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内功,血犼
鹿正康一天中的活动又多了一项。
其实对他这种很恬淡的人来说,每天要做的事情也就那么几样。
睡醒,洗漱。
早餐,一般是一碗清粥配一碟小菜。
看书。
午餐,一般是面条,浇上素臊子,油水不多。
看书。
晚餐,一般是一个白面馒头加两样小菜。
坐禅,睡觉。
按时排泄。
就这样。
现在多了一个修炼武功,安排在下午。
中原武学内功走的是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这些经脉联通全身各个器官和系统,内则调和人体,外则联通天地,可谓充满东方天人一体的大思维、大智慧。
五脏消化五谷肉类之精华,武者或以静坐使精神交感化气,或以外功锻炼促动精华流转血肉骨骼中,进而滋长内气。
于是肺属金,孕化金刚内气;肝属木,孕化紫霞内气;肾属水,孕化玄阴内气;心属火,孕化纯阳内气;脾属土,孕化归元内气。不同派系的内功滋长不同属性的内力。
其间对修炼时辰乃至时节的把握也颇有讲究。
一天十二时辰,各有五行之属,而一年四季,也有侧重之时。
《素问金匮真言论》有言:“五脏应四时,各有收受”,《素问六节藏象论》指出,“心通于夏气,肺通于秋气,肾通于冬气,肝通于春气,脾通于土气”。
武者修行,交感外界,对天地间五行属性的流转要时刻把握在心。
五行有相生相克,亢乘反侮之关系,在合适的时候修炼有益,在五气相克的时候修炼就往往事倍功半。尤其到了高阶的内功,武者汲取天地灵机,逆反先天之境,往往需要汲取天地元气,这时候的修炼就非常非常讲究顺时而为了。
有许多非正统的武者,胡乱把江湖上流传的内功统统学来,不顾属性间的转化关系,往往就会导致内息紊乱,乃至功力倒退的结果。
对鹿正康来说,他的先天之气本就是混元内力,五行俱全,却是随时随地都可以修炼。
内力之物,玄奇神妙,一旦化生,周流经脉日夜不息,就好似河流般自然运行,武者练功,需要做的就是以神御气,将野性不驯的内力束缚,归于丹田中,这便是功力。
而打通经脉,其实是以神念贯穿经脉,让其中散漫的内力被收归己用。
武侠小说里所谓“散功”,除了是被北冥神功、吸星**之类的功法吸去了所有内力外,就是武者因为耗神太过,无法受束内气,丹田的气散归经脉了。
完成了对内力的把握和熔炼后,接下来就该将功力凝结于周身窍穴中,化作四种不同效用的真气。
分别为催破、轻灵、护体、奇窍。
催破真气可使内力更具锐性,对敌时,能更有效地穿破护甲、身躯和内气。
轻灵真气使得内力更具浮性,不论奔行纵跃都会更矫健迅捷。
护体真气使得内力更具韧性,抵挡攻击,减轻受到的内外伤势。
奇窍真气使得内力更具灵性,内息运转更加流畅自如。
鹿正康当然二话不说先提升了护体真气,打不过别人不要紧,别被人家打伤就好了。再者少林武功里多有护体法门,发挥长处总是好的。
内功除了五行属性与四种特性外,更有精纯境界。
所谓精纯,精湛纯熟,精良纯粹,是多年苦练,反复打磨内力后才能有一点些微的进步。
每多精纯一点,内气就越精练一点,从绵软到坚硬,从虚淡到凝实,以硬击柔,便是一寸铁钉也能击穿百丈云霭。
这时候先天之气很占便宜,因为品质高的缘故,所以相对精纯境界很高,这也是为什么鹿正康能使内气穿破山石。
这些天来,除了中规中矩的受束内力外,他还得练习内力的虚实转化,既要能渗入纸张而不伤其物,又要刺透金铁而不滞其行。
相比读书坐禅,练武并不比某一样更有趣,也不比某一样更枯燥,总归在他看来,是消磨时间的一个途径。
如此又是几个月的时间,金秋匆匆而过,寒冬降临。
十一月的时候嵩山下了一场雪,让人没想到的是,一下就是整个冬天。
大雪封山,道路难行,所以今年的法会没有举行,人们都缩在屋子里猫冬。
十二月下旬,过年的氛围一天天浓烈,就在这个喜庆的时候,少林寺却遇到了不速之客。
一位白发中年人穿过被积雪覆压的山路来到寺门。
守门的知客僧们正在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感受寒冬难得的暖意,看到这位中年人时不禁有些惊讶。
此人五官端正,但气质狠厉,身上穿着一套黑底红袍,形制复杂,绘有邪异的图腾样式,一双眼睛渗着隐隐血光,让几位知客僧人颇感不适。
其中一位大着胆子迎上前去,“敢问施主所来何事?可有拜帖?”
“鄙人血教长老俞凤,受教主之托前来贵寺投请帖,还望和尚麻烦通禀方丈。”
那来人礼数周全,从怀里摸出一张洁白的纸片递给知客僧,僧人一接过来,只感到触手之物柔软纤薄,却是质地奇佳,比那有名的宣纸都舒服些。
知客僧合十一礼,转身往寺里跑去。
方丈此时坐在禅房里敲木鱼,不见来客,知客僧先去找到了长老子孽禅师,禅师把那拜帖取来,顿时就一皱眉,再看上面的文字。
“昔年相枢大神废黜朝廷,自此武林之事繁如锦绣,吾以心向往之,今鄙人联合百千江湖同道,兹定于明年二月初江北血谷之地开宗立派。大典准备已毕,特广邀武林名门豪杰共参壮举,见证此时。久闻少林乃武林之泰山北斗,威望深重,吾知少林方丈子性禅师亦是品性武功具绝之人,万望能莅临敝派,教吾等蓬荜生辉。
江北血教教主雷广凌敬拜。”
子孽禅师喝问知客僧道:“这请帖是谁送来的?”
“是一位自称血教长老的施主,就在寺门外等候!”
子孽禅师皱着眉吩咐道:“你回去告知守门僧众千万警惕此人,待贫僧把方丈请来再另行决策!“
知客僧领命而去,子孽禅师匆匆赶到方丈室,叩门三声。
“是子孽啊,何事惊慌?”
“好教方丈知晓,门外来了一个杀人取皮的恶贼!”
下一刻,大门轰然洞开,子性禅师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是哪个邪魔敢如此嚣张!来了少林宝刹,却是不要走了!”
第九十七章 灰迹,交锋
鹿正康坐在榻上翻看一本《梅花易数》,忽然感觉心血来潮,扭头四顾不见异状,以天眼观之,却发现少林寺门前有一枚特殊的上缘珠。
这枚上缘珠表面有许多断裂的上缘线,看着像一颗海胆,而且整体的光华被一层黯淡的灰迹覆盖,显得很死气沉沉。
这种灰迹鹿正康很少看到,即便是那些将死之人,上缘珠依然是光洁灿烂的。
一切顺应天道循环的上缘都是明亮的,那么这灰迹显然是背离天道的产物。
而那些断裂的上缘线意味着曾经与此人有联系的上缘珠的毁灭,而有联系的上缘珠至少也是知交的佳朋,或者气机交感过的亲友。
鹿正康皱眉,来了个恶客啊。
这一边,子性禅师叫来三院首座,另点四位长老,十八罗汉,共计二十六位高手,站在寺门后的场院,准备不可谓不充分。
方丈便令知客僧打开大门。
吱嘎嘎的门轴响动,红漆的厚重大门打开,那血教的长老俞凤迈步入内。
众高僧一看,此人身上血光隐隐,眼神暗藏凶厉狠毒之态,面带假笑,实则冷酷,这样一个人,手上没有千百条人命是绝无可能。
“区区血教长老俞凤,见过少林各位高僧大德。”他很有礼貌,拱手鞠躬,一副好好先生的皮相怕是能骗过不少人。
子孽禅师性如烈火,当即便上前一步,喝骂道:“好你个妖魔!竟敢来我少林之地搅扰清净,今番却是不得不留下你了!”
俞凤直起腰来,故作惶恐道:“鄙人不知何处冒犯各位高人,为何一见面就要喊打喊杀呢?”
子孽冷哼一声,取出那张请帖,“休要如此惺惺作态,贫僧问你,这请帖可是用人皮做的?”
对方当即收起脸上毫无诚意的害怕,轻笑一声,“和尚怎么知道这是人皮,莫非您也爱用这般美物?”
“胡说八道!”子孽禅师骂完后却一时语塞,想不出话反驳。
他已然气急,但方丈未开口,只能愤愤地看着对方。
子性禅师高唱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恶性入体,烦恼重重,不如在我少林小住一段时日,吃斋念佛消去邪性。”老和尚脸色平淡到有些漠然。
俞凤做出江湖后辈的姿态来,“见过大师,鄙人的身体却是不劳关心,另外,不知可否见贵寺方丈一面,在下替我们雷教主来传信,未得见正主便十分不妥。”
几位和尚一听顿时都脸带怒色。
子性合十一礼,语气愈发淡漠,“贫僧便是少林方丈。”
俞凤哈哈一笑,“老和尚莫要诓我,江湖上谁不曾听闻少林有绝顶武功《洗髓经》,修炼者若为童子之身便能青春永驻,历代方丈无不是天纵之才,自然是练成了这门功法。而大师面相苍老,万万不可能是方丈,”他说着,突然装作惊讶地摇摇头,“不对,难道您真是方丈大师,那么为何是这副模样,难道……”
他这话里话外都暗示子性失去了童男身,却是用心险恶之极,一个出家人破身本就是大大的丑闻,更不要说是少林方丈了。
般若堂首座子集禅师上前一步,高声道:“我寺方丈,已在多年前了悟‘非枯非荣,非假非空’之妙谛,精气内敛,返璞归真,外在皮相却是不再恒如青年了。”
“人你也见了,信也传了,现在该到贫僧说事了。”方丈漫步向前,每走一步,脸上就越年轻一分,三步后就宛如青壮之龄,除了下颌的灰须,任谁也料不到和尚已经过了耄耋之年,子性再迈出三步,脸上腾起一层金色的光焰,灼灼烈烈,煊煊泱泱,如明王怒目,鬼祟之人见则丧胆。
俞凤大笑起来,“当年的降魔度世阿罗汉,依旧还宝刀不老吗!可惜,在下虽想聆听佛祖教诲,但开派大典在即,雷教主他老人家却是离不开我!告辞了!”
话未说完,众僧群起攻之,爆裂的气劲横空四逸,发出轰然的震响,好似发了一场冬雷。
然而俞凤身法诡异,忽焉前后,四肢僵硬如行尸,却被莫名来路的力道牵引着在空中旋转飞舞,似在祭祀大神,移动间凭空勃发一股骇人异力,使得众僧攻势放缓,轻易能够避开。
此乃飞尸大傩舞,是结合原始巫术的一门奇特轻功,威力莫测。
当此时,子孽禅师脖颈青筋暴起,张口巨啸,声如狂野雄狮,凛然决绝。
“吼!”
俞凤脸色不变,赞一句“狮吼功名不虚传。”
他再不能维持身法,落在地上,大喊道:“少林僧人只知道围攻吗!算什么名门正派!”
“那便让你看看什么叫降魔正法!”
子性禅师说罢,一掌打来,浑厚的掌力一出,高如连天海啸,连绵不绝,笼罩数十丈方圆,避无可避,逃无处逃,正是被誉为少林第一神掌的金刚般若掌。
俞凤挥爪,层层血光透出,空中响起凄厉鬼啸,直冲云霄,却是血秘传超三阶武学,血池鬼爪,以人畜鲜血练功,凶狠恶毒,中者血液倒流为鬼爪吞噬,乃是以杀养杀之邪法。
他这一抓,功力竟然堪能与子性禅师的掌力对持,威力之大匪夷所思,却是不知杀了多少生灵取血所得。
“好贼子!”方丈怒喝一声,攥掌为拳,平平击出,刹那间光华盛放,如金阳坠地,见者只觉有梵唱声隐隐在耳。
少林宝刹震动,钟声大作,愈发显得此拳不可匹敌。
一拳之下,血池鬼爪轰然破碎,化作血雾弥漫,又被金光照散。
“这便是降魔光明拳吗?”俞凤脸上泛起暗红血色,“真不愧为降魔度世阿罗汉成名之技!”
