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六章:郝仁在益州
蹄声得得,一大队卫士护卫着一名锦衣大汉沿着街道而来,看着这些卫士们身上的制服,街上行人纷纷走避,看着这些人的目光之中,尽是畏惧之色。
这些卫士隶属于梁王府殿前司,众多卫士护卫着的那名锦衣中年人,便是曾经的长安地下黑道的头头,现在的殿前司指挥使郝仁。
现在的郝仁,在益州城内,绝对是一个能止小儿夜哭的恐怖人物。
作为梁王府的鹰爪,郝仁在益州杀人不眨眼。
朱友贞杀了朱友珪,进入益州之后,对益州进行了残酷的清洗,而操刀者,便是这个郝仁。在其后,盛仲怀开始了对益州进行土地改革,其实就是模仿李泽在北方实施的均田那一套。与李泽所施行的大家族分家,朝廷给予拥有超过限量的土地拥有者一定的补偿从而收回土地为国有,然后再分给无地者不同,此时的朱友贞可没有这个财力,更没有这个心思。他们的做法相当简单,就是没收。然后将没收的土地分给佃户以及无地者,在增加粮食产量的同时,也增强了纳税的人丁数。
在朱友贞的统治之下,眼下的益州,可以说基本上没有什么豪门大户了。因为豪门大户,差不多都给朱友贞杀光了。
那些在朱友珪死后,迎接了朱友贞进入益州城的豪门大户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迎进城来的,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个死神。
朱友贞的做法,比起李泽更加激进,更加凶恶,当然,在短时间内,也更加有效。
户藉之上的注册丁口,在极短的时间内翻了一番。这些多出来的人,原本是那些豪门大户的佃户或者隐户,这些人,原本是不用交税的,但现在被重新编辑在册之后,赋税,徭役可就一个也跑不了啦。
盛仲怀是个仔细人,在实施这件事情的时候,当真是将每一个可能的环节都考虑到了极致,动手的并不是正规军队,而是郝仁所统领的殿前司,整个益州所有府县,几乎是同时动手,第一时间,那些有着实力和影响力的宗族便被连根拔起,剩下的中小地主立时便吓破了胆,几乎不需要再动刀子,便老老实实地交出了自己的田地。
当然,这么大范围的行动,漏网之鱼还是不少的。
所以从那之后,郝仁这个直接行凶者,便成了这些漏网之鱼们刺杀的对象。有时候一天要挨上几拨刺杀。
不过这些并不专业的刺杀行动,对于郝仁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事,只能给他更多的机会将这些侥幸逃脱出去的人再逐一清理掉。
双手染满血腥的郝仁,亦越来越得到朱友贞的重用。而且,他不仅在朱友贞面前很有份量,在朱友贞的王妃与侧妃身边,也是说得上话的人。因为在朱友贞当初翻越秦岭逃亡汉中的时候,是抛下了所有的家人的。而他的两位妃子和孩子,最后都是在郝仁的保护之下,历经千辛万苦才逃到了益州与朱友贞汇合的。只要想想当时大军翻越秦岭之时伤亡了多少,便能想象郝仁带着一帮妇女孩子有多么辛苦才熬了过来。
现在的郝仁,不但负责着益州的情报,而且还掌管着益州的刑狱,真真正正的大权在握。其手中不仅有完整的情报系统,还有一支多达三千人的殿前司部队。
郝仁的家是益州曾经的一个大地主的豪宅,占地上百亩,内里庭台楼阁应有尽有,不过郝仁住进来之后,却是大煞风景地将这些美丽的景致铲得一干二净,弄得整个宅子里,除了楼房之外,便剩下了光秃秃的大片大片的空地,在这些空地之上,他建起了一排排的平房,安排了数百名殿前司士兵居住。每到夜晚,郝宅之中,总是点起无数的灯笼和火把,将整个宅子照得一片透亮。差不多成了益州城内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在益州人嘴里,这自然是因为郝仁杀人太多,所以害怕了,生怕有人刺杀他,所以才这般安排。
郝仁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有女人,没有孩子。到了益州,照样是独来独往,连朱友贞赐给他的女人,他也都一一送还。
似乎除了做事,此人再也没有任何其它的爱好。
在益州文武官员之中,郝仁绝对是一个异类,也是众人眼中的一个变态。
但他愈是如此,却愈是受朱友贞的看重和信任,便连盛仲怀也称其为官员楷模。
眼下,这个楷模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进了独属于他的那一幢房子之后,整个紧绷着的神经,终于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屋子里早就烧得暖哄哄的,一进门,一股热气便扑面而来。上好的银炭无声无息地燃烧着,铜壶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一杯热茶已经泡在了茶几之上,躺椅就在炭盆边上。
脱去了身上带着寒气的长披风,郝仁往躺椅之上一躺,伸长了四肢,舒服地呻吟了一声,再伸手端起热茶,品了一口。
冷热正好。
只有回到了这间屋子里,郝仁才会真正的放松下来。
因为这个宅子里所有的人,都是他信得过的。而负责这幢宅子的安防的,更是他的心腹手下,陶瞎子。
“瞎子!”放下茶杯,郝仁眯着眼睛叫了一声。
陶瞎子应声而出。
陶瞎子并不是真的瞎子,只不过是眼睛特别小而已。这个人虽然其貌不扬,但一身本领却不可小觑,当年此人护送敬翔出城,本来是一个必死之局,但此人硬是仗着对危险的近乎直觉的预判,逃出了生天。
“今天有什么事吗?”
郝仁问的事情,自然不是他在益州的公事,而是另外一个身份所需要做的事情。而这件事情的部揽者,便是陶瞎子。其实他们到了益州之后,极少会有内卫的人找上门来,对于内卫来说,郝仁是一条长线,也是一条至关重要的线,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启用的。但每过一段时间,陶瞎子还是会去联络点一趟。
“有!”
郝仁本来只是随口按惯例一问,倒没有想到得到了这样一个回答,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陶瞎子弯下腰来,从郝仁躺着的那个竹躺椅之上的踏脚板上抽出了一个竹筒,随手一拧,旋开了头部,又从里面倒出了一个细细的金属筒子,递给了郝仁。
郝仁仔细地审验了一遍金属筒子上面的封印,心中微惊,因为这是最高等级的印鉴,代表着这份情报,是来自于长安的情报委员会最高首脑公孙长明。
知道郝仁身份的人,不超过三个。
一个是公孙长明,一个是田波,另一个是高象升。而高象升,眼下正在益州呢!
拧开了金属筒子,这个筒子就作废了,再也无法复原,随手将金属筒子丢进了火盆,郝仁打开了这份情报。这份情报出乎意料之外的长,密密麻麻的小字,写满了大大的一张纸。
“这是什么事?”一边的陶瞎子骇然道:“莫不是要打益州了。”
郝仁没有说话,慢慢地仔细地看完了,将情报亦丢进了火盆,道:“这份情报不是让我们做事的。”
“那是什么?”陶瞎子问道。
“老高,要回长安了。他高升了,马上就会成为大唐情报委员会的二把手了。”郝仁道。
陶瞎子喜道:“这是好事啊,凭大哥您与高象升的交情,以后这日子,可就好过了。”
郝仁嘿嘿一笑:“就算以后日子有得盼,那也得咱们能平平安安地活到那时候再说。瞎子,现在啊,我也就只有回到这屋子里,你守在身边的时候,才能睡个安稳觉,在外头的时候,根本就无法入眠,这日子,难熬。”
陶瞎子嘿嘿一笑。
“不过正如你所说,有得盼嘛,我的幺儿现在已经升做知府了。他老子我立的功劳越大,长安那方面,便愈会优待我的儿子,既然不能奖赏我,当然就只能奖赏我的儿子了。”郝仁得意地道。
“小少爷本来就聪明,指不定是他自己奋斗的结果!”陶瞎子笑咪咪地道。
“也许,老子的儿子叫郝聪,不就是好聪明的意思吗!”郝仁大笑,从躺椅之上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走到桌边拿起了披风,往身上一套,便往外走去。
“这时候还要出去吗?”
“这个消息,当然要第一时间让高象升知道!”郝仁道:“接下来就要安排他出益州了。你这边好好地准备一下吧,明天,就走。”
“好的。渠道一直都准备走,只需要通知启用就可!”陶瞎子道。
出了自家的宅子,郝仁便又重新披挂了起来,前呼后拥气势磅礴地离去,只不过这一次,他去的地方,却是益州的大狱。
作为殿前司的指挥使,益州大狱,也是郝仁的地盘。如果说殿前司指挥使衙门是郝仁在益州作恶的开端之处,那大狱,便是终结之所。
穿过重重警戒,进入到了阴森森的大狱。原本安静下来的大狱听到脚步声,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喊冤的声音不绝于耳。
郝仁沉着脸踏入了长长的甬道,毕毕剥剥燃烧的火把照在他的脸上,所过之处,正在喊冤的人立时便闭嘴了嘴巴,并且整个人都向角落里缩去。每一个似乎都不想被这个人看到。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他肯定在那里
阴森森的刑房内,高象升正坐在火塘边,慢条斯理地将馍撕成小块,丢进火塘里正在煮着的羊肉汤里。刑房里的味道很是奇怪,郝仁现在身居高位,闻到这种味道反而是有些不习惯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看着一脸从容的在哪里整治自己的羊肉泡镆的高象升,他的心里,却是充满了钦佩之意。
说到身份,眼前这个人,可经自己要高出太多了。
但这两年来,这个人就一直呆在益州大牢的刑房内,专门从事拷打刑讯的事情。
益州人本来是没有吃羊肉泡馍这个习惯的,不过自从朱友珪朱友贞前后控制益州,大量的北方人出现在益州之后,这一饮食习惯倒也是慢慢地成了一种常态,街边,也出现了这样的餐馆。郝仁有时候还会专门去做得比较地道的几家,怀念一下在长安的岁月。
高象升的个人特征太明显了,长期呆在某个地方,极易被人注意到,也只有像刑房这种鬼神辟易之地,才是他的最佳活动场所。像这样的地方,出现他这种模样的人,才显得正常不过。
刑房里没有点灯,全靠着火塘里的火光,此刻映照在高象升的脸上,明灭不定的火焰使得高象升看起来倒更像一个来自九幽地狱的魔鬼一般。
看到郝仁进来,他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齿让郝仁没来自的心里一悸。
拖过一条板凳,坐在了高象升的升边,郝仁从桌子上拿过另一个馍,一边撕着往羊肉汤里丢,一边道:“长安来消息了。”
“嗯!”高象升点了点头。
“陛下调你回长安,担任情报委员会的二把手。”郝仁接着道:“田波下台了。”
高象升略有诧异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郝仁。
在益州,高象升为了安全,主动切断了与益州外部的一切联系。与长安方面的消息往来,全部都是通过郝仁周转。但郝仁也知道,在益州内部,高象升肯定还有一张自己不知道的网络,这张网络到底是怎么运行的,连郝仁到现在也搞不清楚。但通过一些有意无意之间的试探,郝仁发现益州的很多事情,高象升都是一清二楚。这对于一个几乎不出大牢的人来说,简直就像是一个奇迹。
高象升到底是怎样联结外部的,在郝仁这里一直就是一个谜题。
当然,他也不会傻到去问。
“可以吃了!”拿起勺子,舀了两碗羊肉泡馍,递给郝仁一碗。
两人就在火塘边上,一边吃着羊肉泡馍,高象升一边听着郝仁说着来自长安的消息。
“王一琨失踪了?”高象升转头看着郝仁。
“那家伙敛财上百万两。”郝仁摇摇头道:“自知大唐律例饶不了他,所以跑了。正是因为他的失踪,岭南情报网络陷入到了混乱和停滞当中,使得向真兵变等一系列重要情报,延误了很长时间才传递到长安,也使得情报委员会因为情报抵达不及时,产生了误判,最终引发了湖南,江西一系列的战事。如果这些情报早些送出去,任晓年所部或者就不会如此冒进了。”
高象升慢慢地喝着汤,看着郝仁道:“情报里面不会说这些吧?”
“我猜的!”郝仁道:“情报里只提到了王一琨的事情,不过我从朱友贞,盛仲怀哪里了解到了很多事情,两相一对证,觉得事情大体上就是这样。”
“公孙老了!”高象升放下了碗,“田波太念旧情,情报系统的整顿始终没有狠下心来作一个彻底的清理。”
“所以陛下才要调你回去,老高,你这一次可是真的高升了。陛下的意思很明显了,你这一次回去,只怕会从公孙手里接过来不少的权柄。”
“公孙始终是陛下最信任的那个人,我只不过是陛下手中的一柄刀!”高象升摇了摇头。
“有一件事我很奇怪。”郝仁道:“王一琨失踪了,岭南方向的情报网络,居然到现在还没有事,如果我是王一琨,一不做,二不休,必然要将整个情报系统给卖了来换取自己的安全。在岭南那地方,熟悉王一琨的部下可不少,这些人现在恐怕也在到处找王一琨吧?为什么王一琨会留下这么大一个破绽呢?”
都是搞情报工作的,郝仁对于王一琨的作为很是有些不解。
“王一琨我认识,那是一个厉害角色呢!”高象升嘿嘿一笑:“此人聪明着呢!其实他很清楚,所谓的南方联盟,压根儿就不会是大唐的对手,他这么做,是给自己留了一线生路,而且,也算是一种交换吧!”
“交换?”
“对!”高象升淡淡地道:“像王一琨这种级别的人员,他们的家眷可都是在朝廷的掌握当中,王一琨逃了,他的家人能逃得了吗?他不出卖岭南的情报系统,就是换取他家眷的安全,假如他的家眷出了问题,毫无疑问,他马上就会将整个岭南,福建的情报系统卖给向真。”
“但我们可以着手调整!”
“岭南,福建等地的情报系统经营多年,哪里是说换就能换得了的?没有个一两年,根本就无法调整,而且这一调整,以前的努力就全都打了水漂了。”高象升道:“王一琨正是看到了这一点,这才有恃无恐的。他现在肯定还没有完全安全,等到他觉得自己完全安全了,就会提出要自己的家眷的,到时候如果我们没有找到他,或者找到他的后手,还真只有答应他的条件。”
“真正岂有此理!”郝仁怒道。“这怎么可能答应他?”
“当然可以不答应他,前提条件就是,岭南,福建等地的情报网络全都撤退,要知道以前的王一琨可是这两地的情报系统的总负责人。”高象升道。
郝仁一滞,“这么说来,还拿他没办法了?”
“如果真找不到他,那就只有答应他了。相对于他们一家子的几条命,很显然岭南,福建的情报网络更值钱。”高象升笑道。
“这会让我们颜面大跌的。”郝仁有些恼火地道。
高象升扁了扁嘴。
“这段时间朱友贞他们又有什么新动作?”
“曹彬在襄阳的兵力,得到了更进一步的加强。同时,汉中又补充了一万人马。”郝仁道:“原本这两地是准备策应湖南和江西的南军的,不过这两地败得太快,我们这边还没有正式发动,那边倒是已经结束了,不过也不算是无用功。”郝仁笑道:“听盛仲怀说,还要加强这两地的兵力,下一步,只怕唐军便会来攻了,特别是襄阳之地,丁俭不拿下这里,必然如哽在喉的。”
“这么说来,朱友贞在汉中,襄阳两地,已经布置了近十万大军了。”高象升道。
“是。”郝仁道:“对于益州来说,确保了这两地,也就确保了益州的安全。另外田满堂将在明春,自夷陵方向大举进攻荆湘之地,以此来减缓襄阳方面的压力。用盛仲怀的话来说,不管打不打得赢,都要打。”
高象升点了点头:“朱友贞也算天下名将,盛仲怀亦是一个才能出众之辈,这二人,的确是我们的劲敌。这番布置,大体上是没有问题的。”
“老高,你说说我现在做的事情,好像在帮着朱友贞他们打牢根基呢!知道吗?今年盘点,益州入府库的粮食,比去年涨了五成,人丁入册,又弄出来了小二十万人来。”郝仁道:“这么下去,岂不是让朱友贞的实力越来越强大了?”
