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这不公平
冬日里难得的艳阳天。
石壮坐在自己的马鞍子上,眯着眼睛享受着太阳的抚摸,在他的周围,三百名骑兵同样地席地而坐,这是他现在仅有的骑兵,同时,也是他的亲兵卫队,作为一卫大将军,三百卫队是上限,不管他去哪里,都可以带上这三百人。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陷阱已经挖得够深了,而且不担心敌人不会跳进来。
刚刚收到的情报让石壮有些诧异,益阳的丁晟居然带着一半人马回援长沙,原本,石壮以为这家伙会全线放弃益阳的。
留一半,走一半,这无疑是最糟糕的选择。
这也舍不得,那也抛不下,怎么可能成大事。
当然,相对于大唐而言,丁晟的选择则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惊喜了,这会让他更加从容不迫地各个击破。
湖南兵还是很凶悍的,别看一个个的个子并不高大,但打起仗来却也是无惧生死,在益阳前线,小规模的部队时不时就会爆发,顶在一线的梁晗,对于对方的士兵素质,还是赞不绝口的。
但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呢。
现在鸡公岭,鸭喙岭上,各自布置了三十门火炮。与打仗而言,把这六十门火炮弄上山,倒真是让唐军费尽了心思。所幸这山不高,也并不太陡。但这也有坏处,战事一旦打响,敌人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向两边山岭发起冲锋,石壮必须留下足够的人手来保护这些大炮。在前方堵截的人手,便显得不那么厚实了。
这一次石壮的黑虎掏心,算上郑文昌的两千水师,也不过一万出头,留下了三千人在长沙之外威吓之后,石壮这一次带到这里的,只有八千人。分别留下了两千人守卫左右两边山岭之后,顶在最前头的,便只有不到四千人了。而他们要守卫的两道山岭之间的豁口长达三里。
所以,石壮还需要陈长平能及时赶到,否则让对手的骑兵绕到了自己的身后,那乐子可就大了。
地面微微震颤,石壮身侧的三百骑兵瞬间全都挺身站了起来,开始将马鞍子套在马的背上,石壮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举起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看向了路的尽头。
好多的骑兵!
黑压压的一眼看不到头。
卢元的旗帜,丁昊的旗帜,嘿,居然还有江西骑兵的旗帜,看起来现在南方联盟还真是挺团结的了。
连送死也是一块儿来的。
不下两万骑兵,这阵仗足够大了。南方联盟,一次性能集结这么多的骑兵,实在是难得啊!像这样一次性超过两万骑兵的大阵仗,石壮也就见过一次,那就是在李泽名震天下的那一战,易水河畔,一举奠定了李泽发家的根本。击败了张仲武的两万铁骑的冲击。
那场面,石壮至今难忘。
那一次,也是石壮最接近死亡的一次战斗。
胜负生死,其实就在一线之间。
今日,他再一次看到了这样的壮丽的场面。
与对手比起来,他现在的兵力,实在是有些可怜,但心里,却比那时笃定得多了,甚至于是胜卷在握。
当年易水河畔,对于胜败,包括李泽在内,实际上心里都是没有底的,只不过逼到了那个份上,这一仗不打不行而已。
那一仗,彻底让张仲武从巅峰之上坠落,从此一蹶一振,一步一步地被李泽逼着走进了死胡同,挣扎多年,最终仍然没有逃脱被唐军抓住,刑场之上挨了一刀。
今天这一仗结束之后,南方联盟也会被斩断脊梁的,对于南方联盟来说,损失掉了二万骑兵,就再也没有组织起如此规模骑兵的可能了。
身边的一名炮手脸膛通红,不知是被冷风吹得,还是激动的,看起来有些哆嗦。石壮拍了拍他的肩膀,竟是把他吓了一跳。
“怎么样?能打准吗?”石壮笑嘻嘻地问道。
“能,大将军!”炮手下意识地一挺胸膛,大声道。说完了这一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黑压压的,压根儿就不用瞄准呢!反正一炮下去,就能炸平一大遍。”
石壮大笑,看着这门炮周边的几名炮组成员道:“那就打快儿点,这地儿有点平,战马可是能冲上来的。炸死的越多,接下来我们遭受到的冲击就会越小。”
山谷足够长,也足够宽,从过去的作战经验上来看,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埋伏的好地方。所以南军联盟没有丝毫顾忌地便闯进了这片区域。
终于,两万骑兵全部进入到了这一长段谷地之中。
“开炮!”一名唐军军官站了起来,手中的红旗用力下压。
鸡公岭上,三十门火炮同时被点燃了引线,炮口喷出火舌,三十枚开花弹山上射出一条美妙的抛物线,落向了山谷之中。
与此同时,鸭喙内岭上,另外三十门火炮同时鸣响。
丁昊骇然望向天空。
卢元猛然勒马望向天空。
六十枚黑乎乎的炮弹,犹如从九幽地狱飞来的夺命镰刀,带着呼啸之声落下。
爆炸一声接着一声响起。
山谷之内,瞬间便乱了套。
每一枚炮弹落下,便能将方圆丈余之内变成一片空地,死的倒在地上,受伤的哀嚎惨叫,战马的命比人的命要硬得多,不少受伤的战马狂嘶乱蹦乱窜,不受控制地在谷地之中疯狂奔跑,直至倒下。
看着下面变成了一锅粥,石壮一策马匹,冷笑道:“我们下去。”
绕路到了山谷的最前端,那里有一道散兵线,四千士卒组成了一道横阵,挡在了山谷的出路之上。
“冲过去,冲过去!”
不像丁昊一瞬间有些昏了头,卢元第一时间便反应了过来,看着身边的丁昊还在发楞,他猛地一鞭子冲在了丁昊的马股之上,大吼道:“冲,不要停。”
丁昊的战马吃了这一击,猛然向前窜去。
“卢为,率你部,向鸡公岭发起冲锋。”
“剩下的骑兵,跟随我,向鸭喙岭发起冲锋!”
连着两道命令之后,卢元反手一鞭击在马股之上,向着鸭喙岭猛冲而上。在他的身后,大约一千骑兵,发一声喊,紧跟着他向上冲来。
而在另一侧,其部将卢为,率领另一部骑兵,向着鸡公岭发起了冲锋。
山岭之上,炮兵们对于迅猛冲上来的骑兵不管不顾,只是一门心思地清理炮弹,装药,装弹,发射,在他们的身前,一排排的唐军肃然挺立。
“手雷!”军官厉声喝道。
最后一排的唐军,点燃了手中的手雷引线,数了三声之后,抡圆了手臂,将手雷向着山下抛去。
最前一排,却是手持弩弓,紧紧地盯着那些有可能表现突出的对手。
手雷远攻,弩箭近防。最后是长矛攒刺,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保护炮兵。
丁昊打马狂奔。
他看到了峡谷的尽头唐军飘扬的旗帜以及那道步兵防线。
然后他便听到了震耳欲聋的爆炸之声。
在步卒防线的前方,石壮埋下了相当数量的炸药炮,算准时间,点燃引线,然后,便将冲在最头里的数百骑兵给送上了天。
这里头,也包括了跑在前面的丁昊。
可怜的丁昊,刚刚意气风发了没有多少天,便如此不明不白地送了性命,落下地来,连人带马摔倒在炸出的大坑之中,天空之中,土石簌簌落下,将他连人带马,都给埋葬了起来。
不仅仅是前方,此刻,在他们奔来的后方,也是响起了剧烈的爆炸之声。
前路后路,都被封闭了。
炮声不紧不慢地一声连着一声,手雷的爆炸之声响成一片。
卢元能看到那些喷出火光的炮口,但想要毁掉他们,就先要杀光挡在前面的那些唐军。
可这谈何容易?
那些飞舞在头上的黑疙瘩,爆炸的同时四处飞舞的锋利无比的铁皮,让人根本无从防御,或者步兵能够凭借盾牌,但他们这些骑兵,只不过披着一身皮甲而已,在这些铁片的攻击之下,根本就无力抵御。
“战争,现在是这个样子的吗?”卢元勒马站在山坡之上,迷茫地看着乱成一团的骑兵,三里宽的山谷,对于骑兵来说,并不窄了,但此刻,却全都笼罩在对手炮火的覆盖之下。
“这不公平!”卢元嘶声嗥叫起来。
远方,蹄声隆隆,战旗飘扬,一支骑兵大队,如同一条长龙正迅速地接近战场,飘扬的陈字大旗让卢元的双眼一阵阵的刺痛。
那是陈长平,他们在益阳前线多次交锋。
完蛋了!
卢元歇斯底里的大叫了起来,一拍战马,猛冲向上。
然后,他便飞了起来。
数枚手雷在他的身前爆炸,他的战马被炸得倒仰出去,而他则飞上了天空,他摊开了自己的四肢,像一块石头一样落了下来。
“这不公平啊!”他在心里头想着。
的确是不公平。这是处于两个时代的军队的一场战斗。当火药在这个时代被强化到了能作为武器使用的时候,冷兵器作战,便已经开始向热武器方向发展了,虽然还只是处于初级的阶段,虽然还只能在某些特定的场合发挥他巨大的作用,但却足以改变整个战争的走向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你还算是一条汉子吗
季志江呆坐在大帐之中,下面,是几个侥幸从鸡公岭逃回来的骑兵将领。两万余骑兵出去,回来的,不到五百人。
丁昊完蛋了,长沙完蛋了,这一次所有的图谋,全都完蛋了。
季志江在心里哀叹道。
条子岭上的唐军已经手拿把攥了,原本他认为,等到明天天亮,自己再发动一次攻击,一切便可以结束了。
但现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石壮的军队距离自己不过只有咫尺之遥了,现在每耽搁一刻钟,都是再将自己往溃败推进一步。
“召所有将领会议。”他有气无力地道这:“我们该撤退了。”
会议是悲哀而又沉闷的。
包括岭南,江西,湖南的三地的将领们对于眼前的局面,都是无话可说。要说到责任,这里谁人都逃不过。如果他们能迅速地干掉条子岭上的唐军,如果他们不是耽搁了这许多时日,这一切,是不是又会变个样子呢!
“季将军,现在丁大公子正率军从益阳回返,我们是不是可以亦向长沙方向进军,争取与丁大公子两面夹击,反败为胜?”有湖南将领发问道。
季志江瞅着对方,淡淡地道:“恕我直言,丁少帅的失败,只怕也是不可避免的,如果谁想去,我不会拦着。但如果谁还想活着的,就跟着我撤回岭南吧!”
“我们可以回江西,钱大将军还在宜春呢!”又有江西将领跳了出来。
“还是哪句话,想活着的跟我回岭南。”季志江懒得解释了,仗打成了这般模样了,右千牛卫压根儿就没有理会钱守义的诱敌深入之策,至今仍停留在宜春,而刘信达见势不妙,早就溜之大吉,如今只怕快到永州了。
刘信达自然也是看到了潜在的危险这才跑的。
“都散了吧,各自去准备。”季志江摆了摆手:“想回援长沙的,想去宜春的,都请便。如果不想做无谓的牺牲的,便跟着我回岭南,如今向大将军正是用人之际,各位都是百战之将,到了岭南,必然会受到重用的。”
天色大亮之际,季志江麾下的岭南军队已经准备完毕,季志江亦是全身披挂的从大帐之中走了出来,翻身上马,回转身来,最后看了一眼条子岭,那上面,唐军的军旗仍在高高飘扬。只需要再发动一次进攻,就能彻底拿下,不过已经不值得了。
杀了眼前的这些唐军泄愤吗?
那会让不少的自家部属跟着陪葬的。
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目标,哪怕再多死一个人,季志江也觉得没有任何必要了。这里的每一个兵,都是值得珍惜的。千里奔袭,多次作战,拿到过胜利,也见证过失败,这些士兵是未来抵抗唐军的骨干,能保存一个,就是一个。
岭南军队径直开拔,在另外的几个营地里,稍显犹豫之后,江西和湖南两支军队明显是队伍之内起了分歧,一部分跟着季志江向着岭南方向而行,另一部分则是分道扬镳,一往长沙,一往宜春。
近三万大军在这里一分为三。往岭南方向的超过了两万人,另外两股,各自数千人。
条子岭上,几乎快要成废墟的军寨里,裹着一床破睡袋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秦宽,被士兵们的欢呼之声给惊醒了过来。
揉着惺忪的眼睛,从睡袋里爬了出来。
这些天来,他一直守在第一线,身上的盔甲已经结上了一层厚厚的血枷,如果是寻常人靠近了他,必然被他身上那股浓厚的血腥味给吓退,不过对于他和他的同伴而言,却是丝毫不觉。
“怎么啦?”他吼叫着。
“敌人撤退了,敌人撤退了!”一名头上缠着厚厚纱布的士兵在原地一蹦三尺高,指着正在离去的南方联盟的军队。
对方在视野之中,已经愈走愈远了。
“撤退了?”秦宽一下子跳出了壕沟,往前奔行了几步,站在了壕沟的边缘,瞪大眼睛望向下方。
他的望远镜在早先的搏斗中,被一个敌人砍了一刀,散架了,现在只能凭借一双大眼。
敌人真的走了。
不是在哄骗他们。
因为事实之上,他们已经不值得哄骗了,现在条子岭上,还能作战的,不超过两千人了。除了死去的,便是受伤了只能躺在那里的。
前两天当大股的南方联盟骑兵离去的时候,他们已经预感到了应当已经发生了较大的变故,朝廷必然已经有了大动作,让对手不得不作出应对,但对于他们来说,似乎已经太晚了一些,摆在他们眼前的路,仍然只有一条。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但生机,就这样毫无预兆了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秦宽两条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要不是身边的士兵及时拉住他,他铁定一个倒栽葱栽进壕沟里去。
秦宽就这样子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
他不是因为太过于高兴而失态,而是因为这些天来,他的神经一直处在高度的紧崩状态之下,每天能睡上一两个时辰,那就算是很不错的了。普通的士兵只需要作战,而他这样的军官,要兼顾的事情就太多了。
整个人,其实就全靠那么一口气撑着。
现在,这口气突然就泄了,整个人也就垮了。
“将军,我们是不是赢了?”身边,一个年轻的士兵蹲在他的身边,看着对方嘴唇上那刚刚冒出来的一些小胡子,秦宽笑了。
“我们赢了,是的,我们赢了!”说完这句话,秦宽的眼泪却是唰地一下落了下来。
这一瞬间,他当真是泪流如雨。
小兵明显有些慌了,不知道自己一句话,怎么就将自家将军如此伤心,一时之间手足无措,涨红了脸不知如何是好?
“你这个小混蛋,看不出来你家将军我已经站不起来了吗?也不扶我一把!”流着泪,秦宽笑骂道。
“哦哦!”小兵赶紧将手里的长枪丢到了一边,这柄这些天来他从来没有撒过手的长枪,终于在这一刻,离开了他的手掌,费了好大劲儿才将秦宽从地上拖了起来。
用力地在自己仍在颤抖的腿上狠狠地捶了几拳,秦宽转身向着身后的军寨内走去。
推开了军寨内唯一的那幢泥坯房子的门,秦宽看到任晓年全副武装地坐在了桌子后面,出鞘的横刀搁在面前的长桌之上。
“任将军,我们活了!”秦宽大声道。
任晓年面露微笑,点了点头:“是的,我们坚持下来了,我们活了。”
看着端坐在那里的任晓年,秦宽突然感到事情有些不对,“任将军,你怎么啦?”
任晓年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可是我们一万大军,这还不算医护营,后勤辎重技术等等,现在就只剩下了两千出头。八千兄弟,因为我的一个决定,命丧沙场。”
“当兵打仗的,谁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秦宽向前走了几步,他发现任晓年很有些不正常。因为任晓年居然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而且头发明显地清洗梳理过了,身上的盔甲也擦得锃亮,与任晓年一比,自己现在就像从垃圾坑里爬出来的一般。可这几天,任晓年与自己一样,都是冲锋杀敌在第一线的。
“站住!”任晓年霍地站了起来,一手握住了刀柄,噌地一声抽出了横刀。
“任将军,你要干什么?”秦宽脸上变色。
“这是我的错!”任晓年痛苦地道:“是我因为看到了何塞当上了一卫大将军,是我急于想要立一场大功劳,是我急功进利,不等虞啸文补充到位便急于发动了这一次的进攻。若非我这一系列的错误,怎么会让这么兄弟死在这里?我没脸见到虞啸文,高五福,也没脸面对李大将军,更没脸见皇帝陛下。我只有以死谢罪,秦宽,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要去向刘元,冷锋,蔡开明这些兄弟去道歉!”
