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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岚德鲞     打穿steam游戏库txt下载     打穿steam游戏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二十三章 福利法宝

    鹿正康二人来到龙台,首先去拜见了此地隐修的祖师道人,一位六劫真仙。

    老头看着鹤发童颜,活了一千七百多年,是近古时代的人物,也是上上代的三弟子。

    这位龙台道人没什么架子,就像个老外公似的,还请两个小辈吃点心。

    不同于赤楼那个公共图书馆,龙台多宝,所以有一位道人常年在此驻守,谨防小贼。

    此外,还得去拜见三师伯,鹿正康叫师伯,玄游子称为师叔,昆仑宫二十四代三弟子,长葛春。一个龙台,现在有三个三弟子了。

    长葛春,道号长歌子,他长相朴实,皮肤黝黑,他看到鹿正康的第一句也是调侃,今天龙台的三数太多了些。

    上一代的弟子里,唯有这位长歌子算得上通才。丹器法符阵,星象占卜,琴棋书画,农林牧渔……差不多是个会行走的搜索引擎。

    他的道法是从大书库里的一篇游记里领悟出来的——反正他这一代人没有几个正经修习传承的秘法。

    当然,昆仑宫的弟子,天纵奇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得益于此地的道蕴,众弟子能把握道之精髓,在前人的基础上创立自己的法门,也是门派与个人互相成就的表现。

    三师伯说话声音是很低沉的,很有磁性,初听时,鹿正康感觉自己的颅腔都跟着共鸣起来。

    “师侄儿,来挑选法宝的吗?”长歌子带着二人在龙穴高古的穹顶下行走,穿过断渊上空的石桥,鹿正康朝下望去,深邃的地裂深处有灿烂的熔浆涌动,地心火炽烈而隐忍。

    “想有一把趁手的飞剑。”

    “一柄飞剑,再一柄随身的兵刃,是不是?”

    许多剑修是带两把剑的,譬如弗道子就是,随身一把兵器,背后再一套剑匣,如今青宁子也是这副打扮。

    随身的兵器是用于御剑赶路,对敌则用法宝飞剑。

    天下遁法中,剑遁的速度算是顶尖的一类,此外,常见的就是腾云驾雾,一跟斗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云也是此类。总之修士都是需要代步工具的。

    在炼身成气之前,剑修的行动速度都是受限于代步工具,尤其是斗剑的时候,若是代步工具缓慢,那就只能当固定炮台,先前鹿正康就是这样的情况。而炼身成气,其实算练气士们的专长。总之,普天下的剑修,能做到进退自如都很不容易,这同凡间剑客对敌的情况实在有很大出入。

    还有一种特殊的代步工具就是灵宠,上古时期有仙道大能,擒龙拿凤,有异兽驮负着往来,遇到斗战的时候,坐骑也算很好的助力。

    鹿正康问得很直接,“三师伯,随身的兵刃就算了,有什么跑得快的遁器吗?”

    “前些日子,恰有几件飞遁法宝新成,你来得倒是巧,便让你先挑吧。”

    长歌子带着两个晚辈进入龙台宝库,让龙台力士去取了几件法宝来。

    鹿正康总感觉看着这些人高马大的力士抬着宝物出来的场面有些既视感。

    他忍不住偷笑:“太轻,还是太轻!”

    玄游子在一旁隐约听到了些,便好奇道:“什么太轻?”

    “没什么,我是说,礼赞太清天尊。”

    “我们是玉清传人。”

    “那也礼赞玉清天尊。”

    力士们最先展示了一排飞剑,用灵晶架呈上来,远远的就看到寒光如月,等这些剑器到了近前,森森的冷光更是让人胆寒。

    鹿正康突发奇想,偷偷问,“师兄,说起来,我还不曾见过你的法宝呢。”

    玄游子从怀里抽出一块罗盘,“喏,玉清神霄雷道法盘。我自己做的,厉害吧?”

    “厉害!”鹿正康嘿嘿一笑,“看来我还得向师兄请教炼器之道呢。”

    三师伯咳嗽一声,“来,选吧,挑一件。”

    早在来龙穴之前,玄游子便与鹿正康嘱咐过如何挑选飞剑。

    虽说天下剑修基本都是金行法力,但飞剑却可以是各种属性的,除了金属性外,就以水土二类最为流行,因为这二者与金行有相生之效,更加能发挥飞剑威力,在剑修领悟五行轮转之妙前,最好还是仅在金水土三类中挑选,实在没有办法,那就挑灵晶灵石制作的混元飞剑,不过尤其不能选择相克的火行飞剑。

    鹿正康观瞧那力士托上来兵器架上,一排有十样飞剑,基本上就涵盖了几种主流的款式,还有是数剑一套的。

    他一眼就相中一柄仿佛游蛇的艳红剑器。通体长三尺,无柄,剑尖开叉如蛇信。

    不过,这是火属飞剑,采用火铜菁英,以地脉火淬炼,尚未开刃。

    “三师伯,这柄叫什么?”

    “赤靥蛟。”

    这个名字出奇的秀气,鹿正康愈发喜欢,“就这柄了。”

    玄游子在一旁欲言又止,他也发现自己的师弟实在是很有主见的人,要劝他还不如不说,能节省些口水。

    长歌子将赤靥蛟托付给鹿正康,“此剑是我二十年前所制,一直留在龙台不曾见天日,你此番拿去,该给它开一道好锋刃,莫辜负了它这些年的苦熬。”

    鹿正康欣然称是,将赤靥蛟接在手中,法力灌输,呼吸间,剑体上有清光明暗交替。飞剑不同于寻常法宝之处,便再于其质精纯,内部极少、乃至是没有法禁的,因此想要将其炼化就更困难,需要冥冥之中的相性,剑器有灵,若是认可修士,自然会死心塌地,终生不贰。

    赤靥蛟同鹿正康算不上天生一对,不过这柄飞剑也并不厌恶鹿正康的法力。

    如此,飞剑便挑好了。

    三师伯又给鹿正康一枚小指头大的坠子,吊着一面椭圆的小银镜。“这便是我今年才炼制的,彩云鉴,内里有一道虹霞,追风逐电,瞬息千里不在话下。不过,你一个炼气的小修士,恐怕没法跑这般快。平日里,你可去九天捕捉罡风之精,用以温养。”

    鹿正康试着炼化这枚彩云鉴,内里有十八层法禁,结构甚是精巧。

    如此,他便喜获法宝,得以满载而归了。

    是夜,鹿正康驾着彩云直奔天上皓月。

    层层的风中,隐约传来松节油的香气。

第八百二十四章 故事里没有我们

    鹿正康回首见到青宁子踏着青绽绽的剑器自星空中来。

    今晚的她没有穿道袍,而是一身水蓝的大袖衫,满头乌发扎了一个飞仙髻,别着金玉珠钗,随风曳动,仿似背后璀璨的星辰。

    鹿正康往旁边挪了两步,在彩云上腾出个身位,青宁子却不承他好意,依旧是站在剑器上。

    “来啊,我的云朵还蛮大的。”

    青宁子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莫使坏心思。”言毕,她轻轻漫步过来,鹿正康看到她裙摆下翠蓝的绣鞋描摹试探,倏忽露面,又倏忽躲入重重的衣摆中没了踪迹。那青绽绽的剑器收在手中,青宁子将法剑倒提,寒光映着寒月,也倏忽收入鞘中不见。

    离得近了,二人相距不过一尺。

    他身上没有了那股好闻的海盐味,转而是冷酷的矿物感,几乎不可嗅闻。

    而她身上层层叠叠的香气,叫人如坠百花深处。

    鹿正康看着她的随身法剑。

    “这柄寒松是我师父赠予我的,自小一直陪伴着,我常用精馏的松油保养这剑器。”

    他几乎可以想象她用棉帕沾着松节油慢慢擦拭剑刃,素手如霜,比剑刃更寒。她的掌纹内不知是否也掺杂着松节油的香气?

    青宁子望着西边月,“要不要去天上看看?”

    鹿正康望着长天,疏淡的云空叫人感到心底的微寒,朝下望去,大地莽莽。

    银月似钩,泠泠的清光在昆仑山脉常青的植被上反射,深秋有了薄薄的霜气,而今也被月光照得如冰鉴一样干净。

    “我带你去昆仑宫主峰看看吧,也算我尽地主之谊。”

    “不会被你师长责罚吗?”

    鹿正康倒是想起主峰也有几位道人祖师,在他们的神念范围内,想要谈情说爱,不合适,一时间,他竟也有些为难了。

    鹿正康歉疚的看着青宁子,她了然地笑了笑,转而说,“去昆仑山脉里散散步也好的,天上毕竟缺了生气。”

    “每次见你,都是客人,青宁子,待赤楼斗剑后,我去青莲剑宗寻你,我们同游天下,可好?”

    青宁子抬起袖子,半掩着面颊,看她的眼神,似乎在窃笑,“到时候遇到我师哥,你可别露馅了。”

    “他想突破元神,可不是一年半载,倒是你,我怕你没有闲暇出来。再者,青莲剑宗内有暗手欲对你春分山一脉不利……青宁子,我们都不是闲云野鹤呢。”

    “我若真心想同某人出游,莫说宗门杂务,千山万水,便是生死也不能阻隔。”青宁子说着话的时候,放下了袖子,鹿正康看到她翕动的嘴唇,胭脂轻柔得晕开一层泛桃的红,如梦中的纱帐一样。

    鹿正康抿了抿嘴,“那你真心想同我出游吗?”

    青宁子骄矜地摆了摆手,“可不敢不答应某人,免得他又装作没有修为的凡人骗我。”

    鹿正康轻笑起来,“那可是我自来到这世上,最有趣的一段时光了。青宁子,还记得我要同你讲的故事吗?有没有兴趣接着听?”

    “你若有意,我必不能相拂,只是先莫在天上吹凉风,我们去林间吧。”

    鹿正康按落彩云,在昆仑山的东麓,步入柏树林。

    古远的山脉里藏匿着许多奥秘,哪怕是昆仑宫的道人们也不知道这片地域下埋着什么。

    鹿正康与青宁子在松软的土壤上漫步,远远听到林间虫鸣中有潺潺的溪流,二人随着蜿蜒在枯枝落叶间的小溪,慢慢朝上游走去。

    他还是继续讲述姜清与月柔霞的故事。

    “我记得上回说到,月柔霞为救爱人,闯入锁妖塔内,当她找到姜清时,姜清已被塔中群妖折磨得奄奄一息,她急忙运功助爱人疗伤。此时的月柔霞,身负重伤,强行运功便动了胎气,一面是自己的挚爱,一面是自己的骨肉,月柔霞心里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必然是有一个人需要牺牲的。”

    在夜晚的树林,漏下的光就像倾斜生长的枝条,月空是林冠上的大榕树。青宁子抬起手去捉光枝,细微的水珠蒙蒙缭绕在光中,她攥出一掌细细的冰晶,摊开手,冰晶慢慢泛白,呈现雪色。

    鹿正康讲故事的声音低沉下来。

    “她告诉姜清,一切都是魔族掌旗使孔璘的阴谋,却不曾告诉他自己面临的绝境。这对命如蓬草的伴侣,在诀别的前夕,互相依偎着彼此。月柔霞用自己最后的真气保住胎儿顺利降生,随即撒手人寰。”

    青宁子轻轻吹拂掌中雪,从她唇荚里吹出的白雾里闪烁着光。

    霜雾飞舞,飘在林间的溪流上,氤氲扩散开来,发出轻柔的暖光,内里闪烁着一片漂亮的花丛,在水面上浮沉,与倒影一同。

    青宁子微笑,“你看这片花丛,像不像你故事里,姜清与月柔霞诀别那天的景象。”

    鹿正康俯身去采摘,空幻法术凝聚的景象,他自然是触摸不到什么的,不过,当他把手指探入水面,却也掬起了一泓清凉的花瓣,摊开手掌,轻轻吹起,纷繁的柔霓四处飞舞。

    林间传来惊叫声。

    鹿正康与青宁子将目光投向树林的阴影里,暗处的窥视者匆匆逃离。

    二人也不去追逐,无非是林中小妖罢了。

    他们继续朝溪流的上方行走,在半山处,落水洞里有一处幽池,洞顶的裂口透入星光,在池面上反射,在石壁上闪烁着磷光。

    青宁子轻声对鹿正康说,“你转过身去。”

    鹿正康依言。

    她漫步到池边,这是一块巨岩的凹陷,边缘光滑无土。

    他听到有一些细小的动静,就像是蜻蜓落在草茎上,震碎叶尖的露珠,随后是涉水时波漾的动静。

    他盘坐在地上,月光照着脊背。

    她坐在池边,将小腿浸没在池中,仿佛水中闪烁的玉璧,微波溅碎的光像一盘跳跃的明珠。

    青宁子侧身望着鹿正康的背影,轻声说,“鹿正康,你莫讲别人的故事。”

    “好。你不愿听我就不说了。”

    “不是不愿听。”

    “那是为何?”

