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刺杀
大片黄黑色火油出现在盔甲表面,渗进盔甲缝隙。
雷闻到了刺鼻的硫磺味道,同时也察觉了里世界能量的躁动。
火油是低中阶元素教超凡者施展“火魔法”的重要介质,加里尼科斯之火,便是其中首屈一指的存在。
雷从味道中辨认出身上火油的大致成分,刺鼻臭味来自鲸脂,硫磺味来自龙息草,其中还有多种催燃助燃的成分,所幸,这不是加里尼科斯之火,不具有那般跗骨的韧性和烧熔钢铁的威力。
但一旦让那个元素教的家伙施法成功,他也得吃些苦头。
对一个单纯的暴食者来说,解决当前困境的唯一办法,无非在火焰加身之时冲向施法者,依靠速度和力量的优势,在自己被烧死前解决对手,然后利用各种物理手段灭火。这过程中,胜负未知,暴食者纵使胜利也会重伤。
但雷并非单纯的暴食者,五阶的学徒之心让雷能感知到物理信息的细微变化,随着灵魂的升华,他对能量的变化也变得异常敏锐。一个炼成阵正在敌人的引导下形成,交换物的纽带链接处正在雷的身边,引起了明显的里世界能量变化。
炼成——里表世界物质交换——是个精细活,过程稍有差错,结果就千差万别。元素教的超凡者将大量精力投入到炼成阵研究中,他们对结构和能量变化烂熟于心,由是才能将其应用于瞬息万变的战斗中。但纵使对炼成阵研究极深的元素教超凡者,也没法完全消弭掉炼成阵的不稳定性。
成了……弗瑞安心想。他见到那身沾满火油的盔甲,就仿佛看到了即将腾起的烈焰,那家伙将化身人形火炬,密闭的盔甲将是品质上佳的烤炉,让他变得外焦里生。但他没有掉以轻心,对施法者来说,距离和时间等同于生命。他立刻将灵魂里注入到炼成阵的灵魂符号中,炼成阵中央镶嵌的红色宝石倏然消失。
交换“纽带”形成的一瞬间,雷迅速捕捉到能量节点,他向上挥手,匕首仿佛砍在空处,雷的灵魂力却得以注入其中。只有一线火星冒出来,纽带便被干扰,瞬息间,它就在另一处出现——嗤地一声,大片火焰在周围的人群中爆开。
旁观者身上没有引物,这些火焰不至于造成太大破坏,但本就在躲避的人群还是爆发了更大的骚乱,人们相继跌倒,踩踏。被火焰沾身的人,不顾一切地打滚,或跳入干涸的水池。
弗瑞安惊恐地瞪大眼睛,他没看错!奥斯丁那一刀劈在了火元素降临的空间节点!他砍断了纽带!没错,元素教超凡者用于战斗的临时炼成阵的确不稳定,但对方用这种方式破坏了他的施法,就意味着那家伙在一瞬间就洞察了他使用的炼成阵结构,也意味着对方对能量和元素的敏锐程度远胜于他!
具有战斗型超凡者的强大身体素质,同时还具备匪夷所思的感知能力!弗瑞安不禁后退了一步,他没法想象对面那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怪物。
强烈的危机感迫使他展开了第二张卷轴。制造一张合格的元素卷轴需要收集材料,配置灵性媒介,刻画炼成阵,并通过特殊手法保存使其在未激活状态仍能维持灵性,超凡者事务繁多,整理时间制造一张卷轴,需要花费弗瑞安一到三个月左右时间,以至于他虽然使用得十分节省,也只存下了五张卷轴傍身。
但现在可不是节省的时候。
随着激昂的咒语,雷再次洞察到纽带终端出现的节点,挥动的匕首就如破魔之刃,切断弗瑞安的侥幸,并精准地破坏了节点。再一次的,火焰在雷身前两米处爆开。
热浪扑面,雷动作一顿,防止身上的火油蹭到火焰。
与此同时,又有大量里世界能量在雷身周涌动起来。雷毫不迟疑地破坏节点,但这次的节点笼罩范围极广,雷虽让纽带终端偏移了,交换还是发生在他身边。嗤的一声,冰冷的水雾将雷笼罩,水雾触到尚未消散的烈火,猛地蒸腾涌动起来。
但还未结束!
同时出现的不止一个节点,这时雷已来不及破坏。嗞啦!电光爆鸣,蓝色的电蛇在水雾中迅速穿梭,电光借水雾接触到雷的盔甲,又接触到雷的身体。
雷身体猛地颤抖起来,电流让他肌肉失控,浑身麻痹!
而不远处,三张废弃的卷轴从葛瑞安手中落下。施法者双眼一闭,原地昏死过去。
高阶元素教教徒可以将施法炼成阵浓缩到手镯,戒指里,能不依靠咒语,甚至不需借助炼成阵,只凭交换物,便可以用灵魂力直接构成炼成阵,召唤元素。
作为五阶超凡者的葛瑞安只会最初级的施法方式,在这基础上,他自己的独到之处——譬如同时使用多张卷轴。但里表世界物质交换的过程,需要灵魂力引导,同时引导三份交换带来的剧烈消耗,直接让他的灵魂开启了防止崩溃而昏迷的保护机制。
但施法者虽然陷入昏迷,施法影响却未消弭。
广场上,奥斯丁已陷入一团雷电肆虐的乌云中。
这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
哒哒哒。
却有一阵轻巧而有力的脚步声响起。
一具盔甲冲向马车,双臂交叉,以变位起势握剑,剑尖与长刃指向后下方,随着她的冲击而轻晃。与人体炼成造出的那些具有蛮力却僵硬的家伙不同,她矫健,灵巧,身姿轻快。
有士兵反应过来,怒喝的同时举起长剑指向她的头盔,逼迫她停止冲击。
她以敏捷的三角步侧身,抬剑至顶位,瞥头格开士兵剑的同时,剑刃拧转,于错身之际对准士兵的颈甲!
瞥击!
绯霓翗斯刺入士兵的脖颈犹如刺穿黄油,女剑士拖割剑身,头盔连着头颅便整个掉落下来。淋漓的鲜血不足以阻挡她的脚步。
她以古典的冲击步迫近马车,脚步快、碎,如酒馆里的鲁特琴,却奏出铿锵的杀伐之声。
四十六:失控
呼喊、刀剑相击、碰撞、哀嚎。
护卫的士兵蜂拥而上。
这些能够一整天穿着沉重甲胄行动自如的精锐,却如烂泥般,被女剑士犁开。
不起眼的甲胄下,是修长却蕴含恐怖力量的躯体。
士兵们不能阻挡女剑士分毫,治安官猛然站起,张开双掌,灵魂力随着手势勾勒,虚界之象随之呈现。
骚乱忽然平息了三分——目光落在治安官双手间的民众露出迷惑的神色,虚幻的光影不可名状,将灵魂指引至不可知之地。
这是作为通晓者的力量,指引灵魂接触里世界。
他们是最优秀的引路人,亦可成为最邪恶的诱导者,就如尊神天启,一体两面。
配合魔眼的影响,纵使奥斯丁也受制于治安官的能力,但出乎治安官意料的是,那具盔甲中的神秘人却浑然不觉。
能力失效,意味着治安官此刻在那柄破旧却致命的长剑前不比普通人能多挨一下,他本能地后退一步,但并未慌乱。
“法洛德!”
一直护卫在治安官侧后方的战士动了。
呼喊声让法洛德清醒过来,在这之前,擂鼓般的心跳声让他的意识浑沌,恍惚间,他只见到一具盔甲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他深呼吸。
呼——嗤!灼热的气息白烟似的从盔甲的缝隙中喷涌出去。
咚咚、咚咚!心脏鼓胀收缩,血液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狂飙,他的皮肤红如烙铁,紫青色血管如蛇虫般在皮肤下窜动。
强大的力量让他对自己有些陌生,治安官的命令唤起了他条件反射般的服从,但敌人摧枯拉朽的气势还是让他下意识迟疑了一下。
雷云涌动,一个身影冲了出来,盔甲上裹挟着丝缕带着电光的雾气。
元素的暴动让雷动作有些僵硬,但强大的灵魂质量让他除了消耗之外没有受到根本的损伤。
施法的超凡者已被灵魂消耗的反噬解决,雷准备支援女剑士,却看到女剑士已突进到治安官身边。
笃的一声,剑柄击中治安官肋下。
女剑士显然没想直接杀死治安官,但肋骨断裂的痛苦还是让治安官眼前一黑。女剑士顺势脚尖踢中他膝窝,擒住治安官的手臂。
但她不及将治安官的脸压在地上,一股比烈日更灼热的气息爆发了,紧随其后的是猛兽般的低吼和恐怖的力量!
女剑士被猛然撞飞,失去了对治安官的钳制!
侍卫长站在马车边,盔甲中仿佛装着一个熔炉。
他的胸膛拉风箱似的鼓起又瘪下去,蒸汽般的气息从盔甲缝隙间泄出。
甲片剧烈颤抖,面罩下的眼神犹如猛兽。
“法洛德!”
一瞬间的昏厥过后,超凡者强大的灵魂力让治安官清醒过来。
侍卫长的迟钝险些让他丧命!他压抑着愠怒,用不失威严的动作撑起身子,喊道:“杀了他!”
科雷亚惊讶地看着对面的怪物,法洛德也望着女剑士发怔。
这个令他畏惧的强大超凡者,却被他的力量轻易击退。
他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的畏惧如此可笑,还是新兵时,他曾亲眼见证瘦小的教官击败了三名壮汉。
“空有力量,但你们更需要磨练强者之心。”法洛德突然明白了这句话。
身体内涌动着庞大的力量,这时,他知道自己获得了新生。
“法洛德!你还在等什么!”
治安官喝令道。
法洛德没有回应,被女剑士轻易击败的治安官,躺在他脚边像普通人一般脆弱,却仍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发号施令。
本来让他奉如圭臬的命令,现在却让他感到侮辱,他低下头,和治安官对视。
昔日主上用怒意掩盖眼神中一闪而逝的诧异和慌乱,却没能逃过法洛德的眼睛。
“闭嘴。”
法洛德踢了一脚,治安官莱利的身体像脆弱的布偶一般飞了出去,撞在飞马雕像上,跌落下来。
莱利闷哼一声,爬了起来,人群中爆发的喧哗和聚焦而来的惊诧目光让他心中勃然大怒,他试图再次维持威严,鲜血却从口中溢出。
他剧烈咳嗽几声,愤怒地看向法洛德,这个被他赐予力量的家伙他毫不知感恩,他竟然真的以为**凡胎能承受那颗神魔的脏器!他靠着雕像底座,指着法洛德喘息着,大笑道:“看,看啊……我手下的一条狗,现在竟然,现在,哈,现在竟然高高……在上!你真正强大了,你的**,你的心灵!”他的眼神中染上了一抹疯狂的贪婪和满足,“它真的拥有如此伟力!”
“老实点。”
雷出现在治安官身边,手刀击中治安官颈后大动脉。猝然减少的脑供血让治安官再度昏厥。
女剑士按着剑柄,站在原地。
她打量着侍卫长。
擂鼓般地心跳声从起伏的胸甲下传出。
女剑士一字一顿,用怀着极深忌惮的语气说:“萨德维斯的脏器。”
雷对科雷亚的见识广博已见怪不怪,毕竟女剑士的知识传承自埃灵时代。不用女剑士诉说来历,他也能看出那名侍卫长极度危险,他迅速朝女剑士靠近,并准备为他排除危险,预防另外两名超凡者的偷袭,却发现莱利手下的另外两名超凡者已不见踪影。
跑了?
雷错愕了一瞬间。
女剑士执剑顶位起势,冲向法洛德。
法洛德挥动双手剑,恐怖的力量与速度卷起了地上的沙砾!肌肉和筋膜在狂暴的力量下寸寸撕裂,又被狂飙的血液中蕴含的庞大活力接续。
女剑士脚下迈着蝴蝶步,像狸猫般躲过攻击,转眼间就躲过了十余剑。
雷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女剑士的实力,不光拥有超凡的身体素质,她亦拥有非人般精巧的剑技。
肉眼可见的,她的力量和速度都不及异变的侍卫长,但凭借虚招的引诱,和匪夷所思的战斗直觉和预判,她完全躲过了每一下攻击!
只是观察片刻,雷便判断出自己无法参与进这场战斗,他的格斗技巧无法给科雷亚带来帮助,甚至可能成为累赘。他看着女剑士的剑技,出神了两秒,忍不住在心中模拟自己学习这种剑技的可能性,又立刻反应过来,现在不是看戏的时候。
那家伙身上或许还有卷轴!