高象升看了他一眼道:“你不做,换个人来效果是不是一样的?”
“那倒是!”
“所以关键并不在你的身上,而在朱友贞,盛仲怀身上。”高象升笑道:“不过你也勿需太担心,就像益州的分田到户吧,老百姓是分到田了,但老百姓的日子较之以往,是过得更好了吗?”
“不见得!”郝仁摇头道:“据我所知,百姓的赋税是极其重的,每年的收成,大体上有六到七成要上交,再加上徭役等其它的一些,他们的日子不会比过去过得好。有一些甚至更糟糕了,这其中相当大一部分以前作为大地主家的佃户,隐户,是不效纳赋税,不服徭役的,现在可都跑不了啦!”
“对啊,所以盛仲怀在益州的改革,是肥了官府,可不是肥了百姓。相反,百姓的日子只怕更难过了一些。”高象升冷笑道。“所以,你挨的刺杀也更多了一些是不是?”
郝仁苦笑:“平均下来,一天一次。”
“这就说明了民间的不满情绪仍在一天比一天聚拢。”高象升道。“再加上我们暗地里的工作,终于有一天,一点火星溅上去,砰地一下便会炸开来了。”
郝仁点了点头:“期盼这一天早点来!这种日子,我算是过够了。”
“用不了多久了!只消襄阳,汉中等地,他们遭遇到了在军事上的大失败之后,内部的矛盾就会暴发了。郝仁,我走之后,我手里的暗线,全都交给你了。回头,会有人把东西送给你的。”
郝仁点头道:“三天之后,我这里要派人去湘西等地替盛仲怀去联结丁晟等人,趁着这个机会,我安排你出去。”
“先不回长安,我准备去岭南,福建走一走。”
“啊?”
“既然陛下委我以重任,我当然还是要带点见面礼回去的,那个王一琨,就是我的见面礼。”
“你能找到他?”
“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只怕早就不在这两地了。”
“不,他肯定在哪里!”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抵达岭南
眼看着夜幕降临,谢坤站了起来,吩咐两个伙计道:“关门,准备盘点吧!”
两个伙计立时便雀跃了起来,今天可是年关,关了门盘点清楚之后,便能领到过年的赏金,然后回家去一家子团聚了。
谢坤是广州城内一家专门经营酒水的商家,这两年来,粮食日益吃紧,便连他这样当年曾花大价钱弄到酿酒牌照的人,也几乎快要经营不下去了。因为能提供给他们酿酒的粮食一年比一年少。别看他店里的那些坛坛罐罐里都装满了酒水,但那基本上都是酿的柿子酒以及一些其他的果酒,虽然也有酒味,但比起真正的酒水,差得实在太远。
酒不行,自然卖不上价钱。
赚钱自然是不想的,但开销却不会少。每年的牌照费照样要上交,不然连果子酒都不许你卖,各种各样的赋税,乐捐一样也不能少,不然官府会不停地来找你的麻烦。
这两年来,谢坤一直是在吃老本。
很多跟他一样的商家,甚至有些实力比谢坤还要雄厚的商家,如今早已破产,黯然谢幕,不知去了何方了,谢坤之所以能撑到现在,不是因为他经营有方,而是因为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他是大唐在广州的谍探,而且还是负责广州这一地儿的头目。
两个伙计刚刚安上了一半的门板,外头却突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谢坤心里头一阵突突,说句老实话,自从王一琨出事之后,他就一直寝食难安。需知道,他是与王一琨接触最多的人之一,以前更是直接受王一琨的领导。
如果王一琨叛变了,只怕第一批被逮捕的人,就是像他这样的了。在广州朝廷这里,他绝对能算得上是一条大鱼。
现在只要一有这种杂乱之中又颇有规律的脚步声,他就心乱蹦乱跳。一大家子都在这里呢!被坐实了大唐谍探的帽子,一家几十口子,脑袋都要落地。
“霍参军!”看着带头闯进来的那个军官,谢坤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如果真是来抓自己的,就不是这个管后勤的霍春霍参军了。
“掌柜的,你这里的酒,我全要了!”霍春一挥手,身后的那些士兵老实不客气地立即开始了把店铺里的酒开始往外搬。
“霍参军,这都是些果子酒!”谢坤不敢阻拦,只能小心翼翼地陪着笑:“口味不行,骗骗那些乡民还行,这拿上去了,到时候岂不是要怪罪于我?”
霍春一摊手:“谢掌柜的,你以为上头的人会喝这酒吗?这是给士兵们准备的,那有这么多的讲究,有个酒味,就够他们乐的了!这是向大将军的恩典!”
谢坤一听,就知道这事儿没得救了:“霍参军,那这帐?”
“记上!”霍春一挥手,道:“回头我再来跟你结。你也知道嘛,现在国事艰难,周转不开是常有的事情,但军队,却是万万怠慢不得的。”
谢坤顿时哭丧了脸,这一回头,也不知道回头到几时了。
“霍参军,您看我这两个伙计,还有那些酿酒的工人,这都小半年没发薪饷了,这大过年的,我总不能让人空手回去过年,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老人了,这脸皮没地方放啊!”
霍春晒笑地看着谢坤:“谢掌柜的,你少跟我哭穷,以往就是你们这些商人赚得多。”
“霍参军,每一次大将军要乐捐的时候,我都是拼尽全力的。”谢坤道。
“我知道!”霍春道:“实在是周转不灵了。”
悄悄地将霍春拉到一边,谢坤道:“霍参军,我家里还有一坛藏着的老酒。”
霍春眼睛一亮:“是你以前酿的满堂醉?”
“就这么一坛了,敬献给参军!”谢坤一脸无奈又肉疼地道。
说着话,喊来了一个伙计,低声吩咐了几句。
片刻之后,伙计便抱来了一个能装十余斤酒的坛子。
霍春大笑:“好家伙,我就知道你还有存货,谢掌柜的,不逼逼你,你还就不知道孝敬孝敬我?光掂让着孝敬那些大人物了!”
“哪里,这是最后一坛了,原本准备着过年自己喝的。再也没有了。”谢坤赌咒发誓。
“得了吧!”霍春挥挥手:“明天一大早,你去我哪,给你把帐结了!”
“多谢霍参军!”谢坤一脸感激之色,一揖到地。
看到一屋子的果子酒被搬空了,霍春又承诺明天就结帐,两个伙计倒是喜形于色起来。只要结了帐,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笔大生意。
送走了霍春,谢坤走回到柜如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个大红包,递给了最后坚守的两个伙计道:“过年快乐!虽然年辰不好,但年还是要好好过的。”
“多谢掌柜的!”两个伙计乐颠颠地接过了红包,摸一摸,就知道里头至少五枚银元。
虽然年辰艰难,但掌柜的一直还是很大方的,至少没有拖欠过他们的工钱,至于先前谢坤跟霍春所说的,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叫苦的一种手段罢了。
“柜台下面还有两坛子果子酒,你们搬回去吧!”谢坤挥挥手。
两个伙计先把大门的门板上好了,这才提了酒,揣着红包乐颠颠地从后门出去了。
掩上了后门,谢坤叹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气息。看起来王一琨这王八蛋虽然跑了,但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出卖昔日的伙伴,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但愿这个王八蛋早就跑出去十万八千里了,这样一来,他们也就安全了。
笃笃,笃笃笃。后门突然响起了轻微的有节奏的敲门声,谢坤一怔,迟疑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拉开了后门。
一个戴着斗篷的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在那人的身后,还影影绰绰地有几个身影。
“谁?”
来人拉下了蒙脸的围巾,看到那些脸,谢坤几乎惊叫出声,对方反应却是更快,一把便捂住了他的嘴巴,人也随着跨了进来。
“谢坤,好外不见了!”
随着来人全都进入到了院子里,来人这才松开了手,微笑着道。
“高将军!”谢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刚一见之下,血气直冲脑袋,他是真的险些昏过去了。
高象长,他当然是认识的。而且终生难忘,因为对方的那张脸,实在是让人只要见过一面,就很难忘记。
“进去说吧!”高象升摆了摆手。
谢坤连连点头,眼见着跟着高象升来的几个人幽灵一般的消失在院子里,他倒也是见怪不怪,径直引着高象升进了屋子。
从一个小柜子里摸出一小坛酒,倒了一杯递给高象升。
“满堂醉,十年的老酒,喝一杯,去去寒!”
高象升接过酒来,一饮而尽,笑道:“这段时间,很难熬吧?”
谢坤眼睛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是,很难熬。上头又没有下命令撤退,我们真正的是度日如年!”
“做得很不错,虽然度日如年,但有价值的情报还是在源源不断地送出去,为朝廷最后的决择还是起到了不少的作用的!”高象升道:“过段时间,你们就会得到晋升的。”
拖过椅子请高象升坐了下来,谢坤道:“岭南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我们不受牵连就算是好的了,还说什么晋升不晋升的话,高将军,如果可以,我想到北方去!我实在是担惊受怕够了,我自己倒也不说,关键是老婆孩子一大家子呢!”
高象升沉默了片刻:“你们的难处我都知道,但眼下,你却是离不开的,王一琨失踪后,你是最熟悉这片地方的人了,所以,你需要坚守,而你的家人也不能离开,一旦离开,就会惹人注目了。”
谢坤哀声叹气地坐了下来,只是喝着闷酒。
“我调回长安了!”高象升慢慢地品着酒,道:“接替了田波的位置。”
谢坤眼睛一亮,这才明白为什么高象升说他可以晋升职位了,敢情眼前这位,如今已经是情报委员会的二把手了。
“哪您,怎么还冒险到这里来?”
“在我上任之前,我要把王一琨找出来。”高象升冷哼了一声。“王一琨也好,你也好,都是我过去的老底子,他这一次,让我丢尽了脸面,不清理门户,我有什么脸面回长安?”
“他失踪了,岭南地面之上,我想尽了办法,也找不到他。”谢坤摇头道:“您也知道,这条线上的人都疯了似的在找他,此人不死,大家都落不了心。”
“你说他不在广州了,那他肯定就不在了。”高象升沉吟道:“那他就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了。福建,漳州。”
“漳州那边也找了,没有找到!”谢坤摇头道。
“肯定在哪里!”高象升道:“你对广州和他都太熟悉了,他不敢呆在这里,但漳州那边,熟悉他的人就少了,以他的能力,想要隐藏身份太简单了,指不定他几年之前就开始在准备这个新身份了。只有那里,他才有机会逃出去。”
“逃亡海外?”谢坤一惊。
“他知道,南方迟早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所以他想要活命,只有逃亡海外。”高象升冷冷地道。“接下来,利用你的网络,好好地查一查漳州那边的商会,特别是与海运有关的商会!”
“王一琨不可能公开露面的。”
“如果他改变了外形呢?”高象升反问道:“如果他本就准备了一个新身份,而且外貌形象方面有了极大的改变呢?”
“这怎么可能?”
“这有可能,因为很早以前,我就遇到过这样的人!”高象升道。“半个月的时间,够了吧?这半个月,我先在广州将这边的事情捋一捋。”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南方战略
高象升的抵达,让谢坤心下大定,至少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是没有危险的了。朝廷与王一琨至少在这一点上是达成了共识的,只要王一琨不出卖同伴,那么他的家人,便不会有任何的危险。而既然高象升亲自前来捉拿王一琨,以谢坤对高象升的了解,此人要么不动,一动必然便是一击毙命。
心情振奋,干活的情绪便也立即上来了。趁着年节之时,谢坤提着礼物挨家挨户地上门拜访,虽然接触不到真正的大人物,但广州城中不少名位不显,但职位却很关键的人物,谢坤却是说得上话的。
就像年关夜来打秋风的那个霍春,是主管后勤方面的一位参军,从他哪里弄到的消息,对于谢坤和高象升这样的行家而言,便能轻易地推断出南军联盟的动向。
谢坤的收获很不错。
江西、湖南兵败,丢失了大片领土在广州朝廷之中引发了大地震,刚刚上位的向真,险些稳定不了局势,最后还是在容宏,丁太乙,钱文中的鼎力支持之下,这才勉力地维持了局面,达成了一致。
对于丁太乙和钱文中来说,眼下,竟是除了支持向真之外,再没有别的方法可想。虽然他们心中也是极恨向真扣留他们而使得局面到了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但实力大损的他们,眼下除了巴望南军联盟大团结,给予自己支援之外,竟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福建容宏一向与岭南是一体,自不用说,但广西,贵州,云南这些地方,可就不那么好说话了。除了选择支持向真,压下这几个地方的声音,还能怎么办呢?
“丁太乙准备回去了!”谢坤道。“向真资助了他一百万两银子的军费,放丁太乙回去。不过钱文中却留在了广州。”
坐在火塘边上,谢坤道。昔日的酿酒作坊之内,所有的工人都已放假回家了,这里生活器具齐备,地方又大,藏几个人压根儿就不引人注目。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高象升点头道:“丁昊战死了,丁晟退到了湘西,论起在湘西地区的人望,丁太乙比起丁晟不知道要强到哪里去了?湘西地区的那些部落头人,夷人酋长,肯卖丁太乙的面子,但不见得会理会丁晟。所以要丁太乙回去稳定形式。向真的脑袋还是挺清楚的。”
“那钱文中呢?这一次被向真扣留的各地节度使都回去了,就留了一个钱文中。”谢坤问道。
高象长一笑道:“钱文中回不去了。与丁太乙不同,钱文中现在除了身边的那几百个亲兵之外,他的实力已经被他的儿子钱守义全面接手了,他已经是孤家寡人一个。回去怎么办?指不定钱守义会效仿向真,让他老子来一个暴毙呢?倒不如留在广州,还能为钱守义多挣一点支援。只要他肯留在广州,在吉安的钱守义,想来也不惮于扮演一个孝子贤孙的。”
谢坤苦笑道:“这可真应了一句,世上只有瓜连籽,没有籽连瓜。”
“你想多了!”高象升淡淡地道:“眼下钱守义还有一定的本钱,是向真在江西地区的一个支点,所以向真还愿意善待钱文中,给他极高的待遇,一旦钱守义在江西失去了利用的价值,钱文中就啥也不是了。钱文中正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遗余力的替钱守义争取利益,这本是一个合则两利,分则两败的局面。钱文中再不甘心又如何?”
“倒也是!”
“云南,贵州,广西这几个地方的节度使回去之后会有什么动作?”高象升道:“向真肯放他们回去,必然是有条件的。”
“贵州,广西,云南两地各出两万兵马前来支援,所有军费由向真支付,而这些人马抵达之后,将分别布置在怀化,邵阳,衡阳等地,与湘西,吉安构成一条完整的防线。”谢坤道:“听霍春讲,针对我大唐军队火力凶猛的特点,这些人还制定了一些有针对性的战法。”
“哦?怎么说?”高象升倒是来了兴趣。
“霍春讲,我们大唐军队现在最让他们头疼的便是火炮,手雷之类的火药武器,所以坚守城池之类的想法,现在已经不现实了,困守一地,只能被动挨打,面对火炮的攻击,他们还是无法可施。所以,他们要利用南方复杂的地形,主动出击,在运动之中作战。就算是必须要坚守,城池这些地方也不再是必要的选择,而一些险山峻岭,则更适合对我军作战。在他们看来,在复杂地形之上的作战,我们北军是远远比不上南军的。而且火炮沉重,在这些道路却地形复杂的地方,根本没有施展的空间。唯一可虑的就是手雷,不过这玩意儿,杀伤力毕竟有限。”
高象升点了点头:“倒也是切中了要害。他们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
“高将军,这一次贵州,云南,广西将要调来的军队,基本上都是夷兵,听说这些人长期生活在大山之中,走崇山峻岭悬崖峭壁如履平地,是极不好对付的!”谢坤道:“这些番兵基本上家里都穷得叮当响,他们为了钱出来拼命,靠着作战的掠夺和战功所获得的奖赏来养活家人,作战相当凶悍。这些人原本在本地都是不安定因素,这一次这些节度们将他们推了出来,实在是一举两得。我们倒是要小心一些。”
“想办法摸一摸这些番兵的作战特点,长处,优势,好让军队方面有针对性的研究对策!”高象升道:“以前我们没有与这些人作战过,不清楚底细。”
“是!”谢坤道。
“向真怎么突然就有钱了,六七万军队的开销可不小,不是说他还在大肆编练新军吗?”高象升有些好奇地问道。
说到这些,谢坤不由得笑了起来:“向真把他的两个弟弟都宰了。没收了他们的全部家产,听霍春说,收获之丰,让所有为之咋舌,光是向峻的家底儿,都比岭南节度的府库里还要丰厚。向峥也是不遑多让,抄了这两家,向真净得金银都是上千万两,另外还有多达上百万亩的土地。”
“难怪向真如此财大气粗了!”高象升摇头道。“原来是发了大财。”
“此人训练军队完全是照着我们大唐的路子再走。这一次没收了向峻,向峥的大量土地,在他没有触动其它大地主的利益之下,收获了大量的土地,因此在招募士兵之上还是很顺利的。这些新训练出来的士兵,不论是士气还是战斗意志,都是很不错的。向真提出了保卫家园的口号,还是颇为得人心的。在他们的宣传之中,我们要是打来了,他们这些人拥有的土地,财产,都将被没收。”
“义兴社在这边也经营良久了,效果如何?”
