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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岚德鲞     打穿steam游戏库txt下载     打穿steam游戏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四十九章 传人,传人们

    鹿正康招呼着小猴,并不特指某一只,而是生活在这片山林间,这个猕猴族群里的孩子们,小猴儿们吱吱叫唤,跳到鹿正康身边,围着他打转。

    余东愣怔的望着,他对鹿正康说,【巫祝,昨晚,我看到山上有一座城。】他用心印传声,这在余家村,可是一个新的风尚。

    鹿正康用手指头拨楞猴子的颊囊,果然是肉嘟嘟的,小猴的食囊还未发育好,所以手感还不算特别有趣,【对,是有一座城,现在还不完整,等再过,一两年?可能,到时候,会有一个城的,那是给死去之人生活的。】

    【是地府吗?】

    【差不多。不过是我的地府。】鹿正康把小猴赶走,它们总是毛手毛脚,还试图扒开鹿正康的裤头寻幽探秘,“你叫余东是吧?”

    “对,巫祝你记得我。”

    “余连的儿子嘛。”鹿正康在余东身旁坐下,他们在半山腰上,朝下看是一排排的土坟包,不过,稍稍抬起头,就能望见不远处,山间的河谷了,有一群动物在河边饮水,山岚遮挡着,看不清楚,河水表面流淌产生褶皱反射着密匝匝的金光,从云雾的间隙里透射进来,照在人的眼中,仿佛能感受到野狐用柔软的粉红的舌瓣击破水面,泛出来的涟漪在脸颊上扩散,温柔地宛如一阵春风。

    鹿正康嘿嘿笑着,“今天晚上,准备好祭拜你们的祖神吧,我答应你们的,一定会做到。”

    余东很拘谨,不知如何言语,少年人睁着眼睛,他的皮肤就像他父亲那样,被晒得黝黑,他这种小小子,才九岁,水性也已经很好了,目光透着大海的清澈和快活,只是也有被风暴遮蔽的时候。

    “想什么呢?”鹿正康温声询问。

    余东抿着嘴,他的脑海中依旧是昨晚的景象,那种光,超脱世间,凡俗粗陋的限制,余东见惯了家里破烂的棚屋,一切似乎都是沾着灰尘,潮乎乎,过冷或者闷热,五色五感五味,世界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旋转的海面的涡流,他是世间无数的水鬼之一,现在,他看到了水面上的月亮,心中便只有对它的向往。

    “巫祝,我想和你一样厉害,我不想每天切鱼,把鱼剖开,晒鱼,不想每天和阿姆一起浣衣,不想照顾小妹,我不是……我不是觉得他们不好,我只是很烦。我想去山那边看看,不想一直待在海边。巫祝,您说,山那边有什么?”

    鹿正康眨眨眼,“山的那边还是山,你想看的其实是住在别处的人是吧?”

    “对!”余东的眼睛里,春暖花开了。

    鹿正康嗯哼的笑了一声,侧头望着远方的河谷,“会有机会的。会有机会的。”

    余东急切地问:“什么时候能?”

    鹿正康突然一指点在男孩的眉心,将《赤河行法》传授给他,男孩心田里奔涌出一道灿烂的玫红色的大河,仿佛横亘天穹的河汉一样,他是在河中随波逐流的扁舟,是水中奋跃的游鱼,一刹那,眼前的世界昏暗下去,他便陷入了沉眠。

    余连带着同乡的伙伴们来了,鹿正康早就传信给他,叫他来把儿子接走,渔人脸色难堪,看到昏厥在一旁的儿子,更是脸色铁青,对鹿正康抿了抿嘴,想说什么,终究是怯怯的没敢说。

    【不必着急,你的儿子很有趣。】鹿正康温声,把余东抱起来,放在余连的怀里,【他是第一个传人,你们以后都有机会,但他是第一个。回去吧,下次叫他不要在半夜四处跑,林子里不算安全。】

    余连恶狠狠地点头,【今天必须叫他屁股开花!】

    鹿正康被逗得捧腹大笑,渔家人一个个呆楞着,也只好跟着笑起来,余连也笑,低头看儿子的目光,满是宠溺。

    第七天的夜晚来得很快,祭坛早就安排好了,虽然鹿正康说,只要供桌一张,香烛若干,供品随意即可,但村人们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用阴干了,准备用来造船的好木搭台,没有太牢,便用少牢,羊用一条鲸鲨代替,猪是野生的,把头剁下来,各用一人宽的大木盘承装,在火光里,青年们扛着祭品一步步踏上祭台,乌黑的血从木盘的边缘一路滴落。