    “我只是,只是觉得,故事里,没有我们。”

第八百二十五章 飞天成道

    “……故事里没有我们。”

    她如是的话语,鹿正康听得分明。

    “青宁子,那你愿不愿意。”

    她不言语。

    鹿正康又不能将头转过去,也绝不会探出神念去悄然观察。他恪守着这个小小的诺言,哪怕,他便是转身,也无妨的。

    水声惊叫,在落水洞里回音昏沉,鹿正康听到水珠滴落的声音,湿润的足掌在岩面上踏步,发出清亮的哒哒声,越来越近。

    松节油的气息越来越浓,卸下的法剑与剑匣依靠在一旁苍古的石块上,压住青苔。褪去了那股冲脑的凉意,温柔的花香有一种奇妙的存在感,就像炽晒后的流苏,轻轻拢住鹿正康的脖颈,他感到血液骤缩回心脏,因此,脊背一片的发凉。

    相距不过一尺。

    他几乎能听到水珠在表皮滚动的声音。

    馥郁的,她的存在感就像是蔚然蒸腾的霞光,有热度,有明度,有行有质,是他的太素,如道奔行。

    相距是不到一尺,隔着微渺的间距。

    鹿正康低声,“青宁子,你不怕……我非良人吗?”

    “红尘纷纷多少事,逢君恰似醒梦,自此,天下有那么多的精彩,都展露在余眼前。鹿正康,我从未见过这样璀璨的星空。”

    鹿正康慢慢站起来,抬头,从这山的裂隙望见一线深邃的天,亿万渺远的天地,竟似只余他们二人了。

    他感到一种彻骨的舒适,一种天性上对伙伴的需求得以满足。

    “我也不曾望见过这样的景色。”

    青宁子唇荚颤抖,她仿佛是在寒颤,想要说,你转身罢,可终究没能说出口,眼前的时刻安静舒适就像是百年一遇的好梦,她唯恐自己更进一步,便是梦醒时分。看到鹿正康的时候,是她清醒,也是她的沉眠。

    空气也感到舒适。稠糊开一层冷冷的水汽,在近地表,随着细细的气流旋转。

    鹿正康不再言语,青宁子不再言语,空气不再言语,星辰和月亮不再言语,到后来,竟连山间万籁似乎也陷入了睡眠,只偶尔,从极远处,传来惊雀模糊的叫声。

    流淌的时间在耳畔滴答。

    他知道,只需要轻轻一个转身,就能将她拥入怀中。但他依旧恪守诺言。

    青宁子试探着抬起手,指尖的影子在他艳丽的道袍上游移,从下摆,到腰背,慢慢到他的肩膀,宽厚而高挑。

    影子比实体更主动,就像是潜意识会比理智更主动。青宁子眼前浮现的是他的眼睛,湿漉漉的睫毛仿佛沾着露水,在丰城的夜晚,他曾这样与她对视,当时的青宁子并不知道,他能看见,但哪怕他知道,他也一定没能真正望见青宁子藏匿在幻术后的眼眸。

    自那时起,青宁子便记得他的目光了。

    手掌前探,触及到体温包裹的衣物,比想象中更热一些,他似乎叹了一口气。

    青宁子僵滞不动。

    鹿正康后退一步,让脊背侵入怀抱,双手向后,穿过肋下,轻轻环抱着她的腰际,十指相扣,似这般不会分离。

    青宁子将面颊轻轻贴在他的背上,让他的温度驱散寒夜的微凉。

    “青柠,青柠。”鹿正康低语。

    她只是发出低低的应和,在鼻息的余音里有一声矜持的答应。

    “此生,我们携手共度。”

    “好。”

    青宁子身上勃然激发出璀璨的剑意,似无光的光柱,直直抵入云霄中,天上她的命星闪耀,这是关于宿命的诺言。

    中陆西南,青莲剑宗上,崖边兀立的盛衍真人望着天,惊讶地呢喃:“小宁儿,是道心大誓,她怎么……”

    蜀山剑池震颤,掌门自剑庐中踏步而出,仰观星象,欣然道:“我青莲剑宗,又得一真仙种子矣!”

    鹿正康感到背后的她轻轻漂浮起来,要从他的臂弯里飞走,他慌忙摸索,双手各自攥住她的手腕。

    “青柠,你怎么了?”

    “鹿,今日,是我成丹之时。”

    东海海眼,消隐在异时空的梧桐神木展露伟岸的虚影,在云端的胎藏界中,三头六臂的魔主将目光投向中陆的北端。

    “你看看我。”

    鹿正康终于转过身,只舍得松开一只手,转过来后,再次与她紧紧握住。

    青宁子飘在半空混不受力,仿佛是没有大地拘束,即将腾入云端,鹿正康感受不到她的重量,她在向上,带动着鹿正康。周围的灵气形成一个直径百里的气旋,昆仑山东麓在风中抖擞精神,发出簌簌的响声,一时间被惊醒的万物发出喧嚣。

    “鹿,莫放手,莫放手。”青宁子半阖着眼眸。

    “好,我绝不会放手。”鹿正康轻声安慰她。

    金丹成就,个人的劫数不同,青宁子得灵气灌体,但神意却坠入昏沉,心魔作祟,成败一念之间。

    天地间庚金气如沸汤,西方白虎星宿明耀无尽,云天中有无数个修士暗中观察,眼看着一男一女牵着手飘在半空,还不断往上飞。

    如一朵水蓝的蝶牵引着炽红火焰。

    庚金气过于浓烈,自囟门冲入青宁子体内,又满溢到鹿正康的经络里。他心想不能耽误了青宁子结丹,于是默默运转秘法,将庚金气提炼一遍后重新注回青宁子的经络。

    两条手,左边不断涌入天地间原始的庚金气,右半边鹿正康把精粹的灵气度过去,这样一来,青宁子结丹的速率极大提高,就是鹿正康心甘情愿当了一次工具人。

    无边的风吹拂着空气中的水汽化作冰晶,旋转着,遮住二人的身影,一个小小的,月光下银白的漩涡团一直朝天空飞去。

    登仙台里,玄游子被天地间灵气的躁动惊醒,一出门就看到自己师弟抓着仰观姑娘飞天而去。

    “不是吧……这也太夸张了。师弟,你这是万众瞩目啊。”

    鹿正康不在乎什么万众瞩目,他只是有些遗憾,方才的安宁被打断了。

    青宁子在他面前,冰肌玉骨仿若透明,浑身经络都在发光,自丹田处,灵气汇聚,是一颗极耀的银星。

    她已完全阖眼,仿佛在幻梦恐惧中,发髻散乱,抖落珠玉,倒冲的乱发似悬天的飞瀑,面容皎洁,只是神情止不住悲切。

    在长空,她微微呢喃,“鹿……”

第八百二十六章 斩却心中魔

    不断有修士将神念在四处探寻,他们大体是猜到有人得传天授,要凝结一品金丹,因此不乏有嫉恨者不怀好意。

    鹿正康用剑心滋生的锋锐神念不断逼迫那些过分靠近者离开。

    昆仑宫的主峰响起三声钟鸣,道人们的仙识仿佛朝阳一样,将窥伺者们逼退。

    鹿正康得以舒了一口气。

    青宁子蜷缩着。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掌。仿佛是握着一团光。

    ……

    天苍四十七年,江阴一带某凡间小国为妖魔吞噬。

    此地修行门派向青莲剑宗发来求救信,掌门真人立即派春分山山主盛衍真人与冬至峰峰主齐晟子携门人弟子前往,降妖救世。

    青宁子挥舞着小手,表示自己也要去。师父盛衍子是不同意的,但齐晟子却说无妨,带小孩出去见见世面又如何。

    “她一个女孩子家家,见不得那场面的。”

    “你不也是女孩子家家?”

    齐晟子被盛衍真人瞪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朝青宁子眨眨眼。

    妖王麾下六十万小妖已肆虐人间半载,江阴一带百里无人烟,只有髑髅骸骨四处散乱,还有妖魔食人留下的火盆火堆,升起袅袅余烟罢了。

    盛衍真人同齐晟子直接前往王都魔窟,击杀了盘踞在此的妖魔大圣,一场恶战打了三天两夜。

    接下来的日子,是小弟子们四散去清理妖魔余孽。

    青宁子还太年幼,不过区区练气期,被师兄丢在一个无人的废弃村庄里,而他自己去左近妖魔山寨里单挑一群。

    青宁子闲坐在破烂的茅草屋顶上,望着天边日暮。

    忽得,西边村口,来了一个剑客,身边跟着一个男孩。青宁子躲在屋顶背面仔细观瞧。

    男孩的脸逆光,笑容依旧温暖灿烂。

    剑客神情肃穆,满腔悲悯。

    ……

    三天后了。

    青宁子一路悄悄跟随着这对奇异的主仆。

    正午的树林暗得让人毛骨悚然。

    奔逃的野狗被地府饿鬼附身,浑身干瘦,鼓起的肚皮纤薄如纸,肚皮内惨绿的荧光脓水泛着恶毒的光,而今这头鬼犬正奋力逃亡,由于臃肿的肚皮,它不能弯下腰,只能用两条后足奔行,但也似一道风一样快。

    迎面就遇到了剑客二人组。

    这是不期而遇,剑客抽出长剑飞起刺入鬼犬的咽喉,鬼犬呕出瓢泼的幽冥磷骨毒水,剑客在刺耳的惨叫中化作了血泥。

    青宁子急忙冲出来,拉着男孩的手臂逃离。

    这头鬼犬是被弗道子杀散的妖魔山寨中的一员。

    带着人逃,救人,把人救下来,青宁子背后,妖鬼发出刺耳的尖啸。

    她转身,挥出剑气。

    ……

    当男孩再次找到青宁子的时候,她侧倒在一处河边,不远处,鬼犬断成三节,肚中毒水侵入河中,下游一片飘在河面燃烧的鱼骨。

    男孩低头看着青宁子,踟蹰不动。她的腰腹有巨大的创口,几乎将她撕裂,脸部被毒水腐蚀成焦黑色,坑坑洼洼,眼睑只有一层透亮的膜,眼球快速转动,似乎在做噩梦。

    他摇摇头,心想此人无救,取走青宁子的佩剑后便离开。

    男孩一走,留给青宁子十一个恐怖的日夜。

    直到第十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师兄弗道子拿着青宁子的佩剑在河边找到了她。

    ……

    “鹿……救我。”

    鹿正康将青宁子拉近些,她蜷着身,双腿并叠在身前,下颌抵着膝盖,浑身弥散着白光,只有乌发与淡红的唇,近乎非人的美感。他们十指交扣,垂在身侧,鹿正康轻轻贴在她耳畔,“莫怕,我在这儿。”

    她还是在颤抖,若不是鹿正康在维持着她的法力循环,这时候她就该因为心绪崩溃而受天道反噬了。结果是爆体而亡,还是功力尽失,抑或被道化成混沌之形,谁也不知道。

    鹿正康没法替她渡过这一劫,或者,他可以读档回去,可心魔执念绝不是一朝一夕就产生的,青宁子的隐患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埋下。

    “莫怕,青宁子,我要同你共度此生的,我不会离开的。”

    ……

    青宁子的眼球透过被毒水腐蚀的眼睑,看到模糊的男孩的脸,他没有离开,反倒是很用心,一趟一趟,用巾帕点沾上游干净的河水,一点点为青宁子擦拭去皮肤上残余的毒水。

    在她身旁点起一堆火,将她佩剑取出,燎烧后,细心剔去她面颊与腰腹上的腐肉。

    青宁子默默盯着他,慢慢的,男孩的脸变成幼年鹿正康的模样。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男孩俯身,对她温柔一笑,“我不会走的。”

    ……

    她终究是平静下来,似乎陷入沉眠了,但周遭的灵气愈发剧烈得涌入,这些平时对修士们爱答不理的元气,现在就像是被鞭子狠抽了几百下的疯马一样朝结丹修士冲来,天上星宿,青宁子的命星如此明亮。

