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视察
别看薛老大不是回春堂的人,不过他们都知道,薛老大被周恒极为信任,所以没人炸毛,搬着吃的朝一个空闲的病房走去。
旺财朝着周恒的方向,答道:“没看到,刘大人说他们吃过了,另外阿昌管事让我带过来一个单子,放在桶上面了。”
“行,我看一眼给他回信,你往后退,上马车上待着,德胜给他手上喷洒消毒液。”
德胜赶紧给旺财消毒,之后这家伙还挺听话,赶紧上了马车蹲在车辕上,德胜带人将吃食搬进来。
薛老大看看众人,嚷嚷道:“分组吃饭,病患要有人看着。”
周恒这才看向刘仁礼他们,刘仁礼帽子也早就没了,身上的衣袍脏兮兮的,宽大的袖袍,用一根带子捆扎在背后,看来这一天他们也都不轻松。
“刘大人辛苦了,你想进来看看吗?”
刘仁礼点点头,“正有此意,不过这里可以进吗?”
周恒想了一下说道:“大人一直在城外,我这里有隔离服,您套上进来吧,这些是找人用油布特别定制的,隔绝性很强,脏了擦拭消毒即可,如若回城切记将外袍换掉,避免将疫病带回城内。”
刘仁礼知晓轻重,所有衙役和志愿者都该回城了,留下值夜的人不多,毕竟连轴转谁也受不了,体力是一方面,还有就是城外真的没地方安置。
转身看向身后的张主簿,“你带两个人去安排一下,回城的人,全部将外袍换下来,然后彻底消毒在进城,普通民众还是老规矩,只许出不许进,送水送粮车都贴上府衙的牌子,回春堂就看他们的衣服判断,进出都要彻底消毒。”
张主簿赶紧施礼,“是,属下这就去,亲自督办此事,只是那些志愿者很多都是各个乡绅庄子上的人,这些人晚上要如何安置?”
刘仁礼略作沉吟,“将府衙前院腾出来,捐赠的被褥都有,分发一下,大家就在府衙将就着休息吧,一定给他们准备水清洁。”
周恒在后面听得真切,赶紧插言道:
“大人,姚铁匠做了几个特大号的消毒罐,上面带喷洒的头,将其放在高处,里面填装上温水,这样人站在下面就可以洗浴,既省水又不会出现二次污染,水里面还可以添加消毒液,一举多得。”
刘仁礼一听,赶紧不断点头。
“别说这物倒是好用,那此物在何处?”
旺财赶紧跪地说道:“老板看看阿昌管事的信件吧,似乎里面有所交代。”
周恒一听赶紧拆开那封信,里面写着今日送往各处的消毒液还有各种物品的数量,发放情况,还有库存数量。
最后果然提到,姚铁匠将打造好的六个淋浴箱子,送到回春堂了,因为过于硕大,都放在后院。
周恒赶紧将信笺递给刘仁礼,“刘大人看看吧,可以派人去运到府衙,专门找两个有下水沟的房子,作为沐浴的地点,房顶能上人,将水灌上。”
刘仁礼看了一眼,朝着张主簿吩咐道:“带人去回春堂,抓紧将淋浴箱子带回来,然后吩咐后厨大量烧水,配着消毒药剂让所有人都能沐浴一次,至少我们这些志愿者不要感染瘟疫。”
张主簿赶紧称是,带着两个人跟旺财一起走了。
这样的安排真的太贴心了,别说刘大人,他也不敢回家,真的怕将疫病传染给家人,边走边回头看周恒,这周大夫德行值得人尊敬。
张主簿深吸一口气,打马朝着城门飞奔而去。
刘仁礼带着两个人,换上隔离服进了隔离区,作为一个知县,能亲力亲为来看这些患有瘟疫的病患,周恒对刘仁礼还是蛮佩服的。
要知道古人对瘟疫的恐惧,别说是寻常百姓,就是达官显贵,也是闻之色变,毕竟瘟疫代表的就是尸横遍野。
在疾病面前,众生平等,不会因为你是达官显贵,就放你一条生路。
刘仁礼这会儿也看到周恒身侧的屈大夫,惊讶地赶紧抱拳。
“屈大夫也过来了?您年纪大了,跟着在城内管理好赈灾药物和款项就行,何必亲力亲为。”
屈大夫一脸的笑容,“别嫌弃我这老头子,现在我是回春堂的药童,跟着周大夫学习疫病的救治,不用在意老朽。”
刘仁礼又客气了几句,屈大夫却是意志坚定,不想回城内。
刘仁礼也没再强求,毕竟这里是最缺人手的。
周恒没说话,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隔离服,还有口罩帽子是否戴好,这才引着刘仁礼走到病房门前,将房门打开,伸手拦住他。
“县尊大人,就站在这里看,不要进去,我们都服药预防了,你没吃还是很危险的。”
见周恒如此说,刘仁礼顿住脚步,环顾房内。
这个房间有八张病床,不过足足塞了二十多个病患,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很多人。
虽然人多,不过房间不乱,一个个躺在病床上闲聊着,似乎此刻有了一些精神,见周恒将门打开,大家都望过来。
尤其听到周恒那声称呼,一个个都怔住了,好像周大夫叫的是县尊大人,还在躺着的病患全都爬起来,朝着周恒和刘仁礼跪倒。
“周大夫......”
“恩公......”
“老先生......”
“这位是县尊大人?”
周恒环顾了一周,“这位是清平县的县尊刘仁礼刘大人,这次赈济灾民,就是刘大人带领城中百姓筹款进行的,至于你们的救治和这临时隔离区,都是刘大人下令建设的。”
此言一出,这些人感慨了。
活了几十年,谁还没见过瘟疫,不过能得到如此善待的流民,还是第一次经历,一个个顿时激动的不成样子。
刘仁礼瞥了一眼周恒,这夸赞能从周恒嘴里说出来,刘仁礼有些高兴,朝着众人一抬手。
“都无需多礼,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本官也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灾患对百姓造成的疾苦,幼时便有所体会,你们的遭遇我也感同身受,好好将养身体,等水患过去,再想办法返乡。”
这些病患纷纷叩拜,有些已经泣不成声,周恒示意德胜他们安抚一下,这才带着刘仁礼出来。
走了几个病房,情况都大致相同,直到看到一号病房的盛儿。
刘仁礼脸上带着担忧,这孩子他记得,白日这是第一个病发的孩子,虽然看着昏睡似乎情况也好转了许多。
刘仁礼看了一眼周恒,“这次的鼠疫来势汹汹,此刻能没有人亡故,这都是你的救治得力,周恒你是我的福星,也是清平县的福星。”
周恒脸上抖了抖,今天不是被叫做菩萨就是福星,压根没一个是人。
“大人不要如此说,今日不过是正式赈灾救治的第一日,后面几日不会比今日轻松,这隔离区的病房不大够用,明日还要搭建几间啊。”
刘仁礼点点头,“你说的在理,明日天明我就派人过来接着搭建。对了,今日听闻寿和堂似乎派人出来查看了,可曾到隔离区来过?”
第一百零七章:盛儿醒了
周恒一怔,带着问询的眼神看向德胜他们,一个个都摇摇头。
“并未过来。”
刘仁礼摆摆手,“没过来就算了,他们愿意怎样就怎样吧,想要靠自身能力救治,那就来。”
周恒微微蹙眉,寿和堂的老板在赈灾会被人嘲笑了,出来自己单干,也不是不行,就是怕进出城,将病毒带回去。
要知道城内外都在大力捕鼠灭虫,控制了传染源,可人的控制还是薄弱环节,不过这不是他能控制的。
“刘大人也看过情况了,这里救治的病患都有详尽的记载,不过暂时没有时间统计,等忙过这几天,会给大人一个详尽的数据。另外,今日秀儿小姐过来了,我将她赶回城内,如若您回府见到秀儿小姐,还要安抚一下,毕竟她伤病才愈,身体也不如这些劳作的人强健......”
刘仁礼一怔,打断了周恒的话,“秀儿来过?你做的对,那我不耽搁了,这就回去看看,县衙不知道能否安置下这么多人,我先走了。”
说完,不等周恒说什么,直接脱掉隔离服,带人离开,看着他们的背影,周恒松了一口气。
薛老大举着一张蒸饼,里面裹着熏肉和大葱,用力嚼着,凑近周恒身侧。
“别看了,人都走远了,再不吃熏肉大饼就没了!”
......
翌日清晨,周恒醒来。
房间内的鼾声雷动,这些人已经两天没合眼,一个个睡得极沉,原本周恒睡眠很差,没想到昨晚睡的不错,很久没这么劳心劳神了,一时间有些浑身酸痛。
周恒蹑手蹑脚出了房间,张婶子已经起来,送过来一盆温水,柳枝蘸着盐的牙刷,他实在用不惯。
之前让姚铁匠用细铁丝和猪鬃给他做了一个小刷子,张婶子早已将刷子准备好。
周恒洗漱完毕,换上一个新的口罩,捏紧鼻梁上的铁丝挡口,这才走向一号病房,还未进门就听到哭声。
周恒赶紧冲进房间,盛儿坐在病床上,不断抹着眼泪,见到周恒进来,有些怯怯的。
周恒脸上露出喜色,这小子恢复能力真强悍,没想到今天就醒过来了。
赶紧走到近前,蹲在床边,伸手摸摸他的额头。
盛儿有些惧怕,不过周恒手上的味道有些熟悉,似乎昨天一直闻着这个味道,小家伙抬起头,朝着周恒爬了两下,脸上还挂着泪痕。
“姐姐呢?我想找姐姐。”
周恒朝他笑笑,揉揉他干净的发髻。
“你姐姐叫什么?”
“我姐姐叫冬儿。”
“哦,冬儿啊,她在对面的观察区住着,那里有很多人,你的病好了就可以见到她了。”
盛儿似懂非懂,拍拍身上从床上爬起来。
“我现在身上不疼了,也不再发烫,病都好了,可以见姐姐。”
就在这时,张安康走了进来,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体温计还有抽好药剂的注射器。
周恒起身,给张安康腾开位置,接着说道:
“你乖乖打针,输完药剂,我可以让张安康抱着你去远远看看姐姐,如若不乖,几天就见不到了哦。”
盛儿一听,赶紧躺下,将手伸出来闭上眼睛,一副极为勇敢的样子。
“我不怕,我是男人,快给我扎针吧。”
张安康差点儿笑出来,这小子昨天昏昏沉沉,没看出来还这么有意思。
赶紧上前,抓着他那只没有打过针的脚丫,开始找血管,小家伙此刻身体已经有所恢复,还输入了大量的高糖,血管很饱满,张安康没费什么力气,就扎上针松开止血带。
小家伙张开一只眼,歪着头偷偷看看,脸上有些疑惑。
“怎么就一针?”
张安康朝他笑笑,“你不要动啊,我给你将药剂推进去,然后抱你去看冬儿。”
小家伙很配合,不多时两针管的药剂都推完,似乎没有想象的疼,他直接坐起来看着,对张安康手中的玻璃注射器非常感兴趣。
张安康压住针眼儿的位置片刻,见没有出血了,这才将他抱起来。
“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先吃粥再看姐姐?”
“不饿,我要看姐姐。”
小家伙很倔强,张安康抱着他出了一号病房。
此时,周恒站在隔离区的栅栏边上,对面已经安排妇人去叫冬儿了,那丫头快步跑出来,一把扯下口罩,趴在栅栏上朝着这边望。
周恒嘱咐她道:“看看盛儿就好,他恢复得不错,不过为了你们的健康,他还需要在这边治疗七天,到时候你们都没再发热,就可以离开了。”
冬儿微微屈膝,给周恒施礼,小模样看着就很懂事。
“冬儿多谢周哥哥的救治。”
周恒突然想到她失踪的父母,接着问道:
“你父亲的名讳是什么,我让人在流民登记处帮你留心着找找。”
冬儿一脸的希翼,急忙说道:
“我父亲叫胡立新,我们是兖州府宁阳县邹平村人。”
周恒点点头,“古月胡,建立的立,新旧的新?”