看着任晓年将刀子横搁到了脖子上,秦宽却是勃然大怒。
“任晓年,你他娘的就是一个懦夫!刘元真他娘的死得不值。当时刘元已经跳出包围圈了,他是有机会跑的,可他为什么要一再地主动向敌人发起攻击,不就是为了你吗?你这个懦夫!你现在这样死了吗?”
“我不是懦夫!”任晓年脸红耳赤地吼道。
“任晓年,我没有你级别高,我也无法判断这一次的作战,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但作为大唐军人,作为义兴社员,你他娘的就算是有天大的问题,也不能自我了断。有功,你会受到奖励,犯了罪,也应当勇敢地去面对朝廷的问责,非如此,不足以震慑后来人。你现在死了,算什么?力战而亡吗?你是不是还在想这样死了,人死为大,朝廷能给你一个体面的结局?你要还是一条汉子,就挺起胸膛做人,哪怕你因此被剥夺一切荣耀,去坐牢,被流放,但你仍然不失为一条好汉!”
任晓年手中的横刀当啷一声跌落在桌上,又翻滚着跌落到了地上,他双手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不战而降
柏盛战战兢兢,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唐军大营,身后,十几名部属每人捧着一个盒子,跟在他的后边。
在橘子洲,柏盛见势不妙,当机立断下达了投降的命令,使得唐军水师不费吹灰之力便取得了橘子洲上的水师码头,随即有了这位湖南水师统帅的引路,另外几处水师基地,也全都不战而降。
虽然有些瞧不起柏盛的懦弱,但郑文昌还是不得不承认柏盛的功劳,毕竟柏盛的投降以及后期的积极配合,使得唐军在长沙的军事行动,少了许多的阻力。
现在,柏盛又身负重命,要前去长沙城内劝降了。
这些天来,别看郑文昌天天轰炸一顿长沙城,其实所有的炮弹,基本都落在城墙之上,除了把城墙炸得千疮百孔之外,对城内,并没有多少的破坏。
长沙是一座大城,是湖南的首府,也是长沙的经济文化荟萃之地,如果能和平地拿下来,少一些破坏,唐军还是乐见其成的。
朝廷的意思原本就是清楚的,之所以不开战,就是不想把地方上打得稀巴乱,破坏容易建设难,打容易,收拾残局,那要花的钱,可不会比发动一场大战来得少,而且要更费心力。
原本李泽的意思,是想慢慢地拖死南方,迫使他们最后不战而降,但这一次的意外,使得一场大型的战事突然降临,不打也得打了。
但能不打的地方,自然还是尽量地不打。
对于这一点,石壮还是很清楚的。
所以在鸡公岭全歼了丁昊所部之后,石壮命人收集了南军一些阵亡的高级将领的人头以用作震慑,然后命令柏盛去劝降。
柏盛很害怕,这要是入了城,要是被城里的死硬分子一刀砍了,那可就太冤枉了。
不当官,没关系。
土地要被唐人全部没收,也没有关系。
因为这些天里,他已经向唐军之中的一些人打听清楚了,像他这样的人,土地肯定是要交还的,但其它的浮财,生意,都不会动他分毫。对他来讲,只要自己家里的船队还在,那么以后的日子,还是可以过得有滋有味的。
但大将军的命令是不可更改的。
违备大将军的命令,只怕下场会很惨。到时候别说财产保不住,这条命只怕也悬了。
罢了罢了,死了自己一个,能活全家族,也算是值得了。
所以在领了命令之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给自家老婆以及长子交待完了后事之后,便踏上了进城的道路。
十几个小木厢子,被摆在了中间的桌子上,如今长沙城中的最顶层的那一批人,一个不位地全都出现在哪里。
曾几何时,柏盛也是他们中间的一员,但现在,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一端,其他人站在另一端。
柏盛能感受到他们的仇恨,但让他稍感安心的是,没有一个人向他动手,甚至加恶语相向也没有。
毕竟他现在代表的是唐军,而唐军现在就在城外摆着。
如果对方愿意,随时都有可能拿下长沙城。
能在这个大堂里站着的,就没有一个楞头青。权衡利弊,是这些人的本能。
危机降临的时候,是灰飞烟灭,还是暂时偃旗息鼓以图东山再起,这些人心中都有着自己的算盘。
即便是在长沙城内的丁氏一族,此刻也有数人就在这个大堂之内,哪怕是看到了自家亲人丁昊的脑袋,他们也没有多少悲戚之色。
大树已经要倾倒了,他们没时间替已经死了的猢狲悲伤,因为还有更多的猢狲需要一条生路。丁氏的嫡系一族,丁昊已经死了,丁晟还远在益阳,即便丁晟回来了,能不能打得赢唐军,都还是两说。
而他们,却没有时间等待这个结果了。
“唐军进城,不会有目地的进行屠杀?”
“石壮大将军保证各位的生命安全,只要长沙开城投降,那么,一人不杀。”
“我们的财产不会被没收?”
“石大将军说了,依据大唐国策,每家每户,所拥有土地,不能超过一千亩。不过大家可以分家,这样,多多少少还能保留一些土地。至于其他的浮财,店铺等,都是受唐律保护的不可侵犯的财产。前提是,你们是唐律保护之下的百姓。”
“官职?”
听到这个提问,柏盛苦笑了一声:“诸位,现在还考虑这个,是不是太过于异想天开了。”
“我们这一辈人,自然是不指望了,我是说的我们的子孙!”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看着柏盛道:“我们的家族,会不会进入他们的黑名单,以后都没有可能入仕?”
“这一点,石将军也考虑到了,这一辈的人,自然是都要辞官归家,所有家族之中已经成年的男子,也没有可能进入现在大唐的官僚系统,但是,未成年的不在此限制之列。”柏盛道:“不过,大唐的官员,都是毕业于大唐的各大书院,我们家族的这些未成年的孩子,以后想要踏进官场,第一步,就是要进入这些书院去学习。而这些书院,是需要考试的,淘汰率极高。”
说完这些,大堂里沉默了下来。
也就是说,他们这些家族,想要有重新崛起的可能,起码要等到他们的孙辈才有可能。
“石壮还有什么条件?不可能就是仅仅让我们打开城门吧?”又一个拄着拐的老者开口了。
“有!”柏盛点点头:“石大将军说,这一次的战争,完全是因为我们挑起的,所以,大唐军队开拔的军费,需要我们这些家族凑齐。而且不得向百姓摊派,否则,他会追究责任。”
“果然如此。”老者点了点头:“希望他别狮子大开口,他要多少?”
“二百万两银子。”柏盛道。
老者站了起来,顿了顿拐杖,道:“倒也不算太多,各家凑一凑,也不会就伤了元气。就这么的吧,丁老四,你们丁氏出一百万两,剩下的,我们其余的家族均摊,如何?”
一直坐在哪里没有做声的丁家老四叹了一口气:“卢老,我哪里拿得出来这么多钱?”
“我知道你没有。”卢老道:“但丁家大房有,怎么做,你心里清楚。丁家大房完了,二房三房没有成年男丁,你们四房以后肯定要成为丁家的主枝了。”
说完这一切,卢老走到桌边,抱其了其中的两个盒子,其中一个,是卢元的,另一个,也是他卢家子孙。
这一刻,卢老的眼泪终于是流了出来。将两个盒子挟在肋下,拐杖着地,叮叮有声地出了大堂。
长沙城在柏盛进城的第二天打开了大门。
以钱氏,卢氏为首的长沙城的顶层权贵们选择了投降。
石壮接待了这些投降者,向他们重申了自己的保证之后,便扬长而去,带着自己的亲兵一路去追赶陈长平,此刻,陈长平正在赶往望城的途中。
丁晟在得到丁昊全军覆灭的消息之后,三万大军停顿在了望城,再也没有向长沙前进一步。现在是时候消灭这支军队了。
柏盛被石壮临时任命为长沙安置使,郑文昌为安置副使。这让柏盛喜出望外。虽然他也很清楚,自己得到这个官职,只不过是因为石壮要利用自己在长沙城的关系以及家族势力来稳定长沙的局势,用最快的速度让长沙城平静下来,彻底真正地掌握在唐军手中,但他仍然很高兴。只要做好了这一件事,过后石壮过河拆桥的可能性就不会大。
他当然不会幻想自己以后还能混一个有实权的主官之类的,但哪怕是一个荣誉性的职位呢,对于他的家族,他的后辈来说,也是一件了不起事情,至少,他的家族不会受到进入大唐官僚系统的限制令。
所以,他极其的卖力。
在长沙投降之后,湘潭城的湖南官员们选择了向近在咫尺的这支唐军投降。
条子岭上幸存下来的二千余唐军,进入到了湘潭城中,这座城池是他们当初从宜春出发时的最终目的地,现在,终于进来了,但付出的代价,却是他们当初怎么也无法想到的,而引发的后果,更是他们无法想象的。
因为这一次的行动,导到南北双方短暂的平衡被打破了,北方对南方联盟的战争,提前拉开了序幕。
进入湘潭城之后,虽然还没有接到任何命令,但任晓年仍然将全部的指挥权移交给了秦宽。他自己则准备等到宜春的钱守义所部窜逃之后,立即奔赴大将军李泌所处请罪。
在现在的情况之下,钱守义除了窜逃,已经没有任何其他的路可以走了,至于是直接窜逃到岭南,还是一路返回洪州与正在进攻洪州的李泌所部展开决战,就看钱守义自己怎么判断了。
“秦宽,这一次离开,我恐怕是再也回不来了。”任晓年有些伤感,在经历了最初的彷徨之后,任晓年已经准备坦然接受所有的后果。哪怕他会因此被处死!
现在,他觉得,只有最严重的处罚,才能让他对得起那些因为他的决策失误而战死的数千将士。
秦宽叹了一口气:“过去有功,我们是一齐领的,现在有过,我们自然也要一齐扛,你放心吧,我会给李泌大将军上书的。”
任晓年摇了摇头:“不必了,这是我的私心在作崇,不要牵连你们了,秦宽,过几天,陪我去古寨镇看一看吧!”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去向
“钱将军,季将军特意让我来告诉你,洪州是断然不能回去的。”彭定坐在一边,眼光扫过一屋子的愁眉苦脸的将领以前上首明显焦灼不安的钱守义,恳切地道。
“李泌只有不到两万人在攻击洪州,三叔正在拼命守卫洪州,整个洪州都在等着我回去救援。”钱守义的眼光缓缓地从一众将领身上扫过:“我们的家人,都在洪州。””
彭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季将军说,这是陷阱。”
“为什么是陷阱?”
“李泌的右千牛卫,是北唐十二卫之中装备最好的部队。而现在洪州有什么?一群团练兵加上临时召集起来的青壮,这样的洪州,您觉得李泌竟然连续十余日都攻不下来吗?”彭定道:“李泌就是在等您回去。先不说您这一路之上往回撤,那虞啸文必然会纠缠不休,更可怖的是,那李泌肯定已经布下了陷阱,正等着您一脚踏进去。”
钱守义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放弃洪州吗?”
“只能放弃!”彭定道:“眼下,钱将军手中还有三万军队,只要还有军队,就还有翻盘的希望,一旦连这最后的本钱也没有了,整个江西,才是全完了。”彭定道。
钱守义站了起来,双手撑在墙壁之上,瞪大眼睛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图,半晌,才咬牙道:“走,走,不回洪州。我们撤退,我们先去吉安。在哪里重新建立防线。”
彭定大喜:“钱将军英明,我们季将军准备撤退到衡阳之后,也在哪里重新布置防线,如果钱将军在吉安站住脚跟,我们也就有了呼应。”
钱守义点了点头:“回去告诉你们季将军,我是不会去岭南的,如果吉安到时候也守不住,我还可以退到山里去。”
彭定怔了怔:“井岗山吗?”
钱守义点了点头:“我不会离开江西的。”
彭定站起来拱手道:“我会把您的意思带给季将军的。”
“这一仗怎么就打成了这样了呢?”看着准备离开的彭定,钱守义还没有按捺住心中的怒火:“七八万大军啊,围剿一支孤军,竟然让他们生生地坚持到了最后,死死地拖住了我们,最终让我们满盘皆输。如果你们能早日结束,怎么会是今日的结局?”
彭定无言以对。
只能深深地躬身向钱守义行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钱守义瘫坐在椅子上,这一仗输了,整个南方联盟的这一次行动,也彻底地失败了,他丢了大半个江西,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守住吉安以南的地方而已。
大半个湖南也完蛋了。现在丁晟虽然还拥有数万大军,但接下来他还能坚持多久,谁也说不准。
益州的盛仲怀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发动攻势,这一场战争,居然就已经快到尾声了。现在只希望盛仲怀能以大局为重,在汉中,夷陵等地向北唐军队发起进攻,牵制唐军的行动,使得他们能有更加充裕的时间,来重建第二道防线,守住小半壁江山。
“派人回洪州,告诉三叔,突围,能跑多少是多少!各人看各人的命吧!”钱守义有气无力地道。
洪州城外,李泌的中军大营,一名名的将领匆匆地各个方向汇集而来,攻击洪州已经小十天了,虽然看起来打得热闹,但事实上,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现在的洪州,对于唐军来说,就是一个空壳,他们真正的目标,并不是洪州城内的这些老弱病残。
但今天,大将军突然召集振武校尉以上的中高级军官开会,不少人心中都已经有了明悟,只怕先前的计划要破产了。
众人鱼贯而入大帐,大将军李泌端坐在大帐正中,而在李泌的身侧,却是意外地看到了右千牛卫的老人,如今已经到了监察委会员任职的陈炳。
人数太多,李泌也没有为诸人准备坐椅,看到众人到齐,李泌站了起来,直截了当地道:“诸位,我们的计划破产了,刚刚接到消息,钱守义并没有回援洪州,而是向着吉安方向跑了。先前的布置都落在了虚处,明天,总攻洪州。”
“遵命!”所有将领轰然应声。
眼光扫过诸人,李泌沉声道:“这一次的战役,我们右千牛卫损失惨重,根据最新的消息,任晓年所部,包括野战医院,后勤辎重,工程技术,一共损失一万一千两百五十一人。除开极少数人外,剩下的,基本战死。”
说到这里,李泌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起来。
“这是我们大唐自兵起武威开始,最为惨痛的一次失败。”李泌重重地一拳擂在桌子上,眼睛变得通红:“战场之上的耻辱,我们右千牛卫就要从战场之上找回来,不管钱守义跑到了哪里,我们右千牛卫不将他的人头斩下来,誓不为人。”
“不杀此獠,誓不为人!”帐内,第一次听到右千牛卫真正损失数据的将领们全都红了眼睛,异口同声地大呼起来。
“我已经向军事委员会以及皇帝陛下上书请罪。在朝廷的文书没有回来之前,我将仍然指挥你们作战,如果有一天我不在右千牛卫了,我希望你们都记住今天的话。”李泌接着道。
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仔细想想也是,右千牛卫损失如此之大,作为大将军的李泌,自然要承担更大的责任。
“陈监察是我们右千牛卫的老人儿了,这一次特地从长安快马加鞭一路过来,接下来请陈监察跟大家说几句!”李泌转身看向陈炳。
对于军事布署,李泌是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明天,也不过就是按部就班地进攻便罢了。
陈炳点了点头,站了起来,道:“我从长安出发的时候,还不知道损失的具体数据,但皇帝陛下说,任晓年所部这一次只怕是要全军覆灭了。现在的情况,比陛下预料的要好了不少,我想,陛下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一定会非常开心的。为什么要派我过来呢?是因为皇帝陛下很担心,担心你们因为右千牛卫的惨重损失,而迁怒于江西,湖南等地方百姓。所以我这一次过来的任务,就是只有一个,监察军纪。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我不希望在右千牛卫已经遭到如此惨重的损失之下,接下来我还要处理另外一些人。这句话我说在前头了,大家下去之后,也要晓喻所有兵士知晓。”
“遵命!”众人叉手领命,如果换一个人来,或者他们还会心生反感,但陈炳,作为右千牛卫的缔造者之一,这是后来者,在他的面前,真是没有造次的资本。
“以前他们是敌人,但接下来,他们将是陛下的子民,是大唐的百姓了。这一点,大家一定要明记在心。不必要的杀戮,除了结下更多的仇恨以及为接下来的地方治理带来更大的难题之外,没有任何的好处。我的话完了!”
