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五十一:日子
八月,正是关中最热的月份。
火辣辣的太阳肆无忌惮地炙烤着大地,晌午刚过的时候,也正是一天正热的时候,路上基本看不到什么人影儿,唯有在路边的一些大树的阴晾底下,一些农夫,畅着衣襟,一边拿着草帽用力地扇着风,一边大口地喝着自带的凉茶。便是平日里活蹦乱跳的狗子,此时也焉头巴脑地趴在树下,伸着舌头不停地喘息着。喘上一会儿,爬起来,小跑到路边的沟渠之中,撅起屁股舔食一阵子凉水,然后又赶紧奔回到树荫之下。
今年陕甘大旱,收成远远比不上往年,补种了一批苗子,现在还都青了吧唧的,但越是这样,农夫们便越是不敢怠慢,要是这些苗子再坏了,今年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好在过了五月之后,久违的甘霖终于是降落了,这也让地方官府和百姓们都大大地收了一口气。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旱情得到了缓解,田里的收成虽然下降了不少,但得益于朝廷的一系列补贴政策,终究还是能过的。
为了帮助遭到旱情的陕甘宁等地渡过这一次的灾情,朝廷减免了今年的土地税赋,这也使得百姓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几场大雨过后,一直在不停修建的水利沟渠终于是发挥了作用,现在田边沟渠里水流潺潺,看着就令人欣喜。
当然,补水也不是没有矛盾的。那些从修建的大堰之中流出来的水,总是有先有后的抵达不向的地方,下游的人翘首以盼,上游的人则恨不得让水往自家田里多流一会儿,即便是苗子吃饱了,但自家挖的那些小水塘,也要装满了以备不时之需才好啊。
在连续发生了几次为争水的械斗之后,官府制定了严格的补水时间,并且严惩了一批为争水而纠集民众进行械斗的村民之后,才刹下了这股歪风。
总的来说,一切都是向好的。
从经历灾情时的绝望,到现在的充满希望,老百姓经历了一次过山车一般的心路历程。皇帝是好的,官府也不错,虽然惩罚那些为本乡本土争利益的人厉害了一些,但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毕竟,人家是按照律法一条一条地来的。
预料中的粮食大涨价并没有来,虽然有小幅上扬,但也还在老百姓的承受范围之内。
“我们灭了吐蕃了!”树荫之下,聚集在一起的一群农夫之中,突然传出来一个欢呼之声,一个汉子手里拿着一张大唐周报,突然欢呼起来。
相比起现在的年轻人以及孩童识字率大幅度攀升,一般三十岁以上的人,能识字的还是凤毛鳞角的,眼前这位农夫,却是因为以前是一位军人,而且还是一位曾经当过什长的军人,所以在军中,被逼着认识了不少的字。
识字虽然不多,看不懂那些华彩的文章,但像大唐周报这样一直致力用大白话来写文章的报纸来说,他认的字也就足够勉强能读懂了。
就是凭着认得这些字,能读懂大唐周报以及平时张贴在村里的那些文告,以及曾经的军人身份,这个汉子被全村所有人一致选为了村长。
汉子只能站着,因为他的屁股前不久才被官府狠揍了二十大板,原因就是争水。这家伙当过兵,下手狠,把对方人都打蔫儿了,外表还看不出什么伤痕来。不过念在是上游截断了他们村儿的水,所以才从轻发落,挨了二十板子。
“又灭了谁?”跟着汉子一起守水的其它村民对于吐蕃还真没有什么概念,或者又是那块地方的一个大官吧?反正这些年来,大唐周报经常地刊登又又又把谁给收拾了,又又又把哪里的土地纳入到了大唐的疆域之内。至于这些地方在哪里,他们是不知道的。很多本地人,平素都连去县城一趟都少呢。
“吐蕃,吐蕃!”汉子游动的又蹦又跳,今天早上将报纸揣在怀里,还没有来得及看呢,现在才抽出空来,不想一眼便看见了那粗大的排在最上头的捷报。
“吐蕃是啥?”
“一个国家,很厉害的。”汉子哈哈大笑:“那可是有数十万大军的强国,以前经常欺负我们的,哈哈哈,现在被我们干掉了。连他们的赞普,哦哦,就是他们的皇帝,都被我们捉来了。”
“吐蕃很大吗?”
“当然,疆域万里,带甲数十万啊!被我们几万大军就给灭了,威武我大唐军人!”汉子扬天大笑。“今天回家后,都去我家里,我请客,宰一头大肥猪。”
“村长,怕是你堂客要跟你急哦!”一个与村长年龄相仿的村民笑道。“你忘了前几个月,你说是咱们的大军在南方打了大胜仗,宰了家里一头猪,被你堂客拿着扫帚赶得满村跑的事了吗?最后大家也没有吃上猪肉。你堂客架上车去县城里卖罗,大家空欢喜一场。”
“这一次保证让大家都吃上,这不一样呢!这是灭了吐蕃,灭了吐蕃!”汉子哼道:“她要敢再不知事,我揍她。”
众人轰笑起来,别看村长在外头威风八面,打起架来一向冲在最前头,但在家里,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妻管严,被他那娇小的老婆管得死死的。堂堂的七尺汉子,经常被老婆拎着耳朵穿行在村中的大街小巷。
谁叫他的老婆不但识字,还会弹琴,画画呢,而且长得还标致。听说是村长当年打仗的时候救下来的,还带着一个娃娃,看起来是知书识礼温文贤淑的,也不知道内里性子居然这么泼辣。想来当年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伤心事吧。
女子现在还在村子里的小学堂当女先生呢,是极受大家敬重的。因为他们村子里,这两年,年年都有人考上县里学堂,比邻近的几个村子强多了。要知道,上了县学堂,将来就能在县里找事儿做了,要是考上了州府里的学堂,那就不得了啦,可以做官儿啦。
“真要是大喜事,村长觉得值得大肆庆祝的话,当然是可以动用公里的钱啦?怎么也不能让村长自掏腰包。”另一个年长一些的笑着道。
现在的村子里,都是有公有钱的。而这个公有钱的来源并不少,一来是官府每年会拨一点点,二来就是村子里规定的提成。富裕的村子就提得多一些,穷的村子就提得少一些,有钱人家提得多一些,穷人就少一些。三来就是村子里的人如果犯了错,会有一定的惩罚,不太严重的话,就是罚钱,这些钱也是记在公帐之上的。另外,就看村子里的村长之类的人物,有没有本事弄来钱了。如果这个村子里出过大富豪,出过大官儿,那这事儿就容易得多了,每年总是会弄到一些乐捐的。
而这些钱,一来是用在村子里的学堂上,二来是准备在有灾祸的时候可以救急,三来是用来抚养孤寡。虽然官府也有孤寡院,但还是号召地方上尽可能地自己解决问题。四来可以修修村子里的路啊,挖挖水井啊等等。
总的来说,现在的大唐,虽然还是有很多的穷人,还有很多的地方有人吃不上饭,穷得叮当响,但在大部方的地方,老百姓的日子,的确是一天比一天好过了起来,而官府的很多政策,也让老百姓舒心。
就像这种每年给乡里拨钱的事情,以前可是没有听说过的。只听说老百姓必须要给官府缴纳钱粮,还真没有官府这个大貔貅往外吐钱反哺老百姓的事情。
别看官府给的这点钱不多,但在老百姓看来却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这让他们每年缴税纳赋的时候心里舒服多了。
这不是还有一些钱粮又还给我们了吗?
官府这么通情达理,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没事儿,别的事她不干,这件事儿她一定答应的。”村长却是信誓旦旦,“她最恨吐蕃人了。”
村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公里的钱也不多,今年还要准备着给村子里多修几个池子,平素可以养养鱼虾鸭鹅啥的,碰到了今年这样的坏运气,还可以弄来浇地。我是村长,每年拿薪俸的,堂客当先生,县里也发钱,我的日子,可比你们大家过得殷实多了,请大家吃一顿饭,还是没问题的。你们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到时候从家里提溜一点菜过来不就行了吗?”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这倒是实话,村子里的第一家一正三厢的大瓦房院子,可不就是村长家的吗?出去当过兵的村长走南闯北,见识多,胆子大,赚钱的门路多着呢。
“到时候让你堂给我们弹一首曲子唱支歌成不?”有人大胆地道。
“没问题。”村长大包大揽:“吐蕃灭了,她必然是欢喜的。”
正说着话,耳边却传来了马蹄之声,众人循声望去,却看见了一队队的骑士出现在不远处的大路之上,看到骑士的旗帜,村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左武卫的兄弟吗?就是他们灭了吐蕃人呢,咋的报纸上才登出来,他们就回来了呢?”
“这还说用,肯定是报捷的啊!”大家也不顾太阳毒辣,从树荫之下涌了出来,跑到路边,围观着越来越多的车马。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背叛者
沿着宽阔笔直的驰道一路前行而来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的确是从吐蕃而来的。不过倒不是报捷,报捷的文书早就轻骑到了长安,这支队伍,就是押送着吐蕃上至赞普以及布达拉宫的那位,下至一些达官贵人至长安像皇帝献俘罢了。
六月底的时候,吐蕃的战事,从大的层面上来说,其实已经结束了。
拉萨被攻陷得太快,唐军来得太快太突然,云集在拉萨的这些达官贵人,部落头人们,基本上没有什么漏网之鱼,被唐军大量的骑兵完全给兜住了,然后一网打尽。
而造成这种局面的,却是在吐火罗死之后,德里赤南集大权于一身,算是重新统一了吐蕃,为了保证吐蕃境内的稳定和统一,德里赤南强令一些有影响的土蕃贵人以及大部落的头人们,全都到了拉萨。
这在无形之中帮了唐军一个大忙,无形之中为接下来的唐军扫荡吐蕃境内的其余势力减轻了极大的压和。吐蕃大军被打垮之后,那些散居各处的部落群龙无首,根本组织不起来有效的抵抗,更别说大家联合起来一起抵抗唐军了。
再者还有色诺布德以及隆巴大喇嘛的全力配合,原本就六神无主的大部分部落,终于彻底放弃了抵抗。
唐军所到之处,要么闻风而降,要么一触即溃,到了七月底,整个高原基本上已经完全被唐军掌控到了手中,剩下的一些小鱼小虾,压根儿就触动不了大局了。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柳如烟,李存忠这才下令将这些人押送长安。
要说还有哪里仍然有一些麻烦的话,也就是曼格巴的亲弟弟所占领的大小勃律了,如今厉海与韩锐兵分两路,正在向着大小勃律迫近。
原礼部侍郎唐得功一跃而成为了大唐又一位封疆大吏,为为了青藏行省的总督,色诺布德,阿不都拉,薛仁忠则成为了新成立的青藏行省的各部衙长官,李睿以左武卫中郎将的身份统领驻青藏大军,韩锐为其副贰。
而李存忠则返回长安向军事委员会述职。
其实所有人也都知道,李存忠已经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这一次回到长安,必然会得到丰盛的奖励然后在军事委员会抑或其它部衙之中就任一个轻闲的职位,就此退居二线。
不过李存忠已经很满足了,灭国之功,放眼大唐十二卫将领,还有谁能与他比肩呢?史书之上,必然有他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也是对他十余年来辛苦耕耘的最好的回报。
所以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之下,他兴高彩烈的移交了军务,然后与柳如烟一道返回了西宁,很干脆利落地处理了他在西宁的家产,携带着家人赶回长安。
他走得极是彻底,连在左武卫任职的儿子及其他一些亲眷也全都带了回来。算是准备彻底让自己的影响力在左武卫中消失。
对于他的这一系列作为,内卫的报告中用了无可挑剔四个字来评价。
而李泽在面对监察部提交的一份李存忠这些年在左武卫中的各方面的审计报告之中提到的一些负面的东西,李泽大笔一挥,便将其全部抹去了。
对于李泽的这个做法,监察委员会的吴进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官儿做到了李存忠这个份儿上,些许的经济问题,其实真算不上什么大毛病了,只要不过份,都是能容忍的。
水至清则无鱼,毕竟不是每一个人殾有像吴进这样的。而吴进也不是一个政治上的真正的楞头青。
这一行人中,柳如烟自然是开心的,离开长安小半年的时间,的确是想念李泽了。
李存忠自然也是开心的,因为他算是功成名就了。与过去的老上司韩琦等人比起来,他将来在历史上的声名,必然要更盛。
左武卫的士兵自然也是高兴的。这些人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是在这场战事之中立下大功的人,是回来接受表彰的,据说皇帝还要亲自接见他们,这份荣耀,足以够他们吹嘘上一辈子了。
有高兴的,自然也就有不高兴的,甚至是凄凄惨惨戚戚的。
这些人,自然就是那些吐蕃俘虏了。
虽然他们在被俘之后,仍然享受到了相应的礼遇和待遇,特别是赞普与那些大喇嘛,但这并不能改变他们就是阶下囚的事实。
而且可以想见的是,离开了家乡的他们,这一辈子,是休想再回到故土了。
队伍之中,最为尴尬的莫过于色诺布德了。
他是队伍之中唯一的一个自由的吐蕃大贵族,他是如今大唐青藏行省的高官,他也是这些吐蕃俘虏眼中的叛徒,异类。这些人甚至将吐蕃的这一次灭国的失败怪罪到了他的身上,认定了他就是唐人派回吐蕃的奸细。
色诺布德有苦难言。
面对族人的怒目而视,羞辱嘲笑,恶语相向,他只能苦笑应对,一路之上,还要竭尽全力地照料这些人,不让他们受到些许的委屈。毕竟这一路之上行来,在大唐的国土之上,不少大唐的地方官,打着拜见柳如烟,李存忠的名号,实则上却是想把这些吐蕃贵人当猴子一般的参观一番。
心力交萃之下,色诺布德原本一个雄壮的汉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心中的伤痛,只怕比外在的影响要更大一些。
盘腿坐在柳如烟的对面,色诺布德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这个大唐最尊贵的女人。此刻却是一身寻常女人的打扮,木钗青衣,只不过那种常在高位所养成的威势,却是柳如烟怎么想掩盖也掩盖不了的。
“你今天中午没有吃主食,倒是喝了不少酒。”闻着色诺布德身上浓浓的酒味,柳如烟皱着眉头从身边拿了一个提盒出来:“这是一些点心,你边吃咱们边聊。”
“多谢娘娘!”色诺布德欠身道:“在下惭愧,心思恍惚,心神不定。”
“看得出来。”柳如烟道:“你觉得自己是背叛者?”
色诺布德沉默不语。
“对于这些人来说,你是背叛者。”柳如烟接着道:“对于眼下的很多土蕃人来说,你大概也是背叛者。前一段时间,你被刺杀了七次。其中五次被内卫提前侦知而逮捕,两次是你过去的部下,差一点得手,但最后你却把人放了。”
色诺布德垂下了头。
“但是色诺布德,对于未来的吐蕃人来说,你会是他们的功臣,你会是他们铭记的对象。”柳如烟将一盒精美的点心推到了色诺布德的面前。
“但愿如此吧!”色诺布德对于柳如烟还是比较了解的,作为一名统兵大将出身的女子,对方其实是十分豪爽而且并不喜欢缩手缩脚畏畏缩缩的人。当下也就拈了一块点心,吃了起来。
“你在大唐多年,你觉得现在的吐蕃会是我们大唐的对手吗?”柳如烟问道。
“不是!”
“是大唐的百姓过得好,还是你们吐蕃的百姓过得好?”
“大唐的百姓。”色诺布德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却又无法掩盖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有很多吐蕃人现在恨你,是他们并不了解大唐百姓的生活,他们对于自己的未来,也因为昔日的生活被打破而充满了惶恐和畏惧,他们都害怕改变,害怕因为大唐的统治而变得更差。”柳如烟道:“这就像是一只猴子,被锁上链子关在铁笼子里多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一旦打开了笼子,松开了链子,猴子却害怕了不敢出去。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什么?”