雷迅速跑向昏迷的元素教施法者。
四十七:魔法师
科雷亚与法洛德激战正酣。
女剑士试图将战斗控制在小范围内,避免旁人死伤,但失控的侍卫长力量过于可怖,他沉重的双手剑劈开的石块,便打碎了远处一名民众的头颅,这也直接加速了清场。
葛瑞安倒地之处离战斗中心有大概二十步的距离,雷迅速翻找这名施法者全身。施法者呻吟一声,似乎要醒来,雷直接用匕首给他右胸来了一刀,一声闷哼,施法者再度昏迷。心室破裂会让他在两分钟内走向死亡,雷没有仁慈——那是胜者的特权。
他从葛瑞安手边捡到两张卷轴,一张镶嵌红宝石,一张镶嵌金色变石猫眼,他一眼扫过关键的交换物符号,确定它们分别对应火和气。雷已经见识过这两张卷轴,刚才麻痹他的雷电,便来自于气元素卷轴。
元素教将万物以土、水、火、气四元素划分,浅层理解中,土即固替,水是液体,气是气体,火是等离子体,而进一步认识到元素本质的超凡者则明白,土是稳定,是恒常不变;水是不定,是流动,是腐化;火是爆发,是能量释放,是重生之前的破坏,是融合;而气是“在而不见”,是微观,是升华。
电是电子的运动,于是被归于气魔法。
雷展开卷轴,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战斗。科雷亚虽然技巧惊人,但绝对的力量压制还是使她逐渐落于下风,一旦她没能牵制住敌人,那个陷入疯狂的家伙将会彻底失控。当然,明眼人都能看出那家伙正在疯狂透支生命,但谁也没法保证自己能撑到他自我毁灭。
雷曾探索过古代元素教炼金术士魂所,对卷轴的运用有过理论上的经验。不过此刻,他那些纸上谈兵的理论却帮不上忙。
科雷亚和法洛德的战斗十分可怕,二人的速度已快到匪夷所思的地步,雷必须毫无差错地利用这两张卷轴,让元素之力出现在最精准地位置,才有可能发挥作用,并不至于误伤。但这两张卷轴算不上完美,雷虽然精于感知,却没法主动控制元素。
他继续在葛瑞安身上翻找,施法者脖子上的一根挂坠吸引了他的视线。扯起白银项链,下端的一枚吊坠让他眼神一动。吊坠以柔软而性质稳定的黄金为底,显然被保护得极为妥善而没产生任何形变,它的正面是四色的山顶之花的造型,山顶之花便是虚空之龙提亚马特的钟爱之物,四颗雕琢精巧的异色宝石嵌为花瓣处。
葛瑞安的超凡核心!
在永续之境里无法使用翠玉石板,雷可惜地想。
他一把将吊坠从葛瑞安脖子上扯了下来。
永续之境虽是虚幻的,但这里的东西却并非无法带出去。整个永续之境,便是里世界能量具现的产物,而进入永续之境探索的炼金术士,也能通过特定仪式,付出代价,将这里的东西具现,更准确地说是“复制”出去。
当然,结构越复杂,蕴含能量越强的物品越难以复制,至于复制贤者之石……那便不是人类可以妄想的事情了。
忽然!
【灵魂解析……】
一段语句浮现在雷的脑海中。
雷惊诧的同时,信息量迅速膨胀,直至爆炸!
被突如其来的信息流充塞,他意识空白。
无边的阴影出现在他意识中,一条吞噬一切的黑龙。
万物在他的巨口前回归本质。
元素融合,转化。
雷旁观着这一幕。
不知何时,他若有所悟:
“la。”
“va。”
“ra。”
“ya。”
雷逐渐适应了信息流,意识回归清醒,无暇考虑眼下变故的缘由,他明白,自己念出的是代表地、水、火、气的四大音节。
雷的皮肤透出光芒。
他的灵魂逐渐失去伪装,四色光芒涌动,凝结出一缕缕至暗的虚空之光。
庞大的压力降临,洪水一般冲刷着雷的灵魂,似乎要将他席卷而去。
永续之境的排斥!
恍惚间雷仿佛见到了斑斓扭曲的光影和色彩,下一刻他就要被斥离此地。雷明白问题所在,是他的灵魂突变让灵魂记忆药剂的药效被破坏,以至于被永续之境排斥。
他立刻配合翠玉石板的引导,让灵魂的变化趋于稳定,同一时间,用灵魂力沟通刻印的力量,试图疏导汹涌的排斥。
……
表世界,雷躺卧床上,双目微微阖动似乎即将醒来。他双掌把影鸦纹章按在胸口,
纹章表面的刻印末梢如裂开一般又延长了三分。
……
他全神贯注,梳理狂乱的信息流,一段段至关重要的信息被他被他刻在记忆中,他半跪在葛瑞安的尸体边,铠甲下透出的丝丝光芒,被灼目的日光掩盖。
永续之境的排斥像山峰压在肩头,像洪水迎面而来。他竭尽全力,抵抗排斥,身体不断颤抖。
他低声默诵:
“lama——vama——rama——yama——”
不同种族的人使用不同语种,但都不约而同使用同一音节呼唤生母。ma——启智之母音,于此刻将四元素之魔力四音连结。
“你是水,是火,是气,是土,是虚空……”
“至闇之母,元素之主,虚空之龙提亚马特……”
“末日之时一切终归浑沌直至你再次创造!”
身上的压力突然消失,雷不由猛然站起!
握紧拳头,剧烈喘息,低头张开张开五指,有丝丝黑色光芒悄然隐去,透过盔甲缝隙,是恢复原状的皮肤。
用两次深呼吸,雷平静下来。
咻!
一块碎石尖啸飞来,雷歪头躲开,瞥向不远处,正与法洛德交战的科雷亚投来一望,似乎是见到雷没有受伤,又全神投入战斗。
“魔法师。”
雷闭眼半秒,感受灵魂的变化。
与魔术师一字之隔,魔法师的能力与前者大为迥异。有人亦称魔法师为元素操控者,他们的能力便是操纵元素。
睁开眼时,雷张开右手。一阵巧合般的微风卷起脚边的卷轴,被他一把抓住,然后展开——纵使对元素亲和,并能操控,葛瑞安却绝对无法做到这件看似简单的事。
元素操控者与学徒的结合,显然产生了某种良性的变化。
四十八:胜利
火魔法卷轴上有两个炼成阵,一个用来召唤引物,一个召唤元素。
炼成阵上绘制的是葛瑞安的灵魂符号,一般来说,他人无法使用这张卷轴。但雷模仿的正是葛瑞安的灵魂,他尝试将灵魂力注入其中,炼成阵立刻就有了反应。
没等炼成开始,雷立刻停止输入灵魂力。
还没把握到出手的时机,现在不是该施法的时候。
雷心底闪过一丝犹豫——以一名战斗类超凡者的身份,展露出强大的元素控制力,这对其他的超凡者来说是不可想象的。更重要的,如果他使用了这张卷轴,如果被有心人注意到葛瑞安灵魂符号的问题,学徒模仿灵魂的能力也可能会暴露。
不过……
永续之境是虚假的。既然他们会随着永续之境一同灭亡,就不必过于束缚。进入永续之境的外来炼金术士不超过五十名,这几十人分散在整个波尔坎帝国领土的各处,在边陲之地遇见这些人的几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飕!大剑切割空气,快若闪电,女剑士虽然动作灵巧,终于还是中了招。她勉力闪躲,肩甲被铛的一下砍飞,身体一个趔趄。好在法洛德对骤然强大的力量还无法完全掌控,过于猛烈的动作让他的腰腿臂上多处肌肉被撕裂,心脏带来的强大活力让伤口迅速愈合,但这种不自然的愈合并非没有代价,增生的肉芽充塞了法洛德的盔甲,从缝隙中挤了出来。
粉红色的肉芽被撕裂,片刻间,法洛德的盔甲便鲜血淋漓,烈日照耀下,恐怖的身影宛若魔神。他毫不吝惜地宣泄力量,仿佛力量对他来说本就是无穷无尽的。
双手剑与绯霓翗斯相撞,双手剑剑尖被削飞,绯霓翗斯的剑刃也被切出一个显眼的缺口。强大的力量让女剑士虎口剧震,手臂一阵酸麻,法洛德的身体擂木炮石般的正面撞中女剑士的前胸,女剑士的胸甲纸板似的凹陷下去,身体向后倒飞。
科雷亚眼前一黑,意识瞬间空白。法洛德野兽般的吼叫,鼓声般的心跳,铁履的脚步,催命符般的迫近,却又仿佛变得十分遥远。
自己正在昏迷。电光火石间,科雷亚立刻意识到了这件事,她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有时反而会要命,所以人要战胜自我。她奋力凝聚意识,涣散的视线凝聚起来,稍有重影。
胸口发堵,身体分泌的激素暂时抑制了疼痛,但她明白肋骨已断掉数根。呼吸有些受阻,但好在肋骨似乎并未刺伤肺部,她还有一战之力。
蹬直右脚,触及地面,铁履和地面摩擦,迅速发热。在地上犁出一道浅沟,科雷亚稳住了身形,胸口的伤势让呼吸受阻,她用短促而快速的呼吸法恢复出一丝力量,举剑格开法洛德的攻击,借力旋身错步,绕到他的身后。
突然丢失目标的法洛德想要转身,但巨大力量带来的惯性也是可怕的,他的动作一顿。
就是现在。雷捕捉到这难得的机会,同时激活了卷轴。黄黑色火油凭空浇灌在法洛德身上,紧接着烈焰燃起,他瞬间化作人形火炬!引物与元素的相继出现几乎没有间隔,比起弗瑞安的手法快上数倍!
火魔法的杀伤并非是瞬间性的,被火焰加身的人第一时间会被强烈的灼痛摧毁理智和反抗能力,接下来才会死于烧灼。法洛德被火焰加身,狂吼一声,动作却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雷对此早有预料,法洛德对自身的撕裂尚毫无所觉,怎能指望火焰的灼痛让他丧失行动能力。几乎是在激活了火魔法卷轴的一瞬间,雷就已激活气魔法卷轴。嗞啦,在火焰之中,有肉眼难见的电蛇暴起,穿透铁甲,在法洛德的血肉中窜行。
强大的元素操纵能力让雷能够不借助水元素就能精准将卷轴召唤而来的雷电完全倾注到法洛德体内,不过,这样也不足以杀死法洛德。但雷已经达到了目的,电流扰乱了法洛德的神经电信号传递,他的肢体动作一下僵硬起来。
操纵元素?
突然降临在法洛德身上的烈焰与雷电让科雷亚高高挑起眉毛,她迅速朝雷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立刻抓住了机会。她一剑劈开法洛德的背甲,肉芽像蝌蚪似的奔涌出来,也被她一剑砍开,露出法洛德的背部肋骨,胸部空腔间,是一颗搏动的心脏,表面布满黑色符文。
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心脏的波动更加猛烈了,法洛德狂吼一声,飙射的血液驱逐了电流。眼见敌人立刻就要恢复行动,科雷亚将剑抬至钥位,刺进法洛德胸腔!
咚咚咚咚咚!强烈的心跳声几乎要震破人的耳膜!血肉在心脏外部疯狂滋生,触手般缠上剑刃!一根根触角被割断,又有数十根触角缠上!剑势迅速迟涩,直至停止!
科雷亚闷哼一声,执剑前刺,大量触手被割裂,又有新的触手产生。但原本魁梧的法洛德,却随着触手的增生,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这颗心脏正在透支法洛德的生命力,保护自己!
它有自我意识!
雷心中发寒,只见触手疯长,包裹科雷亚的手腕,迅速沿着她手臂向上蔓延!一个普通的侍卫被这颗心脏操控后就如此难以对付,如果女剑士也重蹈覆辙,那后果不堪设想!雷立刻沟通刻印,保证自己能随时脱身后,便拿着短剑冲向女剑士!
女剑士深吸一口气,无视重伤的肋部带来的痛楚。她高叱一声,皮肤上涌起一丝不正常的暗红色,奋力抽出左手,用神秘而迅捷有力的手法按动下腹,后肋,后脑等位置。体表的暗红色消退,她的疲劳仿佛一扫而空,力量大增。双手握住剑柄,猛然前刺!
铛!
