了勾荣,陈锡两人一眼,道。
高象升嘿了一声,四五万军队呐,能战的,只有三五千人。
不过,吴荣说得还是有道理的,这三五千人真能拉出来有一战之力的话,对于潼关,那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一千零八章:朱一的新玩具
潼关,曹煊已经在着手撤退事宜了。
半个月,最多还在这里坚持半个月,他就决定离开。
而半个月的时间,他觉得还是能坚持下来的。
而守出潼关城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守住金陡关,为此,曹煊又向金陡着派出了一千人。而这一千人,隶属于曹煊自己的亲兵卫队。
在朱友贞离开长安的第十天上,在尤勇对金陡关屡攻不克,正有些徒呼奈何的时候,将作监的副都监,朱一率领一批人抵达了潼关。
朱一,大青山密营之中隶属于室火猪。
这是一支特属的部队。他们并不擅于战斗,但却一个个心灵手巧,兼之有着一些寻常人难以企及的觉得疯狂的想法。李泽对他们的培养与密营其他要么专注战斗,要么专注跟踪刺探暗杀不同,这一批人,无疑是密营之中学问最高的一批人。
他们掌握着李泽治下最为秘密的东西。
不论是军事之上的诸如猛火油弹的研制,还是民用的诸如水力锻锤的发明,都是出自于这个从来不为外人知晓的组织。
他们不但研究民用的东西,也研究杀人的东西。
即便是现在公认的武威书院里,在所有这些方面的研究之上,也远远落在他们的后面。而随着武威书院里诸多详尽分类的各科格物的兴起,室火猪的主攻方向,也渐渐地发生了转移。他们现在专攻军工一方。原本的那些民用方面的人才和科研成果,基本上都转给了武威书院。剩下来的,都是一些不宜对外公布的,保密性极高的东西。
朱一胖胖的。
与其它密营的小伙伴们一个个肌肉贲张,不论男女都好勇斗狠不同,他永远都是笑咪咪的,因为很少锻炼身体的原因,白胖白胖的他,看起来极有喜感。
但不管是尤勇还是石壮,都对他非常的礼貌。
因为这个看起来笑咪咪的死胖子,弄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太不一般了。提纯过后的猛火油弹就是出自他手,这东西这些年来,对于唐军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
“朱副监,金陡关完全是用坚硬的条石构筑而成,又势又极其特殊,而猛火油弹因为我们多次使用,敌人也大致摸清了它的特点,也有了一些专门对付它的法子,这使得我们在金陡关,即便使用了猛火油弹,效果也并不显著。”尤勇有些发愁的对朱一道。“如今李相已经到了洛阳,我已经没有太多别的办法,只能用人命来堆了。石大将军都准备赤膊上阵了。”
朱一笑嘻嘻地瞅了一眼石壮道:“这天气,石大将军要是赤着胳膊去拼杀的话,只怕冷得很。”
“不冷,不冷!”石壮捏了捏拳头,道:“砍杀起来热乎的紧,你想想,那一刀下去,热乎乎的血溅在身上,怎么可能冷呢?”
朱一打了一个寒噤,连连摆手:“太残暴了,太残暴了,这样的事情,别和我说。”
残暴你娘的屁!
石壮在心里骂了一句,如果这世上真有阎罗王话,在他老人家的帐上,你朱胖子名下的帐,只怕比我石某人名下的帐不条要多多少倍。老子杀人,一刀两断,是一个个的杀,你个狗日的杀人,是一片片的杀,而且死的人,没有一个是死得痛快的。
“朱副监这一次给我们带了什么好东西?”石壮心里不以为然,脸上却仍然笑意盎然,对于他们这些领兵打仗的将领而言,朱一这样的人,那可真是得供着。
“的确带来了几样东西。”朱一点点头道:“都还不太成熟,实验品,这一次带到战场之上来试试水,看看效果如何?”
“李相可知道?”石壮问道。
“公子知道,不过以前做出来的东西,公子一直不满意。”朱一哀叹了一声,“其实在我看来,已经很不错了,但每一次都被公子给说得一无是处,为了这件东西,我已经足足地改了近两年了。”
尤勇与石壮对视了一眼,“是在大青山密营旧址那里研究的东西?”
“是啊!”朱一道。
大青山密营旧址,并没有因为密营的取消而被废弃,在哪里,现在的守卫更加森严,能进出哪里的人极少,便连尤勇和石壮这样的人,也从来没有踏足过哪里。
不过这并不代表二人不知道哪里的一些异像。
近一两年来,大青山里每每青天白日里都传来雷霆之音,被周边百姓视为天地出了异像。当地百姓曾经上报官府要求一探究竟,但最后却是被压了下来。
看来这异响,便与朱一研究的东西有关了。
两人的目光一齐看向了大帐之外那十几个木头大厢子。
“在里头?”两人不约而同地问着朱一。
“二位大将军看来是迫不及待了。”朱一笑道,“不若今日就让我们先来试试这东西的威力吧!”
金陡关。
在一阵阵的示警号角声中,曹震走上了城楼,看着远处的唐军再一次列阵于关前。打了快一个月了,越打曹震的信心倒是越强,唐军也不过技止此耳,当他们诸如猛火油弹被有效地克制住了之后,他们也就束手无策了。
想要攻下金陡关,唐军就得拿命来填。
但到目前为止,唐军并没有这么做。
当然,这并不代表着唐军一直不会这么做。
当又一批精锐的援军抵达金陡关之后,曹震的信心也愈发的强了起来。现在金陡关中,足足有五千精锐士卒,唐军现在就想拿命来填,没有十倍的死伤,他们休想攻下金陡关,但他们有这么多的人往里填吗?
就算有,唐军的将领敢往里面填吗?
不攻下金陡关,五里暗门就是他们的梦魇。他们就不可能直接进攻潼关本城。
潼关不失,长安就还是安全的。
曹震并不知道长安发生的事情,曹煊也没有把长安的事情告诉曹震,生怕这会影响到金陡关的士气。
“父帅为什么只要我们再守十天?”曹震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增援过来的曹焕,道:“别说是十天,就是一个月,三个月,我也能守得住。十天之后,难不成我们还真的放弃金陡关吗?金陡关不要了,怎么守潼关?”