正当这一拳要落在俞凤身上时,方丈撑开五指,蓬勃的拳罡旋转成圈,欲将此人困住。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俞凤怀里一物跃出,却是一枚令符,在半空化作一个小小的血色童子,转身铺为一块红布裹住俞凤,刺破气圈,电射而去。
“雷教主有事呼唤小人,却是不能陪各位大师讲禅了!开派大典不见不散!”转瞬之后,远处的山道里传来得意的大笑声。
众僧齐齐冷哼,方丈微微皱眉。
“好一个血教,好一个雷广凌!”子孽暴跳如雷。
“这武功路数却是似曾相识。”菩提院首座若有所思。
“方丈,这邪派大典,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待老衲修书给武当厉素水掌门,峨眉仁园师太,共商此事。”
“是!”众僧合十。
第九十八章 相枢传说,正月十五
觉光叹着气把十套手抄了好几个月的《地藏经》端到逸姑别院。
鹿正康努努嘴示意他把经书放榻上。
和尚愁眉苦脸的,放下书后戳在原地不动,像一根黝黑的铁柱似的。
“想说什么?”
秃驴露出笑来,“佛子,不知您可听说过相枢之事?”
“徐先生说过一些,”鹿正康继续翻看《梅花易数》,“怎么,刚才遇到的那个恶客与相枢有关?”
觉光点点头,“方丈是这么说的,佛子也关注方才的争斗了吗?”
“这么大动静,我也不是聋了,怎么会听不到。”
“方丈大师说了,叫僧众提高警惕,这血邪教来历不小,且其驻地就在京畿东南,今后怕是免不了冲突。”
“嗯。”
他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让和尚有些着急,转头对徐染血说,“徐秀才,你嘴利索,你来说说相枢是怎么个意思。”
书生现在每天由僧人接送才得已往返别院和自家,却是承了人情,不好给这个坏秃驴耍脸色,他可还记得八月十四晚上觉光和他斗嘴的事情呢。
于是徐先生表情勉强地走过来,径直往觉光边上挤,和尚撇撇嘴往后撤几步,算是服软了。
书生站到鹿正康身前,清了清嗓子,于是鹿正康抬头作出倾听状。
“这相枢乃是远古魔神,自有文字记载以来就常常为祸天下,诱导世人入邪入魔,化作的爪牙。”徐染血一开口就是洋洋洒洒,条理清晰,比那些武夫来得口齿便给许多。
“任何人一旦心情悲痛之极,就有可能相枢入邪,此外还听闻许多巫术邪法能促人入魔,真是匪夷所思。
“此魔气焰嚣张,但总归邪不压正,传说有一群自称是太吾传人的绝世高手出现在江湖上,他们有秘法可使失心人回归本性,后来更是联合江湖各大武林门派,各大豪杰世家,一举镇压了那魔神相枢,此后海晏河清。
“只可惜,好景不长,十多年前相枢破封而出,于九年之内,杀了三十多位皇帝,朝代风云变幻,什么是宋元,哪个是明清?更不用说什么后梁、后唐、西蜀之杂流,犹记得,一日之内,一城之中,竟有八面王旗,真真是子丑秦汉,寅卯魏,辰巳晋隋,午未唐,申酉戌亥,更加千奇百怪。如今思之,亦是倍感无奈,足见神仙妖魔,乃乱世之源。”
觉光瞪大眼睛,叹为观止。
“秀才你以前是唱戏班的台柱子吧!”
徐染血一气说完,畅快地吐了一口气,听到秃驴的挤兑,淡淡一笑,“只不过是讲得多了,所以就稍稍熟练那么一些。”
鹿正康问道:“仅此而已了?”
“是啊,故事就是这样,当然后面那些是我们的亲身经历。”觉光也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异议。
鹿正康心想,他们知道的还不如我多呢。
“方丈他们知不知道更多内幕?”
“呃,有一件事情应该算是内幕,当初一同对抗相枢的各门各派,乃至那些世家都于太吾传人定下誓约,未来魔祸再起时便要将门内武学倾囊相授给当代太吾以助其行。”
“还有吗?”
“应该是没了,方丈大师不曾隐瞒过此事,寺内的祖师传里也提及过当初封印相枢魔头的往事,任何人想看都能翻阅。我记得上面的内容。”
这下徐染血也感兴趣了,“说说看。”
和尚一字字往外蹦,语气干巴巴的,“二祖往,以神功抵相枢十击不倒,待得太吾行功毕,联百千好手共镇此獠。封于荒野一池下,后建村,以太吾名之。”
“没了?”书生眨眨眼。
“没了。”和尚点点头。
“这算什么?是说你少林武功好,还是说你二祖最出挑?”徐染血发出抬杠的声音。
“你信不信各门各派对此事的记载都是大同小异,都说自家祖师如何不凡。”觉光嘿的一笑,“当年的事情哪还说得清?”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继续看书。
……
这个春节,少林寺内气氛凝重,更因雪天难行之故,香客寥寥,偌大的宝刹显得冷冷清清。
对孙丽钗来说,这个春节异常珍惜,毕竟马上就要离乡,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次的旅途还是有些沉重的,更不必说在逸姑庵内的修行,是否能吃饱穿暖,比丘尼和师姐妹们好不好相处,这些都是未知数。
如此可怕的未知,让她感到异常讨厌的未知。
对孙丽钗来说,一切都能明明白白那是最好,所以她喜欢学习,喜欢探究。
或许学习只是填补她内心恐惧的一个途径。
她说不出自己在害怕什么,甚至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但那些噩梦做不得假。
求知的快乐对她不重要,重要的是陷入思考后能忘记那些纷繁的杂念。
正月十五,上元节,午膳时每个人去斋堂都能领一碗芝麻元宵,糖放得足足的,美味之极。
鹿正康吃完元宵站在厢房的屋檐下,看着墙角的几株梅花。
孙丽钗穿着厚厚的棉服,手里拎着一串鞭炮,没有点燃,就拖在地上,好像手里攥着一条红鳞的死蛇,她在雪地里奔行,留下一个个脚印,曳雪的鞭炮滑动着,如肆意挥毫,留下蛇行的痕迹。
她一直跑,气喘吁吁,不时还大声尖叫,声音清脆,身体一颠一颠的,叫声也随之一顿一顿。
大人们满以为她是高兴,孩子起了玩心。
鹿正康却知道她在害怕。
一直到她累了,所有人也厌倦了。
孙丽钗停了下来,挪到鹿正康这边,在他身前的台阶上坐下。不远处的孙王氏嗫嚅一句地上凉,可终究没敢大声说出来。
鹿正康低头看了看小姑娘,她盯着那一片片的雪花落入自己的足迹里。
八败趴在他的肩头,哪怕是冬天依然生龙活虎。
“你十年内要练成上层的武功。”他心里默念,至少得在八败死前,不然神仙难救。
孙丽钗喘着气,“什么算是上层武功?”
“起码,得与天地交感,攫取灵机,内力反转先天。”
“好,我答应了。”
几位旁边偷听的僧人苦笑,凡夫练武如登天,哪有这般轻巧的说法?但菩萨毕竟是天上人,他说能,就一定能。
鹿正康漫不经心地点着头,听着耳边低低的虫鸣。
雪停了。
第九十九章 净土,鹿正康的世界
正月十八,逸姑庵的比丘尼们来带走了别院里的女婴,孙丽钗也一同而去。
孙王氏泪中带笑,挥手告别自己的小女。
孙正道抿着嘴,脸上依旧是平静刚毅的神色。
……
二月初,子性禅师带着菩提院首座子恢禅师,长老子孽、子知、子竟禅师,一同去江北血谷参加那血教的开派大典。
那教主雷广凌邀请了天下武林近乎九成的大小门派,除了一些过于隐秘偏远的宗门未送到请帖,其余的基本不差,连许多退隐的江湖宿老都在此列。
天下正道邪派高手一时汇集江北,恰逢龙抬头将近,闲人纷纷出行,那本就繁华的扬州城更是人满为患。
诸位正道人士此来也是打算好好探查一番这所谓血教到底是何方神圣。
让群侠大为吃惊的是,这个新成立的教派竟然在江北地带根深蒂固,嗅到不寻常的众人纷纷探查,结果是既在意料外,又在情理中。
原来江北地区曾有一个名为圣神教的邪教,崇拜原始邪神,行事血腥嚣张,惹得天怒人怨,历朝历代都面临大军清剿,于是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但其可怖的武功还一直有传承薪苗不曾断绝,后来陆陆续续出现过许多诸如血神教,拜血教,血蟾教的杂乱旁支,每次都会掀起腥风血雨、无边杀戮。
然而这个古老的邪派已经销声匿迹上百年了,没想到今天又卷土重来,还换了个稍微有点文化的名字。
原本这种邪派来也就来了,指不定哪位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登高一呼,叫来百千正道高手就一波将其灭了,但这血教为了这次复兴已经筹划了数十年,已经在暗中联合了无数邪道中人,诸如地方的恶丐帮、乱军贼、悍匪寨、叛徒群,乃至江湖术士,**妖女等等外道,势力之大,骇人听闻。
那教主雷广凌一身武功更是高超诡异,绝不在任何大派掌门之下。
群雄对此也只能摇头叹息,无可奈何,别无他法。
子性禅师带着几位师弟会寺里后,通知弟子僧众要警惕邪魔,却没有提剿灭血教的说法。
鹿正康的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最近他开始钻研所谓的佛门净土。
净土这个东西,直译过来就是清净的地方,诸如佛陀、菩萨的居所就是净土,不沾染世俗的尘埃,不过在佛经里有更高的引申意,即是超脱六道轮回的天上佛国,这一点来看,倒是与所谓的天堂有相似处。
这个说法还是很局限性的,是硬生生创造了一个神秘的虚无世界,如果说俗世外有这样美好的、极乐的,只需要遵从佛的教诲就能进入其中享受的空间,未免是在把人的地位贬值,进而抬升了宗教的崇高性。
而一个宣传死后的美妙世界的宗教或是思维流派,都是在对人性进行桎梏,是原始而蒙昧的,这同许多东方先贤哲人的包容性思维是有显著冲突的。
释迦牟尼对神秘都保持了保守的态度,《杂阿含经》中有十四无记,讲述了这位先贤对外道以颠倒之见问难的十四个问题,皆不置可否,不予明确的答复。
而后人对经典的解读出现谬误,就把那些奇妙的文字和高深的比喻曲解为神秘主义。
净土在正确的思想导向中,便可解读为一种群众性的精神境界,若有心清净,无处不清净,众生皆清净,凡尘为净土。
鹿正康自然体悟到了这一点,而到了实际的操作上,他便主张自己创造出一个精神幻境来,或者说是模拟虫子国度的梦境世界,构建一个以他为主导的“梦境净土”。
成果自然是有的。
对他这样禅定甚深的修士来说,自己的每一个念头都可以清晰把握,做不做梦,做什么梦都可以随心选择,于是他就以观想之法,在自己的脑海,或者称为灵台处,开辟、建设了一个梦幻的虚拟世界。
这个世界本是独属于他一人的,是只有他一人的净土,在里面他也能如曾经那样,分裂意识,或者重建梦境决斗场都可以,但他远不满足于此。
他想要的是能容纳他人意识的梦境净土。
这个问题的解决关键在于上缘。
上缘是化假为真的奇妙本源。
鹿正康以心念将自己的上缘珠抽丝,随后在外围搭建了一个框架,将自己的净土梦境分割,这部分心念注入框架里,就完成了净土的基础。
他称之为净土珠。
就是在这个过程里,他逐渐领悟了神足通,这一门潜力非凡的神通。
净土完成后,就可以容纳他人意识了,第一批访客正是孙丽钗和促织们。
鹿正康通过于她的上缘线将净土笼罩了她周围的区域,大概是方圆一里的范围,再大就没必要了,随后净土珠就垂落无数上缘线,与那些促织们相连,使得它们和孙丽钗一起进入鹿正康的梦境。
至于那个棋盘,是鹿正康将天眼通的视角通过上缘线分享给了觉光,所以他能看到孙丽钗的所在,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净土珠如今是一天天完善起来,但鹿正康有了更大的渴望。
他希望自己净土里的一切能化作现实。
这个,会是长久的追求。
……
和尚坐在禅房,安然打坐,在这简陋破旧的小屋里,他感到无比的宁静。
突然,耳边传来佛子呼唤声。
“觉光,你来一下。”
黑秃驴睁开眼,在乌漆嘛黑的屋子里就像开了两盏夜光灯似的,亮闪闪、明晃晃。
他腾地蹿出破破烂烂的木门,然而一出去马上就愣住了。
天竟然暗下来了。
觉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贫僧现在也这么厉害。坐禅一下就是一天吗?”