冬儿摇摇头,“冬儿不识字,只知道我们姓古月胡。”
说着盛儿被张安康抱出来,虽然脸色还有些惨白,不过一双大眼,已经非常灵活地到处寻找冬儿的身影。
“盛儿!”
冬儿顺着声音望过去,嘴巴撇撇忍住要出来的泪水,露出一个很牵强的微笑。
“姐姐,姐姐莫要担忧,盛儿没死,已经好了。”
冬儿的眼泪打转,用力点点头,努力控制着情绪。
“嗯嗯,姐姐看到了,你要听大夫的话,不要闹,更不要尿床,这里的人已经很繁忙了,没时间多照顾你,不要好些了就乱跑,姐姐就在栅栏这面的房子住着,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找爹爹。”
盛儿咧开嘴笑了起来,小孩子的快乐就这么简单,一顿美食或者家人的安慰,比什么都让他开心。
“盛儿记住了,你也要好好吃饭,对了之后姐姐要给我烙饼。”
周恒朝着张安康摆摆手,吩咐道:
“外面蚊虫多,还是要防止盛儿被叮咬,带他进去吧,看着样子好了不少,高糖不用点了,一会儿给他准备点儿菜粥送去。”
张安康抱着瘦弱的盛儿走了,冬儿此刻才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泪。
回身给周恒跪倒,“多谢周哥哥救命之恩,冬儿给你磕头了。”
周恒摆摆手,“快起来,别动不动就跪,回去休息吧,如若觉得实在闲得慌,那就帮着那些婶子,将观察区院子里面的草除干净。”
冬儿脸上瞬间有了笑容,似乎能干点儿什么心里就舒服似的。
“嗯,我这就去。”
说着戴好口罩,快步跑开了。
她身上的衣裙很新,由于人过于瘦弱,显得衣裙很大,一手提着裙摆,朝着一个妇人招手,似乎要找带子捆扎裙子,好帮忙干活。
周恒没再理会,这会儿屈子平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张表格,眼睛有些肿,看向周恒有些窘迫。
“周老板早,昨晚睡着了,这是所有的统计数据。”
周恒接过来,看他一眼,心里非常清楚,屈子平是个上进的人,见到张安康如此上心学习,他不想落后。
所以昨晚一定是连夜弄的,不过这些他非常擅长。
翻开看看,果然类别清晰,里面的数据全都是数字的。
分诊的数量、医治的确诊病患数量、观察人员的数量、发放衣物食物药品数量、住址和家庭状况全都统计了,非常的详尽。
周恒点点头,“还是子平做的仔细,以后每天的汇总统计都由你来做,之后找人誊写一份,交给刘大人。”
屈子平点头,脸上很开心,显然非常享受自己的成果,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两马车缓缓驶来。
看着那个铜铃铛就知道,是旺财来送早饭,回春堂的人都很开心,赶紧将昨晚的餐具搬出来,都要上去帮着卸车。
薛老大在后面吆喝了一嗓子,“都干嘛呢?知不知道隔离,你们都洗漱消毒了吗?难道想让城里也感染鼠疫?”
第一百零八章:杀了,你给钱吗?
一句话,所有人都顿住了动作。
将餐具的桶放在门口,人退后一些,旺财走上前,身后跟着四个瘦弱的小子,看着就很机灵。
那几人瞧见薛老大,赶紧施礼。
“薛大哥。”
薛老大一怔这才看到,这几人正是卖藕的几个小子,没想到他们也跟着旺财混了。
“二狗子、来福,你们不跟着马大夫救人,怎么跑去做饭了?”
二狗子一缩脖子,原本机灵的口才,在薛老大面前啥都无效,眨么眨么眼,不知道该咋说啥。
那个叫来福的小子,赶紧上前。
“大哥别急,我们昨晚被重新分配了,张主簿认为我们曾经卖藕,会做些吃食,就让人采买了一些肉食和菜粮送到回春堂,让我们主要负责给你们单独做吃食,毕竟旺财哥一个人忙不过来。”
听来福如此说,薛老大脸上和善了一些,细想一下这个安排也对,这里有几十人,还有病患,回春堂还有一帮子嗷嗷叫的家伙,确实旺财一个人做,忙不过来。
见薛老大没再说啥,五个人手脚麻利地将一个个大桶搬下来。
然后将昨晚的那几个桶装车,几个小子干完,赶紧朝薛老大施礼,然后驾车跑了,那动作比兔子还快。
周恒忍着笑意,别说薛老大管理这些人,还真有自己的手腕。
薛老大回身,看看身后那些人。
“愣着干啥,还想让俺喂你们?赶紧地,将所有吃食搬进来,让张婶子给大家打饭,吃多少拿多少,如若有人敢浪费,小心狗头。”
张婶子已经走到薛老大近前,拍了一下薛老大的肩膀。
“臭小子,别吼了,我现在就打饭。”
薛老大这回没炸毛,接过张婶子递过来的三个大号瓷碗,张婶子掀开几个大桶,一阵饭菜的香味儿飘散出来。
薛老大瞬间被味道吸引,抻头看看,肉蛋菜要啥有啥,丰盛的不像话,吞了一口口水,将碗举到张婶子面前。
“给我打三份,公子的一份,屈大夫的一份,我一份,肉给我多来点,公子不大吃肉,屈大夫也不大吃肉。”
周恒瞬间脸黑了,快步走过去,将碗夺过来一个。
“谁说我不吃肉?”
屈大夫在一旁,抓着筷子笑得不行。
不过周恒对待回春堂众人的态度,让他非常感慨,这才是真的得人心,所以短时间内将所有人都笼络住了,即便是如此恐怖的鼠疫,一声吩咐都即刻前往,一个个都没有退缩。
......
粥棚外,刘仁礼喝了一碗粥,将碗放在一个桶里。
这才走到打粥人的面前,将勺子接过去。
“你去吃饭,我们帮着先干一会儿。”
那个打粥的小子,有些傻眼,一脸的惶恐。
这人就是一个乡绅庄子上的厨子,过来做志愿者两天了,见到县令要给百姓打粥,实在吓坏了。
“大人,这怎么使得?”
“你们做得,本官就做得,别废话赶紧去吃饭。”
说着将围裙扎在身上,接过一个灾民手中的碗,将勺子插到底用力搅动热腾腾的粥,盛了满满一碗,递给那人,不忘嘱咐道。
“如若不够吃,可以回头再填。”
那灾民听得真切,这人被称为大人,这清平县能称作大人的不就是县老爷,想到他们县中县老爷,带着老小举家逃逸的样子。
这真的没法比啊,那人嘴唇都有些颤抖。
“多谢大人,大人洪福齐天。”
这人一吆喝,后面的人都跟着口中赞扬起来,顿时跪倒了成千上万的人,口中感谢着县老爷,感谢着清平县的所有百姓。
刘仁礼抿紧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放缓语调说道:“快起来,后面还有很多人没吃饭。”
那人赶紧摸了一把脏兮兮的脸庞,捧着粥碗,倒退着三步五步一鞠躬,这才离开。
打粥的这些志愿者,也都加快了动作,看着灾民的脸上,带着可亲的笑容,仿佛这些人都是自家叔伯兄弟。
整个舍粥的棚舍外,没有加塞,没有争吵,或者呼喊声,井然有序地等待着。
那个吃过饭的志愿者,快步走到刘仁礼身后,接过勺子。
刘仁礼没再逞强,这活儿看着没啥,一直弯着腰真的很累,下面粥的热气烤着,浑身都是汗水,真的不容易。
将围裙帮着那人扎上,刘仁礼拍拍他的肩膀。
“辛苦了。”
那小子差点儿哭了,这辈子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儿,人家县老爷比自家老爷威风霸气百倍,竟然说自己辛苦了,这还不玩儿命干。
刘仁礼带人离开了,这打粥的小子,朝着下一个灾民咧嘴一笑。
“大爷,你这个碗太小了,装不下什么,我给你一个大碗,以后留着打饭,记着每次要洗刷干净,那边有消毒液,免费领的,洗过碗要消毒。”
老头千恩万谢,捧着硕大的粥碗走了。
后面的人不断朝前挪着,秩序井然。
刘仁礼带着张主簿他们,已经走向城门西侧的路口,这里是灾民来清平县的必经之路,所以分诊小组,还有消毒的小组,在这里的人员最多。
看着路边,还有远处的坡下都是乌压压的人。
刘仁礼有些头大,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虽然捐的粮食源源不断送到府衙,可每天消耗的粮食数量,是惊人的。
看着那攒动的人头,入目的就有五六百号,这不过是早上,看来今天是更加漫长的一天,城外安置区的几十个个临时棚舍,已经人满为患,这些人要如何安置?
“张主簿,东城墙外的临时安置区二期开工了吗?”
张主簿身上,不比灾民干净多少,赶紧上前施礼。
“回大人,何捕头带着工人在那里督建呢,十二个时辰不停歇的建造,昨夜又完成了十几间,如若全部完成估计要三日后。”
刘仁礼微微蹙眉,志愿者确实不少,可是能帮着进行建设棚舍的人不多,毕竟这需要一些技术,不是普通农民就能掌握的。
刘仁礼点点头,“知道了,让何捕头派人去济阳县找一些工人吧,看今天这个样子,或许灾民的会是昨天的倍数。”
张主簿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抱拳快步去传令,如若没有地方安置,这就是祸端,再者周大夫说了,如若人员过于密集,容易鼠疫爆发,更加难以控制。
刘仁礼看到前面忙碌的马令善,赶紧走过去。
他带着几个大夫,穿着只能露出眼睛的怪异服装,有的进行消毒喷洒,有的在发放口罩,有的是在检查所带的物品。
活禽和牲畜,是禁止带入这里的,必须严格检查。
有个老太抱着一个硕大的筐,说什么都不撒手。
推搡的过程,筐子上盖着的蓝白布滑落,筐子里面是两只鸡一只猪崽儿,似乎蒙布被掀开,惊扰了它们,瞬间又是叫又是跳。
“大娘,要么杀了,要么放生,这活物绝对不能带进去。”
周围围观的人,开始闹腾,不断有人朝前用力挤,抗拒着前面分诊人员的阻拦,将马令善他们几个都撞倒,口中不断嚷嚷着:
“这是唯一的家底,杀了你给钱吗?不行不能杀。”
第一百零九章:念想儿
那个检查的人,本就劳累,看到对方如此不配合,直接将刀抽出来。
周围的人一阵惊慌,都朝后退去,此人吼道:
“清平县赈灾,是救济人的,我们负责救灾的大夫说了,活禽和牲畜最容易携带疫病,要是带着它们,这后面数千灾民都有可能因此死去,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听着差役喊完,这些原本激动的灾民,都没了动静。
死亡,曾经那么近距离的围绕着他们,水灾的时候,昨日还说话的邻居,第二天对面的房屋,已经消失在洪流中,人也没了踪迹。
还有逃难的这些天,路上走几步,就能看到,路边有饿死的或者病死的人。
一路上经过的村镇不少,大多成了空城,即便没有成为空城,也都吊桥拉起,禁止进出,防止灾民涌入。
唯独清平县接纳灾民,很多人奔走相告,都聚集到此地,听说这里不但每日舍粥三次,还给人免费看病,赠与衣物,帮着照看病人。
因此,他们都是奔着这个来的。
如若因为两只鸡和一只猪崽儿,让这唯一接收他们的清平县不再接收灾民,或者此地疫病大爆发,那真的是不敢想象的后果。
这些人的目光,从那差役的身上,瞬间落到老太太的筐上,老太太一缩脖子,毕竟也觉得自己做的似乎不对。
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子,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用衣衫捂着孩子的口鼻,走到老太太近前。
“大娘,你怎能如此自私,我们家中也有家禽,都没带着,毕竟逃命要紧,人家这里不让带,要么你丢掉,要么就别进这清平县,求你不要惹恼这些救命的菩萨。”
此言一出,周围很多人的矛头都指向老太太,老太太捂着筐子,赶紧将布盖上,一脸戒备地看向众人。
“休要说我,我不能丢这鸡和猪崽儿,这是我家仅剩的一点儿家财。”
一个汉子盯着老太太,一把将筐子抓过来丢在路边。
老太太赶紧追着过去,将筐子扶起来,周围的人伸手拦着汉子,怕他再度发飙。
那汉子很镇定,也没发火,只是朗声地说道:
“咱穷苦人,旁的不知道,遭难了人家帮咱,咱就要守人家的规矩,不服管那就走,行了排队吧,如若进去咱也干点儿力所能及的事儿,各位差官明鉴,我们有力气。”
如此一说,刚刚围观的人,都乖觉地找到自己排队的位置,继续排队。
只有那老太太坐在一旁,哼哼地喘着粗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刘仁礼看得真切,刚刚这个差役表现非常不俗,如若处理稍有不慎,这就激起民愤了。
可他没有退让,将事情说得非常清楚,也坚决地表明了立场,如此一来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坚持的是什么,这一切不过是为了灾民考虑。
缓步走过去,分组消毒的工作继续着,马令善起身直直腰的空隙,发现了刘仁礼他们在后面,赶紧转身施礼。
马令善一脸的担忧,刘仁礼不过是戴着一个口罩,这样的装备,在这里太过危险,赶紧伸手阻拦。
“大人留步,您身上的衣衫不可以过来,这里是没有消毒的区域,人员流动性大,危险度高。”
刘仁礼知晓,周恒对这几个徒弟的培训相当严苛,他们执行的极为彻底,所以没有为难马令善,赶紧停住脚步。
众人听到马令善对刘仁礼的称呼,纷纷跪倒在地。
“给大人请安。”
“多谢县尊大人。”
“县尊大人大恩......”