    她倏忽伸展开躯体,这个姿态轻盈,就像是看到萌芽的种籽,或者是舒展翅膀的蛾蝶,就像是一刹那跨过时间,从一个小女孩成长开来一样,抽枝生叶。

    青宁子在浓稠的光雾中是一道稀淡的水蓝色影子,扭转身躯,躁动却舒缓,鹿正康依旧攥着她的手掌,替她搬运灵气。

    似风中飘带,似水中蛟龙,她微微浮漾着躯体,面容却在光中愈发清晰,似龙身人面的精鬼,乌发黛眉,丰润的唇荚里吐息似霜。

    鹿正康近乎看不清她的形体,只有一张清雅的容貌,依旧清楚,微微开眼,白光毫光从中迸发,似中天的星发散晕彩。

    修士的精气神凝结,自她丹田冉冉升起的一粒虚丹,仰头吐出,无边灵气似万顷海水坠入归墟,一发得涌入虚丹中。

    山间落水洞中,五岳星盏诚光剑遽然自剑匣中电射而起,直上重霄,飞入旋转的冰晶团内,似五道流虹盘绕着虚丹。

    烟气一样的虚丹内,开始了先天五太的演变,自太易起始,青宁子的神魂飞入其中,化作先天一炁,随着灵气灌注,一炁化生混沌,五岳星盏诚光剑大放奇彩,刹那间混沌开辟,亿万寰宇迸发。

第八百二十七章 丹成一品,仙道可期

    性命双修,龙虎交会,天人感应,金丹自成。

    青宁子头顶悬浮着的一粒白灿灿的金丹便是修行界最重要的成就,甚至可以说是至高的造物了。

    一颗金丹,拟化先天,道韵完满,自此,从凡躯蜕变,法力有了一个高能高密度的中枢,终于不再受限于孱弱的人体,自此之后,天地在修士眼中,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青宁子仰头将金丹吞入腹中,性命回归,刹那睁开双眼,眸中毫光似月。

    鹿正康见她已成就一品金丹,便打算松开手,把舞台留给青宁子,是时候当着天下同道,昭告自己的精进,今天之后,青宁子便可被称作真人了。

    “别松手。”她急忙低声惊呼。

    “怎么,害羞了?”鹿正康还想着她不敢当着这么多修士的面前展现风采呢。

    “不,我只是不想同你分开。”

    “我不会跑到哪里去的。”鹿正康摇摇头,“莫这般小女儿姿态,大方些。”他终究是将手松开,独自从云中落下,一直落回山头上,仰望着灿烂星空下的青宁子。

    她深深吸气,将五岳剑收在背后,成一十字剑阵的模样,足下生云,水蓝色的大袖衫飘飘似飞。

    “接天云霭凝霜碧,二十四峰神剑寒。世外虔心廿周星,一朝丹成天下惊。青莲剑宗青宁子,今日成丹!”

    遥遥的,昆仑主峰鸣钟九响。

    掌门宸宸子自主峰中飞起,朗声道:“吾昆仑玉清一脉,为道友贺!丹成一品,仙道可期!”

    众修士于天上云楼齐声:“为道友贺,丹成一品,仙道可期!”

    鹿正康双手抱胸,望着风采无限的青宁子。

    等热闹慢慢散场,云楼里,青宁子的同门跑出来祝贺,一番热切攀谈自不多提。鹿正康回落水洞中,将青宁子的佩剑、剑匣以及褪下的鞋袜一同拾起,默默在半山处等待。

    后半夜,青宁子总算是应付了人情,腾出空来,踏着一朵青云落在鹿正康眼前。

    她看到鹿正康手上拎着的鞋袜,不禁羞赧,“你将鞋掷过来吧。难为你了。”

    鹿正康却笑,“难得捉住你这对蝶儿,岂能轻易抛却?”他走到青宁子身前,将佩剑、剑匣交付给她,仍旧提着鞋袜。

    “你莫作怪!”她环抱着佩剑,神情紧绷,仿佛是很严肃的模样,鹿正康倒是看见她散乱发丝间的眉眼都已酡红。

    “这如何是作怪了?”鹿正康蹲伏着,去捉月中蝶,蜕壳了温软的春日菱角。粗粝掌纹摩挲纱绸,她是立在他手中,舒适的温度飘然如棉衾的安闲,青宁子仰着头不去看他,后半夜,漫天星辰从未离她如此之近。

    鹿正康替她裹上鞋袜,抬头看她正望着星星,于是他也不站起来,顺势坐在地上,也抬头看天。

    星辰多得仿佛河中虾子,一挂银河灿灿灼灼。

    谷地吹来风,吹动他们的发丝。再坐一会儿,夜晚快结束了,东面也有鱼肚白。

    鹿正康注意到东面林中有青绿的柔光亮起,仿佛一行明灯一样。再过会儿,肤色惨白,装扮奇古的雌山魈领着一队小妖精缓步而来,它们手里古藤提灯就发散着青绿的火光。

    青宁子也发现它们,“这些是昆仑山的妖鬼吗?果然比那些野生的看着驯熟许多。”

    鹿正康笑了笑,“是看着乖觉得很,说来它们也是这里主人,我们还得同它们见礼呢。”

    这些精怪是来送珠钗钿子的,先前青宁子自半空散落在地上的首饰都已经被收拢。

    鹿正康与青宁子道谢,见到那一群小妖里有个鬼头鬼脑的小家伙,气机颇为熟悉,是前半夜在林中巧遇过的小妖,一只母灰鼯鼠成的精,看着像拇指姑娘,确实只有两个拳头高,很袖珍的小家伙,但修行还可以,已经渡过了一次化形劫,人模人样了。

    青宁子很喜爱这个有缘分的小妖,赐了一枚黄芽丹予它。

    精怪们离开后,二人在山间停留到朝阳彻底升起。

    该到分别的时候了,鹿正康要回一趟登仙台,青宁子也该回青莲剑宗下榻的云楼。

    “鹿,晚些你来赤楼寻我。”

    “好。只是,只是。”鹿正康微笑着。

    青宁子知道他又在卖关子,故意不去搭话,只是施展了水镜术,对着镜面打理发髻。

    鹿正康取来首饰,为她一一装点上,但好心帮倒忙,他何曾了解过女儿家的妆扮,把发钗别得歪歪扭扭,青宁子也不责怪什么,自顾将发钗取下重新戴上就是。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想起姜清和月柔霞。”

    青宁子忍不住低声笑骂,“你个不知福的倒瘟,平白羡慕那对苦命鸳鸯作甚?”

    鹿正康也笑,“你只道他们结局凄惨,可隐居在冰火洞的日子却不知有多快活,你我二人,将来可御剑遨游天下,或去人间仗剑天涯,走得累了,便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个几十年,让全天下都忘了我们,到时候收拾停当心情,再出来顽耍,岂非逍遥妙事?”

    青宁子痴痴地幻象了一阵,呢喃,“那自然是再好不过,阿鹿,我真想什么都不顾,就这样陪你一起去红尘里看看。”

    鹿正康沉默了一会儿,忽得舒缓了心绪,低声笑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青宁子眼前一亮,“又岂在朝朝暮暮,是了,正是如此的,我同你发誓共度此生,阿鹿,今生你绝逃不出我掌心的,便是以后你倦了,觉得我烦人,我也是不会放弃你的,便是你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追回来的!”

    鹿正康张开双臂,青宁子情热之间忍不住扑在他怀里,“到底是谁离不开谁呀,你若愿意,我永远也可以陪你。不过,我不喜欢山盟海誓,好多故事里,山盟海誓等来的不是白头偕老,而是海枯石烂。”

    “那可不成,我已经发了誓言了,莫非你还能让光阴倒转吗?”

    鹿正康满眼笑意几乎要溢出来,“我可以,但我舍不得,我要时间从今晚前的,全部定格,我同你,小青柠,是共度此生的伴侣,这是事实,不会改变了。”

    “净说胡话。”青宁子又捂嘴笑了一会,“好啦,放开我,我该回去了。”

    鹿正康嗅着层层叠叠的香味,一时间颇为安闲,“马上。”他凑在青宁子的脖颈,深吸一口,又将气息呼在乖巧的耳廓里。

    “走吧。”他松开手臂。

    这会儿,反倒是她依靠着鹿正康,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眸中满是星彩。

第八百二十八章 不醉之人

    鹿正康回到登仙台,三餐依旧是他负责的,六师叔来了一次,正好逮住他在偷酒喝。

    当时的场面颇为尴尬。

    六师叔摇摇头,“一定是大师兄叫你来偷酒的,当年就属他最爱欺负人。你当了他的弟子,也是一个德行。”

    “弟子知错。”

    六师叔笑了笑,“知错不知错,没什么要紧,说说看,我酿的酒好喝吗?”

    “好喝,后劲很大。”

    “你就没有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吗?”六师叔神情奇怪。

    “没有,我喝酒不上头。”鹿正康直言。

    “没理由啊……”

    六师叔陷入沉思,随后把鹿正康手中的酒坛抢过来,自己喝了一口,“明明没问题……”

    鹿正康也好奇,“我应该看到什么吗?”

    六师叔叹一口气,“我酿酒,从不只是为了追求风味,而是风俗。人间至味,世间至味。譬如这一坛春日酿,饮者应当看到漫天落英飞舞的,你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按理说,你能见到祖师道韵,神识极佳,不可能看不到的。”

    “确实没看到。”鹿正康有种看大夫的错觉,“医生……不是,师叔,我不会有什么毛病吧?”

    六师叔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毛病?该有毛病也是我的问题……不过,你的确很特殊。饮而不醉,醉而不迷,似梦似醒……”他摇摇头,“古怪,我该去大书库看看祖师们的手札,不知是否有这种情况的记载。”

    鹿正康挠头,“还是疑难杂症啊?”

    “说不准,说不准啊。”六师叔把春日酿丢回鹿正康的怀里,“拿去喝吧,明年你跟我一块儿种田。”

    鹿正康点点头,默默告退,留六师叔一个人在屋子里挠头。

    日子变得轻快了。

    昆仑宫的仙缘大会开始,玄游子去昆仑山脚下的镇子里领着有心向道的凡人们登上寻仙路,陆陆续续已经有六七十人来求仙了。

    说来严酷,这些人里,能走过寻仙路的,几乎没有。最好的结果是找到了老君观。无缘就是无缘,甚至同根器没有太大的关系。

    当初鹿正康入门的时候,玄游子也曾想,若是鹿正康无缘登仙台,而是找到了老君观,那么叫人送他上登仙台。实在是因为根器太好的缘故。

    至于老君观,只要求道者心志坚定,不被幻境击溃,那是一定可以抵达的。

    鹿正康不在乎这些,他每天的主要工作是修行,去赤楼看剑碑,顺便同青宁子聊聊天。

    最近这段时间,青宁子每日的修行工作有些混乱,她在适应金丹期的生**验。一方面是寿命的极大提高,她估计自己有三千载寿元,这样一来,许多事情就不必着急去完成,二来,金丹期的修行已经从吐纳灵气转为对性命的钻研和纯化,为进阶元神做准备。

    二人各行其是,有时候还会刻意避开对方,免得心绪浮荡破坏修行的体悟。

    鹿正康对剑术的领悟是很快的,从剑碑中,看到各种剑招,这些剑招体现着剑术,剑术背后蕴藏着剑理。他对剑术的掌握,主要是靠暴力推算进行破解,背后没有成体系的剑理支撑,所以在学会赤楼剑碑里的所有剑术后,鹿正康开始了融会贯通的道路。

    一时间,他也迷了路。

    仿佛剑术这种东西,变成本能后,就很难再去探索原理了。什么练剑成丝,剑气化虹,剑光分化,剑气成阵,剑气通灵等等,学会了之后,就没有再忘记。

    听大师伯说,自己很久不练的剑术,也会生疏。他这种在剑道上走得很远的人物,对天下剑术基本是俯身可拾。专精的那些剑术自然不会生疏,可有些同剑道产生冲突的剑术,雪鸿子也会慢慢忘却。

    鹿正康大概猜到,自己的剑术是被外道身铭记着,也同样是被梧桐界三千万受印人铭记着,所以只要学会后就不会忘却。

    这样一来,剑道反而离他渐行渐远了。

    鹿正康为此也颇为苦闷。

    青宁子见他近日来心情不佳,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可依旧能感觉得到,她也不知如何劝慰。

    六师叔又来找到鹿正康,他说自己还真找到了一种饮酒不迷的人,在古书《仙经·志异》中,有一位黄粱子,能饮甘澧十斤,古酿十斤,浊酒十斤,醪糟十斤,依旧面不改色。传闻“黄粱子道逢杜康,相谈欢欣,引以为至交,乃入窖饮氿,三昼不懈。有仙人招来,辄饮且醉,大睡百年,于东山上,化一饮泉石。复醒归来,同人语,杜康仙酿,饮者可见黄粱。”

    鹿正康听了也没什么感触,“所以我是黄粱子转世?”