随即他就发现了异常,寺里竟然黑灯瞎火的,而且没有一点虫鸣鸟叫声。
他顿时心急起来,“这是什么回事?难道寺里搬家没通知我吗?”
觉光摸黑在院墙间翻腾,然而才走几步,足下的地面却变成了泥地,再回头,少林寺的高屋长楼已经不见。
天上的明月格外的大,但发出的光丝毫没有照亮大地。夜空是美丽神秘的暗紫色,没有一颗星辰,简洁、清爽如紫晶盘,在平坦辽长的地平线上有淡淡的白晕光霞,发出幽幽的冷光,似乎有一种奇特的召唤感,让人忍不住想去探寻大地的尽头。
这一切都很美,可美只属于天空,大地拥有的只有可怖的黑暗。
不知从何而来的长风吹拂,耳边响起长草摩擦的簌簌声,一股淡淡的花香袭来,清冽宁静。
和尚咽了咽口水,只觉得一脑门子的鸡皮疙瘩,“何方妖孽在此作怪!”他大吼一声,如旱地惊雷,但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没有回音。
觉光运转神功,身上放出金色的光芒来,宛如一根火炬。
相比大地,如一点星星之火,随时都会熄灭。
“大和尚!鹿缘找你呢!”
蓦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孙丽钗的声音。
觉光扭头四顾,没有踪影。
“在天上!”
下一刻,他抬头,明月已经吞噬了整个穹顶,金色的月壤上,大片昙花盛开。
第一百章 迷离世界
觉光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引力从这一幅大月上传来,他渐渐脱离了地面,直直往天上坠落。
“啊!”他大喊大叫,像一只待宰的黑猪。
耳边的风呜呜吹,和尚的心怦怦直跳。
他努力运转轻功,希冀能缓解一下冲击力,然而很快,周围的世界就已经被拉成长线,速度快到他看东西都看不清,只有头顶的圆月越来越近,那一片花海越来越清晰。
觉光想道:这下算是完蛋了,和尚这辈子还没当上首座就得见佛祖去了,呜呼哉!
秃驴这时候由衷希望自己是只秃鸟,驴子落下悬崖只有摔死,而鸟儿不同,它们挥着翅膀就能在空中遨游。
翅膀!
他灵机一动,就想到僧袍那宽阔的袖子,若是以内力灌注其中,就能坚若金铁,那不是就是两扇铁翅膀了吗?
于是他奋力挥动双臂,宛似一只笨拙的肥鸡,也不知是不是他的方法真的有效,但他坠落的速度的确放缓,到最后,他几乎是一点点落入花丛的。
觉光只感到是跌入一片软乎乎的棉花,身体轻飘飘被花瓣托起。
他依旧在摆臂,直到双脚踏在地上,坚实的触感如过电一样窜到他浑身的每一个毛孔,让他剧烈跳动的心陡然舒缓了下来。
低头一看,左脚的僧鞋不知何时甩飞,大脚丫抵在金沙上,暖暖的温度传来。
打量四周,昙花如海,点点荧光如花丛精灵,散逸飘飞如星辰。
“这儿是哪?”和尚见此美景,有些恍惚不知形之所在。
一位白衣童女自花瓣上漫步,几步间来到觉光身前。
“孙小施主,你怎么也在这儿?”和尚奇道。
孙丽钗笑嘻嘻的,“大和尚你终于来了,鹿缘等你很久啦!”
“是了,贫僧听到鹿缘菩萨召唤才匆匆出门,但怎么到了这处所在?”
“鹿缘说这里是他的净土哦,他叫你来,你没反对,自然就来了。”
觉光和尚心中大震。
“净土!贫僧有幸来了菩萨净土!”
浓烈的幸福感涌上心头,这秃驴已经醺醺然了。
孙丽钗牵起和尚的手往花海深处漫步,觉光也呆愣愣地跟着走,就像提线木偶一般,心思完全不在走路上了。
在幻境里,只要鹿正康允许,那么来者皆能心想事成,孙丽钗带着和尚缩地成寸,三步来到了一处空地。
空地上,鹿正康站在自己的雕像前,静静出神。
觉光轻轻挣开手,抢上前几步对佛子五体投地。
“感念菩萨,收留小僧如净土内,觉光永生永世不敢或忘!”
鹿正康没有回头,“这个净土是我初创不久,本意是给有缘者一个相谈的清净之地,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也不用感谢我,人死后还是得轮回转世的,不能永远待在这里。”
觉光没有起身,“小僧得见庄严佛国,此生无憾,怎敢强求极乐?”
鹿正康叹气,“你起来吧,不过是一个小小净土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叫你来是要嘱咐你,别总是趴在地上,像只蛤蟆似的。”
秃驴站起来,脸上全都是虔诚的幸福,对鹿正康的话言听计从。
鹿正康摇摇头,“我本待新开一路禅宗传承,现在看来,尔等皆非上等根器。”
觉光顿时一脸难过,“小僧今生竟与正法无缘吗?”
“别问了,你的知见障深重,越想越错。”
觉光连连叹气,有些消沉,不过又合十礼敬,“万望菩萨传下佛法,小僧一定为护法鞠躬尽瘁!”
“也是要看时机的。闲话少说,这次找你来,一来是为了试试我这净土能否承载上缘珠,二来,也是说些关于孙丽钗的事情。”
觉光做出聆听状。
“第一件事情我已知晓,待会儿你去摘一朵昙花,以后只要心里默念我的法号就能进入这片净土,在这里修炼武功,或者是坐禅读书都是可以的,当然这些你在现实也可以做,没必要特意跑来这里完成。
“在这里最重要的是通信传法,交流心得,即便是相隔万里,依旧能相聚此处,所以这是第一紧要的事体。
“孙丽钗她是早夭之相,我以异品促织王八败替她延续寿数,但也不过区区十年,这十年她要是不能在武学上有极大的成就,就真的只有消亡一途。
“我也明白,想在十年内做到交感天地确实不易,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她的命格与八败相连,只需等到缘结稳定后,你就带着八败多多去比斗促织,每胜一场,气运便增长一些,若是百战百胜,那于冥冥之中,对孙丽钗的修行有莫大好处,破关行气只是等闲。
“所以说,这八败交给你照顾,一定要小心看守,以后找个爱玩乐的弟子,让他多去斗促织。”
觉光恭敬领命,扭头看孙丽钗,小姑娘听到自己的寿命不过十年,脸上却无甚害怕,和尚心想小孩子不懂生死之恐怖,却也算是一幢好事。再者她有菩萨相助,未来必能有一番大成就。
八败从鹿正康肩头一跃跳到觉光的脑门上,差点打滑飞出去,秃驴连忙扶了一把。
鹿正康又说:“你慌慌张张的,怎么还把鞋丢了,自己观想一套衣衫吧。”
和尚闻言也是倍感窘恼,盯着自己的光脚丫,心想若是自己的鞋能飞过来就好了,哪想心念一动,背上就挨了一鞋底。
回手一摸,贴在背上的正是自己的僧鞋,觉光这下隐有所悟,鹿缘菩萨所说观想衣衫是什么回事,原来在此处却是能心想事成。
“果真是极乐之地耶!”
察觉此事后,他就像个小孩似的,不断尝试观想各种事物,玩得浑然忘我,不亦乐乎。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鹿正康看他心情大起大落,已经有些失态,“回去后好好坐禅,别总是没见过世面的丢人模样。”
觉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只见到眼前一朵昙花飞来,纷繁美好的花瓣飞舞旋转着,如玄妙幻象,一瞬间就迷了心神。
再睁眼,入目的是空荡荡、冷清清的禅房。
觉光抬手触摸空气,怅然若失。
答读者问第一期
这是一个新增的专题,就是统一回复一些书友们的问题。
首先是书友夜听雨、的问题。
他表示《了不起的修仙模拟器》作为一款抄袭他作的游戏不适合放在简介里。
感谢您的关心,但是我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模拟器》这个游戏自发行前就被指认抄袭《环世界》这款硬核经营类的小众游戏,但其实许多玩家只是人云亦云,因为两款游戏有着不同的内核,玩法上也有各自的侧重。
的确《模拟器》的模型和操作都是在模仿《环世界》,但正因为这款游戏的开发者是缺乏资金的小团队,借鸡生蛋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策略,相比许多换皮游戏,发行以来一直保持更新的《模拟器》很有诚意,绝非打着国产旗号圈钱的恶劣游戏。
另一个被诟病的话题在于《模拟器》发行商的营销策略,让各大主播来玩游戏带热度,但这在流量时代是无可厚非的。
选择这款游戏也是相中其自由度,这样能给笔者极大的创作空间。如果选择诸如《仙剑奇侠传》这样的经典游戏,那么主角的重要性就会被削弱了。
总而言之,《了不起的修仙模拟器》是一款值得玩家为之正名的好游戏,所以我将其放在了简介里。
第二个问题,也是许多读者关心的,关于去哪些游戏世界,这个是可以慢慢商量的,有几个是肯定要去的,比如《上古卷轴5》、《生化奇兵无限》、《中国式家长》、《骑砍》等,不过由于某些原因,可能会进行特殊处理。
第三个问题,关于主角在游戏里穿越能不能有收获,我想说,有的。
主角未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我在刺客番外有暗示。
暂时就这些。
另外感谢书友范维韧,一直以来都给主角比心,可惜本人给主角添加标签后粉丝值超过了你,不小心把你挤下去了。前段时间没看到你比心,我有点担忧是否让你感到失落,我知道有些小事情其实最能牵动一个人的心,一直都是主角的第一粉丝,被超过肯定不好受,哪怕这件事实在不值一提,在此本人非常抱歉,请范同学一定要开开心心每一天。
第一百零一章 演化大地,须弥山
觉光是个好和尚,鹿正康让他坐禅,他就老老实实坐禅反省。
觉光也是个很忠心的和尚,反省完就跑去找到方丈,把净土一事原原本本地叙说了一遍。
老和尚一听也有些坐不住,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其实对禅宗来说,净土的吸引力其实没有那么大,但是就像一群鸭子听说来了一辆车,上面全是饲料一样,只要是和尚听到有净土这种地方存在,他们就会和鸭子们一样嘎嘎笑起来,哪怕车上装的是猪饲料,但不妨碍他们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
“老衲这就去见佛子!”方丈笑眯眯地跑到别院。
鹿正康一看他的表情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你想去净土看看?”
“一切听菩萨吩咐。”老僧合掌鞠躬。
“哦,那别去了。”
“……等等!”子性凑上来,苦笑着,脸上的褶子缩成一团,看着像包子成精,“想去的,贫僧想去的!”