刘仁礼环顾一周,抬抬手腕,示意众人起来。
“你们其中的青壮劳力,是否有木匠?”
人群中,稀稀拉拉有些人举起手。
粗略一看,别说还真不少,大约有百十号人,刘仁礼知晓这里面有滥竽充数的,有些只是学过几天也跟着举手了,不过用人之际,总比去济阳县找人快。
“那你们先上前来,让马大夫他们先给你们检查消毒,如若身体没有问题,就跟着衙役去城东的安置区,那里正在建设棚舍,因为流民数量超过预期,房屋极为缺少,需要你们帮忙,至于工钱会跟其他人一样。”
前面站着的一个木匠,脸上都觉得臊得慌,赶紧单膝跪地。
“大人千万不要提工钱,我们这些人的性命都是您救的,建房子也是安置我们这些人,出力是应该的,怎能要钱,你们说是吧?”
后面的人都跟着附和,刘仁礼点点头,看向马令善。
“马大夫先给他们检查吧,然后徐捕快带着人直接去城东,张主簿在那里带人去找他即可,你离开要交代好,此地的值守问题。”
马令善赶紧称是,刚刚威风凛凛的那个徐捕快,也跟着垂头施礼,他此刻有些紧张,没想到刘大人竟然能记住自己的姓氏,一时间兴奋的有些哆嗦。
“属下遵命。”
刘仁礼没耽搁,直接走了,一个下属被他安排骑马去找张主簿,拦住他别去济阳县,这里的木工基本够用了,如若能调动起所有人的热情,甭管会不会,大家都搭把手,速度能更快一些。
这边说得热闹,那个被丢出队伍的老太太,此刻又挤了进来,身侧的人都给她让开位置。
并非尊重她的年纪,而是她刚刚抱过鸡和猪崽儿,按照那大夫的说辞,这样是极为危险的,最容易得疫病,一个个捂着嘴让开位置。
老太太起身,还是抱着那个筐子,似乎想要趁人不备,继续钻入队伍。
徐捕快早就瞄着她,走过去伸手拽住老太太的手臂,老太太赶紧抱住头,惊恐地看向徐捕快,以为徐捕快要动手打人,毕竟所有官身的人都是如此。
徐捕快叹息一声,上下看看老太太。
身上的衣裙都是泥巴和土,几乎看不到原本的颜色,手和指甲也是黑黑的,脚上鞋子已经露出脚趾,隐隐的似乎掌心还有血迹。
徐捕快问道:“老太太你家里只有你一人?”
老太太点点头,依旧执着地抱着那个筐子,手指甲用力抠着筐子边缘的一个带子。
“嗯,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了,儿子在矿上砸死了,我和媳妇还有孙子孙女过活,洪水来的时候,我家房子塌了,后面的大树直接将她们娘仨砸在水里,我当时在山腰的茅屋看着菜地,眼睁睁看着救不了啊。”
老太太伸手摩挲着筐子,脸上没有悲痛的神情。
无力阻止家人的离去,那份无力感,让人唏嘘。
她拍拍筐子里的猪崽儿,说道。
“这猪崽儿是我刚抓的,小孙子最喜欢它,还等着养肥了杀了吃肉,那两只老母鸡每天都能下一个蛋,我的孙女就饿不着,这是念想啊,丢了连这点儿念想儿都没了,没了!”
第一百一十章:抬出去烧死
徐捕快沉吟片刻,看向老太太。
“大娘你先进隔离区,这里面的两只鸡和猪崽儿,我们放笼子里,如若七天没生病,也没问题,你就带走可好?”
老太太想要跪下,旁边的人将她拽起来,直接推到前面。
“行了大娘,赶紧先排队进去吧。”
徐捕快一挥手,身侧走过来一个志愿者,将那筐子赶紧收起来,用绳子拴在旁边的树桩上。
一时间队伍再度安静下来,马令善带着几个回春堂的人,快速检查着灾民的体温是否超标,眼睛是否发红红肿,身上是否有肿痛或者蚊虫叮咬的痕迹。
消过毒的人员,直接被徐捕快身侧的人进行登记。
分配居住区域,并告知舍粥的时间,尤其是那些举手的木工或者壮劳力,直接站在一侧,凑足人数带走。
......
刘仁礼带着人员,走向安置区的方向,刚行进了没有多远,一队人在前面快步跑着。
头上戴着墨绿的帽子,一队人看着有十来个,慌慌张张的样子似乎前方出了什么事儿。
刘仁礼的脚步一顿,回春堂的人,还有志愿者和衙役都被严苛培训过,禁止在救灾现场跑动,可以快走,可以乘车或者骑马,就是禁止这样跑动。
这些人都是谁?
见刘仁礼目光看向那些人,张主簿已经抬头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一个人的白色衣领上特有的一个刺绣字‘寿’。
瞬间明白这些人是谁了,之前在赈灾捐款的现场,跟他们打过交道,此刻早已记得深刻。
“县尊大人,这些是寿和堂组织的义诊人员,他们登记的时候,自己带了十八个人过来参加救治,所负责的是,排查已分诊人员中是否有疫病患者。”
刘仁礼点点头,迈步朝着那些人跑去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张主簿赶紧朝身后的人招手,所有人都跟上,如若真的遇到什么危险,要保护好县尊大人。
很快他们来到距离安置区较近的一个木棚,这里距离安置区直线距离不超过十五米,是一个临时检查的房子。
寿和堂的人都聚集在里面,有两个抱着风炉和药罐子跑出来,四下找水,似乎要煎药,慌张的模样和没头苍蝇似的。
刘仁礼眉头紧蹙,想要迈步进入木棚,不过被身侧的张主簿拦住。
“县尊大人莫要急,看着似乎在急救病患,我们还是稍微等一下,让穿着油布隔离服的人,进去看看再说。”
刘仁礼垂眸看看自己身上,果然刚才舍粥时太热,将油布的隔离服脱掉了,这回只穿着外袍。
“抓紧去看看,那些灾民都朝这里看,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张主簿赶紧让一个穿油布隔离服的人进去查看,片刻那人出来了,距离刘仁礼有三步远,赶紧单膝跪地禀报道:
“县尊大人,里面有四名病患,似乎状态不好,寿和堂的人正在救治。”
刘仁礼神情一顿,“这些人分诊的时候,没有发现吗?”
那人摇摇头,“看着他们四人身上湿漉漉的都是泥巴,想来是从护城河里潜入的。”
未等刘仁礼说话,张主簿赶紧答道:
“昨日在护城河底也抓到几个人,不过直接送到隔离区交给周大夫了,今日怎么还有?”
刘仁礼想了想,看向身侧的一个衙役。
“去隔离区,请周大夫带人过来,说这里有四个急症患者需要处置,病情危急,记着赶马车去,要快!”
那衙役赶紧朝分诊的地方快步跑去,那里有马车这样不耽误时间。
刘仁礼顿了顿,迈步朝着木棚走去,张主簿知道拦不住,赶紧朝着一个人摆手,找了一件油布的隔离服外袍,给刘仁礼披上。
来到木棚门前,还未进去就听到里面不断的呼喊声。
“药怎么还没有煎制,快这个老汉已经不行了,彭大夫赶紧施针吧。”
刘仁礼一眯眼,就站在门口看进去。
果然说话的人正是寿和堂的老板孟孝友,此刻脸上都是汗,手上全是泥污,用力按压着一个老汉。
被压着的老汉,发出呜呜的声音,身子不断躬起,好像一座拱桥似的,中间离开地面,手脚不断抓挠蹬踹。
另外三个人的反应没有如此激烈,不过惨白的脸上都是水渍,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河水。
三人有哭的、有捂着肚子哼唧的、有翻来覆去呕吐的。
里面的人,有的按住病患,有的在施针,不过效果甚微,四个人开始挣扎的很厉害,此刻渐渐消停一些。
刘仁礼虽然不懂医,可那老汉的样子不像是好转,目光涣散嘴巴张着不能闭合,口水流了出来,一个男子突然松开按着他腰间的手,直起身朝后挪了两步。
“坏了,这人溢尿了!”
彭大夫和孟孝友赶紧围过去,彭大夫抓起银针,朝着老汉头顶和腹部刺入几针,手上不断揉捻弹拨,动作非常的迅捷。
那老汉又开始挣扎起来,身子不断起伏,双臂高高举起,似乎要抓住棚顶的什么东西,就那样伸直,口中好似野兽般低鸣着,张大嘴巴,如同溺水之人,贪婪地吸气。
孟孝友有些蒙,抬手擦了一下额头,看向彭大夫。
“彭大夫这人浑身烫手,这还能等到药熬好吗?”
彭大夫摇摇头,咬着牙最后施了几针,毫无起色,急的他朝门口大声吼道:
“药呢,怎么还没熬制?之前备好的先拿来,不用热了。”
这回不等别人动,孟孝友第一个冲到旁边,在一个竹编的箱子里面找到一个竹筒,打开上面的盖子,倒出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汁,送到彭大夫身侧。
“漏斗。”
一个小药童,一哆嗦赶紧翻找到一个漏斗,递给彭大夫。
他抓着漏斗,将下方弯曲的壶嘴插入老汉的喉中,端起药碗,那一大碗黑漆漆的汤药,全部灌入漏斗,老汉想要反抗,不过这么多人按着,他渐渐没了力气,仿佛死鱼般不再动弹。
灌了药,彭大夫翻开老汉的眼皮看看,微微叹息一声。
“这人绝不止高烧一两天,已经到了濒死之态,看看能否有效吧,如若一个刻钟也缓不过来,抓紧抬着去焚烧了,他的疫病算是最为严重的,不然这房内的人,都可会因其患病。”
刘仁礼脸上已经黑的不行,就刚刚这番折腾,好人也受不了,何况老汉已经如此样子,他抬脚将虚掩的门踹开。
如此动静,让房内的人都吓了一跳,全都抬头朝门口看过来。
“你们就是这样救治病患的?枉我对你们信任,这人还没死,就要抬出去烧了,如若患病的是你也烧死?”
孟孝友吓坏了,想要解释,刚跪下刘仁礼就说话了。
“别解释,现在病患不用你们治疗了。”
刘仁礼抬腿要进去,张主簿一把抱住刘仁礼的手臂,说啥不撒手。
“县尊大人,进不得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周大夫来了
刘仁礼甩开张主簿,气得手发抖。
“你看不到他们在做什么?”