    六师叔摇头,“想什么美事呢,人家黄粱子很可能是下凡真仙,你这小身板还是省省吧。”

    “我这样出众的男子,为何不能是谪仙呢?”

    “……你小子别的本事不知道,就是臭美这一条和你大师伯是师出同门。”

    “这叫剑仙的自信。”鹿正康只是笑。

    六师叔越看这小子,越有大师哥的神韵了,“你啊,听好我要说的,黄粱子此人之所以不会沉醉,是因为他已经醉了。本就在梦里。你也知道黄粱一梦的典故,黄粱子此人,应当是一枕黄粱的那位书生在梦里的形体。”

    鹿正康一愣,“所以我也是……”

    “不一定,说不好。去找你三师伯,他懂得多,说不定能看出你现在的问题。”

    鹿正康感到焦头烂额,他现在只想考虑剑道的进境,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状态,多少是有些讳疾忌医,他没有应答,只是又取走了一坛烧酒。

    一日三餐全靠喝酒维持,鹿正康现在的确是把酒当水喝,只是也喝不醉了,体内剑气裹挟酒气,透体而出,时常呼呼作响,他体表蒙着一层稀薄的酒雾。

    年关将近了。

    说起来,鹿正康来到这个世界后,每次新年前后,都能看到青宁子。这一次,她会一直陪伴到中秋法会之后。这段日子,若是用在闭关修行,也就是一转眼,不过用在朝夕相处,也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第八百二十九章 又是一年除夕

    腊月十六,鹿正康站在山半坡上,飞剑赤靥蛟在他袍袖间旋舞,红光明灭,不过总是暗淡的时候多,顽耍一会儿,飞剑铮铮作响,这是抗议了。鹿正康无奈,只得把飞剑收好。

    火克金,通常是这样,金行法力是不适合运使火系飞剑的,甚至火属的飞剑本就不是给剑仙们准备的,而是给那些练气士们所用。

    鹿正康已经推演出五行轮转的精要,不过将法力转化后去适应飞剑无疑是有些落入下乘的。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这中间转一圈,颇为磨蹭。上乘的方法当然是激发法力的性质,金行法力直接接引西方白虎星宿法意,化出风力,风助火势,如此就能以金行气御使火系飞剑。

    不过,鹿正康却更青睐另一条路。

    金行气乃精粹之气,有了形式,填充何种质料并无关系。

    他向六师叔学了酿酒的方法,把自己一身的法力,全灌输在地里新种的小麦上,也不多,就半亩地,这些小麦枯死了一大半,活下来的部分,很快成熟,结出一粒粒铁灰色的麦粒,大冬天,地上积着厚厚一层雪,麦秆却顶出雪面,足有六尺高,同成年人都差不多了。

    鹿正康把麦子采摘下来,数了数,总计三千七百二十一粒。这些麦粒几乎就是铁砂,完全没可能发芽。他打算将这些砂子都酿出酒来,这也是造化神奇,化不可能为可能。

    把这些麦粒用雷水浸泡脱皮,用玉髓乳在地心火脉上蒸制后晾凉,和上酒曲,放入陶坛中,开一凹坑,静待发酵。

    这段时间里,鹿正康每日吐纳的灵气全用在温养这个不过二尺之规的酒坛,一周后,他的形体肉眼可见瘦了一圈。

    除此以外,他每日能调用的法力极少,腾云驾雾的时候都摇摇晃晃。青宁子知道他是在修行,于是叫他安静在登仙台闭关,每天托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跑赤楼看对象,实在是大可不必。

    他们互相也是会通信的,不过频率不高,三两天一封信,而且主要是青宁子在发信,她还是比较忙碌的,鹿正康每天只是无所事事坐在田埂上抱着酒坛,同个怀胎九月的孕女似的。

    青宁子在信中不无调侃得将他称为负心人。

    “……你倒是同我师哥往来更多些。”

    “给你师哥写信是为了旁敲侧击,每封信都在问你的近况。”

    “那为何现在不发信了?”

    “卿已是吾佳偶,不必再劳烦关心。”

    青宁子生气,一连十几天都没再给他发信。鹿正康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依旧抱着坛子坐在田边,望着自己的农田。

    今晚就是除夕夜,到时候会很热闹的,昆仑宫上下都会有宴席。登仙台里三个小辈自行解决,上一辈的都会去主峰同祖师们吃饭,天上云楼也各自摆了几桌,后半夜,昆仑宫的中浪们会去同宾客互相道喜。整个过程,登仙台上三个快乐后浪完全是被忽略的。

    这据说也是传统。

    因为这一代的三人,都没有正式宣布加入昆仑宫,从流程上,得在仙缘大会后,才算被修行界认可,这一点,哪怕是天下第一门派,也是要守规矩,同样的,这也是一种荣誉。不是所有门派都有资格让同道见礼收徒仪式的,青莲剑宗这种新晋的道门就没有这种待遇,而邪派们通常行事隐秘,并不如此做派,本次来仙缘大会的,主要也是一些名门正派和旁门散修,魔门子弟是不多的,他们要参加法会,只会在法会开始前压着时间来。

    倒不是说这些邪门歪道就真的这么大架子,主要也是为了避嫌。正邪不两立,这方天地赏善罚恶,所以魔道妖人四处晃是会没由来被执行正义的。

    什么不用和邪门歪道讲规矩,大家并肩子上什么的,的确是常有。

    不管怎么说,鹿正康今晚还是得准备饭席,答应了大师伯,一年只有一天不辟谷,他就打算把这个机会用在除夕夜。

    为了这一餐,他准备了三天,渔猎丰富,好好犒赏五脏庙的工作就看这一夜了。

    饭桌都是新造的,因为六十道菜,不造一张新桌子,属实是放不下的。

    鹿正康中规中矩做了五十三道传统菜式,剩下七道是他自己的创新。有了法术不用来做菜确实挺可惜的。

    眼看中午到了,他也从田里站起来,回到玄游子的小屋开始准备饭食,正忙碌着,玄游子跑进来说,“师弟,你的好姑娘又给你送信了。”

    鹿正康腾出手来,将尺素展开,仔细一看,青宁子说自己今晚要参席,或许会“甚忙矣”,也祝鹿正康除夕快乐,吃好喝好。这姑娘生气有段时间了,今天突然来一封信,鹿正康看了便笑,回一封信,说子时相见,让姑娘留点肚子,给她准备了宵夜。

    晚餐自然是鹿正康、玄游子、陶然子三人团圆饭。

    玄游子板着脸,“咳咳,开饭前,照例,该由我这个大师哥来说两句。”

    陶然子默默放下筷子,用嫌弃的眼神盯着他,鹿正康带头鼓掌,玄游子一乐,也跟着鼓掌,二人相视而笑,仿佛两个大傻子。

    “这一年,我们喜迎一位新同门,我昆仑宫二十五代三弟子,一位剑道天才,厨艺大师,早婚行者,那就是……鹿正康!”

    陶然子笑得差点没摔到桌子下。

    鹿正康与玄游子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也不知到底哪里这么好笑了。

    两个没羞没臊的老男人互相耸耸肩,玄游子咳嗽一声,“废话不多说,开饭!”

    ……

    后半夜,鹿正康拎着食盒,在熟悉的落水洞里等待。

    不过,比青宁子早来的是一只小妖,小鼯鼠,特意来感谢鹿正康“夫妇”的,青宁子赐给它的黄芽丹助它功力大进,眼看就要第二次渡化形劫。

    鹿正康想起了遏行云,这匹妖马在梧桐界活得潇洒,他常劝遏行云不要早渡化形劫,不过眼前这个小妖,天生根器就差,看着也没有什么显赫的血统传承,还是及早渡劫为佳。

    正好闲来无事,鹿正康就笑,“我爱人赐你一枚丹,我也不能小气,赐你一场造化,不过,你稍等一段时日,我现在身上并无太多法力,等中秋后,我再助你渡化形劫。”

    鼯鼠小妖惊喜连连,给鹿正康磕了几个头,这小家伙,磕头都没什么响动的。

    青宁子一来便笑,“你又欺负人家了?怎么平白叫它认你作祖宗了?还行此大礼。”

    鹿正康将食盒呈递给她,“我这般好人,如何会欺负小妖?”

第八百三十章 五行酒

    青宁子对鹿正康的怪话是早已习惯了的,而且她自己也越来越喜欢说这类不着边际的俏皮话,常把自己的师父唬得一愣一愣的。

    她见鹿正康身侧还摆着那坛子麦酒,于是很自然得冲这坛酒打个招呼,“小酒,许多日子不见,你同你阿爹过得还好吗?”

    鹿正康大窘,“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就生个酒坛子了,它要是我孩儿,你便是酒娘了!”

    青宁子斜睨,“家里有个酒鬼,自然会生出个酒儿。”

    鹿正康被呛得说不出话,只好不语。

    小妖鼯鼠见这俩人拌嘴,它也不敢高声,默默蜷成一坨,以期不发出动静来。

    此时长夜清好,正是情浓时。

    鹿正康发现自己现在斗嘴比不过姑娘,便叹一口气,将携来的食盒打开,里面放着四样点心,一杯冰茶。

    青宁子问他吃不吃,鹿正康摇头,说自己还得辟谷,看着她吃就很好了。

    四样点心也都是创新菜,用法力制作的食物,对食材的性质、形态、结构、风味的处理是十分精巧的。

    青宁子取出一枚洁白的方糕,看着像是用蒸熟的糯米揉打成型的年糕,表皮光滑,不过内里却丝丝入扣,竟然是肉味的,有很强烈的肉香,米糕的纤维也与肌肉一样,一束束,牙齿切割能感受到弹韧的口感。

    “大厨,这块糕,你有什么说道吗?”青宁子细细嚼完,看鹿正康一幅期待的样子,不由得心绪畅快。

    鹿正康得意,“这块糕,我叫它小酥肉。用法力把米粉揉搓出肉丝,再将浓汤的味吊进去,虽然是米做的,却比牛羊肉更解馋。”

    接下来便是鱼子口感的酸枣冻,青瓜味的肴肉,还有一枚带花香气的和果子。最后的冰茶反倒中规中矩,顶多算清甜爽口罢了。

    这些东西,总量也很少,鹿正康看着青宁子一点点吃完,二人不时聊谈,倒也很融洽。

    鹿正康看出青宁子似乎藏着心事,女人总是很擅长藏心事的,他纯粹是随口一问,“青柠,你似乎有烦心事?”

    “没有啊,和你在一块儿,我怎么会有烦心事呢。”青宁子收拾着食盒。

    鹿正康摇摇头,这个姑娘,在他面前似乎总是毒舌,不过在旁人面前是很有模范的样子,她是把自己又强硬又脆弱的一面展露在鹿正康面前。这种判断,鹿正康是越来越确信了。

    “让我猜猜,是你宗门的问题,或许是你师父盛衍真人?”

    青宁子缄默了一会儿,笑起来,正想反驳,鹿正康继续猜测,“嗯,想必是因为我们的婚事……”

    青宁子窘迫地反驳,“什么婚事,你在胡说什么?”

    “也对,什么时候准备婚事?”鹿正康对此颇为开明,“一切安排都随你吧。”

    “不必,阿鹿,你的身份毕竟敏感,不好这般昭告天下。”

    “你不愿行婚礼吗?”

    “我便是同外人多说两句话都觉得疲累,在代师哥掌管春分山上下事务时,常有力不从心之感,然责任深重,不可不持,只有遇到阿鹿你,我才松一口气。”

    “所以你还是有事情瞒着我。”鹿正康摊手,“被我套出话了吧?”