“少帅,曹帅的盘算,我怎么可能知道?”曹焕笑道:“反正我们按着曹帅的打算做就好了,十天之后,我们撤出金陡关。”
曹震皱了皱眉,应当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父亲并不想告诉自己。
不过也无所谓,十天之后,一切便都清楚了。
远处的唐军正在忙碌着架设什么东西,曹震举起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这东西,也是从唐军那里得来的。当初可是花了大价钱,才弄来了这么几个。不过的确是好东西,拉开之后,数里之外的东西,就宛如在眼前一般。
“那是什么东西?”曹震有些迷惑地看着一个个的黑漆漆的铁家伙,正在慢慢地昂起头。
“这是什么东西?”石壮和尤勇也有些迷惑地看着眼前的家伙,难怪来的时候,好几匹马拖着的马车里,就装这么一个箱子,现在看到士兵们把他安装到位,每一个怕不有数千斤重。
“这东西,被李相命名为火炮!”朱一道。
“火炮?”
“对,这便是火药的进一步的运用。”朱一道。
“震雳火,一窝蜂?”尤勇嘴角往下一撇。
震雳火,一窝蜂,这些都是火药摧发的武器,不过在军中,一点都不受人喜欢。吓人倒是蛮吓人的,但杀伤力着实让人看不起,特别是那个什么狗屁的一窝蜂,点燃之后满地乱窜,根本就没有什么目标性可言。
“完全是两码事!”朱一连连摇头道:“霹雳火,一窝蜂那都是玩具,跟烟花差不了多少,但这火炮,是真要人命的玩意儿。”
“大青山里的晴天霹雳,就是这玩意儿搞出来的?”
“是!”朱一点了点头道:“我们认为威力很不错了,但李相每每看了,都斥之为垃圾,说这样的火炮,还不如投石机来得好用。所以我们一直在不停地改进。改进火药的配方,改进火炮炮筒的铸造,二年啊,这一次,李相总算是答应让我们拉上战场来实验一下,还说总算比垃圾好了一些。”
看着有些忧郁的朱一,石壮与尤勇两人也对这玩意儿不抱什么蛮大的希望了。
比垃圾好一些的东西,又能好到哪里去?
两人意兴澜珊。
“等一下子,我亲自带人上!”石壮对尤勇道。
朱一看了两人一眼,嘴角往下拉得更长了一些。
“副监,马上校准了!”一名来自室火猪的士兵对朱一道。
“我亲自来!”朱一走到了一门火炮前,在哪里又是眯眼又是竖大拇指地忙活了一阵子,才道:“仰角再上调一分。”
整整十门火炮立时按照朱一的吩咐,上调了仰角。
“副监,用实心弹还是开花弹?”
朱一举起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看了一眼远处金陡关上密密麻麻的梁军,丝丝地笑着,如同毒蛇吐着信子:“这么多人,当然是用开花弹。”
第一千零九章:火炮
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大团的烟雾涌出,将石壮与尤勇全都给吞没了。两人耳朵里嗡嗡作响,一时间之间却是什么也听不见了。两人骇然看向身边的朱一,却发现,对方早就在耳朵里塞上了两团棉花,此刻正举着一个单筒望远镜在眺望着远方。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苦笑了一声。
看起来刚刚两人的对话是得罪了朱胖子了,这家伙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提醒一下他们。
“嘿嘿,让你们得瑟,现在知道厉害了吧?”朱胖子眼前的浓烟被寒风迅速地敛去,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幕惨不忍睹的景象。
听到朱一得意的声音,石壮与尤勇两人马上窜到了前方,也举起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
曹震是万万没有想到,唐军竟然有武器能跨越如此远的距离攻城到金陡关。
今天唐军出营列阵,没有看到投石机,也没有看到强弩,原本他以为今天就是对方的一次威吓而已。所以他将曹焕刚刚带来支援的精锐全都摆上了城墙,他是想示威。是想让对方的唐军大将看一看,他们能不能在自己身上占到便宜。
但唐军今天出场的却是全新的一种武器。
跨越数的距离,还能轻而易举地攻击到城墙。
而且威力大到不可思议。
他趴在地上,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一阵阵的昏眩不停地袭来,脸上湿哒哒舔糊糊的,伸手一摸,却是满手的鲜血。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上还压着一个人,头正软软地耷拉在自己的肩头之上,正是站在身边的曹焕。
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刚刚对面传来巨响,一阵阵的浓烟涌出,空中飞起了十个黑乎乎的东西向着金陡关而来的那一刻,身边的曹焕猛然把他一把摁倒在地上趴在了他的身上。
“叔,叔!”他猛地翻身而起,将曹焕抱在怀里。
曹焕身上的盔甲,镶嵌着好块铁皮,上好的甲胄,竟然被这些铁皮轻而易举的撕破了。而最致命的,却是头上的一个大伤口,血如泉涌。
伸手摁住伤口,曹震大声地呼唤着。
曹焕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无力地看了一眼曹震:“撤,撤退,撤回潼关,告诉曹帅,走,马上走!”
“叔!”曹震看着手指缝里不停涌出来的鲜血,“你不会有事的,大夫,大夫!”
曹焕猛地伸手,抓住了曹震的臂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叫道:“走,快走!”勉力吼出了这最后一句话,曹焕头向旁边一歪,眼中的神采迅速地流失。
曹震慢慢地将曹焕放到了地上,有些茫然地站了起来。
城墙之上,已成一片修罗地狱。
十枚开花弹,尽数落在城楼左右,而这里,却是士兵们最集中的地方。已经没有多少士兵站着了,到处都是倒下的士兵,有些没了脑袋,有些少了臂膀,还有一些看起来没有什么伤痕,但嘴鼻里,却不停地用鲜血涌出来。
即便是剩下的,此刻也茫然地站在哪里,有些甚至惊慌失措地在城墙之上大叫着四处乱跑。
远处再度传来剧响,曹震一个激凌,就地一滚,贴着墙垛蹲下,随手在地上捡起一面大盾,将自己紧紧地罩了起来。
“举盾,举盾!”躲在盾牌之后的他大声吼叫着。
剧响之声在城墙之上不停地响起,这一次,却不再是对着刚刚轰炸过的那一块地方,而是开始向两边射击。
曹震从盾牌之后,看到他的士兵们纷纷倒下,看到有些人像鸟儿一样飞了起来,重重地摔落在城下,砰的一声,有东西砸在他的盾牌之上,曹震移开盾牌,怔怔地看着掉落在他面前的那只断手。
那只手上,还紧紧地握着一把刀。
惊呆了的不止是城上的曹震,还有城下的石壮和尤勇,两人从单筒望远镜里看到城头之上如同摧枯拉朽一般被击倒的梁军士兵,看到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夷为平地的金陡关的城楼,看到被震垮的城垛。
这是李相嘴里的比垃圾要略好一些的东西?