“在城池之中,在那些手工业从业者之中,还是很不错的,拥有了不少的基础,但在农村,效果不明显。那些地方,宗族势力太过于强大,我们九成以上的谍探损失,倒是都发生在农村。”谢坤有些无奈:“高将军,南方的宗族势力,远比想象中的更难搞。”
“所以要摧毁他们!”高象升冷笑。“向真的思路也在变了,他是想利用南方综错复杂的地理形式与我们周旋了,以前他想与我们来一场战略性的大决战,但通过江西,湖南这几仗让他明白了,这样的大决战是我们喜欢的,他们压根儿就没有胜算,我们甚至没有耗费多少力气,便让他们大败亏输。既然正面决战毫无胜算,他就要与我们来打山地战,游击战了。”
“差不多是这样!”谢坤道:“向真还下令,完全切断南北双方的贸易往来,任何北人货物不得在南方出售,我们的钱币不许在南方流通,走私一旦被抓住,没有任何理由,立即斩首,他甚至赋予了有司部门可以不用上报,就地处决的特权。他是准备完全切断南方双方的经济往来。”
“双方的经济往来本来就是不平等的。”高象升微笑着道:“银钱一直在从南方向北方源源不断地流淌,向真这是这不得已而为之,长期下去的话,南方会越来越穷的。说句实话,如果他这项政策能坚持下来,而且他们也能挡住我们的进攻的话,那么这项政策还是非常有用的。”
“北方的大宗商品流入南方,对南方这边的经济破坏作用是相当大的。这样一来,我们就少了一个极有力的武器了。”作为商人,谢坤对这个感触很深。
“我们的策略也已经变了!”高象升道:“以前陛下不准备对南方大打出手,但现在,却是不打也不行了。大的战略性决战短时间内不会出现,但双方的战火,从现在开始,就不会停歇。只能在不断地战斗之中,一点一点地蚕食对方的实力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连山
丁太乙一刻也不想在岭南再呆着了。
他的心里郁积了太多的怒火。在他看来,湖南本来稳定的对峙局面,因为向真的冒进而彻底地毁于一旦了,自己数万大军被一朝葬送,丢掉了所有的膏腴地区,所幸的是丁晟和孙德斌两人还算应对及时,总算是保全了一半军队。可是退到了湘西地区,未来的艰难,可想而知。
一想起那天晚上,向真全副武装地冲进了他的驿馆,然后逼迫他写下了调动卢元所部骑兵的场景,他就感到一阵阵的屈辱。
现在好了,一场闹剧结束了,唐人死了万把人,但南方联盟付出了几倍的代价,丢掉了这么多的领地。然后,战略路线又回到了过去的老路之上。
这一次的证错,代价太大了。
湘西那地方是个什么情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用穷山恶水来形容那地方,实在是不为过的。大山绵延,交通不便,人丁稀少,而且多是番夷,各部族盘踞一方,各部落的首领便是一方土皇帝,对于官府,向来是有利的有就服从,不利的就反抗。造反对他们这些部落来说,简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再平常不过了。原本的湖南观察使唯一能控制的就是那些城镇,而在城镇以外,就是那些番夷的地盘了。
惹得他们不高兴了,几个部落纠集在一起,便可以来围攻一下这些城镇,直到拿到他们满意的东西方才作罢。
就算是抛下这些全都不说,那地方,想要养活数万大军的难度,不亚于上青天。
这也是他现在仍然无法与向真翻脸的缘由所在。
事情到了这一个地步,除了相忍求活之外,似乎再也没有其它的路了,龟缩到湘西地区的丁氏军队,需要南方联盟为他们提供大量的军资粮饷来维持存在。
而自己,也从一个与这些人平起平坐的观察使,彻底沦落到了别人的打手与看家狗的地步了。贵州,广西,岭南虽然都应承了会为他提供粮饷军械,但也就是应承而已,最后有多少能落到实处,还很难说。
他想尽快地赶到湘西,儿子还是太年轻了。以前压不住卢元,现在也不见得能压得住剩下的那些老将。特别是退到了这种穷蔽的地方,军心,士气受到极大影响自是不用说的,要是军队再乱了,那丁氏也就彻底地完蛋了。
向真这一次倒是很大方地拿出了百万经费于他。也算是对湖南前期巨大损失的赔偿,丁太乙没有要银子,而是要向真将这百万经费,换算成粮食,军械等随后给他送到湘西,在湘西,拿着钱,现在这时节,拿着钱也是买不到东西的,特别是军械。现在湖南自己的军械制造算是完全毁掉了,在湘西那地方,自然也是打造不出好东西的,倒不如从广东这里弄过去。
在留下了一名心腹经办此事之后,丁太乙带着自己的三百心腹,一路快马扬鞭,向着湖南方向急奔而去。
哪怕是风雨漫天,哪怕是冰雪覆盖,也挡不住此刻丁太乙归心似箭的心情了。
“节帅,已经到了连山县了,这地儿九山半水半分田,溪涧纵横,地势险峻,实在是不宜晚上赶路,再者连山县的百姓,十之**都是壮、瑶两族,这些人白日里是温顺的百姓,到了晚上,指不定就会干些什么呢?今天就进连山县城,在哪里的驿馆歇上一晚,明天早上再启程可好?”负责送丁太乙的一名岭南官员扬声道。
看了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错过了连山县城,可就真要在野外露宿了。一路急赶,连那些士兵都有些吃不消了,更何况年纪更大的丁太乙?对于那些夷族有可能晚上夜袭,丁太乙倒不在乎,他手里这三百兵士都是铁血精锐,少数野蛮乡民的袭击,只能是以卵击石,不过也没有必要去惹这样的麻烦。毕竟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之上。
“那就这样吧,磨刀不误砍柴工!就进连山县城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在干路!”丁太乙微微颔首:“去喝点热水,烫烫脚,好酒好肉地吃上一顿,养足了精神再出发!”
听到可以休息了,几百士兵也都是欢呼了起来。
“节帅,那我先进城去寻这连山县的县令与驿馆的官员,您呢,便直接去驿馆。”
“那就有劳史参军了!”丁太乙点了点头。
“节帅客气了。”史进微笑着一拱手,转身打马而去。
连山县作为岭南一个偏避的小地方,县城也着实寒酸,坐落于吉田河畔一个平缓的山坡之上,所谓的城墙,不过是大约两三米高的夯土墙而已,而且处处都是缺口,有些地方原本是包了砖的,但现在也大部分缺失,看起来倒是被人掏走了。土墙之上,到处都是枯黄的一簇簇的草棵子。看得丁太乙连连摇头,这要是有个敌袭,压根就起不了任何的阻敌作用。
看到连山所谓的驿馆之后,丁太乙更是目瞪口呆了。
同样的是夯土围成的一个小院子,内里只不过三两间平房,虽然是青砖瓦房,但只看那些破烂的门窗就知道长时间根本就没有人在这里住过。
而留守在这里的一名驿站官员,看着丁太乙也是手足无措的说不出话来。
片刻功夫,史进倒是手脚极快地赶了回来,跟着他回来的那人,一看身上的服饰,就知道不是连山县的官员。
“节帅,真是不好意思了。连山县令没有想到您会在这里落脚,所以他去了府城拜会上司了,这两天是赶不回来了,这是连山县丞阮次山,是本地人。”史进连道歉。
“这能住吗?”丁太乙指着破烂的驿站道。
“收拾收拾,节帅还是能住的。”史进陪笑着道:“至于随从兵丁,便只能围绕着驿站住帐蓬了。”县丞阮次山拱手道:“我已经着人去找驿丞了,他亦是本地人,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收拾出来。说句老实话,我们这破地儿,来来往往的人,基本不在这里落脚,就算有,也多是信使之类的,万万没有想到节帅会在这里住,还请节帅恕罪。”
丁太乙无奈,眼看着天色已黑,也只能如此了。
好在这县丞看起来满面通红,明显是喝了不少酒过来的,但做起事儿来,倒是手脚麻利,等到那驿丞带着几个人赶了过来,在他的指挥之下,倒是很快便收拾了一间房间出来,打扫,清洗,重新糊上窗纸,驿丞更是从自己家里抱来了新的褥子棉被等物,阮次山又着人去弄来了好几车柴炭,几百斤粮食以及鸡鸭鱼肉,等到丁太乙的亲兵们绕着小小的驿站扎好军帐的时候,院子里也是肉味飘香,烟熏火烧的颇有些意思了。
坐在温度已经升起来的屋内,看着士兵们开始吃上了热乎饭的丁太乙,心中倒是不由将这阮次山和这连名字都没有记住的驿丞赞扬了一声。
这办事的效率还是挺不错的。
想想也是,能在这样的地方呆下来的,没点小本事,只怕就过不下去了。与湘西地区差不多,这连山县也是以夷人居多的地方,向来是不好管的。
“节帅!”史进笑咪咪地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这连山县别的没有,黄连是唯一的特产了,这东西不但可以入药,做成食物也是不错的。别看它苦,但用他们连山的方法烹饪出来,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黄连!”拈起一根手指头粗细长短的黄连,丁太乙叹了一口气,现在,自己倒真跟吃了黄连一般,苦在心里口难开呢。
“史参军住在哪里?”
“我就住在旁边的那小屋里!他们正在收拾呢!”史进呵呵笑道:“阮次山送来了一壶酒,要是节帅不嫌弃,我陪您一起来吃吃这黄连,喝上两杯。”
“好,一起喝两杯,这一次你随我去湘西,作为双方的联络官,倒是要辛苦了,这可不必在广州城内,那湘西,与这连山也差不多,甚至要更苦一些,至少这里还算是很平静的。湘西那地儿,可凶险多了。”
“有什么可怕的!这不跟在节帅身边吗?数万大军,还怕了那些蛮夷?”史进不以为意。
“要是杀就能解决问题就好罗!”丁太乙摇头道:“以后麻烦大得很。史参军,以后还要请你在后勤支援方面,替我们多多想办法啊!”
“那是自然!”与丁太乙喝了一杯酒,史进拍着胸脯道:“您好了,我才能好,这一节,我可是想得很清楚的。自然是唯节帅之命是从,竭力为我湖南大军弄到更多的钱,更多的粮食,更多的军械。”
听到史进这么说,丁太乙欣慰地点了点头,这史进,是一个明白人。
“你与那阮次山以前就认识?”
“认识的,不过没有什么深交,每年他都要押送大批的黄连此类的药材去岭南,我跟他接触过几次,这不,今天还邀约我去他家里再喝上一顿呢!”史进笑道。
“那你可要早去早回,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要启程了。”丁太乙笑道。“这阮次山看起来很不错,与夷人打交道的经验也很丰富,你问问他,愿不愿意跟着我走?在这里做一个县丞,委屈了!”
“那我跟他说说!”史进笑道:“能得节帅青睐,这家伙是要走鸿运了啊!”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夜空璀灿的烟火
夜色刚刚降临,整个连山县城几乎便陷入到了绝对的黑暗之中,对于这里的人而言,晚上点灯也是要灯油的,那也是费钱的,所以还不如早早地睡下。而且还能省下一顿晚饭,一年下来,这又能节省不少的开销了。
在连山县城里,晚上还点着灯的,绝对的是家境还很不错的人。阮次山的家,离着县衙不远,是一幢在县城里很少见的两进的青砖大瓦房,即便是县衙,也是破破烂烂的,远远比不得他这幢房子。
毕竟县衙是官府的,县令不会花钱来修官中的房子,有钱,绝对是搬回自己家去了,而阮次山却是在这里安家的。
这里的县令一般而言是走马灯似地在换着,但凡到了这地儿的人,无不是想尽了办法要尽快地调走,倒是他这个县丞成了铁打的营盘,既升不上去,他也不想离开。
事实上这一次连山县的县令便是去府里跑门路去了,今年一年的所有收获全都带上了,只想着能孝敬得长官满意了,好尽快地离开这个地方。
史进跟着阮次山踏进房门的时候,屋里头一个人正在火盆之上烤着这连山的特产黄连,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香气。
“回来啦?”那人抬起头,一张满是疙瘩的脸,让人不由自主地泛起一股寒气。“刚刚烤好,要不要尝一点?”
史进连连摆手,敬谢不敏。
“黄连这样烤着吃,闻着香,但吃起来可就是真苦了!”阮次山有些心神不宁地走到了那人的跟前,坐了下来。
“苦点好,苦点好!提神醒脑!”那人呵呵一笑,几口便将刚刚烤好的黄连吃了个一干二净,“坐,史进,你也坐啊!来来来,大家一起烤起来,喝着酒,这黄连就酒,别有一番滋味。”
与那人的从容相比,史进与阮次山完全就不在状态,不时地看向门外,以至于连手中的黄连烤糊了都不自觉。
“没啥好担心的。”那人笑道:“一切都安排得很好,你们两人的表现也很完美。对了史进,你走的时候,丁太乙睡了吗?”
“睡下了!”史进道:“毕竟年纪大了,如此长途地奔波,身体还是吃不消的,比起我们,要更吃力,我走的时候,他已经睡了。”
“人生苦啊!”那人举起了手中黄晶晶的烤黄连,叹道:“睡了,就不要醒了。”
史进与阮次山都垂下了头。
“对了史进,我听谢坤说起过你,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向真现在也算是求贤若渴,怎么就容不得你呢?要把你远远地打发到湘西去做个联络官?”
史进苦笑一声:“高将军,我是向峥向将军的部下。最早时候,向真掌权,我自然是捞不到好处的。后来等到向真倒了霉,向家老三总算有了出头之日,可是我这做事风格又不为他所喜,虽然有了正经的差使,但也只是在边缘之上打转转,再后来,向老大重新上位,我这样的人没被牵连着一起收拾掉,而是给了一条活路,已经算是万幸了。”
高象升点了点头:“倒也在理,你这人看来,还真是时运不济,有时候跟错了人啊,你再好的本事,也是施展不出来的。不过你勿需担心了,既然已经投奔了我们,只要你能展现出你的才华,那么锦绣前程,指日可待。”
“高将军,现在我的家人?”