    青宁子气得连连瞪他,却也不曾真个动手教训,鹿正康便笑她还是大家闺秀的矜持气派。

    既然瞒不住,那索性便谈一谈,青宁子将宗门来信同他一说,自然也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盛衍真人察觉到自己的亲亲弟子许下道誓,心里着急,这些天连连传信,寻根究底,青宁子奈何不过,只好说,自己心有所属,佳偶天成,并已结丹一品,得昆仑宫前代道人们称贺云云。这番解释反倒让盛衍真人忿怒,她自己受过道誓之苦,怎么忍心看小弟子也落入坑中,然而,青宁子毕竟是春分山真传,《然诺剑典》的正统传人,她想要发道誓,谁也拦不住的。

    因此,盛衍真人的意思是,要见鹿正康一面。

    “哇,你师父真的好爱你哦。对了,你怎么回复她的?”

    “我说法会要紧,暂时不便抽身。”

    鹿正康点点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用正事当推脱的借口真是百试百灵,还挑不出毛病。”

    青宁子恼怒,“你是将我当那奸佞小人吗?”

    “人之常情,哪算什么小人,再者,不论小人还是女人,都不好伺候。”

    鹿正康对答如流,青宁子反倒不说话了,她转头对老老实实趴在地上的小妖鼯鼠柔声说,“你这小妖,先前是受欺负了吗?唉,谁叫某人心高气傲,看不起我们这等庸良呢。小妖,你不如同我走,入道门内好修行,前途比在山野做一小妖广大得多了。”

    小鼯鼠瑟瑟发抖,“承蒙仙子垂怜,小妖自幼生在昆仑,长在昆仑,此地便是小妖家乡,不曾远离,这般重大决定,一时不敢擅专……”

    青宁子温声,“我带你去寻这山的大王,同它讲理总是没错的。”说完,她将小鼯鼠提起来,起身欲走,想了想,把鹿正康的食盒也带走。

    鹿正康挠着头看姑娘离开落水洞,他只是很无所谓地耸耸肩,把一旁的酒坛拿过来,抱在怀里,继续用法力温养。

    自封坛后,他昼夜不懈地给酒坛灌注灵气,这都快一个月了,这些铁麦粒总算发酵,当初使用的酒曲是六师叔的稀世珍藏,据说是能孵出酒虫的好东西,鹿正康讨来发酵铁砂子,六师叔都说成功的可能性不大,或许得尝试三五次,运气很重要。

    不过,鹿正康这次运气还可以,这坛酒应该能成,已经有酒液聚集在麦堆的凹坑里。

    一坛酒,大师伯曾说,三分豪气,三分文气,三分痴气,最后加一点血,便是十分的剑气。酿酒的过程本身也是五行俱全的活计,水行浸润、火行破灭、金行敛聚、木行生发、土行滋养交汇,草木精华,经历浸泡蒸煮,晾晒贮藏,凝结丝丝的酒水,一坛酒,五行气,愈是经历春秋轮转,愈能见精神。

    六师叔的道,正是这样悟来的,他酿酒,其实也是以酒为载体,把时空的故事贮藏起来。

    鹿正康现在要的就是这一坛充满心血的五行酒,当他揭开泥封痛饮之时,胸中自生万顷的剑气。

第八百三十一章 红尘路

    求剑道不成,而将目光投到酿酒这门行当,鹿正康是在剑走偏锋,昆仑宫的师长们都知道,然而也随他去,说不定这个新入门的小弟子又能开辟一门传承呢。不论如何,他是被祖师道韵认可的人,根底就是昆仑宫的人,不会出岔子。

    鹿正康的想法倒是并不复杂,他的初衷是为了能更好掌控飞剑赤靥蛟,将自己的金行法力进行一个质料和形式上的转化。本来想的是以酒之精粹,提纯出其五行法意,糅合在自己的法力中,如此一来,他的法力就会转变为混元气,可以自由运使五行飞剑。

    不过现在,随着五行酒真的酿造出来,他意识到自己的设想还是有些走偏了。

    这一坛酒,肯定是无法帮助他把法力转为混元的,毕竟他一身本领的根基在《栖情剑诀》上,吐纳的就是金行气,而金行气天然的肃杀意同剑心契合,换成混元气就没有这个好待遇了。

    如果只是为了御使赤靥蛟,其实用酒气也是可以的,酒气比之混元气,虽然失了大道高妙,但也更加精纯如意,酒增火力,一旦施展开来,漫天价瓢泼火云,赤靥蛟的气魄不知能骇煞多少贼人胆。

    然而酒气是后天旁门杂气,本就不算在天地元气中,而算作是红尘气的一部分。

    寻常道人家,都不乐意在红尘里打滚,纷纷扰扰,千头万绪,破事一堆,坏修行,哪怕是崇尚入世修行的正一道也不会长久驻留市井,他们走的是高端路线,扶持人间王朝。那莽莽中原大地,群雄逐鹿,眼看着就有真龙雄主出世,要鼎定天下,把中陆繁杂的人世尽数统合,结束六百年乱局,再现上一纪初的人道辉煌,正一道的那帮人绝对是要参与这个进程里的。

    天地有道,阴阳有序,人间亦有道。天道轮回与人世浮沉,统合起来,才组成这方仙道宇宙完整的大道体系。若说天地有灵知,人道自然也有,二者呼吸交映,不可分离。

    鹿正康身为赤天魔主,梧桐界中三千万黎民百姓,外道身凭借同心印与所有人有了联系,实在是一方人道首脑。若是鹿正康将同心印分散给此时大部分的生灵,那么他就是人道化身,能借此染化天道,彻底掌握这方宇宙。

    人道红尘气最是激烈,所以说,鹿正康他的剑道,也是红尘道,他的剑气,也是红尘气。这个身份——昆仑宫二十五代三弟子,只不过是他的一个面而已,而根本在外道魔体上,是大赤天百胜魔君的传承。

    在这个寻常的天苍六十年的除夕夜,鹿正康得窥剑道,自此,已经脱离了《栖情剑诀》的窠臼,甚至是完全不同于正统仙道的路。他要做也是人间仙,也只能在红尘中成道。

    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方便,有梧桐界的支持,鹿正康就相当于有源源不断的红尘气作为后备补给。

    如今亟待解决的问题反倒不在昆仑宫这边的剑仙本体,而在外道身对他化自在天魔神通的解析。鹿正康需要一枚他化自在天印才可以调度梧桐界磅礴的红尘气,否则他身在山中,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要凝结他化自在天印,就必先凝结其余五天法印,共同组建出欲界六天,再以统御六趣印将赤冥城六道轮回结合,既他化自在天魔神通与赤天冥府神通合一,就可锻造通明宇宙印,拥有自成一界,开辟天地的威能,乃是赤天传承中最顶级的印法神通。

    自打有了梧桐界作为立身之本,赤天魔主的修行就已经彻底转为了众筹。靠受印人们持咒,衍生出来的咒力就是结印的最基本要素。

    早前一段时间,外道身的主要钻营方向是构筑完整的六道轮回,也就是凝结他化自在天魔神通里,前置的五百二十个印,这数字还挺浪漫。

    从构筑六道这方面就看出,这个他化神通与赤冥神通之间有很深的联系,实际这五百二十个印,若是分划在赤冥神通里也完全不成问题。只不过,赤冥神通修六道有便宜法,那就是用门人弟子去撑起六道。

    赤血罗刹、白骨修罗、忿怒金刚、怨火夜叉、智藏明王、无垢天鬼,对应的六道,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六道。

    旧传统的六道是被天魔鄙夷摒弃的,而新的六道,其实就是一个人道。

    人道的六个方面,罗刹道、修罗道、金刚道、夜叉道、明王道、天鬼道。

    由于梧桐界的凡俗们还在忙于修建家园,种种原因之下赤天府暂时还没有在梧桐界里普传法门,但随着咒力弥漫,六道的雏形已经慢慢凝结,愈来愈多的凡人都对赤冥六道传承有了适配性,尤其以新生儿的根器最为明显。随着时间推移,轮回体系会自发完善起来的,届时梧桐界随处都可寻传人。

    修行者愈多,咒力便愈强。外道身结印也就越迅速。

    三年的时光,持咒人日渐增长,所有人,乃至那些愿意降伏的妖精鬼怪们不懈努力。

    外道身凝结的印已经差不多能构建六道,等六道成立,再腾出手来构筑欲界六天印。

    最乐观的估计,等到他化自在天印,也得一年时间。

    想要提高速度,那就找更多持咒人。

    可赤天府是不好去中陆捉人的,唯恐被群起而攻之,四海之外当然还有生民,鹿正康的目标就是这些人,而且,他听闻那些邪教治下的凡人,颇有些腐蚀败坏的意思,天性扭曲,正适合放进梧桐界里好好锻炼一下。

    既然下定决心,那就及早去做,东海群岛上有一些国度,化外之民,鹿正康第一个看准的目标就是他们,外道身不亲自出手,都是委派门人弟子,驾着白骨舟去,把人迁移进来,遇到那些海外隐修的门派,先问问愿不愿加入赤天府,有各种福利功法云云,若是散修,许多就同意了,毕竟世上修士,大多是求一功法不得。若是遇到死硬分子,那就殴打一顿,打不过,外道身亲自出马。

    现在鹿正康的精力主要就被两方面牵扯,一个是酿酒,一个是附身外道,去当海贼王人贩子。

    如此一来,他的剑道修行就彻底荒废了。

    青宁子是鹿正康好不容易骗到手的好姑娘,当然也得哄着供着,鹿正康嘴上不饶人,可对青宁子的关心从来是不少半分的,只是这姑娘在除夕夜的火气一直没消停,最后,他俩中间多了一个小信使,也就是小妖鼯鼠,它负责跑腿送信,鹿正康把彩云鉴借给它,成天价就在云楼与登仙台之间往返了。

第八百三十二章 酒痴剑客

    鹿正康给自住的草屋开了个窗,这样一来,室内采光便好了许多,看着更清爽。虽说,修道人目力佳,能视昏室如白昼,但开了窗后,屋内色调会暖和许多,让人心情也舒服。

    他每日还是抱着酒坛子,仙缘大会依旧在进行,每日都有新来的求仙者,玄游子干脆就在寻仙镇上住下了。如此一来,蹭饭的人就少了一个,而新年一过,七师叔又有了空闲,所以二师姐的饭食也不必鹿正康负责,玄游子的灶台已经冷了。

    仙缘大会一直开到今年六月,这段日子,陆陆续续会有凡人来尝试的。

    鹿正康这个小弟子,没有被委派什么任务,估计也是看出他正在自己修道路上的一个转折点,大家也不去搅扰他。

    他的日子的确是清闲,平日里,把意识挪到东海那边,看着自己徒弟余东匆匆忙忙地来回。

    在登仙台呢,就是酿酒,他这个动作可以一直保持着,就像是老僧入定似的。况且他在辟谷,不吃饭食,自然不需要排便,至于喝下去的酒水,全在呼吸间散去了,也不劳烦泌尿系统的劳累。

    要不说修道人体质洁净,几乎就是餐风饮露的,又不是吸的雾霾,而是灵气,所以体内一直保持着清净,也没有毒素,也没有什么污染,如琉璃水晶。人体很大一部分的官能已经截然不同了,在这个自适应的过程里,许多器官,许多组织结构,其实已经用不上,乃至可以说是累赘了。

    如果用法力去刺激,倒是也能维持这些器官的正常功效。但一来麻烦,二来,改变的器官,不只有惰化的,也有增进的,譬如反复吐纳,肺脏就很发达。

    为解决这种修道路上的阴暗,修真的前辈们也是奇思妙想跌出。

    不去论那些旁门杂家的手段,单说道家的技艺,都是从,《黄帝内经》里一脉传下来的,讲究人体五脏五气的平衡,用五脏三焦的天然属性,滋养人体,这样一来,有些不常用的脏器,如肚肠等,也变得很有功用,不但不累赘,反倒是大大有益修行。昆仑宫里讲述内景的法门,其实就是在告诉弟子,如何构建修道人的内循环,让人体这座密藏在保持天然的同时,发挥最大的功能。

    对练气士们来说,五脏的确是相当有用。只是天下法门,并不都是修混元气,大多是只求一门。这样一来,五脏五气反倒有污染法力之虞。似昆仑宫这样大门派,有调和人体内景之法,不用担心影响法力精纯,可对一些旁门散修,这就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了。