李泌挥了挥手:“现在想必城内的钱文西也收到了钱守义逃往吉安的消息,他们要么坚守,要么会突围,如果他们选择突围,必然就在今晚,怎么做,不用我再说了吧?”
众人轰然应诺,纷纷转身离去。
大帐之内,只剩下了李泌与陈炳。
“你想多了。”陈炳道:“据我所知,对于这一次的损失,军事委员会并没有追究你的责任的意思。”
李泌叹道:“任晓年背不起这个责任。军事委员会不想牵连到我的身上,只是因为我是陛下的心腹,是曹璋的妻子而已。但我作为右千牛卫大将军,怎么能抽身事外呢?陈老,我如果这么做了,任晓年就死定了。”
“他不该死吗?”陈炳冷冷地道。
李泌沉默了半晌才道:“论罪,他自然是该死的,可我不想这样一员替大唐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大将,死在我们自己人的手里。不管怎么说,最后,我们还是充分利用了这一件事情,获得了充分的利益。如果我出头,那么,至少可以保他一条命。”
“你可想好了,如果你强要出头,那你的右千牛卫大将,可就真要保不住了。”
李泌微微一笑:“没关系,大唐人才济济,后来者,只会比我更强的。这些年来,我一年之中,呆在家里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亏欠丈夫孩子太多,这一次正好可以回到长安去好好的相夫教子。陈老,我连去向都想好了,到时候,陛下肯定还是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陈炳一笑:“你想去哪里?”
“靖安军啊!”李泌笑道。“等我休息一段时间出来,估计我相公也会辞去监察委员会主席的职位了,到时候我再补进去,想来大家也不会有意见。”
陈炳点了点头,曹璋担任监察委员会主席,本来就是替吴进的一个过渡,他退出来,李泌补进去,仍然会在监察委员会达成一个平衡,靖安军虽然不是正规的军队,但终究还是一支地方上的武装力量,由李泌来全面掌控,大家也是放心的。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终究没有奇迹
陈炳离开之后,李泌在大帐之内一个人枯坐了良久,拿着手里先前刚刚收到的军报,看了又看,几度起身,却又几度坐下。
最终,她还是长叹一声,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向了后营的野战医院。
野战医院里现在很是轻闲,除了一些因为运气不好被流矢所伤的士兵在内里之外,几乎每个安置伤兵的营帐都是空的。
唯有一座,门口站着两名女护卫。
看到李泌进来,两名护卫齐齐躬身。
“葛彩怎么样了?”李泌轻声问道。
“还好!”一名护卫道:“医师刚刚来看过了,说好在葛将军本身底子好,身体强壮,虽然经历了大出血,但性命是无碍的,只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行了。”
“孩子呢?”
“毕竟是早产儿,身体很虚,不过只要精心照顾,不出大的意外,量来也是无恙的。”另一名护卫接口道。
“你去告诉金医师,不惜代价,也要保住这个孩子。需要什么药材,营里没有的,直接去寻我。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给他弄来。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他。”李泌道。
“是!”女护卫如飞而去。
站在大帐门口,李泌再一次迟疑了一小会儿,终究还是掀帘而入。
葛彩半躺在床上,背对着帐门,嘴里轻轻地哼着儿歌,握刀的手,此刻却轻柔无比地在拍打着身侧的一个襁褓。
那是她跟刘元的孩子。
在得到任晓年所部身陷重围的时候,李泌即刻率部从鄂州出发来援,出发之前,葛彩横躺在了李泌的马前,抱住了马蹄子,强逼着李泌带了她一起过来。
抵达九江的时候,不好的消息连接不断地传来,最后,一度甚至连消息都完全中断了。葛彩本身就是领兵的大将,对于这样的情况自然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孩子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之下,出生了。
十月怀胎,这个孩子,却早出生了三个月。
更让李泌到现在都感到后怕的是,葛彩因为太胖,孩子出生的时候,又是大出血,一条性命倒是险些去掉了七八成。数个医师不眠不休地抢救了一天一夜,这才将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李泌走了过去,坐在了床沿之上,看着那个眉眼之前颇有些刘元模样的小小孩儿,轻声道:“我听说,早产的孩子,将来都很聪慧。”
葛彩转过身来,坐直了身子,又将一个垫枕靠在腰后,看着李泌,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丝微笑:“我和刘元,都是一介武夫,除了一身子力气之外,啥也不成。这孩子能聪慧到哪里去?只求他将来身体强壮就行了。”
“身体强壮,不就是最好的嘛!”李泌盯着葛彩那几乎小了一半的脸庞,有些心疼。
在密营,李泌一向就是大姐头,别看葛彩身形肥壮,长得老成,看起来比李泌大上不少,实际上,她比李泌要小好几岁。本来差不多近两百斤的身躯,现在大幅度缩水,最多还剩上一半。昔日合身的衣服现在套在她的身上,空荡荡地。
“我那孩儿,生下来就锦衣玉食,被他爷爷和祖母当成宝贝疙瘩一样地养着,我想插手也不成,结果愈是娇养,反而愈是三天两头的病倒。我现在就指望他身体强壮了。等你这孩子大几岁,也送到我哪里去,我一齐来教养。不能再让他爷爷和祖母惯着了。”
看着今日话特别多的李泌,葛彩的脸色却是愈来愈难看了起来,好半晌,她才轻声道:“我听见集结将校的鼓号之声了。”
“嗯!”李泌点了点头。“钱守义跑了,往吉安方向,本来要来一个围点打援,但那是一个聪明人,跑了,所以留着洪州也就没有必要了。”
葛彩看着顾左右而言他的李泌,眼眶却是慢慢地红了起来,伸出手向着李泌:“给我!”
李泌叹了一口气,伸手入怀,将那份军报拿了出来,轻轻地放在葛彩的手中。
“详细的战报已经都出来了。刘元没了,但因为他的努力,任晓年所部还是有两千余人坚持到了最后。”李泌道:“刘元在这一次的战斗之中的指挥非常的精彩,作为一名领兵将领,他为自己的战斗生涯,写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我们大唐军队的经典战例之中,必然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葛彩垂下头,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这份军报。
刘元,是这一次大唐阵亡的最高将领。
李泌轻轻地抚着葛彩的后背,道:“想哭,就哭出来吧,别憋着憋坏了身体。你身子本来就弱,还得想着孩子呢!”
葛彩抬起了头,眼中却没有一滴泪:“不哭,没有什么好哭的。大姐,我想去古寨镇看一看。”
“你的身体还不好,等好了再去吧!”
“没事儿,我的身子一向强壮。”
“孩子经不得风!”
“他不去。就留在这里,说起来照顾孩子,您找来的两个奶妈,可比我有经验得多。”
看着镇定得有些反常的葛彩,李泌一阵阵的心疼。
“既然想去,那就去吧,不过葛彩,我跟你说,你现在凡事,都要先念着孩子。”
“我知道的。”葛彩道。
李泌站起了身,没有再说话,缓缓地向外走去。
离开这顶营帐还没有几步,便听到葛彩在喊:“来人,给我端吃的来,我要吃烤鸡,一整只。”
李泌的脚步微微一顿,转瞬之间,却又加快了步伐离去。
洪州城内,一片兵慌马乱。
钱守义不会前来救援,而是率兵径直奔向吉安,洪州,成了一枚弃子的消息传来,整个洪州城便慌了。
谁都知道,只要唐军一发动总攻,洪州城必然无法守御。
留守洪州城的钱文西更是干脆地直接地下达了命令,今天晚上,四门齐开,分兵突围。
这道命令的实质,其实就是告诉大家,大限已到,大家各展神通,各施手段,分头逃命去吧。逃得了是运,逃不了是命。
外面乱成一团,钱氏家庙之中,却是一片宁静。
钱文西正在小心地为家庙之内那整整占据了一面墙的灵牌续灯油。而在家庙之外,一千名全副武装的士卒正安静地等待着他下达了最后的突围命令。
这些人,是钱氏留守洪州的最后一点点直系的精锐了,这里面的士兵,要么是钱氏的家族子弟,要么便是钱氏的姻亲家族的子弟。
他们属于钱氏一倒台,就必然要被清算的那一种人。
将最后一盏灯的灯也填满了油,钱文西趴在地上,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然后走了出来。
此刻,洪州城到处都已经响起了喊杀之声,到处都是火光,爆炸之声从四面八方不停地传来。
很显然,突围行动已经开始了。
钱文西没有将城内所有的力量集结在一起来完成突围的动作,因为他很清楚,即便他这样做了,对于唐军来说,也照样是不堪一击,反而给了唐军一击功成的机会。既然如此,不妨让整个突围战更乱一些,更没有章法一些。
打一场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仗,指不定能逃出去的人还会更多一些。
面对这样的毫无组织毫无纪律的突围,只怕唐军应对起来也会更难一些。
站在台阶之上,钱文西拱手道:“诸位,别的话我已经不想多说了。现在那些人已经开始抢选逃跑了,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我相信此刻唐军也已经失去了有效的控制,所以现在是你们突围的最好的机会。逃出去之后,不要回头,不要停留,一直往吉安跑,少将军在哪里等着你们。”
“二爷,您不跟我们一起走吗?”一名将领拱手道。
钱文西惨然一笑:“我就不走了,我的身后是我们钱氏的家庙,我只能与他们共存亡。走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将领欲言又止,半晌,终于一咬牙,翻身上了战马,大吼一声:“我们走!”
一千精锐士卒,纷纷翻身上马,从钱文西的身前一一掠过,向着城外狂奔而去。
洪州城南门大开,这唯一的一支装备精良,纪律肃然的军队,如同一柄锥子一般,扎向了前方正在拦阻的唐军。
耳边哪密集的马蹄声逐渐消失,钱文西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数个黑衣人,围到了钱文西的跟前:“二爷,我们得抓紧时间,别浪费了他们给我们创造出来的机会。”
钱文西点了点头,伸手拔起身边的一支火把,用力地掷进了家庙之内,几个黑衣人也纷纷将手中的火把扔进了家庙。
片刻之后,家庙便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在这一片炙热的火焰之中,钱文西换掉了身上的衣服,穿上了与身边的黑衣人一样的服装,悄无声息地往着东城方向而去。
突围而出的那支钱氏精兵,很快就吸引到了唐军的注意力。在一片混乱的突围之中,这样的一支军队,太过于显眼了。
一支又一支的唐军,从四面方八围了过来,很快,这支钱氏军队,便陷入到了重重地包围当中。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带血的旗帜
古寨镇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哪怕这里的房屋都是石头建的。但在一场两军拼死的搏杀之中,能剩下的,也就只是那些四面墙壁了,有些地方,甚至连石头墙壁都不成模样了。有的被炸得四分五裂,有的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但手轻轻一碰,忽拉一下便变成了一地的石头粉末。
这里,原本就不算是什么战略要地,也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所,之不过是当初唐军被南方联盟的大军一路逼迫到了这个地方而已。
战事结束,那些当初被唐军驱赶出这个镇子的百姓,却又陆陆续续地返回到了家园,看着变成一片刻墟的家,欲哭无泪。
什么都没有了。
但日子还是要继续。
不少人开始收拾这一片破烂,想要从内里寻找一点稍微能值钱一点的东西。
一阵阵密集的马蹄之声传来,废墟之中的百姓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拔腿便向马蹄传来的相反方向跑去。
一百余名唐军骑兵自湘潭方向一路赶到了古寨镇。
当先一人,正是任晓年,而紧随其后的,则是秦宽等一众人等。在他们的身后,还有更多的车马,那是他们在湘潭征召的一些民夫,此行,不但是祭奠在这里亡故的大唐军人,他们还要尽其所能地为战死的袍泽收敛尸骨。
在镇子之外,任晓年等人便翻身下马,一步一步地走向了眼前的这一大片废墟。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向看了身侧的一处地方。
那里,堆满了瓦砾。
任晓年的脚步停在了一个地方,他蹲下身子,看着裸露在外面的一只发黑的手掌以及一小截手臂,那只手臂之上,戴着一只护臂甲,而那护臂甲,是唐军的制式装备。
伸手搬开了上面的一小片碎砖烂瓦,一名唐军士兵面朝下俯卧在内里。一只手臂伸在了外面,另一只手里,却还握着半截断刀。
秦宽等人都围拢了过来,眼中都是露出了悲伤的神色。
不仅仅是这一名士兵,当这名战死的士兵露出来之后,他们看到,在遗体的下方,层层叠叠的码着的全部是唐军战死的士卒。
这是战后,南方联盟的士卒将在镇子里战死的唐军的遗体,全都丢弃在了这里。这个地方,原本应当是一片洼地,现在,却已经被碎砖烂瓦泥土石块给填平了。
“全部挖开!”任晓年转身,看着后面赶上来的那些青壮,道。
遗体上面的覆盖物并不多,很快,所有的掩盖物都被清理干理,这一片洼地露出了他本来的面容。
全都是尸体!
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这些遗体并没有腐乱。
不少的青壮突然跑到一边,哇哇地吐了出来。
他们这一辈子,只怕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尸体被堆叠在一起。几乎没有一具是完整的,很多地方,断臂残肢被胡乱地丢作了一堆,有的,甚至仅仅只剩下了一个头颅。
任晓年跪倒在了这个大坑的边上,双手掩面,任由泪水从手指缝里溢了出来。
“请兄弟们出来!”泪流满面的秦宽嘶声大吼道。
一百余名唐军默默地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将一具具或完整,或不完整的尸体从坑里抬了出来。
一些青壮们在地上铺上了一块块的白布,另一些青壮,则想去帮着这些唐军士兵抬出遗体,却被这些唐军连踢带打地赶了出来。
每抬出一具,便用白皮小心地裹起来。
秦宽抱着一个头颅走出了深坑,很显然,这个头颅本人,他是认得的。他努力地想要在这片深坑之中找到这个头颅的其他身体部分,可寻觅了好一会儿子,还是徒劳无功。这一块白布之上,就只孤零零地放了一个头颅,站在旁边,秦宽愤怒地像狼一般的嘶吼起来。
唐兵们努力地将那些残缺不全的尸体拼凑完整,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的残缺肢体,再也无法找到身体的其他部分。
“去找,去镇子里找,挖地三尺地给我找!”任晓年冲着青壮们愤怒地吼叫着。
本来就已经胆寒的这些青壮们,发一声喊,拿着工具,纷纷地涌入到了古寨镇中,生怕自己动作稍慢,便惹怒了这个明显已经有些失控的唐军将领,把自己也变成这些尸体中的一具。
“有人过来了!”一名唐军突然指向远方。
任晓年与秦宽抬头看向士兵指向的方向。十余名唐骑,护卫着一辆马车,向着这个地方,疾驰而来。
“是李大将军的亲兵!”秦宽叫了出来。
任晓年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李大将军的亲兵护送着一辆马车到这个地方,他立即便意识到了来的是谁。
片刻之间,这些骑兵与马车便到了任晓年的所在,眼前的这一幕,显然也让这些刚刚抵达的骑兵们惊呆了。
多少年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一次性阵亡这以多的袍泽兄弟。
秦宽却是抢前一步,打开了马车门。
“嫂子!”秦宽叫了起来。
葛彩从马车里慢慢地钻了出来,秦宽扶着她下了马车。
“孩子呢,孩子呢?”秦宽突然惊慌失措地大叫了起来。
任晓年站在秦宽的身后,此时也是霍然抬起头来。本来膘肥体壮的葛彩,此刻显得如此的瘦骨嶙峋,而更让他们惊心的是,原本应当挺着大肚皮的葛彩,此时却肚腹平平。如果说过去葛彩因为太肥壮而不显现的话,那么现在,她平坦的肚子,就太扎眼睛了。
“疤子,没事儿,孩子生了,虽然是早产,但却是活过来了。我拼了命,也要给你刘哥留一个种呢!”葛彩轻声道。
“那就好,那就好!”秦宽长出了一口气。
葛彩的眼光落在了任晓年的身上,虽然没有穿戎装,却仍然是一丝不苟地向任晓年行了一个军礼:“任将军!”