剧烈的金铁交击声。
女剑士的身体一个趔趄,那些肉芽后继无力,迅速萎缩,她脚步摇了摇,站稳了了,手中的剑只剩下断刃。
当啷一声,另一半断刃落地,与之一同的是扑通落地的那颗心脏,心脏表面符文暗淡,仍完好无损。
四十九:审判之剑
雷刚接近战场,战斗就已落幕。
断刃和心脏落在他脚边。
心脏已然离体,却仍在搏动,表面的黯淡黑色符文随着搏动的频率闪烁。
这个被治安官当成底牌的,让一个普通侍卫长拥有非人力量的诡异玩意儿,毫无疑问就是治安官在笔记中提到的匣中神秘之物。想到刚才这颗心脏自发抵御科雷亚攻击时仿佛具有自我意识般的场景,雷不禁心里有些发毛,弯腰捡起断刃后,远离了心脏。
几步外,科雷亚拄着断刃,低头半跪在地。她脸色煞白,双目紧闭,汗液从浑身的各处毛孔中泄出来,滴落在地。她的呼吸如刚脱险的落水者般急促,好一会儿,才稍稍平复下来。
睁开眼,视线一片模糊,她用力晃了晃脑袋,隐约见到一双靴子走了过来。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汗水冲过眉睫流进眼睛里,让正午的日光散成大团的光影。奥斯丁的影子很模糊,但科雷亚不需辨认就知道他递过来的是什么。
“它断了。”雷把绯霓翗斯的断刃递到科雷亚面前,这断刃已经残破得像一根烂锯条,而且重量也变得与普通铁一样。
科雷亚拄着剑撑起身体,她接过断刃,沉默了两秒,将它捆在腰间的绑带上。
雷心中为科雷亚的坚强而感叹,她将这柄剑视若挚友,此时却能如此镇静。他目光掠过地上的心脏,没有贸然接近,然后看向雕像底座下昏迷的治安官。
从进入埃德蒙兹到现在,只过了一日一夜,雷从座上宾沦为阶下囚,又在绝境中逆转了局势。虽然被算计了一回,但雷对治安官并无恨意——对于一个虚幻的历史投影,逐利的炼金术士不会在他身上浪费仇恨。他站在原地,看着科雷亚缓缓走向治安官,想看看她接下来要怎么处理后事。
眼看法洛德伏诛,那些奔逃四散的民众们,也渐渐敢露出身影,在飞马广场周遭探头探脑。科雷亚手执断刃,来到飞马雕像旁,低头看着治安官的脸,她掂了掂手中的断剑,断剑的尖端已不锋利,但在她手中仍可刺穿治安官的心脏。
精神类超凡者的感知能力让治安官在昏迷中察觉到了危险,他身体抖了抖,呻吟着,眼睛睁开一条细缝。一睁眼,他便见到悬在头上的断剑,惊呼一声,他下意识要后退,又怔了一下,蓦然冷静下来,眼睛一扫,见到了远处那颗坠地的心脏。
他眉毛狠狠挑了起来,抬头看了科雷亚一眼,立刻闭上眼睛。
科雷亚一脚把治安官踹倒。
治安官痛呼一声,打了个滚。
“别想逃进里世界。”科雷亚淡淡道,她大步走上去,抓住治安官的后领子把他提了起来,治安官挣扎,科雷亚一脚踹中治安官膝窝,把治安官踢倒在地,治安官还想反抗,断剑咻的一声,擦着他的脖子插进地面。
治安官剧烈喘息,但没再动弹,女剑士踩住治安官背部,从腰间拿下绳子,把他双手捆了起来。
“你想要什么?”治安官快速地说,“是我错了,我不该抓你的同伴,但我们应该还有谈谈的余地吧。我关了他半个晚上,而你们杀了我那么多手下,我没有亏欠你们什么。”
科雷亚动作一顿,治安官仿佛看到了希望,连忙说:“我可以答应你们地一切要求,你知道,现在没多少地方像埃德蒙兹这样了,奥斯丁不是需要食物和马匹吗,我可以把我的马让出来,甚至如果你们想留下的话,你们完全可以接手这里的统治权……”
“把那颗心脏交给你的人,现在在哪?”科雷亚冷不丁地问。
治安官愣了一下,扭头用惊疑不定的眼光打量女剑士,一言不发。
女剑士拔出断剑。
噗嗤!
断剑洞穿了治安官地手背!
治安官猛地一颤,张大嘴巴,却忍住了嚎叫。他闷哼一声,脸色煞白,豆大地汗珠从额头滚落。
“他去了符腾堡!”
治安官一边倒吸凉气,一边说。
“我不知道他的具体行踪!我只见过他一面,我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给我这些知识!如果他是你的敌人,我会帮你对付他!”
“你的确不是他的同伙,不然……”女剑士说,“不然他也不会把萨德维斯的心脏给你,你以为他给了你强大的力量?他只是把你当成了‘饲料’。”
说到‘饲料’这个词,女剑士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起来。”她押着治安官,站到了飞马雕像前。
“既然你知道我们不是一伙的,你现在就该放了我。”治安官道,“我会给你们补偿,奥斯丁!”他用可怜的眼神看向旁观的雷,“这一切都是误会!”
“你的确误会了,我跟你没有恩怨。”科雷亚说。
治安官面露喜色。
科雷亚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但现在你该赎罪了。”
“赎罪?”治安官诧异地提高声音,紧接着他反应过来,“你是说福音广场那些尸体?”
科雷亚没有回答。
“别开玩笑了,他们本就要死于瘟疫,如果没有我,埃德蒙兹早就被怪物占领!”莱利高声道,“难道你让我对他们不管不顾?那些人只要有一半,不,只要有十分之一感染了瘟疫,那些怪物就会杀掉埃德蒙兹所有地生者,这里不会再有一个幸存者,一个都没有!”
他铿锵而激昂地说着,大声道:“生活在这里的人都应该知道,是我拯救了埃德蒙兹!我给我的子民们守住了一片净土!”
也许是察觉到危险已经解除,民众渐渐靠近过来。
科雷亚却从脚边拾起一柄死去的士兵的佩剑,对跪在地上的治安官说:“还有什么遗言吗?”
她的杀意平静而坚定,不可动摇。
“不!不要这样!”
“放过他!”
爆发的求饶声不止来自治安官。
几个百姓跪了下来,对科雷亚喊道:“放过我们的领主!求您了!”
雷挑了下眉,走向治安官。
“莱利,你们的治安官。“他对众人说,”他以‘治疗’为名,把埃德蒙兹的百姓当成人体实验的材料,有成千上万人因此而死,那里面包括你们的亲朋好友……“
雷话没说完,人群里有人跪着爬过来哀求。
一个熟悉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老瘸子也在科雷亚面前跪倒:“放过他吧,求你们……看在我帮过你们的份上,离开这里吧……”
没人在意,或者说是刻意忽略了雷的话。
雷没有揭破瘸子出卖自己和科雷亚的事,从一开始,这个瘸子就站在莱利那边,他不认为雷和科雷亚能够干掉治安官,所以支持他们去袭击治安官,而现在治安官落败将死,他才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意愿。
雷用早有预料的眼神看了一眼科雷亚,他说过,这些人也许并不乐意女剑士“拔刀相助”。
“你们不能杀我。”治安官深吸一口气,“埃德蒙兹因我而活,我保护了六百三十个人,而那些死者本无幸理……”
“那他呢?”女剑士看了一眼法洛德。
治安官嘴唇嗫嚅两下。
唰!
寒光掠过!
女剑士收剑,治安官的头颅噗通落在地上,鲜血从他颈口喷出半米高,他无头的身体前倾,扑倒在地上。
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尖叫,有人愤怒大喊,有人慌忙逃窜。女剑士伸手探向治安官的尸体,找到了一个婴儿头颅大小的匣子,她给雷使了个眼色,指了指拉车的两匹马,然后把心脏捡了起来,放进匣中。
雷刚解开马匹后,科雷亚卸下残破的盔甲,翻身上马,牵起套在辔头上的缰绳,两腿一夹。马嘶,啼声,二人奔向城南的出口。
“如果没有下一个莱利的话,这里很快就要毁于瘟疫了。”雷在马背上扭头看向科雷亚,“我以为你会用稍微柔和点的方式。”
科雷亚和雷对视一眼,又转头看向前方。
“一旦因为依赖而放纵罪恶,它终将膨胀到无法阻挡的地步。”淡淡的焦臭味弥漫在空气中,她无奈地说:“罪恶的羽翼下没有无辜者。”
忽然她余光瞥到路边,愣了一下,拉紧缰绳。马嘶鸣着减缓速度,迈着碎蹄走向路旁的一条小巷。海瑟薇在巷子里怯生生地缩回脑袋,站在原地掰弄着自己手里的黑面包,雷翻身下马时,她把面包递了过去:“瘸子爷爷说你们要走了……”
雷摸了摸海瑟薇的头发,叹了口气:“海瑟薇,留着自己吃吧。”
“路上要带足干粮!”海瑟薇摇摇头。
科雷亚蹲下用手指拂去海瑟薇脸颊上的泥灰,她的手上满是血腥,海瑟薇却没有露出畏惧的神色,科雷亚眼神复杂地收回手,起身时,海瑟薇却一把抱住科雷亚的腰,把头埋在她衣服里。
“妈妈……”她语气颤抖,渐渐抽噎哽咽起来,“妈妈,妈妈……妈妈……海瑟薇……海瑟薇再……也不用……捉迷藏了……”
海瑟薇抬起头,涕泪横流。科雷亚为她拭去眼泪,眼泪融去海瑟薇脸上的脏污,露出白皙的皮肤,却也融化了科雷亚指尖的血污,把她弄花了脸,索性抬起衣袖为她擦了干净,然后俯身拥抱。
女剑士的拥抱安稳而温暖。
“在我八岁的时候,契父让我在大雪的森林里独自过夜。”她的声音沙哑而温柔,仿佛在说睡前故事,“半夜时分,我冻得四肢僵硬,忍不住哭了出来,但眼泪流出来就结了冰,哭泣流失热量,我差点没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海瑟薇的抽噎小了一些。
“不要哭,海瑟薇。”
女剑士拍了拍海瑟薇的后背,放开双手。
离开科雷亚的怀抱,海瑟薇用臂弯擦去眼泪,她吸着鼻子,看着女剑士回头笑了笑,便再度翻身上马。
雷把黑面包塞回海瑟薇手中。
“瘟疫很快就会过去。”雷对海瑟薇说。
“真,真的?”海瑟薇吸了吸鼻子,又抽噎了一下。
“我保证。”雷看着她湿润的双眼说。
“还有五天。”他在心底补充。
马蹄哒哒响起,科雷亚已上马离去。“我得走了。”雷向海瑟薇告别,抓了抓那匹受惊后有些躁动的灰马的鬃毛。
海瑟薇瘪着嘴,点点头。雷翻身上马,两腿一夹,驱马追上科雷亚的脚步。
科雷亚望着天边,“在哈库塔纳山脚有一座雕像,审判者温特纳尔高举长剑,杀死了两个人。”
“他们犯下什么罪了?”雷问。
科雷亚摇头,“有一个是罪人,有一个却是善人。”她回头看了雷一眼,只见雷露出询问的神色。
“审判之剑两面染血,一为恶人之血,一为善人之血。”科雷亚说,“契父当时这样对我解释。”她的目光越过雷的肩头,在埃德蒙兹的街道高处,海瑟薇踮着脚用力挥手作别。
女剑士收回目光,“现在我明白了。”
雷说:“也许你可以留下来保护她们。”
“不。”科雷亚摇头,“我不能留下,符腾堡,才是这场瘟疫的起源之地。”
她振动缰绳,驱马向南。
五十:匣中之心的来历
自埃德蒙兹向南,攀上司基铎山,便是踏上了波尔坎帝国最长的山脉“亡者之脊”的最北端。山风吹过森林,参天巨木荫蔽了炎炎烈日。
一颗石子被马蹄踢落,滚下悬崖,灰马轻嘶一声,有些不安,雷勒住缰绳,目光顺着落下的石子看向悬崖下方,极远处的埃德蒙兹已经小得像个火柴盒。他收回目光,扭头回望身后,科雷亚坐在马上,脸色苍白。
“你该养好伤再走。”雷皱起眉毛。
“埃德蒙兹的人可不想再看到我。”科雷亚手指轻轻按在自己肋下,“不必担心我,这点伤不难处理。”
雷点了下头,没再规劝,调转马头。
二人走了一会儿,科雷亚又说:“接下来得两天里如果遇到危险,就要靠你了。”
雷诧异地回头看向科雷亚,从初次见面到现在,这个女人的表现坚强得近乎孤傲。原来她也有要依赖其他人的时候。
“竭尽我的全力,女士。”他笑了笑,横起手臂在胸前摆了下拳头,用这个时代的骑士的口吻说,语气有一丝轻佻。女剑士的性格着实有些沉闷,埃德蒙兹的事情又像铅块似的压在心头挥之不去,他试图让气氛变得轻松一点。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落在科雷亚腰间断剑的剑柄上。
也许是因为共患难,让科雷亚对他产生了信任,所以她才开口求助;也可能是因为这柄剑断了,她实力大减,不得不依赖唯一的同行者。雷更希望是前者,在他接触神秘学界以来,“信赖”就变成了奢侈的罕见之物了。
女剑士拍了下马屁股,马匹又迈动步子,她的身体在马背上起伏,仿佛和马匹融为了一体。察觉到雷的目光,她按住了剑柄,平静地说:“这不是第一次了。”
雷一时间以为科雷亚在责怪他过于探视她的**,看到科雷亚平静中带着一丝叹息的眼神,他又立刻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绯霓翗斯。科雷亚骑着马已越过雷走向前方,雷也驱马前行,问道:“它断过不止一次?”