    心属火,肺属金,肾属水,脾属土,肝属木。虽然具体到人体内,内景五脏与器官五脏并不完全统一,但也主要是相关的经络窍穴体系。

    有些旁门练气士就任由那些不常用的脏器自行惰化,连带着,器官对应的经络也渐渐细弱起来,这种作为,绝对是减寿的。

    魔道修士会直接一点,用秘法更改自己的体质,在体内换掉几个器官组织也是很寻常的。

    上古时期,仙魔交战,因此派生出一些吸纳魔族血脉的秘法,至今仍有流传。

    相比起来,还是赤天传承里,塑造外道魔体来得最为实在彻底。

    承认人体并不适合作为修真的基准,的确也是修行界很重要的一个思想转变。假如不是修士们孜孜以求,开辟前路,那么此世的修行路,就到金丹为止,后面的元神期,乃至真仙期,都是梦幻泡影。

    到了元神期,神魂转阳,有了实在的形体,修士们就可以抛弃肉身的臭皮囊了,乃至到了真仙期,在元神的基础上,再造法体,可以感应飞升,留在人间的就是兵解后的遗蜕。

    在元神期之前,身体还是很宝贵的,到了元神期就不怎么宝贵了,到了真仙期就可有可无。世上除了体修之外,重视身躯的,也就是一些异种,神兽血裔,龙子龙孙,天生神圣之类的,普通人是羡慕不来。

    鹿正康的意识可以在两具身体里来回切换,真灵还是在本体,哪怕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外道身,本体也是有一定本能存在,识神完好,与人对话也可以做到,就是会很迟钝。

    这个状态看着的确是修道成痴,几位师长们暗中观察鹿正康时,还对他的境界颇为满意,觉得这个小弟子实在是很有悟性,常常都能在这种绝妙的境界里。

    如此一来,他的反常举动非但不惹人怀疑,还会被大大称赞呢。

    笃笃——

    有人敲打窗棂,鹿正康木木地把头转过去,窗台上,小妖鼯鼠正紧张地搓着手,“大老爷,青仙子说,让你这两日不要去赤楼。”

    鹿正康眨眨眼,似乎是有了神采,可反应依旧迟钝,“赤楼……青宁儿,我想她了。”

    小妖知道这人又走神了,急得直挠头,“青仙子吩咐小妖传话的,大老爷,您想回什么话吗?”这小家伙人模人样,一身灰毛袍子的三寸丁,背着鹿正康借它的彩云鉴,面容娇俏,一对鼠耳上下卷动,看着很是活泼可爱。

    鹿正康伸手将它捞过来,拿指头逗弄,小妖吱吱叫唤,打了两声呼噜。

    他还是没清醒过来,意识正在东海那边与一个隐世宗门开战呢。

    “青宁儿,我甚想念她,她不愿见我吗?”

    小妖急忙连声道:“绝无此事,青仙子日日念您,只是她最近似乎神态惶急,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发生似的。”

    鹿正康眨巴眨巴的,把小妖放在自己心爱的小酒坛上,再取过彩云鉴来,出门驾云就往赤楼赶。

    来到此处,正是白日里,剑仙们正在此聚集,有相熟的就围过来打招呼,当日斗剑,所有人都见识过昆仑宫小弟子的风采,无人将他小看,再者他成天价出没在赤楼,与青真人卿卿我我招人心烦,所以这里基本上没有不认识他的,大家互相打个招呼也是应有之义。

    鹿正康虽然神思不属,但礼数还算周全。

    大家也慢慢习惯他这副模样,暗地里称他为酒痴剑客。

    鹿正康在这里左右张望,除了各路不甚熟悉的点头之交陆陆续续跑来打招呼,他始终没能见到青宁子,他也不焦急,无心焦急,就在剑碑旁,抱着酒坛子,安然站立。

    大师伯不在这里,估计又是和髯散人出去论道了,反正赤楼有没有人看守都是一样,难不成还有贼会把剑碑给偷了?这剑碑是剑仙的荣誉,偷了谁的,那结果都不好看,尤其能留下剑碑的,都不是普通人。估计大师伯是惯常摸鱼的,这赤楼监守人,摸鱼也可能是一个传统项目。

第八百三十三章 娘家人来了

    赤楼里人来来往往,大多是聚集在剑碑林附近,总共差不多就一百七十多人,都是道气纯正的剑修,来见礼昆仑仙缘大会的修士总数自然是有数千的,不过剑仙占比很少,其余人要么在云楼休憩闭关,要么在昆仑宫别处的名胜流连。

    哪怕是赤楼广大,可聚集百来位剑仙,这里的气氛也是很不舒适的,这里不是图书馆,虽然安静,可更类似兵器室,每个剑仙的存在感都极强,同类相斥,哪怕个人之间相谈甚欢,可还是会对环境氛围过度在意。

    所以当有个人怒气冲冲地踏入赤楼时,闲谈着的剑仙们都不约而同看向正门,来者是盛衍真人,身旁跟着几个羞羞答答的弟子门人,亲徒弟青宁子当然也在其中。

    青宁子往赤楼深处张望,一眼就看到呆滞的鹿正康,还有酒坛子上瑟瑟发抖的小妖鼯鼠。

    她把眼睛一闭,心想这次真要出问题了。

    鹿正康遥望见青宁子,她穿着一身简单棕黄色道袍,姿容可人,他很自然地走过去,无视了周围所有人,乃至直勾勾瞪着他的盛衍真人:某种程度上,也是他的丈母娘。

    “青宁儿,你来啦。”鹿正康抱着酒坛子,只是冲她笑。

    青宁子打眼神给他,但这对一个心不在焉的人来说,实在是没什么用处的,鹿正康非但不觉得她是在暗示某种危机,反倒是觉得是玩一个类似眉目传情的游戏,于是他也冲着青宁子眨眼。

    盛衍真人已经出离了愤怒,她是一个纯稚的人,哪怕是因为自己的道誓,所以要保持纯稚,总之她的一个不会把话藏着的人。

    “浪荡子,便是你骗了我徒儿的心吗?”

    青宁子闻言大窘,“师父,我和阿鹿是心甘情愿的。”

    鹿正康只是继续眨眼,歪着头扮鬼脸,小妖鼯鼠看不下去,把脸一捂,蜷起来不动了。

    盛衍真人板着脸,“你这养不熟的小讨债,怎么当着师父的面还把胳膊肘往外拐?”

    周围一众修士们保持着体面人的气节,并不公然观瞧热闹,只不过,一个个也都是竖着耳朵的。

    青宁子觉得气氛尴尬,便轻声说,“师父,这么多人看着,弟子回去再向师父认罪。”

    盛衍真人叉着腰,“你还知道丢人!知不知道师父有多担心你。给你传信,还一直推脱,我都怕是昆仑宫这帮满肚子坏水的道士把你绑架了呢!”她眯着眼睛,转头观摩鹿正康的气机,“奇怪的小辈,如此孱弱,小青柠,你究竟看中他哪一点?”

    青宁子不言语,试图让话题冷却下来。

    鹿正康却似乎灵醒过来,他终于面朝着盛衍真人,说起来,他与这位青莲剑宗当代最杰出的剑仙还有过两次不期而遇的缘法,一次是随弗道子逛青楼,神意飘飘,借着一股冥冥之中的感应,与盛衍真人的剑意有了一个照面,第二次就是赤天立道的时候。

    但彼时他法相三头六臂,每一张脸都神威森重,同现在本体的模样有很大出入。

    再者,他的魂体经过重塑,就气机上也不是原来的味道,因此,盛衍真人只是有一种既视感,仿佛自己曾见过此人外,也的确是没认出来。

    幸亏没认出来,否则鹿正康今天就得吃苦头了,虽然能读档,但不免麻烦,近几日的工作都白瞎。

    “您是青宁儿的师父?”鹿正康放下酒坛子,深深作揖,“岳母大人在上,受小婿一拜。”

    呼地一下,在场人有些受不了这洋相,憋不住笑出了声。

    青宁子捏着鼻梁,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身旁几个同门也在窃笑不已。

    盛衍真人一愣,“我何时承认你个浪荡子了哦,侬这样的,口花花最会骗小姑娘的,莫叫我岳母,我也不是小青柠的亲娘。”

    鹿正康又呆滞起来,躬着身,很卑微,很没用,很没面子的模样。他似乎就是要一直这样躬着身,直到盛衍真人同意他和青宁子的关系。

    这种做派,被周围剑仙们暗笑他囿于礼数,没有一条铁脊骨。

    青宁子抿嘴,她走出来在盛衍真人面前跪下,“千错万错,都是弟子不守规矩,任凭师父责罚,阿鹿他是赤忱君子,我同他已约定,此生不会分离。”

    盛衍真人皱眉,“你只当道誓是开玩笑,你还不曾吃过师父的苦。你也莫跪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平白落了我青莲剑宗的门面。”

    旁人连声道:不敢不敢。

    青宁子低声,“师父息怒。”

    “怎么我就这般不讲情面吗?你可知,发这道誓,你是一定要遵守的,你和他一辈子不分离,你看他,区区练气的修为,法力微弱,哪像是能同你相伴到老的人?修行多灾,岁月多磨,你许这种道誓,实在是辜负了师父的教诲。”

    青宁子低声,“弟子不悔。”

    “小孩子说什么不后悔,没经历过的都不许说这种话。”盛衍真人蹲下来轻轻揉搓弟子的脑袋,“小傻瓜。起来吧,师父还是得考验考验这小子才放心。听说他是昆仑宫千年一遇的剑道天才吗?”

    “同道们的客套话而已。”青宁子却没有动弹,依旧跪伏着。

    周围人有些不自在的往外走,不过也有好事者发声,“鹿道友实乃昆仑宫弟子中最有剑术境界之人,领悟赤楼剑碑全部技艺,普天之下,纵观古今,又有几人能有这般悟性,其人天赋之高绝让人称羡,他与这位青仙子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盛衍真人莫要做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盛衍真人瞪了那人一眼,“我的小徒弟,当然得我来管,你们这些人只知道拉偏架!”

    如此一来,旁人也就悻悻然不再言语了。

    “秤虚子,你是春分山最懂事的孩子,你去较量较量这个小子到底有什么手段。他法力孱弱,你莫以力压人,单看他剑术水准如何便是。”

    “弟子遵命。”娘家人里走出一位白白净净的男子,盯着躬身的鹿正康,也是躬身见礼,“贫道青莲剑宗春分山执事,秤虚子,见过昆仑宫高第。”

    鹿正康的意识抽空回来看顾了本体的情况,急忙将青宁子拢住,轻轻拍打她脊背,“我在这里,万事有我。”

    二人一同直起身来,青宁子低着头,不敢去看师父的神情,却不知,盛衍真人的目光怅然。

    鹿正康上下一打量眼前这位彬彬有礼的秤虚子,此人也铸就了上品金丹,估计也就是三品的水准,虽然有望仙道,但确然不能与同时代的天骄争锋,此人将来会是门派中流,但也仅此而已。

    鹿正康点点头,“斗剑,那好,斗剑便斗剑。”他取来酒坛,轻轻解开泥封,抱着坛子仰头,把新酿的五行酒,喝了一口,周身刹那弥漫出一股浓烈清澈的酒雾,还发着浓烈毫光,竟是法力暴涨,几乎有了结丹期的水准,而袖中赤靥蛟铮铮作响,剑啸激越,剑气直抵九天。

    “昆仑宫二十五代三弟子,所持剑器赤靥蛟,有礼了!”