    香烛每家拼凑出来,规模也不小了,鹿正康在山脚下就看到海岸渔村明亮的火光,他们还点起了一座座篝火,免得夜黑看不清道路。

    鹿正康轻轻召唤,余蝾从山那头飘飞过来,它身上裹着幽冥阴气。

    阴气,鬼阴气,与人的阳气对应,都是一种统称,但与修真术语里的阴阳概念是不同的,修真里的阴阳代表事物的对立属性,冷热、生死等等,是宇宙发展到太极阶段时期,产生的两种逻辑上,不可以简单代指的矛盾。

    而这里的阴气,只是天地间弥漫灵气的一类而已,是魂与魄存在的物料基础,是鬼者们的法力——缺乏精气,只有神与灵,这种法力是相对劣质的。不然怎么说,万劫阴灵难入圣,它们少了太多,五太没法正常演化,等它们拥有自己的内宇宙时,它们的法力才会表现得与寻常修士类同。

    冥府就可以充当鬼物们的内宇宙,冥府的魂将,实力不下同境界的正常修者。

    鹿正康站在余蝾身旁,身高丈许的图腾祖神抱着六条膀子,望向属于它后代的渔村。余蝾,它是一个执念的集合体,组成它的那些祖祖辈辈的余家人都消殁了存在,只留下它,代表宗族血脉的庇护者。

    【去吧。】

    鹿正康就在这里,慢慢走过去,余蝾先行一步,阴神轻浮,奔走如风,眨眼就到了祭台上,它的出现,导致那一丛丛篝火,原本橘黄色的鲜艳火苗全部爆裂,转为了青绿色,周围的气温缓缓下降,且是湿冷的。

    原本此时,美酒飘香,火光热烈,人群激昂,刹那就寂静下来,仿佛死沉的夜一般,无人说话了。

    村长茫然地与祖神对视,鹿正康还在赶来的路上,留一些时间给这些村人熟悉他们的图腾。

    几位老人聚在一起,他们中,有传承过祭司的家庭,于是站出来,竖起剑指,质问余蝾:“尔来可是为何?”

    余蝾闷声如涛,“吾乃余家鬼。”

    “尔可愿受我们余家香火?”

    “吾应许也。”

    “尔可愿助我余家,条理风水,海事吉祥?”

    “吾应许也。”

    “尔可受巫祝律令?”

    “吾自从也。”

    老者回身,对众村民说:“此为我余家先祖化身,众儿郎,焚香祭拜!”

    气氛立即又火热起来,在一丛丛浓烈的香火中,余蝾深沉吐息,周身释放的红光普照海岸,仿佛大地上明耀的一粒星辰。在红色的光芒中,村人们狂热又迷茫,跪伏在地上,不住地膜拜。

    村长拉住救场的老头,“堤二叔,你可真是结棍哦!”

    老头摸了摸额头虚汗,“骇煞了,骇煞了!”

第七百五十章 海夜

    鹿正康抵达的时候,祭祀的仪式已经落下帷幕。

    余蝾投身在村东面,半入海的一块硕大的礁石里,数千年被风浪磨砺出青灰色的苍苍风骨,如今有图腾附体,礁石释放着淡红的华彩,海浪不停冲刷它的足掌,它就似迎着潮汐,不灭的炬火,是狭长海岸线上的一点孤星。余蝾的形貌轮廓深深篆刻在礁石背海的平滑岩面上,正有村人们围着图腾合十礼拜。

    “鹿巫祝来了!”

    孩子们是最早发现他的,然后村里五十多口人,除了还在襁褓中的两个小娃,都一窝蜂涌了过来。

    鹿正康对他们笑,“怎么样,和你们祖灵相处还好吗?”