两人对视了一眼,石壮一言不发,转身便向后走去。
尤勇再度看了一眼朱一那胖胖的身材,脸上浮现出了讨好的笑容,凑了过去。
“朱兄,朱副监。”
“什么事?”朱一横了他一眼。
“这火炮,很不错啊!能不能再来几轮,石壮马上就要发起进攻了。”尤勇道。“要是能把城墙再弄矮一点,那就更好了,这该死的金陡关完全是用条石筑造的,投石机对他的作用不是很大,但这火炮,效果很不错啊!”
“换实心弹!轰墙!瞄准二十丈左右的距离给我轰上三轮!”朱一大声吼道。
“遵命!”
尤勇看着身后已经在整顿队形的石壮,再回过头来,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些炮手们开始操纵火炮,这一次,他没有忘了用手指堵住耳朵。
“效果还行吧?”朱一略略有些得意。
“简直太行了。”尤勇连连点头:“这么好的东西,该早些配发到军队之中的。”
听尤勇这么说,朱一却是长叹了一口气:“李相说,火炮太重了,不易携带,如果我们不能把火炮的重量,降到二千斤以内,就暂时不考虑配发给陆军使用,准备先配给水师一些,让水师官兵去操练。”
“我们不嫌重,不嫌重!”尤勇连连摇头,开什么玩笑,这样猛的玩意儿,就算重一些,也无妨,无非就是多配一些骡马,多配一些人手,这往后不管是打长安,还是往南方,到处都是城池,到处都是险关,有了这玩意儿,什么固若金汤的城池,一顿轰,全都被轰成齑粉。“李相不能太偏心,水师一向都是李相的心头肉,但真正攻城掠地,还是靠我们陆上官兵嘛!回头我就给李相上折子,我们要,我们要多多地装备。我还要给其它各卫的大将军们写信,让大家一齐给李相上书。”
“不见得能行。”朱一给他泼了一飘凉水,“李相说了,南方不比我们北方,道路更难走,水网更密集,这么重的玩意儿,野战之中又不适用,只适合于攻城,所以尤大将军想要大量配发给陆军,李相是绝然不会答应的。”
在两人的讨论声中,一轮又一轮的火炮声在不停地响起,而由石壮指挥的攻城部队,也开始抬着云梯等,呐喊着向金陡关冲了过去。
金陡关破。
曹震带着残兵败将,狼狈退回到了潼关城中。
在兵进潼关整整一个月之后,唐军终于开始直面潼关本城了。
“新式的武器?”曹煊看着从曹焕身上脱下的盔甲,看着那些镶嵌在铁甲之上的破铁片,久久无语。
“最新落下的那些铁球,落地之后发生了剧烈的爆炸,整个铁球便炸开了。”灰头土脸,满身血迹的曹震,直到此时,仍然没有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声音颤抖地道,“这给我们的士兵造成了极大的杀伤,而且,这些东西是从两里开外打过来的,我们,连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后面射过来的那些铁球不再爆炸,但我们的城墙,在这些铁球面前,就象是豆腐做的一样,被一截一截的轰垮,而唐军,就跟在后面,从这些缺口里涌了进来。”
曹煊的眼光落在了曹震带回来的那个海碗大小的铁球之上,圆滚滚的铁球,此时静静地呆在桌上,看不出来丝毫的威胁。
两手伸过去将铁球搬了起来,沉重之极,是全铁铸造的。
“十天,只怕我们守不住十天了。”曹煊叹道。“你下去休息一晚上,明天,带你的部下押运物资先撤吧!”
“父帅,我留下来助您吧!”
曹煊摇了摇头:“你的部下短时间内已经不能上战场了,而且,我们也要先将大量的物资撤走。”
“退回长安吗?”
“不是,陛下已经放弃长安了,此刻,陛下已经身在秦岭之中了,我们放弃潼关之后,也只能遁入秦岭,但这个时节进入秦岭,物资是绝对不可缺少的。所以你先走,我挡几天之后,随后便来。”
“父帅,能够挡住吗?”看着桌上那个黑沉沉的铁球,曹震眼中露出恐惧之色。
“既然知道了对方的秘密武器,总是能想出一些应对办法来的。”曹煊道:“几天,还是挡得住的。”
拿下了金陡关,尤勇,石壮心怀大畅,潼关之所以难打,最重要的,便是因为金陡关的存在,如今,金陡关既下,可以说攻击潼关的难度,立刻便下降了好几个档次。
“继续用炮轰他们。”尤勇看着朱一,轻松地道。
“这一次只怕就不那么容易了。”石壮笑着摇摇头;“金陡关小,地方狭窄,火炮的作用很明显,但潼关却是大城,各类翁城之类的设施极其齐全,对手有了金陡关的教训,必然也能想出一些应对的方法出来。”
“哪又如何?先轰他一阵子再说。就算是双方短兵相接,我们又惧他吗?”尤勇笑道。
正计议着,一名军官走了进来,道:“两位大将军,内卫方面送来了紧急情报,是有关于长安的。”
尤勇接了过来,匆匆浏览了一遍上面的内容,愕然地看着石壮,道:“朱友贞跑了!”