说话时雷想起科雷亚与矿洞里的邪物奋战,以及她用剑砍断铁索的场景。就算是铸剑大师的作品,恐怕也经不起如此使用,这柄剑断过几次才理所当然。
“那个侍卫长只是个普通人,他其实不难对付。那颗心脏的很可怕,但他没能发挥出十分之一的力量。”她轻描淡写地说,“我经历过几次比这危险的时刻,绯霓翗斯数次折断,但它都能浴火重生。”
“就像传说中的不死鸟?”雷挑了下眉。
“所以我这么叫它。”科雷亚点了下头。
“当然,还需要一个优秀的铁匠来重铸它的身躯。”她补充说。
“现在这情况,铁匠可不好找。”辨析物质的成分和结构正是雷的专长,为此他也能轻易调控冷兵器中碳和铁的比例,锻造出上等的兵器,但他没打算透露出来,此前他以暴食者的身份使用元素卷轴的事科雷亚至今没有提起,却不代表她没放在心上。
“你打算怎么处理那颗心脏?”雷移开话题。
“如果可以,我想毁掉它。”她说着瞥了一眼自己腰间的剑柄,对雷耸了下肩,意思是“但你也看到了。”
“那玩意什么来头。”雷问出了一直压在心头的问题。
“萨德维斯的脏器,这颗心脏的主人原本叫萨德维斯。”科雷亚脚尖轻轻踢了一下马肚子旁西悬挂的亚麻布袋,布袋表面凸出成一个盒子的形状,“你应该也猜到了,他是信奉‘新秩序’的极端者的其中之一,而且他极具影响力,我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他的脏器。”
“那颗心脏……”雷迟疑了一下,“是炼金造物吗?”
“不。”女剑士摇头,“这就是他的心脏,来自于他的血肉之躯。”
“但这颗心脏还活着。”雷扭头看着女剑士脚边,他忽然感到有些冷,那亚麻布袋凸起棱角,仿佛装着潘多拉的墨盒。
科雷亚说:“这正是萨德维斯的强大之处,他是埃灵时代的人,那时候就有人称他为……长生者。”
“长生者?”雷完全清楚这三个字在炼金术士心中的分量。
“长生者。”科雷亚点头,“我只知道他被刺杀后,他的心肝脾胃、肠子和大脑都被挖走,据说从这些脏器中,可以窥见长生不老的秘密,这引起了很多人的争抢。“
雷惊疑地眉毛直跳,这位长生者号称长生不老,却也死于这个称呼,细思起来耐人寻味。不过事情没有女剑士说得那么简单,他问道:“你之前说,那个治安官被当成了’饲料’。”
“那些脏器被夺走了,有人用里世界材料将处理了它们。”女剑士顿了顿,“总之在萨德维斯死后,这些脏器每次出现都伴随着杀戮和灾难。永生的诱惑让那些获得了它们的人不遗余力地为这些脏器收集人类地灵魂和血肉,然而当脏器足够强大之后,他们自身也将成为这些脏器的食物。”
她说到最后沉默了一会,才说:“这就是所谓的饲料,带给莱利知识和心脏的人,只是想找一个能让那颗心脏饱餐一顿的人罢了。”
“交给莱利只是和心脏的人……”雷喃喃道,“你说他也属于那群极端者,他和萨德维斯是同阵营……”
“他们可不会顾忌这些。”科雷亚说。
五十一:处理
“你打算怎么处理它?”雷瞥着布袋里面的匣子里的那颗剑砍都不曾损坏的心脏,“把它带在身上?”
他的语气有些忌惮,就算这东西真的关乎到长生不老的隐秘,他也没时间去研究。治安官和侍卫长覆辙在前,这玩意带在身边就是个定时炸弹。
“最好是把它毁掉。你有办法吗?”科雷亚说话时耸了下肩,示意自己无能为力。
“这玩意你了解得比我更多,你没办法,我就更不用说了。”雷摇摇头。
“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科雷亚意味深长地说。
“你太抬举我了。”雷笑了笑,假装没注意到科雷亚的试探。
好在科雷亚并未追问他使用元素卷轴的事,她踢了踢匣子,说:“只能把它藏起来了,亡者之脊是个合适的地方。”
雷没有接科雷亚的话。
炼金术士的行为会改变永续之境的历史发展走向,他不由推敲起来,心想自己的出现是否对科雷亚造成了重大影响。
“如果没有我……她是否会杀死那个治安官,拿到这颗心脏?”
“埃德蒙兹是向南的必经之路……嗯,历史上她是一人独行,只要她经过埃德蒙兹发现了那些事,应该也会出手伸张正义。这次是因为我的原因,她才暴露了出来,治安官才有所防备……她能免疫治安官的能力,如果暗中刺杀,应该也能成功夺走这颗心脏。”
“但问题是……正是我的遭遇让科雷亚警惕,并发现了治安官的真面目。在没有我的历史上,她有没有可能,被治安官蒙骗了?”
雷不禁有些头大,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纵使大方向不变,其过程也充斥着极强的不确定性。
“只要抵达符腾堡,争取接触到有关贤者之石下落的信息就好。”雷心想,至于那颗心脏,他就暂且当作历史上的它也落入了女剑士的手中。
出于这一心理,雷一路上开始少言寡语,不愿让女剑士对这颗心脏的处理再受到他的影响。
亡者之脊将波尔坎帝国划分南北,每年都会有人葬身在其中的沼泽之中,或死于猛兽之口。除了王国的信使和不要命的商人,也只有超凡者愿意走进这里。
对普通人来说,一周走出这片山脉群就已经算是快了,不过,在对两匹马进行了两天的“摧残“之后,雷与科雷亚便抵达了山脉的最南端。
山风呼啸,包裹匣子的亚麻布猎猎作响。女剑士只是稍松了下手,亚麻布就被呼啦一下卷飞,在峡谷上空了一会儿,紧接着没入远处的山林中消失不见。
白浪轰如雷鸣,女剑士揭开匣盖,那颗心脏已干瘪许多,似乎顷刻就要腐烂。但看过了治安官笔记的雷知道,只要接触到灵魂,它就能重获新生。她合上匣盖,将匣子抛下峡谷,匣子在崖壁上撞击了几下,带着些许零落的碎石,急速下坠,很快变成肉眼难见的小黑点,然后落入浪涛中,无影无踪。
科特罗恩江大峡谷,亡者之脊最南端。
雷记下了四周的地貌特征。
一路上他都不曾觊觎匣中之心,但不代表他对现实中的匣中之心没有想法。他看向女剑士的背影,只见女剑士看向峡谷底部,忽然她说了些什么,风声和水声太大,雷没有听清。
“什么?”他问道。
女剑士回过头来。
“我本该把它带回哈库塔纳山下的。”她说着,离开峡谷边缘。
“你们不怕危险?”雷和科雷亚一道往回走,水声渐渐没那么吵了。
“这就是守界者该做的事。”科雷亚说,“我没法让你改变观念,放弃自己的超凡能力,但我要带走那颗拥有邪恶力量的心脏,你恐怕也不便发对。”
雷说:“我本来就没想反对。”
“我只是告诉你大部分超凡者的想法。”科雷亚说,“我的族人能保存好这些东西,东西放在那科比扔在河里有保证的多,不过要去符腾堡,就不能带上这个危险的东西。那些破界者也许有能力感知到这颗心脏。”
“这下游就是赞比亚了。”雷的目光沿科特罗恩江南望,“过了赞比亚……就是符腾堡,你打算怎么做,直接去刺杀彭尔斯·德罗契?”
“我只想让他解决这场瘟疫。”科雷亚摇摇头,“当然,他不可能听得进我的话,那时就只能使用暴力。”
“他可没埃德蒙兹的治安官那么好对付。”雷摇摇头,心中叹息一声,历史中的这位女剑士,恐怕就死在符腾堡毁灭的那日了。
“总得有人去对付他。”科雷亚道,“况且这事没那么简单,暗影家族就是波尔坎的无冕之王,我想彭尔斯·德罗契不会舍得毁掉自己的基业。你呢?”她看着雷,“你为什么想去符腾堡?“
“和你差不多。雷说。
科雷亚却摇了摇头,“为了贤者之石吧。”
雷挑起眉毛,“你知道什么了?”
“没有一个炼金术士能抵挡住贤者之石的诱惑。”科雷亚道,“彭尔斯·德罗契握有一块贤者之石,并凭此延续了德罗契家族的辉煌,这可不是什么大秘密了。”
“你知道的东西很多。”雷不置可否,只是这么说。
“是你知道得太少。”科雷亚打量着雷,“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个入门者……但入门者可没你这么强。”
“在遇到你之前,我也不知道普通人也能拥有超凡的力量。”雷再次将科雷亚的试探堵了回去。
二人走到栓马的树边.
科雷亚忽地停下打量着雷。
“怎么了?”雷对科雷亚的举动有些莫名其妙。
“你很奇怪。”科雷亚迟疑了一下说。
“嗯?“雷皱了下眉。
“一开始我还没发现,那时你在矿洞里帮了我一把,我对你刮目相看了。”科雷亚说,“但到了埃德蒙兹以后,我就感觉到了。你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置身事外,就算那个治安官曾试图杀死你,你看他的眼神也像一个旁观者。”
女剑士的洞察力很敏锐。
“只是性格使然?“雷耸了下肩。
“最让我奇怪的地方不是这个。“科雷亚却摇了摇头,“我看到你使用那个魔法师的卷轴了,虽然我不想打探你的秘密,但你的确让我想起了一个来自埃灵时代的传说……“
五十二:无所不能
“什么传说?”
雷凝神问道。他已经领略到科雷亚的见识,作为守界者的她知道许多上古知识,也许,她可能知道一些关于翠玉石板的事?
“所有炼金术士应该都知道大贤者帕乌莫斯,他统合混杂的炼金术体系,督造浮空城,
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炼金术士。”科雷亚用敬佩的语气说,“据说在埃灵王朝覆灭前,正是大炼金纪元空前鼎盛之时,有贤者之称的炼金术士足有不下三十名……”
“等等。”雷打断科雷亚,问道,“我想知道,炼金术士如何能被称为‘贤者’?”
“用现在的炼金术士的观念来看,就是二阶超凡者。”科雷亚看向雷,“一即原初,也就是神祇,人是不可能成为神的,所以二阶就是人类探索超凡之路的极限,这些登峰造极的人,在当时被尊称为‘贤者’。”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会儿,“你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我猜……在这之前你一直待在某个隐修院,很少跟其他超凡者接触?”