鹿正康摇摇头,“想去直说就好,在我这里不用拘泥礼数。”他心念一动,净土珠垂下上缘线,与子性那山峦般壮阔的上缘珠相连,“莫要分心。”
子性禅师的上缘珠璀璨炽烈,在上缘线的牵引下,缓缓向着净土珠移动。
上缘无所谓时空,无所谓大小,当那颗冈峦般雄阔巨大的上缘珠没入净土,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净土珠上,不过是一点微尘。
方丈在月上净土游走,轻轻抚摸美丽的昙花,赞道:“好一片韦陀花海!”
“出家人对爱情故事也感兴趣吗?”鹿正康走到他身边。
子性礼敬菩萨,答道:“却也曾有年少时。”
“好。”
鹿正康对他表示赞许,随后抬头望天。
或者说,是在望着大地。
黑色的土地如黑色的夜空,包裹了大半个天穹,平视四周才能看到真正暗紫色的天空。
方丈也跟着仰头。
“贫僧观此广漠荒芜黑暗,难道菩萨打算建十八地狱以惩恶徒?”
鹿正康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道:“不,我不会创造地狱。”
“菩萨不忍见此惨状?”
“我只是觉得,地狱不该是评判世人行事的标准,理法与道德才是。”
子性缄口不言。
“那相枢将朝廷覆灭,未尝不是好事,或许今后世人会走上一条共治的道路,也未可知,届时你可想过佛教何去何从?”
方丈闻言皱眉,左思右想,只觉得这个问题竟然深奥之极,完全无处下手。
“你没想过,僧众们都没有想过。”鹿正康似在对子性禅师说,有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二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大地。
忽然,耳边有轻轻的浪涛声响起,一点点,很隐微,那声音更像是青虫啃噬树叶的沙沙声,但连绵不绝,而且越来越响亮了。
声音从头顶的那一片黑色土地传来,那不可观察之处有海水汹涌,愈发激烈嘹亮,如行于玄穹的滚滚苍雷。
方丈面露奇色,但没有问询。
海水不断激荡着,陡然,某时,似乎遇到了绝壁陡崖,波涛与障壁冲撞,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
海啸不绝,障壁不倒,一时间好似有亿万神兵交战,响彻四极。
方丈张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一切在澎湃的音浪中都被迫沉默。
嘭!
嘭!
嘭!
一重高过一重的撞击声,黑暗里冲出湿润的狂风,吹拂在花海上,摇曳着花瓣与丛间的荧光,此时一如雨骤风急。
然而,就当这不可一世的声音充塞世界的每个角落时,又有一个沉闷的、极具力量的声音响起,虽然轻微,但就像忍冬的春芽,剧烈的生命力正在勃发。
低音在加重,在加快,那巨大的力量甚至让整个大地都震摇起来。
海水被晃散,障壁也默然。
只有那在黑暗里升起的,无垠崇高的山峰。
子性睁大眼,看着那黑暗的山尖如长刀般,刺向金月。
伟大、坚韧、爆裂,这山峰可以囊括一切关于力量、核心的描述。
“这是……”老僧的嘴唇轻颤。
鹿正康淡淡道:“须弥山!”
轰!
山峰穿透了月面,一瞬间整个美丽的圆月都爆碎了。
大块的碎陆坠向大地,正是一场不停息的陨石雨。
子性禅师凭空踏步,躲闪着激射的碎石,冲向坠落的鹿正康。
“佛子!”他大喝着,声音却无法传递出去,在巨响里,他接住了鹿正康的躯体,但这洁白高贵的身壳,化作片片飘飞的昙花,如光点飞散。
子性禅师惊愕不已,猛然抬头望向暗紫的天空。
圆月不再,但一座比月亮更庞大的雕像悬于空中。
那灰暗的石质,模糊的形体,透射出来的却是迷蒙的晕影,闪烁着无限纷繁的光。
鹿正康站在雕像的左肩,目光跨过遥远的距离于方丈对视。
“来。”他轻轻开口,世界都为之低声。
子性眼前一晃,下一刻就站在了佛子身边。
“菩萨无量光,菩萨无量力。”禅师合十礼敬。
他毕竟禅定甚深,心态稳如磐石,虽对眼前一切感到震撼,可也不会迷乱意识。
子性鸟瞰大地,随着月壤破碎,黑暗的大地有了灿烂的光明,终于能看清一切。
大地上,有一圈圈的山脉,山脉间有一圈圈的海洋,正中是那高大的须弥山,入水不知几许,出水亦不知几许,如今整座山都在熠熠生辉。
“小千世界?”
“不,这是我的拳。”
方丈一愣,随即了悟,佛子的武功已经触及到精气神合一,以神御力之妙境,举手投足间都有神意相随,武意不破,则武功不败。
“传闻那西域雪原有无量金刚宗,秘传有须弥山四神掌,但与佛子相比,便是萤火与皓月争辉!”方丈脸色振奋,“此山神髓一出,群魔震慑!”
鹿正康点点头,“我知道,如今月亮被我毁了,咱们以后就住山上吧。”
言罢,佛像缓缓下落,背靠须弥,莲座触及海底,而水不过膝。
山上有陡崖峭壁不知凡几,更有重重坦阔平台,开满了昙花。
第一百零二章 菩萨入寺,须弥神掌
少林寺的和尚们,听闻菩萨净土后,纷纷选择加入,得到这些质量奇佳的上缘珠填补,净土珠也快速成长起来。
这事在少林算是一个隐秘,除了几位信得过的善信、居士,和尚们没有把此事声张半点,他们就像一群摸黑吃肉的人,尽量连咀嚼声都咽进肚子里。
所以获得那一朵昙花的人,只有少林数百僧人,八位负责外事的居士,以及徐染血。
时光匆匆来到四月,鹿正康的化身已经成了一个健壮的少年,终于不再停留于逸姑别院了。
别院现在已经有近百个孩子,其中不乏豪商权贵之子,不过最多的还是弃婴,他们对这位鹿缘菩萨都有依赖之情,如今他要走,顿时都依依不舍起来。
徐染血也异常伤感,孙丽钗走了,那个会跟在他身边念书的女孩,鹿正康也要搬到寺里,这位永远坐在榻上的菩萨。
厢房留下了一段足够印象深刻的回忆,如今离了他们,就像没了灵魂。
好在晚上大家还能在净土相会,不然,有些人一旦离开,就再见不到了。
书生站在屋檐下咦咦呜呜地吟诗,鹿正康在屋子里最后一次,端起孩子们的下巴。
看着他们肉嘟嘟的脸被自己撅成包子状,真的很有趣。
他出门,孩子们大哭起来,老妈子们手忙脚乱地安抚。
小孩们总以为哭声能为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带来转机,然而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软弱获取同情的。
对鹿正康来说,他会一直看着这些孩子的成长,他们的人生若能健康平安,他们的人性若能坚强正派,那就不负一场缘分的聚首了。
佛子入驻少林寺内,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众僧俱来贺迎,若不是鹿正康明确表示不受跪拜,这群秃驴现在肯定都是趴在地上的。
和尚们准备了上好厢房供菩萨安住,但鹿正康却选择在阅经阁旁的小屋定居。
阅经阁是抄写、研究经卷的小楼,凡是信众均可随意出入,借阅经书。来此处的多是僧众与俗家居士,而普通香客一般不会在阅经阁驻留。
鹿正康也是相中此地安静,有图书馆的气氛。
木制的小楼,很有些年代了,雨打风吹后,表面的清漆斑驳,走入其中,在香炉飘出的淡淡的檀香之下,还能闻到腐朽的底味,这是木头、书本、灰尘混同的味道。
清早时,阴云密布的天空上有微弱的太阳光线透过藻井投入室内,依旧是稀淡的,灰尘在光柱里飞舞,那一排排的书架和小桌,就大多隐藏在黑暗里。
鹿正康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长阿含经》,再寻了一个光线还算充足的书桌,双手拉开椅子坐下。
现在这个时候,阅经阁里除了几位值守的僧人,别无闲人打扰,差不多是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刻。
在这落针可闻的环境里,外界的婉转鸟啼声就显得嘹亮起来,还有清风穿行于林间屋下的呼呼声,轻轻的风铃声,檐下吊牌撞击的嗒嗒声,四月清明谷雨,正是万物生机增长的时节,鹿正康坐在屋里,依旧能感到由衷的活力。
他看书直到巳时,闲人渐渐多起来,虽然他们都很安静,但却会有意无意地围着鹿正康,都想一睹鹿缘菩萨妙相,他们就像一群古代的追星族,被鹿正康举手投足间的风采深深吸引,以至于目不转睛,不能自拔。
古有看杀卫之事,一个人被围观总是不好受的,鹿正康虽然只把这些人当作是清风朗月,可他们破坏了那一股子他很中意的闲适气氛,再留在这里没了必要,他起身走出阅经阁。
人群还恋恋不舍地跟着他行了一段路,直到几位在一旁忍耐很久的武僧上来拦截。
“各位施主,佛门清净之地,还请注意言行!”
那表情,宛如一个捍卫偶像声名的勇敢迷弟。
鹿正康不去理会身后发生的事情,手里捧着书,边走边看,不知不觉就出了寺门。
几位僧人轻轻跟着他身后。
鹿正康的脚步不紧不慢,可走在任何地方都像如履平地,忽高忽低,让那追随他的和尚苦不堪言,就这样忽忽地走了半个时辰,等鹿正康再回过神,却是已经站在了连天峰顶。
站在此地俯瞰四野,鹿正康也略有感慨,自己在净土珠里立起须弥山,本身是因为他个人喜欢山,此外也有以净土幻境磨砺心意的想法,如今看着高低起伏的大地,不禁有一种吞吐天下的气魄,只想着将这万里的山川尽数纳入胸膛。
他心思一起,那须弥山神意就不自觉受到刺激,投射到他的灵台中,这种感觉之强,甚至让他出现了幻觉,眼前看到的不再是嵩山锦绣,而是那金色的、放光的崇高须弥山。
山是无言的,这无言中有无可计量的豪情,是贯通天地的壮志。
鹿正康一身的混元内力都为这股神意而倾倒,于丹田中,化作了一座小小的须弥山,此乃他精气之核心,坚不可摧,有了这座山镇压内气,今后他的功力几乎不可能散退,只会越积越强。
鹿正康左手还捧着经书,于是轻轻抬起右掌,很缓慢,就像在托举重物。
一个可怕的力场在他身上扩散,三丈范围之内,一切事物,空气、沙石都陷入静止,就像被暴力固定。
那右掌从小腹,一路到眉间,他的手每上升一寸,周身的力场就越强一分。
山风不断把气流带入这个力场,但只能进,不能出,空气在里面越来越稠密,甚至开始扭曲,蒙蒙的水汽形成了一片浓雾。
鹿正康屏气凝神,将这一掌向天空推去。
无形的力场崩散。
原地起了一股狂岚。
几位僧人刚爬到连天峰顶,透过雾气见到佛子仰头望天,也不自觉跟着抬头。
什么都没发生。
良久,天上层云上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手掌,气浪排空,一时间阴云皆散,舒和爽朗的阳光普照大地,鹿正康站在这美好的春光中,头顶的鹿角光辉灿烂。
第一百零三章 方丈的烦恼,罗汉功
鹿正康对自己新创的掌法还算满意,不过他其实也明白,这并不能算作是一门武功,充其量是在挥霍内力,这一掌中,谬误错漏往往而有,唯一亮眼的就是须弥山宏大的神意,以及先天之气对自然元气的牵引作用。
神意强大,意味着敌人会被震慑,若无法突破精神压力,就不可能躲闪。
天地交感,意味着这一掌在击中目标前,威力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越来越大,直到鹿正康的气机收回,掌力才会消融无形。
这门掌法可以说是潜力无限,前提是鹿正康能打好基础,成为一代武学宗师,不断完善这项武功,如此才能展现无穷的威力。
一直潜伏在树林里的子性禅师跳上了连天峰,装作一副匆匆赶来的样子,斜睨了一下那几位满脸幸福神色的和尚,然后脸上盛放笑容,凑到鹿正康跟前,“方才可是菩萨挥掌?贫僧就说怎么突然天降异象,原来是佛子神功大成,真是可喜可贺……”
鹿正康对这位老秃驴的厚脸皮倍感无奈,“你明明都看到了。”
“呃,说来也巧,贫僧只是恰好路过,阿弥陀佛,”方丈转头,板起脸瞪着那几个随行的僧人,“你们不在寺里练武坐禅,却跑来这里搅扰菩萨清净,还不跟我走!”