    大家讷讷的说不出话,其实是有些埋怨的,你一个巫祝,就相当于主持人,主持人不上场,直接开始表演,这不光是台上人懵逼,台下人也尴尬地很,方才救场的老头和余蝾都是在尽力配合对方表演。这本该是鹿正康的活儿。

    鹿正康嘿嘿笑起来,“莫怕,我一直都看着呢,这位余蝾,是你们祖祖辈辈,死者残魂所铸,同你们余家有血脉宗亲之谊,就把它当你们的一个老前辈就行了。平时有空多拜一拜它,要出海,或者举办什么事宜,也先问问它的意见,虽然不是正经神修,不过也有还愿的能力。”

    余东挤出人群,但也并不走向鹿正康,只是悄悄用一种少年矜持的目光注视着。鹿正康侧头,朝他招招手,余东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挺着胸膛踱过来,走到鹿正康身边。

    鹿巫祝一手按着余东的肩膀,把他拨转身,“你们都知道了吧,这是我的第一个传人,你们都有机会修真的,但不一定每个人都能有成就,本来能有成就的人就很少,所以在下定决心之前,要做好一事无成的准备。”

    夜已经有些深了,祭祀典礼的人群散去,所有人都望了一眼那海边的赤星礁石,心里怀揣对未来的期望,总有人彻夜难眠了。

    鹿正康没睡,他在海边坐着,也不修炼,就拄着脸看海。

    余东悄悄走到他身后,鹿正康呵地笑了一声,指着身旁的沙面,【坐吧。】

    【师父。】男孩忸怩地跪在鹿正康身侧,磕了一个头。

    【你不该叫我师父,以后,你要叫我赤天魔主。】鹿正康板起脸,可笑意却藏不住。

    余东吓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鹿正康哈哈大笑,“算啦,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叫师父,叫大哥,叫魔主什么的,都随你。”

    余东还是跪坐,手指摩梭海边潮湿的泥沙,“阿爸说,这是规矩。”

    鹿正康点点头,还是去望海,左手边的赤星礁石就像是火塘子一样,给他带来了暖色的光,虽然并没有真实的温度传递过来,可在红色里,所有人都会觉得闷热,刚好,冲淡了蓝色的夜。

    鹿正康身边总是不冷不热的,这种温度很舒适,余东放松下来,解开跪坐,一屁股坐在鹿正康身边,伸着细长的双腿,让海浪轻轻拍打足趾。

    “师父,你好像有心事。”

    鹿正康愣了一下,吃惊地看着男孩,“心事?很重吗?”

    “还行吧……”余东咕哝着,其实他说出这话就有些后怕了,只是巫祝这个人格外好。

    “哼哼,”鹿正康半是叹气地笑了笑,他总是喜欢笑的,哪怕是惆怅的时候也在笑,“修行上,有没有什么疑难?”

    余东挠头,“我每次闭上眼睛,就看到红色的河,然后,我就游啊游,总是坚持不了多久,就被水淹没了。”

    鹿正康点点头,“还可以,看来你自己本来就有一些根器。”

    其实,这些天修炼下来,鹿正康发现自己的天赋真的很不错。在练气期,最开始修炼其实是很快的,他六天就修成两枚法印,似乎很快就能攒够十八印。

    限制修士在一个境界滞留过久的因素,在前期,很大情况是气海的容量。

    根器好,气感好的修士,气海容量天然就大,可以容纳更多法力,而有些修士,炼一两道法力就把气海填满了,想要更进一步,就得另辟蹊径,不论是苦熬式的修炼,还是用秘法扩充气海,抑或用邪道滋生法力,都不是轻轻松松的工作了。

    鹿正康炼十八印,其实做好在这个阶段磨蹭十几年的准备,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修炼到第几印就会达到上限。

    修真者的高级阶段,身躯都不是血肉结构了,在体内构成一套完善的生命维持系统,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路子,也是人身向天身过渡的阶段,演化内宇宙,气吞山河。总之,到那时候,法力的容量才会扩张到挥洒如意的状态。

    在此之前,根器真的很重要。

    鹿正康倒不是在为这些忧愁,他就是享受天地的美色,顺便,阐发一下人生感慨。

    余东见师父心情不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低下头,嗫嚅着,也说不出话来。

    海的潮汐,依然很好看,鹿正康凝望着,一边欣赏,一边慢慢给余东解释:“《赤河行法》是便宜法门,多多观想,内气自生,等到灵机通透了,你也就正式入门了。现在,你得多吃饭,余蝾会帮你们的,以后我看海产之类,是够吃,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每天睡两个时辰就好了,酉时就可以开始观想,在丑时前,不准睡觉,等以后熟练了,整晚都可以观想,比睡觉更养人。”

    “是,师父。”

    “小子,很多事情我先告诉你,免得以后你心智都成熟了,入了邪就拉不回来。我传授的法门,都是可以走杀道的,你杀人,抽血,法力会源源不绝地积累,很快就能破境,不过,我得告诉你,不要追逐杀戮,也不要因为杀戮,去扭曲自己纯真的性情。”

    “师父,我不懂。”

    “你看到一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小孩,你杀了他,吸他的血,可以增进修为,不过这个小孩不讨厌,也不讨喜,就是一个简单的路人,有父母宗亲,一家人幸福美满,你会选择杀他吗?”