“也可以这么认为。”雷点点头,“所以,我想知道得更详细点。拜托你了。”
“我还真是自找麻烦。”科雷亚无奈地摇摇头,却仍耐心解释道:“贤者就是人类的极限,他们的力量仅次于使徒。好吧,如果你也不知道使徒……”
“神的代言人。”雷说,“我知道他们,但只是从一些教士的口中。”
“没错,虽然‘神的代言人’的说法不太准确,但大致就是这样。”科雷亚松了口气,“使徒是神的代言人,虽然极少出现,但他们的确是存在的。神不会在意人类,但当人类探索到超凡道路的极致,就也许能聆听到真正的神语,当他们将其当作神的旨意宣扬于世,并督促自身和世人秉而持之,他们就渐渐被称为使徒了。使徒能向神明祈求力量,但严格来说,人类是无法使用神明的力量的,他们在接受神力时就已经不再是人类,所以,我们仍认为贤者就是登峰造极的人。走吧,该上路了,天黑之前我们或许能赶到赞比亚。”
科雷亚说着翻身上了马。
雷也上马拉起缰绳,马儿扬起头,嚼着草慢悠悠地向前走去。
科雷亚在马上继续解释。
“无论什么事,要做到极致都很艰难,人的精力有限,埃灵时代的诸位贤者也只能在众多道路中选择其中一条专攻。而且你知道灵魂一旦开始升华,其改变就再不可逆,并且方向明确。所以那时的贤者们都各有所长……”
说到这里科雷亚看向赞比亚的方向,微微仰头,视线掠过天际。烈日炎炎,临近符腾山脉的天空却仿佛被阴影遮蔽。
“那时德罗契家族的先祖掌控暗影,而另一位贤者掌控光明,他们让浮空城战胜天时,拥有了自己的昼夜。”
科雷亚诉说着埃灵时代的辉煌,雷本以为身为守界者的她对超凡力量缔造的辉煌会有所避讳,她却浑然没有顾忌。
“诸位贤者的力量大为迥异,唯独大贤者却不同。”科雷亚终于说到正题。
雷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他……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那是神的境界。”
科雷亚似乎否决了。
但紧接着她又说:“但传说,大贤者的确是最接近神的人。”
雷漫不经意地看着眼前起伏的山路,握住缰绳的手却还是紧了紧。他曾多次猜测自己的能力最终会演变出什么特质,几乎大多数时候,他的推测都与科雷亚口中大贤者的能力相若——
无所不能。
虽然早有猜测,但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这个词,雷仍无法完全保持平静。
“我相当荣幸,甚至十分惶恐。”雷笑了笑,“我居然能让你联想到大贤者。”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科雷亚侧头看了雷一眼,“在埃灵时代之后,总会有一些和大贤者类似的人出现,引导那个时代的炼金术士。当然那其中多有沽名钓誉之辈,而你……我却是秦安所见。”
“我当让也想成为如此人物。”雷不置可否地敷衍过去,心里却警惕起来。他只是稍露破绽,竟真就被科雷亚猜到了根底,幸好这是永续之境,不然,如何对待女剑士将是让他无比头疼的问题。
“机会就在眼前。”科雷亚勾起嘴角,朝天比了比拳头,“如果你能帮我阻止彭尔斯·德罗契,你一定会名留青史。”
“我?”雷摇头失笑,不是妄自菲薄,他完全清楚自己的底细,虽然和同阶相比,他的灵魂质量大有优势,但要是对上三阶的超凡者呢?且不提炼金协会和教会那些洞悉历史的降临者,手握贤者之石的彭尔斯·德罗契本身,就代表着这个时代的巅峰力量,雷恐怕连接近他的资格都没有。
奥斯丁掺和这趟浑水只是为了摸鱼——科雷亚看出来了,这个男人并不想把自己暴露在台面上。她想了想,在身前握住拳头。
“这是.asxs.。”科雷亚说。
“嗯?”雷没明白科雷亚在卖什么关子。
科雷亚又张开五指,“如果不知道正确的方向,从同一个.asxs.出发的人,他们的终点将大为迥异,甚至背道而驰。但如果知道方向……”她伸出的五指又抓成拳头,“所有不同的方向将归于一处,这就是‘一’。这是大贤者曾经说过的话,他了解‘一’,所以他知道所有的方向,于是他无所不能。奥斯丁,你的能力和大贤者有相似之处,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但毫无疑问,你有接触‘一’的潜力,如果你能做到的话,我想就算是对上影鸦公爵,我们也能取胜。”
“你对大贤者还真是熟悉,而且作为守界者……你对神秘学的了解,比我这个炼金术士还多。”科雷亚的话让雷颇有感触,但他并未动摇自己的想法。
“因为守界者的先祖,本就是最优秀的炼金术士。包括大贤者帕乌莫斯在内。”
科雷亚的话让雷愣了一下。
“把知识传授给配得上它的人——你应该知道大贤者帕乌莫斯说出这句名言,这句话纵使在埃灵王朝覆灭的两千年后的今天,仍在有效遏止神秘学的传播。”科雷亚顿了顿,“这么说的话,你应该能了解他的立场了。”
雷心中大为诧异,他忽然觉得情况变得复杂了起来。眼前这位女剑士,不光知晓大量上古秘辛,对其追根溯源,甚至又和大贤者帕乌莫斯脱不开干系。他不禁怀疑自己在永续之境中降临的地方是否是随机的,他和女剑士的相遇,又是不是偶然?
不过一瞬间的诧异过后,他立刻捕捉到女剑士话语里的漏洞。
五十三:断剑重铸
为自己添上一些足以唬人的背景,是许多组织用来取信于人的常用手法,雷倒不觉得女剑士像个骗子,但她所了解的守界者的来历,可能并不尽然。
“如果守界者果真如你所说……”雷顿了顿,“那大贤者怎么会召集十二位贤者建造通天塔试图接近神?”
“看来你不相信我说的。”女剑士说,“在埃灵时代正是帕乌莫斯发现了里表世界重合的现象,他后来的行为我也没法解释,他的决定可能改变一个时代的走向,我想他没有莽撞行事也许才是正确的。”
“如你所说,不莽撞行事才是正确的。”雷顿了一下,打量着女剑士,“你身手的确不错,但你现在好像还没恢复过来?”
“只是暂时的。”科雷亚轻轻按了下肋部,透支身体的确让她受了不小的伤,不过现在已经有了好转的趋势。
“莱利只是个四阶的超凡者,而他敢毫无顾忌地把那颗心脏交给那个侍卫长,就说明他有把握对付发疯后地那个家伙。”雷说,“而影鸦家族里,绝不会缺少超凡物品,继承了贤者血脉的任何一位嫡系,恐怕都比莱利强大。”
雷的话很直接,女剑士沉默了两秒,没有反驳,但也没有动摇的意思。在这段已既定的历史的影像中,雷并没有改变任何一个人命运的意图,女剑士的坚持在他看来值得敬佩,也自不量力,但就像和面对海瑟薇时一样,他还是没法完全把她们当成虚幻人物来对待,何况女剑士还曾与他共患难。
他摇了摇头,说:“你的剑断了。”
奥斯丁重复了一句废话,但科雷亚听得出来他已经没了劝阻她的意思。她有些莫名其妙,“可惜赞比亚已经陷落了,也许在符腾堡还能找到铁匠。”
“如果赞比亚还算安全,我们可以在那找到一个铁匠铺。”雷说。
“那铁匠呢?”科雷亚问道。
“也许还有幸存者呢。”雷笑了笑。
科特罗恩江的江流奔涌出峡谷后,就随着拓宽的河道逐渐平息下来。赞比亚遥遥在望,日落下的城市沉寂在黑暗前夕浓烈的血色中。
两匹马在荒凉的平原上向南疾驰,在余晖中雷看见了平原上的村庄,背对落日的风车成了一道黑色的剪影,风车的扇叶也像剪影似的凝滞着。本该是烹饪晚餐的时候,房顶却没有炊烟——虽然这曾是一群人类的定居地,但现在他们显然已不在了。
人类曾经过的痕迹彰显出浓烈的烟火气,但烟火气中死一般的寂静,就让人有些难以接受这种反差。很快,雷与科雷亚接近了赞比亚的城墙,疾驰的奔马渐渐放缓了速度,城墙上倒塌的旌旗彰示此城已没有统治者的军队驻扎在内。
这时雷闻到了隐约的臭味,他翻身下马。仿佛是感知到了什么,马匹不安地嘶鸣着,却不敢叫太大声,只是躁动地迈着蹄子。雷牵着马头朝向亡者之脊的方向,低头靠近马的耳朵。
“去吧。”他用力拍了一下马的屁股,马匹受惊,朝亡者之脊方向狂奔而去。
科雷亚也放走她的马,很快,她在路边见到了几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不远处就是进城的吊桥,吊桥被关上了,城头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这是北城门。”雷说,“瘟疫发生的初期这里应该有动乱,逃离的人大概都跑向西边的出口,向符腾堡求救去了。只要不靠近南城区,我们在北城区稍作休整,就可以穿过赞比亚。还记得矿洞里的那个家伙吗?里世界生物也具有很强的领地意识,赞比亚的陷落已经过去一段时间,邪物们厮杀过后,这里应该被一些或者是一只‘强者’占领了,好消息是我们不用面对贬低邪物的恐怖景象,坏消息是,如果碰上那个‘领主’,我们恐怕凶多吉少,所以,小心点儿。”
科雷亚认真地聆听着,把目光从尸体上收回,用奇怪的目光看着雷。
“怎么了?”雷问。
“我只是觉得……”科雷亚顿了顿,“我们一路同行,但我感觉……你好像到过这里,你怎么知道这里的情况?”
“只是推敲……”雷说着发现这样似乎没法骗过科雷亚,他顿了顿,“好吧,你应该知道,超凡者们可以通过里世界进行远距离联络。”
“你在这里有朋友?”科雷亚惊讶地问,“但我从没见到你跟他联络。”
“你总在冥想,而我就在那时进入里世界。”雷答道,“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回信,也许已经遭到不测。”
“抱歉。”科雷亚说。
“这没有什么。”
雷说着看向赞比亚的城墙,城墙有粗凿的大块玄武石被砂浆拼接成不规则却壮观的墙体。这十二米高的家伙极具压迫感,并绵延连接东边的山脉。这是符腾堡以北最雄壮的关卡,西临卡特罗恩江,北据亡者之脊山脉,扼住了南北交通的咽喉,号称波尔坎帝国的铁盾。
而此时这面盾牌却从内部被轻易瓦解了。
城门外的尸体背上插着箭矢,地上也有箭矢,从方向来看是从城墙上射出的。看来这些逃亡者被城头的射杀了。吊桥被拉了起来,但这阻挡不了超凡者,和那个胜似超凡者的女人。雷和科雷亚跃下城沟,又攀上城头,不规则的玄武岩让攀爬变得异常简单,很快二人便落在城内。
城中一片死寂,浓烈的腐臭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连女剑士也不由掩了下鼻子,蹙起眉头,若不是没了补给品,绕过这里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但好消息是情况真的如雷所说,附近并没有邪物活动。雷对女剑士做了个手势,示意分头行动。二人分散开来,用无声地脚步搜索街区,半小时后,又在原处碰头。片刻后,科雷亚把雷带到一个铁匠铺。
“这是有个铁匠铺。”科雷亚低声说着,这里压抑的气氛让稍微高一点儿的嗓音都听起来有些刺耳,“但我想这里不可能有什么幸存者了……不过你或许能找到趁手的兵器。”
“进去吧。”雷点点头,走进铁匠铺。一个魁梧的男人倒在铁砧前,手里握着铁锤,脑袋被咬开了一半。雷面不改色地拨开尸体,一路上他对这种场面已经习惯到麻木。“借你的家伙用用,兄弟。”他嘀咕了一句,然后回头看向科雷亚。
“虽然不算熟练,但我也算是半个铁匠。”雷对女剑士说,“不介意的话,科雷亚,我可以试着帮你重铸断剑。”
五十四:断剑重铸(下)
意外的消息令科雷亚精神一振,虽然对面的男人看起来更像个钟表匠人而非铁匠,但以她对奥斯丁的印象来看,这不是个信口开河的家伙。
不过,重铸绯霓翗斯可不是一件轻松活儿。
把那两截失去灵魂的铁条锻打成一条,科雷亚自身也能轻松做到,但决定绯霓翗斯的灵魂是否能重新苏醒的因素中,剑的品质异常重要。一个健康的容器不光是灵魂的容身之所,也是滋养灵魂的土壤,这道理对绝大多数生物来说都行得通。
“那就试试吧。”科雷亚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但也没想直接拒绝奥斯丁的好意。她从腰间解下绯霓翗斯,这柄剑已失去灵魂,变成普通钢铁那样轻,剑尖部分被包裹在亚麻布里,剑柄连着的断刃插在鞘中。
剑刃的最上端有几个扭曲的字母,是古埃蒙语。
温斯顿,雷对这个姓氏有印象,这是在后世也颇具影响力的铁匠家族,在蒸汽机诞生后,他们明智而果断地放弃了传统手艺转而拥抱机器,并加速推动了汽锤取代铁锤的过程。
“这是上一任铸剑师留下的铭文。”科雷亚注意到雷的目光,解释道。
“他一定没想到你会把它用到断掉。”雷笑了笑,接过断剑,“条件有点简陋。”他瞥向屋内的工具。
在波尔坎时期,优秀的铁匠在领主眼中是不亚于超凡者的宝贵财富,但那个脑袋开花的壮汉看起来不属于优秀的匠人之列。
炼金术士对设备的要求细致万分,对他来说,昔日梵舍住宅里的那些铸造用具尚且粗陋,眼前这铁匠铺里的东西就连及格线都达不到。
伫在棚中的竖炉上画着一幅神像,一个瘸腿却拥有强健臂膀的家伙,正是所谓的砌石之神,火与工匠之神,赫斯托。但神像上溅了一大片鲜血,显然这位神明没能守护他的信徒,祂的形象亦没能给竖炉带来丝毫加持——这落后的冶炼用具能产生的最高温度在生铁的液化温度以下,比起炼金术士常用的坩埚炼钢法来说,冶炼过程中的可操作性要低不少。
“不过问题不大,很好,这里还有煤炭。”雷把断剑搁在铁砧上,在铁匠铺里挑拣矿石和燃料。没一会儿,科雷亚把铁匠的尸体搬到屋内,雷也大抵清理干净了工作场地。
雷关紧了门窗,这样或许能对打铁的噪音有些聊胜于无的掩饰作用,以防惊动附近可能存在的邪物。以防万一,科雷亚离开铁匠铺,攀到了隔壁的三层楼房的屋顶上,居高临下监视四周。
铁匠铺里还存着一些铁矿石,马蹄铁和少量农具,以及大量铁钉。因为铁匠工会的存在,波尔坎时期的铁匠分工十分明确,这间铁匠铺的拥有者显然不是地位更高的铠甲师或铸剑师,而是一名制钉师。
女剑士已离开,雷观看成色挑拣铁矿石。学徒之心让他能微量感知,但失去了翠玉石板的辅助,他便无法探知铁矿石的成分,,也就没法推算出冶炼时应该加入的碳粉的剂量,就这样冶炼矿石的话,他恐怕比不上一名经验老道的普通铁匠。
“只是铸接上断剑的话……要求倒不必那么苛刻。”
雷挑好矿石,把煤炭填入竖炉。
正是炎热的季节,竖炉逐渐升高的温度让雷开始出汗。屋内铁匠的尸体与屋外死者的尸体散发出的腐臭弥漫,汗水粘着衣服,让人有种身上粘着腐烂物的错觉。雷把断剑和矿石填进竖炉后,在西边的窗口找到了一丝还算新鲜的空气,终于松了口气。
矿石被加热到通红,软化,杂质沉降,逐渐堆积至颅底的排渣口。生铁没有完全熔化,杂质沉降得不够纯粹,不过,雷可不是普通铁匠。他把双手覆在竖炉两侧,闭上双眼,火元素的躁动更加暴烈起来,炉中温度升高。
很快,铁矿和断剑开始熔化,雷让这种状态维持了一段时间后,放手休息,只是不时探查温度。
炎热让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在雷汗流浃背,口干舌燥之时,矿石终于冶炼到了合适锻造的状态。雷推倒竖炉,从炉顶的取铁口把光芒灼目的铁块夹了出来,放在铁砧上,立刻举起铁锤。
铛!