张主簿刚要说话,听到身后的一阵马蹄声传来。
回身一看,一架马车,飞也似得朝着木屋赶来,脸上瞬间露出喜色。
“周大夫,是周大夫他们来了。”
刘仁礼听到周大夫来啦,顿住身形,张主簿也松开了钳制。
那马车也快速停在木屋前,报信的衙役和薛老大坐在车辕上,快速跳下来,挑开车帘将周恒扶下来。
后面的德胜、屈子平,还有张安康跟着跳下来,几人身上套着油布的隔离服,快步走到刘仁礼身侧。
刘仁礼有些急切,指着房内说道:
“这里有四个病患,是从护城河爬上来的,刚刚寿和堂姓彭的,给那个老汉施针灌药了,此刻已经失禁,没那么躁动,你快去看看。”
别说,几句话将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
周恒知道刘仁礼着急,不过他是清平县的知县,是最不能有事儿的一个,如若他有任何问题,这全盘就没人打理了。
“大人我晓得了,你退后等待一下,这里交给我,我们这就开始救治。”
刘仁礼没在执着,毕竟周恒的能力在那里,他是这些人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退后几步,站到窗口的位置,朝着身侧的衙役吩咐道:
“将孟孝友他们带出来。”
此刻,房内的人都筛糠了,不用别人过来拉扯,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出了木屋,跪在下面的草地上。
几个衙役提刀站在左右,刚刚的举动他们听得真切,连着几天在这里救济灾民,能听到要将活人送去烧掉,这样的言辞也是一个大夫说出来的,简直难以置信。
如若他们染病,落在这些人手中,是不是也会是这样被烧死的结果。
一个个不用刘仁礼多说,都是怒目而视,出鞘的刀,直接架在这些人的脖子上。
孟孝友他们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只有彭大夫还是一脸的不服气,直挺挺地跪着看向房内。
屈子平和张安康不用吩咐,分别给那三人去测量体温,进行初步检查。
周恒进入房间,虽然戴着口罩,瞬间闻到了尿骚味,赶紧蹲在老汉的身侧,检查了一番。
手刚触及老汉的脖子,就感受到他高热的体温,老汉弓起身子,有节奏地向上仰头,周恒眯起眼吩咐道:
“德胜找桶接着,他要吐。”
德胜手脚极为麻利,而且与周恒配合的时间最长,抓起一个盆,冲到老汉的另一侧,一手持盆,一手扶着老汉的后背将人侧过身,还未摆正,老汉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黑漆漆的药汁,混杂着胆汁和一些碎渣,那味道极为的难闻,不过四人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
薛老大此时,抱着好几个医药箱走了进来,见德胜抱着盆子,他赶紧走过去将盆子接过来。
“你配药吧,这些杂活儿我来。”
德胜松开手,毕竟体力上比不过薛老大,还是赶紧将药箱打开,注射器还有各种药剂摆放好。
抓起酒精棉,先将自己戴着手套的双手消毒,这才开始配药。
周恒看着老汉,这人吐起来就没完了,到最后虽然还在呕着,似乎胃内没什么东西了。
周恒看向薛老大,“老办法,将人拦腰抱着,脸朝下,用力挤压腹部,似乎还有东西没吐干净。”
薛老大赶紧照做,一伸手将老汉从地上拎起来,脸朝着盆,双臂从后方抱紧老汉,用力挤压老汉的腹部。
哇一声,老汉再度吐出来很多东西,腥臭的味道令人作呕。
不过这会儿周恒也能断定,这老汉定是饥饿难耐,所以在水中捉鱼吃了。
不过鱼是生的,而这水就不用说了,城中人都已经只饮用两处泉水,河水已经被污染,断不能生饮。
这番折腾后,老汉像面条一样瘫软下来,薛老大将人放下,端着盆子出来,一个衙役要接过去,薛老大赶紧拦住。
“别动,这东西倒在哪儿哪儿有人患病,必须统一收集销毁。”
说着去车上找到一个带盖子的桶,将这一盆呕吐物装在里面,盆子也是用破布擦拭干净,盆子喷上消毒液,破布也丢在桶中盖好。
薛老大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一群人,这才看向刘仁礼。
“大人还是问问,这些天他们医治过多少人?人都在哪儿?是不是真的有烧死的?如若医治过的人,直接放入安置区,要及时找到,不然这疫病真的在安置区扩散,我们也没辙了,我们的药已经不多,别说来千八百人,就是几百人都不够用。”
刘仁礼点点头,黑着脸看向身后跪着的几个人,压着怒火看向张主簿。
“你带着他们几个,去远点儿问清楚,如若真的有进入安置区的,抓紧将人找到。”
张主簿领命,与几个衙役押着人朝东侧挪出去十来米,开始盘问。
房内的周恒,蹲在老汉身侧,看向张安康和屈子平。
“体温都是多少?”
屈子平抱着几张木板,赶紧说道:“一号患者体温三十九度,身上有红点儿,衣衫和发髻上可见虱虫;二号患者体温三十八度六,手脚均有伤口,伤口有感染迹象;三号患者体温三十八度九,口中脸上又疱疹,四号老伯体温四十二度,右脚大脚趾肿大一倍,已溃烂发黑。”
周恒点点头,“全部给药,治疗方案依旧,链霉素和磺胺嘧啶静脉推注,四号老伯链霉素加一倍,然后给五十高糖。”
二人立马动了起来,周恒看向德胜。
“准备两个无菌包,你给二号患者清理包扎,我给四号老汉切除脚趾。”
德胜怔了一下,赶紧动了起来,将一个托盘放在周恒身侧,自己则端着另一个托盘去了二号的身前,麻醉清创缝合,做得有板有眼。
屈子平给老汉开始推药,似乎是腹中充斥的东西排空,没了刚刚的躁动。
周恒瞥了一眼德胜,遇到如此大量的患者,是最锻炼人的,德胜的能力不算出众,不过非常的刻苦练习,此刻缝合的动作极为纯熟。
深吸一口气,周恒也开始给老汉的脚趾周围进行局麻。
脚趾肿胀成黑色,已经完全保不住了,此刻高烧一个原因是鼠疫,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体内的细菌感染,如若再不治疗恐怕就是毒血症。
这会儿想要签字是不可能的,这几个也不知道是不是老汉的家人,周恒管不了那么多,消毒后铺上孔巾,开始切开脚趾的皮肤。
一股恶臭的黑血伴着脓液流出,周恒擦拭干净创面,不断分离,还算幸运流出一定脓液后,血液也变得鲜红起来,不过这脚趾第一节已经**,保住是完全不用想的。
现在的条件有限,周恒举起手术刀朝着关节连接处切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鬼差大哥
刘仁礼在外面看得真切,这样的医治方法是他第一次见到。
他虽然真的想叫停,让周恒尽力保住老汉的脚趾,毕竟一个农民之后走路不知道有没有影响,如若真的不良于行,就是一个家庭的灭顶之灾。
不过他忍住了,攥紧拳头,仔细看着周恒的动作,期间瞥了一眼张主簿那边,似乎审问已经结束。
刘仁礼见房内的抢救似乎还需要一段时间,朝着张主簿那里走去。
张主簿手中拿着一本册子,上面记录着一些名字,有些只是一个姓氏,后面是形象的描述。
“怎样?”
张主簿赶紧施礼,将册子递给刘仁礼。
“他们救治了约四十二人,不过没有具体的名单,也没有这些人的动向,正在让他们尽量回忆。”
刘仁礼看看这介绍,脸上黑得厉害,什么身高五尺鼻直口方,黑脸。
如若拿着这些出去找,一半的灾民都符合,合上名单丢给张主簿。
“不用问了,找消毒组的人,给他们几个救治过病患的人消毒,更换隔离服,然后带着他们去安置区,一间一间的找,衙役来问,看哪些是他们救治过的,找到人将他们带到隔离区在此检查,确认没有问题再统一放出来。”
张主簿不断点头,刘仁礼的安排非常全面,赶紧招手让一个衙役去找消毒组的志愿者,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志愿者,很快就带着两个过来。
分别给他们消毒,换上普通的隔离服,还有消毒过的帽子口罩,毕竟刚才那四个患者,不用说大家都清楚是鼠疫患者,这样的防疫十分必要,至少要保护安置区的人。
七八个衙役,带着除了孟孝友之外的所有大夫和药童,朝着安置区走去。
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很多人的注视,见人往安置区走,那些在栅栏边围观的人都躁动起来,不断议论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主簿带人走到栅栏边,打开大门,进入其内,身侧的衙役敲响铜锣。
刺耳的声音引得更多的人围观,张主簿清清嗓子,用力吆喝道:
“各位乡亲,你们可曾有这几位医治过的,如若有请站出来,我们带你重新去消毒服药预防疫病。”
如此一番话,让所有灾民都怔住了,很多人看着前面站着的几个人窃窃私语。
“这不是志愿者的大夫吗?这是咋了?”
“没听那位老爷说,要重新消毒服药,这些人定是没好好给咱们看病。”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一瞬间所有灾民看着几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死死盯着几人,不过他们捂得太严实,压根看不到容貌。
几个好信儿的,在后面嚷嚷。
“大人,看不到脸,我们也辨认不出来啊。”
一个妇人抱着孩子,朝着前面挤过去,惊慌地看着几个人一怔,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周围的人都望过来,见他焦急的样子全都看过来,旁边的人都关切地问道:
“大嫂你怎么了?”
妇人抱着孩子一脸的惊慌,抬手指着寿和堂的几个人,说道:
“我记得他们,白色的衣领上带着一个黑色的寿字,昨日就是他们给我儿看的病,难道......难道......”
张主簿朝身侧的人使个眼色,那个走到近前,抱拳朝妇人施礼。
“大嫂莫慌,现在就带着你和孩子过去,找个大夫给仔细检查一下,该消毒消毒,该吃药预防就吃药预防,不要担忧。”
妇人顿了顿,心中的担忧少了些,抱着孩子走出人群,她如此一动,身侧的几个人也跟着动了,不多时就站出来十几个人。
张主簿看了一眼身侧的彭大夫,“人数对吗?”
彭大夫微微摇头,“似乎不够,具体的我也记不得了。”
张主簿脸色阴沉,刚刚还说有四十多人,这会儿出来十几人,他来了一个似乎不够,差多少自己都心里没数?
“来人,带着他们每一排房子都走一遍,铜锣敲起来。”
后面的衙役领命,带着人朝后面走去,如此一来这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当然看热闹的最多。
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全部走了一遍,一共找到五十一个人,全部跟着张主簿他们前往隔离区。
......
周恒将最后一根缝线剪断,给老汉的脚加压包扎,处理完这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断晃动着酸痛的脖子,在地上紧急手术,对医生来讲简直是一种折磨,全程都要跪着,还弯着腰,这里的光线也不足,全靠薛老大举着蜡烛和一面镜子补光。
德胜赶紧过来将东西收起,周恒嘱咐道:
“废物要丢弃在赃物桶,与这些人的衣衫统一送去焚烧,然后找个人去隔离区给他们领几套干净衣物,让志愿者给他们擦洗身上,清理虱虫去除致病诱因。”
德胜一一记下,赶紧安排人去办。
薛老大放下手中的镜子,熄灭蜡烛,起来不断跺脚晃动手臂,显然酸麻的不行,不过为了不影响周恒,他一动不敢动。
张安康此时举着体温计,朝周恒兴奋地嚷道:
“老板,一号病患体温降下来了。”
周恒撑着地面,晃悠着站起身,走到张安康身侧。
接过体温计看看,果然体温已经降到三十八度二,只是第一次注射就这样迅捷,看来还是非常对症的。
“很好,这几个患者要每个时辰测量一次体温,一会儿换上衣服就可以运送回隔离区,进行正常治疗和观察了。”
张安康点点头,开始去给剩下的三个病患测温,屈子平蹲在那老汉身侧,老汉干瘪的腹部不断起伏。
“四号患者似乎还要吐。”
薛老大一听,赶紧冲到门口去抱盆子。
周恒走过去,伸手摸摸老汉的腹部,没有咕噜噜的声音,体温也下来一些,翻开眼睑,老汉哼哼了一声。
“嗯......水......”
周恒眼前一亮,没想到最先有反应的竟然是这个老汉,生命力真的是太顽强了。
抬手拍拍他的脸颊,“子平用棉签蘸着水,给他擦拭一下嘴唇,现在还不能喝。”
屈子平找到一个杯子,浸湿棉签给老汉擦拭了一下嘴唇,老汉仿佛渴极了,嘴巴不断跟着屈子平的棉签移动。
周恒抬手拍拍老汉的脸颊,啪啪啪几下拍打,老汉晃悠了几下,缓缓张开眼睛,搜索着目标,看到周恒和屈子平一脸的戒备。
“你......你咋打人?”