    “不会的!”余东有些急切。

    鹿正康嘿嘿笑,“没事,这种道德困境以后你会遇到很多很多,我也不是一定要求你当善人,这世上,谁都想做一个施虐者的,不过,顺从本能的快乐,往往是低级的,我希望我的传人,都能放眼在更高级,更有尊严的活动上。孩子,你怎么看待死亡?”

    “什么?”男孩茫然无措,他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些长篇大论。

    “嗯,不着急,以后,我们的故事还很长,咱们可以慢慢讲。”

第七百五十一章 工具人的升级

    人要改变是很简单的。鹿正康实践得出的结论。

    渔村人在被他传授了魔功后,除了那些还过于低幼的孩子们,其余的每一个人,都很顺畅地接受了自己不那么体面的新职业。

    年轻些的被鹿正康传授了《密烛白骨观》或是《赤河行法》,他们的身体还年轻,比较适合这种耗元气的功法;稍微年长些的,就传《怨鬼嘲风功》或《怒业明火道》,也并不怎么期待他们能有什么成就,无非是阅历长些,对这类情道的功法相性足些;至于老人们,就只有练《智藏通幽真言》和《尽烦恼法》,只希望他们能提高自己的魂魄质量,死后入赤天冥府,才是发挥光热的地方。

    这是天苍五十六年第二季度的故事。

    不知不觉,入夏了。东海的渔汛期来临,内力初成的渔夫们,在祖神的指引下,出海捕捞。每一天,都大有收获,渔村里,家家户户,院子里,屋顶上,屋檐下,街道中,各处都晾晒着鱼类。

    余家村是一个封闭的地方,贸易活动极其稀少,平日里这里的人,平均一周才出一次海,捕捞到足够一家食用的渔获就返航,日子清朴简单。还会钻研一些特别的艺术风俗活动。不过现在,他们每人每天都要吃下比往常多三倍的食物,各种的鱼,有些有名字,有些没名字,只要能吃的,全部吞下肚。

    百味让人口爽,每日吃鱼,无非是清蒸清炖加鱼干,鱼类、软体动物,每天盘踞在他的餐桌上,鹿正康感觉浑身被鱼腥气腌入味了,不过他也没有要求什么。

    一直都说,要去逛青楼,但他打算在渔村里多待一段日子,至少要凝结了赤天冥府,有了至少四位魂将才会去红尘里游戏。

    他当巫祝,同时也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大家称他魔主、老师,余东当然还是叫他师父,别的孩子也跟着叫师父,但被他们的父母喝止了。

    鹿正康给他们讲解修行上的疑难,法门的关窍,还传授他们生产生活的知识技巧,晒盐自然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一个门路,靠海吃海,就是这样。

    工具人自身能力的提高,就意味着生产力的提高,鹿正康的确是这个村子里说一不二的领袖人物了,村长的存在感被极度削弱,每个人都可以直接与魔主对话,传统的宗族观念被神权观念击碎,而封建王朝的影响力也并没有渗透到这个村庄里。

    当这些工具人的水平合格了,也就是筑基完成,离感应灵气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鹿正康会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找他用化生印点化,直接晋升,要么,自己慢慢琢磨,苦熬,自己完成神念的形化。

    鹿正康自己是取巧过的这一步,所以他自己没有说什么你们一定要自己练,不能走歪门邪道,自己修炼出来的东西就是最好的云云。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当然也影响了很多人,他们纷纷要求让魔主帮忙,这一下,村里出了十来个练气士。

    听着好像很简单,修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他们的根器是随鹿正康的,同心印等于是把鹿正康的一部分根器复制了过去,有些类同服务器主机和终端的概念,把气海容量当作是数据储存的话,同心印就是一块手机,自带一部分的硬盘储存,大量同心印还能组建云服务器,增强主机的运算力。