铁锤与铁块撞击,火星四溅,绽放出蜉蝣般生命短暂的光芒,然后化作细屑。声响震耳欲聋,传彻整片街区。
铁夹不停翻动,铁锤敲击,雷感受到赤红色的铁块中有忽强忽若的灵魂气息。在雷的眼里,绯霓翗斯的存在是个奇迹,人的意志的确可以对外物施加影响,古物刻印和永续之境的出现便是基于这一原理,但这种影响竟然能质变到让物体产生灵魂,从某种程度来说,这是接近炼金术终极追求的伟大成就。
为科雷亚重铸断剑,雷大半出于好意,也有些许私心。他一直都想研究这柄剑,探究绯霓翗斯灵魂的奥妙。此时随着他的锻打,绯霓翗斯的灵魂有苏醒的迹象,在学徒之心的感知下,铁胚的重量也随着绯霓翗斯的灵魂活跃程度而变化。
“难怪当初的绯霓翗斯那么重……”雷若有所悟,灵魂介于真实与虚无之间,所以才能无视等价交换的规则往返里表世界,其存在近似于一种特殊的能量场。而绯霓翗斯的能量场存在于剑上,它的场引发时空扭曲,便产生了近似于重力场的作用。
绯霓翗斯的灵魂越活跃,它的场也越强,于是让剑身也越重了。
赤红色的铁块在铁锤锻打下逐渐成型,这时雷有种奇妙的感受,他握着铁锤的仿佛是造物之手,一个生命在他的锻打下正在形成。他知道这是错觉,但这错觉让他有些迷醉,这是比任何力量都要崇高的力量,是神的力量,那个熔浆色的胚胎在竖炉里煅烧,它浴火重生。
“绯霓翗斯……”
雷脱去了上衣,健美的躯体上汗水映着发亮的火光,他迅猛地挥动铁锤,低声念出这柄剑的名字,这时他有些体会到这个名字的含义了。
但忽然,剑胚迅速变轻,雷察觉到绯霓翗斯的灵魂气息正在迅速衰弱,他立刻明白是自己的锻造出了问题,没有翠玉石板的情况下他无法掌控碳和铁的比例,以至于现在剑胚在锻打过程中反而变脆弱了,而脆弱的剑胚无法容纳绯霓翗斯的灵魂。
怎么办?如果现在收手,再重炼一次铁,恐怕也很难避免这种状况。而且离符腾堡陷落还有两天时间,他不可能把一整天都花在铸剑上。他低估了重铸绯霓翗斯的难度。
如果再用一次翠玉石板的话……雷心中一动,在第一次模拟魔法师灵魂的时候翠玉石板的出现让他知道,永续之境的壁垒没有牢固到无缝可钻。
可以试试!雷心想,虽然有些风险,但很值得。此刻他无比想要探究绯霓翗斯的灵魂,仿佛是鲨鱼闻到血一般的直觉促使着他下定了决心。
他用灵魂呼唤翠玉石板,没有阻碍的,熟悉而神秘的力量跨越永续之境的壁垒,再度浮现。大量数据出现在他脑海里,他立刻掌控了局势。锻打剑胚,撒下硼砂,沾取碳粉,所有变化都在心中。
飞溅的火星中他看到了成型的剑身,剑尖如银色利喙,浴火而生,不死火鸟……雷感知到了极度纯粹的灵魂,完美的灵魂,他心头悸动,仿佛看到了同类。
仿佛被汹涌的河水淹没,雷胸中一阵窒息,恍惚间,斑斓的色彩在眼前狂涌起来。
五十五:蚀刻
当里世界的排斥降临,雷的惊讶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虽然并不期望这种遭遇,但为铸剑而呼唤翠玉石板时,他就对这有了心理准备。
他知道这风险十足,但意外的是,他心里没有丝毫后悔的情绪,或者说,来不及后悔,他的意识就强烈的窒息感拖入那条汹涌澎湃的河流。
雷的意识就像一滴微不足道的水那样不由自主,随波逐流,混沌蒙昧之中,他努力维持着一线神智保持清醒,并知道了自己身处何处——这是时间,是历史,是命运的河流,他初次接触到永续之境时,也曾落入这河流之中。这是维系永续之境运转的力量,是永续之境的本质。他的意识穿透虚假的幻象,再度接触到永续之境的本质,排斥的力量仍在将他向外推,接下来他就要穿过永续之境的壁障,回归表世界。
这是永续之境“修正历史”的意志,雷凭借自身无法对抗。但他并非束手无策,永续之境依托历史的痕迹而生,历史的痕迹也正是降临者用以欺骗,或者对抗永续之境意志的倚仗。
雷用灵魂呼唤影鸦纹章,刻印的力量就像一道道桥梁,让他感觉自己和历史的联系再度加深了,永续之境的排斥力量正在缓解,他感到好受了一些,不过窒息感仍在,他尚未脱险。水流仍旧汹涌,色彩斑斓,仿佛造物的画卷被还原了,变成紊乱的油彩,诡谲的幻象中,他又见到了巨大的黑影扑面而来。
他隐约想起了初次降临永续之境时的遭遇、那道神秘的声音对他说的话。鬼使神差的,他像那时一样发问了。
“那是什么?”
他微弱的声音被淹没在时间之河的汹涌水流中,他甚至没法确认自己是否发出了声音。不过可以确认的是,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黑影已十分接近,立刻就要和雷相撞,雷刚想借助刻印的力量逃离这里,回到永续之境,却想起了自己在幻觉中听到的话。
那是暗礁,能让人头破血流,也能让人跃出水面,虽不能藉此逃离命运,却能比身不由己的溺水者看到更多。
回想起来,他的确在那时看到过关于彭尔斯·德罗契的影像。那更可能是因为彭尔斯·德罗契在那枚与德罗契家族关系匪浅的影鸦纹章中留下了历史痕迹的原因,而非那虚无缥缈的命运和暗礁。
但只是一瞬间的犹豫,他便耽搁了逃离的时机,黑影撞了上来,雷一阵恍惚。铛!铛!铛!铁锤敲打剑胚的声音,一下一下震荡耳膜,飞溅的火星中,那团铁胚如孕育生命的母胎,熔浆般的赤色光芒燃烧起来,烈焰熊熊。
雷透过烈焰看见了忽隐忽现的景象,陨落的空中之城,破碎的纹章,昙花一现地消失了。火焰褪去,正在成型地剑胚又在雷的眼里清晰起来,铛!他心神一阵恍惚,铁锤与铁砧撞击,锤柄猛力震荡虎口,脱缰野马似的从他手里飞了出去,砰一下砸进了工具柜里。
雷呼哧呼哧地喘息着,努力凝聚起精神,他左手的棉布仍牢牢握紧剑锷上端,整柄剑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制成型了,赤红色的剑身逐渐冷却,显现出银亮的光泽。
雷愣了一下,他可没料到自己在抵抗永续之境排斥的无意识状态下,竟然也能把这柄剑打造完成。不,情况好像没那么简单,在幻觉中,他透过使绯霓翗斯涅槃重生的火焰,见到了符腾堡陷落的象征,而历史上的符腾堡正是毁于“天火”。这某种象征吗?还是说,只是因为他身怀影鸦纹章才看到了那些幻象?
门吱的一声被推开,暮色随之铺了进来,映出科雷亚长长的影子。熔炉里仍亮着昏红的火光,铁匠铺的角落已一片黑暗,已经快天黑了。雷扭头目光顺着影子看见了科雷亚,科雷亚问道:“我听到有些动静。”
说这话时,科雷亚瞥见了被砸烂的工具柜。
“失手了。”雷松了口气,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他让开身子,让科雷亚能看见铁砧上的剑刃,“不过进展还算不错。”
科雷亚走近铁砧,银亮的剑身内熟悉的灵魂气息让她惊讶地高高挑起了眉毛,“不可思议。”她低声轻呼,“你的技艺甚至远胜温斯顿家族的铸剑师……”她说着把手伸向剑身。
但她的动作立刻被雷挡了下来。
“还没冷却。”雷说。
“没事。”科雷亚摇摇头,仍将手放在了剑刃上。她闭上眼睛,呼唤了着剑的名字,雷感觉到那股纯粹的灵魂气息逐渐苏醒,这气息让他感到有些迷醉。这时科雷亚睁开了眼,感激道:“十分感谢。”
“还不算大功告成呢。”雷笑了笑,示意科雷亚让开。
暴食者不可思议的力量和体力让雷只用了两个多小时就重铸了绯霓翗斯,让科雷亚暂时离开后,又对剑刃进行了淬火和回火。当铸造全部完成后,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水缸里仍冒着丝丝白气,雷擦了把汗,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科雷亚推开门,提了提手中的袋子,“我找到一些吃的,虽然不太新鲜了。”
“不先跟新伙伴打个招呼吗?”雷拿起剑刃说。
“是老朋友。”科雷亚接过剑刃,再次说:“谢谢你,奥斯丁。”
“不,不用。”雷说,“我们算是战友了。”他拿起剑柄和护手,用小刀削出嵌合的口子,“接下来只需要开刃。”
“不,还有一步很重要。”科雷亚没有接过剑柄。
“嗯?”