“放心吧,这个时候,你的家人应当已经在海上了。”高象升将手里烤好的黄连递给了史进:“当他们下船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了。我们会安排好他们的,你随后便可以去与他们汇合,好好地休息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你也可以好好地想想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是跟着我干这一行呢?还是从军?抑或是到地方之上任职?如果是在我们这一行,我就能安排你,如果从军,还需要经过军队的考核,而从政,也要经过人事部门的考核。”
史进想了想道:“等安等好了家人,我还是想从军。我以前在岭南的时候,做得最多的就是剿匪,对于山地作战,还是颇有心得的。”
“那你的机会还是很不错的。因为我们大唐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山地作战,把你的履历写下来给我,我递到兵部那边去,想来他们会很喜欢有山地作战经验的人。”高象升笑道:“阮县丞,你呢?你的家人,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出了连山县了,尽管放心,有我们的人安排掩护,他们会平安地抵达地方的。”
“我不想做官了!”阮次山摇头道:“也不瞒高将军,这些人我也搂了不少家底儿,但也沾染了不少官场恶习,到了北方我如果还去当官儿,只怕这些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会把我送到万劫不复的地步的,倒不如就此告别官场。我听说北方对于商人很是优容,我想去经商。”
“想干什么,都随你们的意。”高象升站了起来,走到了窗户边,“后院里的快马已经准备好了,阮次山,待会儿离开的时候,这一把火,就由你自己亲自点燃吧,毕竟是你住了几十年的家,一把火与过去做一个了断。”
阮次山点了点头。
时间在两人的有些煎熬之中慢慢地过去。
终于,地上一小堆黄连都被吃光了,壶里的酒也被喝得涓滴不剩,城里也传来了三更的梆子声响以及更夫那永远的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
高象升站了起来,背着双手走到了院子里,那里,捡着十数匹快马,随着高象升三人出来,从另一侧的厢房之中,亦走出了数名黑巾蒙面的人,沉默地站在院子中。
“我在炸药之中加了一些小玩意儿!”高象升突然回头笑看着二人道:“丁太乙毕竟量方节度,咱们让他走得璀灿一些。”
高象升的话音刚落,霹雳一声巨响猛然传来,整个连山县城似乎都摇晃震颤了起来。
史进与阮次山两人都是脸色大变。
他们从来没的经历过如此的场面,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高象升动的手脚,只怕真以为是地龙翻身了。
夜空之中无数的花朵盛开,那是一枚枚的烟花,随着爆炸之声冲向了夜空,在空中尽情地绽现出他们那一霎那之间的绝世芳烟。
史进与阮次山两人呆呆地看着夜空。
难怪高象升说要让丁太乙走得热闹一些,如此场面,当真是热闹非凡。
“我们该走了!”高象升淡淡地道:“两百斤炸药,整个驿站应当被掀翻了,只怕事后丁太乙连渣渣都找不到一点了。”
看着高象升翻身上马,史进与阮次山也不敢怠慢,赶紧上马,紧紧地跟在高象升的身后,在夜空之中的那些烟火渐渐逝去的时候,他们的身影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整个连山县城乱了,无数的人大喊大叫着从自己的屋里冲了出来,在街上胡乱窜着,他们以为是地龙翻身了。
而这一次的爆炸的中心,原本的连山县驿站已经不复存在了,丁太乙居住的屋子只剩下了一个大坑,连个驿站的房屋,全都被震倒了。
绕着驿站扎下军帐的丁太乙的亲兵们,一个个昏头转向,有的人倒在地上痛苦呻吟,有的口鼻里尽是鲜血,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圈之后,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但还有不少的人,虽然落了满身的灰尘,狼狈不堪地站在哪里,但却毫发无伤。但此刻,他们的表情却是那样的震骇,那样的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丁太乙,他们的节帅,没有了。
没有人相信在这样的场景之下,丁太乙还有任何的生存的可能性。
高象升精心策划了这一场袭击。
在得知丁太乙将要返回,而且随行的人居然是被谢坤策反的史进之后,高象升立刻便开始行动了起来。
在全力调动了广州本地的谍探资源之后,高象升快马加鞭地抢先到了连山县,找到了阮次山,没有费多少力气,便成功地说服了这个在连山县呆了大半辈子的县丞,在驿站之中布下了陷阱。
而史进一路之上的任务,就是控制速度,确保丁太乙能够在某一个时间点上入住连山县驿站。
然后砰的一声,丁太乙便不存在了。
高象升一点儿也不想丁太乙回到湘西去主持大局,比起丁晟,丁太乙成熟得太多,在处理这些多民族的相处之上,他是有着丰富的经验的,而且丁太乙与湘西地区的许多大部落的人都还是有着香火之情的,这样的一个人要是回到了湘西,必然会对接下来的大唐军队的湘西作战带来很多的困挠,
既然有大好的机会,当然就要送他一程了。
目标达成,高象升毫不停留,带着史进,阮次山一行人,径直前往福建,到了福建之后,另有人接手了史进和阮次山二人,而高象升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高象升此行的最后一站,他确信王一琨就在福建,而且就在漳州。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杀气腾腾
周围白雪皑皑,唯独几眼泉水却是热气蒸腾,高象长赤条条地从温泉水里爬了出来,用毛巾擦干净了身子,穿上衣服,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
一路奔波至此,着实有些疲乏了。但被这温泉水一泡,却是疲惫尽去,自觉浑身精神抖擞。
“你们几个也去泡一泡,我来警戒!”招呼着几名护卫,高象升径直走到了一边,坐在了马鞍子上,从皮囊里掏出酒来,惬意地咪了一口,又将酒囊递给了紧跟着自己的陶瞎子。
两人相对而坐,看着喝着酒的陶瞎子,两个眼睛一眯,几乎就看不见了,难怪得了一个瞎子的浑号,不过他的对手以为他真的看不见,那就要吃大亏了。
对于这个家伙,高象升还是很欣赏的。当初自己袭击敬翔的时候,随行的陶瞎子能在那间不容发的瞬间作出判断,逃出生天,便很能证明其人的能力了。
说句心里话,在这样的时代里,从事着如此危险的勾当,还能活得如此长久,本身便已经证明了他的实力。
“办完了事,你不回益州去帮郝仁,跟着我来漳州干什么?”高象升笑道。
“大哥说了,让我跟着高将军您多学一点东西。”陶瞎子笑道:“我对您,那可是高山仰止,胸中崇拜之意如滔滔江水......”
“停,停!”高象升立即喝止了他,看着对方又好气又好笑:“陶瞎子,没读过几天书,就不要学文人们掉书袋了。”
“现在我其实是读了很多书的。”陶瞎子认真地道:“大哥说了,我们要是不多读一些书,以后可就玩不转了。”
“你读的是戏本,志异吧?”高象升笑道。
“嘿嘿!”陶瞎子尴尬地一笑,算是变相的承认了。“高将军,我有一事不明啊,想要请教!”
“你说!”
“为什么您一定断定王一琨在漳州,而不是在泉州呢?您不是说此人准备着外逃吗?既然想要逃出去,那泉州岂不是更好?”陶瞎子不解地问道。“泉州过去可是第一大对外贸易的港口,比起广州港也不遑多让的。即便是现在海兴崛起,胶州湾也开始运营了,但泉州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呢!”
“正是因为如此啊!”高象升道:“福建之地,地无三分平,天无三日晴,真正富裕的地方集中在哪里,就在沿海。沿海靠什么?靠海贸,或者说是海盗,海匪。以前的那些大海商,不就是在商和匪之间摇摆吗?一出海,大鱼大吃小鱼,弱肉强食。”
陶瞎子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不过现在被我们大唐的水师收拾得差不多了。”
高象升看了他一眼,道:“正儿八经的海商是收拾得差不多了,但海盗,海匪却屡禁不绝。”
陶瞎子咯咯一笑:“那不是与我们有关吗?”
“那你知道这些海匪都是一些什么人吗?”高象升反问道。“这些人中的很大一部分,便是以前泉州的大海商。”
“啊?”陶瞎子一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些大海商几辈子都在忙活着这一些事情,现在被我们的水师强行阻断,他们怎么办?”高象升讥讽地道:“自然就要找些门路,靠上我们。对于他们来说,容宏算什么?”
“这么说来,这些福建的海商,基本上都已经算是我们的人了?”陶瞎子惊问道。
“他们不算我们的人。”高象升冷笑:“他们永远只会忠于他们自己,只不过现在他们只有抱着我们的大腿才能赚到钱,才能延续他们的家族利益,要是有一日我们衰落了,他们毫不犹豫地便会反咬我们一口的。”
“这样的一些家伙?”陶瞎子连连摇头。
“陶瞎子,这是常态,你要习惯,以后啊,你跟着郝仁,地位只会越来越高,非黑即白的那一套,是行不通的。”高象升道。
“是,这个我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了。”陶瞎子道:“不像我们以前混江湖,不是朋友就是敌人,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高象升笑了起来:“最大的那几个不服气的海商,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现在已经是苟颜残喘了,剩下的,自然变乖乖地成了我们的走狗,所以啊,泉州,是我们大唐在福建渗透的最厉害的地方。你说,王一琨作为内卫的高级别官员,对这个情况会不清楚?他敢去泉州,岂不是在找死?”
“我明白了!”陶瞎子道:“既然泉州去不得,广州留不成,那就只有漳州还有缝隙了。”
“不错,漳州有空子可钻!”高象升道:“在漳州,还是有不少的小海商我们懒得去找他们麻烦,而这些小海商之中,又有一些真正的亡命之徒,每一次出海,便是搏命,赌的就是不会被海盗发现,也不会被我们发现,干成一票,便可以歇上至少一年。”
“王一琨找的就是这样的海商!”陶瞎子眼睛一亮。
“或者他很早就在计划这一件事情。而且指不定他甚至控制了某一家这样的商行!”高象升道:“以他的地位,以前我们水师的出行规律,航线,他是一清二楚的。避开了我们的水师,海上的危险便少了大半,这样的生意,他只要干成一两次,在业内必然就名声大震。”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岂不是从很早之前,他就在谋划这一件事情了?”陶瞎子道。
“要不然,他的数百万身家从哪里弄来的?”高象升道:“好几年的时间啊,他就一直在积攒财富准备外逃呢!”
“他图个啥哟?”陶瞎子叹道:“这下好了,连父母家人都害了,他不还是跑不脱?”
“王一琨算是一个人物了。他出逃之后,并没有出卖我们在广州,福建两地的谍报网,引而不发,让我们投鼠忌器!一旦他逃亡成功,接下来的第二步,必然便是要求我们将他的家属送出去,他在这边肯定还有后手,这个后手就是我们两地的谍报网。他很清楚,我们是不愿意为了他一个人而将整个岭南福建两地的谍网推倒重来的,没有性价比,很多网络,不是用钱就能建起来的。”高象升道。“所以他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的家人的安危,只要他不落网,他的家人就绝对安全。”
“所以只有先抓住他了!”陶瞎子道:“高将军,那现在线索有了吗?”
“自然有了!”高象升点头道:“谢坤动用了在福建的所有网络,查找与漳州有关的海商线索,既然圈子已经这么小了,找到他,还算是难事吗?”
“会不会惊动他?此人既然这么厉害,稍有风吹草动,只怕就会吓着他了。”
“这个你倒放心,我让谢坤只查了外围,剩下的事情,等我到了漳州再说。”高象升微笑着道:“所以,当他们锁定了最后的目标之后,调查便戛然而止了。”
“目标是?”
“漳州得胜商行!”高象升道:“一家小海商,以前实际上便是一股小海盗势力在岸上销赃的地点。后来海盗被打残之后,他们却还一直生存着,而且生意还越做越大,特别是近两年,每年出海两趟,每一趟都能全须全尾地回来,虽然每一次都是一条孤船出行,但仍然在业内颇有名气了。其实我们的水师还专门围剿过几次,不过每一次他们都能成功地躲过,为了一条小船,水师犯不着耗费大精神,就这样罢了。”
“这些资料,以前为什么没有查出来?”
“谁人能想到,这家小商行的背后,却站着一个真正的大人物呢?每天有多少情报需要处理?这些事情,实在是引不起情报人员的注意的,日子一长,便被扔进了故纸堆中了。要不是这一次王一琨出事,我下令彻查这些事情,只怕还是刨不出来的。”
“得胜商行的老板,就是王一琨?”
“背后的东家,就是王一琨!”高象升道。“这一次咱们去漳州,就去看看这个家伙吧!”
陶瞎子倒吸了一口凉气:“高将军,像他那样的名人,是怎么做到在漳州公然出没而不被我们的人发现的?”
“我大概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高象升道:“很久以前,我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我与当事人当面相对,我就楞是没有把这个人认出来。而这件事情,王一琨是知道的。他大概在仿效故人当年的神来之笔了。”
看着护卫们已经泡完了温泉,一个个荣光焕发地从泉水里钻了出来,高象升站了起来,道:“准备出发吧!今天晚上咱们进漳州城,是人是鬼,我们都去见见这家伙。能弄成今天这个场面,不管怎么说,我要去给他喝个彩的!”
高象升杀气腾腾,一张丑脸此刻更是显得格外扭曲。
王一琨可是他的老部下,这一次,他是自觉脸都被此人丢得干干净净了,不把此人绳之以法,他有什么脸面去长安上任情报委员会的二把手之职?
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无法之地
漳州,闽南金三角,是有名的鱼米花果之乡,九龙江中下游是福建境内最大的一块平原之地,在地无三分平,天无三日晴的福建,着实算得上是一块宝地。当然,这里也同样是福建观察使容宏重点经营的地区之一。
福州,泉州,漳州,算得上是容宏统治福建的根基之地了,不比泉州被大唐利用海商的原因渗透的七七八八,这里,他的统治还算是稳固的。而漳州知府,便是容宏的亲兄弟容伟。在漳州的驻军也多达两万余人。
不过因为大唐水师存在的原因,这两万驻军的驻扎地,却都是远离海岸线,最近的也足足离开了五十里左右,毕竟,谁也不想遭到大唐水师来自海上的凶猛火力,岭南在这方面已经吃足了苦头,现在岭南,福建都采取了基本相同的模式,那就是靠海五十里,不给唐军有任何的可趁之机。而在远离海岸线的地方,则大量地布置堡垒,要寨,只要唐军水师部队敢上岸,那就争取让他们没有机会回到海上去。
官兵可以远离海岸线,但老百姓可不行。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渔民们还是要讨生活的。即便心中再恐惧唐军,海匪,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划着自己的小船出海去捕捞。对于这些渔民来说,饿死,被官府的赋税逼死,与在海上碰到风浪而死以及遭遇海匪,唐军而被杀死,其实区别也不大。
万一运气好呢?
福建观察使府原本的打算是要将临海五十里的所有居民全都撤往内陆的,但是无法解决这些人的生计,强行迁移反而激起了数次民变之后,终于听之任之了。反正官府是要走的,你们要留在这里自生自灭那就随你们了。
当然,赋税还是要交的。
正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之下,在沿海地带,便形成了许多的权力真空地带。成为了不少无法无天的人的天然的聚集场所。
而官府,只会在每个月的固定几天,带着人来收一遍税而已。只要税交足了,这些人在这里干什么,他们完全是不管的。
木鱼镇就是这们一个地方。
高象升的落脚点也就在这里。
对于情报人员来说,这样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天堂。在这些地方,他们不仅易于潜藏,而且不能收集到无数的有价值的情报。权力的真空地带,不代表着利益的真空地带,恰恰是这些地方,看起来穷困,私底下,却有着无数的财富在黑暗之中私下里流淌。
那些在福建有权有势的人,怎么会放弃这样的妙地呢?