“而你,色诺布德,就将是指引这些猴子奔向自由生活的人。这个比喻没有恶意,更没有贬低吐蕃人的意思。”柳如烟道。
“我知道!”色诺布德道。
“当有了引导者,这些被锁了关了多年的人,获得了自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自由的时候,他们终究会发现,原来的恐惧和惶恐是有多么的可笑,而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回过头来,就会真正地记起你,感谢你。”
“这个事情,阿不都拉或者比我更合适。”
柳如烟缓缓摇头:“阿不都拉因为出身,学识等方面的短处,很难完全做到我们想要他做的。他的想法太偏激,太狭隘了。可以作为你的制衡,但绝不能让他主导这样的事情。那会让很多事情走到另一个极端。因为吐蕃不仅仅是农奴,还有普通的牧民,战士,自耕农,以及一些小贵族以及大量的官员,僧侣。你是不一样的,我们认为你的学识以及政治素养,足够你在以后的治理青藏的过程之中,权衡利弊,作出最佳的选择。所以,在青藏,唐得功居首,你排在第二位,而阿不都拉,只能排在薛仁忠之后。”
“色诺布德,我们选择你,不是千金市马骨,而是切切实实地需要你。这一点,你要清楚明白。而你更要清楚的是,你现在服务的对象,不再是过去吐蕃的那些大贵族,大奴隶主,而是千千万万的吐蕃百姓。你在大唐多年,当知道皇帝陛下的想法,这些年来,皇帝陛下有事没事找你聊聊天,可不是无地放矢,而是意有所指的。水滴石穿就是这个道理。”
色诺布德嘿了一声,“娘娘,我想知道,皇帝陛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了要将我们吐蕃灭国吞并的心思的?”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为了这些人,不值得
听到这个问题,柳如烟侧头思忖了片刻,因为关于这件事情,却是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久到她需要好好地想一想李泽最初提起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时候。
看到柳如烟的表情,色诺布德心头却是一片冰凉,因为这代表着什么,他太清楚了。
“很早了吧!”果然,柳如烟一开口,便证实了他的想法。
“应当是陛下刚刚成为武威节度使的时候。”柳如烟接着道。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色诺布德仍然是心下愕然:“那个时候,陛下还只是一方节度。”
柳如烟嫣然一笑,点了点头,道:“我好像记得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是一个大雪天。陛下与公孙先生,章回先生一起赏雪,我与夏荷则在一边作陪。当时陛下说起整个大唐局势。”
“陛下怎么说?”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当时大唐虽然还有名义上的天子,但实则上却是诸节度割剧,国已不国,但凡是一个胸有大志的人,无不是在谋划着一统天下,再造乾坤。当时陛下点出了几个人,这其中便有张仲武,田承嗣,朱温等人。”
“陛下看人很准。”色诺布德点头道。
李泽的崛起史,其实也基本上就是在与这些人的对抗交战之中,一步一步地壮大起来的。
“那时候的陛下,已经胸怀天下了。其实在我看来,他那个时候,就没有将这些所谓的天下英雄看在眼里,颇有一些气吞天下如虎,视天下英雄如无人的意思。”柳如烟的眼中闪过丝丝崇拜与爱慕交织的神色。
“陛下之威,那时已经初露峥嵘了。”色诺布德叹道,只可惜那个时候,这位新崛起的武威节度使,压根儿就没有引起吐蕃上下的注意,那时他们的注意力,还被张仲武,高骈这些人吸引着。
“陛下没有多说这些人,而是与公孙先生,章公等人论起了大唐统一之后的情形,指出了大唐统一之后,要面临的几个大敌。”柳如烟道:“第一个,是北方的游牧民族。陛下认为,如果不及早着手布置,终有一天,北方的游牧民族,会成为中原的心腹大患。秦时筑长城,便为抵御外族,但一道长城,终是死物。岂能保长治久安。”
“如今漠南漠北以及东北之地,早已尽归大唐,而这一次攻打我吐蕃的主力,便全都是由这些游牧骑兵组成的。”色诺布德道:“陛下对北方的游牧民族的镇压,归化是大获成功了。”
“正是。而在那个大雪天里,陛下说出的第二个大敌,便是吐蕃!”柳如烟看着色诺布德道:“色诺布德,你看看现在的大唐,接下来陛下击败南方一统天下之后,在大唐的周围,还有那个国家,那个民族,能对我大唐形成威胁吗?”
色诺布德惨然摇,的确没有了,在大唐的周边,除了吐蕃这样一个强大的国度之外,其他的,都不过是一些撮尔小国,面对大唐,连自保之才都欠奉,哪里还有力气对大唐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有些什么想法呢?
“所以那个时候,陛下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将我们吐蕃灭国吞并吗?”
“是的。陛下说,拿下漠南漠北,再拿下吐蕃,将其疆域纳入我大唐境内,而中国大地,将成为一块真正的天选之地,外敌再想入侵,陆地之上已经极难再有作为,除非将来某个时候,有强大的敌人能够从海上来。”柳如烟笑道:“现在吐蕃已经拿下来了,而海上,我们大唐的舰队纵横四海,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碰到真正的对手。而这些章程,却就是在那个大雪天里,在他们几人的闲聊之中定下来的。我还记得当时章回先生觉得这太不可思议,觉得陛下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一任务,而公孙长明先生却觉得可以试一试。”
“竟然布置了十余年之久吗?”
“吐蕃之国力,可并不比这个时候的大唐差。一场灭国之战,别说是十年,便是二十年,三十年也是没有什么可意外的。”柳如烟道:“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借助你们入侵大唐,我们诱敌深入,在河东一举击败了德里赤南和你,在甘州银州大败吐火罗。”
“那时的我和德里赤南都认为你扶持我们,只不过是为了牵制吐火罗,不让我们吐蕃有能力再袭扰你们的国土,压根儿却没有想到,这只不过是你们灭掉我们吐蕃计划的一部分。”色诺布德叹道:“那时的我们虽然刚刚遭遇了一场惨败,但却仍然自大地认为,我们是能够与大唐平起平坐的大国,祸患就在那时埋下了。在我们与吐火罗打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想必陛下笑得很愉快。”
“这有什么可笑的。”柳如烟淡淡地道:“这只不过是计划之中的事情,包括后来驱逐河东范氏至吐蕃,都只不过是计划中的一环。不过范氏在吐蕃展现出来的能力,倒真正是出乎了陛下的意料之外。后来还感叹了一句,千年世家,果然不同凡响,纵能压制一时,却不能压制一世。他们的再度崛起,只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
色诺布德点了点头,为了范氏的重新崛起,为了家族能在大唐再度拥有一个良好的名声,上至范均,下至范氏子弟,在这场战斗之中前仆后继,慷然赴死,的确为他们造就了无上的名声。
“第三个大敌,就是国内的门阀世家,宗族制度等问题了。”柳如烟摊了摊手:“相对于前两个问题,陛下对于第三个大敌,则更加地重视。”
“据我所知,陛下已经将门阀世家摧毁得差不多了。”色诺布德道。“至于宗族制度,也正在瓦解之中。”
柳如烟摇了摇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宗族制度在中国大地之上占主流地位数千年,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被打垮的。只不过从表面上看现在势弱了而已,而在内心深处,这种思想,仍然根深蒂固。我们现在所做的,只不过尽量地将大宗族变成一个个以家庭为单位的小宗族罢了,当然,陛下认为,做到这一步也就够了,而且这样会让我们的帝国,更加的聚有凝聚力和团结性,这里面的度,是极难把握的。穷我们一生之力,只怕也是无法完成的。也许要一辈接着一辈的做下去。至于门阀世家,嘿嘿,旧的去了,新的却又在慢慢起来,而且还更加地隐蔽了,对于这样的事情,陛下也是无可奈何。”
对于这个,色诺布德倒是深以为然,旧有的门阀世家被打倒,而跟随李泽起来的那些人,必然会成为新的门阀世家,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陛下天纵英才,想必对此也有自己的看法吧。”色诺布德正色道,李泽既然想到了这个问题,想来必然也有一些应对之策。
“无他,每隔上一段时间,便找出一个出头鸟来收拾一遍而已。”柳如烟冷冷地道:“无法消亡他,就只能让时时警醒他们,凡事要有度,要有底线,过了线,便是自取灭亡。”
“监察委员会!”色诺布德顿时醒悟。
“不错,所以监察委员会,永远不会让门阀世家染指,执掌这个部门的人,甚至都会是对门阀世家有着极深成见的人。这样的人,会一直瞪大眼睛看着这些人,过了线,便能毫不犹豫,毫无顾忌地收拾掉。”
“哪怕这个人是开国功臣也不行吗?”
“不管是谁都不行。”柳如烟冷酷地道。“门阀世家是一个统一国度的大敌,所以陛下给他们设置了一道红线,越线,杀无赦。中国历来无一帝国能超过三百年的历史,总是在一个怪圈之内无尽的循环,百年奋发,百年守成,百年颓废没落,陛下要做的,就是打破这个怪圈。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到,但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总是要尽可能地想得远一些,哪怕为此而牺牲许多利益,从长远来看,也是值得的。”
“包括皇家的利益?”
“自然。”柳如烟道:“你也看到了,现在的大唐正在发生着亘古未有之大变化。色诺布德,你应当庆幸,你是这个大变化之中的棋手之一。陛下选中了你,也希望你能回报陛下的厚望,吐蕃人必须融入到中化大文明中来,你做不到,我们换人,如果一直做不到,我们会换另一种方法,但很显然,另外的选择,就不会那么愉快了。”
色诺布德很清楚柳如烟话里的意思,车厢里虽然放置了不少的冰块,比外面要凉快一些,但仍然有些燥热,此话入耳,他却是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战。
“色诺布德必当竭尽全力。”他认真地道。
“相信这是你的真心话。”柳如烟笑道:“此刻,队伍里的其他那些吐蕃人,不管他过去是赞普,还是茹本,还是活佛,都已成过眼云烟,以后的历史之中不会再有他们。而你,现在才算是真正地踏上了征程。所以,为了他们而烦恼压根儿就不值得,你该想得是,未来的青藏行省要怎么办?”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有缘
柳如烟乘坐的马车至少是平常马车的三倍大小,因为轴承,齿链,滑轮再加上橡胶轮胎的使用,虽然只用两匹马拉着,却仍然显得毫不费力。两边的车窗极大,镶嵌着透明的琉璃,窗外的景色一览无余。
顺着柳如烟的眼神看向窗外,大片大片的庄稼便映入了眼帘。
往年的这个时候,这些庄稼应当已经呈现出丰收的金黄色,但今年因为一场大旱,大量的青苗被旱死,不得不在后来补种。这使得这大片土地看起来就不那么齐整了,有的地方高出一大截,有的地方已经呈金黄色,但大部分却还是郁郁葱葱的一片青色。
道路两边的沟渠里,水声潺潺,每走一段距离,便能看到一个波光鳞鳞的大池塘,运气足够好的话,还偶尔能看到有鱼儿唰地跳出水面,带起一串串的水珠在阳光之上闪烁着七彩的光芒。
“你能想象出这些地方,在数月之前还碰上了一场几十年难得一遇的旱灾吗?”柳如烟回过头来,看着色诺布德,眼神之中充满了骄傲。
“这便是现在的大唐,哪怕不时会碰到天灾,但我们却有能力把灾祸的影响缩减到最低,尽量地不让百姓正常的生活受到太大的影响。”
色诺布德点点头,说到底,这便是一个国家的实力。
吐蕃也是一个万里大国,老天爷不是在东边搞点事儿,就是在西边弄一点乱子,总是不能消停的,大唐的疆域比起吐蕃更大,这样的事情,自然也就是不断的。
在吐蕃,每当出现了这样的大灾之时,虽然也有抚恤,但更多的却是让百姓们自生自灭,官府最大的职能,倒是预防着百姓在遭灾之后的暴乱。每逢大灾,总是会有暴乱发生,最后也终是由人头滚滚落地而告终结。
“二年前你从这条路离开,两年后你又沿着这条路回来,就没有发现什么不同?”柳如烟有些戏谑地看着色诺布德。
色诺布德有些茫然,似乎就只多了更多的大池塘,这一定是因为这一次的旱灾,让本地的官员们痛定思痛,所以修建了更多的蓄水池子。
“脚下的路!”柳如烟笑着道:“你没有感到更平坦了吗?”
经过柳如烟一提醒,色诺布德这才反应过来。他一直以为马车没有丝毫的颠簸是因为柳如烟这辆豪华的马车上的那些先进的技术,却没有想到道路上去。
此刻他再转头看向外面的道路,这才发现道路与他两年之前离开的时候截然不同。那个时候驰道也是这样宽,但却是用碎石子铺路然后用石碾子生生压平的,虽然也很结实,但终归还是有些坑坑洼洼的。但现在触目所及之处,却宛如静止时的水面,灰沉沉的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做出来的。
“这是……”
“这是一种新材料,是去年才发现的,经过一年的改良,今年才开始应用到实际的生活之中。”柳如烟道:“陛下把这种新材料命名为水泥。用这种材料来修建房屋,道路,不但速度极快,更重要的是,坚硬更逾铁石。”
“大唐总是能弄出各种各样的新东西,让人目不遐接。”色诺布德却是并没有太过于惊讶,在大唐多年,他见到了太多的各种各样的新东西被发明出来。
“每当碰到了这样的大灾,朝廷便会投入大力气来进行大型工程的修建,以便让老百姓们有个地方去赚钱,这条路,就是在旱灾出现之后才修建的。”柳如烟道:“你去过山东,河南吧?”
“去过。”色诺布德点点头,“曾去河南拜会过裴矩总督,也去青州拜见过章循总督。”
“河南,山东这一次却是遭了水灾。”柳如烟道:“这两个地方的变化更大,这一次百年难得一遇的水灾,倒也是为我们划下了一道线,那些地方不宜居住,被老天爷给标示的明明白白了,如果你再去,很多地方只怕就不认得了。这两个地方,正在大张旗鼓地进行道路,房舍的修建,有些城池,甚至在进行整体的搬迁。”
色诺布德吃了一惊:“这需要多少银钱?”
“银钱自然是需要投入的。不过在这些重建的过程之中,却又会又更多的产出,带动更多的生意,说起来这个我不太懂,等到了长安之后,你可以去请教王明义,或者是夏荷。”柳如烟笑道。“色诺布德,我还建议你去河南,山东看看。大战过后的吐蕃,百废待兴,你该去看看,特别是河南,看看裴矩他们是如何重建的。”
“这些地方是一定要去的。”色诺布德郑重地道。“如果陛下允可,我还想在这些地方求取一些有经验的官员,跟着我一起回去。只不过吐蕃与中原之地比起来,未免偏远苦寒,就怕这些人才不愿意跟着我去。”
“这件事儿你与陛下去谈,对了,还有人事委员会的杨开,只要取得了他们的同意,这事儿也没有那么难办!”柳如烟道。“西域,东北之地,也不比你吐蕃好多少,还不是有很多人争着抢着去,只要有朝廷的政策扶持,还怕没人去吗?”
“还请娘娘指点迷津。”色诺布德拱手道。
“这哪里有什么秘密可言!”柳如烟大笑了起来:“你去了长安,随便找一个官员,一问便知。起初之始,照样没有人愿意去这些地方,后来朝廷便有了这样一个内部的政策,但凡愿意去这些边远辛苦之地,一律提拔一级到两级使用,在这些地方工作三到五年之后,便可以申请调回来。而且在这些地方,薪饷都会比中原要高上一倍有余。还有其它一些五花八门的优待措施,比方说娃娃读书的问题。每个去哪里的官员,都有资格推荐一人到帝国的那些高级学院就读,你可能不知道,现在想考上帝国的那些高级学院的难度有多大?即便是那些累世的书香之家,都不见得有把握。”
“如此说来,我也可以向陛下求取这样的政策?”
“为什么不呢?”柳如烟微笑着道:“到时候,只怕人不要太多,没点儿才能的,你还不能要呢!这才朝廷之中,叫做支援边疆。”
“如此,我便放心了。”色诺布德终于展颜开怀。
在大唐多年,其实有一个道理色诺布德是想明白了的,想要天下太平,想要百姓安稳不造反,不生乱,归根到底就是一件事,让老百姓富起来。
谁兜里有了银子,还愿意干那些提着脑袋过了今朝没明天的事情呢?
人心,其实都是求稳的。
太平日子,谁都想过。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当年色诺布德在武邑闲居的时候,读过的一本书中提到的这一句话,就让他颇为感触。
这一路之上,还一直在为吐蕃亡国,在为自己成为了旧日同僚,亲人眼中的叛徒而自伤的色诺布德,至此终于是豁然开郎。
事已至此,夫复何言呢?