“方丈你有什么事直说吧。”
子性禅师一听,顿时冰消雪融,“菩萨慧眼,贫僧确有俗事搅扰。”
方丈把他的烦心事一说,鹿正康也就明白了。
原来是有一群外寺和尚要来辩经斗禅,而且他们的目的并不在于胜过少林僧人,而在鹿缘菩萨。
他们想证明自己比少林更具佛法智慧,希望通过辩经击败少林,把菩萨请到他们寺院里。
方丈对此还是很紧张的,毕竟少林说是一个佛寺,其实里面的僧人更擅长武功,所谓禅武合一其实就是肌肉与佛法同在,让他们去把那群挑衅的外寺和尚揍翻不成问题,可要在嘴皮子上胜过就很强人所难了。
鹿正康问他:“他们是哪一宗的?”
“是律宗。”方丈一脸忐忑。
“那你们是要打机锋还是较艺?”
“较艺。”说到这个,子性禅师脸都皱起来了。
鹿正康点点头,也正常,毕竟禅宗讲的是性灵、顿悟,互相探讨佛学修为本就很困难,多以各种隐晦的比喻表达思想境界,而人家律宗就很严肃苛正,修佛老老实实的,不来静虑这一套,所以要是不谈佛经,双方根本聊不到一块。
打机锋这套是在欺负客人,而较艺比拼的是对经典的解读能力,算是和尚的基本功,要是比这个,双方都无可非议。
“多交流是有好处的,他们想见我便来,你们不要阻拦。”
“是。”子性禅师见鹿正康一锤定音,也不好再多说,当即告辞。
随行的僧人跟着方丈走了,鹿正康独自站在山上吹了一会儿风,也返回居处。
他居住的小屋颇有单身宿舍的风采,整个室内不超过二十平米,原本就是给值守阅经阁的僧人住的,条件很一般。
方方正正的屋子,坐北朝南,两扇木门单薄老旧,原先窗户上积了点灰,被洒扫的和尚匆忙清理干净,还换上了新的窗纸,用来挡风不成问题。
走进屋内,鹿正康无奈地摇摇头,原本只有一张木床、一套桌椅的小屋里,现在多了各色的装饰。
床前多了一展屏风,四张扇面上镶的梅兰竹菊四君子的文人画,一看题词的落款,竟然是徐染血画的。
屏风两边摆着两份盆栽,一份是赤松,一份是山茶,叶片还滴着水,看起来青翠可爱。
书桌被换成红木的了,桌上还搁了一个小香炉,檀香袅袅,闻之宁神。
墙边有几个铜镜烛台,到了晚上一点蜡烛,肯定是亮堂堂的。
绕过屏风,屏风后还有一张长桌,上面的置物架上摆着鹿正康心爱的鹿角,还有一块珊瑚摆件。
鹿正康回头看向自己的床,这个倒是变化不大,除了被褥换新,只是多了两个床头柜。
角落里放着便溺桶,还是一个漆器呢。
打开床头柜,里面是整整齐齐的经文,数目不多,但种类还算齐全。
一低头就看到床底下有个箱子,鹿正康把它拖出来。
木雕铜钮,悬着一枚金锁,钥匙就插在锁孔里。
打开后,里面放着的是当初逸姑庵比丘尼们送的宝物,除了放在桌上的鹿角和珊瑚,剩下五件都仔细安置在箱底。
放回箱子,鹿正康再次打量自己的住处。
原本就不大的地方,显得有些逼仄了。
他把那两份占地方的盆栽搬到了屋外,剩余的也没有去改动。
不久后,少林寺会很热闹,除了清明节香客会来庙里祈福外,就是要应付那前来挑战的律宗净业寺众僧。
不过这些都和鹿正康没什么关系。
他开始练习新的内功,也就是外壮内铄的罗汉功。
罗汉即是阿罗汉简称,也都是大修行者。
罗汉功是模仿十六罗汉的形体动作而成的一门动功,少林寺内有十六罗汉金身塑像,为某位前辈僧人所铸,各个神气活现,姿态大方舒展,手结法印,气度宛然,看似是普普通通的雕像,其实就是罗汉功的行功动作。
罗汉功属金刚内功,一年里最佳的修炼时间为秋,一天里最佳的修炼时间申时至戌时,行功时最好面朝西方,接引金气。
姿势变幻时,心中要观想十六罗汉神意,达到外动内静,大松大紧的境界,此时最能增长功力。
练习罗汉功锻炼体魄,大成之后,就能不畏寒暑,身强力壮。
从觉光处得到了功法,鹿正康一天的工作就又多了一项。
由于头顶鹿角练功不便,所以他将自己的外形变作一位普普通通的小僧人,鹿角虚化,头上的乌发脱落,在半空中就燃烧化作光焰消散无形。
他现在也算是无漏之体,一切身体部位脱离后就会回归上缘。
包括练功后的汗水,也是化作点点星光湮灭。
这具化身永远是干净清爽,不染尘埃。
第一百零四章 孙丽钗与本由
孙丽钗在逸姑庵过得很不错。
比丘尼们都是一群心态平和,性情仁善的人,而同龄的小弟子们也大多天真活泼。
逸姑庵传承的是归元内功,最高不过六阶,相比少林当然差劲了许多,但是武功境界和功法品阶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大。
鹿正康以下九阶的内功都能直达先天,可见只要有才情悟性,座驾的好坏并不影响路边的风景。
江湖上以归元内力为根基的门派世家数不胜数,但是最出名,最有威势的不过三家,一者山西元山派,再者辽东空桑派,后者江东血教。
其中又以血教最为强盛,内功最高达到了神一阶,其余两派最高不过秘五阶。
元山派内功融汇佛道两家为一体,于神思气度上为江湖翘楚。
空桑派内功贯通医道,有脱胎换骨、起死回生之妙用。
而血教内功以巫术、邪法为内核,诡异恐怖、威力无穷。
与这三派相比,难怪天下归元内功都不值一提。
逸姑庵的武学在心法上走的是净土宗的路子,广大方便,心诚即可入门,更有妙法,只需念诵佛号便能精进功力。
正因如此,逸姑庵的俗家弟子数目众多,其驻地京畿保州一带,多有信佛之家。
逸姑庵虽然香火旺盛,供养不绝,但是比丘尼们的生活还是很清苦,她们自己是不会去沾惹钱财的,负责财政的是俗家居士,一切施舍都会经过居士之手调节。
譬如某位香客要向庵里捐赠一批僧服,就要同外事居士讲明此事,然后居士去通知比丘尼们,她们得知消息后,就能去向那位香客求取僧服了。
各种的清规戒律种类繁多,一切行止皆有据可依,这对于那些强迫症们来说可能是幸福的生活,不过对活泼好动的孩子们来说就很是枯燥乏味了。
孙丽钗每天晚上都会跑到净土去玩,不过她是一个很上进的小孩,会向在净土修行的少林僧人们请教问题。
久而久之,所有僧人都认识了这位小弟子。
她的聪明灵慧似乎还在与日俱增,唐诗宋词、佛经道书、绘画弹琴,这些都开始涉猎,而最为难得的不是她的出口成章,而是她的含蓄保守,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不卖弄才学,所有人都喜欢这个孩子。
不过她毕竟算是一个外人,而且是个女子,所以秃驴们其中最看中的弟子并不是孙丽钗,而是曾经被鹿正康推荐到少林寺的那个男孩。
对于徐染血一直吹嘘的所谓菩萨分天下十分灵慧,而孙丽钗独占七分的说法,很多和尚是不认同的,他们说菩萨慈悲,智慧无量,从不会给任何人多一分,或是少半点。
那个男孩如今已经四岁,法号本由,被寄予厚望的他,没有表现出什么过人之处,除了他很安静之外,就是一个普通孩子。
他也被赐予了昙花,可以随意进出净土,但他几乎没有去过。
其他的小比丘都非常喜欢去净土玩耍,一个心想事成的地方对孩子们来说是具有绝对诱惑力的。
在寺里,他被两位般若堂的师兄照顾,表现地就像一个木偶,最喜欢的就是发呆,师兄们每天的任务就是给他讲经,就像当初给佛子讲经那样,本由对此没有半点反应,既没有躁动不安,也没有昏昏欲睡。
他的表现没有人能看懂,就像人们看不到一颗树木,一块砖石在想什么一样。
僧人们虽然依旧相信本由的潜力无穷,但相比孙丽钗的表现,确实弱了不止一筹,几位禅师都说这孩子是大智若愚,心如槁木却孕育灵机。
四月二十,净业寺的和尚们赶到了少林。
歇息一晚后,双方开始大规模的较艺。
这算是难得的全寺出动的大事,所有闲着的僧人都来参观。
地点在寺内的法堂,位于佛殿后,方丈室前,乃禅林演布**之地,庄重森严。
堂外的僧众肃立,但望向里面的眼神藏不住好奇。
法堂中两拨中老年秃驴相对而坐。
双方商量好,较艺的书籍总计十本,都是耳熟能详的经典,譬如《四十二章经》、《华严经》等。
少林这边出了三位禅师,分别是觉乐、觉灾、子知,他们熟读佛经,而且禅定甚深,都是开悟的高僧大德。
净业寺这边三位律师,如静、如空、如盛,他们作为将戒律融入生活言行的大师,一举一动都是规矩严正,如一颗颗精心雕琢的美玉宝珠。
法堂中间放着较艺台,双方对坐,身侧摆放着用于比斗的十套经书,身前矮几上,两边各放十枚棋子。
一者问,一者答。
如静双手托着《心经》,目光跟随着经书,直到将其轻轻放在矮几上,再抬头望着觉乐的双眼。
“禅师有礼。”
“律师有礼。”
“经中般若做何解?”
“这有何难,般若即大智慧也,得悉般若可达彼岸。”
如静主动取走自己身前一枚棋子,这是输了一城。
他继续问:“如何可得般若智慧?”
觉乐皱眉:“这般高深,你真的懂得?”
如今对答如流:“如饥似渴,如寒似暖,人行世间,本性自如,般若智慧,生来具足。”
“那岂非人人皆是菩萨?”
“你禅宗言人人是佛,为何人人不能是菩萨?”
觉乐自觉取走身前一枚棋子。
如静律师频频出招,觉乐禅师身前棋子不知不觉只剩五枚,一本《心经》已经引申到了无数经典上,需要的知识量非常可怕。
等律师再出了一个问题后,觉乐禅师主动放弃,一下子去了三枚棋子,只余两枚。
这下轮到觉乐提问,当然要说《金刚经》,毕竟是禅宗的根本大经。
一番唇枪舌战后,觉乐禅师毕竟劣势太大,无奈输光棋子败下阵来。
净业寺的方丈对子性禅师微微一笑。
第二局开始后,觉灾禅师却是展露了风采,交锋激烈让人不由入神,最终是以《法华经草药喻品》结合《金刚经》是名-即非的思想,佛陀喻众生,其实非喻众生,为世人开示,其实无被开示之众生,借此赢得辩论。
禅宗认准律宗和尚不善机变,对超脱本相缺乏理解,以此发难。
而律宗和尚也瞧出这帮莽夫对经典不甚熟悉,多往偏僻处问言。
第三场算是一开始就陷入僵局。
到最后,子知禅师身前余二子,如盛律师余一子。
律师取出《长阿含经》问道:“生缘老死何解?”