海盗、走私商贩,甚至于绿林好汉,都在这里各自占据着一块地盘,有时候合作,有时候火并,热闹非凡,说到最后,无外乎就是利益两个字而已。
大唐在这里当然也有属于自己的一个据点。
走私商人杨硕。
杨硕是土生土长的漳州人,原本就是经商。在南北双方还处在蜜月期时,敢于冒险的他,雇了一艘船去了北方一趟,带回来了无数北方便宜的货物,转手一卖,获利极丰,就此踏上了一条从北往南倒运货物的从商之路。
后来南方双方贸易政策逐渐收紧,他的收益开始变窄,但相应的开销自然是不能少的,这里头打点官府的,贿赂上官的,结交各路好汉让他们不要拿自家开利市的却是不能少的。于是杨硕便开始了在正常的货物之中夹杂着违禁物品。
因为这些不许交易的,往往就都是利润最高的。
也就是在这个阶段,杨硕被内卫成功地策反,成为了内卫在福建境内的一位谍探。
当然,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商人,而且还是胆子颇大敢于冒险的商人,杨硕能被内卫策反,也来源于他多次前往北地,亲眼看到了北地的欣欣向荣,看到了北地的官府清廉,军队悍勇,百姓富裕,因此认定,北方击败南方将是大势所趋,是一件不可逆转的事情,此时趁早上船,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再到后来,南方双方的贸易被向真完全禁绝了之后,杨硕因为能弄到许多南方不能生产的北方物品,在漳州反而成为了炙手可热的人物。更加赚得盆满钵满了。虽然大家都知道杨硕的东西来源肯定有问题,除了走私,根本就不可能有别的渠道,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好的东西,大家都是想要的。
能赚更多的钱,谁不想赚呢?
当然,像杨硕这样的人,却也不可能进入到内卫的核心圈子里去,所以看起来他在内卫之中的级别不低,但却也只能游走在内卫的核心圈子边缘之上。
连王一琨,他都没有见过。
当内卫开始查找王一琨的下落的时候,杨硕也是下了大力气的,但却一无所获,说起来他当然也心慌啊,因为他不认识王一琨,但王一琨却肯定是知道他的,要知道,王一琨当初可是岭南,福建两地内卫的总头目。
单凭一张王一琨的画像,杨硕发动了自己所能发动的力量,仍然是一无所获,而自己一直又安然无恙的时候,他也是没有在把这件事当成一回事儿了。
在他看来,那个家伙,肯定跑路了。
当他再一次接到内卫有人要来漳州查探这件事情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想到来的会是像高象升这样的大人物。
对于杨硕来说,王一琨就足够大佬了,而像高象升这样的人,他只是偶尔听人提到过,只知道是那种最高层的人物。
所以他认为这一次来人,又只不过是一场虚应故事而已,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到木鱼镇来,而只是派遣了一位心腹到木鱼镇来负责接待而已。
杨硕在木鱼镇有着自己的货栈,仓库,护卫队等。在这里,他可也算得上是一方豪强。
木鱼镇原本是一个只有几千人的濒海小镇子,但官府退走之后,这里反而得到了迅猛的发展,渐渐地聚集了数万人之众,小镇子自然是人满为患,而依着小镇子,无数的青砖瓦房或才简易的木板房甚至就是一个草棚子,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地冒了出来。比起一般的县城,都要热闹兴旺的多。
虽然这种热闹,兴旺,只是一种畸形的繁荣,但不管怎么说,这里原本的那些百姓,倒还是因此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这里的所有日常用品的价格,都比漳州其他地方贵得多。
高象升选择这里,是因为得胜商行在这里有一家修船厂。海盗的船嘛,损坏起来快得很,不管是与其它海盗火并,还是逃避官军追杀,嗑嗑碰碰都是少不了的,所以经常性的修船,那是免不了的。
而王一琨想要出逃,就必然要有一艘不错的船。
根据内卫的情报,得胜商行的这家造船厂内,居然弄到了一艘大唐水师的轮式桨船,虽然是一艘破破烂烂的,但主体结构却丝毫无损,加以修缮,不说能恢复到当初最好的状态,但有个七八成状态还是没有问题的。
而现在这艘轮式桨船,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
蒙着脸,裹着厚厚的披风只露了两个眼睛的高象升坐在一家洒肆的角落里,桌子上放着一个包袱,内里鼓鼓囊囊的,像他这样打扮的人,在这家酒肆里还有好几个。而大家也都见怪不怪。
这样的人出现在木鱼镇,而且还是以前没有见过的,那就只有一种人,在别的地方发了利市的江湖客,来这里销赃。不是有人会走过来坐到高象升的面前,与他低语几句,有的甚至还伸手到包袱里面摸索一番,揭开包袱皮看上一眼。
但很显然,没有人有太大的兴趣。要么是看不上,要么是东西太扎手,要么就是对方要价太高,反正就是谈不拢。
高象升每天晚上都来,看起来却是一点儿也不着急的样子。
“那条船已经修得差不多了。”又一个笑咪咪的商人模样的人坐到了高象升的面前,一边伸手在包袱里摸索着,一边低声道。
“嗯!”
“船上装有两门火炮!”
“什么?”
“火炮!”来人揭开了包袱皮,将脸几乎凑到了包袱皮里,“已经确认了。两门火炮,四十发炮弹,应当是从水师哪边流出来的。所以,您认为的王一琨必定要从漳州出海,现在可以说是确凿无疑了。”
“那些钱呢?”
“应当也会上这艘船上,不过现在还没有发现痕迹,估计王一琨也该出现了。”那人盖上了包袱皮,抬起头来。“或者此人出现的时候,才是那些钱上船的日子,毕竟王一琨铤而走险,不就是为了这些钱吗?”
“调集行动队过来!”高象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以防万一,另外,用最快的速度通知水师李浩,现在李浩正在距离漳州百里之外的海上等着我的消息。”
“您准备在海上捉拿他?”
高象升点了点头:“想办法,我要上这条船去,行动队能上多少是多少。人我要拿住,钱我也要带回长安去。”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出逃
(今天看完了沉默的真相,心里赌得慌。迟来的正义,还是正义吗?在过去,这样的事情存在,但现在还有没有,将来还会不会有?想到这里,心里就更难受了。江阳朱伟的存在,确实让人看到了正义的光芒,但当正义要用同归于尽这种方式来实现的话,真是有点难以接受。)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得胜号拔锚,缓缓地离开了泊位。
这是一艘三十轮的大型海船,曾经也是作为大唐水师主力战舰的船只。但是随着新一代的大唐水师舰只下水之后,这种海船逐渐被淘汰,很多被卖到了民间。但有资格购卖这种船只的,一般而言,也只有大唐那些大型的远洋船队。经营这些远洋船队的人,无不是与大唐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为这种海船,不需要经过太多的改装,便能成为一艘战斗力不俗的战船。
得胜商行费心巴脑地弄来的这艘海船,是因为在海上遭遇了大型风暴而几乎要被报废的船只,饶是如此,得到这艘商船,也费了他们大笔的真金白银,经过了近一年的修缮,才终于有了现在的模样。
在漳州,还是不乏修船的好手的。
现在这艘海船,已经恢复了至少昔日七八成的模样与功效了。但想要这艘海船发挥出昔日的战斗力,则至少需要两百人左右。得胜商行能招募到两百个人上船这是没有问题的,毕竟在木鱼镇这地方,亡命之徒有的是。但想要招募到熟悉水性,精通海战的人,那就是难上加难了。
毕竟这样的人手,现在基本上都控制在泉州那些大海商手里,更重要的是,这些大海商如今与大唐水师的关系极为暖昧,得胜商行就是疯了,也不会去招惹他们。
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海盗,他们在海上,与这些大海商那是死对头。双方一旦碰上,那就必然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所以现在这艘船只,原本的像投石机等大型武器全部被折除了。在外人看来,这艘船现在已经是一艘不折不扣的商船,但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才会知道,在这艘船上,安装了两门大唐水师才装备有的火炮。
整艘船只,抛开了战斗人员之后,现在还有一百出头的人手。其中大半,倒是保证船只能顺利航行的。
而在这一百多人当中,真正属于得胜商行自己人的,大约只占一半,另外一半,则是他们临时招募来的各色人等。
出海,就是冒险。要么人头落地,要么满载金钱而归。
得益于得胜商行这几年来的神奇的一次又一次地完美地躲过了大唐水师和泉州那些大海商们的双重围剿,创造了一次又一次的财富神话,所以这一次的招募还是很顺利地完成了。
一箱箱的货物连夜被装上了船,如果这一趟能顺利回来的话,那么差不多也就会装备与这些货物等重的金银财宝,得到了这次机会的家伙信,一个个兴高采烈的上了船只,拔锚。
驾船的是得胜商行自己的人。而负责在遇到危险战斗的,自然是那些为了钱卖命而招募来的亡命之徒了。
高象升当然不能成为这些亡命徒中的一个。因为王一琨是认得他的。所以,这位大唐情报委员会即将上任的二把手,便成为了这些满载着货物的大箱子中其中一个里面的货物。
看着得胜号愈行愈远,陶瞎子从隐身的地方站了出来。
他终于看到了高象升念念不忘想要抓到的王一琨。
他看过王一琨的画像,那是一个精悍的男子,纵然是一副画像,陶瞎子也能从中看到这个人的狠厉。
但今天,他看到的是一个胖得有些超乎他想象的家伙。
这家伙几乎连走路都有些困难了,需要两个人扶着,才能缓慢地爬上得胜号。
这样的一个人,就是曾经号令广东福建两地的内卫头领吗?就是那个差不多一手导致了江西福建两地战争的家伙吗?
说实话,陶瞎子有些担心高象升。
毫无疑问,王一琨是一个狠角色,无论是谁,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便将自己变成这个模样的人,都是不好惹的。而这条船,无疑便是王一琨的主场,而陶瞎子清楚,那条船上,除了高象升自己,只有十个特别行动队的人通过招募,上到了这条船上。而且这十个人,并不是特别行动队之中最强的。因为得胜商行招募的时候,首先看重的,便是这个人是不是一直都在木鱼镇周边厮混。
而王一琨,陶瞎子已经知道了他最终的命运了。不管高象升如何,他都是跑不了的。高象升已经通知了海上的李浩,现在在外海,李浩的数艘战舰,正在张网以待。
高象升其实是不必要这么去冒险的。
他只是心气儿不平而已。
或者,他只是不想王一琨这个老部下,死在别人的手里罢了吧!
叹了一口气,陶瞎子冲着远去的得胜号挥了挥手,转身没入到了黑暗当中。这一次追随着高象升数月时间,他着实收获良多。所谓盛名之下必无虚士,还真是有道理的。这些人能够在情报这个无比残酷的行当之中屹立不倒而且一步一步地走到最高的位置之上,不是没有道理的。
海上风平浪静,得胜号三张大帆全都升了起来,速度虽然很快,但却极是平稳。王一琨有些艰难地挪动着步子,走到了窗舷边上,推开了窗户。
冷冷的寒风带着些许腥味迎面吹了过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吸了一口。
这是自由的味道。
而这种味道,他太久没有闻到过了。
这大半年来,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作为一名曾经的内卫高级官员,他深刻地知道大唐内卫的厉害,但有些事情,一旦踏出了第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当大唐朝廷进行大规模的政治改革,当吴进成了监察委员会的大头目,当情报委员会开始清查下属,王一琨就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从那一刻起,他就动了要逃跑的念头了。
他的事情,如果被查了出来,绝对是死路一条,没有任何可以翻身的可能性。想想皇帝李泽曾经的心腹大将沈从兴吧,他才贪了多少钱?最后的结果就是刑场之上一刀,对比起沈从兴来,自己可以杀上数十次头。
投奔南方联盟?王一琨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但这个念头转眼之间就被他自己掐灭了。这只不过是苟颜残喘而已。
双方的力量对比太过于悬殊,只要李泽愿意,他随时可以灭掉南方联盟,自己加入这条破船,又能多活多少时日?而且以自己的身份,一旦投靠,必然会被南方联盟大力宣传来作为舆论上的争斗,到了那时,只怕内卫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弄死自己。在内卫无孔不入的刺杀手段之下,王一琨不觉得自己能活多久。
第二个理由,就是南方联盟在财政之上已是捉襟见肘了,自己投过去,那么自己这些年来辛辛苦苦敛聚的财富,只怕在很大程度上也就不会跟自己姓了,没看到向真为了练新军,将自己的家产都悉数变卖了吗?
第三个理由,自己投奔,就必然要出卖自己昔日的部下。首先不说忍不忍心的问题,如果真这样做了,自己留在北方的家人,那是绝对要被杀死来作为报复的。
自己再怎么苦心孤诣的策划,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家人从内卫的监控之下带出来的,只要一动,马上就会引起情报委员会的警觉,到时候一切便就完了。像自己这样的人,家人都是受到严格监控的。
所以,自己只能制造机会出逃。然后以整个广东福建两地的情报网络为筹码,来换取自己家人的安全。
这是王一琨反复思量之后得出的最后的结论。
到了这一地步,他先要找到机会让自己能够顺利地消失,然后出逃。
而机会,就这样真的来了。
他探知了向真的政变计划。作为一名资深谍报人员,王一琨的确是非常出色的,他不但知道了向真的政变计划,也知道了对方所策划的大略的军事计划。
他隐瞒了这一切,并且把知道这一绝密计划的内卫人员,悄无声息的弄死了。
这导至长安方面,对于向真的政变一无所知,自然也就对其后向真主导的福建,江西等地的军事计划,也无从谈起。
江西,福建大战骤起。
王一琨顺利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之中让自己消失了。
在他的预想之中,这一场大战,大唐会吃大亏,然后双方会在江西,湖南等地爆发大规模的战争。到了这个时候,追查他这个失踪的家伙的价值,显然没有应对这场战争的价值更大,大唐情报委员会肯定会把大量的资源投入到这场战争的应对中去,就算要追杀他,也不过是顺捎带手的事情,对于他来说,那就是小菜一碟了。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战争结束的如此之快,让他本来从容不迫的计划,一下子就变得紧迫起来了。大唐情报委员会腾出手来了,可以用最精锐的人手,来追查他。
王一琨知道,自己必须加快脚步了,走得稍慢一些,只怕就再也走不了啦。
外头的风声的确愈来愈紧了,通过一些不同的消息渠道,他知道大唐内卫的确对自己发出了最高等级的追查令。
但好在,自己还是逃出来了。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想办法营救家人。在广州城内,他还是留了后手的。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见面
一轮红日跃出了海平面,骤然而来的阳光,使得王一琨眯起了眼睛,下意识地用手挡在了眼前。
身后房门轻响,心腹也是他的亲侄子王占端着一个托盘出现了门口。
“叔!”王占走了进来,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该吃早饭了。”
王一琨回过头来,走到桌边,看到桌上那满满的一碗猪油炒饭,还有一块油腻腻的大肥肉,他的脸庞抽搐了一会儿,胃中骤然便觉得一阵子翻江倒海,弯腰抚着肚子,不停地干呕起来。
“叔,叔,您怎么啦?”王占有些惊慌失措地扶住了王一琨。
“拿走,拿走。给我弄点小米粥来,再弄点青菜,这辈子,我再也不想吃这样的东西了!”王一琨痛苦无比地道。
“叔,你先喝点热水,我马上去做,我马上去做!”看着王一琨痛苦无比的模样,王占扶着他坐下了,飞快地端着托盘里的东西下去了。
又好一阵子干呕之后,王一琨这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撑着桌子站起来,厌恶无比地看着自己凸出来的大肚子,曾几何时,他王一琨也是一个上山能打虎,下河能捕蛟的好汉,现在这样的自己,算是一个什么东西啊?