第一千零一十章:出乎意料
洛阳已经恢复了平静。
裴矩充分利用了他这个老洛阳人的优势,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搭建起了整个洛阳的管理系统。从北地抽调出来的一大批精兵强将与武威书院提前毕业的学生们一起,充实了各级官吏。这些人对于如何收拾乱摊子,已经有了相当多的经验,现在也只不过是照方抓药而已。
对于老百姓来说,只要新的胜利者不大开杀戒,给他们一分活下去的希望,那么,绝大部分的人,都老实得跟鹌鹑一样,上头怎么说,下面就怎么做。
随着漕运重新开通,粮食进入到了洛阳,洛阳人心基本就定了下来,在李泽等人扶太上皇李俨的灵柩进入洛阳的时候,洛阳已经井井有条了。
一个个的坊市开始进入了正常的轨道,商铺重新开业,来自北地的商人们以及供销合作社通过各种渠道,把货物塞满了一个个的铺子。
工坊里也有了烟火气。来自官方的订单交到了工坊主们的手中,为了让他们迅速地开张,官府甚至提前预付了一部分的订金。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在过去,这种官府的订单,除了一些有背景的工坊主之外,剩下的人,压根儿是不敢接的。因为一个不好,一个订单,就能让一个本钱不厚的工坊主倒闭破产。
整治他们的手段是多种多样的,只看官府的心情如何。
但新的官府与过去好像有了很大的区别,在提前支付了一笔订金之后,同时交到这些工坊主们手中的,还有一份产品的达标说明,只要达到这些标准,官府便会照单全收。
这些措施迅速地让洛阳这个大唐最大的商业都市活了过来。工坊主们有了钱,便可以拿去购买原材料,可以支付工们的工资,而拿到钱的工人们,亦可以用这些钱去购买他们需要的日常物资,那些塞满铺子的商品,虽然缓慢,但却仍然在一点一点地流入千家万户。
交给这些工坊主们的订单,都是有针对性的,每一样,都需要大量的人手。比方说制作棉衣棉鞋,制作帽子,手套,制作干粮等等。
而除了这些,洛阳争取让每一个人都动起来。
因为战火,洛阳有大量的房子需要翻新,街道需要清理,大量的货物进入洛阳,需要人搬运,男女老幼都被裴矩以及新的官员们动员了起来投入到了劳动当中。
有活干,有钱拿,即便是寒风呼啸,但每一个人,仍然干劲十足。
一天一结帐,每天都能拿着一个个沉甸甸的铜元回到家中,可以用这些铜元换来粮食,菜疏,哪怕是几个咸菜疙瘩,一些**的咸鱼,却也让人对明天充满了更大的希望。
当然,要做到这一切,需要往里面投入大量的银钱。
但这一次,朝廷却并没有往里面投钱。
参与这件事情的是一家民营钱庄,兴达钱庄。
兴达钱庄最主要的两个股东,一个是博兴商社,一个是通达商社,成立之后,又吸引了数十家北地大商人投资入股,使得兴达钱庄的实力无比雄厚。
河南总督裴矩向兴达钱庄贷款,开了官府向民营钱庄贷款的先河。
是贷款,不是摊派,更不是乐捐。
当然,兴达钱庄有这个底气敢第一个吃螃蟹给官府贷款,也是因为他本身的背景就极其雄厚。博兴商社的背后是耶律奇等人,通达商社的背后,原本只有一个唐吉,但随着厉海,袁潭等人的加入,使得他们的背景也不容小觑,更何况,在兴达钱庄的股东里面,还不乏诸如高雷,王铎等一众前大唐高官。这些人现在虽然退下来了,但作为在李泽的崛起过程中或多或少做出过贡献的人,这些人在政治上的影响力,并不小。
有了这些人背书,兴达钱庄自然不怕裴矩赖账。
而裴矩也觉得自己完全还得起。在朝廷拿不出来钱,武威钱庄的贷款利息有些高的情况之下,选择兴达钱庄便顺理成章。现在的他,只想要钱进来。等到洛阳完全恢复过来,这点子利息,这点子本钱,不过就是一点毛毛雨而已,光是洛阳的几个商业坊市,一天的流水量就有多大?
更重要的是,裴矩也知道,推动这件事情的背后真正的那只手,是户部尚书夏荷。在国库空虚的情况之下,夏荷为了弄到钱算是绞尽了脑汁,兴达钱庄的成立,就是她多方游说的成果。商人们是有钱的,但他们总是把自己的资金都投入到那些见效快,来钱迅速的项目当中,象推动一地重建这样耗资多,见效缓慢的项目,他们一般是不感兴趣的。而且也不是任何一家能承担得起的。
但把他们拢起来就不一样了。
大家联合在一起,不需要伤筋动骨便可以把事情做起来,而做为一项长线投资,一项稳赚不赔的投资,还可以对冲他们那些收益高,但风险同样很大的项目。
这些人一拍即合。
现在的夏荷确实是被逼得有些急了。
洛阳长安即便被很快被打下来了,但很显然,从商业上来讲,从财政上来讲,这是一项十打十的亏本买卖,但因为政治上的巨大收益,又不得不进行。而在南方,向训集团已经向北地发起了全面的进攻,哪儿哪儿都要钱。
冲动之下的夏荷甚至准备提前开始印刷纸币了。
这件事,户部已经调研了很长的时间一直在酝酿当中。如果允许他们印纸币的话,那只要不停地印刷纸币,就可以帮助她渡过这一段时间的危机,但这一项计划,被李泽毫不留情地否决了。
现在,还远远不到能够发行完全靠信用来运行纸币的时候。
一旦失去了信用,一旦这件事情半途而废出了岔子,以后再想推行,那可就麻烦大了。所以不到完全有把握的时候,李泽是绝不会允许这件事情展开的。
万般无奈的夏荷,最终把主意打到了那些有钱的商人身上,事实上,她也成功了。
这是一个双赢的结局。
李泽也很满意。
至于河南总督裴矩在接下来的相当长的时间内,将要背负上沉重的债务,但在李泽看来,这算什么事呢?只要他不倒台,朝廷不垮,这些债务便不需要担心。总是能想到办法偿还的。想想后世的那些地方,又有那一地的政府,不是背着大笔的让普通人可望而不及的庞大的债务?
负债不要紧,只要在允许的范围内,能保证正常的运行秩序就可以了。
寅吃卯粮,有时候并不见得就是一个贬义词。
像在武邑,镇州等繁华之地,那些开建房屋的地产商人们,不是早就已经在这样干了吗?付上一笔钱,你就可以先住进房子里去,然后每个月再还是一笔固定的钱款,多少年后,这个房子,就完全归你了。
这对于想要在武邑镇州等地置产的人来说,也是一件可以接受的事情。
现在的武邑,镇州已经人满为患,想要获得这两地的户藉,已经难上加难了,但买房子,就是其中重要的一项。
在裴矩陪着视察了洛阳的几个漕运码头,一些坊市之后,李泽感到很满意,虽然还远远不能与他当年来到洛阳时相比,但这些地方,已经有了浓浓的烟火气,只要这样一直正常的运行下去,用不了多久,洛阳就将具备自我造血能力了。毕竟作为一个商业中心,他恢复起来的速度,要比其它地方会更快一些。
“李相,潼关方向来了消息!”陈文亮抓着几份火漆密封的信件匆匆地赶了上来,递给了李泽。
这几封信中,不仅有尤勇的,也有高象升的。
李泽微怔之下,先打开了高象升的。
高象升一直在长安城中,而长安,现在是李泽最关注的地方。
看完高象升的密报,李泽也是呆住了。
“朱友贞,就这样放弃长安,跑了?”这个时节进秦岭,就是一场大赌博,看起来,这家伙真是到了山究水尽了,否则不会行此一着。
不过不得说,这一招,的确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也算得上是绝妙的一招。如果朱友贞当真成功地率部过了秦岭,还真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了。至少在这样的季节里,他李泽是绝不会驱策部队钻进秦岭去追击这群亡命者的。
“看起来,朱家兄弟之间又要来一场内讧了。”收起信件,李泽笑对裴矩道。
“朱友贞去了益州?”裴矩也是聪明人,李泽一说,他当即便反应了过来,与李泽一样,也是惊愕不已。
“看来是这样。此人还真是有点搏命的意思。但益州就这么大,肯定容不下两朱,所以他们兄弟俩,肯定只有一个能活下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看好朱友贞!”裴矩道:“朱友珪与此人比不了。”
“一旦朱友贞夺了益州,田国凤的压力就大了。”李泽想了想,对陈文亮道:“给田国凤拟一封信,如果襄阳守不住,便沿汉水退往荆南,与丁俭合并一处,守卫荆南!”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你到底是谁
尤勇和石壮终于知道为什么李泽说眼前的火炮是垃圾了。
在打金陡关的时候,因为金陡关这个四四方方的堡垒太小,区域有限,大量的士兵垒集在狭小的区域内,使得火炮的威力被格外的放大了。而当面对潼关这样的雄关的时候,它的缺点便被完全的展现了出来。
五轮过后,潼关高大的城墙没有被轰得怎么样,炮管倒是开始发红了,不得不停止了射击。而更让两人恐惧的是,其中一门火炮炸膛了,操纵火炮的四名士卒,其中两名当场被交待了,还有两人身受重伤。
这让尤勇与石壮两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要知道,昨天火炮发射的时候,他们两人为了看个稀奇,可是就凑在跟前的,这要是炸了膛的话,这一支大唐军队的正副统帅便全都稀里糊涂的交待在这儿了。真要那样,别说攻打潼关了,只怕潼关里的曹煊便要反杀出来了。
“这玩意儿还能自炸的?”石壮对着朱一怒目而视。
“有什么稀奇的!”朱一白眼翻翻:“最初十门火炮中,在急速发射之中,大概率有两到三门会身爆,现在已经降低到小概率事件了,要不是你们逼着我连连开火,怎么会炸膛!”