过去譬如朝露,已经一去不复返,如果自己真能做到柳如烟所说的那一切,那自己也算是不负了这一生,也算是问心无愧了。
他可不想青藏行省最后走上了柳如烟嘴里所说的另外一种办法。
车队缓缓向前。
太阳火辣辣地照着随行的队伍。
与那些坐在马车之中,至少还有冰块可以降温的人来说,士兵们无疑是最辛苦的。虽然不用披甲,但大唐军队的严苛军纪,却仍然要求他们着装齐整,在这样的日头底下,一个个也是有些蔫头巴脑的,谁也没有心情开口说话。
也就是在此时,一个声音突然打破了沉寂。
“大唐左武卫右军第三旅第二营第五大队第一哨前什长麻立勇恭贺大军凯旋归来,左武卫威武,大唐万胜。”
声音很是响亮,在鳞鳞的车马之中,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听这话,道路两边的骑士瞬之间一个个便不由自主地挺进了胸膛,坐直了身子,眼睛齐唰唰地看向路边。
一个穿着露肩短褂的汉子站在路边,却是向他们行着标准的军礼,在他的身后,十数个差不多打扮的村民,却是离得稍远一些。等到麻立勇喊完,这才乱七麻糟的挥舞着手里的草帽等物,大吼起来:“大唐威武,陛下万岁!”
“为万世开太平!”随行的左武卫士卒们,齐唰唰地举起了手中的刀枪,吼了起来。
麻立勇是见怪不怪,含笑看着骑兵们缓缓走过他的面前,而身后的村民们,却是脸上露出了震憾之色。
“出了什么事?”马车之中的柳如烟,突然听到前方传来的呼喝声,轻轻地敲敲了窗户,问道。
“娘娘,已经去人问了。”外头有人应道。
片刻之后,便有人在窗外道:“娘娘,是刚好遇到了一个以前左武卫的退役士卒,见到了左武卫的旗帜,在外恭贺我大军凯旋而归。此人参加过甘州银州之役。”
“哦,那倒是巧了。”柳如烟笑道:“撞见了就是有缘,让他来见见我!”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皇后与乡民
现在的麻水村村长,当年的左武卫的一个小什长,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就在路边的这一声大喊,居然会引来了左武卫大将军李存忠。
说起来,他只是想要在村民们面前证实一下自己当年呆过的部队有多么厉害。当然,这些左武卫的后辈们的反应,也的确让他脸上大有光采。
但因此便看到了大将军李存忠,就绝对是太意外了。
看着这个村民给自己干净利落地行了军礼,又一连问了对方好几个问题,李存忠这才放下心来。对方的确是以前左武卫的士兵,因为他能准确地说出当时左武卫右军的上下的军官,高级官员的资料好查,但第五大队的曲长,第一哨的哨长都已经战死了,外人不太可能知道他们的名字。
皇后娘娘要见这样一个人,又自称是左武卫的昔日士卒,他自然要来检视一番。
“什么?”一听说是皇后娘娘要召见他,在李存忠面前站得笔直的麻立勇能顿时觉得两腿发软,浑身筛起糠来。
李存忠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拉住他:“在本大将军面前,你蛮有胆子的吧,怎么一听说皇后娘娘,就这么胆小了?左武卫可没有你这样的胆小鬼。”
“大将军,您是,您是我们的将军啊,我是跟着您打仗的,自然不怕,可是,可是……”麻立勇哆嗦着道。
听了这话,李存忠心中倒是熨贴,大笑道:“放心吧,皇后娘娘以前也是带兵打仗的,也是当过大将军的,论起单打独斗的本事,那比我还要厉害呢!娘娘一向是武人作风,干净利落,没有架子,不必害怕。”
麻立勇一呆:“比您还要厉害?这不可能吧?”
李存忠又是一阵大笑:“好小子,真是会说话,这马屁拍得好,不过李某人不说假话,皇后娘娘打架的确是比我厉害。走吧,我陪你去见娘娘,记住了,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的不要乱说。”
“明白,大将军!”
刚刚踏进马车,麻立勇就不敢动了。
马车从外面看不出什么,除了大一些,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但门一开,一到里面,那种低调的奢华立刻就扑面而来了。
当然,这是李存忠的感受。
至于麻立勇,自然是不懂这内里的每一样物事,恐怕他辛苦干上好几年也买不起一件,但地板上铺的那一整张地毯他却还是认得的。而这,还只是马车的第一间,中间一道薄薄的帘子,隔开了第二间。第一间的两侧,一边坐着两个身材强壮身着甲胄的强壮妇人,另一侧,却是坐着两个模样俏丽的年轻女子。
看看色彩艳丽几乎一尘不染的地毯,再看看自己一双草鞋之上沾染了泥土尘垢,麻立勇便迈不动步子了。
马车里刚刚换了新的冰块,门一开,凉气便嗖嗖地往外冒。首先进去的李存忠转身看了一眼麻立勇,挥挥手:“你进来吧!”
麻立勇为难地搓搓手,道:“大将军,鞋子脏。”
“那就脱了鞋子。”李存忠道。
“脚臭!”麻立勇又道。
李存忠一时说不出话来,四个女子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看得出来,她们在强忍着不笑出身来,不过帘子之后,却传来了柳如烟的大笑之声:“大将军,让他直接进来吧。”
“娘娘让你进去。”李存忠伸手一把将麻立勇拉了进去,径直去了第二间。
一踏进内里,便看到一个布衣木钗的年轻女子坐在正中,旁边坐着一个大官模样的人,但那人一看就是一个吐蕃人,麻立勇浑身的神经瞬间崩紧。
“行礼!”耳边传来李存忠的声音。
麻立勇两腿一软,就要跪下。
“行军礼吧,你曾经是左武卫的军官吧?这一次我也算是带着左武卫作战了,你也算是我的部下了!”柳如烟端起桌上的冷饮子,喝了一口,微笑着道。
“是!”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麻立勇一下子便站直了,向柳如烟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娘娘,麻立勇在当年甘州之战后,便因伤退役了!”李存忠在一边解释道。
“不错,不错,这么多年了,军人的风姿犹在,大将军练得好兵啊!”柳如烟笑着指了指色诺布德对面的位置,“大将军请坐。”
李存忠拱了拱手,坐了下来。
“你叫麻立勇?”
“是。”
“你也坐吧!”柳如烟指了指自己对面,道:“你个子不矮,站在哪里,脑袋都顶着马车顶了。”
“娘娘面前,哪里有草民的坐位!”麻立勇战战兢兢地道。
“莫非你要我这样一直仰头看着你吗?”柳如烟开玩笑地道。
卟嗵一声,麻立勇立时便跌坐到了地上,看向李存忠眼皮子一阵乱跳,色诺布德一阵干咳,柳如烟却又是一阵大笑。
笑声之中,麻立勇却是渐渐地放松了下来。正如大将军所说的,皇后娘娘真是没有什么架子的。
“日子过得怎么样?”柳如烟问道。
“很好,很好!”麻立勇连连点头。
“很好吗?今年不是遭了灾吗?”
“是遭了灾。比起去年来,今年收成肯定是不行了,起码要少三成收成,不过朝廷免了今年的税赋,倒也就基本扯平了。”麻立勇道:“这大半年来,又是修路,又是修池子,我们可以去做工,收入并没有少。”
“粮食涨价了吗?”
“涨了。”麻立勇老老实实地道:“细粮涨了,像小麦,大米都涨了两成左右。”
“涨了两成?那买得起吗?”
“买得起的。”麻立勇接着道:“其实是这几年大家的嘴都刁了,怎么着也不会饿肚子的,还有很多粗粮呢,像糜子,豆子,红薯这些都不少的,还有一些高梁,但大家都想吃细粮,粗粮要么卖了,要么喂牲口呢。”
这话说得一边的色诺布德眼皮子一阵乱跳,嘴都刁了!他在心里苦笑了几声,这便是大唐啊,富足的大唐,一个遭了灾的地方,居然也这么豪横。
“当官儿的对老百姓怎么样?”柳如烟很是随意地问道。
一听柳如烟问到这个,李存忠倒是有些紧张起来。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要是麻立勇不知轻重地一阵乱说,那可是要直达天听的,真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只怕连陕西的总督,也要跟着吃挂落,到时候人家不会怪罪这个家伙,只怕要把这笔帐记到自己身上,谁让麻立勇曾是自己的兵呢?
也由不得李存忠不紧张。以他的经验,基层的官员们,对老百姓可不见得就有多么友好。反倒是官越大,对普通的老百姓越和蔼。
“官员们还是挺好的。”麻立勇一开口,李存忠顿时松了一口气。
“就是太年轻了,好多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呢,脾气冲着呢。不过倒没有什么坏心,也是实心为老百姓做事的,所以大家都觉得不错。”麻立勇道。
“看来这里的官儿,是刚刚从学院毕业出来的。”柳如烟笑顾李存忠与色诺布德道。刚从学院毕业,自然不可能是一地主官,但麻立勇也不大可能直接见到当地主官,多半是那些经办实务的人。
“有贪官吗?”
“有。”麻立勇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存忠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一个月前,被逮走了。可惜了的,还不到三十岁,平时看着也挺不错的一个人,后来公告说是在修路的时候,拿了不该拿的钱。”
李存忠顿时又松了一口气,原来已经被逮走了。
突然之间,他觉得很累。
好在柳如烟只不过随口问了一下,对于这些,她是真没有什么兴趣。倒是对麻立勇他们的日常生活更感兴趣一些。
村长是拿薪俸的,村子里还有公有钱,有学堂,先生的费用由官府负担,眼前的这位并没有多少学识的中年汉子正雄心勃勃地准备带着村民们修池子,养鸭鹅,甚至还计划着成立一个木匠作坊。而这些费用都是由公里出钱,赚的钱也是村子里共有。
色诺布德听得咋舌之余,却又觉得大有收获。正是这些小小的似乎不值一提的事情,让唐国一天比一天的富裕,也使得大唐现在的朝廷得到了空前的拥护。
“你说你妻子不但识字,还会作画弹琴?”毕竟是女人,柳如烟立马就被麻立勇随口说的事情给吸引住了。
“是啊,去年去城里,她还看中了一架琴呢,可惜太贵了,我买不起,不过今年我一直在存钱,到年末的时候,差不多就能给她买回来了。”麻立勇开心地道。
“你妻子过去是……”柳如烟充满了好奇心。
“她是甘州人。以前家里也是当官儿的,母家是学堂的先生,夫家却是一个县官呢!”麻立勇道:“后来吐蕃人不是杀过来了吗?她家里人都死了,我在那一役中受伤了,恰好是她照顾的,后来我不能打仗了,她也愿意跟着我回来。”
说到这里,麻立勇抬头看了一眼右侧的那个明显是吐蕃人的家伙。色诺布德微微转头,避开了麻立勇的眼神儿。
果然是官宦人家落难了的女儿。柳如烟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来,也不知有多少富贵人家跌落了尘埃,多少王公贵族家的堂前燕,飞到了寻常的百姓家中。不过看起来麻立勇对他的妻子还是相当疼爱的,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想当年,自己的父亲不也是一个县官吗?
“这架琴多少钱?”
“要五十个银元,好贵!”麻立勇道。
“李大将军,回头你取五十个银元给他。”柳如烟道,想了想,又人手腕上将一个镯子撸了下来,递给了麻立勇:“这个是我给你妻子的。”
麻立勇收下了镯子,却道:“娘娘,银子我不要了,我自己攒钱给堂客买呢!”
看着这一幕,色诺布德和李存忠都是竭力忍住了。
说起来柳如烟手上的这个镯子,没有几千个银元,只怕是买不来的。更何况,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就更不能用钱来形容了,这家伙倒好,镯子收得理所当然,五十两银子却不要。
“好,很好,买琴的钱,你自己攒吧!”柳如烟却是赞赏的连连点头,“这样更有意义。”这一刻,她是突然想起来当年自己给李泽绣的那个荷包,只可惜自己手工不好,针脚歪七八扭的,但李泽却一直带在身边。因为那是她唯一的一件绣品。拿刀剑的手,拿起绣花针来,总是别扭得很。
送走麻立勇的时候,李存忠也不禁羡慕这家伙的好运气。话说他李存忠的堂客,都还没有得过皇后娘娘这样的赏赐呢。
“这镯子当传家宝,可千万不敢卖了。”他叮咛道。
“大将军,我记着了,再穷,也绝不卖!”麻立勇连连点头。
李存忠想想,又觉得有些好笑,就算麻立勇不懂,他堂客,一个官宦人家出身的女子,当然是懂得这镯子的珍贵的。
“这些钱,是皇后娘娘赏的。”一挥手,两名士兵捧了盘子过来,上面满满地摆着银元。只怕有好几千个。
“我不要钱!”麻立勇双手乱摆。
“这是赏给你们村子的,可不是给你的!”李存忠道:“你不是要建池子吗,要养鸭鹅吗,还要建木工作坊吗?这是娘娘赏给你的本钱。对了,回头我可是要派人来看,你是不是做了这些事情的!”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韩大头
唰地一声响,一蓬灌木被拦腰斩断,紧接着又是唰唰几刀,一个魁梧的人影显现了出来,一只手里提着一柄大砍刀,另一只手里却是提着一张大盾,一双豹眼梭子般的四处扫视了一遍,这才招了招手,身后不远处,立时便又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身影。
大汉叫韩维,浑号韩大头,如今是刘谙部下一名牙将,统带着五百名悍卒,作为大军的先锋。曾经的江西悍匪,如今浑身的煞气更重。只穿了一件短褂子的他,遍布全身的伤疤,让人望之生畏,旧伤之上添新伤,层层叠叠,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环顾了一遍四周,韩大头道:“大家先歇会儿,老九,派出警戒哨。他娘的,这些野人像猴子一样,四处乱窜,别让他们给偷袭了。要是阴沟里翻了船,传出去多没有脸。”
“好嘞,老大!”队伍之中一人高声道。
喘了几口粗气,韩大头一屁股坐在了一棵大树盘根错节的老根之上,刚刚坐下去,眼角闪过一道黑影向着他扑来。眼疾手快地韩大头一把抓住,竟然是一条花纹斑斓的大蛇,茶杯粗细,一米来长,被韩大头一把捏住了七寸所在,挣扎不脱,长长的身子缠了上来,绕着韩大头的脱膊用力勒紧。
韩大头嘿嘿一笑:“你这畜生,也想袭击老子?真是找死。”
一把抓住蛇头,用力一扭一扯,竟然是生生地将蛇头扯了下来,一仰脖子,将断口处对准了自己的嘴巴,大口地吮吸着蛇血。连喝几大口,满嘴鲜血的韩大头又划开了蛇身,取出了蛇胆,一口吞下,这才将蛇扔给了身边的一个面孔稚嫩的家伙:“新伢子,赏你了,全给我吃罗。”
“生吃啊?”被称做新伢子的小伙子苦着脸道。
周围传来一片轰笑之声。
“新伢子,要不要老子给你生起火来,才弄点盐巴胡椒啥的给你上点味啊?”有人大声嘲笑道。
眼下两军交战,像他们这样的探路部队哪里能生起明火弄起烟子来,新伢子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虽然入伙已经有不短时间了,但像现在这样生吃血肉,还真是第一次,早前还没有进入安南的时候,大家吃得是不错的,进入之后,最初也还有干粮备用,只不过随着愈来愈深入,大家的干粮已经吃得干净,就是逮着啥吃啥了,这让他很是不适应,原本就瘦弱的身躯,已经是愈发的瘦了。
“本来就瘦了吧叽的,还挑食,你要再不长出十几斤肉来,多增些力气,迟早被人砍死!”韩大头冷哼道:“大家伙儿还能一直护着你啊,以前只不过是对手不强,大家行有余力,这些天来你们也看到了,碰到的对手越来越强了,往后,只能自己顾自己了。”
听到韩大头这么说,新伢子再不做声,低下头,抱着蛇身猛啃了起来。
韩大头却是眯着眼睛,靠在大树之上小憩了起来。
离开大唐故土已经大半年了,这辈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指望回去。从江西奉命扮成悍匪加入刘信达所部之后,凭着一身功夫,一身杀气,他从一个小头目,一路青云直上,现在已经成了刘谙部下的一名牙将,因为下手狠辣,作战凶猛,深受刘谙信任。
当然,也可以说是刘谙借重的一把杀人利器,反正什么难办的活儿,都交给他韩大头去干。
当初田波田大统领最后一次召开大家开会的时候,一共有十几好个像自己这样的人参加了,这些人,应当差不多都加入到了刘信达的部队当中,只不过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就不清楚了,至少韩大头就还没有碰到过一次。
大统领说过,这是九死一生的活儿是当真没有说错。在湖南境内时还好一些,到了广西,就不是那么一个事儿了。与广西地方官府,乡绅地主等本土势力的冲突愈来愈严重,到得最后,基本上是一路打过来的。
跟着自己的十几个兄弟,到现在,死得光光的了。有战死的,也有病死的。想起这些,韩大头便不由得摇了摇头。
韩大头的脑袋很大,所以得了这么一个浑号,整个人五大三粗配上一个大头,在别人眼中妥妥儿的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而他一直也是在扮演着这样的一个角色。做事暴烈,说话冲动,能动手决不动口就是他给人最直观的感受。但实际上,他是一个心思极其细腻的家伙。要不然,也不会一直活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从田波最后的布置上来看,在刘信达的队伍之中,绝对是相当多的大唐内卫,当然,当了多年谍探的他,也深深地知道这里头的规矩,不该问的就别问。
在这支队伍之中,肯定有人知道自己这些人的底细,而且这个人的地位一定不低,而且这个人一定就在刘信达的左右。可惜现在他还只是刘谙身边的一个牙将,凑不到刘信达身边去,否则,他觉得自己一定能把这个人找出来。
他倒不是想反水,而是想找到更多的自己的同伴。别看现在他带着五百人,但实际上内心的孤独却唯有他自己在品尝。就连睡个觉,都要睁一只眼睛,生怕自己啥时候说个梦话什么的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一套,现在的这五百人,基本上都把他韩大头当成了老大,深信不疑。因为他作战永远冲在最前头,撤退时永远在后头,而且只要手下还有一口气儿,想尽办法他也要带回去,绝不抛弃一个人,这使得他的部下对他死心塌地。
大半年来,他与麾下的十余个部将歃血为盟,做了结拜弟兄,以此来慢慢地将这支队伍完全弄成自己的心腹手下。
当然,这其中有刘谙布下的眼线,这当然是瞒不过韩大头的,对于这样的家伙,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让他自然死亡就完事儿了。不过这要在自己完全取得刘谙的信任的前提之下,要不然刘谙弄一个来死一个,这就不好交待了。
前路漫漫啊!