“葛彩,我,我对不起你!”任晓年羞愧难当。
葛彩微微摇头:“当兵打仗的,都是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这些年,死了那么多的兄弟,便是我们密营出来的,如今也只剩下不到一半人了。哪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
看着葛彩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一大片白布裹着的遗体所在,秦宽缓缓摇头:“嫂子,这里没有刘哥。听我们抓到的俘虏说,最后刘哥好像是自己引爆了炸药,只怕什么也没有留下。”
葛彩的身体晃了晃,却终是站住了没有倒下。她缓缓地走到了这一片白色的海洋之中,屈膝半跪。
“兄弟们,葛彩来看你们了。”
这支军队的最高长官,本来是葛彩,刘元先前是葛彩的副将,两人是唐军之中难得一见的夫妻档,因为葛彩怀孕离开,刘元才当了头头。这里战死的每一个人,葛彩都是无比熟悉的。
整整三千人啊!现在就只剩下自己一个孤家寡人了吗?
深深的地窖当中,一支小小的蜡烛成了唯一的光亮来源。陈林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一名士兵的手臂上的纱布,这名士兵的手,齐腕被斩断了。
看了一眼伤口,陈林长出了一口气:“还好,还好,终于长肉芽了,这些天你一直高烧不退,可是吓死我了。”
“我不能死呢,陈将军说了,我们这里每一个人都得活着,咱们这支队伍才能重建!”伤兵的声音很小,听起来也很虚弱。
“没事了,挺过了这一劫,你会一天好过一天的。杜哨长,去取点清水来!”陈林道。
“好!”靠近通道的杜盛答应了一声,佝偻着腰,沿着通道向外走去。
通道的尽头,是一口古井,这个洞口下方约一尺处,便是一汪清水。
趴在地上,刚刚幺起了一瓢清水,杜盛的整个人却突然僵硬在了哪里。
他的耳边,传来了熟悉无比的军号声。
那是每一次战后,为了祭奠死去的英烈而吹响的号声。
自己人!
自己的军队来了。
肯定是大唐打赢了,不然大唐的军队不会来到这个地方。
杜盛一把丢了水瓢,站起身来,大声地吼叫了起来,但是洞口距离他太远了一些,连喊了数声,也没有回应。
他不知道,此刻,任晓年这些人,都还在镇子口没有进来呢。
杜盛跌跌撞撞地沿着通道向内里跑去,一路之上,脑袋也不知道在通道顶上撞了多少回。
“兄弟们,我们的军队来了,我听到军号声了!我听到军号声了。”
“你有没有听错?”陈林冷静地问道,这些天,这样的事情,出了不少了,不时有士兵说他们听到了军号之声。
“绝对没有!”杜盛一迭声地吼道,从怀里掏出了那面破烂的军旗,“快点,快点,长矛呢,多找几根长矛来。”
洞口距他们这里太深,光溜溜的石壁,连绳子都没有垂下一根,他们根本就无法爬上去。
数根长矛被牢牢地绑缚在了一起,破破烂烂的军旗被挂了上去。
杜盛再一次来到了古井壁边,慢慢地将这面军旗从古井洞口探了出去。
风乍起。
古井之上,一面带血的大唐军旗在风中飘扬。
第一千二百章:两极
外面传来了惊呼之声,旋即,军号之声戛然而止,密集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杜盛激动地仰头看着井口。
一张有些丑陋的脸出现在了井口,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那面微微有些颤抖的旗杆。
“我是秦疤子,下头是谁?”
“秦将军,我是杜盛。”
杜盛带着哭音喊了出来:“我是刘将军麾下第二战营第三大队曲长杜盛。”
秦宽转过头,大声吼道:“来人,找绳子来。”
“秦将军,下面有十一个人,除了陈医师,都是伤兵。”
“做一个软兜,快点快点!”
每一名士兵被拉出井口,围绕在井口的唐军便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第三旅还有幸存者的事情,暂时冲淡了先前无边的忧伤。
十一名伤兵彼此扶持着站在一起,杜盛仍然紧紧地握着那面战旗。重见天日,劫后重生,但他们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的喜悦之色。
“葛将军!”杜盛看着葛彩,突然就放声大哭起来。
所有人都来到了刘元最后战斗的地方,看着那一片瓦砾掩埋的地方,秦宽第一个冲了过去,用力地搬起一块烧得焦黑的石块,向外走去。
青壮,唐军都一齐涌了过去,清理着这一片废墟。
他们想找到刘元的遗体,哪怕就是一小块也好。
葛彩被扶着坐在一块石头之上,两眼直直地看着前方忙碌的人群。
“葛将军,这是刘将军交给我的,说是给,给他儿子的礼物!”杜盛颤抖的手从怀里掏出了那柄精致的木刀。
轻轻地抚摸着木刀上面那精致的花纹,葛彩嘴唇抽动了一下,轻声道:“他手艺一向很好的。杜盛,他最后说了什么没有?”
杜盛泣道:“刘将军最后就在我们的上方引爆了提前埋在这里的炸药,最后,我只听到刘将军喊了一句,肥婆,我先走了。”
葛彩脸上露出了笑容,但绽开笑容的脸上,眼泪却是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掉了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他一直想这么喊我呢,只可惜过去他打不过我,怕我揍他,所以不敢喊呢!”
身边的唐军听到葛彩的话,无不是红了眼睛。
废墟已经基本清理干净了,但却什么也没有发现。秦宽却仍然不想放弃,他在里面刨着,挖着,终于,在一堆浮土当中,一个瘪瘪歪歪的头盔出现在他的面前。
小心地伸出手,将这枚头盔捧在了手中,小心地拂去上面的尘土。
这是刘元的头盔。
“刘元,秦疤子来了!你的肥婆娘也来了,我们来接你回家!”秦宽流着泪站了起来,捧着头盔,走到了葛彩面前,将头盔递给了葛彩。
“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秦宽垂头道:“最后他必然是引爆了炸药,里面肯定还有些猛火油弹之类的,一场大火,连石头都烧得酥了,刘元他,什么也没有剩下,就这个头盔了。”
葛彩将头盔接了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向着镇外走去。
看着载着葛彩的马车离去,任晓年握紧了拳头,羞愧地低下了头。今天除了最开始他与葛彩打了一个招呼之外,全程,他都没有勇气再在葛彩多说一句话。
虽然说将军百战死,上了战场,谁也不能保证安全归来,但因为将领的决策失误而导致的不必要的失败,本来却是可以避免的。
刘元就是因为他任晓年的决策失误而战死的。而刘元即便是最后全军覆灭战死了,却仍然给他任晓年争取到了一线生机。避免了整个右千牛卫左军被南方联盟消灭殆尽,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在条子岭牵制了数万南方联盟的军队,为石壮的黑虎掏心战略的奏效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而这一次的牵制作战,成为了整个右千牛卫左军此次战役的唯一的一个亮点。
对于长安的人来说,发生在湖南江西的这一场战争对于他们是一件遥远的事情。如果放在以往,朝廷在某一个地方发生了大规模的战争,总是会想着给他们加上一些赋税,一些徭役,甚至于一些莫名其妙的乐捐。但现在,所有的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们的生活一如往常。
他们了解战争的方式,就是从大唐周报之上获得一些有关战争的信息。
但限于这个时候消息的滞后性,他们得到的消息,基本上都是半个月甚至是以前的情况了。而作为大唐朝廷的喉舌,大唐周报在刊登诸如此类的消息的时候,自然也是有选择性的刊登。
像右千牛卫左军这一次的惨重损失,自然是提都不提的。在报纸之上,描写的都是右千牛卫左军的将士们如何浴血奋战,如何以单薄的兵力牵制了数量众多的敌人,为大军获得最后的胜利提拱了绝佳的良机。
像刘元这样英雄战死的将领,自然是要大加渲染的,刘元指挥的最后那几场战斗,更是被描述得神乎其神,而刘元最后的英勇战死,为这场宣传做了一个最为壮烈的注脚。
报纸上没有说刘元所部全军覆没,仅剩下了十一个人,也没有说左军一万余人,只剩下了两千人。
所以在整个北方,百姓还是异常亢奋的,到了南方,唐军还是他们熟悉的那个战无不胜的军队。而像长安这样的关中之地,虽然百姓对于新朝廷的归属感还并不是那么强烈,但新皇朝打赢了战争,总是一件好事。这代表着他们仍然会生活在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之中。
更重要的是,这位皇帝目前看来,还是挺不错的。
所以整个长安,已经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了。
与往年相比,今年的长安要繁盛荣华了不知多少。无数的货物涌入到了长安,王明义新开发的那些商业门面,一个接着一个的开业,整个长安的商业区,再也不仅仅限于过去的东西二市,可以说,现在但凡有人的地方,基本上都能看到一个接着一个的商铺里摆满了琳琅满面的商品。
有本地的特产,有北方生产的各类新奇的东西,当然,也有来自海外的各种稀奇古怪的长安人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以及与大唐人面貌迥异的外族人。皮肤黝黑的,金发碧眼的,随着大唐遍布海洋的远航船队,也一一地出现在了这个政治文化中心之中。
长安人,在慢慢地找回他们曾经的骄傲。
皇后柳如烟最近也搞出了一个大动作,轰动了长安。
作为总揽了整个大唐的福利事业的皇后,自然是需要无数的金钱来支撑这项收揽民心的动作的,不管是照顾鳏寡孤独,还是在全国各地广设施药局,设立医馆,救穷扶贫,都需要海量的金钱来支撑。
光靠财政拨款,显然是杯水车薪,而募捐,也无法补助这个缺口,所以柳如烟还要想法子开源来挣更多的钱。
柳如烟将皇族居住的兴庆宫辟出了一角,将其中的一部分皇家园林改造成了一个动物园。内里装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珍禽异兽。
皇后娘娘想要的东西,自然有无数的人争相奉上。每支远航出去的船队,在柳如烟露出了这个意思之后,立即便争先恐后地从海外为皇后娘娘寻找那些大唐本土没有的飞禽走兽。即便是大唐本土之中的那些昔日傲啸山林的猛兽,也被当地官府想法设法地捉了来,献给了皇后娘娘以助她将这个动物园开起来。
每参观一次一百文的门票钱着实不便宜,但每日里,仍然有无数的人趋之若骛。不管是本土才有的老虎,熊瞎子,孔雀,食铁兽,还是来自远方的长鼻子大象,长脖子的长颈鹿,抑或是长达数米身披凯甲的凶猛的鳄鱼,都让大唐人为之疯狂。
柳如烟在这些事情之中,找到了与战场之上截然不同的一种愉悦的感觉,不能再统兵打仗的遗憾如今已经不复存在,她乐此不疲地投入到了这项活动之中。眼下年节将近,她也更加地忙碌了起来了。
而皇贵妃夏荷负责的金融改革也进入到了关键的时刻,第一步在军中的推行实施的非常顺利,而对于军人的信任,又使得在武邑等李泽的统治核心区域之内,老百姓,商人们也开始接受这些被他们称为军票的东西。
纸币,已经在慢慢地流行起来。
在开了一个好头之后,夏荷更加努力地投入到了推广纸币的过程当中。
两位夫人忙得不可开交,常常几天看不到人影,而李泽,此刻却仍然在为南方的战事而忙碌着。
与老百姓们的欢欣鼓舞不同,李泽却时不时地处于一种焦灼,愤怒或者是伤心之中。因为柳如烟与夏荷常常都不在兴庆宫的关系,他干脆也很少回去了,经常是住在太极殿这边的公厅里。
这场战事,并不是他想要的。而最后得到的结果,也必然与他理想中的结果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如今,只能说退而求其次罢了。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意难平
李泽的面前,一边摆着早前报送上来的右千牛卫战损报告。另一边,却是这些日子以来,大唐周报连篇累牍的关于株州大胜的文章。最上面的那一章,介绍的是右千牛卫左军第三旅旅帅刘元英勇的战绩以及最后壮烈战死的消息。
刘元虽然只是一个中级将领,但李泽却对他有映象。这是一个并不怎么高大但看起来却极是精悍的家伙,而且他的老婆是密营出身的葛彩。对于葛彩,李泽就很熟悉了。因为在密营之中的时候,这就是一个另类。属于那种喝水也能长成大胖子的那一种。
这夫妻两个站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能给人极强的视觉冲击。而他们,也是唐军之中极为罕见的夫妻档。
而现在,这个家伙死了。
而右千牛卫,死了足足一万余人。
自易河之畔那一场大战之后,李泽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重大的损失。而且损失的还是对他有着特殊意义的右千牛卫。
“陆临!”他转身低吼道。
“陛下。”随着呼声,陆临立即便出现在了李泽的身前。
“军事委员会,监察委员会关于右千牛卫这一次的败绩的最后的处理结果的讨论有了结果没有?”李泽恼火地问道:“这都几天了,怎么还没有送过来。”
陆临低头,沉默不语。
“有这么难吗?一位高级将领的自作主张,轻敌冒进,导致如此大的损失,为什么处理意见迟迟拿不出来?”
陆临沉吟了一下道:“陛下,这件事情,如果仅仅是任晓年,那的确是很简单的,但现在,还牵扯上了李大将军。李大将军的文书之中,将这一次的罪责,倒是揽了大半。”
李泽冷笑:“李泌一向护犊子,这一次,她觉得她护得过来?她就有这么大的面子?”
“陛下,军事委员会与监察委员会所虑的,不仅仅是李泌大将军,更重要的是右千牛卫这一次战死的上万士卒。”陆临道。
“他们是个什么意思?”
“陛下,如果这件事情完全摊开了说,那就是任晓年所部任意妄为,立功心切,轻敌冒轻,以至于坠入到了敌人的陷阱当中。可如果这么一定性的话,那这些战死的士卒就要白死了。”陆临道:“他们虽然还是会得到抚恤,但他们不会再有任何的死后名誉。大家认为,这对于战死的人是不公平的。像刘元,像蔡开明,冷锋,还有程广志等等等等。李泌大将军自请罪责,并不单纯的是为了护任晓年,只怕也是想到了这一层。”
“这么一定性,要负责的,就不仅仅是任晓年了,左军所有的中高级军官,都会有责任。”陆临接着道:“而且,这件事情要追查下去的话,那么情报委员会也是脱不了关系的。比方说向真的广州兵变,钱守义的洪州兵变,丁昊是什么时候与向真勾连上的,这一系列的事情,情报委员会都没有及时地打探到。最终才导致了这个结果,如果全面清算的话,这个牵扯面就太大了。”
李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军事委员会,监察委员会都认为,既然最终的结果,还是不错的,那么在这一阶段,我们就只能大力宣扬我们的士卒的英勇,壮烈,他们用他们的生命和鲜血,为我们大唐的统一大业作出了最大的贡献。”陆临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李泽道。
“最终的结果还不错?”李泽冷笑起来:“如果不是石壮在岳阳当机立断,现在会是一个什么结果,搞不好就是右千牛卫全军覆灭的结果!”
“石壮将军最终功成,也还是因为右千牛卫左军虽然身陷绝境,却仍然奋战不休,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妥协的结果。”陆临看了一眼李泽手边上的大唐周报:“陛下,像刘元这样的人,是需要大力表彰,是需要作为全军楷模的。军队需要英雄,军队需要士气,如果说这一场大战我们获得了很好的结果,最终士卒却没有得到该有的奖励,军事委员会认为,这会对士气也是一个打击。”
“这么说,我还该奖励任晓年了吗?”
“任晓年自然要受到惩罚,但不应该是现在。”陆临道。“陛下,左军士卒所表现出来的血战到底的精神,是我们应当大力宣扬的鼓励的。”
李泽冷冷地盯着陆临:“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们的意思?”
“陛下,处理意见迟迟拿不出来,就是因为这个了。”陆临道。“军队需要胜利来鼓励士气,百姓需要胜利来让他们支持我们的统一大业,天下需要胜利来证明我们的战无不胜。如果这个时候处罚李大将军,任晓年这样的高级将领,势必要说明原因,难道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们这一次的胜利,是侥幸才得到的吗?是因为一场意外才得到的吗?难道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如果是因为这样一个巨大的错误,那么这上万人的伤亡,我们如何向天下交待?如何向这些人的家人交待?”