“你没打算留下铭文吗?”科雷亚看着雷,“剑是剑士的朋友,也是铸剑师的孩子。每一个铸剑师都会在他的剑上留下自己的记号,除非那不是他的得意之作。”
雷挑了下眉,下意识朝窗外看了一眼,只考虑了半秒,他点头笑了笑,“也好,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能帮我找下蜂蜡在哪吗?还有绿矾油,或者盐酸和硝酸……”说到这里雷迟疑了一下,他觉得女剑士就算知道古代知识,但身为守界者的她也许不了解炼金术。
“我认识那些东西。”科雷亚说,“要打败对手就得了解对手。”
“很好。”雷笑了笑,“再不济,找到醋也行。”
五十六:铭文
从火炉里透出的昏暗光芒下,被蜂蜡裹覆的剑刃上端被泡在酸液中。靠近剑锷部分的蜂蜡被小刀划出了一些痕迹,从而让酸液能接触到划痕下的剑身。
雷靠着墙坐下,透过窗户向外看。没有煤烟,苍白的夜霭挡不住天空,硕大的月亮在城墙上沉浮。前几天赶路的途中,他也在亡者之脊如此欣赏过夜空,心中不由感慨如此美景可惜却只是虚幻的投影。趁着蚀刻铭文的功夫,他撕了几片面包扔进嘴里,一边思索刚才铸剑时见到的幻象。
幻觉中绯霓翗斯的剑身散发的火光,以及符腾堡在火焰中陨落的画面,让雷不禁把那柄剑和历史记载中毁灭符腾堡的天火联系起来。但要较真的话,这想法又很荒谬,纵使女剑士身手不凡,她也不具有毁灭一个城市的破坏力,况且,他在永续之境里给她铸剑,也只是一段虚假的历史。
绯霓翗斯的剑刃在酸液里静悄悄的,不过雷能隐约感觉到它那纯粹的灵魂气息。绯霓翗斯经由他的手重铸后,他仿佛是认识一个人那样,重新认识了这柄剑,那是和他完美升华的灵魂十分相似的灵魂气息,如黑暗中的孤独旅人乍然见到同类。
借着阴暗的火光,雷把目光投向科雷亚。女剑士正在以十分奇特的手法按摩自己的身体各处,这似乎是她激发身体潜能以恢复伤势的秘法。从这个方向雷只能看到女剑士的侧脸,她白色的头发被火光映成了金色,神情专注,心无旁骛。
可惜没有灵视药剂,不然雷想借这个时机观察女剑士的灵魂,如果她的灵魂也如她的剑那样纯粹,局面就复杂了起来。越完美的灵魂越能接近贤者之石——雷不禁想起赫本写下的这句话。
从他降临永续之境以来,已有过数次令他捉摸不透的意外。灵魂记忆药剂的失效,神明的注视,翠玉石板的出现,以及现在他看到的那些幻象,种种因素令他无法理清脉络。
雷与科雷亚的目的地都是符腾堡,因为偶然才结伴同行,但雷知道自己的目的和科雷亚不同,本打算抵达符腾堡后就和科雷亚告别各行其是,现在他改变了想法。他打算和科雷亚一同行动,不管怎么说,她至少是个可靠的战友。
明灭不定的阴暗火光下,女剑士的皮肤看起来没白天那么粗糙。此时雷意外地发现她五官长得不错,毫不打扮的她算不上漂亮女人,但是雷所见过的最独特的女人,以至于雷一直没用看待女人的角度和她相处。雷笑了笑,忽然问道:“听你跟海瑟薇说的那些话,你是从最极北的地方出来的?”
“哦,哈库塔纳山,那里不是任何一个国家的领土。”科雷亚看了雷一眼,又继续手中的动作。
“你离开多久了?”
“五年。”
“每一个守界者都要外出游历?还是说只有你?”雷打了个哈欠,问道。
“我在部族里已经得不到进步,要想登上哈库塔纳山,我要战胜自我。”科雷亚揉了揉小腿肚子,放开手。
“哈库塔纳……”科雷亚奇特的发音让雷好奇地琢磨起这名字的意味来。
“它的名字来自古埃灵语,意思是‘无人登临’。没人登上过哈库塔纳山的山巅。”说到这里她看着雷,补充道:“当然,我是指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
守界者将来自里世界的超凡能力视作外力,雷无所谓地笑了笑,道:“那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老实说,一般的超凡者都比你差远了。”
科雷亚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不过,我的确已经准备回去尝试一次。要不是波尔坎帝国的瘟疫突然爆发,我想我现在应该已经在我问的家里了。”
“那山上有什么?”雷问道。
“升华的自我。”科雷亚简洁地说。
雷不禁有些好奇,但也没再追问,他对守界者的力量十分好奇,但关于炼金术的知识,他还积攒了许多尚未消化。单是从那个古代魂所里获得的关于元素炼成的知识,他虽然记得内容,却从未练习过一次施术。炼金术士的晋升,并非是简单一个灵魂炼成阵就能搞定的事,其中涉及到的方方面面,都需要炼金术士花费大量精力。纵不提女剑士是否愿意泄露部族的秘密,雷也没有足以支撑他好奇心的时间和精力去研究另一派系的学说。
他起身走向装满酸液的容器,把绯霓翗斯取了出来。巧去蜂蜡,之间剑刃上端已经有被酸浸蚀刻出来的黑色纹路。那些纹路组合成一个神秘而庄严的符号……
“李。”
虽然这次锻造发生在虚假的历史中,但绯霓翗斯的特殊性还是让雷忍不住对它倾注了心血,以至于听科雷亚的建议给剑蚀刻铸剑师姓氏的铭文时,雷刻下了自己曾经拥有的熟悉又陌生的姓氏,并且使用了汉字。
“我还以为你会用你的姓氏。”科雷亚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一个符号,你可以当成幸运符号。”雷说。
“不过我到现在还没有具体问过你的姓氏。”科雷亚对雷伸出手,“科雷亚·李希纳。”
“奥斯丁·安德伍德。”雷仍谨慎地使用了假名,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摩挲着清洗干净地蚀刻纹路,久违的符号让他心中感慨万分。
五十七:可修正范围
夜霭中弥漫着仿佛是赞比亚在死寂中腐烂的恶臭气息。
曾经繁华的城市成为了人类的绝对禁区,没能逃离的人都已被灵灾所吞噬,他们没能等到他们所期望的王都或符腾堡派出的救兵。
而此时的夜色中,忽然有三人踏足符腾堡的北城区的街道上。两个年轻人容貌相似,他们长着灰色的头发,鼻梁笔挺如削,英俊得犹如艺术家刻出的石膏像。及膝的条呢黑袍上那一排银色排扣映着月光,这简约而尊贵的衣装与他们身处的这片恶臭的绝望之地格格不入。
他们胸口银色的影鸦纹章彰显出他们高贵的身份,无声地宣示他们的骄傲。
弗兰克·德罗契是兄长,加勒·德罗契是弟弟。
他们披着黑衣仿佛与暗夜融为了一体,没有什么东西能在暗影中避过德罗契家族的感知。弗兰克走在前方,以一名兄长的担当为加勒提防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眼前的惨状让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这时他身后地加勒用犹豫的语气说:“我听说是彭尔斯引起了这场灾难……”
弗兰克皱了下眉,停住脚步,用严厉而低沉的声音说:“看来你对自己的家族并不信任,加勒?”
弗兰克说着看了一眼加勒身后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
注意到弗兰克的眼神,男人对弗兰克友善地笑了笑,莫名的,弗兰克从男人的友善里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男人叫本杰明·约翰,是加勒的客人,加勒对他有着非同寻常的信任,五天前见到本杰明时弗兰克十分吃惊,因为在那之前他甚至从未从弟弟口中听到过本杰明的名字,这让他想不通弟弟对他的信任来自何处,同时他还有些不安,加勒从未在重要的事情上对他有所隐瞒。
贵族的教育让弗兰克很少把不快直接表露在脸上,但本杰明的微笑让他很不舒服。
把注意力放在本杰明身上的弗兰克没发现黑暗中的加勒脸色有些古怪。
“当然不,我只是……”
“不要听信来历不明之人的谗言。”弗兰克冷冷地打断了加勒的话,转身继续前行。
加勒与本杰明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这鬼地方已经没有活人了。”加勒压低声音,“也许符腾堡更需要我们,那里的情况已经够糟糕了。”
“那里是符腾堡,影鸦之翼的遮蔽之下,一切灾难都将消弭。”弗兰克说,“等彭尔斯叔叔解决了灵灾的事,波尔坎的子民们就会归来,那时难道让他们继续死在邪物手里?不,加勒,我们要收复失地。这里是很危险,但别忘了,我们继承的是德罗契的荣耀。”
“你说得对,哥哥。”加勒说。
“这里有一只领主,我已经嗅到了……”弗兰克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它在活动,在东边,咦……”
暗影的血脉让德罗契族人在阴影之中能获得超凡的力量,完成一次灵魂升华的德罗契族人能够借助阴影完全藏踪匿形,而弗兰克是完成了两次升华的精英,在这一切都被暗影笼罩的黑夜中,他能感知到身边的一切信息,没有人能在暗影中打败暗影。
虽然从来不屑于亲自动手去做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但德罗契家族的后代天生就是完美的杀手和探子,没有哪一场密谋能避开德罗契的眼睛和耳朵,每当黑暗降临,德罗契的敌人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能安睡。
传言中,完成三次升华的德罗契族人更是匪夷所思的可怕存在,但自从德罗契家族成为波尔坎帝国的支柱以来,德罗契家族便不再轻易出动底牌,关于德罗契族人的高阶能力的详细信息,也成为了不能诉诸于文字和语言的禁忌。
弗兰克是四阶超凡者,他能在阴影里躲开一切有预兆的攻击,看破一切不超过四阶的幻象,这源自暗影传递给他的信息。赞比亚的死寂将他的感知能力又增强了许多倍,此时的他不需排除无用信息的干扰,在死寂中,一切动静都十分明显。
同样也是四阶升华的超凡者的加勒,灵魂质量则不如弗兰克,能感知的范围也有限。弗兰克的轻呼表示他察觉到了什么不平凡的动静,但加勒对此毫无所觉。他不禁问道:“怎么了?”
“有两个人。”弗兰克看向西北面,又闭眼仔细感知,“在两条街道之外。没错,是人类的气息。”暗影的感知并不局限于常规意义上的听觉和视觉,弗兰克笃定地做出了判断。
“两名超凡者?”加勒惊讶道。
“不一定。”弗兰克摇摇头,已经有几个来自北方的敌探在符腾堡被抓住了,他不打算和那两个人产生接触,“得尽快了,尽快处理掉这里的邪物,趁那两个人没有靠近的意思。”
他说完不顾加勒的反应,便跑向东边。他游荡在黑夜中就像黑色海洋里的一滴水,悄无声息,无形无影。加勒连忙跟上弗兰克,他的眼底有一丝挣扎的神色,但很快就冷了下去。
数里的距离片刻便至,快要接近感知里的那只邪物时,弗兰克放慢了脚步。他走进屋宇夹道的一条小巷,常人为之恐惧的阴森黑暗影对他来说是天然的保护伞,他如鱼得水地在巷道中穿行,无声地追踪着那道正在移动的邪物的气息。
那道气息近在咫尺,弗兰克感觉到加勒跟在自己的身后,他没有出言提醒,兄弟的默契让他对自己的弟弟抱有充分的信任。等到邪物现身,他将完成致命的第一击背刺,而加勒的任务则是将敌人的临死反击扼杀在摇篮里。
计划很完美,而且行之有效,他们已数十次地完成配合,从无失误。弗兰克攥紧了匕首,匕刃淬了能让大部分生物在两后陷入麻痹的毒药,邪物的气息已经临近,他转过一道弯……
空无一物的死路!
邪物的气息也在这一瞬间消失,弗兰克脸色大变!
“该死!”他已不再掩饰声音,那只邪物显然早已发现他,“这家伙是故意把我们引过来的!先走!”
但身后没有任何回应。
“加勒?”弗兰克猛然转头。
他的兄弟已不知何处,一个身影站在巷口。圆溜溜的脑袋上没有毛发,没有口鼻,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加勒?!!”弗兰克声音有些颤抖,情况十分糟糕,这怪物能够识破身在暗影之中的德罗契族人,便说明它的灵魂质量比弗兰克高,这是一个接近三阶的家伙。但最糟糕的不是这个,弗兰克并非从未遇见强敌。但凭着他和加勒的配合,他们总能获胜,至少也能脱险,但现在,加勒不见了!
他跑了!弃兄而去!
不解,愤怒,惊惧!弗兰克还没来得及处理情绪,霎时间,那只怪物便到了眼前,他的视野被那个恶心的脑袋占据了,密密麻麻,全都是眼睛。
惨叫声撕破黑夜的寂静。
数百米外。
“我不明白,迪普。”加勒皱着眉头,“为什么我们非得来这涉险?那玩意太他妈的恶心了,搞不好我们也得遭殃。你明知道这里会出事!”