韩大头叹了一口气。这安南的气候,与中原大不一样,初来乍到,不少兄弟都遭了大罪,很多人就这样一病不起,最后变成了林子中的一堆枯骨。而且这些林子中的野人,也没有想象中的好对付,他们像猴子一样的神出鬼没,不知道啥时候就从丛林里蹦出来给你来一下子。
而且现在他们进入安南已经这么久了,毕竟是数万大军涌来,安南的那些大人物们,如果说最初还猝不及防,但现在,想必已经缓过劲来,调集了大军要来与他们硬刚了。
而这,也是刘信达想要的。
一战击溃这里的敌人的主力,一劳永逸。然后占领一块地盘安顿下来,再图谋以后,这便是刘信达的算盘。
这一战,必然是不好打的。
而自己这些人,处在最前沿,也不知最后还能有多少人活下来。
“老大,周医师配的药水,还真管用呢,瞧瞧,这一路行来,我再也没有被蚊虫叮的满身包了。”韩大头的副手郭药师凑了过来,满心欢喜。
他们这些人,不像刘信达的主力部队,盔甲齐整,大家都是乱七八糟的捞到什么穿什么,有人有件皮甲,有人有个头盔,有人就弄个护心镜挂在胸前。而当天气热起来之后,在这片林子里,穿盔戴甲也不是什么幸福的事情,像韩大头,就是一件短褂子提个盾牌,而这个所谓的盾牌,其实就是一块大木板而已。
在这样的地形之下战斗,敏捷,有时候比防护还要更重要。
而且,如果打输了,不穿沉重的盔甲,跑得也快不是吗?
郭药师叫药师,可不是什么真的药师,反而是个杀人如麻的悍匪,他嘴里的胡医师,却是在湘潭一战之后刘布武所俘虏的大唐右千牛卫野战医院的一批医师,大约二十来人,这些人,最终被分配到刘谙所部的,不过三人而已。
“咱们这支部队上万人,可就咱们这五百人有这药水。”韩大头冷笑:“那是老子砍了好几个人才换来的。”
“老大有先见之明!”郭药师奉承道。
“你知道个屁啊!”韩大头道:“啥时候,医师都是能救命的,特别这些人都来自唐军的野战医院,医术高明得很。江麻子他们几个精虫上脑,居然想打她们几个的主意,又被老子撞上了,不砍了他们才怪。”
韩大头说的江麻子,是另一支队伍中的一名牙将,地位与韩大头相当,却因为企图打这几个军医的主意被韩大头给当众砍死了。韩大头的理由就是,胡医师他们救了自己好几个兄弟的命,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谁再敢打她们的主意,就是他韩大头的生死之敌。
以韩大头的莽撞和冲动,从那以后,这支部队之中的确没人敢惹这几个医师了,而随着被这几个医师救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在队伍之中也越来越受人敬重,现在却是安全之极,被当成宝贝一样的护着。
不过胡医师这几个人,却仍然是对韩大头另眼相看。这些驱虫的药水配置起来还是很费功夫的,能得到的,还真就只有韩大头的这支部队。
在这样的季节里,有了这些药水,让韩大头的部队,真正是如虎添翼。
第一千二百五十七章:这是啥东西
远处丛林之中,突然传来了尖锐的竹哨之声,半醒不醒地韩大头霍地睁开了眼睛,一下子便跳了起来。
“准备战斗!”一手提起盾牌,一手拔出插在身边的横刀,韩大头向着哨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哨声愈来愈尖锐,愈来愈紧密,跑出数十步的韩大头却是一个急刹车,紧跟在他身边的新伢子一个不留神,忽拉一下便冲过了头,赶紧又折了回来。
“大家小心,敌人有很多!”韩大头大吼道,老九吹出的哨音在告诉了他,敌人的数量肯定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一声吼,让本来还很放松的队伍登时便紧张了起来。
这一路行来,他们遭遇到的袭击数不胜数,敌人很狡滑,但说实在的,真正的面对面的干起来,他们却不太行。瘦弱不堪的这些袭击者,在正面的战斗之中,基本上撑不住他们三两刀的,这也让这支队伍有些轻视对手。
除了那些神出鬼没的袭击有些让人头疼之外。
“枪手上前,刀手第二层,有弓弩的最后。”韩大头下达着命令。在他一迭声的摧促之中,这支队伍在从林之中,勉强列了一个军阵。
这些人,单打独斗都是好手,但列军阵,的确不是强项。也就是这几个月,韩大头建立了充分的威信之后,才勉强训练了一点点儿模样出来。问题是,韩大头自己也是一个样子货。摆出这样的一个军阵,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韩大头没有缩回军阵之中,与往常一样,他还是一个人站在最前头。
树林之中看到了老九那如同猴子一般灵敏跳跃的身影,这家伙以前就是一个飞贼,最擅长的就是爬檐溜瓦,用来作侦察倒是一把好手。
看他慌急的样子,韩大头心里头不由得微微一沉,跟着老九出去的十好几个人呢,现在往回跑的,只不过区区三四个。
老九的身后,一个个攒动的人头依次出现,紧跟着,嗖嗖的羽箭之声飞了过来。
“官兵!”韩大头眼瞳收缩,远处的那些人,穿着统一的服饰,不少人还着甲,射出来的羽箭的力道和准头,远远不是早先他们遇到过的那些散兵游勇所能比拟的。
一声惨叫,一名奔逃者闪躲稍慢,立时便被一箭射中,倒在了地上,等到爬起来勉力再向前跑的时候,更多的羽箭射了过来,当场便将他射成了一支刺猬。
看着部下在自己的面前被射死,韩大头顿时勃然大怒。一手提盾,一手提刀,健步入飞,向前逼去。
他这一动,身后的数百士卒也是齐声呐喊,紧跟着向前。
“趴下!”韩大头一声怒吼,正在奔逃的老九下意识地全身向前扑倒,嗖地一声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脑袋飞过,叮的一声钉在他前方的一根树上,老九吓出一身冷汗,在地上几个翻滚,躲到了另一颗树后,看着韩大头提着盾牌和刀,像一头狗熊一般地冲了过去。
“回来!”老九喘息未定地喊着,但他的叫声,却被士兵们的呐喊声给淹没了。
弩弓的声音在林中响起,作为整支部队的前锋部队,刘谙对韩大头还算是大方的,上百柄弩弓的配备,让韩大头的部下具备了相当的远程攻击能力,至少在这样的树林之中,对方的弓箭射程受到了限制的情况之下,他们的弩弓占了大大的优势。
对面的惨叫之声不停地响起,韩大头的这些部下,射术异常的精良,而且战斗经验也极其的丰富,专挑着对方那些手持弓箭的手动手,片刻之间,便将对手完全压制了下去。而韩大头也就在这个时候,如同虎入狼群,冲进了对方的人丛之中。
横刀飞舞,血肉崩飞。
的确不是早先他们遇到过的那些频频骚扰的部族土著,而是安南的正规士卒,甫一交手,韩大头便感觉到了这一点。
可是不管他们是不是什么正规军,在这样的林子里,碰上了韩大头带领的这样一群也擅长钻林子的悍匪流寇,也并没有什么卵用。
能活着跟着刘信达流窜到安南来的,基本上都是一些最狠的,最狡滑的家伙了,羸弱不堪的,在长途的行军和不停地交战之中,早就被淘汰了。对面的这些官兵,装备看起来不错,但很明显,缺少作战的经验,双方刚刚接战,就被韩大头带人杀得血流成河。
整个老林子里,到处都在交战,到处都有兵器的碰撞声和惨叫声。
一刀捅穿了对面看起来是一个军官的家伙的脸膛,紧跟着又是一脚将其踹飞,韩大头最初遇到官兵的紧张感已经消失殆尽了,如果安南的军队就是这个水平的话,那田波大统领当时说的自己能弄个什么土王啥的当当的,还真就不是什么幻想了。
豹眼左右扫视,自己的部下已经全面占据了上风,开始在林中追赶屠杀这些安南官兵了,有一些甚至放弃了追赶,蹲在地上在死掉的那些人身上摸索着。这让韩大头很是愤怒,一帮不成气的东西,一点子钱财就蒙了眼睛,把人杀干净了回来再扒,岂不是能扒得更干净,回过头来,还是要好好地收拾。
正自恼火间,耳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奇怪的鸣叫声。
他抬头,然后便呆住了。
一头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庞大的家伙出现在他的眼眸之中,身子至少有两头牛一般大小,背脊之上安装着一个带栏杆的小亭子模样的东西,十几个安南官兵高居其上,正自弯弓搭箭瞄准着他们。
“这是什么东西?”韩大头一阵心悸之下,却看到这个长着一个长长鼻子的大家伙长鼻子一卷,将拦在他面前的一株碗口粗细的树给连根拔起抛向一边的时候,心霎那之间拨凉拨凉的。
羽箭飞来,与韩维同样目瞪口呆的士兵,顿时又七八个倒了下去。
同样的鸣叫之声在不停地响起,韩维看到,对面又有十好几头这样的大家伙出现了。
当看到己方一名逃跑不及的士卒被长鼻子卷起来重重地撞向一边的大树,只是一下便了帐这宾,韩大头再也没有任何的犹豫了。
“跑!”他大声吼道。
其实在韩大头喊出这一声的时候,在他的后方,他的麾下已经在悄悄地转身跑了。
韩大头看见了新伢子还像个木头人儿一般地怔怔地盯着那些大家伙的时候,一伸手揪住了他的后脖领子,拖着他便逃。
“不要命了,还不快跑?”
这支刚刚还威风八面杀气熏天的部队,转眼之间便变成了在丛林之中亡命奔逃的落水狗。
“狗娘养的老九,你他妈的探查的是什么?这东西为什么没有说?”瞥见在自己身边一起跑路的老九,韩大头破口大骂。
“老大,你没有给你说话的机会啊,我还没来得及说,你就杀出去了!”老九委屈之极,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日你娘,你但凡喊一声打不赢,老子也就明白了。”
“老大你的脾气,不撞到南墙上是绝不回头的。”
这一路落跑,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好在老天爷还算赏脸,天黑了,后面的追兵愈来愈远,起初还能听到那大家伙的叫声,后来却是什么也听不到了。
“狗娘养的,看他们瘦瘦弱弱的,到底是跑不过老子们。”韩大头扶着双膝,大口地喘着气儿。说起来他们这帮人的体质,倒还真是个顶个的棒,除了一个新伢子,这个时候趴在地上一抽一抽的,要不是韩大头一路拖着他,这家伙指定要掉队。
“老九,那是啥东西?”
“不知道!”老九回答得干净利落。
“是不是很多?”
“起码有上百头!”老九道:“我就是想摸过去看个究意,然后就被发现了,然后就被他们一路追了过来。”
“看清旗帜了吗?这是正规官兵,应当有旗帜。”
“好像是个黎字!”老九想了想,道。
韩大头终于喘匀了气儿,站直了身子,道:“差不多了,咱们回去找将军吧,这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肯定是他们的主力过来了,要打大仗了。老二,老二。”
“老大什么事?”
同样的狼狈不堪的老二跑了过来。
“你带队伍往回撤,去找刘将军,老九,选几个身手好的,咱们摸回去,弄两个俘虏。”
“还回去?”老九顿时吃了一惊。
“这些狗日的刚刚打了胜仗,把咱们撵得跟兔子一样,现在肯定没那么警惕了,咱们杀个回马枪,弄几个俘虏带回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老大还会拽文了啊?了不起。”老二竖起了大拇指。
“听刘将军说的。”韩大头嘿嘿一笑。
“老大你当心一些。”
“放心吧,对方肯定会有外围斥候哨兵的,咱们去摸他两个,这是咱强项啊!”韩大头笑道:“新伢子,跟着老二回去,给老子把洗脚水烧好。”
被韩大头从地上提溜起来的新伢子连连点头:“老大,我宰了两个,两个!”
刚刚得脱的一群人,都是大笑起来。虽然刚才被撵得狼狈,死了不少人,但这些人一个个都是亡命之徒,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却是压根不太在乎的。
第一千二百五十八章: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刘谙看着对面的腾建,有些愁眉苦脸:“都摸清楚了,是黎恽的军队,一共有两万人。不过这不是重点,而是他们有一支象兵。”
“象兵?”
“大象,你知道这玩意吗?”刘谙道。
腾建点了点头:“听说过。”
“一百余头这然的庞然大物组织的军队。”刘谙摇头道。
“不过是一些畜生而已。”腾建不以为然。
“一些受过训练,能听从号令的畜生就很可怕了。”刘谙道:“这玩意儿,比我见过的最大的牛牯子还要大上两部,两根长长的獠牙上还绑上了利刃,身上带着五六个弓箭兵,齐唰唰地走过来,实在是无可抵御。”
腾建冷笑道:“谅山府整个的军队,也不过两万余人,黎恽这一次居然是倾巢而出,正好,一战解决问题,彻底占据谅山府,这就是我们在安南的第一块地盘,每一个根据地。”
刘谙一惊:“不等主力吗?”
腾建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刘谙的肩膀:“我就是主力!”
“可你只有五千人,对方的两万人倒是不怕,但那些象兵你要怎么对付?”刘谙问道。
“与黎恽主力对决的事情,交给我来办。刘将军,你麾下到时候埋伏周边,堵截抓获俘虏。我们到时候会需要很多的青壮劳力的。对了,抓人的时候审一审,如果有那些能训练这东西的家伙,一定不要放过了,以后我们也会需要的。”
“你要正面对撼那玩意儿?”