“所以,我们只能宣扬这是一场伟大的胜利,是士兵们用血和生命换来的。”
李泽勃然大怒,从大案上一把抓起那叠厚厚的战损报告,吼道:“我想,这战死的上万人,绝不会这么想的。”
陆临仰起头:“陛下,他们肯定是这么想的。如果没有坚定的信念,他们如何会奋战到最后一人。刘元所部三千人,只剩下了十一个人。条子岭一战,八千余人打到只剩两千人,也没有崩溃,还在奋战。换作其他军队,做得到吗?只怕损失超过三成,就已经无恋战之心,战损超过五成,就要崩溃了。但我们,损失超过了八成,却仍然在奋斗。所以,士兵们肯定就是这么想的。为万世,开太平,为大唐的未来,他们愿意献上自己的生命!”
李泽颓然坐了下来。
“陛下,您是大唐天子,是天下之主。这件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您就只能从更宏大的局面之上来看这件事情,来处理这件事情,来让这件不好的事情,变成一件对我们有利的事情。一个任晓年算得了什么?杀与不杀,不过是如鸿毛一般的事情。但全军的士气和斗志,天下百姓的拥护和支持,却是重于泰山的。”
李泽缓缓抬头,看着陆临。
正说得慷慨激昂的陆临顿时卡了壳儿,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赶紧躬身道:“陛下,臣,臣只是……”
李泽摆了摆手,“你说得对。我是大唐天子,我不能把自己的个人情绪,带到处理国事当中去。你去告诉他们,就说他们的意思我知道了。”
“陛下圣明!”
“但有一点,你给我说清楚了,我们可以骗天下人,但我们不能连自己也骗了。”李泽厉声道:“本次战役,该奖赏的人,当然要重奖,比如刘元,比如陈文,蔡开明,冷锋,程广志以及那些士卒们。但该惩罚的人,换个方式,也是要惩罚的。怎么做,让他们先拟个意见出来。”
“是!”陆临如释重负,这一次的大胆进言,他可是极为忐忑的。李泽本人因为这件事情的不正常,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大家都在想着先把这件事拖一拖,拖到李泽完全冷静下来之后,再来商讨这件事情,而转寰的事情,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在那些大佬们的殷切的目光的热情的拜托之下,陆临不能拒绝,也不敢拒绝,哪怕是因此要吃李泽的挂落,他也只能出头来说这个话。
本来他已经做好了挨上李泽一顿拳打脚踢的准备了。
陆临乐颠颠地走了。
李泽却是意难平。
其实这一战所产生的不良效果,可不仅仅是右千牛卫阵亡了上万将士这一个后果。这一仗看起来是大唐战了天大的便宜,以牺牲了万余士卒的代价,占领了大半个湖南以及大半个江西,将南方联盟的势力一下子打掉了一小半。
但李泽却很清楚,火候未到的战事,会带来很多不良的后果。而这些后果,恐怕会在接下来的几天之内,就陆续地出现在他的案头之上了。
明明一切都不如意,但他还要强迫自己装出笑脸来告诉天下人,我们大胜了,我们赢得了又一场战役的胜利,我们离统一天下的大业又近了一步。
可这是直的吗?
不,当然不是真的。
因为接下来,统一天下的大业,反而要被推迟了。
站起来,转过身,拉开了身后巨大的幕布,目光落在了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巨大的地图之上,狠狠一拳,落在了南方那一片地方。
那里,崇山峻岭,山岚叠嶂。那里,很多地方,向来都是历朝历代的皇朝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只能在招安,造反,镇压,再招安之中不停地恶性循环。
本来,那些地方原本只盘踞着一些民风彪悍的百姓,或者说是土匪,但接下来,那里将不是了。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无奈
每一天都有新的军报以及情报从南方涌来,堆满了李泽的桌子。事情正在向着李泽最不想看到的那一幕发展。
哪怕前线有着石壮这样的名将,也无法改变这一个大的趋势。
在鸡公岭周边一举歼灭了南方联盟两万大军,迫降长沙,湘潭等地之后,石壮并没有多作停留,而是马上转向,挥兵直击已经抵达望城的丁晟所部。
但鸡公岭一战以及长沙速降的结果,很显然不但明显打击了丁晟,也让他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当即驻足不前,并且开始准备撤退。
当石壮抵达的时候,丁晟断臂求生,在抛下一万士卒驻守望城,抵挡石壮之后,率领剩下的两万士卒大幅度地后撤。
但他撤退的目的地,却并不是益阳。哪怕益阳还有着老将孙德斌率领的另外三万大军。
丁晟往湘西方向而去了。
而与此同时,在益阳的老将孙德斌也做出了漂亮的战术迷惑行为。他干脆利落地放弃了益阳,而且在离开之前,还将梁晗与钱彪给骗了一个够呛。直到孙德斌的大军几乎走干净了,梁晗这才反应过来。
不过,为时已晚。
在钱彪的报告之中,猜测孙德斌极有可能在丁晟离开益阳前往长沙的那一刻,他就在准备跑路了,不然,不可能走得如此利索。
而孙德斌的行军路线来看,他的最终目的地,毫无疑问也是湘西。
指不定丁晟最后决定往湘西跑,也出自于孙德斌的主意。
这一下就麻烦了。
李泽揉着太阳穴,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疼痛。
湘西啊!
位于湖南西北部,地处湖南、湖北、贵州、益州四地交界之处,面积达到上万平方公里,在这个时候是典型的穷山恶水之地。
李泽一直还记得在上一世的时候,看过一部叫做乌龙山剿匪记的电视剧,讲得便是湘西剿匪。在那个地方,大部队压根儿就没有多大的用处。哪怕不算后勤补给方面的问题,大部队压进去,进入了那些崇山峻岭之后,也就如同一滴水掉进了海洋之中,连个泡泡都不会咕嘟一下。
“诸位,湘西地域广阔,境内多为山区,部落众多,民族成分极为复杂。处于一种大杂居,小聚居的状况之下。”陆临看了一眼会议室中的诸人,又垂下头去看着眼前的厚厚的一叠资料。
“其中有自称毕兹卡的族群,分布于龙山、永右、保靖、吉首、古丈等地,又有自称为果雄的族群,分布于花垣、凤凰、泸溪等地,这是当地两个较大的族群。占了湘西人口的绝大部分。但他们基本上处于较为偏僻的地区,而汉人则聚居于交通相对便利的河畔叉口,集镇圩场等地。湘西,虽然从名义上说,处于湖南观察使治下,但长久以来,这里从来没有被进行过有效的统治和管理,是典型的无政府状态。”
“这个什么毕兹卡和果雄,他们既然同属于一个族群,那么,有着共同的领导者吗?或者说是酋长,族长之类的?”章回问道。
陆临摇了摇头:“过去曾经有过,但现在,没有了。丁太乙在这个方面还是下了一些功夫的,因为他们无力有效地统治这一区域,那么他也不允许这些族群能够聚集在一起形成一股对他有威胁的力量,所以这几十年来,对于这一区域,他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不停地挑拨,离间,让这些族群之间不同的部落彼此之间相互征伐,长时间下来,这里哪怕是同一族群,只要分属不同的部落,彼此之间仇恨也累积得极深。对于丁太乙来说,他只需要控制交通便利之所,收取税费就可以了,其它的,他压根儿就不管。这一片区域之内,更多的是一种混乱的自治状态。手里只要有百把十个人,有刀有枪,便能称霸一方。这里总是城头变幻大王旗,兴许今天还是这个人当老大,过一夜,这个人便被宰了,换成另外一个人了。”
“这里没有律法,只有宗法,族规,血腥,野蛮在这里被认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陆临接着道。
李泽抬起头来,看着诸人道:“现在,这里要出现大变化了。丁晟,孙德斌两部近五万大军进入了湘西,当他们对这个地方进行了有效的控制之后,我们再想消灭他们,难度可就大了不知多少倍了。”
“既然这里的人桀骜不驯,丁晟在这里不见得能站住脚!当地人只怕对他们也排斥得很!”尤勇道。
“排斥是当然的。”李泽道:“但以前丁太乙不愿在这里大动干戈,是因为收获与付出不成正比,不值得他这么做。现在可不一样了。丁晟被我们逼得无路可走了,湘西是他唯一可以坚持的地方。所以,努力经营这片地方便是他不得不做的选择了。”
公孙长明叹了一口气,道:“想要经营哪里,手段还是很多的。丁晟第一步,必然是控制那些交通便利之地,然后以这些地方为中心点开始向外发展,那些大大小小的族群,不管是镇压还是拉拢,总之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而且此人进入湘西,从名义之上还是没得说的,毕竟湘西仍然是湖南观察使辖下,他们在哪里,本身就有一定的基础。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族群之中,肯定有着支持丁氏一族的人。着力拉拢这些族群,用金钱,武装让这些族群在短时间内强大起来,然后对其它族群进行镇压、威胁,还是能在短时间内聚拢起相当大的力量的。”
徐想翻了翻面前的资料,皱眉道:“更重要的是,丁晟盘踞于此地,还能得到贵州,益州方面的大力支持,很显然,丁晟在这里的统治愈稳固,力量愈强大,便能让我们裹足不前,对于益州和贵州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石壮在报告之中怎么说?”李泽看了一眼尤勇。
“陛下,石壮在报告中说,眼下,大部队进攻湘西是不可行的。”尤勇道:“其一,我们对于湘西之地的环境,地理,目前知之甚少。其二,湘西交通恶劣,补给困难,大军想要进入,必须要做好充分的准备,而眼下,我们的准备不足以支撑我们进入湘西。如果强行进入,只怕会遭受到前所未有的败绩。”
“他有什么对策?”李泽摆了摆手,道。
“石壮说,眼下在军事之上,对于湘西,只能进行大方向上的封锁,确保湘西之敌不对湖南其它地方形成威胁。在努力经营湖南其它地方的同时,徐徐图之。”尤勇接着道。
李泽沉默了片刻,苦笑了一声:“诸位,现在大家都该理解我为什么在明显占有优势的情况之下,不愿对湖南,江西这些地方发动雷霆般的攻势了吧?因为我们没有把敌人一举全部歼灭的把握,一旦让敌人逃到诸如湘西这样的地方去,那麻烦就大了。而现在,这样的麻烦,还是摆在了我们的面前。”
有些恼火地敲了敲桌子,李泽接着道:“可是你们中的很多人,还认为这一次我们拿下了湖南、江西大部分的地区是一场难得的胜利。胜利个屁啊?现在丁晟五六万人逃进了湘西,一举改变了湘西地区的力量对比,一旦他完成了对湘西地区的有效控制,接下来我们想要拿下这个区域,要传出的代价,就不是一般的大了。与丁晟同样的,还有逃到了吉安的钱守义,内卫方面不是说,此人已经派了一支部队进入到了离吉安不远的井岗山了吗?这些人,都打着同样的主意,要与我们纠缠到底了。”
“诸位,这一场战斗,看起来我们的确是赢了,但从长远来看,我们输了!接下来要剿灭这两支队伍,我们会付出的更多!”
“本来我们的战略是很稳妥的。先从经济之上让这两地变得穷蔽,然后利用各种手段来分化,拉拢,瓦解,等到对手虚弱不堪的时候,再集结大军一举而将其毁灭。现在倒好,我们自己的布置还没有到位,战争倒是先打响了。石壮为什么不能聚歼丁氏主力,不就是因为兵力不足吗?”
“现在看起来形式一片大好,可是我们将自己的实力暴露得干干净净,不但将丁晟,钱守义打破了胆,也把其它地方给吓着了。敌人害怕了,是好事吗?不见得啊诸位。他们害怕的结果,就是现在的状况,他们会放弃那些肥腴但不易守卫的地方,退守到那些穷山恶水之地,利用恶劣的自然条件与我们纠缠。他们害怕了,便会更加的抱团,更加地团结来对付我们。我们自己在给自己增加难度。”
屋内,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李泽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军事委员会、情报委员会、监察委员会的人留下来,其它人各自散了吧,下去好好议一议,新拿下来的地方怎么治理吧?这些地方,不会太平的。只要丁晟,钱守义之流一天没有剿灭,这些地方就一天不会太平的。”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反思
冷峻的眼光扫过了大唐两大暴力机关的头头脑脑们,便是公孙长明,这一次脸上也没有了以前那种胸有成竹的笑容,这一次,不仅是军队出了问题,情报机关,同样也出了问题。
“都说说吧,通过这一次的事情,大家都有什么想法?”李泽吐出一口浊气,道。
公孙长明挺直了身子,看了诸人一眼,在这里,除开李泽之外,就数的资历,地位最高了。第一个开口做检讨的,必然就是他了。
“陛下,这一次在情报方面,我们出了大纰露。”公孙长明道:“这不仅仅是下面的问题,根子还是出在上头。我们对于向真这个人以及像钱守义,丁昊这些人,没有足够的重视,以致于在向真弄出广州兵变之后,反应迟缓,情报搜集不力,使得朝廷对于此次的事情,不能做到有效的前期预判。”
“为什么会这样?”李泽追问道。
“事情出了之后,我亦是作了深刻的反省,出了这样的问题,主要是因为两个方面。其一,还是思想之上麻痹,认为胜卷在握,对于敌人的顽固缺乏充分的认知。其二,成立情报委员会之后,情报机构进行了大范围的改组,重构,原本严密的体系,在这一次的改组重构之后,没有立及衔接起来,导致在一些方面出现了空隙。大量的外围人员被遣散,放弃,使得我们的情报探知能力被削弱,内部的审查制度,又让不少人惶惶不安,甚至有人因为这一次的审查而被查办下狱,最严重的是有负责一方面情报工作的地方高级官员竟然畏罪潜逃,直接失踪。”
听到这里,吴进作色道:“公孙先生,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们的监察使得这些人不能有效履职,从而导致了情报工作的疏漏吗?”
公孙长明摆了摆手:“吴进,我只是在说明一个现象。负责岭南方面情报的王一琨的失踪,直接导致了整个岭南方向情报系统运转涩滞,我们还在调整的过程之中,这件事情便发生了。情报系统这一块,本来就是游走在黑白之中的灰色地带,监察方面不能把他们当作普通的官员来监察,应当给予他们一定的空间。”
吴进勃然大怒:“那我们就来说说这个王一琨,身为大唐内卫高级将领,负责一方情报运作,但此人的贪渎已经到了让人目瞪口呆的地步。他利用的就是情报委员会赋予他的特权,现在我们对他的调查,还只是露出了冰山一角。但就是这些已经被查出来的,就已经触目惊心了,此人暗中敛财已达到百万之巨,至少已经有十一名谍探因为查觉到他的不法行为而被杀人灭口。当年沈从兴才贪了多少?就被陛下绳之以法,沈从兴都如此,王一琨算一个什么东西?如果我们的情报系统的安危,竟然系于一人之身的话,那情报系统本身,就是有大问题的。”
吴进转过身来,看着李泽道:“陛下,这件事情也提醒我们,情报系统的监察必须要更进一步,一个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应当有一个底线。我们从来不否认在这个特殊的行当之中会有一些超过常规的操作,但仍然不能逾越红线。”
李泽双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吴进与公孙长明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情报系统,的确还要进行更深一步的改革。”李泽道:“我们不能一直认为不管黑猫白猫,抓着老鼠的就是好猫了,不能仅仅只看搜集情报以及从事一些特殊事件的能力,我们还要加强对这些情报人员的思想上的教育。游走在黑暗之中的这些人,更容易被腐蚀,被浸染,那在这方面我们就更要加强。王一琨,以往在情报业绩之上,的确出类拔萃,但一旦出事,给我们带来的打击,也是无以伦比的。”
“陛下,下一步,我们会在这方面下大功夫的。”公孙长明有些颓然地道。
“调高象升回来吧!”李泽淡淡地道:“益州方面的组网已经基本完成,赫仁已经能撑起大局,另外再派一人去哪里,与赫仁一明一暗组成两条线即可,不必再让高象升呆在哪里了。”
“调高象升回来?”公孙长明一愕。
李泽道:“不错,让高象升回来负责对外情报系统的清理,重组,田波以后不再管这一块了。他的能力,不足以驾驭下面这些神通广大的家伙,以后就只负责内务就好了。”
“是!”公孙长明闷闷地点了点头。
田波这是变相地被解职了,这对于公孙长明来说,是一个损失。因为一直以来,田波对他可是言听计从,而高象升回来,必然会对公孙长明形成一定的牵制,此人是情报界的老手,真正的心狠手辣之辈。比起自己,只怕也不遑多让,他回到了中枢,在情报系统,必然会与自己分庭抗礼。
三言两语,便已经注定了在情报系统内部,要掀起一场声势更为浩大的清理行动,只怕又是要人头滚滚了。
看到李泽的目光转向自己,尤勇知道,接下来轮到自己了。李泽虽然自己便是军事委员会的主席,但真正的庶务,却是自己在管理,这一关,是怎么都要过的。
“陛下!”尤勇咽了一口唾沫,道:“军队的问题,诚如您先前所说,是真正的思想之上出了问题。这些年来,我们在陛下的英明领导之下,根本没有遭受过重大的挫败,正所谓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从上到下,都滋生出了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想头。所以才有了这一次任晓年的肆意妄为,在没有方面军的命令,没有朝廷的命令的情况之下,先斩后奏,导致了整个朝廷对南方大战略之上的失败,这是我的失职。”
李泽叹了一口气:“要说谁要为此负责任,我才是第一个。诚如尤老将军所说,我们的军队仍然悍勇善战,但骄傲的习气,只怕已经深入每个军人的骨髓里了。骄傲,不是一件坏事,但因为骄傲而轻视对手,就是一件大事了。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才是导致了任晓年事件的原因。”
“那就是不少的军人们,觉得我们的统一大业快要结束了,对南方的大战,将是他们最后的快速晋升的机会。都还想往上爬一爬。一个人有上进心,是一件好事,因为有了这个上进心,才会让他有努力工作的动力,但是,有不少人,将将这动力用歪了地方。”
李泽冷笑了一声:“任晓年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了。这给我们提了一个醒儿,军队,特别是我们的将领,仍然没有将令行禁止,烙印到自己的血液深处,仍然没有明白,军队只是朝廷伸出去的拳头,拳头动不动,怎么动,什么时候轮到拳头自己作主张了?”