子知禅师竟然一时忘记此言出自哪篇,沉默下来。
情势到了这一步已经是间不容发。
“禅师为何不答?”
少林众僧微微鼓噪起来,方丈轻诵一句佛号,场面再度陷入死寂。
子知禅师看着身前两枚棋子,放弃是不可能的,只有随便反问,或是随便回答一个。
而那如盛和尚明显是成竹在胸,反问怕是会失去优势。
实在是进退两难。
正当此时,外面传来喧闹声。
“这位师弟是谁?”
“莫要跑动!”
“师弟你怎么跑出来了?别进去!”
众僧齐齐转头望着大门。
只见一个面无表情的小秃驴步伐轻松地迈入殿内。
“子知太师叔不答,只因一说便错,他若不言,则无此因缘,他若开口,即生此缘。”
来者却是本由。
众僧皆惊。
净业寺方丈忍不住起身问道:“您就是鹿缘菩萨?”
本由并不回答,先见过寺内前辈高僧,随后才朗声说道:“我不过是少林小小一比丘,怎会是鹿缘佛子。”
如盛律师微笑叹气,取下身前最后一枚子。
子性禅师开怀道:“得鹿缘菩萨心传,此子可取天下三分灵秀!”
第一百零五章 心证如来,吾为世尊
这次的较艺,是律宗和尚主动退了一步。
随即净业寺方丈提出要见鹿缘菩萨一面,子性禅师安排他们先去僧舍住下,转头就去通禀鹿正康。
下午,太阳暖烘烘的,鹿正康在连天峰上练功。
住处附近人来人往,不是锻炼的好地方,于是为了躲清净就跑到罕有游人的山峰上。
子性方丈知道他练功的地方,于是轻车熟路地来到连天峰。
鹿正康左弓步,一手上举,一手下按,保持了这个姿态,静如山石。
此式是模仿的苏频陀尊者,亦称托塔罗汉。
左手举起代表托塔,因塔是为佛葬舍利的,所以托塔为念佛。
右手下按结施无畏印,代表智慧通达,圣心慈悲。
心中观想苏频陀罗汉,无尽欢喜,面上带笑。
鹿正康老老实实照做,没有妄自篡改,罗汉功作为少林高阶武学之基础,练至大成后可造就金刚之体,金刚内力运转更加如意,既可正阳气驱寒邪,又可开慧眼,夜间视物。
关于内力的增长原理,鹿正康尚未完全理清头绪,所以照着前人的路走不失为一条进益之途,待到将来高屋建瓴,再研究适合自己的武学,方才能事半功倍。
方丈在一边旁观,菩萨示显为一小僧,看起来倒是很普通,这多少让和尚有些感慨,先前的菩萨化身太过庄重,让人不敢亲近,现在倒是很平易近人,普度众生显化无穷妙相果然是因为世人着相太深。
子性禅师以法眼心意观摩菩萨演武,只见眼前一团浓烈的光华闪动,几乎不能再看清其余事物,而这闪光的人形轮廓中隐约有十数位人影或立或行,立者顶天,动者撼地,气魄雄浑让人惊惧。
方丈收回法眼,静静侍立。
鹿正康每一式都要打上两刻钟,全心全意练功的他并没有在意身边多了一个人,而子性禅师本也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身如枯木,心如死灰,同路边的石头没有两样,所以等一趟罗汉功完成,这边的老秃驴都快晒冒烟了。
鹿正康掸掸衣裳,汗水如蝶舞飘飞,在空中化光消失。
“方丈找我什么事?”
“菩萨又有精进,可喜可贺。”子性合十一礼,“这次较艺却是我少林胜了,不过净业寺如空方丈却是想见您一面,特来通禀。”
“带他去我住处吧,我晚饭前会在屋里。”
子性禅师告退,留下寂寂山风。
眺望远方,天气真好啊。
苍穹蔚蓝如汪洋,流云如岛。淡淡的风吹不停息,云岛轻轻移动,好似慵懒的巨兽,只是它们很沉闷,鲜少发声。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绵软柔弱的云彩会迸发雷霆之吼呢?
鹿正康思绪万千,人都说自由是清风流云,但这自由是人强加的,就像一切问题那样,如果没有了思维,就不存在问题。
若能无念为念,方得解脱。
一切都是自然的,让自然去运行,那就是天道。
东方的大思维永远是贴合宇宙演变的庞大体系的,不留恋过去,不抵抗未来。
人生何处不是禅?
鹿正康盘膝坐下,神意收归体内。
一团朦胧的黑暗世界里,有如长龙般横空飞舞的内气,盘旋着、行进着,围绕着虚空中的一座庞大山峦。
单是一座山峰,哪怕再伟大也会被岁月抹平,作为孤立的事物,脱离了宇宙演变的体系,就会被遗弃到历史角落的风沙堆里。
佛经里如何形容须弥山的?
须弥山是世界的中心,方形,有八山八海围绕其四周。
作为永恒的天柱,须弥山是一切伟大的象征,也可以引申为坚定的信念。
那么世界的循环是怎么样的?
成、住、坏、空,一方宇宙诞生、发展、衰落、毁灭,当然是逃不过的。
这样哲学性的,模糊化的总结当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但若以此为根据,说出一些错漏百出的数据来佐证真理,那就颇为可笑了。
前辈们将道理说尽了,那道理就是“说不尽”,后人偏要将其说尽,创造出一个所谓的严密体系来解释万物本源,这不是进步,而是一次倒退。
夫子说仁,老子说道,释迦说禅,都是一体,他们太过出色,反倒让后来人无路可走,只有假借他们三子的名义谈玄论怪,把神秘引入,将思想变为宗教。
一个宇宙有破灭与新生,万物万理也是等同的,旧的理论不再合时宜,就该尽早取走精华,将糟粕剔去。
鹿正康对未来的佛宗隐约有了规划,前提是他能成为那个说一不二的佛。
但人怎么可能是佛呢?
佛是整个宇宙。
所以他需要做的不是身化宇宙,他只需要比所有人都强,那么他的道理就是佛理。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悲哀。
限制眼见的,是心。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鹿正康陷入至深的禅定。
再次看到了那因陀罗网,它是上缘的一面属性,代表一切因果演化。
曾经只是稍稍掀起一角,这一次,鹿正康的心念更加强大,也渴盼更多,他探出手,或者说,探出思维,触及这因陀罗网。
刹那的景色变幻如狂流。
华美如起伏的光芒大海泛起粼粼波痕,氤氲如层层叠叠之彩霞迎风化作百鸟。
红尘滚滚,草木枯荣,巨量的色彩急速转换,眼耳鼻舌身意尽皆迷离。
鹿正康感觉自己似乎在移动,似乎又凝滞虚空。
一切感官都在传递混杂的信息,一切都不可相信。
意识也不值得作为度过幻觉的依仗。
只有那冥冥之中的上缘线,牵引着他,慢慢靠近那伟大的存在,他的报身。
终于,一切都消失了,他坠入温暖的怀中。
……
禅定结束,鹿正康皱着眉。
他感觉自己好似接触到了自己的报身,但他的记忆都是混乱的,被冗余的信息填塞。
到底他在因陀罗网后接触到了什么?
体察自身,一切都没有变化。
再看净土珠内,背靠须弥的佛像那模糊的形体已经纤毫毕现,手结禅定印,严正端庄。
一个比须弥山更崇高的意志盘踞佛像之内,统御四极,主宰三世。
这正是鹿正康的报身。
得到报身镇守的净土珠如一颗钻石般在上缘中闪闪发光。
这次的收获是一个采掘不尽的宝藏呢。
或许能探寻终身。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回到寺内的居所。
净业寺的方丈已经在此久等。
“您就是鹿缘菩萨?”如空律师合十礼敬。
“我是鹿缘。”鹿正康外表就是一个年轻的比丘,毫不起眼。
如空律师表情平和,并没有妄自品议,直言道:“望菩萨赐下正法,弘扬佛道。”
“好,你先去把自己寺庙里的经典一把火烧个干净,就能得法。”
众僧大惊。
子性方丈跑过来低声道:“菩萨何出此言?”
鹿正康手结说法印,淡然道:“只因我身成如来,当为世尊。”
一言已罢,众僧恍惚见眼前有一尊大佛,伸出一掌,宇宙生灭其间,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这般妙境,超脱凡俗心界。
诸和尚齐礼赞:
“南无鹿缘无量光菩萨!”
“南无鹿缘无量力菩萨!”
“南无鹿缘无量圣菩萨!”
第一百零六章 感应报身,联合意志
佛教徒还是很单纯的一个群体,对他们来说,超脱轮回苦海或许就是最大的追求,此外的名利都可以放在第二位。
或许是他们的追求实在太虚无缥缈,那感觉就像一群溺水者找寻稻草一样,在夜以继日的清贫、苦痛中磨砺自己,虽然他们的心如顽石,可内心却还是缺乏自信的,乃至是充满恐惧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对前人的言论深信不疑。
没了这些先贤留下的闪光的文字,支撑他们走下去的还能是什么?恐怕什么都没有了,就像一具空心的木偶那样。
信仰作为信徒的人生准则,确实解决了他们不少的疑问,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给灵魂减负,然而一切粉饰华彩的金身都会因为固步自封而变得斑驳破旧。
他们太需要一个人站出来告诉他们,你们的追求是真的存在的,哪怕那个人是个骗子。
鹿正康当然不是骗子,但他也绝没有佛经里描述得那么有能力。
然而就算这样,没有哪个僧人不对他俯首帖耳。
鹿正康对子性禅师说道:“凡是我佛门弟子,想入净土者,即诵我名,心诚便可。”
方丈深深鞠躬,“菩萨慈悲。”
净业寺的如空方丈也欣喜不已,“菩萨广开方便之门,实乃天下人之幸事也!”