腾建点了点头:“再厉害,也不过是一群畜生,多得是办法对付他们。刘将军,你来看啊,这里山岭密布,适合大军决战的地方可不多。”
刘谙起身走到腾建身边,看着他挂在棚子上的地图。
“所以,他只能走这里,而其实我们想要进谅山府,也只能走这条路,我们的人带着这许多轨重,不可能像你的部下那样钻山越岭。”腾建指着地图上的某个点道:“我在这里等着他,与他决战。而你的部队,则绕行至他的后方,张网以待,准备抓更多的俘虏。”
“腾将军,你真这么有信心?不要我支援你一点人手?”
“算了吧,你的那些人还是等着抓俘虏吧,就别来给我添乱了。”腾建笑道。
听到腾建这么说,刘谙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别生气,等到时候抓完了俘虏,你仍然第一个进谅山府,想取什么,你尽可取个痛快!”腾建道。
刘谙叹了一口气:“腾将军,我刘谙是一个贪恋财货的人吗?这些年来,我四处劫掠,什么时候往自己兜里揣过一文钱,还不是为了大家?”
看着刘谙气愤难平的模样,腾建微笑着却不作声了。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刘谙在棚子里转了几个圈子,声音却是大了起来。
“小声些,周围还有人呢!”腾建提醒道。
“怕什么,我还怕他娘的谁人听见去告密吗?”刘谙一拳击在窝棚的柱子上,震得整个窝棚簌簌作响。“是不是等到我们占了安南,又要打发我去别的地方四处劫掠,永远带着这样一帮流寇悍匪吗?”
“慎言!”腾建站起身来,用力地将刘谙按着坐了下来:“刘将军,我这里……”
“我知道你这里也有叔叔的人!”刘谙长叹了一口气:“腾将军,一路之上,总是我打前站,你为先锋,我手下的人死了一批又换一批,你手下的人呢,也是在不停地补充,补充,我永远也无法形成正规的战斗力,而你,永远也无法把军队的战斗力保持在最好的状态。”
“一个集体,总是要有人牺牲的嘛!”腾建笑道:“你说是不是?”
“我不怕牺牲,也不怕辛苦。”刘谙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垂下头,有些痛苦地道:“腾将军,我痛苦的是,自家叔叔,却像防贼一样的防着我,他怕什么,怕我跟布武抢吗?”
腾建哈哈一笑:“要是我是你叔你,我也怕啊!人之常情嘛,刘将军,布武毕竟是大将军的亲儿子,你是他的侄子,我是他的部将,对于这一点,咱们是要理解理解的。”
刘谙抬头看着腾建:“我就不信你心里一点怨言也没有。”
“没有是假的。”腾建坦然道:“但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除了团结在一起求活之外,还能怎么样?再说了,大将军对我是真的不错,信任有加的。”
刘谙有些垂头丧气地站了起来:“就这样吧,我走了,按你所说的办。你正面对撼,我抄后路抓俘虏。不过我会集结最好的一部分人,如果你顶不住,我就在后面袭扰,为你减轻一些压力。”
“多谢刘将军!”腾建点了点头:“多一重保障也是好的。”
“就此别过!”刘谙转身走到门边,正要出去,身后的腾建却是叫住了他。“刘将军,你手下的都是悍勇之辈,想要练成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出来,可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你一直不做,其实心里就是怕你叔父更加猜忌你吧?今日这是憋不住了,才跟我吐吐苦水?”
刘谙身子微微一顿,手按在门上,整个人却是僵在了那里。
“想听我说几句吗?”腾建道。
刘谙转过身来,拦着腾建。
“我们两个是不同的,你身份特殊,大将军的这份基业,说起来,你也是有份儿的,所以大将军一直很忌惮你。因为你的确要比布武优秀不少。”腾建道:“这不会因为你一直像现在这个样子,就让大将军放下之份心思的。”
“腾将军有什么建议?”刘谙认真地道。
“大将军现在身体还很好,一顿可以吃两斤肉,喝一斤酒,上了战场冲锋陷阵也不在话下。”腾建摊了摊手:“所以,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呢?”
“不过大将军的年纪毕竟来了。上一次在湘潭,陈文的舍生一击,让大将军的身体其实受创不小。”腾建道:“大将军自觉身体好的时候,当然不会疑任何人,但是如果大将军的身体不好了?”
刘谙身体微微一震。
“单靠布武,可打不下安南来!”
“如果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拿下了安南呢?”腾建仰起了下巴,看着刘谙,走上两步,淡淡地道:“到时候,第一个是你。说不定到时候受命去收拾你的,就是我。”
刘谙的拳头蓦然捏紧。
腾建却是后退了一步,指着自己的鼻子道:“第二个,就是我了。”
“那是我叔叔!”刘谙低吼道:“亲叔叔,就算是猜忌我,也断然不会走到这一步。”
腾建微笑着不语。
刘谙低低地咆哮了几声,看着腾建,终于还是颓然道:“如果到时候我们真已经拿下了安南,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的。”
“所以,接下来,你要有自己的地盘,要有自己的心腹队伍,现在你的队伍人是不少,但有多少能挡得住我一击?”腾建指了指外面的营盘。
刘谙微微一凛,都是带老了兵的人,看看外面腾建军队的森然军纪,再想想自己那乱七八糟宛如一个土匪窝的营盘,结果如何,不言自喻,如果自己现在真与腾建对上,一击之下,自己就要大败亏输。
“一万人中,两三千人总是能挑出来的。”腾建道:“怎么挑,怎么练,这不用我教你吧?”
“如果这样,叔叔会更加地猜忌我的。”
“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等到我们拿下了安南,你就再也没有一点儿机会了。”腾建淡淡地道:“等我击败了黎恽,拿下了谅山,这里的军辎,你可以先拿,然后远离,一边拼命地去抢地盘,一边尽快地将你的核心军队练出来,然后,拥有自己的地盘。”
刘谙沉默了片刻:“腾将军,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不想做第二个啊!”腾建一笑道:“我是为自己。如果我所料不错,等我打下了谅山,只怕这里就会成为我的驻地了,这里也是将来抵挡唐军有可能侵犯的前线,大将军自然不会让布武留驻的。到时候,咱们两个互相呼应,至少可以确保一生平安。我不想反对大将军,也不想与布武翻脸,但我也不想因为大将军的猜忌,将来莫名其妙的便丢了性命。我还想多活些年,在这里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呢!”
刘谙仰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看着刘谙大步离去的身影,腾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一些。
这些话,还真是他的真心话。等到他们在安南稳定了下来,刘谙肯定会被剥夺兵权,而刘谙倒了之后,紧接着的必然是自己。不将这些有威信,有能力的老人儿们一个个地拔掉,刘信达怎么会安心地将权力移交给刘布武呢?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这里是典型的天高皇帝远,天知道大唐的军队,什么时候才能撵到这个地方来,要是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他们都打不到这里来呢?
第一千二百五十九章:没有妥协的余地
训练得再好的畜牲,那也是畜牲。
就像与战士们朝夕相处的那些战马,在遇到突发的情况之下,动物的本能,依旧会爆发,照样会把他的主人掀下马来,炸样会炸营,会惊厥。腾建不相信这些安南人能将这些大象训练得比战马还要聪颖还要温顺。
既然是猛兽,那必然就会有猛兽的特点。
至于两万安南兵,如果散在这大片的丛林之中,还真是会让腾建头疼不已,但如果集结起来打一场决战,腾建却是窍喜不已。
要知道,如今他的麾下的装备,准确地来说,是整个刘信达的核心部队的装备,比起最为精锐的唐军来说,也不惶多让。
这是刘信达服从唐军大战略,一路向南袭扰的回报。
而最后他反戈一击,在株州,湘潭,抄了大唐右千牛卫的后路,又抢掠了大量的右千牛卫的后勤装备,现在在这片大地之上,可以说除了唐军,就数他刘信达的部队装备最好了。
五千对两万,腾建压根儿就没有当回事儿。
他现在考虑的是以后要怎么办?
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打下谅山府之后,自己只怕就要在这里落地生根了。刘信达肯定会把自己丢在这个地方,成为以后抵挡唐军的第一线。
终有一天,唐军会打到这个地方来。
在这一点上,刘信达与腾建是有着共同的认知的,区别就在于时间手工短罢了。
所以腾建需要为自己掌控谅山府做一些准备了。
这也是他要求刘谙尽可能多地抓俘虏的原因所在。因为要在这个地方落地生根,最重要的,还是要有人。没有人,一片荒凉,自己便是三头六臂,也是无法施展手段的。
而拉拢刘谙,与自己在暗底里结成同盟,便是第二手准备了。万一到时候唐军进展不顺,长期被南方联盟所阻隔呢?自己总是要生存下去的。
刘谙要比自己更紧张得多,正如腾建所分析的那样,一旦刘信达在安南站住了脚跟,拿到了统治权,第一个要对付的,肯定就是自己这个能力出众的侄子,而接下来才会轮到腾建。
这是一个可以轻易推断出来的结果,不会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就算是腾建对刘信达再忠心,在刘信达自觉老去的时候,也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因为刘信达的这些老部下,很可能会无限忠诚于他,但并不见得会无限忠于他的儿子刘布武。
两人一番简单的交谈,便算是心照不宣地定下了联盟的协议,然后,腾建就把这事儿丢到一边儿去了。
先要打赢这一仗,才能说其他。
这一仗,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据他所知,黎恽是安南黎氏王朝的重臣,也是实力最为强劲的一个安南大贵族。如果能一战而将其击溃,对于安南的震恐,决对不是一般的小。这会对接下来他们经略安南有着重要意义的。
这一次他们与安南的黎氏王朝没有任何妥协的空间。因为他们是来抄人家老巢的,是要从根子上掀翻对手的。
所以,安南的这些贵族头人们,是肯定不会留下来的,至于平头老百姓,在腾建看来,纵然会在一定的时间内,对自己这些外来者带有强烈的反对情绪,但只要大棒和蜜枣双管齐下,把他们治理得服服贴贴,还是不成问题的。
毕竟嘛,安南在历史之上,本来就与中原王朝着着割舍不断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大军开始准备作战。
关于象兵的事情,腾建没有瞒着士兵们,反而是要求军官们反复向士兵讲述象兵的相关情况,他没有见过大象,士兵们则更没有见过,对于没见过的东西,内心带有恐惧感是极为正常的。所以从现在开始,天天讲,时时讲,最终还是能抵消一些士兵们在真正面临这家伙时的恐惧心理的。
士兵,应该相信自己手里的刀枪。
更何况,现在他们手里不但有刀枪,还有来自大唐的手雷,猛火油弹,炸药包,以及最为先进的投石机,强弩等武器。
在株州,刘信达弄到了数十台大唐的那种可以临时组建装配的大型投石机,如获至宝,腾建作为三支核心部队之一,分到了十台。将这种重型的远攻武器运用到野战之中,便能让部队形成远中近三重打击序列,也让部队的战术运用,得到了极大的丰富。
以五千武装到牙齿的精锐军队,对付区区两万安南军队,腾建信心十足。
五天之后,两支军队终于正面对撞到了一起。
黎恽,安南王族,谅山府知府。是安南黎氏王朝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驻扎谅山,专门应对的就是来自大唐的威胁,便可见此人在黎氏王朝之中的重要性了。
对于安南的黎氏王朝来说,他们只有两个敌人。一个是来自大唐有可能地袭扰,第二个,就是来自国内那些势力强大的大贵族的谋权篡位的举动。
黎恽,是应对这两个威胁之中的一个的重臣,麾下两万余大军,也是安南之中颇为精锐的部队。
驻扎谅山的黎恽,与大唐广西方面,其实是有着极多的往来的。这些年来,大唐内部分裂,压根儿就没有力量对安南有什么想法,而安南黎氏,也知道就算大唐这头老虎现在瘸了,也不是他们能打主意的,所以一向也安份守己,双方的经贸,反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繁荣。
刘信达的大军来袭,黎恽自然是提前就知道了消息。
但他所了解到的信息,与他现在所看到的明显是有误差的。
广西方面给他的信息是,这不过是一股流寇,被广西观察使司给找得无法立足,所以向着安南逃窜而来了。只不过数量有些多,有数万之众。
听说是流寇,黎恽倒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不过人数之多让人有些头疼。
不过眼下看到对面的敌人大军,他的心里顿时打起鼓来,这哪里是什么流寇,分明就是装备精良的军队。
军队和流寇,还是能一眼就分辩出来的。
只看对方军阵森然,军纪肃穆,面对着数倍于己的安南军队,连喧哗之声都不可闻,便可见一斑了。
而对方的装备,更是让黎恽心中有些打鼓。
最前方的是对方的步卒,大盾林立,长枪如林,所有士卒,皆着铁甲,两翼骑兵,盘旋往复,步卒之间,一台台闪着寒光的强弩让人目眩神驰,更为恐怖的是,在这些步卒方阵的后方,居然还能看到一台台巨型的投石机。
这一刻,黎恽几乎认定自己是被广西观察使司给骗了,哪里有流寇能有如此精良的装备的,莫不是你广西观察使司自己贼喊捉贼,派出大军想来打我安南的主意吗?
“派人过去,仔细询问,如果是双方有什么误会的话,都是可以商量的。”黎恽挥手叫来了一部文官,“现在大唐的南方联盟被北方李泽逼得喘不过气来,如果他们只是要钱粮的话,不是没得商量,我们安南愿意为他们提供一部分的。”
不到万不得已,黎恽不想与眼前的这支军队交锋。他希望能通过交涉来解决问题。
不过结果让他很是失望,去交涉的人回来得很快。
对方只有一句话,而正是这句话,让黎恽放弃了所有其它的想法。
对方要黎氏退位。
光是这一个要求,就逼得黎恽不打不行了。
第一波数千人的冲锋,带着相当意味的试探。决战之前,总得伸量一下对方的长短。
然后,这第一波的三千人,便领略了对方猛烈的远程攻击。
先是无数石弹雨点般的落下。
接着强弩呼啸,粗大的弩箭在密集的冲锋人群之中开如一道道的血胡同。
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弩箭将他们覆盖。
连接遭遇到殂击的安南军队顶着巨大的伤亡冲到了对手面前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大盾的平推,长枪的攒捅,刀盾手的分割。
勇气不能抵消装备上的巨大劣势,第一波安南军队很快就溃退了下来,而获胜的对手也并不追赶,反而是一阵阵的金锣声中,退回到了他们先前出发的位置。
军阵依然。
黎恽称量明白了对方的份量。
情知今日看起来自己是人数占优,但并没有半分必胜的把握。
“第二波攻击,所有象兵一起出击!”黎恽决定要拿出自己的杀手锏了,象兵无惧石弹,只要不被强弩正面命中,便也无妨,至于那些弓羽,对披了一层绸衣的大象来说,顶多也就是挠个痒痒。只要象兵冲乱了对方的军阵,捣毁了对方的那些重武器,接下来自己的人数优势才能得到更加充分的发挥。
更多的安南士兵簇拥着百余头大象再一次发起了冲动。
这一次,离着敌人还远,便依稀能看到对方军阵在骚动。
“擂鼓,传令,后退一步者,杀无赦!”军阵之中,腾建厉声下令。虽然事先已经给了士兵足够的心理建设,但此时真正面对上百头大象的正面冲击,惊惶仍然是不可避免的。
就算是腾建自己,也是目驰神眩。
第一千二百六十章:一击而溃
训练有素而又精锐的军队与一般的军队的区别就在于,在面临着巨大的未知的危险的时候,他们虽然也害怕,虽然身体也在发抖,两腿也在筛糠,却仍然能死死地钉在自己的位置之上,你靠着我,我抵着你,从同伴身上感受到团结的力量。
强弩手们飞快地绞动着弓弦,将粗如儿臂的强弩重新装填,与先前不一样的是,这一次的弩竿上面,绑着一个个的炸药包。
炸药包并不大,这是腾建将从唐军那里得到的炸药包拆散之后重新包扎之后得到的。威力是小多了,但他的用意,也不在于用炸药将这些庞然大物炸死。
他是要恐吓这些大家伙。
冲锋的象兵,脸上都蒙着一块黑布,那是为了让这些大象在冲锋的时候,免得看到对面林立的明晃晃的刀山枪林而出现恐惧的情绪从而避让,这种做法,有时候在需要骑兵去冲破敌兵密集的军阵的时候也会采用。
不过相比起战马,皮厚肉糙而且体重要大得多的大象,威力显然要强上不知多少个档次。
百余头大象在背上士兵的甩动的响鞭之中,嘶鸣着向前奔跑,速度愈来愈快。大地也似乎被他们硕大的蹄子踩得颤抖了起来。
在他们的身后,上万的安南士卒兴奋地挥舞着他们的兵器,紧紧地跟着奔驰的象兵。
在以往的战斗之中,只需要象兵出动,他们总是无往而不胜。
一根根火把伸过去,点燃了炸药包上的引线。
“放!”