尤勇愤怒地道:“我们不懂,你也不懂啊?”
“小概率,小概率事件!”朱一哼哼道:“我也没有想到,不过这一次还不错,瞧瞧,冷却之后的炮膛没有变形。我们马上又可以开始发射了。这一次我来,就是试验采用最新技术铸造的这一第炮管的极限在哪里,到底打多少炮之后会变形,会炸膛!战场之上的这种真枪实弹,最能检验它的效果。在实验场上得出来的数据,远远比不上实战。”
石壮与尤勇两人相对无语。
“火炮是好东西!”尤勇对石壮道:“但是以后弄来火炮之后,火炮阵地严禁高级军官进入。”
“优势很突出,缺点也很明显!”石壮道。“最大的问题,还不是炸膛,而是太重了,不易转运,射速过慢,面对骑兵冲锋,他的优势不大。”
“的确。二里距离开始发射,但最多打三轮,骑兵就冲到跟前了。”尤勇道。“不适宜野战,不过在守城的时候,就很有用处了。”
“但是我们现在,需要守城吗?”石壮呵呵一笑:“现在,我们才是进攻的一方。”
“倒也不见得!”尤勇道:“向训的势头很猛啊,即便我们很快地拿下了长安,但兵力的重新布署,调配,也都是需要时间的,而这个时间,足以让南方很多地方糜乱的,特别是宣州,淮安一带。淮南要是丢了,对方可就把浙江从我们这边给切出去了,到时候够徐想喝一壶的。”
“这倒是,浙江虽然有李德在哪里,徐想也一直在整编当地乡勇,但两浙之地,我们拿下的时候并没扫荡干净,宗族势力强大,这些人必然是要与对方相勾结的。不够这样也好,将这些毒瘤子都暴露了出来,对以后反而是好事。”
“一张白纸好作画?”尤勇笑了起来。
“一切皆在李相掌控之中。”石壮意味深长地道。
“我可是听说,这些事情都是公孙长明策划的。”尤勇道。“这老小子心思诡谲的很,每每想起他,我都有些心里发寒。还好他是自己人,不会算计我。”
石壮大笑起来。
“没有李相的允许,他干什么都不可能成功!尤大将军,李相在着意打造一个崭新的大唐,想来你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崭新的大唐,必须要将旧的世界完全打碎才有可能重新塑造,所以,李相是不会容忍南北和解的。因为一旦南北和解的话,李相这些年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有可能付诸东流,白费工夫。”
“怎么这么说?”尤勇有些不服气:“我们北地如今的发展,相信天下人都能看到,比起南方要强出来不少,既然是好的,自然就要推行天下。就算南北和解,那不也是李相当家说话。”
“没有这么简单的!”石壮摇头:“一旦南北和解,那就必须要在很多事情之上妥协。而当妥协出现,就会将北地大好的局面撕开一条裂缝,这条裂缝会越来越大的。要知道,学好很难,学坏却很容易,好的事情,需要大量的时间,大量的精力才能推行开来,而坏的事情,有时候,只需要一个表面的示范,就足够了。”
“你的意思是说,一旦南北和解的话,南方会腐蚀我们北方?我们的人就这么没志气?”尤勇反问道。
石壮看了一眼尤勇道:“尤大将军,就说我们现在北地的官员任命吧!科举制度已经于去年被正式取消了,封荫制度也被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考试录取制度。在这种制度之下,没有长时间的系统的学习武威书院推行的新学,你觉得有可能吗?”
“没有可能!”尤勇道。
“如果是南北和解的话,光是这一条,就行不通了。”石壮道:“听说您的大孙子今年将要参加考试了,您有绝对的把握他能考上吗?”
尤勇一愕,摇头道:“还真没有把握,那小子虽然够努力了,但成绩一直是中不溜丢的,也不怪他,我老尤家在读书一道之上的确没有天分,都是靠耍刀把子的。”
石壮一笑,“如果封荫制度还存在,您的孙子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凭借着你的功劳,获得一个不错的授官,你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喜欢不喜欢呢?”