鹿正康又说:“前人经典,不可尽信,待吾新立一宗,整理文字,去芜存菁,此后我佛之思即可流传万古。”
“阿弥陀佛!”众僧齐诵佛号,仪态虔诚。
……
净业寺的僧众们带着菩萨交付的任务匆匆回寺,那精神面貌,就像一群殉道者,但就像鹿正康说的,很多人都是在自己感动自己,真正会为传播菩萨净土而舍弃皮囊的只有那几位高僧。
净土珠内的佛像得到报身的加持后,成为了鹿正康的应身,应身也是佛陀菩萨讲道时会显露出些许圆满妙相的虚影。
应身对他的化身有很大的帮助作用,譬如显化神意,能让一切众生感悟至道,或是化作他的武道真意,震慑外敌。
那些念诵鹿正康名讳之有情众生,能够被报身感应到,随后就会建立上缘线的缘结,只要达到鹿正康的要求,就能进入净土。
而那些看到他应身的有情众生,能够通过观想来接触到鹿正康的报身,更是有无边的妙法。
许多僧人都或多或少尝试着观想鹿正康的应身,对他们来说,这就是道的化身,他们希冀借此来让自己的身心贴合与道。
若说观想法,却是以密宗为最,本来喇嘛教就讲究即身成佛,是让自己的言行思维贴合释迦牟尼以此复制这位先贤的道路,而密宗更有身口意三密加持法,算是观想的集大成者。
鹿正康对这件事并不反对,他也想知道,这些僧众与他的报身感应后会出现什么变化。
数百僧人日夜习练,然而没有半个成功的。
五月到了。
净土陆陆续续来了数十僧人,这些都是净业寺的和尚,看来如空方丈一行已经回到了自家寺庙。
可以预见的是,净土珠里的成员会越来越多,为了不使净土鱼龙混杂,鹿正康也是做了一些限制,一来只有心诚者可入,这是最基本的,不能静心感悟是无法建立缘结的;二来需要有分享之心和付出之念,这意味着需要本性纯良之人才能进入,那些唯我为恶的邪门歪道是绝不可能进入的,净土中人的想法在应身眼中是原形毕露的,所以基本不可能瞒天过海;第三,需要顺应天道才能进入,这里的顺应天道指上缘珠的光泽,如那血教俞凤之类的魔道妖人上缘珠布满灰迹的,绝对无法进入。
不同人来到净土后,出现的地点也是不同的,越是心地纯真,离须弥山越近,而只有得到须弥山上昙花之人才能获得随意进出的权限。
越来越多的上缘珠投入净土珠,净土珠的成长也是突飞猛进的。
鹿正康每天生活之余,也喜欢时不时看一眼净土珠,增长一点都会让人感到欣喜,这是同道之人增加的喜悦。
……
天气是越来越热,鹿正康将罗汉功练至大成,身体健壮了不少,举手投足也多了几分刚猛的锐气,这是金刚内力增多的外在表现,如今他丹田中的须弥气山也是金光闪烁,看着很坚实浑厚。
继续不断修炼罗汉功的收获已经不大,这门功法对内力滋长的作用并不是永不枯竭的,是时候练习更高级别的内功了。
上七阶,心意气混元功,这是一门静功,枯坐榻上,只在体内下功夫,精气神合一,混成一团,呼啸往来间隐含大力,所以修炼者虽是溟然兀坐,可周身隐约有震震风吼。
时光过得充实又惬意,就在鹿正康都快把报身感应的事情抛诸脑后时,突然间就有人成功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本由。
原来他虽然不常入净土,但是每天都会为鹿正康祈福百遍,这种心念至精至纯,不但让他同净土建立了深深的缘结,还使得高渺如天道的报身都注意到了他。
……
本由呆愣愣地坐在自己的厢房里。
作为寺内最为看好的新生代,他有了一间自己的居室,不过还是同两位照料他的师兄一起住。
自从他在两寺较艺上一鸣惊人后,所有少林僧人看他都格外顺眼,他的一切表现都被认为是有大智慧的。
其实本由自己清楚,很多时候,他看起来像是在发呆,那其实就是在发呆,真的不是在体悟佛理。
他每天派遣时间最好的方法就是追逐那道鹿正康赐予他的内息,在漆黑如夜的躯体内,有这一点星光,如飘飞的精灵,本由好似那迷途的小孩,又似天生的浪子,只顾着追逐那美丽的事物,却从来不去寻找家乡。
等他玩够了,陷入彻底的无所事事,这时就会想起在别院的日子,那已经是很久远的时光了,连记忆都模糊,甚至本由不能确定这是自己的幻想,还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
可那个人的身影却是那样的清晰。
前些日子又看到他了,他现在就像一个普通的比丘,只是长得好快。
他是僧人口中强大而慈悲的鹿缘菩萨,也是别院孩子们知心的大哥。
本由就祝愿他一切都好,至于他以后要做什么大事情,本由想着自己一定为鹿缘解忧。
可他不敢去见鹿正康。
佛子对他来说,一直都是那么遥远的存在。以至于他都习惯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望着鹿缘卓尔不凡的身影。
他不愿去净土,也是怕给鹿正康带去负担,他心想一个操船的人,船上能载的人总是有限的,这时候少一个就会轻松安全一些。
本由不曾忘记鹿正康。
他默念鹿缘之名,就像内心隐约的回响。
他感到自己在上升。
心灵的世界里有了太阳!
一切都是亮堂堂而模糊的,那光明媚又温柔。
本由感到一颗伟大的心与自己连结,他们分享一切思维,就像是同一个人的两面。
本由体悟到了那个意志的强大智慧,他感到自己就像大鹏鸟身上的一枚翎毛,是火炬边上的一粒火星。
但点滴汇聚,江河入海,总有一天,一个更崇高的联合意志会出现的,那是众生的性灵,无数人的力量!
慈悲之菩萨,无量智慧洒遍人间。
本由潸然落泪。
第一百零七章 正缘扣
看着高悬天上的光明存在,本由感到身心俱被照彻,他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安宁,一切人生的终极追求近在眼前,他虽然年幼,未经世事,可这样的结局已经让他无比向往。
本由满面清泪,脸上还带着殉道的壮烈色彩,这可快把同寝的两位师兄吓懵逼了。
“师弟!”
“本由!”
他们轻轻晃动本由的身体,然而他依旧是双眸紧闭,唯有泪水不断涌现。
不断向上,越来越接近那个意志。
空荡荡的心域周围,隐约浮现一幕幕景象。
那些是本由的前世。
轮回不断的魂魄,记录了一切不愿忘怀的往事,哪怕生死都无法分割。
书生、道士、乞丐,人生百态,这些都在一层水光一般的障壁后隐现,报身横贯三世,过去现在未来,越是接近报身,轮回的力量越淡。
终于,本由化入了那太阳。
……
世界一片黑暗,但这浓墨般的底色上,还贴附了一层幻彩的皮膜,随着视线推移,黯淡而支离的华光闪烁起伏。
本由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他现在没有意识,没有感官,没有思维记忆。
就像提线木偶。
越是行进,那被心头杂念覆盖的灵光就越是明亮,本由化作了一点烛火。
燃灯。
燃起智慧的明灯。
一瞬间,他的一切都回来了,甚至,这烛光还凝聚出人形的轮廓。
“这是何地?”本由思忖着,当然是不会有结果的。
他依旧在移动,复行数十步,身前的黑暗中出现了另一个人形的轮廓。
前方的存在似乎扭头看了他一眼,“你小子怎么跑这里来了?快出去吧,不然就化入我的报身里了。”
这不是语言,这是一种感应,是在联合意志中的心灵互相间的感应。
“鹿缘大哥……菩萨,是你吗?”
“还记得我,不错。”那人的形体慢慢化开,但感应还是那么牢固,“下次别这么好奇,走得太近反而会灼伤你。”
本由还想再倾诉什么,可陡然就感到一股巨大的推力,眼前的世界一花,下一刻,两个圆溜溜的光头映入眼帘。
却是两位师兄,他们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了。
本由开口道:“别晃。”
师兄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师弟你怎么了?是想到什么难过的事情了?”
“我感应到菩萨了。”本由面无表情,脸上还是泪水涟涟的。
“什么意思?等等?你观想到了菩萨法身?”一位师兄反应快,立即明白过来。
本由再次闭上眼,黑暗的视线中有一道明净的昙花法印,这是净土的出入权限。
师兄们还在鼓噪,但他已经来到了安详的净土世界。
须弥山脚,本由站在一片金色的海上树林里,这些都是菩提树,枝叶苍然,根须古拙,在须弥山四面都有大片的分布,树冠茂密如华盖,垂下璎珞,有僧人悬挂祈愿牌,材质各异,海风吹来,吊牌互相碰撞,声如风铃,空若击缶。
本由踏足海面并不下沉,迈出脚步,起落间,身形跨越三五丈,碧蓝的海上生长洁白莲花。
步步生莲的神足通,却是许多净土成员赶路的首选,因为既帅气,又不失禅意。
本由出了树林,却是来到鹿缘佛像前的山峰上。
小沙弥遥望庄严肃重的应身法相,就像蝼蚁仰望高山。
佛像的一切细节都是美好而圆满的,但本由只感到疏离。
方才与那伟大心灵联合的感觉竟然如一场梦幻,再回首已难品味。
如何能再次感应到报身?
本由坐在雕像前,合眼入定。
毫无头绪,时间一点点流逝,不断消磨着他的耐心,他追逐着体内的灵机,念诵着菩萨的尊名。
然而这些都没有了用处,就像桃花源只能去一次,再去追寻便迷失道路一般。
本由难过极了,不禁再次落泪,可表情依然倔强地板着,不叫嘴角划出委屈的弧度。
佛像不言,手结禅定印,本由看了半晌,突然就福至心灵,也结出禅定印,观想菩萨法身,默念法号。
终于,他又与那个伟大的意志连结了。
两位师兄看到自己的小师弟一会儿流泪,一会儿微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去通禀师父们。
……
鹿正康在连天峰上踱步。
方才他也察觉到本由的意识连结到了他的报身。
算是一次意外之喜。
这对于他发掘报身能力是有进益的。
报身作为某种高层次的自我,鹿正康对其的感觉就是很熟悉,但也很陌生。
情况就像当初梦境世界里的总意识与分意识那样。
现在鹿正康是分意识,而报身是总意识,报身是他内心修行的道的凝结,本身没有思维,但能容纳一切思维。
本由的事情倒是提醒了鹿正康,他的报身能用来链接更多人的意志,这样他的想法、他的道理就能完美无缺地传播出去了。
《五灯会元七佛释迦牟尼佛》有云: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
作为一个故事,这算是禅宗的起源,也在说明某种超越言语力量的思维链接。
以心印心,只传道,不**,同样是含蓄的东方思维。
鹿正康便将这种意识的链接称为正缘扣,没有什么典故,还是追求信达雅的产物。
他现在也颇为好奇,正缘扣定之人数量多起来会是什么景象,但想必不会太多,同他能契合的人太少了,或许孙丽钗能成功。
……
发生在本由身上的事情一路向上传递给了方丈子性禅师,对于这个小弟子,老秃驴很是上心,其实是将他当作未来的方丈来培养的。
方丈见到本由后,小沙弥把自己的体验说了一遍,顿时又掀起一阵狂热的旋风,和尚们激动到不能自己。
同菩萨联通心灵,这是多么的荣耀,何等的幸运!
这件事在净土迅速传开,以至于所有人都在尝试观想。
结果当然不出意外。
这群僧人都失败了。
第二个达成正缘扣的,恰恰是孙丽钗。
第一百零八章 相逢、相识,练武、行功
本由与孙丽钗第一次见面。
上一次共处一室还是两年前,当时孙丽钗病重,而本由还不记事。
那之后,本由被带到了少林寺内,孙丽钗反倒留在了别院。
两人就一直没有相处的时间。
然而一见面,却意外的融洽,孙丽钗的思维灵动如春蝶,而本由的气度安定如夏蝉,共同依附在鹿缘菩萨这颗大树的枝条上。
正缘扣的体验很奇妙,单纯是与外人分享自己的思路、机变,在这种念头通达的状态下人心是绝对理性的,绝不会掺杂多余的**情绪,一切表述都是条理分明,乃至可以互相心领神会。
一个人的智慧有限,集体的智慧无限,更不必说是互相倾力合作而默契十足的状态。
若说将正缘扣比作因特网搜索引擎也是不妥的,更像是灵魂附体来得直观。
譬如某人擅长绘画,某时扣定的同伴画一副山水而其本身是个不能再外行的新手,那就直接通过正缘扣的连结,取代同伴的意识,隔空作画。
这一招或许用来作弊是再好不过了。
鹿正康也是感概不已,真要有这功能,学习才叫减负呢,只需发扬自己的特长爱好即可,不会的叫同学帮忙考试……
他在这边暗自出神,正缘扣里的本由和孙丽钗开始交流。
准确的说,不能算作是交流。
他们都不是普通小孩,所以不会是打打闹闹的,相反,他们之间互动的场面如同一场无声的默剧。
考量、思索、试探、抗拒。
在正缘扣的世界里,人的面具被脱去,心与心的交流做不得假。
孙丽钗表现出反常的警惕与排斥,这才是小姑娘的本性,平时的乖巧只不过是她为博取大人好感的伪装,在内心的空虚中,她依旧是那个躺在床榻上感受生命垂危之恐惧的小娃娃。
永远面无表情的本由则还是面无表情的,他的倔强似乎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这样固执的两个人相遇,但他们非是针锋相对。
他们的眼神都很纯良和善,孙丽钗虽然不愿意表述太多,可对小秃驴还是很有好感的。
二人这样缄默着,不亲近,不远离。
蝶不会为蝉鸣所吸引,蝉亦是不曾迷恋蝶舞。
可它们都是窗外风景。
许久。
“……我先走了,下次再见。”孙丽钗对本由释放了一点礼节性的善意,随即离开了正缘扣。
本由呼得长出一口气,虽然还是面无表情。
他站在一片亮堂堂的光芒世界里,上下四方都是混同的色彩。
这些都是假象。
正缘扣的世界没有固定的形态,每个人的个性、情绪不同,看到的场面也不同。
所谓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精神世界是彻底唯心的,本由知道自己每次来到正缘扣看到的景象也都是不同的。
在这里,背景都是个人幻想的投射,真正清晰的是其余来到这里的同道,还有头顶那太阳一般的菩萨报身。
本由回想同孙丽钗的见面。
就这么想着,半晌,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还是面无表情。
双手食指拉起嘴角,扯出半张鬼脸,半个假笑,合起来就是一个阴阳怪气的沙雕。
收回手指,在僧袍上擦了擦口水。
本由叹了一口气,也离开了正缘扣。
眼前的世界变化。
再回过神。
果然。
一群秃驴挤在他的房中,正用热切的眼光看着他。
不光是师兄,还有师父辈,乃至师祖辈的,他们看着本由,就像一群裤兜没钱的小孩看一个同伴爽爽地吃着冰淇淋一样。
这都快超过羡慕嫉妒的地步了。
本由默不作声地闭上眼。
“师弟~”
“师侄~”
“徒孙~”
本由无奈又睁开眼,站起来团团作揖,“见过各位师兄、师伯、师祖。”
一个古铜色皮肤,力能扛鼎的老秃驴挤到最前面,“本由小子!给师伯师祖说说,菩萨法身是何等妙相!”