一干军事委员会的大佬们,都垂下了头。
“在我们的军队之中,像这样的想头的人,只有任晓年一个吗?只怕是不少的。只不过,这些人没有碰到像任晓年这样的机会罢了。如果有,他们只怕也会这样干的。”李泽道:“曹彰,接下来义兴社要在这上面好好地下下功夫,义兴社在地方上的工作做得很不错,但在军队之中,力度依然不够。你和义兴社的那些笔杆子,从现在起,要好好地想想,这件事情该怎么做?”
“是,陛下!”
“情报系统要进行大整顿。军队,也需要重新进行一次全面的大教育。”李泽道:“思想上不统一,不扎实,这样的事情,以后指不定就还会出现。尤老将军,现在前线战事已经稳定了下来,让李泌,任晓年两人回京述职!”
尤勇一惊:“陛下,前线虽然已经稳定,但此时让他们两人同时回京,只怕……”
“就这么定了!”李泽道:“这件事情,必须要个首尾。”
“李泌与任晓年同时离开了右千牛卫,以高五福和虞啸文二人的能力,只怕担负不起右千牛卫重组以及稳定前线的重任,陛下,钱守义在吉安,可还有数万大军,而且岭南,福建的援军,也正在向着边境地区开拔。”
“调右威卫中郎将陈长平任右千牛卫副将,暂代大将军一职,主持全面工作。”李泽道。
陈长平是李泽起家之时,就跟着他的老人,一手箭术,天下罕有人及,在军中享有极高的威望,此人去右千牛卫,从资历上来说,倒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说是暂代,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转正了。
“那接下来李泌与任晓年怎么安排?”尤勇问道。
先前已经定下了调子,对于任晓年是不宜公开处分的。否则就等于将这一次战略上的大失败公之于众了。
“李泌调任靖安军吧!”李泽道:“一直以来,靖安军也需要整肃了。曹璋你不是一直想退出监察委员会吗?”
“是,陛下,臣仍然想致力于义兴社的工作。”曹璋点头道。
“那就这样吧!”李泽道:“吴进以副主席之职主持监察委员会,李泌任靖安军大将军。任晓年回来之后,先放在军事委员会下的参谋司挂着吧!”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越快越好
“干杯!”四个杯子碰到了一起。
石壮,钱彪,梁晗,陈长平四人,将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一战,对于右千牛卫来说,算得上是损人惨重,不但将整个左军全都损失掉了,但对于右威卫来说,却是收获满满的一场战事。
石壮基本上没有费多少事儿便拿下了大半个湖南,士卒的损失更是微不足道,死伤的士卒,还没有病倒的士卒多。
钱彪当然也是心满意足,现在他这个湖南总督勉强算是名下在言顺了,除了湘西以及衡阳以南之外,其它的区域都已经落入到了他的掌控之中。
而陈长平更不用说了,来自长安军事委员会的命令已经抵达,他将调任右千牛卫任副将,代大将军之职。
“长平,来,我敬你一杯,祝你早日将这个代字去掉!”梁晗大笑着举起酒杯:“今日,咱们可要不醉不归,你这一去,咱们再要相聚可就难罗!”
“咱们两家的驻地相距可不远!”陈长平微笑着道。
“瞧瞧,瞧瞧!”梁晗指陈长平,道:“这人还没有走呢,便已经如此生分了,大将军,这可不行,现在他还是你的下属呢,可不能轻轻放过,过了这一茬,以后可就没有整治他的机会了!”
陈长平大笑道:“梁晗,你可是把公孙先生的尖酸刻薄学了一个十足十,揪着胡子就是一嘴巴啊。得,是我错了,我认罚!”
“态度还不错,不过一杯可不行。至少三杯!”梁晗得意地拿过来三个杯子,倒满酒,推到陈长平面前。
“你这是诚心要把我喝醉啊!这可是烈酒!”
“你什么酒量我不知道?”
“问题是我喝了这三杯之后,你还会跟我喝吗?”
“自然。”
“我明白了!看来接下来我要当心了,不能再被你抓住把柄了!”
“那就要看你的能耐了!”梁晗抚着唇上精心修剪的小胡须:“正如你刚刚所说,公孙先生拿人把柄的本事,我跟在他身边多年,没有学到十成,那也是学了一个**成了。”
陈长平一笑,痛快地将三杯酒喝了一个干净。放下酒杯,道:“这一次公孙先生可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你没有写封信去安慰一下?”
“这种事儿,怎么安慰?”梁晗挟了一筷子猪耳朵,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不过我把我的宝贝姑娘送过去了,他未来的儿媳妇嘛,让他提前教导去,放在我这里跟着我,只怕将来他要吃不了兜着走。”
钱彪听着两人的对话,有些疑惑:“即便高象升回去了,公孙先生难道就会吃瘪?公孙先生何许人也?高象升能斗得过他?”
“关键不在于高象升。”石壮笑道:“关键在于陛下,高象升回去,明显就是陛下要重新整理情报委员会的权力结构,不过在我看来,这是一件好事。说句老实话,情报委员会这样一个机关,公孙先生一人大权在握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的确如此。虽然陛下也好,我也罢,都知道公孙先生不是一个有什么野心的人,但长期一个人说话算话而没有制衡的话,指不定将来会出什么问题,这可不是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像王一琨的这一件事,就是一个例证。陛下这也是想要与公孙先生善始善终的意思。”梁晗咽下了嘴里的菜,举杯喝了一口。“六十大几的人了,还那么争强斗胜做什么?我把他儿媳妇提前送过去,就是这个意思。”
“梁晗,看不出来,你长进了太多了啊!”陈长平冲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瞧你说的,我以前只是不愿意想而已。”梁晗呵呵一笑。“高象升那小子狠着呢!你们瞧着吧,等他上了任,情报委员会还会有大震荡的。”
“这不是我们需要关心的事情!”陈长平给自己杯子里重新满上酒,冲着石壮举起了酒杯:“大将军,这一杯敬你,这么些年来,跟着你我学会了太多的东西,以前的陈长平,只不过是一介武夫而已,跟着你,我才真正明白了战争是怎么一回事?”
“是你悟性好!”石壮举起杯子,与他叮的一碰,道:“就像梁晗,跟我更久,但这一辈子,也就到此为止了,不可能像你一样,能执掌一卫大军!”
“我挺满足的了!”梁晗却是没心没肺地一笑,“不操那么多心,过得多爽利啊!长平啊,你这一次去右千牛卫当这个代大将军,也不见得日子就好过了。”
“问题不大!”石壮却是摇头道:“陛下调长平去,也是经过多方考虑过的。长平资历之老,在整个军队之中,也是不多的。凭着这份资历,去右千牛卫便不会遇到什么抵触,像虞啸文这样的,是无法与长平相比较的。倒是重建右千牛卫是件操心的事情。这一次,他们的损失实在是太惨重了。”
一边的钱彪拿筷子敲了敲盘子,低声道:“但有一件事情,长平此去还是要注意的。”
“还请钱督指教。”
“这一次右牛卫损失最重,而右威卫则受益最大,再加上李泌大将军,任晓年又双双被调到京城去了,长平固然资历老,但毕竟是右威卫出去的,只怕会有些麻烦!”钱彪道。
“钱总督也听到了那些流言了?”石壮道。
“无风不起浪。总是有些人会无事生非的。”钱彪点头道。
“无愧于心就好了。”石壮淡淡地道:“这些事情,是免不了的。还有人说我这一次的突然出兵,在性质之上与任晓年并无二致呢!不过是让陛下给压下来了。”
“这些人说这话,也不怕亏心。这一次要不是大将军当机立断,不但任晓年要完蛋,右千牛卫大概率也要吃大亏。”梁晗怒道。
“这不是有些事情不能公开嘛!”石壮道:“有些人看到我们得了好处,自然会眼红的。些许小事,不必理会。来来来,喝酒!”
众人都是默然。虽然说没有什么可惧的,但终究是让人心里不舒服。
“大将军,现在丁晟孙德斌跑到了湘西,接下来可就难办了。”喝了几杯酒后,陈长平忍不住问道:“您准备怎么办?”
“你都要走了,右威卫的事情,就用不着你操心了!”梁晗晒笑道:“还是好好地操心你的右千牛卫吧!”
“不然!”陈长平摇头道:“其实我去了江西之后,也会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大将军经验丰富,想来已经有了腹案了,所以我想请教一下,这样去了之后,心中有底!”
石壮笑道:“方案是已经有了的。不过我的方案可不太适合你。你去了右千牛卫,第一要务还是重组,让右千牛卫恢复战斗力,如果我所料没有错的话,接下来肯定是柳成林的右骁卫要接替你们的防务,顶到第一线了,右千牛卫会做为右骁卫的预备部队。”
“我会争取一下!”陈长平摇头道:“这一次虽然损失惨重,但整个右千牛卫并没有丧失战斗力,而且吃了这么大亏,不找回来,大家也是意难平的。”
“恰恰是这种心态,陛下就更不会把你们放在前头了,不过你上折子争取一下倒是可以的,态度倒也不妨积极一点儿,激烈一点儿,这对于你在右千牛卫争取人心还是很有帮助的。不过不要指望陛下改变心意。”石壮道。
陈长平楞了半晌,一时之间,竟然没了喝酒的兴致。
“大将军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我准备趁热打铁。”石壮道。
“进军湘西?”陈长平瞪大了眼睛,“湘西这个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极易打成一锅糊涂仗的,那里太复杂了。”
“回头我准备回长安一趟!”石壮道:“陛下和你一样,陷入到一个误区里了,只看到了湘西的复杂,看到了困难,却没有看到积极的一面。”
“怎么说?”陈长平愕然道。
“湘西之地,历来就不服王化,这个王化,不仅仅是对我们,对丁氏,何尝又不是如此?”石壮笑道。
“可丁氏毕竟在名义之上统治了湘西多年了,那里主要的城市还是控制在他们手里的。”陈长平道。
“不错,这也是丁晟退往哪里的底气。”石壮冷笑道:“我就要跟着他的脚步撵过去,将他们的立足点一个个的拔除,然后将他们逼进山里去,逼他们去跟那些土著,那些部落去争,去抢。资源是有限的,他抢一点,那些土著就少一点。”
“然后他们就会起纷争?”陈长平眼睛一亮。
石壮点了点头:“会起纷争,当然,也有一部分会合流。不过只要有纷争,我们就有机会。时间如果拖久了,让丁晟在那里站稳了脚跟,不管用什么手段,他整合了那里的力量,对我们才是真的麻烦。而且时间一久,贵州方向,益州方向,必然会为丁晟提供支援,简单点儿说,越往后,难度越大,越快,就越简单。”
“这仗不好打!”陈长平想了想,仍然道:“即便是想将他们逼进山里,这仗也不好打!”
“这就是长期利益与短期利益的问题了。”石壮道:“现在,我们必须要付出一些代价,以免得将来付出更多的代价。所以我已经上了折子,请求继续用兵。”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开放
“我反对!”徐想合上了面前的折子,不假思索地道。
摆在诸人面前的,是秘书监抄录的石壮关于继续在湘西用兵的折子。
“诸位,根据石壮所奏,这一次湘西用兵,最节省,最顺利的状态之下,花费也要数百万之巨。而这,也只仅仅是能让我们占据湘西那些交通较为便利的城市而已。可是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花费才是大头。在这些地方大量驻兵,所需要的补给,根本就无法在当地筹措,全靠外面输入,如今虽然岳阳等地经济发展较好,但整个湖南地区,仍然可以用赤贫来形容。根本就无力供应石壮的大军所用。”
王明义连连点头道:“徐主席所言甚是。湘西那地方,即便是所谓的交通便利之地,那也是相对而言的,比起我们这边,那完全是天上地下,十斤粮食运进去,能剩下来一半就不错了。这还不考虑有可能遭遇到的其它危险因素。按照石大将军所言,今冬明春占据城市,将丁晟逼进山中,然后再慢慢进剿,而所需时间更是以年来计算,最终的花费,只怕是现在所计算出来的十倍。这笔钱,现在我们承担不起。”
尤勇不以为然:“诸位,不要只看着钱,钱只要花在刀刃之上,哪便是值得的。我觉得石壮所说极有道理。要是让丁晟在湘西彻底站住了脚跟,镇压安抚了那里的土著,将整个湘西地区联成了一个整体,哪我们的麻烦才大了。更重要的是,一旦贵州,益州这些地方也插手进来,事情就会更复杂。眼下,是最好的时机。将他们赶进山去,控制所有的交通要道,如此一来,外部势力想要掺合进来,难度亦是大增。这事儿,不能拖,拖则生变。”
“钱呢?”徐想伸手,道:“钱从哪里来?诸位,甘肃,青海那边的奏折你们都看了吧?到现在为止,还仅仅下了两场小雪,根据过往记载,以及有经验的当地人的判断,明春,这两个地方大概率地要出现旱情,而这两个地方,水利基础虽然一直在建设,但奈何底子太薄,短时间内很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一旦春上大旱,明年的收成就要出大问题,朝廷必须要做好救灾抚恤的准备,就算是以工代赈,投入也是巨大。在我看来,与其急于收拾湘西这等不毛之地,倒不如将更多的精力用在民生之上。”
“外部不稳,何来内部风清月霁?”尤勇怒道:“一旦在湘西地区对手形成强大的势力,则湖南不稳,与甘肃青海比起来,孰轻孰重?别忘了,现在益州朱友贞蠢蠢欲动,曹彬在襄阳,田满堂在夷陵,随时都会对我们发动进攻,一旦湘西再坐大,则两湖地区,都将遭到反噬。”
公孙长明敲了敲桌子,道:“我支持石壮的方案。湘西必须要控制,否则,益州,贵州都会以湘西为前线,对我们进行牵制和骚扰,一旦我们控制了湘西地区,情形就能反过来了。石壮的方案已经是花费最少的了。徐主席,你是做过地方的,也是知兵的,应当知道,如果我们控制了湘西地区的那些交通便利的城池,河口,集镇,我们能做的事情便多了。以这些地方为中心点,慢慢地向外发散,义兴社,文化教育都可以一齐进入开展工作,这样,比单纯的军事镇压,我相信能起到更大的作用。”
“我也同意石壮的方案!”章回难得地与公孙长明保持了一致:“都说哪里的人彪悍、野蛮,归根到底,还是一个无知的问题,无知者无畏嘛,另外,就是一个贫穷的问题,只要解决了那里人的生计,让他们慢慢地变得衣食无忧起来,很多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所以饥寒起盗心,你不能指望一个肚子都吃不饱,时刻有被冻饿而死的人来知礼节,晓荣辱。所以,我们必须要在这里保持存在,然后利用我们固有的优势,去慢慢地经营。绝不能让湘西地区成为一个土匪窝子。那里可是方圆万里,数十上百万人口存在的。”
“钱呢?”徐想道:“我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我们总不能为了一个地方而舍弃另一个地方,在我看来,与其在湘西用兵,还不如在襄阳用兵,一轮火炮砸过去,花费更少!”