尤勇沉默了。
“这也是当初李相废除封荫制度的话,尤大将军没有上书支持的道理所在吧?”石壮道。
“可是我知道李相下定决心的事情,必然也是不容违逆的。所以也只能沉默!”尤勇苦笑道。
“拿下长安之后,李相要召开义兴社的全体大会,这里面中的绝大部分,都是中下层的百姓,官员所占的比例并不多,您说说,李相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石壮又问道。
没等尤勇回答,石壮接着道:“因为李相要打造的大唐,将不再是一人之大唐,不再是官僚的大唐,不再是宗族的大唐,而是全体大唐人的大唐。自从李相的国家论和民族论我再三研读之后,终于知道了李相所谋的是什么。”
“李相不是说,他想要谋的是一个万世不易的王朝吗?”尤勇道。
“错,李相所谋的,是一个万世不易永远强盛的民族。”石壮道。“至于李相他自己能不能将他即将到手的这个皇帝的位子传诸于子孙后代,他其实并不在乎。而事实上,在杨开,曹漳他们正在准备的义兴社大会的一些章程,草案上也可以看出来,皇帝的权力,已经被极大地限制了。”
“这件事我知道,义兴社内部争议很大,李泌已经不与他男人说话了,而曹信也暴怒地派了自己的管家执了鞭子去痛殴了曹漳一顿。但曹漳那个犟驴子,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现在连杨开都退缩了,告假了。曹漳一个人带着一帮子武威书院的学生干得热火朝天。”尤勇道。
“也就只有曹漳真正读懂了李相的心思。或者,也只有他那样心思更单纯的人,才能摸到事情的本质吧!”石壮笑道。“杨开不是不懂,但他怕了。怕这件事还没有搞成,他自己就被吞没了。”
“我觉得以李相的威望,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正因为李相的威望足够高,这件事才会成功!”石壮的看法却是恰恰相反:“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就是李相亲自推动的。这件事情,如果李相不亲自做,等到了第二代第三代,就真不可能成功了。但是武威书院的新学已经开始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了,如果李相不把这件事情做成的话,留待以后,那倒真会成为祸患。”
尤勇不由一惊。
石壮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当所有人的这里被完全打开之后,再想关上,可就难了。一旦有人想要强行把他关上,那么,乱子就会出现了。李相深深地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一定会把这件事做成的。”
尤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所以,李相刻意地谋划了这许多事情,刻意地引起了南北双方的对峙,然后利用自己的优势力量,将南方所有的旧势力一扫而空。”石壮微笑着道:“尤大将军,我们的脑子,要能紧紧地跟上李相的步伐,这样,才能确保我们在未来的这个崭新的帝国之中有一席之地,否则,我们随时都有可能被取代。我可以断言,以后的新大唐,将不会再有什么传世家族,不会有累世贵族,不会有勋贵世家。像你我这样的人家,或者能保证一到两代的富贵,但后世子孙要是不努力的话,必然会泯然众人矣。新人会一茬接着一茬的冒出来,在新的体制之下,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的。”
尤勇看着石壮半晌,突然冒出一句:“石壮,一直我都知道你与我们是不同的。其实公孙长明一直也想调查你的。只不过被李相阻止了,现在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吗?”
“我是谁?”石壮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收敛,“我已经让石平带着我的信去了洛阳,信中我对李相坦承了一切。其实我是谁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我叫石壮,以后也只会叫石壮。”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撤退
石壮的身份,一直是一个谜。
但在武邑高层,所有人都知道,石壮的来历一定不一般。因为他本身从文武两道之上,都太出色了。武艺出众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倒也并不稀奇,但文学才华也远超普通人,那就太不寻常了。
要知道在李泽真正执掌权柄之前,读书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还是一件相当奢侈的事情。更遑论有什么高深的学问了。没有名师的指点,没有浩瀚的书藉的喂养,顶多算是识字,算不得学问。
石壮其实一直很低调,但锥处囊中,即便是不经意地偶尔露一露锋芒,也足以让人侧目,更何况在武邑之中,还有公孙长明,章回这样的大家。
大家相处得久了,根本就无法瞒得了。
而石壮也没有刻意地去隐瞒什么。
公孙长明不止一次地想要好好地查一查石壮,但都被李泽制止了。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大家早就把石壮当成了自己的伙伴,即便是公孙长明想要弄一个究竟,也不过是个人的好奇心在作崇而已。
既然石壮已经派了儿子去向李泽说明此事,尤勇也就不再多言了。
石壮已经娶了李泽母亲过去的贴身丫环夏竹,而且夏竹如今也有了身孕,在尤勇看来,大家早就成为一体了。而石壮在这个体系之中,已经成为了最顶尖的那一批人中之一,确实没有什么再值得去过多的探寻过去了。
除了李泽,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可能给石壮这么大的信任以及权柄。
“曹煊要跑了!”尤勇道。
“当然,朱友贞已经跑了,曹煊只不过想为朱友贞再多争取一点时间而已,现在金陡关一破,潼关岌岌可危,曹煊当然也要跑了。”石壮点头道:“依我的估计,三天之内,这家伙就要跑了。”
“可他并不知道长安已经出问题了。”尤勇弯腰从雪地之上挖出一团雪,在手里团了团,用力挥臂,扔向了远方。
“所以,曹煊完蛋了。”石壮微笑道:“不过我们也不能太寄希望于赵锡勾荣他们,只要他们能将曹煊的粮草给抢了,就算是大功一件。”
“有高象升在哪里,他知道该怎么做!”尤勇道:“我们要准备随时出击了。你觉得曹煊如果要跑的话,他怎么阻截我们的追击?他要跑,是不可能瞒过我们的。”
“如果是我,自然是火焚潼关!”石壮停下了脚步,看着远处巍峨壮观的潼关城墙,“潼关之内,有足够的猛火油以及其它的引火之物,一旦烧起来,我们除了望火兴叹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而这,是唯一能够让曹煊争取到逃跑的时间的。”
“如果真是这样,就可惜了这么一座雄关了!”尤勇摇了摇头。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看着远处的潼关,或者,这就是看一眼少一眼的意思了。
潼关之中,曹煊正在紧锣密鼓地布置着撤退事宜,曹震已经押运着大批的粮草辎重,先行退出了潼关一路向着长安而行。
曹煊的打算是很清晰的。朱友贞走了,但在长安,还留下了四五万神策军,而他,这些时日以来,兵力损失极大,一路撤退到长安之后,第一时间,已经兼并了这些神策军,从中淘选一批还算精锐的,充斥到自己的队伍之中。
现在长安的这些神策军,没有了粮草供应,应该是很容易便能拉拢的。只要自己有粮食,他们除了投靠自己之外,还能想出什么别的辙来吗?
兼并了这些人之后,再一路追随朱友贞的脚印,翻越秦岭,进入汉中。
有了朱友贞的人马在前面开路,对于他来说,秦岭也就没有那么难走了。
虽然这一走,就等于是舍弃了整个北方,舍弃了整个的基业,但只要有保持着一定的军队实力,未来就还有一些希望,不至于完全绝望。
想当初李泽起家之时,还没有他们现在所拥有的这些力量呢。
李泽行,他们为什么不行。
益州,天府之中,不论是军事上的还是民生上的条件,比起当年的四战之地成德,都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实在不行了,死守剑门关,扼断进益州的通道,不是也可以自成一家吗?