伴随着军官的怒吼,一枚枚强弩带着点点火星,飞向了奔跑中的象兵。
此时,大象距离腾建的军阵还有二百步。
这个距离,对于战马而言,只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情,而对于象兵而言,所需要的时间虽然要稍长一些,但也长不了多少。
最先射出的一枚弩箭,擦着一头大象的身子射过,重重地扎到了地上,又被紧跟在后面的大象直接踩到了地上,但紧接着发生的一切,却让安南的军队在霎那之间失神了。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之声突然响起。巨大的气浪直接将一头大象身上的驾手和弓箭手直接掀飞,大象粗大如柱的后腿,当场便血肉模糊,一声哀鸣,这头大象颓然栽倒在了地上。
而在这一声爆炸过后,更多的爆炸之声此起彼伏地在战场之上响了起来,火光,烟雾,笼罩了战场。
不论是安南的军队,还是安南的这些大象,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冲锋在前的象兵瞬间便乱了。有的还在加速前冲,有的却茫目地转头向着左右狂奔,也有的向着后方反冲而去。
严阵以待的腾建所部,一下子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之声。
但军官们却仍然保持着冷静。
“猛火油弹!”
又是一声令下,一枚枚猛火油弹投了出去,虽然还够不着敌人,但却在他们身前数十步处,布上了一道火墙。
熊熊的大火烧了起来。
受到了极大惊吓的象兵,本来就在乱跑狂奔,虽然眼睛被蒙着了,但炙热的火浪,他们还是能感受到的。离着火墙还有十数步远时,他们齐齐地刹车,然后转身,向后奔去,不管背上的驾手如何呼喝,都无法再驾驭这些发狂的大象。
反向冲了起来的大象,立时便让紧跟在他们后方的安南士军倒了大霉,从来都没有想过以往忠实的伙伴,现在突然就成了索命的阎罗。
关键的是,这些阎罗此刻根本就不受控制了。
黎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军队,居然被自己的象兵眨眼之间冲得七零八落。
而在另一边,腾建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果然不出他所料,畜牲就是畜牲,训练得再好,他还是畜牲。
中军大旗向前移动,隆隆的战场之声响起,左右两翼的骑兵率先向前发起了冲锋,而更多的步卒,则呼喝着紧跟而上。
战斗,在开始不久,便变成了一边倒的一场屠杀。
黎恽被亲兵们簇拥着狼狈而逃。
追杀一直持续了整整一天,然后腾建收拢了兵马,停下了脚步。谅山北部,山岭密布,大军行走并不方便,腾建对这里的地形地貌只有一个大致的了解,相比起他的敌人本乡本土,差差明显,他可不想因为兵力分散而在这样的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为敌所趁,将一场大胜,反而弄成了一场大败。
而且,他也抓到了不少的俘虏,腾建并不想放弃这些人。这些青壮,对于他将来在谅山的统治,还是至关重要的。
至于在山林之中去追杀安南军的任务,腾建理所当然地交给了刘谙。
此刻,刘谙的大部人马,都散布在这片山区里,以乱打乱,混水摸鱼,是这支队伍的长项。而且,他也答应了刘谙,让对方先进谅山府。
收拢住人马,好好地休息了一晚,腾建这才整顿队伍,带着大量的俘虏缓缓向前开进。
而此时,在谅山北部的这边山区里,一场绞杀战,却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
刘谙所部,欣喜若狂地在这片区域里拉开了猎杀的序幕。
韩大头躺在一株大树的树冠之上仰头看着天上皎洁的月光。在他的脚下,是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
在刘谙与腾建分手回去之后,韩大头便升官了,从牙将升为了裨将,统率的人马,也从五百人,变成了一千人。
而在刘谙与韩大头私下里的一场对话里,韩大头确认,刘谙现在已经起了自保之心了。在刘谙的眼中,韩大头是那种心思简单的勇将,这样的人,是很好拉拢的,钱财,美女,官位,当然,还有义气,一番推心置腹地谈话之后,韩大头被感动的热泪盈眶,当下便跪地发誓要永远效忠刘谙。
在刘谙的部属在山区里痛快地捉着俘虏的时候,韩大头却带着他的麾下,悄无声息地埋伏到了这里。
韩大头并不是毫无目的的到这里来撞大运。
起初,他也与其它兄弟部队一样,痛快地捉着俘虏,每一个俘虏都能换取功劳,对于他们来说,功劳就是金钱。而且从这些俘虏身上,他们还可以获得不菲的收入。落到他们手里的俘虏,除了身上的一身衣物之外,不会再剩下任何的东西。
但这样的日子不过一天,韩大头就觉得不对了。
因为他发现,对手的战斗力实在是太差了。
而且,他们抓到的这些人,未免也太穷了一些。
这不应该呀。
黎恽可是黎氏王朝的王族,是坐镇一方的重臣,他的麾下兵马,特别是他身边的亲兵之类的,应当是喂得饱饱的,这些人,战斗力应当不错,当然,身上的钱财也应当不少。
整整一天,他居然没有看到这样的人出现。
韩大头认为,这些四散逃窜的家伙,一定是对手的迷惑之技,而黎恽作为一方重臣,必然还有最后的保命本钱,此刻,他必然走在另一条路上。
韩大头立刻便放弃了捕捉这些小兵的行动,先是四处派出斥候,逮到了一些本地的乡民,然后在刀子的威胁之下,这些本地的乡民,终于吐露出了这条隐蔽的小路。
韩大头当即押了这些乡民上路,用这些乡民的亲眷作为威胁,迫使这些人带着他们日夜兼程,翻山越岭地到了这里。
在确认了这条道路还没有兵马通过之后,韩大头便开始安排布置埋伏,陷阱等等了,这样的人才,他手下可是一抓一大把。
他在这里整整等了一天了,但还是一无所获。
韩大头心里很焦急。如果他判断错了,那么,对于刚刚升任裨将的他的威信,可是一次极大的打击。早前的那些兄弟伙不说,后来划归他指挥的那些人,肯定要风言风语了。
他们这些人,说白了,本来就是一些乌合之众罢了。没有足够的利益,人家还真就不可能服你。
躺在树冠之上,韩大头焦急之余,亦还在反复咀嚼着刘谙的话。
要练一支精兵呐!
看起来他韩大头已经入了刘谙的法眼了,很好,这可是自己飞黄腾达的第一步,离一地土王的距离,又近了一些。
扒开树冠,看了一眼下面的几个家伙,韩大头冷哼了一声,等到这场战事结束了,再慢慢地收拾他们,落到自己手里了,由不得他们不服气。
左右不过是一顿揍罢了。
要是一顿不行,那就两顿,三顿。都是些贱皮子,不打不服气的。
远处传来了细密的脚步声,一听这节奏,韩大头便知是老九回来了。他哧溜一下从树冠之上滑了下来,刚刚落地,老九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怎么样?”他急急地问道。
“来了,来了!”老九满脸喜色之余,却又有些担忧。“不过老大,足足两三千人呐。我们,打得过吗?”
韩大头一听之下,却是大喜过望,两三千人一齐摸到了这条路上,如果说黎恽不在其中,他确了自己的脑壳当尿壶。
“一群惊弓之鸟,有什么可惧的,而且这地形,人多有什么用?把所有的哨长以上的军官都叫来,能不能发大财,飞黄腾达,就在今朝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攻克
黎恽现在心中的惊惶无以伦比。
敌人的强大超出了他的想象之外。现在他确认广西观察使的那些所谓的朋友们是结结实实地坑了他们一把。
这哪里是什么流寇,这分明就是正规的大唐军队,而且还是与他了解中的大唐军队截然琐的一支队伍。他们的作战方式,他们装备的武器,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和听到过的。
直到现在,他的脑子里仍然是那轰隆隆的如同霹雳一般的爆炸之声。
引以为最大倚仗的象兵,在对方面前不堪一击。
他不敢想象接下来该怎么办?
谅山北部的山区是他抵挡入侵者的屏障,如果他早就知道对方是这样的一支队伍的话,他怎么会放弃了山区中的那些堡寨集结起大军来与对手硬碰硬呢?如果不是这个错误的情报,他便会利用那些坚固的堡寨来层层抵抗,步步防御,以便国内能够集结更多的军队来应对这场危机。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错误的情报和认知让他自认为有能力对付这些来自大唐的流寇,而现在,国王还压根儿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一旦让这股敌人突破了北部的山区进入到了一望无际的南部平原当中,黎恽就不敢想象接下来的场面。
安南,那可就真完了。
要知道,安南现在可一点儿也不平静。在南方,以莫氏为首的地方势力,正在不断地动摇着王朝的根基。一旦北方失控,只怕南方莫氏这些心怀叵测之辈必然要趁势而起,整个安南陷入动荡之中就不可逆转了。
大败之后,黎恽当即下令那些勉强还能成建制的队伍沿着大路节节抵抗,能挡多久挡多久,而他,则带着自己的核心部属三千余人,踏上了这条隐秘的小道。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往谅山中的那些主要的堡塞,在那里重新建立起抵抗线,尽可能地拖延时间让后方能再一次组织起军队前来支援,必须要将这些敌人挡在谅山之中,一旦让对手穿越了谅山,局势就完全无法收拾了。
堂堂的安南王族,一地统帅,现在也和普通士兵一样,狼狈不堪地行走在狭窄的山道之上,马是骑不成的,只能牵着。每个人都精疲力竭,低着头拼命的赶路。
数天之前那场激烈的交战的阴影仍然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袭击来得是那样的突然。
在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已经将敌人甩在了身后,他们差不多已经安全的情况之下,在所有人觉得自己的力气几乎已经用尽,只能靠着意志来支撑的时候,攻击便突然降临了。
月光很皎洁,但在密集的丛林之中,总是有照不到的地方。
喊杀声响彻天地,不知道有多少的敌人从四面八方杀了出来。
一字长蛇般的溃兵瞬息之间便被截成了无数的小段,陷入到了各自为战当中。
黎恽再一次地被打懵了。
为什么会有敌人出现在这里?
他已经摆脱敌人的追击整整一天了。
韩大头的胆子的确很大。
他只有一千人。
却悍然向三千敌人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如果是在白天,他自觉没有这个胆子,但在夜色的掩护之下,在敌人摸不着头脑的情况之下,又兼之这是一支被打破了胆子的,精疲力竭的队伍,他觉得自己可以尝试一下。
一旦功成,他韩大头就要一飞冲天了。
当然,敌人纵然精疲力竭了,但抵抗的态度还是很坚决的,而且,反应的速度也比他预料的还要快一些。
这更让他坚信了这支队伍一定是黎恽在亲自指挥。
所以,韩大头毫不吝啬地使用了他为数不多的手雷。
这是刘谙为了拉拢他,而特意分给他的数十枚手雷。以往这玩意儿,是轮不到韩大头的。几乎所有的火药武器都控制在刘信达,刘布武和腾建手中,刘谙只分到了一小部分。而这一小部分,又被刘谙的嫡系心腹掌控着。
在刘谙想要拉拢下面的一些好控制的悍将的时候,排名第一的韩大头,便得到了一些甜头,被赏给了几十枚手雷。
现在,韩大头一次性地把他们都用了出来。
目标只有一个。
在攻击开始之后,迅速地形成了有效抵抗的最中间的数百名士卒。那些人不管是战斗力,还是武器,衣甲,都与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黎恽就在哪里头。
韩大头亲自带人发起了冲锋。
手雷的爆炸所带来的效果,出乎了韩大头的意料之外。原本还在拼命抵抗的这股军队,在听到手雷爆炸的响声之后,居然呼拉一下,毫无预兆地就崩溃了。
这让韩大头在错愕之余,却又欣喜如狂。
势如猛虎的他长驱直入,直接杀到了这支队伍的最核心的区域,而此时,原本聚集在这里的士卒只剩下了最后的数十个人死死地护卫着一名老头子。
韩大头狞笑着向这群人发起了进攻。
一柱香过后,黎恽被捆得死狗一般扔在了韩大头的脚步。最后成建制的三千安南士卒溃散,而他们的统帅黎恽,被生擒活捉。
黎恽的被俘使得整个谅山北部的战争再也没有了任何的悬念,分布于谅山之中的一系列堡寨在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被刘谙所部拿下,整个谅山府的大门敞开了他们的面前。
刘谙集合全军,出谅山,直扑谅山首府,没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安南的这个重镇。随即腾建大军进驻。而刘谙所部则四面出击,一个月的时间,整个谅山府全都落入到了刘部控制当中。
直到此时,位于升龙府的安南黎氏王朝才反应过来。
“吐蕃亡了!”刚刚踏入谅山的刘信达,手中拿着一份大唐周报,那是他留驻在广西的人手,快马加鞭给他送过来的。“一个万里大国,一个传承了千年的大国啊,从开战伊始,到被灭亡,不过半年时间。不不不,如果算上唐军正式开打的时间,不到三个月而已,北唐军队,现在竟然已经强大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吗?”
所谓兔死狐悲,现在刘信达就颇有这种感觉。虽然他对于吐蕃没有什么好感,更谈不上什么交情。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个道理他还是懂得。如果吐蕃存在,则李泽要花费更多的心思去应对这个高原上的敌人,相应的,花在其它地方的气力,肯定就要小一些了。
“父亲,反正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安南了,腾建他们已经拿下了谅山府,第一个目标已经完成了。看腾建发来的军报,安南的军队实在是不堪一击,等到我们大军进攻,击败了黎氏王朝,父亲您就是安南王了。到时候我们隔着李泽远着呢!”
“远吗?不远啊!”刘信达叹道。
“父亲,您不是说过吗?李泽一门心思收西域,控漠南漠北,以及大东北,紧接着又打吐蕃,是为了他的大唐在战略之上再没有任何的强大对手可以威胁到他,安南,偏安一隅,对他没有本质上的威胁,他不屑于派遣大军来攻打吗?”刘布武笑道:“等到我们占领了安南,一方面整军备武,一方面发展经济,另一头,咱们向他低头称臣就是。只要让他觉得收入比不上支出,自然也就对我们没了兴趣了。”
“说是这样说,但真要做到,可不容易。”刘信达叹道:“安南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打,更重要的是,打下来也许不难,但真要治理起来,就难了。我们父子,都是武人,对于治理地方,可是一窍不通。难啊!”
“都走到这一步了,再难也要走下去!”刘布武道:“我们有时间,在我们身前,不是还有南方联盟吗?”
“吐蕃也亡了,李泽从此可以心无旁骛地对付南方联盟了,你觉得南方联盟还可以抵抗多长的时间?”刘信达道。
“咱们顾不了这么多了,越是如此,我们越是要早拿下安南。父亲,如果我们控制了安南之后,南方联盟还存在,那个时候,我们定然要竭尽全力地支援南方联盟才行,让他们替我们守好前方。”
“这个自然!”刘信达道。“布武,你马上启程,率领你的部属,穿越谅山,在谅山府腾建那里获得足够的补充之后,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向升龙府发起进攻,谅山府距离升龙府只不过两百里左右,以刘谙为前导,你为主攻。”
“父亲,何不让腾建继续进攻?”刘布武道。
刘信达瞪了他一眼:“升龙府是安南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腾建已经打下了谅山府,如果他再打下了升龙府,功劳越来越大,将来如何控制于他?接下来我不会再让腾建向前了,谅山就是他的驻地。”
刘布武楞神了片刻,点了点头:“明白了父亲。我马上出发。”
“拿下了升龙府,也不见得就能控制得了安南,安南的莫氏,势力大得很,不过他们,得等我们击败了黎氏之后,再去对付。”
“黎氏与莫氏会合流吗?”