    这样说的话,算是比较贴切。总之,魔主自身根器越好,分出去的子印也就能得到更优越的条件,而工具人自己的天赋和相性也决定着他们能从同心印里获得多大的好处。

    练气期的工具人都很厉害了,第一批十二个突破的村人,九个是修血与骨的,两个是修情道的,最后一个是老头,练的是《智藏通幽真言》。

    修血与骨的,个个身强体健,他们的生产力就特别好,鹿正康安排他们去海里捕鲸捕鲨,血肉骨骼、魂魄情绪都被充分利用。

    余家村海岸边建立起一个简易的屠宰区,庞大的鲸与鲨在此地搁浅,表皮绘制着蛮古的象形符箓,血液流注到一个个大池子里,它们三天半月都不会死,当然会很痛苦,这种痛苦和随之而来的愤怒也被吸收了,最后,等它们的肉与内脏化作稀淡的红色血也流空了,只剩下一架白骨,于是魂魄也被吸走。

    血被用来修赤河行法,骨骼用来修密烛白骨观,怨气、怒气,魂魄,都有对应的去处。

    工具人的实力在快速地强化,而相应的,鹿正康的神念和法力也在急速增强,一时半会,他还没有看到自己的极限在哪儿,于是,在渔汛期结束的时候,他已经修成了血海、兵冢、恶刑、森罗、鬼哭五个印法。

    而他的弟子余东,仍旧没有突破练气。

    每天夜晚,鹿正康还是去看海,他不需要睡觉,或者说困意很少,打坐修行就是睡觉。

    看海其实也是为了看月。

    天上的月亮,也是有阴晴圆缺的,这倒是让鹿正康有些好奇,分明是一颗高级天体,为什么还会被遮蔽了光明?难道这是一个双星系统?又或者,月亮就是有这种特性?藏在它晶莹洁白外壳下的,会不会是一盏大灯?转一圈,就是一个月。

    余东会磨磨蹭蹭地走到他身边,“对不起师父,我还是没感应到灵气。”

    这小伙子现在已经一米七了,浑身肌肉爆炸一样宽广,跟他一比,鹿正康就像根麻秆似的瘦长,可余东面对师父的时候,永远是瑟缩的少年。

    鹿正康漫不经心,“难过什么,我又没有怪你。”

    “可,别人都……”

    身后的村庄里传来一阵阵风铃声,提着魂烛灯的老头们慢慢绕着村行走,他们是一个个佝偻的黑影,一手提着铃儿,一手提着幽蓝色的灯笼,月华照耀着他们,却无法照亮,依旧是漆黑的一片。

    鹿正康哼地又笑了,果不其然,渔村的画风变得奇怪了呢。

第七百五十二章 师父总是很快活

    鹿正康问余东,“小子,我再问你,死亡是什么?”

    自从他来到渔村后,总是会谈论一些哲学,作为巫祝本职工作的一个补充。

    余东说:“活着就是为了死。”

    “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去死?”鹿正康还是看着海。

    “死不用我们去追求,它自己会来的。”余东这样回答。

    鹿正康不知道他是真的懂了,还是不懂,只会说,说出来的,不一定就是真的懂。鹿正康想要让手下的工具人们都对死亡有一个开放的态度,毕竟死后他们也依然是工具人。

    余东问:“师父,我什么时候能突破呢?”

    “现在,你的筑基已经完成了,超额完成,你的精元和内气都很旺盛,就差一点,你的神念,我给你的心印里其实就藏匿着你最精粹的神念,只要你能找到,就可以突破。”

    “那我该怎么找呢?”

    “到最空无的状态里去找,或者,到最亢奋,最极端的情绪里去找。”

    余东突然领悟了,为什么师父问他,什么是死亡。

    他冲着月下的大海狂奔,鹿正康望着他宽阔的背影消失在月光粼粼的海面下,南面,屠宰场里传来长鲸濒死的哀鸣。

    鹿正康转头,看着那些半消融的巨大生物,它们厚重的皮呈现不自然的透明的质地,内里包裹着的筋肉仿佛胶体一样,流动着,苍古的符纹在它们体表闪烁着炽红的血光,就像是一块鱼形的刻字的玉雕,在水与光的衍射下,体表蒙着一层清寒的粉霓。