外面又响起了隆隆的炮声,那是唐军又在轰击潼关了。
曹煊叹了一口气,心里头浮现出了一丝无力的感觉。
唐军,总是能弄出让人感到绝望的武器。
最早的时候,是猛火油弹。这玩意儿本来最早是张仲武的麾下弄出来的,曾经让柳成林险些全军覆灭,但落入到了李泽手中之后,它的威力便一日胜似一日,易水河畔,甚至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让张仲武两万铁骑就此溃散。
等到大家摸索出了对付猛火油弹的一些方法之后,他们便又弄出了新东西。
作为一个经验的大将,他虽然立时便找出来了这件威力巨大的武器的弱点,但却也只是规避风险而远远谈不上对付。
当敌人的火炮鸣响的时候,所有士兵都躲进藏兵洞以及各个死角处,待到敌人发起冲锋的时候,再冲上城头与敌人肉搏。而这种武器的发射速度也极慢,只要应对得当,还不及对手的投石机造成的损失大。
当然,这是一种完全被动的打法,但他实在是想不出其它的办法了。城里布置的投石机,强弩这些远程武器,两天以来,已经被对方的这种武器给一一摧毁了。以至于唐军每每攻近,他只剩下了最后一种方法,肉搏。
唯一可喜的是,从最开始的有十门这样的火炮,到现在为止,只剩下了一半还在响。
这说明这种武器的损耗率极高。
这让他略略有些欣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不至于成为战场之上的胜负手。金陡关之失,一来是因为毫无防备,二来,也是因为金陡关整个关卡太小,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而导致的。
“大帅,按照您的吩咐,城内各处要点,都已经布置好了引火之物,等我们离开之时,潼关就会成为一片火海,完全阻挡住唐军追赶我们的脚步。我们有充足的时间,退往长安。”一名将领走了进来,躬身对曹煊道。
“士兵们士气如何?”
“听说是要撤退,士气倒是提升了不少!”军官道:“大帅,大家对于和唐军正面交锋,已经心生畏惧了。”
“这是没法子的事情。”曹煊叹了一口气:“谁让我们连战连败呢?再加上唐军的新式武器寸出不穷。等到以后我们打上两次胜仗,这种心态自然就可以扭转过来了。”
“从今天开始,军队陆续撤出吧!”曹煊道。
“大帅您什么时候走?”
“我最后一个走!”曹煊道:“我如果走了,断后的士卒必然会军心涣散而无力抵抗唐军的进攻,只要我还站在城头,就能鼓舞士气。曹震走到哪里了?”
“此刻,他们已经抵达新丰了,按照您的吩咐,曹震所部会直接屯兵灞上,然后联络赵锡,勾荣他们,对他们进行整编,等到您抵达那里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应当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可以直接往秦岭进发。”
“你去吧,安排部队分批次撤走。”曹煊摆了摆手。
曹煊在为自己的儿子曹震整编长安的那些破鱼烂虾争取一些时间。如果是在往常,这些烂兵曹煊是压根儿都看不上的,但现在,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蚊子腿再小,那也能撮一点点肉下来啊。四五万人马,整编个万把人出来,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吧!哪怕不用他们打仗,就当个苦力,搬运一些物资,在秦岭之中探探路,那也是可以的啊!
曹煊当然知道这个时节进入秦岭所面临的凶险。
他要竭尽全力地保存自己仅剩下的这点点家底。所以用钱粮去勾引那些目光短浅却才能有限的神策军将领,便成为了他的首选。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长安,还有一个高象升。
曹震驻军新丰,派人去联络了勾荣,赵锡,吴厚三位神策军的将领。不出曹煊所料,这三位神军将领早就慌了神儿,一听说曹震有钱粮,立时便答应了曹震的提议,前提条件是,整顿后的兵马,仍然要由他们三人率领。
曹震当然是一口答应。
等到整顿完毕,过了秦岭,到了汉中,怎么收拾这三个人,那还不是手拿把攥的吗?
曹震从新丰缓缓向灞上进军。
然则等待他的不是这三位神策军将领的欢迎,而是一场处心积虑的伏击。
毕竟是四五万神策军,再垃圾那也是拿着武器的家伙啊!更何况,曹震携带的大量粮草,让这些已经接近于断粮的家伙们,更是红了眼睛。
一夜激战,曹震全军覆灭。所带的粮草辎重,全都落入到了高象升的手中,而高象升亦是根据当前的情况,丝毫没有再多捞一些功劳的想法,当机立断,下令让军队携带着这些粮草,退回到了长安城中。
曹煊知道了这件事后一定会拼命的。
而这支神策军与曹煊所部一旦正面刚上,失败那是必然的。
而现在,高象升哪里需要再与曹煊正面对决呢,失去了粮草的曹煊所部,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下了。不说天气,饥饿,他们的身后,还有如狼似虎的唐军追击部队呢!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落荒而走
人世之间往往最大的无奈,就是你明明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但你却无法阻止。
就像现在,石壮与尤勇两人并辔立于潼关不过千余米的地方,看着潼关之内冒起的一团团的浓烟,除了相对苦笑,完全没有办法。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曹煊选择了在这个时候撤走,可以说是最后的倔强了。
站在两人身边的朱一万分不解地看着潼关之内愈来愈浓的烟雾,再看看两人身后那密密麻麻地整装待发的军队。
“为什么不下令进攻呢?这个时候,关内必然已经乱成一团了,就算不与敌军交战,但也能救火嘛,这样一座雄伟的古城,就这样烧毁了,未免太可惜了。”
石壮摇摇头:“不是我们不想,而是不能。谁也不知道曹煊在城里搞了什么鬼,万一我们的大部队进了城,出了岔子,那就是大事了。”
尤勇接着道:“朱副监,你别忘了,潼关城内,也是有大量猛火油弹的,纵然比不上我们的,但与我们最初一代的猛火油弹相比,威力也是差相仿佛的,我们宁愿这雄关被毁于一旦,也绝不能士兵的性命去冒险。”
朱一恍然大悟,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
浓烟愈来愈密集,渐渐地遮天蔽日,火舌从关内各处窜了出来,片刻之后,一声接着一声的震耳欲聋的爆炸之声传来,无数的残渣被震得凌空飞起,不少残渣甚至越过了关墙,落在了唐军的阵地之前。
看着那些爆炸产生的地点,尤勇对石壮道:“狗日的曹煊,果然临死也还想拉我们去垫背,这些爆炸点都是特别设计好了的,我们的军队要是真进去救火,这一爆炸,各条道路必然会被封死,到时候想跑都没有路。”
“这是他必然的选择。”石壮笑道:“要是我,也会如此做。算了吧,今儿个也就到此为止了。这样的大火,算是彻底隔绝了我们两军,我们也不用防着他曹煊醉翁之意不在酒前来偷袭我们,他曹煊也不怕我们长了翅膀飞过去给他来一个落井下石。他抓紧时间逃命,我们呢,回营去该干嘛干嘛,等到火势减弱了,再进去救火,清理道路吧。”
“只能如此了。”尤勇笑道:“看这火势,只怕要烧上一天,我那里还藏有几瓶好酒,要不要一起去品一品?”