“对!说说!”众僧同菜市场买菜的大妈似的,一劲儿鼓噪起来,哼哼唧唧声不绝于耳,厢房都快变成猪栏了。
本由面无表情,等他们都安静下来,随即恐吓道:“菩萨说,要是执着于相,那就终生不能感应正法。”
众僧顿时大惊,就像单位体检发现得了癌症似的,不由得面面相觑。
本由看着他们进退两难的样子,偷笑不已,而脸上还是非常严肃正派的。
“贫僧却是要去坐禅了,这修行不能落下啊!”
第一位和尚嘀嘀咕咕地离开后,剩余的也都陆陆续续走了,场面宛如领头鸭带着鸭群扭着屁股离开鸭圈。
最后,只剩下两个同寝的师兄。
“本由,小师弟。”高瘦些的师兄笑嘻嘻的,“你小子,还太嫩啊!”
小和尚睁开眼,盯着这位师兄。
壮实些的师兄眼睛一眨,捧了一句:“本惭师弟何出此言?”
“本理师兄你也是个老实和尚。”瘦高师兄摇头晃脑,洋洋得意,表情跟捡了钱似的。
壮实的本理问道:“你有话就直说嘛,到底小师弟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情。”
“唉,真要说也不是不可以,本由啊,你想听吗?”
“不想。”
本惭:“……”
“为何?”本理挠了挠发痒的后脑勺。
“师兄肯定在打什么主意,我不感兴趣。”
本理顿时指着本惭哈哈大笑起来,“你啊!真把本由当小屁孩了!”
本惭笑了笑,“这小子,性格太直,以后怕是要吃亏。”
他们笑笑闹闹,和尚们坐在禅房苦思冥想,远处剑川镇郊野的农人在田地忙碌,鸟雀衔来青虫喂食子女,流水淙淙拍打岸堤,草木迎着朝阳舒展枝叶,山岚滚滚在风中浮荡。
时间慢慢流淌在万物匆匆的裙摆间,不知不觉,又到了一年的后半段。
鹿正康慢慢修炼,也算是在六月把心意气混元功练成了,运功时周身覆盖了一层罡气,绵密坚实。
七月练成了奇六阶的无色禅功,此后内力源源不绝,周流如意。
八月入秋,得天之助,修行突飞猛进,半月练成秘五阶菩提心修法,护体真气越发强韧,且内气运转间可调和身心,驱除毒素。
九月练就极四阶杂阿含经,神意变化间,功力转换自如,心念一动,劲道自生,一拳击出,有千百种异想,就有千百种力道。虽未学半点招式,但已达武学上层境界。
如此精微深湛的内力甚至可化作花鸟鱼虫,开闭行止,栩栩如生。
鹿正康站在山上俯瞰四周,连绵嵩山的松柏虽青,却也悚惧造化肃杀,田野的麦穗既收,可来年依旧会勃发青苗。
四季轮回,美不胜收。
欣赏了一会儿,他轻轻伸出手,一座方锥般的小山悬于掌心三寸,在阳光中炫彩如真金。
随着他内力修为渐高,须弥神掌也慢慢完善。
或许不久后,真的一掌能砸出一座须弥来。
第一百零九章 传道者,金刚宗
雪域高原,清早,桑杰吃了几块奶豆腐,喝了几口酥油茶,这就算是一餐了。
穿上厚厚的衣服,抄起牛鞭,掀开帘子出了帐篷。
极目四望,远方的雪山洁白冰清,棱角分明,好似大地的神女,阳光艳艳地照在山间雪上,晕开一大片金红霞光,正是神女的纱裙,高贵雍容。
桑杰痴痴地望着远山,直到他的爹娘招呼他工作,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骑上心爱的白马,他挥鞭驱赶牛群,昨天见到一处水草丰美的草场,他今天就快些赶过去让牛儿们吃饱。
一想到这些安静的、忧郁的牦牛们,桑杰就由衷感到喜悦,一户人家能有十来头牛,这是很了不起的,感谢活佛保佑,让桑杰一家衣食无忧。
地上结了一层薄霜,青草覆盖白边,马蹄轻轻踏过,露水沾湿点点的毛皮,桑杰骑行的白马打了个响鼻,它的步态沉稳,脊背的筋骨起伏着,勃勃的热血在厚重的皮肤下涌动,桑杰随着它的走动而左右摇晃着。要他说,这种感觉真是享受不尽的,高高的大马,他坐在上面看着牛群如乌云行走在灿白透绿的天空,万籁俱寂,地平线上有蒙蒙的雾气,好似世界尽头……
急促的铃铛声响起。
“桑杰!桑杰大哥!”
桑杰扭头,一位骑着黄马的女子奔来,马儿胸前的铃铛叮叮响,比马蹄声还嘹亮,黄铜色的铃铛,打磨地锃亮,反光也是闪闪的,如星点。
“卓玛!”桑杰哈哈大笑起来,策马前迎。
他们坐在马上谈谈知心的话,这些说不完的甜言蜜语,而两匹马儿并排,却互相看不顺眼,时不时拿头去顶对方。
“桑杰你看那边!”卓玛眼睛像雪山的融水一般清凉有神,当她因为惊讶而睁大眼睛,似乎连世界都会倒映其间,桑杰呆呆地望着,远山,大地的神女,金霞、牛群,广袤的草原,一个人的眼睛如果有这样的美丽,那人们就完全可以抛弃对其余事物的审美,单纯欣赏美女子的,美丽双眼就好。
“嗨呀!别看我啦!那里来了个僧人呐!”
僧人!
听到这个词,就像一道闪电,从耳缝冲入,沿着脊背向下到脚底,桑杰猛地打了个哆嗦,脸上的高原红又沁出一层油光,看着亮亮的,精神极了。
他也顺着卓玛美好的手指望去,远方的雾气里,一位穿着单衣的僧人双手托着钵盂,一步步走进视线。
他垂首低眉,仪态静美,气度闲雅,薄雾清霜沾湿他的衣物,在他脸上蒙上一层淡淡水汽,好似斗笠上垂落的轻纱,当他来到二人马前,抬起头来,透过这朦胧的遮蔽,一双深邃如诗的眸子。
“大师从哪里来?”桑杰下马问候。
“贫僧玄慎,自中原净业寺而来,特来向密宗法师请教佛法,更为大慈大悲鹿缘菩萨广渡世人。”僧人谦和柔雅,叫人心折。
雪域信众繁多,待僧人尤其敬重,当天,玄慎和尚受到了桑杰所在村落的热情相待。
和尚本待歇息一晚就走,无奈村民盛情相邀,便留下来为善信**。
经典名篇他半个字不敢提,只因菩萨尚未统合佛法,于是他便说自己在净土见到的种种奇景,那庄重的须弥山,高大的菩萨像,海上的菩提树林,这些色彩、形体如莲花般从和尚的喉头舌底飘出,化作甘霖,滋润着雪域人民枯干的心田。
桑杰与卓玛对净土深信不疑,和尚说法的每分每秒都是精神的享受,他们看着僧人盘坐在地,那晴朗如白昼的双瞳带着超脱俗世的光……
于是玄慎就把如何念诵菩萨尊名,如何感应净土一一说明,当天夜里,清寂的游牧村落,在牛儿反刍、马儿蹬蹄的声响之外,更有信众欣喜若狂的呼唤。
世上真的有净土!
这个冲破最不可思议的幻想的奇妙世界,是凡人不敢奢求的美梦,如今成真,不能不泪下如雨。
杀羊宰牛,全村庆贺,玄慎和尚被供养酥油茶,一碗接着一碗,人们大唱大跳,载歌载舞,牛油蜡烛的光直冲云霄。
然而这样的欢乐终有散场之时。
三天后,玄慎不能再停留,推却了百般的挽留,他踏上了前往秦州萨迦寺的道路。
然而他前脚刚走不久,当夜就被桑杰骑马赶上。
“大师救命!”青年翻身下马跪倒在地,脸上的血色已经被恐惧的灰白吞没,在熹微的月光中好似失魂的鬼。
“何事如此惊慌?”
桑杰语气急促,把事由一说,玄慎也皱眉。
原来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一个金刚宗的喇嘛,他身边跟着一群随从,是来讨供奉的,要钱要粮,更点了几名女子做明妃。原本这些上师的要求是会被全心全意地完成的,可惜如今村民们只向往净土,不愿再被鱼肉。
“那坏喇嘛就大怒,跟他来的大人和仆从们对我们喊打喊杀,我见情况不妙,就让大家赶紧骑马逃走,可恶那群恶贼武功高强,把大家都抓了起来,要不是我的白珠儿跑得快,也是决计见不到您了!”
“现在他们在哪?”
“说是要押到秦州当众惩戒。”
“莫要多言,我们现在就去追赶!”
玄慎心想:“那无量金刚宗颇有恶名,是大大的邪派,以我微末武功,这一遭要能救出多少人尚不可知,但时不我待,真到了紧要关头,也只好舍去一身皮囊也要保住这些佛门种子……”
他们星夜兼程,骑马去追那一行恶贼。
在马背上,玄慎入得净土,将自己遭遇的事体向各位僧人一说,顿时激起愤慨,少林当即派出二十武僧奔赴西域,其余的佛门也多有响应,一时间竟是集齐一支武林好手,共同冲向秦州要为村民们讨个公道。
追了三天,终于在秦州外三十里,玄慎二人赶上了那金刚宗的喇嘛一行。
桑杰见村人多有伤痕,不禁落泪,奋起血勇欲冲入贼众拼杀,玄慎便急忙拦下他,自己走到前面。
“敢问哪位是金刚宗的上师?”
人群里一个带着鸡冠帽的红衣僧人走了出来。
“!好个中原来的和尚,竟敢拦着佛爷的路吗!”
“阿弥陀佛,贫僧此来是请上师绕过这些无辜的村民。”
“嘿!世上安有这般轻巧事,便是你空口白牙一说,佛爷便要听吗?我看你是对如来不敬,对佛法不敬!待吾将你一并拿下,押到秦州受当头一剐罢!”
这般说辞当真叫人惊怒交加。
而喇嘛蛮不讲理,浑然不顾,三两步抢上前来,抬起右掌,只见手掌通红,更有刺烈的电光闪烁,好似雷公烙铁,正是金刚宗秘五阶绝学灵热掌!
“外道降伏!”
掌锋如刀,当头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