    不时地,它们痛苦地哀鸣。

    某一只,终于坚持不住了,在发出长长的,仿佛叹息一样的嚎叫,传荡在遍布空洞的海岸峭壁里,回响让大地都震动起来,它在余音中消逝,魂灵慢慢解脱形骸的束缚,是一道透亮的水蓝色的鲸形。

    魂魄的表面也铭刻着符箓,法力将其裂解,注入围在附近的一盏盏骨雕鱼油蜡烛提灯里。

    一切的过程,就像是自然的造化一样,直白、自然,又残忍。

    他的弟子余东,正在深海,与被血腥气吸引的捕食者们搏杀。

    海面中有一处,月光断断续续凸起,小山丘一样的水包,很快,因为血染红了海水,星月的反光也黯淡了。

    鹿正康能用心印感知到那水下无边愤怒恐惧疯狂的意念,余东,他今天晚上,若不能成功,便是死亡。

    他在这里等待着,半刻钟后,余东搏杀了十条大鱼,他的心脏剧烈跳动,感觉血液在灼烧着内脏与表皮,这种感觉随着他极度亢奋的情绪,被他忽略了,脑海中,赤红的大河掀起狂涛,自他的七窍里,流淌出晶莹的红宝石般的血流,富有极度的生命力,如他脸上生长出来的触须般摇曳着,并不溶解在水中。

    赤血在他脸颊上铭刻了深深的烙印,他感觉自己的沉重的头颅在一刹那仿佛消失里,大脑直接浸泡在海水里,感受着盐水刺激的痛苦,随之而来的是欢愉和畅快。

    【果然,师父是对的。】

    然后,他遭遇了海中的妖,一只长着四肢,手里握着一柄铁珊瑚叉的细长怪物。

    他被铁叉从背后突袭,一下子,年轻健壮的躯体就被撕成了两半。

    鹿正康在海边,挠了挠脊背,心印把那种感觉传递了过来,并不有趣。

    他的弟子,就这样死了,英年早逝。

    读档吧。

    ……

    余东感受到后边发凉,随后,鹿正康的手掌搭住了他的肩膀,男孩在海水中转了个身。

    他的师父正在他身后,周身被一个气泡裹住,浑身干爽,他一伸手把余东拉近了气泡里。

    “师父!我成功了!”

    鹿正康点点头,然后把目光投向海水深处,那条杀死余东的海妖现在踟蹰着。

    “走吧。咱们回去。”鹿正康朝海妖笑了笑,打算退避。

    然而,他的善意被认作了是胆怯,那持叉的海怪猛地就冲了过来,它在海中就像一道忽闪的萤火,眨眼就窜出去数十丈的距离。

    鹿正康掐了个智拳印,周围的海水刹那就变得猩红无比,他的法力交融着这片区域,血海充满恶毒的生命力,水流不再是海怪的助力,反而死死钳住了它。

    “那道人!你们肆意屠杀海类,必被我水族耆老追杀!”海怪发出拜码头的声音。

    鹿正康掸了掸袖子,“那也不错啊。”血水凝结成无数刀兵,密匝匝地刺在海怪身上,将它一点点碾成碎末,惨叫声并没有穿透刀兵的撞击声,就像是在涡流深处传来失真的鬼哭一样。

    鹿正康收好海怪精血,用法力打包成圆圆的,人头大的一坨,碧绿色的血液,充满法力,这些法力会慢慢解离成灵气的,只需要“熟成”一段时间就好了。

    海怪的魂魄、骨骸、筋肉当然也是要打包的,这些都是大补之物,还有它的武器,也算一个不错的炼器材料。

    本来已经放了它一条生路了,偏偏一定要当外卖,鹿正康也没办法。

    同样是练气期的,鹿正康打杀这条妖物,并没有花费多少法力。这一顿夜宵,来得很实惠。

    回到海边,鹿正康让余东去搭个火塘子,他准备吃点妖鱼肉,先把血肉里的杂气炼化,再切片,放在石板上,慢慢炙烤,撒点盐粒蘸着吃。

    师徒俩一边闲聊,一边吃宵夜,到了后半夜,上弦月落下了,海面退潮,天地昏沉了许多。鹿正康的谈兴消退,便叫余东回去自己再修行一会儿,等天亮了,来找师父讨妖灵血。

    余东起身,告退,返身往家的方向走,等快到村子里了,他回头,师父还在海边坐着,拄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轮廓披着星的华彩,喑哑的一层白光,同天边海平线上朦胧的夜色一时间也混淆了。

    小妹在家门口迎他,余东吃了一惊,“阿妹,怎么没有睡觉?”