“襄阳收复已经在准备中了。”李泽道:“但湘西我们亦不能坐视,那地方,正如石壮所言,时间愈往后拖,以后麻烦愈大。他的方案是正确的,先占据主要城池,要道,然后再以精锐小队兵马,进山剿匪。依托城池,依托大军,不断出击,一小片一小片区域的收复,积小成多。”
徐想叹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只能压缩其它地方的开支了。”
“再想想其它办法吧!”李泽想了想,道:“王明义!”
王明义一脸的苦相,道:“陛下,现在我这头,实在是抽不出来钱,那些可以预知的收入,早就有了去向,而且是早就定好的,一旦抽走,前期所做的工作,便全都打了水漂,那损失只会更大,会带来更多的亏空。”
“贷款呢?”
“陛下,今年不能再贷款了。”王明义连连摇头:“为了支应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事,我们已经贷了大笔的款项。现在国家财政的支出,已经到了极限,再多,就超过了红线,我们一直都是负债经营,一旦越过红线,很容易导致财政崩溃的。”
李泽皱眉想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再放开一些产业了。放开酿酒业吧,拍卖酿酒牌照,由国家储备粮备释放一年的储备粮出来。在全国拍卖一百个酿酒牌照,可以筹集多少钱?”
“按照以往的经验,一个酿酒的牌照每年的经营权是五万枚银元。但陛下,放开容易收回难,大量地放开酿酒,对粮食的冲击是极大的。毕竟酿酒的收益,比单纯的粮食买卖要更加地赚钱。另外,大量的酒上市,对于现在的官营酒价,也会造成很大的影响。”王明义道。
“粮食方面,司农寺这边怎么说?”李泽的目光转向司农寺刘新。
“陛下,东北建设兵团成立以后,今年一年,已经在东北之地开垦出了新田上百万亩,足以弥补酿酒所需。新粮玉米,已经在建设兵团的大规模种植,酿酒可以用玉米来做。这种新粮如今在民间的接受程度还不是很高,但用来酿酒,却是极佳的。”刘新道:“粮食供应方面,诸位不用过于担心,现在整个国家的粮食储备有两年,东北之地,随着人口的增加,每年至少还能多开垦出上百万亩土地来。而且随着新田变熟地,产量只会每年增加。再加上田薯,土豆等品种如今已经开始普及,其它主粮如稻子,小麦的育种已是愈来愈佳,单田产量年年递增,刘某人敢拍着胸脯保证,我大唐只要不遭受大面积的灾荒,就绝不会出现粮荒。粮价的波动,也会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如此说来,我们已经解决了这一次用兵至少大半的费用了。”李泽的心情好了起来,接着道:“另外,我建议,矿山等也可以适当放开,进行拍卖,允许民间资本进入这些行当之中,如今每年我们的钢铁,铜,锡,煤等每年的需求量大增,供不应求,导至价格大涨,允许民间资本进入这些行当,一来可以满足国内市场供应,平衡价格,二来,拍卖这些矿山,亦可以筹集大量的资金。同时,这些行业,亦可以为我们带来更多的税收。”
“陛下,粮食,盐等已经放开,矿山如果再放开,那等于是我们将几乎所有的国之重器都放开了,虽然能暂时筹集到大量的银钱,但从长期来看,国家放弃了专营之权,损失只会更大。”章回道:“我觉得需要慎重。”
“供销合作社从设立开始,到现在已经十余年了,从初期供销合作社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助益不同,现在的供销合作社已经日显僵化,我们每开放一个行业,供销合作社的赢利能力便萎缩一分。”李泽看着徐想道:“但我们国家财政的收入,且并没有降低,反而每年呈递增之势,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放开这些专营,不会在财力之上对国家有多少损失,反而会促使国家的经济更加地繁荣。以前供销合作社一家独大,导至出现了很多的问题。徐想,听说你正在准备对供销合作社下刀子?”
“是。”徐想点了点头:“供销合作社发展到如今,内部运转已经极其僵化了,正如陛下所言,只要外部有竞争,他们就不是对手。在拥有更多的资源,更充足的人手的情况之下,他们被民间商业打得大败,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需要大力改革,该裁的裁,该整改的整改,如果他们不能为朝廷带来助力的话,那他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现在裁撤还为时过早。”李泽笑道:“虽然说他的历史任务差不多已经完成了,但他这十余年来建立起来的仓储,转运以及遍布天下的网点还是非常重要的。在经济发达的地区,他们的确日渐萎缩,但在偏僻乡村,经济落后的地区,他们还是无可替代的,商人逐利,这些地方不能赚钱,他们是不肯去的。所以还是慢慢来。”
“是,陛下。供销合作社体量巨大,也不可能一刀切。现在他们还是我们的商业体系之中极为重要的一环。慢慢地来改革,切割吧!”徐想道。
“既然大家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那么军事委员会就可以命令石壮按计划行事了。今冬明春对湘西发动大规模的攻势,将丁氏残部赶进大山之中去。”李泽站了起来,道:“各部衙迅速根据今天的会议精神,拟定各自的计划,开始实施吧!”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郝仁在益州
蹄声得得,一大队卫士护卫着一名锦衣大汉沿着街道而来,看着这些卫士们身上的制服,街上行人纷纷走避,看着这些人的目光之中,尽是畏惧之色。
这些卫士隶属于梁王府殿前司,众多卫士护卫着的那名锦衣中年人,便是曾经的长安地下黑道的头头,现在的殿前司指挥使郝仁。
现在的郝仁,在益州城内,绝对是一个能止小儿夜哭的恐怖人物。
作为梁王府的鹰爪,郝仁在益州杀人不眨眼。
朱友贞杀了朱友珪,进入益州之后,对益州进行了残酷的清洗,而操刀者,便是这个郝仁。在其后,盛仲怀开始了对益州进行土地改革,其实就是模仿李泽在北方实施的均田那一套。与李泽所施行的大家族分家,朝廷给予拥有超过限量的土地拥有者一定的补偿从而收回土地为国有,然后再分给无地者不同,此时的朱友贞可没有这个财力,更没有这个心思。他们的做法相当简单,就是没收。然后将没收的土地分给佃户以及无地者,在增加粮食产量的同时,也增强了纳税的人丁数。
在朱友贞的统治之下,眼下的益州,可以说基本上没有什么豪门大户了。因为豪门大户,差不多都给朱友贞杀光了。
那些在朱友珪死后,迎接了朱友贞进入益州城的豪门大户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迎进城来的,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个死神。
朱友贞的做法,比起李泽更加激进,更加凶恶,当然,在短时间内,也更加有效。
户藉之上的注册丁口,在极短的时间内翻了一番。这些多出来的人,原本是那些豪门大户的佃户或者隐户,这些人,原本是不用交税的,但现在被重新编辑在册之后,赋税,徭役可就一个也跑不了啦。
盛仲怀是个仔细人,在实施这件事情的时候,当真是将每一个可能的环节都考虑到了极致,动手的并不是正规军队,而是郝仁所统领的殿前司,整个益州所有府县,几乎是同时动手,第一时间,那些有着实力和影响力的宗族便被连根拔起,剩下的中小地主立时便吓破了胆,几乎不需要再动刀子,便老老实实地交出了自己的田地。
当然,这么大范围的行动,漏网之鱼还是不少的。
所以从那之后,郝仁这个直接行凶者,便成了这些漏网之鱼们刺杀的对象。有时候一天要挨上几拨刺杀。
不过这些并不专业的刺杀行动,对于郝仁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事,只能给他更多的机会将这些侥幸逃脱出去的人再逐一清理掉。
双手染满血腥的郝仁,亦越来越得到朱友贞的重用。而且,他不仅在朱友贞面前很有份量,在朱友贞的王妃与侧妃身边,也是说得上话的人。因为在朱友贞当初翻越秦岭逃亡汉中的时候,是抛下了所有的家人的。而他的两位妃子和孩子,最后都是在郝仁的保护之下,历经千辛万苦才逃到了益州与朱友贞汇合的。只要想想当时大军翻越秦岭之时伤亡了多少,便能想象郝仁带着一帮妇女孩子有多么辛苦才熬了过来。
现在的郝仁,不但负责着益州的情报,而且还掌管着益州的刑狱,真真正正的大权在握。其手中不仅有完整的情报系统,还有一支多达三千人的殿前司部队。
郝仁的家是益州曾经的一个大地主的豪宅,占地上百亩,内里庭台楼阁应有尽有,不过郝仁住进来之后,却是大煞风景地将这些美丽的景致铲得一干二净,弄得整个宅子里,除了楼房之外,便剩下了光秃秃的大片大片的空地,在这些空地之上,他建起了一排排的平房,安排了数百名殿前司士兵居住。每到夜晚,郝宅之中,总是点起无数的灯笼和火把,将整个宅子照得一片透亮。差不多成了益州城内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在益州人嘴里,这自然是因为郝仁杀人太多,所以害怕了,生怕有人刺杀他,所以才这般安排。
郝仁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有女人,没有孩子。到了益州,照样是独来独往,连朱友贞赐给他的女人,他也都一一送还。
似乎除了做事,此人再也没有任何其它的爱好。
在益州文武官员之中,郝仁绝对是一个异类,也是众人眼中的一个变态。
但他愈是如此,却愈是受朱友贞的看重和信任,便连盛仲怀也称其为官员楷模。
眼下,这个楷模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进了独属于他的那一幢房子之后,整个紧绷着的神经,终于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屋子里早就烧得暖哄哄的,一进门,一股热气便扑面而来。上好的银炭无声无息地燃烧着,铜壶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一杯热茶已经泡在了茶几之上,躺椅就在炭盆边上。
脱去了身上带着寒气的长披风,郝仁往躺椅之上一躺,伸长了四肢,舒服地呻吟了一声,再伸手端起热茶,品了一口。
冷热正好。
只有回到了这间屋子里,郝仁才会真正的放松下来。
因为这个宅子里所有的人,都是他信得过的。而负责这幢宅子的安防的,更是他的心腹手下,陶瞎子。
“瞎子!”放下茶杯,郝仁眯着眼睛叫了一声。
陶瞎子应声而出。
陶瞎子并不是真的瞎子,只不过是眼睛特别小而已。这个人虽然其貌不扬,但一身本领却不可小觑,当年此人护送敬翔出城,本来是一个必死之局,但此人硬是仗着对危险的近乎直觉的预判,逃出了生天。
“今天有什么事吗?”
郝仁问的事情,自然不是他在益州的公事,而是另外一个身份所需要做的事情。而这件事情的部揽者,便是陶瞎子。其实他们到了益州之后,极少会有内卫的人找上门来,对于内卫来说,郝仁是一条长线,也是一条至关重要的线,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启用的。但每过一段时间,陶瞎子还是会去联络点一趟。
“有!”
郝仁本来只是随口按惯例一问,倒没有想到得到了这样一个回答,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陶瞎子弯下腰来,从郝仁躺着的那个竹躺椅之上的踏脚板上抽出了一个竹筒,随手一拧,旋开了头部,又从里面倒出了一个细细的金属筒子,递给了郝仁。
郝仁仔细地审验了一遍金属筒子上面的封印,心中微惊,因为这是最高等级的印鉴,代表着这份情报,是来自于长安的情报委员会最高首脑公孙长明。
知道郝仁身份的人,不超过三个。
一个是公孙长明,一个是田波,另一个是高象升。而高象升,眼下正在益州呢!
拧开了金属筒子,这个筒子就作废了,再也无法复原,随手将金属筒子丢进了火盆,郝仁打开了这份情报。这份情报出乎意料之外的长,密密麻麻的小字,写满了大大的一张纸。
“这是什么事?”一边的陶瞎子骇然道:“莫不是要打益州了。”
郝仁没有说话,慢慢地仔细地看完了,将情报亦丢进了火盆,道:“这份情报不是让我们做事的。”
“那是什么?”陶瞎子问道。
“老高,要回长安了。他高升了,马上就会成为大唐情报委员会的二把手了。”郝仁道。
陶瞎子喜道:“这是好事啊,凭大哥您与高象升的交情,以后这日子,可就好过了。”
郝仁嘿嘿一笑:“就算以后日子有得盼,那也得咱们能平平安安地活到那时候再说。瞎子,现在啊,我也就只有回到这屋子里,你守在身边的时候,才能睡个安稳觉,在外头的时候,根本就无法入眠,这日子,难熬。”
陶瞎子嘿嘿一笑。
“不过正如你所说,有得盼嘛,我的幺儿现在已经升做知府了。他老子我立的功劳越大,长安那方面,便愈会优待我的儿子,既然不能奖赏我,当然就只能奖赏我的儿子了。”郝仁得意地道。
“小少爷本来就聪明,指不定是他自己奋斗的结果!”陶瞎子笑咪咪地道。
“也许,老子的儿子叫郝聪,不就是好聪明的意思吗!”郝仁大笑,从躺椅之上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走到桌边拿起了披风,往身上一套,便往外走去。
“这时候还要出去吗?”
“这个消息,当然要第一时间让高象升知道!”郝仁道:“接下来就要安排他出益州了。你这边好好地准备一下吧,明天,就走。”
“好的。渠道一直都准备走,只需要通知启用就可!”陶瞎子道。
出了自家的宅子,郝仁便又重新披挂了起来,前呼后拥气势磅礴地离去,只不过这一次,他去的地方,却是益州的大狱。
作为殿前司的指挥使,益州大狱,也是郝仁的地盘。如果说殿前司指挥使衙门是郝仁在益州作恶的开端之处,那大狱,便是终结之所。
穿过重重警戒,进入到了阴森森的大狱。原本安静下来的大狱听到脚步声,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喊冤的声音不绝于耳。
郝仁沉着脸踏入了长长的甬道,毕毕剥剥燃烧的火把照在他的脸上,所过之处,正在喊冤的人立时便闭嘴了嘴巴,并且整个人都向角落里缩去。每一个似乎都不想被这个人看到。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他肯定在那里
阴森森的刑房内,高象升正坐在火塘边,慢条斯理地将馍撕成小块,丢进火塘里正在煮着的羊肉汤里。刑房里的味道很是奇怪,郝仁现在身居高位,闻到这种味道反而是有些不习惯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看着一脸从容的在哪里整治自己的羊肉泡镆的高象升,他的心里,却是充满了钦佩之意。
说到身份,眼前这个人,可经自己要高出太多了。
但这两年来,这个人就一直呆在益州大牢的刑房内,专门从事拷打刑讯的事情。
益州人本来是没有吃羊肉泡馍这个习惯的,不过自从朱友珪朱友贞前后控制益州,大量的北方人出现在益州之后,这一饮食习惯倒也是慢慢地成了一种常态,街边,也出现了这样的餐馆。郝仁有时候还会专门去做得比较地道的几家,怀念一下在长安的岁月。
高象升的个人特征太明显了,长期呆在某个地方,极易被人注意到,也只有像刑房这种鬼神辟易之地,才是他的最佳活动场所。像这样的地方,出现他这种模样的人,才显得正常不过。
刑房里没有点灯,全靠着火塘里的火光,此刻映照在高象升的脸上,明灭不定的火焰使得高象升看起来倒更像一个来自九幽地狱的魔鬼一般。
看到郝仁进来,他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齿让郝仁没来自的心里一悸。
拖过一条板凳,坐在了高象升的升边,郝仁从桌子上拿过另一个馍,一边撕着往羊肉汤里丢,一边道:“长安来消息了。”
“嗯!”高象升点了点头。
“陛下调你回长安,担任情报委员会的二把手。”郝仁接着道:“田波下台了。”
高象升略有诧异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郝仁。
在益州,高象升为了安全,主动切断了与益州外部的一切联系。与长安方面的消息往来,全部都是通过郝仁周转。但郝仁也知道,在益州内部,高象升肯定还有一张自己不知道的网络,这张网络到底是怎么运行的,连郝仁到现在也搞不清楚。但通过一些有意无意之间的试探,郝仁发现益州的很多事情,高象升都是一清二楚。这对于一个几乎不出大牢的人来说,简直就像是一个奇迹。
高象升到底是怎样联结外部的,在郝仁这里一直就是一个谜题。
当然,他也不会傻到去问。
“可以吃了!”拿起勺子,舀了两碗羊肉泡馍,递给郝仁一碗。
两人就在火塘边上,一边吃着羊肉泡馍,高象升一边听着郝仁说着来自长安的消息。
“王一琨失踪了?”高象升转头看着郝仁。
“那家伙敛财上百万两。”郝仁摇摇头道:“自知大唐律例饶不了他,所以跑了。正是因为他的失踪,岭南情报网络陷入到了混乱和停滞当中,使得向真兵变等一系列重要情报,延误了很长时间才传递到长安,也使得情报委员会因为情报抵达不及时,产生了误判,最终引发了湖南,江西一系列的战事。如果这些情报早些送出去,任晓年所部或者就不会如此冒进了。”
高象升慢慢地喝着汤,看着郝仁道:“情报里面不会说这些吧?”