屈子平激动得不行,拍着老汉的手臂呼喊道:
“老伯你醒了?”
老汉一脸的懵,见屈子平激动的神情不似愤怒,二人衣着还那样的怪异,除了眼睛全部包着,眨么眨么眼睛,一咧嘴哭了起来。
“你们是鬼差吗?鬼差大哥饶命......”
第一百一十三章:死了几个?
周恒一怔,一万只神兽从头顶飞过,这怎么救了一个傻子?
靠,不感谢就算了,上来就骂我是鬼差,我就那么不像活人,这货真不该救啊。
“闭嘴,我问你还有哪儿不舒服?”
老汉一下子不哭了,再度眨眨眼,感受了一下,似乎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只是肚子叽里咕噜地闹腾起来。
颤巍巍地说道:“就是饿,别的没啥不舒服。”
周恒起身,眼前金星乱冒,伸手扶住墙。
“行了,等德胜找车来,送人去隔离区吧,死不了了。”
老汉抓住屈子平的手,似乎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我没死是吗?”
屈子平绝对有耐心,笑着说道:
“没死,我们回春堂的周大夫将你救活了,不过你的大脚趾没保住,已经黑臭坏死,为了保命只能切除了。”
老汉摇摇头,“脚趾头没就没了,贱命留着就行,恩公我的儿子和侄子救活了吗?”
屈子平指指旁边地上的四个人,问道:
“你说的可是他们三个?”
此刻那三人也已经醒来,不过没有老汉咋咋呼呼的吓人,都感动得要命,觉得遇到神仙了,拉着张安康的手想要磕头谢恩。
老汉顺着屈子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老泪流了下来。
“儿啊,你们没事儿?”
那几人听到声音,都爬过来,整个木屋一片哭声。
周恒走出木屋,身后的哭喊声让他有些动容,虽然干了医生多年,还是受不了生离死别和大难不死之后的相见。
这几个人太危机了,如若来的晚些,几个年轻人还好说,那老汉定是熬不过一个时辰。
看着木屋外面丢弃的一些用具和药箱,周恒弯下身仔细观看。
这里都是一包包的银针,还有一些包好的草药包,几个瓷瓶周恒逐一打开,里面是一些丸剂。
倒出来仔细嗅嗅,仅有一颗的瓶子上贴着安宫丸,这倒让周恒一怔。
清代才流传的安宫牛黄丸算是贡品,国家级保密配方,他这个竟然也叫安宫丸,不过味道大相径庭。
想来是用于急症救治心血管疾病的,不过这些对疫病无效,倒是有退热的功效,可是用如此昂贵的药方用来退热,实在有些暴敛天物了。
再者安宫牛黄丸之所以珍贵,主要外面包裹了一层金箔,有清心镇惊安神的功效,这个就差多了,黑漆漆的看不到金箔。
剩下的草药,也都是清热解毒的药草,这些东西不是没有效力,只是需要提纯,单是靠熬制汤药,功效达不到本身的十分之一。
并非传统中医不行,而是在防疫方面,系统的隔离分诊,是最为有效的。
再者要有针对性的治疗,一人一方的中医药,适合仔细调养身体,虽有急救之法,可是能擅长的人却太少了,再者都是师徒相传,不利于推广。
周恒将东西放下,不远处的刘仁礼,见周恒出来,赶紧走了过来。
听到房内的哭喊声,一脸担忧地问道:
“死了几个?”
周恒摇摇头,“都活着,我让德胜去准备专门运送病患的平板车马,即刻将人送到隔离区,这个木屋要通风消毒,空闲一日再进入,毕竟这里沾染了病患的呕吐物。”
刘仁礼点点头,“这个好说,消毒后暂时封存起来就行,薛老大似乎带德胜去找车了。”
话音刚落,一架马车和一辆平板的驴车停在了屋后,薛老大带着几个志愿者跳下车,有的抱着喷壶,有的抱着衣物,快速进了房内。
不多时,换过衣物的四个病患被搀扶着出来,那老汉则是被两个人抬出来的,直接放在驴车上,张安康抱着几个木板跳上车,一个志愿者赶车离开。
剩下的人,赶紧将木屋里面的东西清理出来,分类摆放,需要销毁的统一放在焚烧桶里面,然后消毒组的人进去消毒。
无需周恒吩咐,一个个干得井井有条,刘仁礼对周恒这样的分组管理非常认可,很快打扫完毕,薛老大走过来。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如若没有我送他们回隔离区,那边的病患还需要打针呢。”
周恒挥挥手,“你去吧,让张婶子找人给他们洗头发剪指甲,今天只能喝一些稀稀的粥,不可进干粮。”
薛老大点点头,瞥了刘仁礼一眼。
“大人那我家公子就交给你了。”
说完,朝着几人摆手。
“赶紧地装车,我们回隔离区,木屋别关门,放放味道不然能熏死人。”
几人快速装走垃圾,还有所有用具,驾车驶离。
刘仁礼拍拍周恒的肩膀,有些感慨。
“二弟多谢你,如若这次没有你,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周恒看向他,没有官袍,身上的隔离服也脏兮兮的,脸上的胡子乱七八糟,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
“大哥不要这样说,一个知县能不坐在府衙等候消息,而是跟随我们到最危险的地方来,这份勇气才是最让人感动的,再者无论我们有什么好方法,都需要你的认可才能推行,大哥能慧眼识珠,才是大智慧。”
刘仁礼仰头笑了,“行了,咱们两个就不要互相吹捧了,对了这寿和堂的人要如何处置呢?”
周恒一怔,这事儿问自己实在有些不合适。
不过也不能不说意见,毕竟这四人差点儿死了,再者他们诊治的病患并未进行相应的防疫和消毒就放入安置区,这是大事情,如若之后有人照做,岂不是乱套了。
“这些人的初衷是好的,至于救治的方法,只是延续多年的经验,这样医治的死亡率太高,也不利于灾民的稳定,如何处置我不知道,不过今后再不能出现这样的人了,近两万灾民消毒一次的药剂需要很多银子,我真的拿不出来。”
刘仁礼噗呲一下笑了起来。
“你啊,让你说意见,你又跟我提银子,算了我知晓了,走我们去看看那些人是否筛查出来。”
周恒点点头,抬眼望望,并未看到孟孝友。
“咦,孟老板呢?”
刘仁礼的脸色一凝,“我让人将他送回府衙关起来,等我回去再论处,这会儿先处置灾民。”
周恒没发表意见,二人已经来到安置区的门前,大门打开,里面数十个灾民惶恐地跟着衙役走出来。
张主簿见刘仁礼来了,赶紧上前施礼。
“县尊大人,人已找齐,共计五十二人,此刻正准备带去隔离区重新检查。”
正说着,那个被妇人抱着的孩子不断哭闹起来,不知是害怕还是怎样,妇人怎么哄都止不住哭闹。
周恒走上前,伸手摸了一下孩子的颈部,体温有些高脸颊通红。
妇人一脸的惊慌,不断晃动着孩子,朝着周恒解释道:
“我儿只是有些咳嗽,不是疫病,真的不是。”
第一百一十四章:藏匿
周恒安抚着孩子,朝妇人伸手,说道:“让我抱一下孩子,给他瞧瞧,不用担心,这里安置的灾民多了,你见到几个死的,有病要及时医治。”
那孩子哭着打挺儿,差点儿摔倒,周恒手疾,赶紧接住,妇人见此不再僵持,松开了孩子。
周恒单膝跪在地上,将孩子放在自己腿上,在口袋中摸索了片刻,找到一块冰糖,将油纸打开,递到小男孩的面前。
“你不要哭闹,知道这是什么吗?”
男孩儿睫毛上还挂着眼泪,不过不再哭闹,微微摇摇头,腼腆的没说话。
周恒笑了,将糖送到小男孩的口边。
“你可以舔一下,尝尝是什么味道?”
小男孩扭回头看向妇人,妇人一脸的紧张,不过见孩子看向自己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小男孩这才伸舌头舔了一下。
瞬间瞪大了眼睛,极为疑惑地看向周恒。
“甜的。”
周恒点点头,“对甜的,这是糖,让哥哥给你检查一下身体,然后给你吃糖好吗?”
小男孩用力点点头,拖着长音说道:
“好。”
周恒抿唇一笑,将冰糖重新包在油纸里面,递给小男孩儿。
“给你拿着,哥哥现在给你检查,放心不疼的我们就摸摸下巴。”
说着,双手顺着小男孩儿的耳后,摸了一遍,下颌和耳后的淋巴结有些肿大,不过并不严重,双眼没有充血,有些流鼻涕。
周恒掏出听诊器,没有掀开衣服,毕竟这里人多,只是在小男孩儿的后背听了听,又摸了一下男孩儿的腹部,担忧的心微微放下。
“好了,哥哥检查完了,你可以吃糖了,不过吃完糖要漱口,不然你的牙齿就会有小虫子啃食。”
小男孩儿手指麻利地将油纸拨开,一张口将冰糖丢入口中,微微眯起眼,一脸的享受。
“真甜,比树上的果子甜了不知道多少倍。”
周恒抱着小家伙走到女子近前,将孩子还给她。
“这两天,孩子有些发热咳嗽吧,是不是还有些腹泻?”
妇人点点头,“睡不好,总是说肚子疼,然后吃什么都拉肚子,还咳嗽流鼻涕,今天晨起还有些发热,不过不是很烫,我想着要给他捂捂汗呢。”
周恒摆手,“小儿发热最忌讳捂汗,毕竟他们对发热的承受能力有限,如若高烧一定及时就医,一会儿跟着去一趟隔离区,给孩子扎一针然后回来睡就行,没有什么大碍。”
听了周恒的说辞,妇人瞬间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鼠疫就行,别的都没事儿,别说扎一针,就是扎十针能治好也成。
妇人没再多说,赶紧站到队伍里面,后面那些人也都守规矩地站好,志愿者已经走上前,点过名字,这才带着人朝隔离区走去。
落在队伍最后的一个男子,咬着唇一脸的纠结,周恒抬手叫住他。
“你先等一下。”
男子顿住脚步,周恒看着他的双眼,声音尽量放柔和,这人看着就有心事,这个时候,如若藏着掖着,真容易出大问题。
“这位大哥,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如若有讲出来,我们帮你想办法,你看如何?”
刘仁礼此刻也看到这边的异样,迈步走过来,站在周恒身侧,说道:
“如若有人欺负你了,本官替你做主。”
那人抬眼看看这两个人,大夫和县尊的年纪都不大,不过刚刚他们说的话,这人都听明白了,从这安置区可以看出来,这些人不是那些鱼肉百姓的官员,男子目光坚定了一些,这才抬起头看向二人。
“我在安置区最后一排,那里有一个没有安置人员居住的房子,这两天我从门前经过的时候,听到里面有声音,今天一早我再度路过,里面扑通一声响,似乎什么东西倒了,我赶紧进去,那里躲着十几个人,东倒西歪地躺着,地上都是呕吐物。”
刘仁礼想要问什么,被周恒一把拦住,那人接着说道:
“那房间里,就两个能动的,也是不断哼唧,我说去叫人找大夫,他拉着我说,别叫人缓缓就好了,之后我们就被带到这里了......”
周恒一怔,十几个人,这是逃避安置了吗?