第八百三十四章 分心

    盛衍真人一看到鹿正康的架势,马上就知道,秤虚子是绝然无有胜算的,此人剑术可称一声登峰造极,已然接触到了势的高度。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想要接触到这个高度,悟性、根器,乃至玄妙的命格气运都是有影响的。

    不是说努力钻研就能成功的,有些人就是没有这个命。

    青莲剑宗的新生代里,也只有寥寥四五人有这种水平,弗道子当然是其中一个,可弗道子是一品金丹。

    秤虚子抿了抿嘴,“不愧为昆仑宫高第,酒痴剑客,名不虚传,贫道不敢托大,面对阁下这样的高人,贫道也会全力以赴。”

    鹿正康反应迟钝,他往赤楼外的天空走,听闻秤虚子的谦辞,也只是停下脚步,侧头回顾一眼,略略点头,探出手,“请吧。”

    秤虚子随着鹿正康走过的道路朝外走,沿途能闻到很干净清冽,带着金铁矿物感的酒气,他感到表皮极度地发紧,分明有醺然欲醉的意思,可为什么感到这种的恐怖,他隐约听到耳畔,酒雾涌动,酒水露珠摩擦发出的却是恐怖而极遥远的战吼,仿佛是半梦时从远方山谷里尖锐的嗥叫。

    这酒雾,是这个昆仑宫弟子的法力,不在五行中,十分特异,听闻昆仑宫二十四代六真人乃是天下少有的酒修,有颠倒乾坤,蒙昧真幻的异力,看来此人也是得到了真传。

    秤虚子默默往侧方走两步,避开鹿正康的路径。

    其余剑仙们,也很自然地朝赤楼外围的白玉台行进,平日里斗剑虽然是一个寻常事,但每一场都很有观摩的必要,似这般友好切磋,其实没什么看头,要看就看那种分出生死的斗剑。有些人不见血,是挥不出精妙剑招的,有了死亡的威胁,斗剑双方都会全力以赴。

    鹿正康的形体越来越消失在浓稠的酒雾里。

    剑仙们不得不用神念去感知他的存在方位,但却听到一声声狂怒的嘶嚎。

    无数细微的怒吼,被拉长,从高音被伸展扭曲为低音,浑浊,无数细小的吼叫,如夏夜无尽空蝉的混洞之声。

    鹿正康取出彩云鉴,驾着一朵金红色的虹霞,倏忽往空域深处飞了数里地,回身等秤虚子见礼。

    “青莲剑宗秤虚子,随身法剑雪笛,有礼了。”

    鹿正康将赤靥蛟也展示出来,二人相隔三里,彼此的视野里,都只如一粒微尘,因此,互相都是凭着气机锁定方位。

    秤虚子感受着鹿正康浑身红尘气,受到强烈的幻术干扰。他在不知不觉中走神,目光失焦,可还以为自己在死死盯着对方。

    鹿正康挥出赤靥蛟,红亮的剑器划过长空,无边灵气汇聚在剑气中,随着剑势的扩张,剑气也无尽膨胀起来。

    秤虚子猛烈地一抖擞,背后惊出冷汗来,此时赤靥蛟的剑光距离他不过三丈,再醒悟得迟疑些,他便要当场了账。

    这是鹿正康留手的结果,否则以剑气化虹的手段,莫说秤虚子走神,就是他全神贯注,也难抵挡。

    千钧一发,秤虚子握着手中霜白的雪笛剑朝前一挥,金丹期磅礴的法力是质的跨越,他这一剑,雪潮一眼森寒的庚金剑气比之赤靥蛟积蓄已久的剑气更强盛。两柄桀骜的剑器相击,在清脆的铿铿声中,有赤蛟嘶嚎,有悠然竹韵,风云相激,长空迸发灿烂的电光,似一大瓢雷水,朝四面八方闪烁去了。

    赤靥蛟红光大作,勃发出浓烈的酒雾,秤虚子耳畔无尽怒吼继而加强了,他将法力急转,镇定心神,只这一个失神的空隙,腰腹隐隐传来刺痛的凉意,秤虚子急忙迸发真气,法力从体表气脉冲出,化作护体真罡,下一瞬,剑气切割罡气发出极刺耳的鸣叫。

    金丹真人法力雄厚,叵耐赤靥蛟剑光如丝,不过一息就绞穿了雄浑罡气,秤虚子又将雪笛剑往下一劈,却只划过赤靥蛟的残影。

    秤虚子心里惊叫不好,然则脖颈间已燃起一道赤火,灿红的剑器搭在他肩胛上,只需轻轻一动就能将他大好头颅割下。

    这位青莲剑宗执事弟子浑身僵滞,心神惶恐,勉强回头望着赤楼,白玉台上盛衍真人无奈摇头。

    赤靥蛟轻轻震颤,倏忽又化作一道虹彩飞回鹿正康手中。

    二人点到为止,这便一同回了赤楼,而鹿正康的意识业已基本抽调回外道身体内。

    他一身红色道袍飘飘然,赤靥蛟躲在袖中安静闲适,回到赤楼时,颇为受瞩目。此来昆仑法会,多有剑仙前辈,乃至元神大能,这些高手平时并不四处行走,多是安坐云楼,有来赤楼的,也只是默默在剑碑处观摩剑道,对小辈们的斗剑只是分一点注意力罢了。

    此番,鹿正康的剑道颇为让人惊异,更可以说,在整个修行界里都是独树一帜。

    秤虚子向盛衍真人请罪。

    “你打不过人家,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已经很好了,只是人家更好罢了。你莫气馁哦。”盛衍真人歉疚地轻抚秤虚子的脑瓜,搓乱他一丝不苟的发髻。

    秤虚子窘迫地点点头,缩回师兄弟们中间去了。

    有位白发老剑仙走到鹿正康身前,“这位道友。”

    鹿正康愣愣的看着他,并不答话,甚至还紧了紧怀里的酒坛,像个逛集市搂着包袱的小孩。

    青宁子低声说,“你倒是和人家前辈打招呼啊。”

    “前辈。”鹿正康低声道。

    白发剑仙眯着眼,“道友神意涣散,无思无念,这是你的剑道吗?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以酒为介,化红尘气于一身,自古凡尘高万丈,真仙入彀难洒脱,你就不怕真灵沉沦吗?”

    青宁子抿了抿嘴,征询着看向师父盛衍真人,而春分山主也略皱着眉,看着弟子,目光中的意思,恐怕并不乐观。

    一时间,赤楼里闲杂人等都围上来,一个个都像是老学究,积年的医家似的,对鹿正康评头论足。

    青宁子受不住鹿正康受这般风言风语,上前去将鹿正康拉到自己身后,朝周围环视,她这样作态,旁人也只好讪讪地住口。

    朝师父告罪一声,青宁子牵着鹿正康,这便从赤楼离开,小妖鼯鼠蹦跶到酒坛盖子上,在破碎的泥封里蜷成一坨。

    鹿正康的目光忽得清亮起来,正迎上青宁子忧切的眼神,他只是眨眨眼,轻轻微笑。

    东海群岛,此时已经空无人烟。

第八百三十五章 不解风情

    鹿正康与青宁子匆匆离去,抛下外人的闲言碎语。

    只有在远离同类后,世界安安静静的,青宁子这才停驻了云头。

    “阿鹿,你是怎么了?”

    鹿正康歉疚,“让你忧心,我的不对。我最近,确实是比较忙吧。”

    他们二人,互相之间,并没有把过往都倾吐出来,互相都有许多秘密。彼此保持着完全克制的**,应该说,相敬如宾,让鹿正康和青宁子二人都觉得舒适。

    青宁子望着他,很坦然,也没有狭促和调侃的意思,眸子亮得清澈,“你又在做坏事?”

    她很直接就能大概的猜到鹿正康的作为,或许是出于冥冥之中的直觉吧。

    “哪里是坏事,什么又算好事?”鹿正康坐下来,把酒坛放在一旁,支着腿,姿态闲适。

    “鹿,你总是这样,既不是世俗人,也不算道人家,鹿,好阿鹿,你是魔主,可我也知道,你是堂堂正正的人,不要给黎民带来灾难。”青宁子侧坐下,倚靠着他的臂膀。

    “我从海中来,世上从此就起风了,这股风,会改变世界的模样。青宁儿,许多事情,是一定要做的。你看到的是庸碌的世人,从乡愿口中说出来的话,本就混淆了世事。我看到不开化的人,我看到被暴力压迫的人,我看到被思想禁锢的人,我看到遭受折磨的人,我看到良材美玉,我看到愚蠢偏执的人。青宁儿,我深知,生命是如何一种卑微又神奇的存在。我想把自由带到每个有思想的存在的身边,但自由是有代价的。”

    “……”青宁子缄默了一会儿,神思不属,突然笑道,“你真是不解风情。”

    鹿正康将她拢在怀中,“为何这样说?”

    解开她的发髻,让长发披洒,鹿正康凑到她发丝间嗅闻。

    在浓郁的乌黑的发丝中,眼前是条带一样的黑色的色块,有温软的柑橘的香气传来,女人的发丝就好像是某座安静静的房间,四角点着香薰,既看不到具体的事物轮廓,也模糊了时空方位,是存在于某一处,因果颠倒。鹿正康的鼻尖点触她的后颈,是透过乌云触摸到霜雪覆盖的光洁平原,还带着人体怜悯的温度。

    吸气带走温度,呼气又是热烘烘,带着潮湿细微的水雾,青宁子颤抖着,脊背的每一根骨节和缝隙里,仿佛生出羽毛,扇动舒适的风,在皮下的空虚世界里,填满每一个角落。

    “阿鹿,你是从道理上看世人的,原谅我小家子气,我只是不愿看那些弱小的生灵遭受痛苦,宗门教诲,自然有道,阴阳有序,我辈修士,在人间危难时当下山救世,换作太平年间,就该在山间苦修。阿鹿,我永远是相信你的,你做事情,总有自己的考虑。”

    “那为何说我不解风情。”

    “我只是对你嘴硬而已,阿鹿,你看今天的风。好平静。”

    鹿正康探出头,确实是一个安静的冬日,北风业已停歇了,大地上一片厚厚的积雪,恰如天上浮荡的云层,一时间,分不出究竟是在何方,大地似乎也飘在半空了。

    假如连大地也漂浮着,天也漂浮着,云和岩石土壤漂浮着,人也漂浮着,一切消融。

    这种灵感,让鹿正康和青宁子,都感到失去了重力的束缚。

    历史上,肯定也有这样平静风息的冬日,未来也肯定有这样平静风息的冬日。有无数人无数事物会遇到这样的冬日。鹿正康和青宁子也必然曾见过这样的冬日,未来也必然会看到这样的冬日。可这样安安静静,在一起看着云卷云舒,感受天地间细微的气流的时候,曾没有过,以后或许也不会再有。

    一切都是因缘际会。

    鹿正康心中陡然产生一种,对未来的恐惧。

    抬头看着天,天高九重,外载星海,天理渺渺,道不可追。

    道这种东西太大了,以至于,不需要让人看到全貌,哪怕只是稍稍接近,就可以摧毁一个人。

    在混沌洪潮一样的缘法中,越是修道,越是薄情。若不能忘情,终将自毁灵知。

    所有的修道人,本质都是孤独的。

    “你说我不解风情,确然是我不解风情。”鹿正康微笑,他就不应该说什么自己很忙这样的话,他应该一开始,等青宁子问话后,就牢牢将她拥住,这才是懂风情的,“这样好天气,是该聊一些情意。”

    “你说破了,就没意思啦。”青宁子摇摇头,“鹿,知道你没事就好。堂堂魔主,总不会把自己逼入绝境吧?先前那位老前辈,他是正一道的大桧天师。他说的话终归还是很有道理的。如此一来,你算是走上一条新路,不知能不能成就。”

    “若是他人,自然不能成就,既然是我,那当然是可以成就的。”鹿正康笑意轻松,话还没说完,他一个激灵,酒醒了,浑身法力就急速衰落,很快又跌回初入练气的水准。

    青宁子窃笑,“你靠喝酒得到法力,恐怕不能持久,这样下去,不是正经修道的样子,你该虔心苦修,正经到了结丹期才好在赤楼与人争锋。”

    鹿正康无奈,“什么是高不成低不就,欲求大道,而沮坦途,这坛子酒,是我修剑仙路上的一个变数,自这坛酒之前,我的路,是凌霄的剑仙,自这坛酒之后,我的路,是尘世的过客。”

    “你要做尘中客,我陪你就是了,怎么还叹气呢?”

    “今日,我斗败了你的同门。明日,我又会斗败谁?青宁儿,你知道,我不会输的。”

    “我知道。”

    “那你以为,我为什么来昆仑宫?”