不过只要自己熬过了这一关,一切可以重新来过。自己能在大半年的时间里把自己整成现在这般模样,便也能再花上几个月的时间,让自己恢复以前的龙精虎猛。
重新走到窗户口,看着远处光芒万丈的太阳,看着那在阳光之中伸开长长的双翅飞翔着的大鸟,王一琨突然生出了一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游的感觉来。
王占倒在了灶台边。
他的手捂住自己的咽喉,血正从指缝里咕咕地冒了出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蒙着面的男人。
船上不应当有这个人的。每一个上船的人,他都是过了目的,绝对不该出现这个人。
高象升蹲在他的面前,将刀上的鲜血在对方的衣襟之上擦了擦,道:“王占,我是高象升。”
听到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王占的身子骤然之间弓成了一个虾米,然后又啪哒一声摊直,两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大,内里,却是充满了无比的惊骇。捂住喉咙的手无力的松开,血泉水般地流淌了出来。
本来还没有一口气儿的他,却高象升这三个字,生生地吓死了。
高象升站了起来,端起灶台上的托盘,那里面,放着一碗青菜小米粥外加一小碟咸菜。
高象升稳稳地向着顶舱走去
推开舱门,高象升便看到了王一琨如山一样的身躯将整个窗户都给挡得严严实实,阳光从他脑袋旁边的空隙之中射进来,将房间里照得透亮。
轻轻地掩上舱门,高象升将托盘放在了桌上。
“一琨,吃饭了!”高象升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背对着高象升的王一琨整个人在那一霎那先是一僵,然后,那一身的肥肉,便如同波浪一般的荡漾起来,他的手伸向了腰间,但伸到了一半,却又无力地垂了下来,只是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如同呻吟一般的叹息。
高象升看着对方,眼中既无喜也无悲。
喜悲这些情绪,在高象升看到对方那一刻,不知为何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王一琨有些艰难地缓缓地回过头来,看着坐在桌边的高象升。
高象升解开了蒙脸的黑布,静静地看着王一琨。
“有些意外吧?”
王一琨垂下了头,“是,您不是一直在益州哪边吗?”
“为了逮到你,我特意过来了!”高象升看着对方,“我很想知道,你究意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王一琨艰难地挪到了桌边,扶着桌子坐了下来,看着托盘里的青菜小米粥和咸菜,半晌才道:“将军,我能先吃饭吗?我饿得慌。”
“吃吧!”高象升道:“这么短的时间,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吃的苦头也是不少的。”
“是啊,真是不少!”王一琨红着眼睛,道:“每天吃五顿,每顿都是猪油拌饭,不加盐的,吃完这些,还捡着大肥猪肉胡吃海塞,吃完就躺着,一个月的时间,便能长上好几十斤。将军,我都大半年不知道青菜是什么滋味儿了。”
高象升有些可怜地看着对方,抬手指了指桌上的饭菜,道:“吃吧!自从我知道广东,福建两地的人,不管怎么样也找不到你的踪影的时候,我就在想,你到底是有什么神通,能从大家的视线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想了好久,我终于消起了二十年前的一桩旧案子,那件案子是你跟着我一起破获的。那个人,也是采用这种方法,让自己的身形,外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再配上一些小小的易容技巧,便是当面,也无法认出来本人来。”
“没想到将军还记得二十年前的旧事。”王一琨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青菜小米粥,喝几口粥,啃一口咸菜,一边道:“我以为能在您反应过来便逃出去,没有想到,还是晚了一些。”
“为了这些钱,值得吗?”高象升叹息道。
“不值得!”王一琨道:“可是当我第一次没有经住诱惑,踏出了第一步之后,便如同上了瘾了一般,一次又一次地明知道这是错的,却还是走了下去。当我亲手杀掉了第一个窥破我秘密的兄弟之后,我就连一点儿回头路也没有了。”
“所以你就在知道了向真的诸多谋划之后,选择了隐瞒不报,而且杀害了知道内情的几个弟兄。”高象升痛心地道:“你可知道,你害死了多少人吗?你让整个朝廷对南方的大政方略,不得不就此来了一个就地转向吗?你可知道,大唐要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吗?”
“那个时候,哪里还想得了这么多!”王一琨把着碗,伸着舌头舔着碗里的残渣,“那个时候,我只在想,怎么才能逃脱内卫的追捕,能够逃出去,而这,无疑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只有两边打起来,打得不可开交,内卫才没有精力关注我这边的事情,我就能从容不迫地逃出去。”
放下碗,王一琨叹息道:“可惜啊,南方联盟军太他娘的不争气了。我更没有想到的是,石壮居然会选择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之下,抢先出兵。这在过去,可是大忌。”
“现在的大唐与以往的大唐截然不同,现在的皇帝陛下也不是过去的那位能比的。”高象升冷冷地道:“王一琨,你为什么不反抗呢?实话告诉你,在这条船上,你的力量占优,你可以试着反抗一下的。”
王一琨摇了摇头:“高将军,我还是一个小探子的时候就跟着你了,对你,我还是很了解的,既然你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没有任何机会了。而且,就我现在这模样,在你面前,不就如同一只待宰的大肥猪一般无二吗?想反抗,也反抗不来的。”
高象升点了点头,看着王一琨道:“在木鱼镇,其实我就已经确定了你的身份,也就可以动手了,但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抓你吗?”
“将军一向思虑周全,是怕在木鱼镇动手,漏了风声,引发了我埋下的后手吧!”王一琨道。
“不错,现在告诉我吧,你在广州或者福建的某个地方留下的后手是什么?是不是如果你一旦出事,整个广东,福建的内卫谍报网就会跟着出事?”
“原本是这样设计的,不过我也没有真打算用,我还想用这个条件来交换我的家人呢!”王一琨深吸了一口气:“将军,这个条件现在仍然可以拿来用一用的。”
“你还有交条件的资格吗?”
“当然有的。跟了将军这么些年,走一步看三步,狡兔三窟我是深谙其中三昧的。我留下的后手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一年之后,我如果没有任何的讯息,那么,这件事情仍然会发生的。”
“一年时间,足够我将这两地的谍报网彻底改变了,你的后手毫无价值!”高象升道。
“当然不止这些。”王一琨笑道:“将军,在内卫之中,我可是有数的高级别将领,我知道的事情,只怕在某些方面比你要更多,而其中有一些,是内卫绝对无法舍弃的。”
高象升盯着对方看了半晌,点了点头,道:“说吧,什么条件?”
“我把后手告诉你们,换取我的家人不受我的事情的连累!让他们在北方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如何?”王一琨道。
“你相信我?”
“没法子,我没有朋友,就您这么一位敬重的上级!”王一琨摊了摊手:“除了相信您,我没有别的办法。再者,我相信要么您不答应,只要您答应了,您就一定会做到。”
高象升沉默了良久,王一琨说得是真的。的确有很多事情,是内卫方面无法舍弃的。
“行,这件事,我应下了,不管有多么难,我都会确保他们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生活,不会受到你的牵连!”
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自毙
舱外突然喧哗起来,紧跟着便听到了咚咚的脚步声响,砰的一声,舱门被撞开了。
“掌柜的,王占死了!被人杀死在底舱厨屋之中。”一个中年汉子冲了进来,有些惊慌地大叫着,一眼看到了高象升,顿时像一个伸长了脖子正在叫换的鸭子被扼住了脖颈,本能地就去摸腰间的刀。
但手伸到一半,却又僵在了哪里,因为他看到,高象升半转过身子,一柄弩弓正对准他,幽幽发蓝的弩箭箭头,在告诉他这绝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别说上面有毒了,在这个距离上,这样的弩弓,足以把他射个对穿。
“滚出去!”高象升冷冷地道。
那人呆了片刻,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倒退了回去。
随着房门又是砰的一声被关上,外头传来了那名汉子的大呼之声:“来人啊,不好啦!”
高象升摇摇头:“这些人你也看得上?”
“没办法!”王一琨一摊手道:“内卫之中真正的好手虽多,但愿意跟我走的廖廖无几。我试探了几个,最后他们都死了,所以我不再试探了。”
“现在大家的日子越来越好过,谁都有亲戚朋友家人,自然不愿意跟着你亡命天涯!”高象升道:“也只有这些亡命之徒才愿意跟着你搏一把,他们中绝大部分也不知道内情吧!”
“他们以为我只是一个海盗头子而已。”王一琨道。“高将军,这个时候,是不是大唐的水师,已经正在赶来的路上了。”
“你猜得不错!”高象升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看着阳光灿烂的天空,道:“我之所以选在海上,就是不想让你布置的后手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船上的火炮从哪里弄来的?”
王一琨一笑道:“这还用问吗?自然是从咱们大唐军队之中弄出来的。不过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我以岭南内卫统领的身份,向水师要了两门火炮,告诉他们说,有机会的话,准备炮轰南方联盟的那个所谓的皇宫。”
高象升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他们其实是被你骗了是吧?这我就放心了。”
“他们还是很好骗的!”王一琨道。
“不是他们好骗,是他们很信任你!”高象升听着外面传来的喧嚣之声,却丝毫不以为意:“那两门炮,现在就是一个摆设,因为所有的炮弹,都被我丢进海里去了。”
“碰上大唐水师,有炮弹又有什么用?这原本是拿来准备对付不开眼的小贼的。这炮,也就王占会用,现在王占死了,也就没人会用了!”王一琨摇头道。
外面传来了惨叫之声,紧跟着脚步声响,几个人闯了进来,都是一手持刀,一手持弩,看着高象升道:“高将军,他们发现了。”
“无所谓!告诉他们,马上投降,否则,一个也活不成!”高象升道。
“都是些亡命之徒!”一名内卫特别行动队队员摇头道。
高象升冷笑一声,大步走出了房门,站在舷梯之上,看着下成那些面露凶光,手持兵刃的家伙,从怀里掏出了一枚手雷,晃着火折子点燃了,随手往下面一丢。
轰地一声响,下头当即便倒下了一片。
“哪个还想死?”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人,高象升厉声喝道:“某家大唐高象升,谁想死,某家就成全谁。”
一脸疙瘩肉的高象升此刻就像是一个魔神一般,一言不合,就弄死了好几个人,下面的人顿时都被震慑住了,加上王占死了,大老板又迟迟不露面,看这样子,只怕也已经死了。群龙无首,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声地向后退去。
“我们的船!”一名特别行动队的队员,突然惊喜地指向远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这名队员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灿烂的阳光之下,三艘大唐战舰,正向着这个方向而来。
“发信号!”高象升道。
一名队员掏出一枚竹管,对着天空,点燃引线,啪哒一声响,一枚黑色的弹丸冲上了天空,轰的一声炸开,天空之中,顿时绽开了一朵绚丽的红色烟花。
随着这朵红色烟花在空中绽入,远处的三艘战舰立时便分成三个方向,向着这里包围而来。
“放下武器,抱头蹲在甲板之上,我保你们不死!”高象升冷冷地看了一眼下方那些无所适从的家伙们,丢下了一句话,转头重新进了舱房。
外面的数名行动队员们警惕地看着这些人,只要他们敢有异动,他们下手,可不会有丝毫的容情,毕竟他们加上高象升,也不过十一个人。而对方,却有差不多百来人。
叮当一声,一柄刀落在了甲板之上,一个汉子哭丧着脸,走到了船舷边上,抱着头面朝外,蹲了下来。
有了一人带头,剩下的人,仅剩下的那一点点胆气,也全都没了。
这是在海上。
想逃都没有地方。
就算你水性再好,也是游不到岸边去的。
看着上百人都老老实实地蹲好了,行动队员们立时便开始行动了起来。
抛锚的抛锚,落帆的落帆。
得胜号,随着起伏的海浪荡漾着。
高象升回到了屋内,示意看守王一琨的两个队员出去,他再一次坐在了王一琨的对面。
“你的后手在哪里?”
“广州城内,瑰花巷子左首倒数第二个院子,所有的东西都在哪里,有一个老苍头在哪里守着,我于此人有救命之恩。”王一琨道。“如果一年之后没有我的消息,他就会引爆那个院子里的炸药,然后引来岭南军队,一搜之下,自然什么都暴露了。”
“很好!”高象升点了点头。“如果是假的,对你家人的保证,就只能作废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我还有什么可保留的。”王一琨道:“将军,底舱之中,一共有价值三百万两银子的财物。”
“这些,自然都要收归国库。”
“我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死法?”王一琨问道。
“免不了刑场之上一刀。”高象升道:“你倒也不用担心,现在的大唐,没有什么千刀万剐王马分尸的酷刑,不管你多么的罪大恶极,也就是一刀的事情。”
王一琨点了点头:“就是我这模样,从大狱往刑场的路上,有些不太好看。”
高象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了房间,砰的一声,带上了房门。
在他的身后,王一琨站了起来,双手抱拳,深深的向着高象升作了一揖,“多谢高将军。”
重新坐了下来的王一琨,伸手从怀里摸索了一阵子,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纸包,看着内里的一颗黑色的药丸,没有任何的犹豫,一仰脖子便吞了下去。
高象升站在舰桥之上,看着三艘大唐水师包围了得胜号,其中一艘缓缓靠近,站在高处的,赫然便是李浩。
高象升冲着他挥了挥手:“都结束了!”
“抓住王一琨那厮了?”李浩大笑着问道。
高象升竖起一根大拇指,往后指了指。
几根缆绳抛了过来,拴在了得胜号上,两船缓缓靠近,还差着一点距离的时候,李浩已经是迫不及待地一跃跳了过来。向着高象升行了一礼道:“高副主席果然非同凡响,一出手,王一琨这厮便无所遁形。这混帐还从我手里骗走了两门火炮,现在想来,还是一阵阵的后怕。”
“原来火炮是从你这里弄走的?”高象升笑道。
“可不是呢?这家伙说可以在合适的时候,偷袭向氏父子,造成岭南混乱,我一想这是好机会啊,哪里晓得这厮如此险恶?他在哪里,我去看看。”
一把推开房门,李浩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如同一座肉山一般坐在哪里的王一琨。眼睛一下子瞪圆了:“这是王一琨?”
高象升站在他的身边,点了点头道:“就是他。”看着李浩一副不敢置信的神色,笑道:“你要是长年累月的只吃猪肉拌饭连盐都不加,然后再啃上几个大猪蹄子猪肘子,然后倒床上就睡,你也能长成他这个模样。”
李浩打了一个寒噤:“还能这样干?”
“要不然他怎么可能躲得过我们内卫地毯一般的搜寻?”高象升道。
李浩大步上前,很是有些佩服地道:“上个狠人。喂,王一琨,你李爷爷来了,你还这么大刺刺地么?”
王一琨两个眼睛睁得大大的,瞪视着他。
李浩一怔,这眼睛虽然还睁着,但却没有一点子灵性。
再向前一步,突然就看到对方的鼻腔之中,两道黑色的血液缓缓地流了出来,顺着嘴角一直往下,模样极是诡异。
李浩一下子站住了。
“死了?”高象升连走两步,与李浩并肩站在一起,“草率了,刚刚急着去迎你,倒是忘了这一茬。”
李浩回头看了一眼高象升,嘿嘿一笑,摇了摇头:“算了,死了也好,这样子拉回去,有碍观瞻。只是这人死了,确定没有什么后遗症了吗?”
“我会处理干净的。”高象升道。
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综错
高象升回到长安的时候,已经是三月时分了。李泽书房之外的桃树已经有朵朵花蓓了。
“辛苦了!”李泽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这员大将,温言抚慰道。
高象升的确是很辛苦。这些年来,一直奔走在外,几乎就没有停歇下来过。这一次奉召归来,却又一举替李泽解决了两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王一琨死了,岭南福建两地的情报网络可以完整地保存下来而不必要进行大规模地撤离或才被消灭。一个成熟的情报网络想要建立起来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事情,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金钱、人命才搭建起来。但想要摧毁他却是轻而易举。
二来,高象升还弄回来了足足三百万两银子。这对于现在的李泽来说,无异于是雪中送炭,石壮正在对湘西用兵,第一步是要占领各交通要道,河叉道口。占领并不困难,难得是接下来的稳住。第二步便要组建山地军进山剿匪,这才是花费的大头。这里头,还夹杂着百姓的安置,归化,宣教等等五花八门的事情。
想要在湘西这样的一个民族成份极其复杂,当地人压根就没有什么官府,朝廷,国家的概念的地方建立起来长久的统治,军队上去只是第一步也是最简单的一步,接下来如何长治久安,才是要花大钱的活计。
对于在湘西的行动,李泽给予他的大员们只有一个纲领,那就是打下一地,控制一地,教化一地,不能按下葫芦起了瓢,这边镇压那边反。
而这就需要各部门在军队打下之后,需要迅速地跟上。
而所有的这些行动,都是需要钱的,需要大量的投入。
好在大唐在这些年来,已经在如何治理归化那些夷族方面积累了相当多的经验,虽然湘西与北地的夷族有着极大的不同,但总甚过盲人摸瞎马,不至于全无头绪罢了。
“这都是份内之事!”高象升坐在椅子上微微躬身,他并没有因为王一琨是他曾经的老部下而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李泽必然是不喜欢这种关系的。
“臣在来长安的过程当中,已经接到了谢坤送来的情报,王一琨在广东城内埋下的后手,已经被尽数拔除了,里面所暗藏的大量的机密文件,谢坤已经当场销毁。这件事情,可以完全划上句号了。”
“那你觉得,王一琨的这个位置,接下来又谁接手比较合适?”李泽问道。
高象升略微楞了一下,道:“陛下,这件事情,似乎由公孙先生来禀报更恰当一些!”