如此样子,不用说也知道,这是疫病发作,竟然还是在安置区。
“大哥,麻烦你带我们去看看,这里有近万人居住,如若真的有重症病患,这些人岂不危在旦夕。”
男子点点头,没再犹豫,带着周恒朝安置区后面走。
周恒看向身侧的一个志愿者,这人是回春堂的张二狗。
“张二狗,你先带着这些病患去隔离区,让屈大夫他们先测量体温,之后进行分诊,高热的先物理降温,然后用药,药要省着一些。”
张二狗赶紧称是,跑到队伍的最南端,带着人走了。
刘仁礼一挥手,门口的所有衙役还有志愿者,都跟着向后进发,有的拎着担架,有的拎着消毒的喷壶。
众人走到最后面,在靠河边的位置有个不起眼的房子,这里有几个树桩,原本需要对着前面房区的位置,已经被占了。
所以木屋建的有些靠近河边,与别的木屋相隔甚远。
后面一排,还有人员在施工,几排房子的框架已经出来,正在用木板封堵墙壁和屋顶。
男子指着木屋说道:“就是这里,那边有个水缸,我们清晨都过去洗漱,凑近了就能听到一些声音。”
周恒伸手,让后面的人都停下脚步,刘仁礼快步走上前。
“怎么不过去?”
“大人,我先过去看看,如若都是高热昏迷的病患非常危险,毕竟我穿着隔离服。”
刘仁礼看向自己身上,周恒明白他的意思,急忙出言阻止。
“大人先在这里等一下,你如若过去,后面的人都会跟着,情况不明还是谨慎一些好些。”
刘仁礼点点头,这事儿还是要听周恒的,毕竟多次的医治,都证明周恒的处置是最正确的。
“后面人停下,穿着隔离服的向前一步走。”
后面的人开始占队,志愿者现在都穿着油布隔离服,这东西虽然闷热,但是隔绝性最好,谁也不敢贸然行动,站好队伍看向周恒。
周恒没让那男子跟着,快步走到木屋前,门是紧闭的,窗口被一个破布帘子当着,忽闪着看不到室内。
周恒伸手将帘子扯掉,一阵恶臭散发出来,周恒趴着窗口看向室内,果然地上横七竖八都是人,到处都是呕吐的痕迹,有的已经干涸,有的就喷溅在躺倒之人的口边。
不过房内没有一点儿声音,周恒的心提了起来,朝后面摆手。
“过来一个人,去后窗将所有的破布扯下去,通风一会儿我们再进。”
两个小子赶紧跑过去,将前后三个窗口挡着的破布扯下来,那味道顶的几人蹲在地上不断干呕。
刘仁礼有些着急,原地跺着脚问道:
“怎么样,难道都已经亡故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借一步说话
周恒回身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味道太大,里面的人没动静,需要稍微放一下味道,我们才能进去,不然这些救援的人都非常危险。”
刘仁礼点点头,朝身后的衙役吩咐道:
“快,去马大夫的分诊区,那里还有一些油布隔离服,按照人数拿来,咱们的人要先保证安全。”
衙役知道事发紧急,撒丫子朝着安置区外跑去。
不多时,这人抱着一摞油布隔离服回来,这些衙役全都换上,互相帮着将背后的带子捆扎好。
那两个帮着周恒拆窗帘的志愿者,找了几张轻薄的木板在用力朝着窗口扇风。
周恒回身看看,让那几人停止扇风的动作,径直走了进去。
门口的一个老人,蜷缩成一团,周恒伸手触及他的手腕,已经僵硬,显然此人已经死了一天以上。
周恒叹息一声,抽出一根黑色的绳子,捆在老人的手腕上。
回头看向身后的志愿者,“这里没有别的绳子,黑色就暂时代表死亡,让衙役统一运送到焚烧的场所,至于辨认......”
一个志愿者,朝周恒施礼。
“周老板,估计这些人能凑到一起,都是同乡或者亲属,还是找找有没有幸存的人吧。”
周恒点点头,走向旁边的一个男子,那个志愿者一挥手带着一个人上前,将这个已故的老人抬出去。
按照周恒所说,朝着刘仁礼施礼学了一遍,刘仁礼摆摆手。
“都去吧,车马稍后过来,先将尸体摆放在河边。”
周恒一连检查了七个人,都是扎的黑绳子,就在要迈步走向左侧的时候,脚腕被抓住。
周恒吓得一抖,不过赶紧蹲下,顺着手臂向上看,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在角落中头朝下趴在。
伸手将那人的头发掀开,男子微微仰起头,双目似乎已经无法聚焦,不过还是发出低微的声音。
“救......我......”
周恒赶紧将男子翻过来,他的身体被一个死者压着,怪不得刚刚没有发现他。
抬眼看看身侧,一个志愿者离周恒非常近,抬手叫住人。
“来,先将旁边这个死者抬出去。”
几人动手,很快经男子身上压着的那人搬了出去。
随着动作,一阵恶臭传来,显然那人已经亡故多时,身上的各处括约肌已经松懈,屎尿都流出来,裤子下方的位置一片黑乎乎的,随着动作苍蝇一下全飞起来。
周恒看向这个幸存者,伸手触及他的颈部,虽然隔着衣衫还有手套,那温度已经十分烫手。
男子的嘴唇都是裂口,血水浓水都流出来了,周恒赶紧问道。
“你还能动吗?”
男子微微晃动头部,随即闭上眼睛,无论怎么拍打再没动作,伸手触及颈部的动脉,能感知到波动,不过已经非常的微弱。
周恒找到一只炭笔,在一个就诊卡上下了医嘱,男子此刻已经意识模糊,需要尽快救治。
“来人,快将这人先送到隔离区,按照我在就诊卡上面的治疗方案进行救治,切记叮嘱他们不要给他多喝水,擦拭嘴唇就好。”
随着周恒吩咐完,那两个志愿者已经走过来,将男子放在担架上,抬了出去。
周恒这才走向下一个,这人身侧放着一个陶碗,里面有残存的半碗药汁,也不知是什么,黑漆漆的散发着酸味儿。
一刻钟后,周恒端着那碗药汁和一个木牌子出了房间。
刘仁礼眉头紧蹙看向周恒,此刻已经抬出来十四个死者,只有一个奄奄一息的人被送往隔离区,他心里已经乱了。
赶紧走到周恒身前,看着周恒问道:
“怎么样,房间里面没了,就一个活的?”
周恒遗憾地点点头,“那个活的也就剩下一口气,看看他运气如何,能不能救治得了。”
刘仁礼叹息一声,“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家住哪里,是否有亲人在,至少要让家人知晓他们的信息啊。”
周恒举起木牌,刘仁礼这才看清这竟然是一块灵牌,上面写着先考张世恒之灵位。
刘仁礼看向周恒,“这是谁的知道吗?”
周恒摇摇头,“不知道,角落中一个布包里面有这个,不过后面刻着一行小字。”
说着周恒将灵牌翻了一个面,在最下方,果然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兖州宁阳邹平’,看到这个周恒的手一抖。
刘仁礼感受到周恒的动作,不解地看向他。
“怎么了?”
周恒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才说道:
“大人可记得,那个盛儿和冬儿?”
刘仁礼稍微想了一下,恍悟道:
“我记得盛儿,就是第一个发病的那个小男孩儿,冬儿是谁我不知道?”
“冬儿就是盛儿的姐姐,一路就是她背着盛儿逃到清平县的,不过和父母走散了,我记得她就是这个村子的,她父亲叫胡立新。”
刘仁礼点点头,看了木屋一眼兖州府宁阳县邹平村,有些不死心。
“刚才抬出来的都是男子,这里真的没有人了?”
周恒点点头,他理解刘仁礼此刻的心情,如若早来一些,或许......
“没了,这里都是男子,想来他们之间应该相识吧,不然也不会聚集在一起,我猜他们和刚才救治的爷四个一样,都是从护城河爬上来的,躲在这个位置真的很难发现。”
刘仁礼愤恨地跺跺脚,这是自己管理的失误,他的目光落在周恒手中的陶碗上。
“这是何物?”
周恒将陶碗举高,“这是汤药只是有些发酸,我无法辨认这是什么药,房内这样的陶碗有好几个,只是这一碗中汤药多些。”
刘仁礼朝身后摆手,“去将里面的陶碗都拿出来,看看还有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几个衙役赶紧冲进去,不多时抱着一些包袱和几个陶碗出来,陶碗被全部放在一个箱子里面,虽然上面有脏污,不过仔细辨认,那陶碗都是一样的。
衙役拆改包袱,里面除了衣物和干粮,就有点儿散碎银钱,没有书信或者证明身份的东西。
刘仁礼摆手,“不要找了,将所有的陶碗送回县衙,寿和堂的人也一同带回去,我要知道他们给病患吃了什么药?为何这些人没有进行登记就进来了?再者管理安置区的人,难道不巡查,这些人统统带回去,我要亲自问话。”
周恒凑近刘仁礼,环顾了一周,“大人借一步说话。”
刘仁礼一脸的不解,不过还是朝前走了两步。
“怎么?”
“大哥,此刻还不能处置寿和堂的人。”
刘仁礼一怔,没想到周恒能说出这句话,呆呆地看向周恒,问道。
“为何?”
第一百一十六章:寻亲
周恒抬头看向刘仁礼,他的心情周恒理解,不过现在要以大局为重。
“按律杀了他们都成,不过此刻如若对外公布,因为医治不利让灾民死伤多人,大哥是秉公执法,可灾民不这样看。回春堂也好寿和堂也好,都是清平县派出的人员,所以无论如何处置,都是清平县救灾不力,处置最好暂缓,先让寿和堂人员撤出医治组,暂留人员在志愿者即可。等赈灾结束,灾民离开,大哥想如何处置都是家务。”
刘仁礼盯着周恒看了半天,他没想到周恒能说出这番话,不过如若不惩治刘仁礼的心愤怒真的难以平复。
“不用多讲,我知道你是为了大局考虑,我自有定夺。”
周恒叹息一声,其实出于私心考虑,他不想太早树敌,有竞争对手是一码事,可如若此时处置寿和堂,那矛盾就激化了。
人家寿和堂是百年老店,分号遍布山东布政司,据说京城也有分号,如此树大根深的一个医馆,正面树敌还为时过早。
刘仁礼走到衙役面前,指着两个人说道:
“你们两个,查找兖州府的人,看看有没有熟识这几名死者的,至少要知道这些人的姓名,家人如若找来,我们也有所交代,剩下的人员,将死者运抵焚毁处,尸体晚上统一焚烧。”
所有人应声而动,刘仁礼看了一眼周恒。
“隔离区和观察区就交给你了,至于分诊的马大夫他们,还希望你督促一下,无论是哪个方向来的灾民,都不要漏诊,我这就去派人来回巡视,将护城河设置围挡,这是我们的疏漏,没想到他们竟然能从这里爬上来。”
周恒点点头,“那我就去安排了,大哥也注意休息,至于这间木屋,清扫消毒之后暂时封闭吧,不可安置人员。”
刘仁礼知晓周恒的意思,朝周恒挥挥手,示意他去忙。
说完周恒没有多耽搁,直接朝着安置区门前走去,此刻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去,似乎这事件没有引起过多的关注,周恒加快脚步朝马令善走去。
......
五日后,城东安置区。
新建的屋舍已经从南侧城根下,一直延伸到最北端,总共有四十多行,一行五栋,每栋有六间屋,每间屋能住十人左右,如若住着妇人和孩子的,每间屋能住上十四五人。
每行屋舍的最东侧是茅厕,还有洗浴的隔间,周恒设计的淋浴花洒桶已经制作的非常精良,上面带着阀门,使用的时候扭开就有水流出。
水里面加入了药材,这里的人已经习惯这个东西,每晚都有人定时过来送水,洗浴消毒清洗衣物,都按时完成。
西侧设置着大水缸用于防火,毕竟房屋都是木质结构,人员也极为的密集,如若这里失火将非常危险,所以设置了水缸,并且让安置区内的人员,组织起来定时巡逻。
护城河四周,没有再发现什么人上来,对这一点周恒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每栋房子前,都摆放着消毒用的喷壶,还有一个带着竹筒阀门的方桶,里面是饮用水,都是烧沸的热水灌注的。
最早来这里的人已经住了七八天,很多在观察区结束观察的人,都被重新分配在这里。
冬儿拽着盛儿的手,跟在一个志愿者的身后,身上背着包袱,盛儿已经完全康复,冬儿也结束观察,二人正在这里找他们的爹爹。
前面的那个志愿者,抱着一大本花名册,不断查找着,凡是登记为胡立新这个名字,或者音相似的,都查对了一遍,压根就没有此人。
盛儿抓着冬儿的衣裙,脸上带着紧张和害怕,扬起小脸儿,怯怯低问道:
“姐姐,我们找不到爹爹怎么办?”