“不排除这个可能!唇亡齿寒,他们也不傻,不过等拿下了升龙府,我们拥有了谅山,升龙两地,也就无惧于他们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未来五年
“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我们的主要任务,要从军事转移到民生上面了。”李泽的目光扫过屋内的诸多大臣,道:“说白了,就是要集中精力,来解决饿肚子的问题。”
“大家不要以为现在我们大唐就歌舞升平,形式一片大好了。看起来好的,还只是一部分区域,经济发展委员会这边做了一个调查统计,真正解决了温饱问题的,只不过有三分之一的百姓而已。”
李泽挥了挥手,陆临当即起身,将一叠表格分发到了诸人手中。
“这份表格便是这一次调查之后作出的统计。诸位,平素我们看到的欣欣向荣,事实上就是这三分之一而已。便是这三分之一,也只是解决了温饱,手里有了那么三两个余钱而已。只不过我们的百姓很好,但凡能吃饱肚子,有几个余钱可以给媳妇扯身衣裳,给娃娃买点零食,便心满意足了,便认为是盛世了。但盛世是这个样子的吗?诸位,不是的。”
拍着手边上的表格,李泽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开心的表情。
“但是作为官员,作为这个帝国的最高决策人员,作为引领这个庞大帝国的高级官员们,咱们的脑袋要清醒,更要警醒。眼光不要落在这三分之一上,而是要看到另外的三分之二还挣扎在贫困线上。这些人,也许今天晚上睡在床上,还在想着明天要去哪里挣饭钱。”
众人表情肃然。
章回道:“陛下所说,虽然是实情,但我认为,现在说是盛世,也不为过。我看了发展委员会这边最新的人口普查,我大唐实控区域内的人丁,已经突破一万万人了,而我们的疆域更是已经开天辟地,成为有史以来地域最为广阔的帝国。”
章回所说倒敢并不虚妄,西域回归,大东北已经建立起了切实有效的统治,再加上新归的吐蕃,眼下的大唐帝国,放眼古今,的确无人能出其右。至于现在还割据南方的那些地域,在这里每个人的眼里心中,从来都是大唐的土地。
“能让这么地域如此广阔,人丁如此众多的庞大帝国保持平静,就已经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成就了。”章回接着道。
李泽缓缓摇头:“不,不是这样的。至少,我们要保证我们所有的子民,食有粮,穿有衣,寝有房,老有所依,少有所养,鳏寡孤独皆废疾者有所托。做到了这些,我们勉强可以说,我们已经踏进了盛世的门槛,但离真正的盛世,还远着呢。诸位,我们要造就的盛世,与历史上任何所谓的盛世都不会是一样的。你们眼中曾经的那些盛世,在我眼中,屁都不是。”
听到李泽这么说,本来还想举几个例子的章回顿时哑然。屋内所有人也都是瞠目不语。说实在的,现在大唐能有如此成就,这屋子里的人,一个个都还是蛮骄傲的。但被李泽一瓢冷水下来,一个个的神色顿时都凝重了起来。
“诸位,西域,东北,吐蕃,漠南漠北的问题已经基本解决了,现在的大唐帝国,可以说在周边,已经没有什么外来的威胁了。至于南方,不过是疥癣之疾,不值一提!”李泽道:“所以,接下来我们的工作重心,要彻底地转向,转向国内民生,转向经济发展。大家不要认为这些事情,都仅仅只是经济发展委员会的事情,事实上,这与任何一个部衙都脱不了关系。那一个方面出了差错,最终都会影响到我们的这一决策。”
看着尤勇,李泽道:“虽然说是民生放到第一位了,但军事如果不强盛,能让我们所有人安心发展经济吗?”
“吴进,如果官员贪腐横行,地方治安不靖,我们能安心发展经济吗?”
“章公,如果我们的百姓,九成都不识字,不了解我们的政策,无知而又愚昧,我们能迅速地推进我们的计划吗?”
“不能。”1李泽自问自答。“所以,接下来,我们每个部门都要编制自己的第一个五年计划,你们能做到什么,你们想做什么?你们要做的这些,对于我们的国家有什么好处,统统要思虑周全,然后形诸于文字。最后我们再来讨论,综合,形成我们大唐帝国的第一个五年计划。然后这便是接下来五年之中我们的施政纲领,必须要围绕着这个纲领坚定不移的往前走。”
“为什么是五年呢?因为五年时间,足够我们看清楚这份纳领之中,那些是错的,那些是对的,那些要大力发展继续推进,那些要改正错误改弦易辙。”
“而五年时间,也正好是我们每一个委员会的任期,做得好,继续做,做不好,我想我们的代表们,会用他们的投票权,让你垮台,从而换人来重新完成这一伟业。”
众人都是默默点头。
“从现在开始起,我们将有三个月的时间来提出自己未来五年的构想并讨论。在年底,第二届的代表大会将召开,在这个代表大会之上,我们的五年计划必须出炉并接受所有代表的审核,在代表大会通过之后,便可以开始推进了。”李泽挥挥手,“今天是我们的第一次会议,大家畅所欲言,也算是彼此先沟通一下。徐想,你是经济发展委员会的主席,也是接下来的五年之中的核心所在,你先谈吧!”
徐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道:“诸位,正如陛下先前所言,我们的帝国,如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还挣扎在贫困的边缘,而我们平素所看到的繁荣,昌盛,只不过局限在有限的区域之内,在更为广阔,边远的地方,贫困仍然是主色调,所以接下来的五年之中,发展经济,解决温饱,是我们的第一要务。但五年时间,肯定不足以完全达到这一目标,经济发展委员会的目标是,第一个五年计划,解决三分之一的问题。重点,便是西域,东北,以及新归附的吐蕃。这些地方的贫困,占据了我们帝国贫困人口的大部分。”
“有鉴于此,经济发展委员会拟定了在东北,大力发展建设兵团,推进农庄建设。在西域和青藏行省,推进改土归流。”
“农业,是接下来我们要重点扶持的行业。我们准备在五年的时间内,有序提高粮食收购价格,促进农民生产的积极性。诸位,现在我们大唐的粮食并不是多了,而是少了。但我们大唐的粮食市场已经放开,所以需要朝廷推出补贴政策。”
“最后,我们还准备大力推进基础工程建设,道路,水利等大量上马,基础建设周期长,投资大,有利于拉动当地经济发展。而为此,户部已经在做最后的调研,准备超发一部分货币投入到这一行当之中。”
“随着我大唐信用纸币的逐步推广,超发成为了一种有效的促进经济的手段。”徐想笑看着众人:“而诸位担心超发所带来的风险,现在我们还不需要过多考虑。因为还有人替我们来承担这个风险。在高丽以及南方地区,甚至于海外,我们的货币是所有往来的最有信用的结算货币。”
“经济发展委员会的计划是,在五年之内,确保帝国中心区域之内形成流敞的交通网络,驰道不仅要连通县、更要连通乡,村。而在东北,青藏行省诸地,要确保一条主要的驰道贯通整个辖地。以便于为第二个五年计划的实施打下扎实的基础。”
“五年之内,我们要把帝国的粮食产量翻上一番,而农业科技院,将会为些提供切实有力的保障,新的农作物,新培育出来的单产更高的作物将会确保我们的收益增长。”
“大力促进商业的流通,对与农业相关的商业,采取一系列的免税、补贴政策。鼓励更多的资金涌入与农业相关方面的投资,大力推进我们的农业向精细化方向发展,有更多的深加工的产品出现。这些产业的出现,将会消费更多的粮食,当然也会拉动粮食的价格上扬,从而让我们的百姓们对于种地产粮有着更高的积极性。”
一口气说了小半个时辰,徐想这才清了清喉咙,“陛下,诸位,这便是我们经济发展委员会下一步的工作思路,回头,我们会形成详细的文案,送交诸位审阅。”
“徐想说得不错,不怕想法错了,就怕没想法!”李泽笑着看向尤勇:“尤兵部,你给大家说说,我们军事发展委员会接下来五年的构想吧!”
“是,陛下。”尤勇打开了面前的文件,道:“诸位,与徐主席一样,军事委员会也只暂时理清了一个大致的脉络,到底要怎么做,接下来肯定还有一些更详细的调研。但总体来说,接下来的五年之中,军队,将会进行一次大范围的变革。”
说到这里,尤勇笑了笑:“现在我们的敌人已经不多了,而且还很虚弱,正是我们借此良机,整顿军队的时候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调整(1)
昔日在吐蕃人手中的龟兹城,如今已成为了西域第一雄城,西域都护府便在此处开府建牙。以此为中心,大唐现在控制着广袤的西域,曾经的西域三十六国,如今正在一天一天的从人们的记忆之中慢慢地淡去,大唐正在一寸一寸地将自己的根须深深地扎进这片土地。
现在的薛平对于皇帝李泽对他说过的话,已经完全深信不疑了。
武力可以征服西域,但真正地要让西域融入大唐,根子还在文化的认同之上。大唐统治过西域,但当大唐势弱,吐蕃进来的时候,西域人便倒向了吐蕃。而现在,大唐重新强盛起来,又打了回来,西域人便又倒向了大唐。
这里的部族多如牛毛,这里所谓的贵族王国更是数不胜数,此起彼伏,倒了这个来了那个,占据屁大儿一点地方,聚那么几百上千人,便敢自称为王,在薛平看来,无疑是一个笑话。
所以当大唐再次兵临这片土地的时候,对于这些人,毫不留情地便收割了。
薛平认为,西域的这些人,畏威不畏德,所以初临西域的时候,他下手极为狠辣。那两年里,西域可谓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但正是这些严酷的手段,却是真正镇服了这片土地,在一次又一次的联合反抗被唐军打得体无完肤之后,原本桀骜不驯的那些家伙,彻底地蔫儿了。当大唐军队最后连大食人也击退的时候,这片土地,终于安静了。
直到这个时候,薛平才开始了执行安抚政策。打几棒子给几个甜枣,只不过薛平的棒子多抡了几次,打得狠了一些,而甜枣也给得不多。
西域现在的赋税,比起大唐本土还是要重许多的。原因就是薛平认为,好处不能一次性地给了这些人,一次性地给得多了,这些人太容易得到了,那就不会珍惜。所以他治理西域,便像挤牙膏似的,挤好久才会弄一点好处给西域的人。
这些统治的方法,在大唐本土的人看来是有些不可思议的,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西域这地方,还真就奇了怪了,薛平这样的做法,反而让这里的人,一天比一天的温顺了起来。每得到一点好处,他们都兴高采烈,觉得又赢得了一次重大的胜利。
学堂一家一家的开办了起来,敢不送适龄儿童去学堂,那么就得去蹲监牢。都护府一声令下,所有人乖乖地便将家里的孩子送去了学堂。因为大家知道,薛砍头是真说得出,做得到的。
又或者在这些人看来,学堂不要钱,还能蹭上一餐饭,那是他们占了便宜。
医馆一家一家地开了起来,优抚院开了起来。一家家的工坊,商社,开始在这里遍地开花。
薛砍头仍然被叫做薛砍头,但大唐在西域人的心中,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大唐了。
都护府内,薛平摆了一桌酒席,西域的几大巨头,难得的聚在了一起。
袁潭,唐吉,彭双木今天都赶来了龟兹赴宴,除了一个率部离开西域去青藏作战的厉害之外,全部都到齐了。
“我们来这里几年了?”酒过三巡,薛平笑吟吟地问着几人。
“我们三个,再加上一个厉海,来这里八年了,都护你晚一些,六年!”袁潭放下筷子,笑道。
“是啊,一晃就这么多年了。”薛平叹道:“都想家了吗?想回去了吗?”
此话一出,另外三人,都是脸色微变,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着薛平。
片刻之后,袁潭却是率先笑道:“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我是想要回去了。我叔叔老了,准备要退下来养老了,等着我回去撑起袁氏的门户呢!也不瞒诸位说,叔叔给我来信了,我的去向也已经有了着落。”
彭双木看着袁潭,问道:“不知你回去之后,要去哪里高就?”
“陕西,陕西总督!”袁潭矜持地一笑。
袁潭在西域便是薛平的副手,他甚至比薛平更早来到西域,西域的第一块地盘,便是在他袁潭的主持之下打下来的。打拼八年,为大唐收复西域立下汗马功劳,这一次既然要回去了,自然要提上一级。
一来是因为他的功劳和资历都到了,二来,也是作为对袁周退下去休养的补偿之一。二者相加,袁潭便得到了陕西总督之个位置。
对于现在的大唐来说,陕西,无疑是核心地域。是皇帝眼皮子底下的总督,非得是最为忠心的人才能担任不可的职务。
“唐吉,你呢?”薛平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唐吉。
“我不回去了!”唐吉的回答却是干净利落。指了指脚下,唐吉接着道:“我过去的亲人们,都埋在了这座城的底下,我现在的亲人们,也在西域落地生根了。我在这里长大的,便也在这里老去,死去吧!”
薛平点了点头,“昨天才到的内参,你看了吗?”
“看过了,都护是指内里面说到的军队裁减的事宜吧?”唐吉问道。
“不错,双木也应当了解了吧?”薛平接着问道。
彭双木无言地点了点头。
薛平端起了一杯酒,缓缓地饮了一口,这才慢慢地道:“与你们不同,我在看内参之前,其实还提前收到了另一份密函,是有关于我们西域军队的。”
袁潭唐吉只是抿了抿嘴,彭双木的脸色却是有些发白,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
“西域军队,一向不在大唐十二卫当中,这一次,亦在被裁之列!”薛平道上:“西域军队,保留一万人的常规编制,其余的,就地转为生产建设兵团。你们也都知道,东北建设兵团这两年来,大获成功,所以,朝廷准备有样学样,在西域也推广建设兵团。不过建设兵团不再在军队序列之中了。”
唐吉呵呵一笑:“我不在乎。这些年来,打仗也打得够够得了。解甲归田,能活着老死在床上,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薛平微笑着道:“你们都是有大功于国的人,朝廷自然不会让你们没了着落,双木,你是怎么想的?”
“我能不回去吗?”彭双木又喝了一大杯酒,直视着薛平,问道。
薛平没有说话,却是端起了酒杯,唐吉与袁潭见状,却是不约而同地拿起了筷子,开始吃菜。
其实在看到内参的那一刻,彭双木就知道,只怕自己回内地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他与唐吉是不同的。
他彭双木不是眼下这个大唐的嫡系出身,他当年来西域,也是无奈之下的举动,当时,他还在与袁潭唐吉他们作战呢。只不过吐蕃人的突然入侵,使得他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只能与当时的西域开拓三人组达成了协议,加入到了这个队伍之中,一起闯荡西域。
最起初时,他还努力地保持着自己的独立性,但在薛平抵达之后,在这个手腕极其厉害的家伙手下,不知不觉之间,他的部队被渗透的千疮百孔,早就成为了大唐在西域驻军之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等他浑然醒悟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他甚至还不得不感谢在这样的状况之下,薛平还一直在重用他,一直没有对他进行清算。
但回大唐内地,他心中却还是恐惧的。
与薛平诸人,有着袍泽之谊,有着这些年一起爬冰卧雪,并肩作战的血浇出来的友情,但回去之后,谁认得他彭双木是谁?
唐吉可以留下来,因为他根正苗红,而且在内地,还有着极大的牵扯。现在大唐声名显赫的通达商行,便有唐吉二成半的股份,而通达商行与博兴商社合资的博通钱庄,现在更是大唐的两大钱庄之一,只逊色于朝廷运营的武威钱庄,是民营第一钱庄,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唐吉留下,朝廷自然放心。
而他彭双木,这些年来,在西域虽然也攒下了百万身家,但在内里却是毫无牵绊,朝廷岂会把他留在这里?
看到众人的表情,彭双木再度一声长叹。不回去能怎样?朝廷正要收拾他,眼前的这几个人便足够了,甚至于只要薛平一声令下,他彭双木就得束手就缚,别看他的麾下如今也算是遍布西域诸地,但这些人,现在都是有家有室,过得滋润无比,难不成还跟着他造反不成?就算他们有心敢干,可又有一星半点成事的可能吗?
“回去吧,回去吧!只希望皇帝陛下能许我回家做一个富家翁!”