“你就不怕军法官找你的麻烦?”石壮笑道。
“今儿个也算是大胜,小范围庆祝一下,他不至于这么不知趣吧。”尤勇呵呵一笑道。
“军法官一向都不知趣。”石壮摇头叹道:“我就没有看见他们笑过,有时候我都怀疑,他们在与自己的老婆敦伦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副木然的面孔!”
尤勇与朱一都是楞怔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的大笑了起来。
“走吧,去喝一顿,哪怕被军法官揪住小辫子。”石壮纵马离去。
身后朱一与尤勇紧紧相随,朱一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你们这个级别,军法官也会找你们的麻烦?”
“每一级都有相应级别的军法官对应。”尤勇对这位技术牛人解释道:“我与石壮自然也有监督的人。当然了,喝点酒这样的小事,我们还是不怕他找麻烦的,就是像苍蝇一样嗡嗡嗡很烦人。”
“石大将军与早前好像很有些不同了!”朱一若有所思地看着纵马狂奔的石壮的背影。
“哪里不同?”尤勇问道。
“好像突然之间整个人都变了一个样,以前多肃然的一个人啊,今天居然开起了玩笑。”朱一道。
尤勇微微一笑。
朱一与石壮接触并不太多,都有这种感受,更不用说自己了。
石平从洛阳回来了。
尤勇并没有去打探究竟,但从石壮的表现上来看,结局应当是非常美好的。
石壮真得是很开心。
石平给他讲述了去洛阳的过程。
他见到了李泽,把石壮的亲笔信交给了李泽,并说这是关于他们父子的所有事情,要在李泽进入长安之前,向李泽一一坦承。
但李泽的反应出乎了石平的意料之外。
李泽压根儿就没有看这封信。
他拿起这封信,直接投到了面前的火盆之中,还顺手拧了拧石平的脸蛋。
“我不关心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来自于哪里!”李泽笑着道:“我只认识武邑城中的杀猪佬儿石壮。”
被李泽塞了一大包蜜饯糖果的石平羞红了脸,要是只有李泽在这里也还罢了,关键是,现在屋子里还有柳如烟,还有公孙长明、陈文亮等人,这就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李相,我十五岁了,我现在是一个军人!”他挺进胸膛。
“狗屁!”李泽大笑着再度用力地拧着他的脸蛋,“在我眼里,你还是那个在泥地里打滚的臭屁孩呢,滚回去告诉你的老子,不要想七想八,老老实实的替我打仗,像他那样的人,这辈子别想轻松罗。等打完了伪梁,再去扫荡南方,扫荡完了南方,再给我去远征域外。”
石平又羞又恼地揣着一大包蜜饯果子快马加鞭地回到了潼关大营,不无恼意地向父亲埋怨此事,石壮却是开心地大笑,竟然将那一大包蜜饯果子解决了一半。
唐军在等待着火势熄灭之后再向长安进发,而曹煊在等待了半天之后,不无失望地也离开了潼关。
虽然说他也晓得对方不会如此莽撞,但总是存了那么一些本不该存在的心思,若说没有失望,那还真是骗人的。
对方完全是一点儿机会也没有给他。
他现在有一天的时间摆脱对方。
即便如此,曹煊仍然下令后军,一边走,一边破坏道路。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致命的威胁,并不是来自于后方的唐军,而是来自长安,来自于他从来都没有瞧得起过的长安城外三个大营的那些垃圾神策军。
傍晚时分,他接到了从新丰逃回来的残军的报告。
先期出发的曹震死了。
数千先锋军队全军覆灭。
潼关之内储藏的八成的钱粮,全都被对方给夺走了。
惊怒交集的他,甚至来不及哀伤儿子的死亡,立即点起了麾下所有的骑兵,快马加鞭地向长安进发。
他还有近两万部属,这些人的生死都架在他的身上。没有了粮草,在冰天雪地之中,他们如何存活?没有了粮草,他们怎么能穿起大雪封山的秦岭从而彻底地摆脱唐军?
迎接他的,是长安冰冷的城墙。
赵锡勾荣他们,直接退回到了长安城中,摆出了一副要守卫长安城的模样。
曹煊绝望了。
真要打,他相信自己能打下长安城来。但需要多少时间,他拿不准。
他与身后的唐军,只有一天的路程。
就算他打下了长安城,但被唐军堵上,那所有的争斗又有什么意义?
在长安城下,曹煊渡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
天明之时,他终于下达了一个让所有部下都绝望的命令。
他命令自己的麾下在新丰驻扎,他们随身携带的粮草,还能让他们支撑一两天,然后在新丰等到唐军抵达之后,向唐军投降。
“即便是投降,我们也要投降给值得我投降的对手,而不是长安城中的这些腌臜货。”曹煊不无伤心的对着自己的副将道:“这些士兵,很多都是我的老乡,这是我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没有了粮草,我带着他们进秦岭,就是死路一条。投降了唐军,至少还能有一条命。”
“大帅您呢?”
“我怎么可能投降!”曹煊摇头道:“我会进秦岭,生也好,死也好,让老天爷来决定我的命运吧!”
长安城中,高象升目睹了曹煊分兵,曹煊仅仅带着数百名亲兵策马离去,而剩下的军队,则转身向着新丰方向而去。
“高将军,曹煊肯定是跑了,这个时候,我们如果出兵,岂不是能将他抛弃的部队一鼓成歼?”赵锡讨好地跟在高象升身边建议道:“如此一来,高将军的功劳,岂不是又要大大地记上一笔?”
高象升冷漠地瞅了他一眼道:“曹煊的麾下,多是他的乡兵,此刻,只怕已成哀兵之势,以我们现在的兵力,守守城或者还可以,真要出去作战,你有把握?万一人家临死要找几个垫背的呢?别忘了灞上一战,我们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四面包围,猝然突袭,曹震和他的部下给你们造成了多大的伤亡?要不是老子带人冲阵,在混乱之中炸死了曹震,那一战是一个什么结果,还两说呢?”
赵锡尴尬地笑了笑,再也不敢提这个话题了。
高象升是真不敢把这支军队拉出去干一仗了。灞上那一战,真是把他打怕了。要不是他和他的部下带了不少内卫专门配备的将作营刚刚研制出来的手雷,在一片混战之中炸死了曹震,只怕现在他早就夹着尾巴逃跑了。
这支神策军,作为军队的功能,基本上已经完全丧失了。
且等尤勇石壮他们来了之后,将他们就地解散吧。打仗不行,回去种地总是可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