冬儿摸摸盛儿的头,安慰地笑笑。
“别担心,我们找找是否有同村的邻居,如若能知道他们的去处,我们就去找,盛儿莫怕有姐姐在。”
说完,仰头看向那个志愿者。
“这位大哥哥,我们是兖州府宁阳县邹平村,可否在这里找找是否有同村的人,能是胡姓的就更好。”
那个志愿者无奈再度翻看登记簿,别说真找到一个兖州府宁阳县邹平村的胡广田,就在第五排三栋二号。
“找到了一个,我们过去看看。”
说着,领着两个孩子直接朝五排三栋走去,还未进门,就看到一个妇人抱着孩子朝冬儿招手。
冬儿快步朝着妇人跑去,“婶娘。”
妇人摸摸冬儿的头,“冬儿,你也在这里?”
冬儿笑着露出小豁牙,指着后面过来的盛儿和男子说道:
“我带着盛儿来了清平县,不过路上和爹爹他们走散了,这会儿想找找爹爹他们是否在此地,婶娘可曾在路上见到我爹爹了?”
妇人神色一顿,抬眼看看一起来的那个志愿者,看着帽子和口罩的颜色就知道,这些是清平县的人。
她赶紧朝着那人施礼,这才看向冬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冬儿我和这位管事说句话。”
那志愿者一看就知道这里有事儿,将登记簿收起来,跟着妇人走到房子外面的空地。
“这位小哥,这俩孩子的爹爹和娘亲在路上已经亡故了。”
那人心中一惊,压低声音追问道:
“亡故?”
“嗯,我们走到济阳县西原村时,路上遇到一个车队,很多人都饿极了,将车队围上,希望能讨一口吃的,冬儿她娘已经病重无法行走,冬儿他爹就上去讨要,可谁知道队伍里面一个穿铠甲的骑马大官,朝着我们这些人就扬鞭子打,她爹被打倒,直接被马踩得吐血,冬儿她娘爬过去想要理论,也被马给踩了,俩人当时就没了。”
男子一怔,随即紧蹙眉头问道:
“可知他们是什么人?身上可有什么标记?”
妇人摇摇头,“我们走在后面没看到,等到了近前才发现冬儿她爹娘,听周围的人说,这些人是济南府的官兵,似乎有军务在身,伤了人直接走了,停都没停,当时死伤了好几个人,我们急着逃难,只是给他们葬在路边。”
男子回身,看看拽着盛儿的冬儿,看着她焦急的眼神,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这事儿该如何开口。
妇人朝着男子躬身施礼,再抬头已经脸上都是泪水。
“这位小哥,我家仨孩子,不然我们就养着他们两个了,如若可以能否在城中给他们找一户人家收养,不然这么大的孩子,没有生计即便水患过去,也是饿死啊。”
男子有些犹豫,不过看着妇人怀中瘦弱的孩子,还是点点头。
“我知晓了,此事我找县尊大人禀明吧,唉一场水患多了这么多无家可归的人,就是孤儿也有不少。”
那妇人一听准备给男子跪下,男子赶紧侧身,抱拳说道:
“多谢小哥了。”
男子抱着登记册,和妇人一起走到冬儿他们身侧,冬儿的目光不断在二人的脸上观察,心里越来越没有底气。
“婶娘,我爹爹他们......他们是不是......”
第一百一十七章:托付
男子打断了冬儿的话,“你爹爹和娘亲还没有下落,我还是暂时给你们找个地方安置,再等一等,看之后他们会不会来此地。”
盛儿一脸的笑容,抱着冬儿的手臂不断跳着。
“姐姐,不要急,我们都看到婶娘了,那就再等等爹爹吧,走我们还是去找周哥哥,我喜欢跟着周哥哥。”
冬儿抓住盛儿的手臂,脸上努力地露出一丝牵强地笑容。
“盛儿别闹,周哥哥很忙,我们还是听这位管事的安排吧。”
盛儿用力点点头,不过眼睛不舍地朝着隔离区的方向瞟了一眼,叹息一声和小大人似的。
“那好吧,听姐姐的。”
男子想了一下,如若带着他们去府衙那里进行登记,二人一定就知道了父母过世的事儿,想想直接领着二人回到隔离区。
周恒刚好处理完病患,站在诊室外晃动着酸痛的脖子,见到去而复返的姐弟俩,瞬间就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周恒直接朝身后喊道:
“张婶子,出来一下。”
张婶子快步走出病房,手中还捧着一个托盘,赶紧走到周恒面前。
“周老板,您有什么吩咐?”
“你先将冬儿和盛儿,领到观察区后面的那个小房子,我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说着先朝三人走去,朝着冬儿笑笑。
“丫头,没找到是吧,别急你先跟着张婶子去那边住好吗?”
冬儿点点头,领着盛儿跟着张婶子走了,走了几步还回头看看周恒,那眼神带着疑惑和不安。
周恒的心一紧,赶紧看向那个男子,这人是回春堂的杂役,虽然叫不出名字,这两日表现还不错。
“快说,怎么回事儿?”
男子赶紧施礼,将刚才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说完抬头看向周恒,见他似乎一点儿都不意外,这才微微松口气。
周恒摆摆手,“告诉冬儿的那个婶娘,既然不想说,那就什么都别说,如若让我知晓她将这些话说漏嘴,他们就别在这里住了。”
说完,周恒转身走了。
那个男子眨么眨么眼,朝着城东的位置撒腿就跑,这事儿要早些警告,别一扯老婆舌,啥事儿都放出去,听周老板的意思,要照顾这两个孩子,不想他们受到伤害,事情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回到病房,周恒将最后的几个患者处理完毕,看了一遍就诊卡。
“屈子平,昨天的统计数据出来了吗?”
身侧算着数据的屈子平赶紧起身,将一张表格递给周恒。
“出来了,只是前两天病故的数量有些多,后面就很少了,这是七天的统计汇总。”
周恒接过来,仔细看看,数据标注的非常清晰。
赈灾八日,总计接纳灾民两万一千七百六十二人,隔离观察二千二百三十四人次,救治各类患者一千四百九十三人,死亡共计五十二人。
下一页就是各种详细的介绍,各个县哪个村流散到此地的有多少,非常的直观,那些隔离后无恙的病患,去向在何处也做了统一的标注,城东安置区多少,离开清平县的多少。
翻到最后,就是死亡人员的统计,屈子平凑过来,指着后面一个名单说道:
“这个统计名单,还不算详尽,这里未曾将鼠疫患者和普通意外死亡的人员分开,如此一来我们的死亡人数多了不少。”
周恒抬眼看看屈子平,这货如若去了现代,绝对是管理医院的一个好手,竟然现在都无师自通地知道死亡率对医院的影像。
周恒粗略看了一下,诊治过的患者还是有印象的,确实里面有些名字似乎第一次见。
“杨一忠、石天能、吴成章、范志远,这四个人似乎没印象?”
屈子平凑过来看看,赶紧翻开一本厚厚的登记簿,找了一会儿,终于翻找到一个记录,赶紧献宝似得,递给周恒。
“您看,在这里有记录,杨一忠是被家人抬着到清平县的,当时洪灾的时候,他被围墙砸断了双腿,双腿肿胀发黑,来到这里马大夫想要给他手术,说是可以截肢,但是他家人拒绝了,第二日就去世了。”
周恒微微蹙眉,“如若以后遇到这样的患者,要签署自愿放弃治疗声明,不用我们救治,要对自己的性命负责,别走了之后回来找我们算账。”
屈子平一怔,似乎从没想过这方面,不过仔细一想周恒说得极为有道理,如若碰上一个找茬的,还真没准干出来这事儿。
赶紧写在登记簿的背面,这才接着说道:
“剩下的几人,还有这十几个人,情况也都差不多,大多都原本就有病,或者受重伤,未等医治就去世了,唯独那个杨一忠,是自己放弃治疗的。”
周恒看着屈子平指出的这些人,微微点头,这个数字和自己预期的比,已经好了很多。
鼠疫如若放在近代,也是非常恐怖的存在,1910年持续六个月的的鼠疫大爆发,东北六万人死亡,那真的是尸横遍野,走到一个村子都是空空如也。
这次鼠疫控制得力,一个是分区隔离管控做得彻底。
另一个就是分诊及时消毒灭鼠彻底,最后一个就是刘仁礼的信任,这个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环。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响,刘仁礼没人通禀直接推门进来,见到房内就周恒和屈子平二人在,一把扯下口罩,颧骨上已经勒出两道深深地痕迹。
将口罩丢在周恒面前,正好这个时候薛老大也走了进来,似乎非常不满刘仁礼带来的人堵了门,瞪着一双牛眼看着刘仁礼。
抱拳说道:“大人,你的属下不能进入隔离区,这后面还有一些病患住着,如若将鼠疫散播出去,我家公子就白忙活这么多天了。”
刘仁礼脸上一红,赶紧朝薛老大身侧的一个差役吼道:
“赶紧出去大门外等着,不要松懈预防,到这里要听周大夫的。”
那二人赶紧退出去,薛老大在周恒身后的一个箱子里掏出一个口罩,就是鼻梁的位置,带一根细铁丝的那种口罩,直接递给刘仁礼。
“大人换这个口罩带着吧,比你之前的要舒服一些。”
周恒白他一眼,这货就是手快,这些都是给急救人员用的,刘仁礼他们戴的口罩,都是统一采购,不花钱啊?
他得罪人了,拿自己的东西送人,这算什么事儿?
周恒懒得理他,捧着那份汇总看向刘仁礼。
“大哥怎么过来了?”
刘仁礼大刺刺坐在周恒对面,屈子平没胆子还在这里掺和,赶紧躬身退出去,薛老大揉揉鼻子将门关上,站在门口没有走开。
刘仁礼这才说道:“今日开始流民数量骤减,从柴汶河到清平县,脚程最慢的老者也都赶到了,我想着如若情况稳定,让你辅助张主簿和纪县丞,帮我照看一下赈灾的事宜,我去一趟济南府,毕竟这赈灾事宜都已经呈报上去多日了,不知是和意图,银钱和文书什么都没送来。”
周恒想想微微点头,将屈子平整理的报表,递给刘仁礼。
“这是屈子平整理的数据,里面都是用各种符号标注的,我让他即刻誊抄一份,送到县衙,这些时日,每日安置灾民的数量、建房多少、隔离多少、救治多少疫病患者,还有所有的汇总,或许对你去济南府有利。”
刘仁礼接过来看看,上面的那些数字完全不认识,不过上面有对照的框框,稍微一想就懂了,越看越是心惊。
如此数字罗列出来,比普通的文字呈报要有说服力,什么伤百人,亡千人,全都是虚数,没有一个准确直接的数字,这样的表格简直太完美了。
“这是谁制作的表格,快跟我说说?”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这怎么使得
周恒一怔,刘仁礼怎么不按套路出牌,现在再说各项汇总的数据,还有他需要回报的事宜,怎么盯着表格不放?
“这是我设计的表格,包括所有账目,我们都用表格进行统计,这样不用进行单次合计,就可以知晓详尽的数据。”
刘仁礼一边看一边点头,“这表格相当完美,将枯燥的数据完全直白显示出来。”
周恒抬手,叫薛老大找来屈子平。
屈子平多少有些拘谨,不过见刘仁礼问的是账目一事,渐渐放松下来,将详尽的问题逐一解答清楚。
屈子平又当着刘仁礼的面,绘制了一套表格,不过这次没用数字,而是用汉字进行填写,瞬间刘仁礼看着更加舒服,二人折腾了好一阵,总算将表格弄明白,刘仁礼拿着表格,高高兴兴走了。
临走还不忘嘱咐周恒,城外忙完,不要忘记回去看看,据说梅园每天都派人过来查看情况,还有就是这些天刘秀儿要交给周恒照料。
未等周恒反驳,他已经带人离开,说是即刻启程。
周恒眉头微蹙,叫着薛老大,吩咐道:
“沐浴消毒,然后换衣服,你跟我回梅园一趟吧,估计那苏将军有些急了,想要离开去京城复命,每日都去府衙转悠一圈。”
薛老大没说啥,让人赶紧准备车马,他这边也去淋雨的房间,冲洗消毒一番,换上一套回春堂特有的墨绿色衣衫,戴好帽子口罩,这才出来。
周恒也已经整理完毕,二人乘车回城。
如此一套墨绿衣衫,还有马车上悬挂回春堂字样的木牌,简直就是免检通行证。
走到城门的位置守城的人员,全都停下手上的工作,施礼放行。
围观的人,没一个炸毛的,都老老实实等待消毒检查通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拉着一个妇人的手,在车前站着,好奇地看向周恒那辆马车。
“母亲,这是哪儿的车辆,怎么都没停顿就进去了?”