“不要在永续之境里直呼我的名字,杰洛特,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本杰明说,“你知道一具保存完好的古代尸体有多难得,你的同位体是我们这次行动的底牌,同位体能让你完全发挥灵魂的力量,这是降临体无法比拟的优势,但你得遵守同位体的规矩。加勒·德罗契今夜和他的兄长在赞比亚遭遇了一只眼魔,加勒献祭他的影子,救下兄长,这是他在历史中既定的宿命,作为同位体,你任何不符合历史的行为,都会受到比降临体更严重的排斥。加勒本来死在今晚,但你不能死,我们就得找个替死鬼。”
本杰明说着朝惨叫声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这样,在永续之境的意志看来,历史的走向就还在可修正范围内。”
五十八:无影人
“只要你的行为不至于影响到历史线的走向,永续之境的排斥就会弱很多,这样你就能抗拒它的排斥,让本该在今晚死亡的加勒……”本杰明说着,忽然挑了下眉,惊呼道:“哦,来了!接下来可要靠你自己了。”
本杰明话音刚落,加勒忽然面色苍白,像只被煮熟的虾子似的弯下腰去,剧烈颤抖起来。他双目圆睁,瞳孔收缩,仿佛正在经历什么可怕的事。他的胸膛风箱似的起伏,嘴里呼哧呼哧地喘出濒死般的声音。
加勒的模样就像一个溺水者,他扼住自己的咽喉,脸涨得通红,然后倒了下去,滚到本杰明脚边。他向本杰明投去求助的眼神,本杰明却只是冷眼旁观。
衔尾蛇可不是互帮互助的友爱团体,这次的行动中,加勒的身份至关重要,如果杰洛特没法扛过永续之境的排斥,他们就将失去这个同位体。弄丢了三圣器之一的杰洛特,如果耗费了组织的资源夺得暗影血脉和同位体之后,还没法抵抗过永续之境的排斥,那他就不再具有将功补过的机会,也没有了利用价值。
加勒翻滚几圈,脸庞涨成紫色,脑袋仿佛下一刻就要像个气球那样爆裂开来。过了一会儿,他扼住自己咽喉的手渐渐放松,身体也瘫软下来,双目紧闭,似乎没了气息。
本杰明皱了下眉,用脚尖碰了碰加勒,加勒没有反应。
“嘿。”本杰明喊了一声。
加勒依旧没有反应,本杰明嘟囔着骂了一声,如果这家伙真的交代在这里,他们就亏大了。
就在这时,加勒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睁开眼睛,虚弱地仰视着本杰明的脸,和夜空中的圆月。
“狗屎……”加勒虚弱呻吟道,“我差点交代在这……”
“哦哦,谢天谢地。”本杰明蹲下轻轻拍了拍加勒的脸颊,“你还没让人太失望,不必紧张,永续之境的排斥最多让你离开这里,不会要了你的小命。”
“不……不是那样……”加勒艰难地摇了摇头,“操,我真的差点被弄死,你知道,原本加勒是怎么死的。”
“他为了救下兄长而献祭了自己的影子。”本杰明说。
“我感觉……”加勒撑起身子,看向自己脚下,“我感觉它差点离我而去……”他转头盯着本杰明,眯起眼睛,“你能听明白吗,我的意思是……我的影子要离我而去,它影响到了我的灵魂。”
“哦哦,这倒是让我长见识了,不过永续之境里某些强大的东西的确能伤害到我们的灵魂……”本杰明点点头。
他若无其事的模样激怒了加勒,加勒低吼道:“刚才我差点完蛋!这个同位体的遭遇差点让我真的献祭了自己的影子!差一点!就差一点,你根本没提醒过我!”
他说着猛地攥住了本杰明的衣领,怒气冲冲,呼吸粗重。
“不要冲动,嘿,你好像没搞清楚状况,对暗影血脉的能力,你比我知道得更多。”本杰明满不在乎地笑着,却没有反抗,加勒从那笑容里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危险气息,他一下清醒过来,不由大为懊悔。同位体的情绪一直在干扰他本身的思维,在这之前,为了不被永续之境,他不得不顺着加勒的本源意识说出一些与他自身想法背道而驰的话,甚至让他对弗兰克·德罗契产生了一丝对兄长的钦佩感,同样的,这个养尊处优的愣头青的本源意识也让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愤怒。
本杰明本就没有义务提醒他什么,他也并非是靠着其他人的提醒度过了以往一次次的危机,更重要的是,他惹不起这个危险的家伙。
加勒连忙放开本杰明,喘着气,警惕地后退了两步。本杰明活动了一下脖子,仿佛是被加勒弄疼了,却不在乎地笑了笑,“别紧张,我有点好奇,如果献祭了影子你会怎么样?”
加勒没有放松警惕,不过看起来本杰明并没有计较的意思,他下意识朝自己脚下看了一眼,斟酌了一下,说:“不会马上就死,但会失去影子。失去影子的人,就永远见不得光。”
“有趣的能力……有趣的代价……”本杰明咂摸了一会,看向弗兰克消失的方向,惊讶地挑起了眉毛,“这就是贤者血脉……真是令人着迷。”
死巷中,弗兰克脸色苍白,大声斥骂,那只丑陋怪物身上的上百只眼睛散发的诡异力量,却将他牢牢钉死在墙上。怪物走近,伸手挖下弗兰克一枚眼珠,弗兰克绝望地喊了一声,身体猛烈颤抖,用仅剩的独眼看着眼魔在脑袋上挖了个坑,把他的眼睛放了进去。
惊惧,愤怒,恶心,情绪交杂着尚未来得及爆发,弗兰克仅剩的眼睛便被迅速夺走。这是第一次,作为暗影血脉的继承者,他对眼前的黑暗产生了恐惧,剧痛刺激着他的大脑,他颤抖着,用尽最后的力气,他用指甲在背后的墙面上轻轻划了一下。
“你该感到荣幸……蠢货……你杀死了一位高贵血脉的继承者……”弗兰克声音沙哑虚弱,却高傲地笑了起来。
遮挡月光的云翳忽然散去,地面染上了结霜般的白色。一道漆黑的影子,像是脱落的披风般,从弗兰克身后剥离了。眼魔仿佛察觉到危险,瞬间剖开弗兰克的胸膛,抓碎了他的心脏。但那道影子也在瞬息间来到眼魔的脚边,在月光映照下,手持利刃。
唰唰唰唰!可怖的剁肉声响起,眼魔想要逃跑,但双脚跑出数米,身体却仍留在原地。咵的一声,变成肉块坠落在地。
五十九:血杯
暗夜重归死寂,两道脚步声走进巷内。本杰明踩过碎肉块,走到弗兰克的尸体旁,俯下身体。
当他看清弗兰克胸口的伤势,就啧了一声,“我这辈子都不想让德罗契家的人盯上,真是可怕的能力……对吗?一个四阶的超凡者,却能爆发出三阶的力量。”
说着他摘下弗兰克胸口的那枚家徽。
加勒皱起眉头,脸色发白。他对自己现在的反应十分不满,虽然并不以此为傲,但他知道自己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你现在应该好点了。”这时本杰明转过头来。
“好多了。”加勒深吸一口气。
“关于你的历史已经偏移了。”本杰明说,“死在这里的本应该是加勒,可以这么说,按照真实的历史,加勒早已不存在了,虽然你让他活了下来,但在永续之境的修正作用下,他的本源意识会迅速消散。”他拍了拍加勒的肩,“嘿,他不会再左右你了。”。
加勒被本杰明拍得晃了晃,却呲牙笑道:“再让我多忍受这傻小子一分钟我都会疯。”说着他装模作样地踢了一下弗兰克的尸体,加勒残存的本源意识对弗兰克的死亡产生的悲伤让他十分不爽。
“现在怎么办?”收回脚时,加勒看向街道的西北方向。
他和本杰明都没忘,之前弗兰克通过暗影感知察觉到那边有人。在这种时候还出现在赞比亚的,可不会是什么过路人,对方的目的地一定也是符腾堡,甚至,他们有可能也是降临者。
“我们做的不是什么非得灭口的事。”本杰明耸了下肩,“不要节外生枝,我们得赶快回符腾堡,最好在明天之前接近彭尔斯,那个女人要是碍事就麻烦了。”
听到“那个女人”,加勒脸色阴沉。要不是被那女人摆了一道,他怎么可能弄丢衔尾蛇的圣器,他冷冷道:“如果她敢出现,我就废掉她的能力,再要她当我的奴隶。。”
“那就看你的了,毕竟你才是主力。”本杰明笑了笑,虽然是夸奖,但更像是嘲笑加勒不自量力。
加勒皱了下眉,却没有生气,衔尾蛇的成员之间向来没什么互助,本杰明愿意提醒,是因为这次行动中他的同位体还能发挥些作用。他顿了顿,问道:“你们是怎么跟她结了仇?”
“我们?不是我们……”本杰明耸耸肩,“好吧,的确有我的份,不过你还没资格知道这些情报。走吧,唔,这儿太臭了。”他捂住鼻子,走向巷外。
“至少让我了解我要面对的敌人。”加勒却纹丝不动。
本杰明挑眉回头,打量了加勒两秒,笑道:“你是对的,你的确得了解敌人,但别忘了,不是我让你弄丢了圣器,也不是我让你没能加入隐修会。走吧,这件事以后再说。”
加勒沉声道:“告诉我,不然我就会离开永续之境。”
本杰明眯起眼睛,“你在破坏规则,看来你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了。”
加勒点点头。
本杰明冷笑了一下,说:“玛丽·艾尔,斐列帝国的通缉犯。她本来被关在白色监狱里,由两名高级教士专门看守,但在半年前,她杀掉看守者逃了出来。”
“这是我唯一知道的消息了。”加勒说,“而且不知道真假。”
“这消息是真的,不过,按惯例略去了详细情况。”本杰明说,“她的存在对教会和斐列帝国都意义重大,事实上,是原初教会派出‘布道者’,试图把她洗脑,获得她的秘密。但那位名为玛丽·艾尔的传教士,却反而被她蛊惑,变成了她的‘容器’。”
“你说……容器?”
“严格来说她已经不算是人类。”本杰明的语气阴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好在他下一句话就转移了话题,“就在后天,历史上的后天,神罚之日在符腾堡完全重现,灵灾即将爆发,这场灾难的缔造者彭尔斯·德罗契却将符腾堡隐藏在暗影中,不知所踪,多亏血杯教的圣女苏·埃里尔携血杯出现,迫使彭尔斯从暗影中现身,可惜她全力以赴之际,被人给偷袭干掉了。”
说到这里本杰明顿了顿,笑道:“嘿嘿,大家都是为了贤者之石而去的,她也该做好被竞争对手干掉的觉悟。”
加勒脸色阴沉,迟疑了好一会,才说:“那女人,就是苏·埃里尔……”
“啊,杯是多么美妙的符号,那是女性的**,是子宫,是**,是生命……”本杰明没有反驳加勒的话,反而用咏唱的语调说,“没人想到,那女人竟然抛弃了**,把自己的灵魂献给血杯,逃进了断层。她就这样和血杯共生了一千多年,一千多年,真是羡煞旁人。不得不说,血杯真是一件了不得的神物。”
加勒的心坠到了谷底,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活了一千多年的怪物给盯上了。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盯着本杰明,攥紧冒汗的手心,“等等!你说……你也有份?迪普……你……”他的尾音忍不住有些发颤。
“注意你的称呼,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本杰明皱起眉头,“没必要这么紧张,我可不是什么活了一千多年的怪物。而且那个女人的灵魂是在血杯中陷入沉眠,才度过了一千多年,不然我可不敢去惹她。你知道原初教会是怎么抓住她的?是我把他们引到了她藏身的断层。”说到这里本杰明勾起嘴角。
加勒这才梳理清楚了事情的始末,“这么说……”
”没错,血杯落在了我们手里。”本杰明得意地笑了起来,“而她被原初教会的人抓走,你可以想象,那帮家伙虽然没能得到血杯,但一个活了一千多年的灵魂,可是不死药的的绝佳研究素材。不过那帮废物居然连一个失去**的灵魂都守不住。”
“苏·埃里尔……”加勒自语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她本身就是波尔坎时代的人,这么说,这次永续之境,如果她也进来了……”
“那她就是完全的同位体,而且,是能将掌握了贤者之石的彭尔斯·德罗契逼出暗影的家伙。”本杰明冷笑一声,“现在你明白,原初教会那帮废物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