李泽一笑道:“公孙先生以后只负责大战略框架上面的问题,具体的事务性的工作,便由你来负责了,而田波则负责后勤资金方面的事情,还是你们三个构成情报委员会的三驾马车,只不过各自的分工职责加以调整而已。这件事情,也是通过了最高委员会通过了的。所以,这件事情,还真是你的份内事。”
高象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李泽的这个表态,几乎就等于是将整个情报委员会交到了他手里了。
“公孙先生哪里?”
“这个你勿需多虑,公孙先生年龄大了,对于事务性的工作,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他辛苦了这么些年,也该好好地休养一下身体才行,我们总不能把功臣往死里用吧!”李泽道。
高象升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那我认为以现在的状况,用生不如用熟,就让谢坤接手王一琨的工作。”
“行吧,这些事情,接下来你就可以着手了。”李泽道:“情报机构这些年来发展很快,但也存在很多问题,虽然年前清理了一批,但还有许多深层似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你接手之后,我希望我们以后的情报机构,能得到一个大的改观,不仅是效率上的,还是思想上的。”
“是!”
“这件事情就说到这里吧!”李泽接着道:“你在益州,这一呆又是两年多了,说说哪边的情况!”
“益州现在的情况还是比较复杂的。”高象升想了想,却并没有回答与情报相关方面的问题,他很清楚李泽想知道的也不是这些。“整体上来说,朱友贞入益州之后,整个益州在大的层面之上,还是得到了很大的改观的。其仿效我们的土地政策,人丁政策在益州取得了较大的功成,现在整个益州的财政收入,是朱友珪时期的三倍有余。而充裕的财政状况,也使得朱友贞在军队之上的投入愈来愈大,其军队的精锐程度,单就士兵素质而言,并不输于我军。”
“这人坚韧不拔,的确是一个劲敌。”李泽感慨地道:“打蛇不死,必遭反噬啊!”
“不过陛下,益州一系列改革的成果,最后并没有落到老百姓的头上。”高象升道:“改革的红利,全都被益州的先军政策给吞噬了。老百姓的日子,其实并没有好过多少。沉重的赋税和徭役,仍然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而大量的以前不需要缴税和服徭役的人被清理出来之后,怨念极大,再加上朱友贞借着清理朱友珪余孽的机会,大肆屠杀益州的豪门贵族,没收他们的资产,所以益州并不安稳。郝仁这两年来,平均每天都要挨一次刺杀以上。”
听到郝仁这个名字,李泽不禁有些好笑起来。朱友贞在益州的血腥统治,基本上都是由这个家伙在操刀。
“听说郝仁在益州,能止小儿夜啼?”他笑问道。
“这个倒还真是有的。”高象升道:“朱友贞在益州的统治重心,主要还是在城市以及平原之上,在山地里,益州也有相当多的夷族,以及很多逃到山里的人,对于这些人,朱友贞只有一个手段,那就是杀!”
“总体上来说,益州的统治是建立在强悍的军队之上的,血腥的统治能维持一时,但恐怕不能长久。”
李泽有些玩味地道:“但他们推行的分田到户的政策,倒是对我们拿下益州以后的工作少了许多的麻烦,就这一点上来说,我们还是要感谢朱友贞的。”
高象升微笑着道:“在益州,事实上我们更要忌惮的是盛仲怀而不是朱友贞。朱友贞在军略之上不错,在治理地方之上,其实没有多少经验,益州政事,全操于盛仲怀之手,不得不说,此人的确是一个能力出众之辈。”
李泽点了点头:“能看得出来。”
“盛仲怀如今在稳定益州统治的基础之上的情况之下,现在正大力开发与藏地的交易,今年,茶马古道再度兴盛起来了。”高象升道:“从第一年的收获情况来看,今年他们必然会加大力度开发这条线路,从茶马古道之上,他们能得到丰厚的回报。各类战略物资,正源源不断地从茶马古道运进益州。就在我离开益州的同月,盛仲怀已经派出了特使去了吐蕃,双方合流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原本今年我们已经准备对吐蕃动手了。”李泽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但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陕甘两地今春的大旱已成定局,使得我们在粮草等的供应之上出现了不小的问题,如今,薛平还正在努力地西域都护府那边筹措更多的粮草来应对这一局面。不过也不能指望太多,再加上去年冬季突如其来的湖南江西大战,也牵扯了我们的不少精力,今年的进攻计划,恐怕要推迟了。”
“时间一长,只怕会更麻烦。朱友贞,盛仲怀的计划其实很简单,最主要的就是死守汉中,襄阳等地,而在夷陵方向,则主动发起进攻。他们占有地利,打我们很容易,我们想要进攻,则面临着益州天险的问题。”高象升道:“我建议,无论如何,还是要先将汉中和襄阳先拿下来。这样,夷陵方向的田满堂所部,就不得不退回去了。”高象升道。
“你说得不错,这两地,今年是一定要拿下来的。”李泽叹了一口气:“总攻吐蕃的计划,只能再一次推迟了,不管怎么说,对外的进攻,一定要建立在内部的兴盛之上,我们不能本末倒置。一年,最多再有一年的时间,很多问题便能得到解决了。东北建设兵团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今年会看到真正的效果。西域都护府,薛平也在仿效东北建设兵团,大量的到了退役年限的士卒,仍然以军队的管理模式开始屯垦。高丽之地,已经开始复兴,今年也应当能为我们提供一定的助力了,海外贸易稳步增长。只要湘西,江西南部的战争进展顺利,最迟明年,我们就可以积蓄起足够的力量了。”
“陛下,在茶马古道之上,我已经埋下了不少的钉子,能最大程度地对他们双方的交易进行破坏。接下来,我想继续在这上面发力,彻底切断益州的这一条生命线。”高象升道:“如此一来,便将益州关死了,迫使他们不得不对内更加残酷,这样我们便又有了很多作文章的机会。”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兴华二年
兴华二年,对于李泽来说,是充满恶意的一年。至少在这一年的开端是这样的。
正如年前预测的那样,甘肃,宁夏,青海等地遭遇了近十年来最大的干旱,而在另一头,河南,山东等地,又遇到了大涝。
虽然在去年年终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些准备,但突如其来爆发的战争,还是让大唐的各项准备工作,受到了极大的挫折。朝廷的精力在那个时候,不得不转向应对这一场大战。等到战事结束的时候,准备的黄金时间已经错过了。
旱情如期而至。
从过年之后,就没有下过雨,而去年冬季那一层薄薄的雪,当真应了那句杯水车薪之说。而这几个地方,本来还需要承担着朝廷准备发动的对吐蕃的战役的后勤输送,灾情远超当初的想象而准备又没有到位,现在的情况之恶劣可想而知。
战事不得不暂时停顿了下来。
皇后柳如烟自赴甘肃,坐镇河套。一来是帮着应对旱情,抚恤灾民,组助协调各地抗灾求旱,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柳如烟熟悉军队,能在万一有事的情况下,起到拍板和一锤定音的作用。以免得因为通信的不及时而造成时间上的拖延因为耽误事情。
因为大唐暂时无力发动对吐蕃的战事了,但不代表着吐蕃就会老老实实地也呆着不动等到唐人回过劲儿来。对于他们来说,这无疑于是天赐良机,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呢?
各方面的情报显示,吐蕃德里赤南,已经组织了一支多达十万人的联军,准备向青海的唐军发动大规模的攻势,誓要将唐军从青海逐出去。
而在此之前,他们先要拔除的,便是在玉树和昌都的两个钉子。那是大唐费尽心血在那里组建起来的两支农奴反抗军。相比起在青海的唐军,这两支农奴起义军,无疑要孱弱许多。
李存忠的左武卫已经进入到了战争状态。但迫于后勤的压力,整个左武卫四万大军,如今只有两万人进入青海,而且分布在各战略要点之上。西域都护府所调集的两万骑兵,才刚刚踏上路途。
在不能解决后勤问题之前,在青海的这两万大军,将要独立应对吐蕃的攻击,难度可想而知。李泽已经下令李存忠,万一事有不偕,允许他选择战略性撤退。
失地存人,对于李泽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儿,等到大唐缓过这口气来,拿回这些地方,易如反掌。
至于昌都和玉树的两支农奴起义军,一时之间,李泽已是顾不上他们了。能活着自然更好,不能活着,那就想办法再去扶持一支吧。
对于李泽来说,国内的情况,现在自然是最为重要的。
而在西北方面焦头乱额的时候,河南山东等地的水灾,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山东等地在章循的治理之下,起步较早,各项水利设施基本完善,兴建的大小水库起到了一定的拦洪蓄洪的作用,水灾虽猛,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再加上山东的经济如今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基本上能做到自己把事情解决掉,不必麻烦中央朝廷。
但是河南,就不行了。
收复不久的河南诸地,无论是交通道路,还是水利设施,比起北地其它地方,都差得太远。不是当地官员不努力,而是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他们将分田到户,人丁再册等工作完成,已经忙得脚不沾地,道路交通,水利设施这些大型的基础工程,虽然也在做,但短时间内想要形成规模,自然是不可能的。
洪水泛滥之下,整个河南哀嚎一片。
河南,作为中原大地的核心所在,现在对于大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让李泽极为恼火。一时之间,心火大盛的他,嘴上都起了几个大燎炮,擦上了燕九调制的膏药之后,黑乎乎的显得极为可笑。
当然,徐想是笑不出来的。
因为他比李泽更为着急上火,半边腮帮子也敷上了这种药。
君臣两人面面相对,你不说我麻,我不说你疤。
“裴矩已经累得病倒了。”徐想将厚厚的一叠材料放到了李泽的案头之上:“大略的统计数字已经上来了,但要做到精确统计,还需要时日。如今大致知道,河南一共有十七个县遭遇到了洪水泛滥,受灾百姓达到了五十余万人,其中开封黄河决口,使得开封受损最为严重,死伤人数也最多。”
“五十余万人遭灾?”李泽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的,五十余万人已经破家了,现在连吃饭都成了大问题。”徐想道:“河南行省以及中央各部衙已经启动了最紧急的预案,大量的粮食现在正在往哪里调运。从武邑调过去的第一批粮食已经抵达,山东的章循虽然自己也很困难,但还是筹措了一批粮食,第一时间便送往了开封等地,现在这个时间,差不多应该已经到了。”
“章循很有大局观!”李泽站了起来,踱了几步,看着一边的尤勇:“八百里加急给驻河南的田平的右金吾卫下令,整个右金吾卫要参与到河南的救灾当中去,其一,是要维持秩序,谨访不良人等借此机会生事,形成新的匪乱。第二,军队要参与到当地的重建当中去。第三,军营之中储备的粮草,衣服,军帐等物资,全都要拿出来应对此次危机。”
“是!”尤勇挥笔记下李泽的命令,转身便走向太极宫东边的军事委员会所在的地方,准备马上去执行李泽的命令。
“告诉裴矩,一定要避免大量流民的形成。各县受灾群众,一定要尽量地做到就地安置,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那五十余万人就分别在十八个点上,要是形成了大量的流民潮,让这些人涌向大城市,那麻烦就更大,而且会为灾后重建带来更多的困扰。”
徐想点头道:“裴矩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他已经下令在各县的要道之上设立了关卡,虽然动作很强硬,但不得不说,在这样的时候,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重要的,还是救灾的物资,粮食等能尽快地到位。”李泽道:“强硬的手段能维行得了一时,不可能长久,一旦灾民不能求活,那就会酿成大变的。”
徐想无言地点了点头:“陛下,我准备亲赴河南。”
“你坐镇长安!”李泽断然否决:“吴进,你跑一趟河南,这样的大灾之下,各路魑魅魍魉说不定都会跳出来,什么贪污**,囤积居奇,投机倒把定然都会想出来捞一笔,你去河南坐镇,但凡发现这样的事,这样的人,无论涉及到谁,涉及到什么职位,都给我雷霆一击。要让老百姓看到朝廷救灾的决心和打击这些硕鼠的果决!”
“遵命,臣今天晚上就出发。”吴进拱手大声应命。
“杨开,你也去河南,当地的义兴社员要全体发动起来,现在,正是他们大显身手的时候,安抚民众,救灾重建,维持秩序,义兴社员们都要给我冲在最前头。”
“遵命,陛下!”
“徐想,你坐镇长安,调集各方资源,确保粮食,银钱,物资等迅速地向河南之地集中,用最快的速度,让受灾百姓的生活得到保障。”李泽脸色严峻:“首要的便是要保障能吃的上饭,只要还能吃得上饭,其它的事情,便都好解决了。”
一声令下之后,各路大员纷纷离京,向着河南方向而去,而兴庆宫的李泽,此时却是除了等待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下一步的消息传来,至少也要等到十几天甚至更以后,河南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从奏折之中也是很难一窥全貌的。但这样的大灾,可想而知现在当地是一个什么样的混乱情况。别说是现在了,就是在他上一辈子生活的那个世界,纵然物资丰富到了一个极高的程度,但碰到这样的情况,依然是一个极大的社会问题。
现在的问题在于,不是没有物资来应对几十万人的吃饭问题,大唐分布各地的常平仓,本来就储备了三年的应急粮食,今年为了筹措银钱,放出了一年的粮草用来酿酒等,但剩下来的,也足以应对这一次的灾情,但运输,却成了心头之痛。
想要将这些物资运到受灾的地方去,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西北之地,一场大旱让今年的春耕出了大问题,而河南山东这一次的遭灾,春耕也是肯定赶不上了,兴华二年,注定会是一个让人难以忘记的年份。
夏荷端来了一碗汤药,放在李泽的面前:“清心火的,趁热喝了吧!”
李泽点点头,一边看着奏折,一边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夏荷拿起一块方糖,喂进了李泽的嘴里,道:“我也想去河南一趟。”
李泽愕然抬头:“你去河南干什么?听说裴矩都忙得病倒了,哪里有空来接待你?”
“我是去做事的,可不是去给人添乱的。”夏荷嘟起了嘴巴,道。
“做事?现在哪里需要的是粮食,衣物,帐蓬,你现在不是正在致力于纸币的发行推广吗?你去了哪里能干什么?”
“公子,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机会
“好机会?”李泽疑惑地看向夏荷。
“当然是好机会!”夏荷坐直了身子,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是我们在河南当地推广纸币的大好机会。河南为中原核心之地,人丁众多,我们只要抓住了这一次的机会,让广大百姓接受了纸币这种信用货币,那以后再推而广之,可就简单多了。公子,洛阳可是商业之都。”
“你准备怎么做?”李泽倒是感兴趣起来了,问道。
夏荷焉然一笑:“纸币这种东西,老百姓们以前根本没有见过。几乎所有人都不觉得这么轻飘飘的一张花花绿绿的纸能当钱使唤,总是觉得没有黄澄澄的铜钱,白花花的银子拿在手里妥贴,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们除了在军中强行推广之外,在外部的推行,举步维艰。即便是军人,在拿到之后,往往也是立即兑换成了银元,铜元之类的。而我们又规定了各地钱庄,为了保证信用,又不能禁止兑换。知道百姓们称呼纸币为什么吗?”
“军票!”李泽笑道。
“就是啊!”夏荷道:“所以这一次,我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在河南大举推广纸币,使用什么样的钱,只不过是一个习惯问题,就像金银铜还没有作为货币金属之前,贝壳啥的,不也是当钱用吗?”