那妇人摇摇头,也是一脸的疑惑,检查的那个官差,上下打量了母女二人一番。
“你们,这是从哪儿来的?”
妇人赶紧施礼,小心地答道:
“我等是从京城刚刚回清平县,庄子和宅子想要抓紧卖掉,听我们的口音就能知晓,我们就是清平县人,家中将生意产业迁往京城,抽不出人手,所以只有我们妇道人家回来处置了。”
官差没有难为,恍悟道:
“怪不得你们不知道,城中新开的一家医馆叫回春堂,穿墨绿色衣衫带帽子的,都是他们那的人,今年清平县能够不被流民所扰,即便是瘟疫猖獗,也没死几个人,都是他们的功劳。”
妇人惊愕的不行,那个少女却若有所思地看向车马消失的方向。
“菩萨保佑,竟有如此医术之人,京城去年瘟疫据说也死了数千人,只是瞒着没报,真的是上苍开眼啊。”
官差将一个小册子还给妇人,微微抱拳说道:
“行了,夫人可以进城了,不过还请尽早离开,毕竟你们都是女眷这到处都是灾民,还是小心为上。”
妇人赶紧施礼,这才抓着少女乘车进城。
.......
薛老大将马车直接驶到梅园,周恒跳下马车,早有门房过来将大门打开,接过薛老大手中的缰绳。
未等周恒说话,一个看着有些面熟的小厮,朝着周恒笑着施礼。
“周公子回来了,快请进吧,我家公子吩咐了,您回来不用通禀直接进去就好。”
周恒点点头,带着薛老大直接去了听雪阁。
二人进入房内,没有看到霄伯,朱筠墨早已从内室走出来,笑着招呼周恒坐下,薛老大每次见到朱筠墨都很老实,没敢坐下只是站在周恒身侧。
朱筠墨看看周恒一脸的胡茬,脸色也有些憔悴,整个人瞧着瘦了一圈,还是多少有些担忧。
“你怎么瘦了如此多?”
薛老大哼唧了一声,抢言道:
“这七八日,我们公子每日休息不到两个时辰,诊治病患还要操心灾民筛查的事情,确实累坏了。”
周恒用眼神警告薛老大不要多言,随即笑着说道:
“还好,虽然劳累,救治还算有所成效,刚刚进门怎么没瞧见霄伯?”
朱筠墨说道:“霄伯去给苏五小姐找住处了,苏小姐觉得梅园没有女眷,甚为不便,所以想要找个住处。”
周恒一脸的窘迫,赶紧施礼说道:“都是周恒考虑不周,没有想到灾情的严重,这些时日不知苏小姐恢复如何了,算算日子该拆线了吧?她人可在府上?”
朱筠墨一怔,脸上带着不解。
“咦,不是你交代那个刘秀儿小姐,帮着照料苏五小姐的吗?这些日子,每隔一日都是刘秀儿小姐过来给苏五小姐换药。”
说到这里,朱筠墨回身看了一眼身侧的一个小厮。
“苏小姐可在府上?”
那小厮赶紧放下茶碗,答道:
“回公子,苏小姐去了回春堂,此刻还没有回来。”
周恒回身看看薛老大,那表情显然他也不知道,周恒心里打鼓,刘秀儿不过是看过自己如何拆线,所学的知识都是一些理论的,不会自作主张吧?
越想,心里越是没底,不过脸上没有表现出来。
“哦,那就好,看来这房子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苏将军也跟着去了?”
朱筠墨一摆手,“你们去赈灾的当日,苏将军就急着走了,京城复命的时间紧迫,原本在路上耽搁的时日有些多,他们也没敢多停留,直接走了。”
周恒揉揉鼻子,显然苏五小姐的诊费黄了,微微叹息一声,这七八日没有进项,回春堂的付出还这么多人力物力,真的有些亏得慌。
未等周恒说话,朱筠墨从衣袖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周恒。
“这个是苏将军留下的,说是要好好感谢你,素不相识见到苏五小姐能够仗义出手相救,这就是缘分,他出来的急,身上带着的银两不多,聊表心意。”
周恒赶紧起身道谢,将信封接过来,没有避讳朱筠墨直接打开,里面是薄薄的一张银票,瞬间惊喜的心凉到底。
暗自叹息一声,蚂蚱腿也是肉,聊胜于无吧。
想着手上的动作没停,直接将这张银票抽出来,看到数额周恒一怔,身后的薛老大也瞪圆了眼睛,大气都没敢出。
周恒仔细看看,果然数额没错,上面写着一千两银票,通宝钱庄通兑,上面有花花绿绿的纹饰,印刷精美,带着好几个印章,比之前的百两银票不知道高级了多少。
“这......这怎么使得......”
第一百一十九章:关你屁事
朱筠墨摆摆手,“拿着,苏老将军觉得值得,我也觉得值得,你一个大夫,能对灾民倾囊相赠,这些银子拿着,你的回春堂已经多日没有进账,刚刚开业哪儿来的钱运营,别推辞了。”
朱筠墨此言一出,周恒突然觉得自己也高大起来。
别说几天没见,这个朱筠墨似乎有些不一样。
怎么说呢,似乎更自信,不再畏首畏尾,举手投足不再是一个少年的样子,被父亲认可,知晓父亲的难处,竟然让他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周恒还是蛮惊讶的。
一瞬间,脑海中飘过母亲的身影,周恒深吸一口气,将那股情绪压下去。
“好,那周恒就不推辞了,回春堂中还有几十口人,这些日子全都投入到瘟疫的救治中,可这些人还要生活,没银子是不行的。”
朱筠墨点点头,“是啊穷苦百姓,不过是为了讨生活。这次水灾,让我也感触良多。”
周恒赶紧起身,和薛老大一起给朱筠墨施礼,朱筠墨一脸的懵,不知道周恒是啥意思,赶紧制止二人。
“周大夫你这是怎么了?”
周恒脸上收起笑容,一副郑重的模样说道:
“虽然世子不想声张,但是周恒知晓,世子对百姓的仁爱之心,日月可鉴,这是替那些无家可归之人道谢。”
说完,周恒郑重地给朱筠墨施礼,薛老大也学着周恒的样子,朱筠墨赶紧起身,将周恒和薛老大扶起来。
“千万别这么说,出力的是你们,还有刘大人他们,这些银两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能救活这么多百姓,花的值得,我想父王也会支持我的。”
周恒点点头,“如若世子没什么吩咐,我去回春堂看看,不知道苏五小姐拆线的情况如何,正好给她检查一下,另外她的短剑还在医馆,这个要还给她。”
朱筠墨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凑近周恒说道:
“苏五小姐还不知道苏将军给你诊费的事儿,我听霄伯说,她去你房里找过好几次那短剑,似乎都无功而返。”
周恒脸上一黑,这人怎么这样,男女授受不亲,上次是爬窗进自己房间的,让他诊治,还偷他衣衫。
一把短剑,至于如此兴师动众,说过了会还,这还自己动手了?
突然想到这人多次去回春堂,难道就是为了这个?
周恒心里一紧,更加坐不住了,赶紧起身。
“世子,那我更要回去看看,这多次去回春堂,不知道我那里是不是被她翻遍了。”
朱筠墨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完全没有刚才的稳重形象,很明显也被这个苏五小姐折磨得够呛,朝着周恒摆摆手。
“你快去吧,我说她怎么总是往回春堂跑,真的没有想到这一层,如若少了什么一定告知我,这事儿要给苏将军去信,让他还债。”
周恒想了想,认真地点点头。
“世子说的有道理,那周恒先行告退了。”
二人不再客套,赶紧赶往回春堂。
刚刚拐到西街,在米行前的路段聚集了很多人,薛老大不得不让马车减缓速度。
“吁,前面的让让吧?”
薛老大难得客气,不过前面的人压根没动,周恒感受到车子停了,这才撩车帘朝外面看,前面堵着两辆车马,很多人围观似乎传来争吵的声音。
周恒跳下车,看看此地距离回春堂不远了,想要让薛老大等等,自己徒步过去,还未说话,前面传来一阵哭喊声。
“你这歹人,松开缰绳。”
稚嫩的童音,带着哭过的嘶哑,瞬间吸引了周恒的目光。
拨开人群走到近前,周围围观的人,原本想要斥责两句,不过看到周恒和薛老大身上的墨绿色衣衫,都主动让开道路。
他们知晓,这些都是回春堂的大夫,这些时日城中传遍了他们救治病患的事儿,各个目光中带着尊重,二人直接走到前面。
两辆马车对着头堵在一起,一辆是给城外送水的马车,车上悬挂着一个木牌,牌子上写着热水。
这辆车直接从对侧,斜着顶在另一辆宽大的双驾马车上,被撞的马车车辕已经有些碎裂,车夫的头上都是血,显然是受了伤。
不过水车的车夫,带着绿帽子眼中冒火,一脸激动的表情,抓着那辆马车的缰绳,口中不断咒骂着。
“小娘皮,你们赶着投胎吗?我们是给城外送水的志愿者,这是何等大事,你们没事儿出来干嘛,招摇过市,女人就是惹事儿精......”
剩下的话就不堪入耳了,周恒眉头紧蹙,抬手戳戳身侧的薛老大。
“这人是志愿者吗?梅园的还是灵山村的?”
薛老大上下打量了一下,凑近周恒耳边,说道:
“看帽子是志愿者,不过看着不认识,来回赶车的人我基本都认识,这人面生的很,不过你看他的衣服,领口似乎绣着一个寿字?”
周恒仔细看看,果然那人身上褐色衣衫上有着白色的领口,上面显眼地绣着一个黑色的寿字,周恒神情一顿。
侧头看向薛老大,微微蹙眉问道:
“寿?难道是寿和堂?”
薛老大点点头,用下巴指了指寿和堂的方向。
果然那边站着几个人,似乎朝这里望过来,身上衣衫的颜色略有不同,不过都是在领口的位置绣着一个寿字。
如此发现让周恒退后了一步,不是他不想管,而是此刻还不知事情的原委,贸然出去真的就和寿和堂成了对立关系。
梅园他们也派人去了,捐赠也出面了,都是同行没有原则性的问题,还是尽量要回避。
就在这时,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从车厢钻出来,站在车辕边。
显然刚刚哭喊的就是她,一个老妇人帮着那车夫擦拭脸上的血,另一个衣衫朴素的夫人,拽着少女,在掏银子似乎想要息事宁人。
少女不依,甩开夫人的拉扯,指着那车夫说道:
“我看你头戴绿帽,知晓你是为了城外灾民服务的,我们敬重你们,所以一再忍让,你怎地还要讹钱?这清平县难道就没有说理的地方?”
那绿帽车夫脸上嗤笑着,看向身后掏钱的夫人。
“行了,我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车子损毁了,赶紧赔银子,五十两少一个子儿都不成。”
周恒脸色阴沉,这回他是真的火了,五十两银子,这一两马车能值多少钱?
这就是讹人,还是打着志愿者的旗号来讹人。
如若传扬出去,这清平县的百姓要怎么看待赈灾的人?
怎么看待回春堂?
怎么看待刘仁礼?
轻则是个驭下不严,重则就是贪墨有份,欺下瞒上。
周恒一把扯下头上的帽子和口罩,径直走到那嚣张的车夫面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小组的?谁家送来的志愿者?”
车夫一怔,见有人打断他的买卖,哪里不气恼,转身看向周恒,一把拨开周恒的手,眼珠子瞪得老大,怒吼道:
“你谁啊?关你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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