“我猜的!”郝仁道:“情报里只提到了王一琨的事情,不过我从朱友贞,盛仲怀哪里了解到了很多事情,两相一对证,觉得事情大体上就是这样。”
“公孙老了!”高象升放下了碗,“田波太念旧情,情报系统的整顿始终没有狠下心来作一个彻底的清理。”
“所以陛下才要调你回去,老高,你这一次可是真的高升了。陛下的意思很明显了,你这一次回去,只怕会从公孙手里接过来不少的权柄。”
“公孙始终是陛下最信任的那个人,我只不过是陛下手中的一柄刀!”高象升摇了摇头。
“有一件事我很奇怪。”郝仁道:“王一琨失踪了,岭南方向的情报网络,居然到现在还没有事,如果我是王一琨,一不做,二不休,必然要将整个情报系统给卖了来换取自己的安全。在岭南那地方,熟悉王一琨的部下可不少,这些人现在恐怕也在到处找王一琨吧?为什么王一琨会留下这么大一个破绽呢?”
都是搞情报工作的,郝仁对于王一琨的作为很是有些不解。
“王一琨我认识,那是一个厉害角色呢!”高象升嘿嘿一笑:“此人聪明着呢!其实他很清楚,所谓的南方联盟,压根儿就不会是大唐的对手,他这么做,是给自己留了一线生路,而且,也算是一种交换吧!”
“交换?”
“对!”高象升淡淡地道:“像王一琨这种级别的人员,他们的家眷可都是在朝廷的掌握当中,王一琨逃了,他的家人能逃得了吗?他不出卖岭南的情报系统,就是换取他家眷的安全,假如他的家眷出了问题,毫无疑问,他马上就会将整个岭南,福建的情报系统卖给向真。”
“但我们可以着手调整!”
“岭南,福建等地的情报系统经营多年,哪里是说换就能换得了的?没有个一两年,根本就无法调整,而且这一调整,以前的努力就全都打了水漂了。”高象升道:“王一琨正是看到了这一点,这才有恃无恐的。他现在肯定还没有完全安全,等到他觉得自己完全安全了,就会提出要自己的家眷的,到时候如果我们没有找到他,或者找到他的后手,还真只有答应他的条件。”
“真正岂有此理!”郝仁怒道。“这怎么可能答应他?”
“当然可以不答应他,前提条件就是,岭南,福建等地的情报网络全都撤退,要知道以前的王一琨可是这两地的情报系统的总负责人。”高象升道。
郝仁一滞,“这么说来,还拿他没办法了?”
“如果真找不到他,那就只有答应他了。相对于他们一家子的几条命,很显然岭南,福建的情报网络更值钱。”高象升笑道。
“这会让我们颜面大跌的。”郝仁有些恼火地道。
高象升扁了扁嘴。
“这段时间朱友贞他们又有什么新动作?”
“曹彬在襄阳的兵力,得到了更进一步的加强。同时,汉中又补充了一万人马。”郝仁道:“原本这两地是准备策应湖南和江西的南军的,不过这两地败得太快,我们这边还没有正式发动,那边倒是已经结束了,不过也不算是无用功。”郝仁笑道:“听盛仲怀说,还要加强这两地的兵力,下一步,只怕唐军便会来攻了,特别是襄阳之地,丁俭不拿下这里,必然如哽在喉的。”
“这么说来,朱友贞在汉中,襄阳两地,已经布置了近十万大军了。”高象升道。
“是。”郝仁道:“对于益州来说,确保了这两地,也就确保了益州的安全。另外田满堂将在明春,自夷陵方向大举进攻荆湘之地,以此来减缓襄阳方面的压力。用盛仲怀的话来说,不管打不打得赢,都要打。”
高象升点了点头:“朱友贞也算天下名将,盛仲怀亦是一个才能出众之辈,这二人,的确是我们的劲敌。这番布置,大体上是没有问题的。”
“老高,你说说我现在做的事情,好像在帮着朱友贞他们打牢根基呢!知道吗?今年盘点,益州入府库的粮食,比去年涨了五成,人丁入册,又弄出来了小二十万人来。”郝仁道:“这么下去,岂不是让朱友贞的实力越来越强大了?”
高象升看了他一眼道:“你不做,换个人来效果是不是一样的?”
“那倒是!”
“所以关键并不在你的身上,而在朱友贞,盛仲怀身上。”高象升笑道:“不过你也勿需太担心,就像益州的分田到户吧,老百姓是分到田了,但老百姓的日子较之以往,是过得更好了吗?”
“不见得!”郝仁摇头道:“据我所知,百姓的赋税是极其重的,每年的收成,大体上有六到七成要上交,再加上徭役等其它的一些,他们的日子不会比过去过得好。有一些甚至更糟糕了,这其中相当大一部分以前作为大地主家的佃户,隐户,是不效纳赋税,不服徭役的,现在可都跑不了啦!”
“对啊,所以盛仲怀在益州的改革,是肥了官府,可不是肥了百姓。相反,百姓的日子只怕更难过了一些。”高象升冷笑道。“所以,你挨的刺杀也更多了一些是不是?”
郝仁苦笑:“平均下来,一天一次。”
“这就说明了民间的不满情绪仍在一天比一天聚拢。”高象升道。“再加上我们暗地里的工作,终于有一天,一点火星溅上去,砰地一下便会炸开来了。”
郝仁点了点头:“期盼这一天早点来!这种日子,我算是过够了。”
“用不了多久了!只消襄阳,汉中等地,他们遭遇到了在军事上的大失败之后,内部的矛盾就会暴发了。郝仁,我走之后,我手里的暗线,全都交给你了。回头,会有人把东西送给你的。”
郝仁点头道:“三天之后,我这里要派人去湘西等地替盛仲怀去联结丁晟等人,趁着这个机会,我安排你出去。”
“先不回长安,我准备去岭南,福建走一走。”
“啊?”
“既然陛下委我以重任,我当然还是要带点见面礼回去的,那个王一琨,就是我的见面礼。”
“你能找到他?”
“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只怕早就不在这两地了。”
“不,他肯定在哪里!”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抵达岭南
眼看着夜幕降临,谢坤站了起来,吩咐两个伙计道:“关门,准备盘点吧!”
两个伙计立时便雀跃了起来,今天可是年关,关了门盘点清楚之后,便能领到过年的赏金,然后回家去一家子团聚了。
谢坤是广州城内一家专门经营酒水的商家,这两年来,粮食日益吃紧,便连他这样当年曾花大价钱弄到酿酒牌照的人,也几乎快要经营不下去了。因为能提供给他们酿酒的粮食一年比一年少。别看他店里的那些坛坛罐罐里都装满了酒水,但那基本上都是酿的柿子酒以及一些其他的果酒,虽然也有酒味,但比起真正的酒水,差得实在太远。
酒不行,自然卖不上价钱。
赚钱自然是不想的,但开销却不会少。每年的牌照费照样要上交,不然连果子酒都不许你卖,各种各样的赋税,乐捐一样也不能少,不然官府会不停地来找你的麻烦。
这两年来,谢坤一直是在吃老本。
很多跟他一样的商家,甚至有些实力比谢坤还要雄厚的商家,如今早已破产,黯然谢幕,不知去了何方了,谢坤之所以能撑到现在,不是因为他经营有方,而是因为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他是大唐在广州的谍探,而且还是负责广州这一地儿的头目。
两个伙计刚刚安上了一半的门板,外头却突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谢坤心里头一阵突突,说句老实话,自从王一琨出事之后,他就一直寝食难安。需知道,他是与王一琨接触最多的人之一,以前更是直接受王一琨的领导。
如果王一琨叛变了,只怕第一批被逮捕的人,就是像他这样的了。在广州朝廷这里,他绝对能算得上是一条大鱼。
现在只要一有这种杂乱之中又颇有规律的脚步声,他就心乱蹦乱跳。一大家子都在这里呢!被坐实了大唐谍探的帽子,一家几十口子,脑袋都要落地。
“霍参军!”看着带头闯进来的那个军官,谢坤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如果真是来抓自己的,就不是这个管后勤的霍春霍参军了。
“掌柜的,你这里的酒,我全要了!”霍春一挥手,身后的那些士兵老实不客气地立即开始了把店铺里的酒开始往外搬。
“霍参军,这都是些果子酒!”谢坤不敢阻拦,只能小心翼翼地陪着笑:“口味不行,骗骗那些乡民还行,这拿上去了,到时候岂不是要怪罪于我?”
霍春一摊手:“谢掌柜的,你以为上头的人会喝这酒吗?这是给士兵们准备的,那有这么多的讲究,有个酒味,就够他们乐的了!这是向大将军的恩典!”
谢坤一听,就知道这事儿没得救了:“霍参军,那这帐?”
“记上!”霍春一挥手,道:“回头我再来跟你结。你也知道嘛,现在国事艰难,周转不开是常有的事情,但军队,却是万万怠慢不得的。”
谢坤顿时哭丧了脸,这一回头,也不知道回头到几时了。
“霍参军,您看我这两个伙计,还有那些酿酒的工人,这都小半年没发薪饷了,这大过年的,我总不能让人空手回去过年,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老人了,这脸皮没地方放啊!”
霍春晒笑地看着谢坤:“谢掌柜的,你少跟我哭穷,以往就是你们这些商人赚得多。”
“霍参军,每一次大将军要乐捐的时候,我都是拼尽全力的。”谢坤道。
“我知道!”霍春道:“实在是周转不灵了。”
悄悄地将霍春拉到一边,谢坤道:“霍参军,我家里还有一坛藏着的老酒。”
霍春眼睛一亮:“是你以前酿的满堂醉?”
“就这么一坛了,敬献给参军!”谢坤一脸无奈又肉疼地道。
说着话,喊来了一个伙计,低声吩咐了几句。
片刻之后,伙计便抱来了一个能装十余斤酒的坛子。
霍春大笑:“好家伙,我就知道你还有存货,谢掌柜的,不逼逼你,你还就不知道孝敬孝敬我?光掂让着孝敬那些大人物了!”
“哪里,这是最后一坛了,原本准备着过年自己喝的。再也没有了。”谢坤赌咒发誓。
“得了吧!”霍春挥挥手:“明天一大早,你去我哪,给你把帐结了!”
“多谢霍参军!”谢坤一脸感激之色,一揖到地。
看到一屋子的果子酒被搬空了,霍春又承诺明天就结帐,两个伙计倒是喜形于色起来。只要结了帐,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笔大生意。
送走了霍春,谢坤走回到柜如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个大红包,递给了最后坚守的两个伙计道:“过年快乐!虽然年辰不好,但年还是要好好过的。”
“多谢掌柜的!”两个伙计乐颠颠地接过了红包,摸一摸,就知道里头至少五枚银元。
虽然年辰艰难,但掌柜的一直还是很大方的,至少没有拖欠过他们的工钱,至于先前谢坤跟霍春所说的,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叫苦的一种手段罢了。
“柜台下面还有两坛子果子酒,你们搬回去吧!”谢坤挥挥手。
两个伙计先把大门的门板上好了,这才提了酒,揣着红包乐颠颠地从后门出去了。
掩上了后门,谢坤叹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气息。看起来王一琨这王八蛋虽然跑了,但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出卖昔日的伙伴,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但愿这个王八蛋早就跑出去十万八千里了,这样一来,他们也就安全了。
笃笃,笃笃笃。后门突然响起了轻微的有节奏的敲门声,谢坤一怔,迟疑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拉开了后门。
一个戴着斗篷的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在那人的身后,还影影绰绰地有几个身影。
“谁?”
来人拉下了蒙脸的围巾,看到那些脸,谢坤几乎惊叫出声,对方反应却是更快,一把便捂住了他的嘴巴,人也随着跨了进来。
“谢坤,好外不见了!”
随着来人全都进入到了院子里,来人这才松开了手,微笑着道。
“高将军!”谢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刚一见之下,血气直冲脑袋,他是真的险些昏过去了。
高象长,他当然是认识的。而且终生难忘,因为对方的那张脸,实在是让人只要见过一面,就很难忘记。
“进去说吧!”高象升摆了摆手。
谢坤连连点头,眼见着跟着高象升来的几个人幽灵一般的消失在院子里,他倒也是见怪不怪,径直引着高象升进了屋子。
从一个小柜子里摸出一小坛酒,倒了一杯递给高象升。
“满堂醉,十年的老酒,喝一杯,去去寒!”
高象升接过酒来,一饮而尽,笑道:“这段时间,很难熬吧?”
谢坤眼睛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是,很难熬。上头又没有下命令撤退,我们真正的是度日如年!”
“做得很不错,虽然度日如年,但有价值的情报还是在源源不断地送出去,为朝廷最后的决择还是起到了不少的作用的!”高象升道:“过段时间,你们就会得到晋升的。”
拖过椅子请高象升坐了下来,谢坤道:“岭南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我们不受牵连就算是好的了,还说什么晋升不晋升的话,高将军,如果可以,我想到北方去!我实在是担惊受怕够了,我自己倒也不说,关键是老婆孩子一大家子呢!”
高象升沉默了片刻:“你们的难处我都知道,但眼下,你却是离不开的,王一琨失踪后,你是最熟悉这片地方的人了,所以,你需要坚守,而你的家人也不能离开,一旦离开,就会惹人注目了。”
谢坤哀声叹气地坐了下来,只是喝着闷酒。
“我调回长安了!”高象升慢慢地品着酒,道:“接替了田波的位置。”
谢坤眼睛一亮,这才明白为什么高象升说他可以晋升职位了,敢情眼前这位,如今已经是情报委员会的二把手了。
“哪您,怎么还冒险到这里来?”
“在我上任之前,我要把王一琨找出来。”高象升冷哼了一声。“王一琨也好,你也好,都是我过去的老底子,他这一次,让我丢尽了脸面,不清理门户,我有什么脸面回长安?”
“他失踪了,岭南地面之上,我想尽了办法,也找不到他。”谢坤摇头道:“您也知道,这条线上的人都疯了似的在找他,此人不死,大家都落不了心。”
“你说他不在广州了,那他肯定就不在了。”高象升沉吟道:“那他就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了。福建,漳州。”
“漳州那边也找了,没有找到!”谢坤摇头道。
“肯定在哪里!”高象升道:“你对广州和他都太熟悉了,他不敢呆在这里,但漳州那边,熟悉他的人就少了,以他的能力,想要隐藏身份太简单了,指不定他几年之前就开始在准备这个新身份了。只有那里,他才有机会逃出去。”
“逃亡海外?”谢坤一惊。
“他知道,南方迟早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所以他想要活命,只有逃亡海外。”高象升冷冷地道。“接下来,利用你的网络,好好地查一查漳州那边的商会,特别是与海运有关的商会!”
“王一琨不可能公开露面的。”
“如果他改变了外形呢?”高象升反问道:“如果他本就准备了一个新身份,而且外貌形象方面有了极大的改变呢?”
“这怎么可能?”
“这有可能,因为很早以前,我就遇到过这样的人!”高象升道。“半个月的时间,够了吧?这半个月,我先在广州将这边的事情捋一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