“这倒是的。不过你准备怎么推广呢?”
“现在他们没得选择了。”夏荷道。
“你是说受灾的百姓?”
“是!”夏荷坦然道:“根据以往的经验,各地的州府县基本上还是要采取以工代赈等多种手段来应对这一次的灾情。做一天,换取一天的粮食或者相应的报酬,那么这一次,我们不再直接发给粮食或者铜元银元,而是发给纸币。”
“你觉得老百姓会接受?万一生乱子呢?”
“只要纸币能够买到东西,又怎么可能生乱子呢?”夏荷摇头道:“现在灾民们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拿到了纸币,他们第一时间,决得去试试能不能买到东西,只要一次成功了,那么接下来就简单得多了。”
“这倒真是一个办法。”
“这是其中一个手段!另外,”夏荷道:“我与孙雷商量过了,在灾区,我还准备无偿地给他们发钱,每户受灾百姓,每天还能领到一元的政府的补贴金。而这一元钱,可是过去的一百文。足够百姓购买一家子一天的粮食、菜疏等物,为期一个月。”
“这可需要不少钱。而我们现在,差的就是钱!”李泽皱眉道。
“纸币又不是金银铜元。”夏荷道:“我是可以超发的。我已经让孙雷去准备了,加印数百万元的纸币,以应对这一次的灾情。”
“你想过没有,这会导致物价的上涨。”
“只需要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便是可以接受的。事实上,灾情一起,不管我们发不发钱,物价都会飞速上升。”夏荷道:“这个时候,便只能通过市场与官府两方面的手段来平抑物价而已。”
“你已经跟裴矩他们商量过了吗?”
“这正是我要去河南的原因所在。”夏荷道:“换成别人去,只怕裴矩不会买帐,毕竟这个时候推广,颇有趁火打劫的意思,裴矩心中肯定是不舒服的。”
“你这是要以势压人?”李泽笑了起来:“裴矩是老牌子的正经士大夫,不见能会买你的帐?”
“他现在焦头乱额!”夏荷格格一笑:“所谓病急乱投医,我亲自去说,他总是要卖几分面子的。而且也由不得他不同意,要知道,除了官府的正经救援之外,此时此刻,他还更需要无数的大商家进入河南去帮着他救急呢!”
李泽瞧着夏荷:“这么说来,你与那些大商家已经达成协议了?”
“不错!”夏荷道:“我已经联系了大约二十家实力雄厚的商社,他们将全力组织各类日用物资进入灾区,其中便包括大量的粮食,但他们,只收取纸币。”
“你给了他们多少返点?”李泽忽然问道。
“果然瞒不过公子你!”夏荷脸色微微有些发红:“一个点。其实对于他们来说,这本身就是意外收获了。他们原本就打算大举进入灾区,这些大商家,手里都有大量的积存货物,这就是一个将手里的积压迅速销售出去的大好机会。”
“而且还可以将价格稍稍地提一点点。”李泽冷笑:“这里里外外都是赚啊,不但赚了钱,同时还赚了名声。你现在给他们的一个点,只怕将他们的成本都冲得差不多了。”
“公子,看你哪酸样儿!”夏荷大笑了起来:“他们是赚了,可朝廷需要啊!这个时候,能进入灾区以一个基本可以接受的价格出售各类货物,本身就是在帮着我们稳定地方局势啊,大量的货物涌进,也可以起到平抑物价的作用啊!商人把货卖出去了,我们可以收到更多的税,用了钱的商人会进更多的货物,那些生产厂坊能接到更多的订单,这怎么说,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我当然知道,不过就是心中有些不爽。朝廷费心巴脑地,到时候不一定能得个美名,倒是这些家伙们,赚得盆满钵满的,里里外外的好人都是他们做了。”李泽以手轻触嘴角的大泡,疼得龇牙咧嘴,惹得夏荷又是一阵大笑。
“那些大商家,同意接收全面接收纸币了?”李泽问道。
“这些人鬼精着呢!”夏荷道:“其实大商家对于纸币的抵触更小,因为他们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在彼此之间使用汇票了,不过就是仅限于双方之间极为信任的关系的情况之下。而现在,纸币是以朝廷信用为依托的,而眼下,大唐方兴为艾,这些人当然明白,只要朝廷越来越强,那么纸币的信用就会一直坚挺,他们为什么不用?反而是那些小商家,不明白里面的奥妙,抵触心里更强烈。”
这倒是真的,李泽道:“所以你已经开始与这些大商家联手了吗?”
“是的!”夏荷道:“不仅仅是钱庄,还有这些在全国有影响力的大商家,大的生产作坊。特别是隶属于朝廷的那些生产作坊,我们已经正式提请经济发展委员会讨论了,以后在这些地方进货,销售,将只收取纸币。当然,我们给出了一定的缓冲期。一年之后,他们将不再收取过去的银元,铜元等金属货币。当然,这也是分区域的,目前还只是准备在陕西,河北,苏浙等地开始试行。这一次因为河南灾情,便趁机将河南纳入了进去。而像湖南湖南等区域,因为是战区,所以便暂缓,任由其自然发展。不过只要上述那些地方进展顺利,这些地方自然而然地也会转换过来。”
“行吧,你要去河南就去吧!不过有一点一定要注意,你们可以动用经济手段,市场手段,但绝不能动用行政手段去强压!”李泽叮嘱道:“那里的人,现在本身就郁了一肚子的气,胸有块垒,是点不得火星子的。”
“不会。”夏荷道。“再者说了,右金吾卫在那里呢!他们用的,可也是这种纸币。”
对于河南总督裴矩而言,这些日子是极其难熬的,现在的他,便呆在灾情最为严重的开封坐镇,黄河决口,开封作为河南重镇,河水倒灌入城,整个城市几乎毁掉了,十余万人流离失所。到目前为止,已经知道的死亡人多已经突破千人,而这个数字,绝对不会是最终的数字,等到最后各地确切的数字报上来,只怕死亡的会是这个数字的几倍。这对于开封来说,几乎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
一旦受灾,百姓会本能一般地向着城市所在集中,形成一个个的流民大汇集的区域,而这些区域,也就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形居民变。
这也是裴矩为什么第一时间,就从洛阳赶到了开封的原因所在。连续十数日的高强度工作,终于把这位总督给累倒了。
在各地官员们的努力之下,受灾的百姓情绪还算稳定,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异样的情况,但在救援没有抵达之前,再怎么小心也是不为过的。
而朝廷的反应也是极其地快速,如今,陆地之上的交通几乎已经全部断绝了,但四通八达的运河网络,却成为了一条条的生命线,来自各地的救援物资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向着灾区汇集,第一批从山东运来的粮食,成为了稳定灾区的重要的筹码,只要看到有粮食进来,百姓们的情绪便会得到安抚。只要后期的救援能跟上,那么,裴矩就不用担心出现什么大的问题了。
对比过去,裴矩还是很感慨的。与旧唐时候相比,现在的新唐在反应的速度之上,救援的力度之上,不知上了多少个台阶。而一个个的朝廷大员们也正在赶赴灾区的路途之上,只要这些人一到,很多事情,便能当场而决,再也不用公文往来,白白地耽误时光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安抚
靖安军止武校尉梁嵬手按腰刀,站在栏杆之后,脸色有些发白。栏杆的一面,站着他带领的十名靖安军士,而在栏的另一头,则是密密麻麻的衣裳褴褛的百姓。
一场大水,让后梁沟子镇毁于一旦。如今已经知道的死了七八个人了,而整个镇子,已经被洪水完全给冲没了。
后梁沟子镇里的上千户百姓,一下子生计并没有了着落。
对于住在黄河边上的这些老百姓而言,这样的事情,在过去的日子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他们按照以往的经验,携老偕幼准备往县城进发,在他们的经验之中,在这样的灾祸面前,只有到那样的地方,才能有活命的机会。
梁嵬就是奉命阻拦这些人前往县城的。其实整个县里不止他这一处,所有遭灾的地方,靖安军都派出了人手,绝不能让灾民往县城集中,必须就地安置。
梁嵬其实不太理解,就地安置,可现在后梁沟子镇拿什么安置呢?镇子里已经完全失控了,几个本地官员,在组织抗洪的时候,已经死了。死去的那七八个,基本上都是当官儿的。这也是后梁沟子镇完全失控的原因之所在了。
但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作为一名靖安军军官,梁嵬必须无条件地执行上峰的命令。他们其实是以前的捕快和差役,在被改制为靖安军之后,则成为了军士,就有了军纪之上的约束,年初的改制大张旗鼓,清退淘汰了不少的人。
二来,梁嵬还是一名义兴社员。在镇子上死掉的那几个官员,也是义兴社员。作为义兴社的一员,梁嵬也必须顶在最前面。
“三娃子,你不让我们过去,是想让我们都饿死冻死在这里吗?”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隔着栏杆,手指头几乎点到了梁嵬的鼻尖儿上。
梁嵬就是后梁沟子人,只不过是后来搬去了县里而已。
“五爷爷,上峰有令,大家不得逃荒,就地安置。”梁嵬硬着头皮道:“请大家放心,县里一定不会不管大家的。县里也同样遭了灾,如果大家都涌到了那里,一样地没地方住,没东西吃。”
“那是县城,县里有常平仓。”老者愤怒地吼道:“当官的不让我们去,是不是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是不是常平仓里根本就没有粮?或者当官的又把粮想要兑出去卖高价赚黑心钱?”
活的年纪长了,自然见多了各种各样的昧良心的事情,老头儿深信,只有他们这些人都涌到县城去,而且人越多越好,这样才能给当官的压力,才能让他们拿出一些东西来让老百姓活命,哪怕是陈米烂谷子,哪也是能让人活下来的希望啊!当官的,自然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的。
“五爷爷,您这是说的那个年份的陈年旧事了?”梁嵬苦笑道:“现在是什么年份,兴华二年!陛下英明神武,官员也基本清廉正明,罗郎君他们几个人是不是官儿,他们是不是为了救你们才死的?”
面对着梁嵬的质问,老头儿仍然愤怒:“皇帝当然是圣明的,不过下头的人,不见得就没了黑心肠的,罗郎君他们几个是好人,好官,可县里那些不见得就是好人好官了,连逃荒都不让我们逃,是准备把我们都活活的饿死在这里吗?”
“五爷爷,我也是土生土长的,我是个什么人,大家也都了解,难道我会眼睁睁地看着大家饿死吗?上面说有粮食过来,一定会有的,大家只要耐心等待就好了,整个河南都遭了灾,可不是我们这一地,大家不要添乱好不好?”梁嵬大声吼道。
“三娃子,你要是不让我们过去,我就不客气了,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当官儿的!”老者挥舞着手里的拐杖,一伸手,便要去推横杆。
梁嵬大急,这千把人要是一涌而来,他这几个军士那里抵挡得住?
手握在刀把子之上,看着鼓噪地人群,却是怎么也没有勇气抽刀而出。
看到梁嵬犹豫,当前的一批人似乎更有了勇气,正待一涌而上推平了这个哨卡的时候,一阵密集的马蹄声突然传来。
“军队,当兵的,军队!”有人惊呼了起来。
刚刚鼓声的勇气,瞬间便被远处出现的军队给打击得烟消云散。他们敢欺负梁嵬,只不过因为梁嵬是他们的熟人,更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人,不会把他们怎么样。但正规的军队一出现,他们哪里还敢乱动?
其实来的人不多,只不过数十骑而已。
正是驻扎在河南的右金吾卫部众。
看到现场的混乱,当先一名军官脸色微变,骑在马上,纵声高呼道:“乡亲们,我们是奉上峰命令,给后梁沟子镇送粮食来的,粮食马上就到。谁是这里主事的?”
梁嵬如蒙大赫,上前一把牵住军官的马缰神,道:“长官,这后梁沟子镇里的官员,已经都死了。”
军官微微一怔,却没有多说什么。
在骑兵的后面,又出现了更多的军人,不过这些人并没有顶盔带甲,更没有携带武器,每个人的肩膀之上,都是扛着一袋粮食。
一天以后,在后梁沟子镇原址旁的一片高地之上,建起了一个个简易的草棚子。虽然只是每天一碗粥,但至少,人是可以活下来,不至于饿死了。
梁嵬直接由靖安军校尉转为了后梁沟子镇的屯长,说起来也算是升了职了。县里实在是派不出别的人手了,而梁嵬又是后梁沟子镇的人,自然便是安抚这里的最好人选了。
老百姓的情绪也渐渐地安稳了下来,毕竟每天还有一碗粥喝,就代表着官府还在管他们,这又让他们生出了无限的希望,也让梁嵬的说辞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毕竟,河南大部分地方都遭了灾,官府一时之间忙不过来也是真的。缓一缓,终归一切还是会好起来的。
驻扎这里的几百士兵,这些日子倒是与这里的老百姓热络了起来。毕竟,没有武装起来的士兵,在老百姓眼里,与顶盔带甲手持武器的士兵,在观感之上还是有着很大差距的。
更何况,这些日子以来,士兵们帮着这里的老百姓在这片高地之上修建了供大家安身的草棚子,修建了茅厕,还从别的地方,弄来了不少的石灰用来消毒,每天还监督着大家必须烧热水喝,甚至还去了镇子的原址,去替大家寻找一些还能用的板凳桌子啥的,一路扛到了这里。
老一辈的人都说军队比土匪还令人恐惧,但眼下的这支军队,却是让老百姓刷新了自己的观感。
“这是什么东西?”草棚子之内,梁嵬看着右金吾卫的校尉胡阳,有些莫明其妙。
“你没见过这东西?”胡阳笑道:“这是咱们大唐的新钱。”
“啥玩意儿?”梁嵬从盒子里拿出一叠崭新的纸钞,目瞪口呆。“这算什么钱?”
胡阳从自己的怀里摸出一张纸钞:“瞧见了没有?我们的军饷,从今年开始,就一直发的是这个。”
“你拿这些来干什么?”
“朝廷的第一笔抚恤!”胡阳道:“每家每户,每天可以领一元新钞,用来购买日常所需。”
“就算这是钱,就算这能买到东西,但哪里有东西卖呢?就我们这破地方?”梁嵬苦笑着道。
“马上就会有的。”胡阳道:“县里已经来了大商家,大批的货物,也正在陆陆续续地运到了。接下来,他们会在各处设立一些临时的货栈,大家拿着这个钱,便能买到东西了。”
梁嵬不解地道:“上面这是搞什么鬼?走这个冤枉路干什么?直接给大家发东西不好吗?偏要让大家拿这个东西去买?老百姓只怕不认这个。”
“上头是怎么想的,我一个小小的校尉不知道,但我知道,只要这玩意儿能实打实的买到东西,老百姓肯定认!”胡阳笑道:“而且这一次去县里,我还听说了,接下来要重建家园,以重修道路,疏浚河道,这都是以工代赈,而且也不是发粮食发物资,而是发工钱,这工钱嘛,也是新钱。”
“朝廷为什么不运粮食过来赈济,而是让这些商人来?这些商人都心黑得很,眼下这模样,不知道粮食啥的价格会长成什么样呢?这一元新钞,是当一百文,你觉得到时候一百文能供一家人吃一天吗?”
“涨价?”胡阳冷笑一声:“知道吗?吴进吴主席已经到了河南了,那可是监察委员会的最高长官,监察委员会监察天下,能容得下这样的事情?而且裴总督也已经发布了命令了,但凡囤积居奇者,巧取豪夺者,严惩不贷!县里已经开卖了,每一斤细粮,不准超过三十文,粗粮,不得超过二十文。”
“以前细粮一斤不到十文!”梁嵬道:“这都涨了几倍了!”
胡阳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你不能看那老皇历啊!人家辛辛苦苦地把粮食运来,现在这交通条件,这天气,人家也是要成本的。从县里运到咱们这里来,也是需要成本的,这个价,算是良心价了。你不能指望人家做善事吧?人家是商人,要赚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