    “……”

    “当然是为了你。若不是为了你,我现在,是赤天的魔主。”

    “假如是为了我这样的好姑娘,你不当魔主,也是很值得的。”青宁子大笑起来。

    鹿正康也跟着大笑。

    他们依旧坐在云头上,今日的风,随着他们的笑声,竟然慢慢吵闹起来,风声消殁了笑声。这样安静的冬日,终究是不会再有。

第八百三十六章 四师叔的玉

    鹿正康觉得,自己会同青宁子拥有无数个宁静的冬日,当然可以不是冬日,是别的什么时候,不需要什么特定的环境,也不需要什么特定的心情,就是感觉到了,那就是了。

    两个人,从相看两不厌,慢慢一直,变成相看两厌,最后说不定会吵吵闹闹的,鹿正康不知道,青宁子也不知道。时间一长,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大师伯曾说,《栖情剑诀》是仁爱之剑,修道的人,首要的是学会爱。

    鹿正康和青宁子在半空闲逛,在某处积雪的山崖,远远地看到大师伯和髯散人对坐下棋,只是髯散人很烦躁的样子,不断挠着头,雪鸿子老神在在,一手捏着棋子,另一手还攥着一卷经文。一些山中精怪凑在棋盘边上围观,还有一条黄色的土狗,仰躺在雪地上,把白花花的肚皮露出来。

    青宁子望着他们,神情颇有些古怪,鹿正康见了便暗笑她姑娘家家懂得不少。

    世上道侣有千万种,似鹿正康与青宁子这般的,实在寻常,也有如大师伯与髯散人这样,君子之交淡如水,多年不见,见则欣喜。

    鹿正康知道有闲人碎语说这两位是龙阳之好,最开始这样说的,是一个魔道大能,后来被髯散人一剑砍了,可这个说法就一直流传下来,或许是他们的争斗太精彩,观众太多,总之那个嘴上不饶人的魔头是死了,但他的话却还留着。

    只要不当着人家的面说,那就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话罢了。

    他俩在云头上窃笑,大师伯却突然放下经卷,抬头看向鹿正康的所在,招了招手。

    青宁子有些心虚,转头看鹿正康,发现他居然更心虚,“你也……”

    “莫说闲话了,我大师伯要我们过去,方才我见了你娘家人,现在也该让你见一见我婆家人。”

    “你总是嘴上没有个把门的,总爱说这种话来逗我。”青宁子一面要束好发髻,先前被鹿正康拨散的,现在她披头散发颇为无礼,又一边操控着云头朝下落,同时还应付鹿正康。

    “怎么算逗你了,门当户对嘛。”鹿正康站得直直的,说话溜牙缝出,就是为了在长辈面前保持剑仙端庄的形象,虽然隔了一两里地,可大师伯必然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青宁子来不及再与他斗嘴,云头很快,这就落在山崖边上了。

    髯散人松一口气,“你这边有事情,别下了吧。”说完,正要把棋子撇下,大师伯忙拦住,“莫急,你下你的,我就是同他们说话,也照样能赢你。”

    “你看不起我?!”髯散人惊怒。

    “对。你下你的,一步棋而已,你要我等你多久?”

    鹿正康上前来作揖,“老师,庸前辈,好雅兴啊。”

    青宁子也掐着子午诀作揖,“青莲剑宗弟子见过二位剑仙前辈。”

    大师伯对青宁子很好声好气,“是前些日得天眷顾,结丹一品的青真人啊,你们青莲剑宗气运真个强盛,当初我有幸同青莲前辈论道,前辈风姿清俊,飘然世外,叫人好生称羡。”

    莫看大师伯六百多岁,其实还算修行界里的新生代,中生代的都是千年老货,譬如昆仑宫的道人们,古生代的那自然是古修,最老的古修几乎能追溯到仙道萌芽的冥古时期,当时大地上行走的可基本上是天生神圣。

    青莲道人算中生代,他也是在元神期驻留了相当一段时间。

    一旦跨越到真仙,那就该准备渡劫,而且是接连不断的渡劫,是老天爷要逼着这些真仙飞升。

    假如是一心向道的修士,那么能突破真仙自然是勇猛精进,不过对那些有心创立道统的修士,最好还是在元神期多待一段日子,否则很容易让门派青黄不接。

    大师伯不成仙,自然也有一样一层考虑。不过最主要的是他同髯散人的约定。

    正如弗道子和鹿正康约定,未来成仙后一同去星空看看,大师伯和髯散人就约定,什么时候,二人打平手,就一同成仙。

    要不说这俩人就不清白呢,这个约定别人也知道,知道之后就觉得不一般,很奇妙,就很古怪。青宁子还常开鹿正康和弗道子的玩笑,可见修行界里人见得世面实在很广泛。

    大师伯转头又对鹿正康说,“方才我看到你和人又斗剑了。”

    他人不在赤楼,可赤楼本身算一件法宝,里面发生的什么,他都清楚,乃至赤楼周围一片空域,也都在监察之下。

    “不算斗剑,只是和人切磋。”

    “不是说你斗剑的事情。你的剑道,我大概看到了,很有意思。”

    “多谢老师夸奖。”

    “不愧是我的弟子,这么快就能推陈出新,现在看来,以后能派你出去行走天下。”

    鹿正康心里暗喜,想着要是被派出去游历,马上就带着青宁子私奔,“老师是有什么吩咐吗?弟子当然是要为您排忧解难的。”

    青宁子在一旁看着鹿正康这般卖力表演,一时间居然也分不清此人究竟是不是那个赤天魔主了。

    大师伯点点头,“倒不是我的事情,是你四师叔啊,他在中原一带有过一个故人,这个故人呢,本来说定了,会派族中小辈来仙缘大会的,可眼看过完年,这家也没来人,于是就想找一个闲人过去看一看。”

    鹿正康高呼,“我这就去准备行李。”

    “老四的事情先不急,你晚两天去也是没问题的,只要在六月中旬前回来就好。假如那户人家不愿来,你也不必强求,不过,照老四的说法,最好是留一份仙缘,你去大书库,上三楼,记一些道法来。”

    鹿正康带着青宁子告退,他一路都兴致勃勃,表示要带着青宁子出去好生顽耍。二人约定了时间,便各自回住处准备。

    鹿正康去找了四师叔,他在主峰观星台,听闻小弟子要替他排忧解难,颇为喜悦,他是个木讷的人,只说故人姓周,在中原楚国洛城一带,四师叔给故人一件玉玦,这玉玦是一对,另一只也交给鹿正康,嘱咐说,两枚玉玦靠近后会有感应,见玉如人。

    鹿正康好奇问,“四师叔这位故人,莫不成是个女子?”

    四师叔脸色微红,“是的。”

    好家伙,谁都有故事啊。

第八百三十七章 唤一声哥哥

    大书库的三楼,这里放着的多是道法神通,除了掌门秘传的《元始天章》外,昆仑宫数万年的传承都在这里。极强的道韵在这里富集,某些强大的功诀周围产生了天然的阵法,不是有缘者不得接近,而往往有许多祖师的虚影在书架间穿梭往来,或是驻留阅经,这都是很寻常的。

    鹿正康找了一些饮气吐纳的功法,又挑了些小术,如穿墙、遁地,月宫幻影,飞蝗砂之类,再选了一些玩铅弄汞,调和乳药之类的方子,这些都适合给凡人修习。

    按说,四师叔可以委派老君观的弟子们前去探访故人子弟,不过这件事是大师伯的嘱咐,第二天一早,鹿正康收拾好行囊,一身布衣,与穿道袍的青宁子相见,她便说,幸亏这番被派出去行走天下,否则,赤楼里排满了要与鹿正康斗剑的痴人们。

    原来是他酒痴剑客已经彻底成名,先前杀那螟蛉散人时,他只是剑术大成,而到了昨天斗剑秤虚子时,红尘剑道已经初露端倪。

    从没听说过哪个剑修在练气境就能展露剑道水准,只能说天才的世界我们不懂,可挑战天才总归还是可以的吧?反正大家好朋友,点到为止,哪怕一剑杀了我,死在这样杰出的剑仙手下,也不枉此生……

    假如鹿正康有个什么声望系统,这时候他就该解锁“小有名望”的成就了。

    大师伯把鹿正康提前派出去,也不知是否出于保护弟子的想法。斗剑名利场,入者难自清,恩怨是杀人的刀,十世百世不移除。真要斗剑,就该挑一个正式的地方,挑一个正式的适合,比如赤楼,斗剑前要响铃通告,斗剑结束也要响铃通告,这样,哪怕一方身死,亲友也不能报仇。

    规矩这种东西,就像是江湖,不知谁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大师伯叫我出去躲一躲,自然有他的道理。天涯就在眼前,咱们出发。”

    青宁子白眼,“你不是什么都不怕,无敌酒剑仙吗?还怕江湖?”

    鹿正康搓了搓脸颊,“我不是怕江湖,在江湖里,哪能怕呢,我就是想和你出去耍而已。还有,我不是酒剑仙,酒剑仙是个渣男。”

    “什么叫渣男?”

    “渣男就是负心汉。”

    “那你就是酒剑仙。”

    “……”鹿正康沉默了一会儿,“不说这个。对了,你是怎么说服盛衍真人的?”

    青宁子重复了一下,“说服?我师父?她同意的。”

    鹿正康啧了一声。这个响动无意之举,不过让青宁子颇为在意,“你这是作什么怪?”

    “我还觉得,你师父要一直拦着我们,如果是那样,还挺……”

    “还挺惹人厌是不是?”青宁子叹一口气,“大家都没有错,你我两情相悦没错,师父担心我也没错,同门关心,还有那些剑修同道们对你的剑道见猎心喜,这些都没错,说什么江湖?错的是我们每个人都讨厌家长里短的事情,哪怕是仙人也逃不过这些人情世故,你看,大家求仙是为了什么?欲求老庄之故事,难得一清净之所。阿鹿,你说你,要是不那么倔,径直来我青莲剑宗拜师不就好了?到时候,我们才真是门当户对。”

    鹿正康撇撇嘴,“我不想叫你师姐。”

    青宁子大笑起来,“好个酒痴剑客啊,到底是你最放不下,你便是称我一声师姐又如何?”她抿了抿嘴,贴在鹿正康身上,凑在他耳边,“哪怕你叫我师姐,我也可以叫你一声,鹿哥哥。”

    鹿正康哆嗦了一下,“别叫哥哥,太奇怪了。”

    青宁子嬉笑,她很少这般放肆表情,但现在,他们已经腾云离开了昆仑山脉,脚下已经有人烟的痕迹,离开了满是修行者的昆仑宫,这里的空气一下子就安静又放松,那些修行者就像一个个星辰太阳,无时不刻放射着存在感,让人心里烧得难受。在这样辽阔的世界里,一切也安静得不像话。

    风声很安静,鸟兽的鸣叫很安静,人声的呼喊很安静,太阳安静,山安静,一切安静。

    鹿正康歪着头,把青宁子搂住,一手扶着她的脊背,一手枕在她后脑,一边像是搂着温软的蚕,一边又陷入浓密的云。他叫青宁子将下巴颏抵在自己的肩膀上,低声絮语,“不过,也挺好听的。”

    青宁子受不了他的呼吸,神思涣散,便长长的叹一口气,瘫在鹿正康身上,“阿鹿,我们到哪了?”

    鹿正康探头往云下望了望,又向四方望了望,“没到东海,也没到南海。”

    “说什么呢,我们是去中原。”

    “没跑过头就是了。”

    “那也不知道究竟到了哪里呀。”

    “就在天上飘一会儿吧,不着急,不着急。”鹿正康慢慢后仰,倒在云间。

    “鹿,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休息一会儿吧,休息一会儿。”

    一旁的酒坛子上,小妖鼯鼠眨眨眼,蜷起来。

    ……

    楚国,洛城。

    鹿正康老远就感觉到不寻常,这里有龙气,应该说是龙兴之地。鹿正康心想好家伙,这回是进了正一道的老窝了。

    天下谁不知道正一道要再兴人道盛世,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正道的人乐见其成,魔道的邪派巨擘们有自己的基本盘。所以真正伤害的是小门小派的利益。

    鹿正康让青宁子在城外三里按下云头,各自用障眼法装作普通的江湖过路人,一个高大的青年侠士,抱着一坛酒,身旁跟着个秀气的道姑肩头立着一只灰色鼯鼠,这个组合奇怪,但周围人只是视而不见,他们在道陌的茶馆里坐了一刻钟,茶博士都没理会他俩。

    听着往来走商行脚的客人聊谈,得知此时洛城并不算太平,楚国内乱,东疆襄王反叛,北部兵燹四起,作为楚国最繁华的城池,洛城乃古洛阳之地,现今虽没有战事,可北边流民山贼都已经陆续出现,城内颇有乱象。

    青宁子听着路人言及北境惨状,如十室九空,蝗灾饥荒,百姓相食,乃有鬻人肉于市者,一斤人肉,不过二十文,比之猪肉更贱。

    “阿鹿,世人多艰,我得去帮帮他们。”

    鹿正康挠头,“难办啊……你没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这样,我给你一篇《赤天玄冥救世普渡真咒》,我再叫遏行云过来,你们去楚国北境,传播咒文,我的外道身能感应到,然后就能帮他们解脱痛苦了。”

    青宁子点点头。

    东海之滨,梧桐界里,妖马遏行云踏着紫黑色的雷云冲出外界,她欣喜大喊:“人间,我遏行云来啦!”一声嘶鸣,如雷霆滚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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