“你想多了!”薛平道:“双木,只要你愿意撒手西域的一切,以你这些年来的功劳苦劳,还真能让你一无所获?回到长安之后,你会去靖安军担任副将,是李泌的副手。不要小看靖安军,靖安军现在负责着全国的治安等事务,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实权位置。”
“靖安军?”彭双木一怔。
薛平点头道:“我想,这个时候,朝廷已经在给你装修宅子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西域新都护
一个政权在站稳了脚跟之后,接下来必然是要对自己的内部进行一些架构之上的设计,使其尽可能地保持平衡和稳定,不能一家独大,这容易造成权力上的失衡。所以架床叠屋的一系列机构也就开始慢慢地出现了。
权力必须要套上笼子,必须要有人能在最后做到力挽狂澜。这不是为眼下准备,而是为更长远的以后准备着。
现在大唐的官僚机构,李泽认为大体上还是积极向上的,还是想要做一番事业的,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着自己的一个梦想。因为这个国度,是在他们的手中一点一点地发展到现在的。就像是自己辛苦养大的一个孩儿,看着他一点点的成长茁壮起来,对他的爱护之情,自然是发自内心的。也不会容许有人去破坏他。
但是下一代呢?下下代呢?
那就不见得了。
那些没有吃过苦,在蜜水之中成长起来的家伙们,还会有第一代开创者们的那种心态吗?只怕到时候也就是嘴上说说,心里压根儿就没有这回事了!
只看眼下,旧有的宗族被李泽的铁血手腕打得支离破碎,但新的利益集团,以一种更隐蔽的形式已经在慢慢地成长了。
对于这样的现象,李泽无可奈何,因为他知道,这就是历史的必然,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只不过现在的这些利益集团,必须依附在政权之上才能生存而已。而朝廷拥有了对这些利益集团生杀予夺的大权。不像过去那种盘根错节的宗族集团,能够对朝廷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威胁。
但这又衍生出了新的问题。
新的利益集团会不益余力地培养他们在官场之上的代表人物。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结。
现在的李泽,已经基本上不考虑国内的经济走向了,因为这有徐想,军事上的事情他也懒得再去动脑筋,因为这有尤勇为代表的一帮经验丰富的家伙,论起打仗,这些人比他要强出来不知多少。
他现在每日里想得就是如何构造这个全新帝国的权力架构,人事调配等等。有些事情既然不能避免,那就只能接受,同时想千方设万计地去提前筑起一些堤坝,去设计一些制度来将坏的影响降到最低而已。
当然,如果最后实在是不可收拾了,朝廷还有最后一张王牌,那就是举起刀子,不讲理了。但不到万不得已,这一招,是不能使的。
接替薛平的人选,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这个人来自吉林。先前在吉林担任王温舒的副手,一个在大唐没有什么大名气的官员。
他叫成功。
曾经是张仲武统治下的辽国的一名地方官员,因为在集安任官之时的出色表现,在大唐全面占领了大东北之后,此人在两三年内多次被提拔,一直做到了王温舒的副手。
在吉林,经济民生等事务,实则上一直是由成功在主管。而吉林一地的经济发展,也毫无疑问地走在了整个大东北的前列。
这个人选,曾在最高委员会的人事讨论之上引发了激烈的争议,包括公孙长明和章回等人都认为西域应当派遣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去主持,而徐想却持支持态度。徐想看中的就是成功在发展经济之上的能力。
比起内地,西域等地现在的经济状况还是太薄弱了,不断地需要内地输血,现在再加上一个青藏,更让徐想挠头。如果成功过去之后,能将西域都护的经济搞起来,那么资历人望什么的,都不是问题。
最后,李泽拍板,成功也成功地击败了数位候选人,一跃而成为西域都护府的总督。一位真正的封疆大吏。
有着相当不俗的发展地方经济的能力,又有着与夷人打交道的丰富经验,而且还很年轻,这是成功最后能走到这一步的有力地筹码。
但对于成功本人而言,这个挑战,无疑是很严苛的。成功了,他是当然的功臣,但是奖赏,却不见得有。以他的年龄,在未来的十年之内,不可能再有更上一层楼的机会。如果失败了,那么,他的前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西域与他以前呆过的地方,情况是截然不同的。
但成功却依然一口答应了这个任命。
这是一个挑战,而他却很喜欢挑战一些看起来极其困难的事情。
接到任命之后,他先把自己泡到了档案馆中,把所有与西域相关的公开档案以及一些没有公开的秘密档案,仔细地阅读了一遍。
地位到了他这一步,这个帝国对他也需要保密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这一呆,就是整整半个月的时间,然后,这位新任的西域都护府的总督,仅仅带了十名卫兵,就轻车简从地上路了。
成功没有想到的是,他进入西域都护府的地界之后,前来拜见的第一个人,不是西域本地的官员,而是一个曾经在大唐声名赫赫,后来却又几乎销声匿迹的大家族的当家人。
河东司马氏,当代家主司马范。
与薛氏一族当年在对抗李泽失败之后,不得不去吐蕃一样,司马氏也在那一次对抗之后,举族来到了西域。
四十出头的司马范,看起来如同六十岁的人一般苍老,斑驳的头发,沟壑遍布的脸庞,手指关节粗大而且遍布老茧,一身青布长袍再也寻常不过了,头上也只用一根木簪子挽住了头发。大街之上,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看装束,实在是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唯一不同的就是,在拜见成功这位新任的西域都护的时候,他从容不迫的气度以及不卑不亢的应对,显示出了这位司马氏当家人的与众不同之处。
“本官还没有接任西域都护一职。这一路上的行程也是保密的,连地方官府都不清楚我的具体行程,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能找到我的行踪的!”对于这一点,成功还是很介意的。
进入西域地界之内后,他一路之上都没有住过官家的驿站,一行人,也扮成了普通的行商者,他买了好些牲口用来驮一些内地的物产。做这些事情,成功是轻车熟路的,外人很难看出真假。
就像现在,他就住在距离哈密数十里外的一个烽堡之内。这里原本是一个规模不小的烽堡,看其规制,应当驻扎过数百人的军队。后来军队撤离,这里便成为了一个行商聚集的落脚点,官兵们以前住过的房舍,稍加改造便成为了客房,大院子可以供行人们停放货物和牲口,高大的院墙可以抵御风沙。
在西域境内,这样的烽堡有很多,每隔上五十里或一百里,就有一个这样的大型烽堡,而许多小型的只驻守几个人的烽堡,现在基本上被遗弃了。大型的烽堡如今都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客栈。
成功在长安的档案馆中对于西域都护府的情况,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但那只是档案之上。奏折之上,情报之上的所呈现出来的,或者只是西域都护的一个方面。这些来自官府的东西,是很难全面反映一个地方上的真实模样的,所以成功想要让对这个自己将要履新的地方,有一个切身的体会。
所以,他选择了如今这样的行程。
但是这个司马范居然能准确地找到他,这让成功有些惊讶,或者说还有些小小的愤怒。
行踪被泄露出去,意味着很多不确定的事情。
成功讨厌这种感觉。
这就像一个人躲猫猫,自以为藏得很好,但却一下子就被人找了出来的那种有些恼羞成怒的感觉。
“都护自从在甘肃最后公开露面之后,就没有了公开的信息,草民猜测,您一定是要微服私访了解一下西域如今的真实状况,而想要了解这些,像这样的地方,却又是消息最多最好打听的地方。”司马范微笑着道:“不瞒都护说,这样的烽堡,从这里一直到哈密,大约有七八十个吧,基本上都是我司马氏在经营。所以我能很快地便知道都护的行踪,不过都护放心,除了我司马范,还知道都护行踪的,绝对不会超过十个人。”
“十个人,已经很多了!”成功冷然道。你以为只有十个人吗?那可不尽然,自己纵然是微服私访,但内卫必然是了解自己行踪的。“现在我还不是都护,你来见我,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司马范看着态度有些冷漠的成功,沉吟了一会,一开口便让成功吓了一跳。
“不瞒都护,我司马范这一次来拜见都护,是想抱都护的大腿的。”
司马范开门见山,不绕弯子。对于司马氏来说,当他们第一时间知道了成功将成为西域都护府都护的时候,便竭尽全力地搜集着这位以前不显山不露水的官员的情况,到现在,司马范对于成功的性情,还是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的。
这是一个年轻的官员。
这是一个很有想法,很有干劲,也很有手腕的官员。
这是这一个出身原辽地书香世家小地主家庭的官员。
这是一个与武威书院嫡系出身完全不同的另一类型的官员。
这也是一个内心很骄傲,很自负的官员。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不能掀桌子的都护
(抱歉,好几章被屏蔽了,需要较大的修改,影响了大家的整体阅读体验。以后要更注意了,一不小心就犯规了,叹息一声。)
看着眼前这个比真实年龄要显老太多的曾经的大家族的家主,成功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但心里,却是很愉快的。
他的第一个计划,果然不出所料的成功了。
作为在长安的档案棺中看到了大半个月西域资料的成功,怎么会不了解西域的司马家呢?关于司马家族的事情,事实上在关于西域的密档之中,占据了整整一个书柜,事无巨细都有记载。
作为河东事变之后遭遇沉重打击的司马家族,被流放西域之后,与薛氏一样,从来也没有忘记过要复兴自己的家族。
这样的世家大族,其实永远也不缺少人才。
这便是世家大族的优势所在了。他们的子弟从一出生开始,就接受着普通人很难得到的教育,他们的眼界,能力,手腕比起一般人,的确要强上许多。
现在在大唐内地,因为教育的逐渐普及,这个优势已经大幅度的缩小甚至已经消失了,但在西域这个大唐重新经营不久的地方,司马家族的子弟,仍然是如同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
到了西域,痛定思痛之下,司马家族抛弃了以往他们对土地那无以伦比的渴望,以司马范为首的家族核心成员,清醒地认识到,新的大唐皇朝,对于土地兼并的深恶痛绝以及严厉打击的决心。
所以,他们改弦易辙。
一部分人投身于大唐在西域的扩张之中,这些人或投身军旅,或在基层作为小吏,把自己的利益重新与朝廷绑定在一起。这
这件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因为最初之时的西域,是一个混乱的西域,是一个多方势力角力的西域,是一个战火纷飞,人命如草芥的西域。司马家的子弟,在这八年之中,死在疆域开拓之中的人数多达三十七人。
有的是殒命沙场,有的是在地方之上为官之时意外死亡。
到现在,司马氏子弟还有近二十人在西域为官。
但朝廷对于司马家族的防范,并没有松懈过。即便是司马家族作出了如此大的牺牲,但司马氏的子弟作为官员,似乎总是有一个天花板,到了县一级的副贰之后,便再难以升迁。
而司马家族的另一部分子弟,则投身商业。
当初司马家离开河东的时候,李泽准许他们带走了浮财。土地,宅院这些东西是带不走的,但金银财宝,古玩字画这些东西,却仍然让司马家族拥有着充分的财力。
有钱,自然就好办事。
所以在西域,薛平是既用着他们,又防着他们。
当艰难慢慢地远去,一个稳定的西域出现之后,当大唐在西域的统治愈来愈稳固之后,新的利益集团开始形成了。
但司马家族,却是被摒弃在外的。
不管是追随薛平的,还是追随袁潭的,或者是厉海,唐吉这些人的部属,当然还包括彭双木等人,他们都需要在西域分得一杯羹。
这些在西域掌握着实权的高官显贵,都有着他们自己的家人,部曲,这些年来也有着很多的向他们投资的商人,现在当然要收取报酬了。即便是背景最为单薄的唐吉,现在也有通达商行这个声名显赫的商行作为依托。
在进入西域之初,被充分利用过的司马家族,现在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原因无他,其他人有着合格的天然的前提条件,大家可以坐下来慢慢地谈利益该怎样的分配。但司马家族,作为一个得罪过皇帝,对抗过新大唐的家族,大家对付他,并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司马范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最近两年,他们本来兴旺的商业,连续遭到打压,排挤,可谓是损失惨重。如果这样的状况再持续下去,用不上几年,司马家族,真就要彻底完蛋了。
而可悲的是,他们即便是想要投诉,都没有门路可走。
因为这些人对司马氏的打压,用得基本上都是正常的商业手法,当然,正常的商业手法里加上了长官意志的话,这就无坚不摧了。
新都护的上任,让本来觉得未来一片黑暗的司马范看到了一丝曙光。成功这个人的人物背景,更是让司马范觉得眼前一亮。
严格地来说,成功是一个没有背景的人物。
新都护上任,面对的将是一个利益被分割得差不多的铁板一块的西域,不管是谁,都不会容忍这样的情况。别的官员想要撬动这块铁板,还有自己的资源可以利用,但成功从东北来到西域,恰恰没有这样的东西。
但成功不需要撬动这个板块吗?
难不成他就愿意随波逐流,跟着别人的步伐起舞?
任何一个想要干成一番事业的官员,都不会这么想的。
他必须要有属于自己的那一股可以信任的力量。
在吉林之时,他不过是王温舒的副手,自然不用考虑这些,但现在,他是一方总督,任何事情,都需要他来承担责任,所以司马范觉得自己可以去试一试。
这个时候,自己需要成功这条大腿来保住司马氏。
同样的,成功难道就不需要自己来撬动西域的利益板块吗?
司马范猜得很准。
因为成功就是这么想的。
在长安的档案馆中阅读完了相关的材料之后,他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不得不说,内卫的探查,是相当的详细的。
他唯一的疑虑,就是皇帝对于这件事会怎么看。
所以在临走之前,成功特地再一次地求见了李泽,坦然地说了自己的想法,同时也直白地问了皇帝在这件事情上的看法。
皇帝没有看法。
如果说以前的司马家族曾经阻碍了他一统北方的大业的话,那么现在的司马家族,在他的眼中,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皇帝当时笑着告诉他,薛仁忠现在都是青藏行省的三把手了,司马家族又算得了什么?
得到了这个回答之后,成功的心里便笃定了。
当然,上赶着的不是买卖。他必须要让司马家族自己找上门来。
根据朝廷不久之前做出的对未来的规划,西域这边涉及到的方面就太多太大了。不像内地很多地方,这些年来已经发展得足够好了,西域这里的一切都才刚刚起步,一个未曾大规模大力度开发的广阔的地域,内里蕴藏着多大的商业价值,成功太清楚了。
朝廷在西域以及青藏投入的力度之大,让成功为之心惊。
这是一块巨大无比的肥肉,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来咬上一口,如果他作为一方都护,没有属于自己的力量的话,只怕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朝廷最终是要看你的成绩的。
就如同军人要用战功来说话,地方官是要用地方上的经济数据来说话的。经济发展委员会下设的统计司,这些年来,已经发展出了一整套的统计地方经济数据的方法,想要造假,除非你想去大牢里讨生活。
想要按着自己的意愿来完成接下来的西域大开发,那么,成功必须要掌握话语权。
话语权这东西,一半来自职务上的权威,这是朝廷给的,另一半,却要看你本身的驾驭能力了。没有这个能力,纵然有这个权威,也极容易被人架空。
当你想要做一件事情而自己又没有能力完成的时候,你就不得不借助于他人的力量,这个时候,你就被动了。
而当你有着与人抗衡的本钱的时候,大家就可以坐下来好好地谈谈怎样做才能更好地于国于民于己都有利了。
“我的大腿不是这么好抱的!”看着司马范,成功微笑着道。“不过我也愿意听听你的看法,毕竟本官初来乍到,对于西域的整体情况还不甚了解,准确地说,我不了解那些报告之外的东西。”
司马范长吁了一口气,这是一个好的开端。成功的态度,等于是在告诉他,这扇大门的门闩已经拉掉了,而能不能推开这扇大门,就看他能不能在接下来打动这位年轻的都护了。
“都护是带着任务来西域的。”司马范道:“一个月前,大唐周报之上刊登了五年规划之中的经济发展方面的一些思路。所以都护在未来五年之中的中心任务就是如何开发大西域。”
“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大唐经营西域已经整整八年了,但这八年来,其实只做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稳定西域,让所有人都认清西域是大唐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件事情。而现在的西域,事实之上还是极其穷困的。”司马范道:“但再穷困的地方,却也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整套运行的规则,都护如果想要按着自己的想法来经营西域,必然要拥有自己的力量,我说的这些力量不是行政上面的。因为许多时候,行政上面的力量不见得就能行得通,特别是在大唐如今在法规上面已经有了许多的限制的情况之下。都护不能掀桌子,因为这会让都护一无所获,都护你只能在现有的规则之中起舞,然后慢慢地改变这一切。而我司马氏,愿意成为都护不掀桌子却又能达到目标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