    “睡好了。准备打坐一会儿,阿哥去找老师了?”

    “对。”

    “咦,阿哥你好像不一样了。”

    余东很平淡地说:“我突破了。”或许是因为和鹿正康待久了,他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兴奋的事情了。

    师父总是很有心事的样子,可他永远是快活的,和山海一个样。

第七百五十三章 时空行者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一个男人要走多少路)before you call him a man(才能称得上男子汉?)……”鹿正康在海滨坐着,轻轻唱歌,手指点点膝盖,打着节拍。

    他不是一个有文化洁癖的人,在仙侠世界唱英文歌,对他来说挺无所谓,也挺有情趣的,鹿正康不会教授别人这些属于他的往日记忆,他也只是,在无人的时候,喜欢唱一唱,就当是缅怀,虽然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缅怀的。

    然而音乐总归是很好的东西。

    这里没有口琴,不过有别的乐器。他向村里一个懂得制乐器的人家要了一块陶埙。他不懂这东西怎么吹,就慢慢练习。鹿正康记忆里倒是有一首陶埙的曲子,记得是叫《千年风雅》吧,不过听得多了就有些疲倦,他也不跟随什么谱子吹,自己一遍练习,随心所欲地吐出一些杂调。

    他也没想当什么艺术家,这只能算是修行路上一个放松身心的小门道,不过以后要是能遇到知己道友,大家一起交流音乐也挺不错的。

    天慢慢亮了,鹿正康起身,前往村中的讲堂,照例,已经有饭菜备齐,自然还是鱼,不过制作成了鱼丸汤,还撒着不知名的野生香料,锯齿叶片,类似紫苏,不过味道更像是芜荽,也就是香菜。就这样热乎乎吃一碗,昨夜在海边吹得风都随着汗一同发出去了。

    饭后,村人们陆陆续续都来了,老人们坐在最前面,然后是年长的男性,再是青少的男子,随后是妇女与女娃,坐在最末。

    鹿正康是不拘他们如何安排座位的,这些村人也是很自觉就排好,似乎骨子里就有一种秩序在。

    他看着台下众人。一个个精神饱满,有些是周身缠绕着幽魂,有些是头发末梢燃烧着红焰,当然,年轻人们都肌肉充实,仿佛树桩一样盘坐着,身上辐射出来的热量让学堂内的空气有些燥热,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夏天到了。

    “昨夜,我的传人余东突破练气了。他是自己修出神念的,很不错的孩子。我问他,死亡是何物,现在,我也问你们,死亡是何物?”

    族长疑惑地发问,“老师,这个问题,恐怕难有答案吧,恕我们村野愚人鲁钝,却是不敢妄自评判死生大事。”

    鹿正康嘿嘿一笑,“刚好,我也不懂。”

    众人局促地发出附和的笑声,孩子们倒是笑得很大声很放肆,不过他们的爹在前面坐着,娘在后面盯着,在无声的威胁里,孩子们很快都蔫了。

    鹿正康微笑,“我最近总和你们谈论死的事情,很多人都是要死的,什么东西也都是要死的。不过,别怕,也别傲慢,就当死亡是一个客人。你们死后会在我的冥府里继续活着,假如哪天,觉得倦了,不妨去轮回转世。死亡是一个休息,休息够了就回到人间继续生活。

    “所以,不必把死亡看得太神秘,也不要把丧葬看得太重要。若人死了,何必保留着一身血与骨,总归是要回到天地自然中去的。那供我们充分利用起来也无妨的。”

    村人纷纷点头称是。

    闲谈结束,鹿正康开始指点个人的修行,有问题的,可以当庭发问,不过,有趣的是,基本上都是那九个老人在提问,他们会征集每一家每个人的疑难,然后传达给鹿正康,毕竟,在课堂里,晚辈总不好在长辈面前放肆的,哪怕是提问都会被看作是一种冒犯。

    这种内敛而无言的秩序,还在一天天加强。

    鹿正康不会要求他们改变,反正,他每天也总是在村里闲逛,谁遇到他了,直接向他提问也是一样的。

    修行的讨论完毕,未成家的青少年与妇女们一同离开学堂,开始一天的工作。

    剩下的十六人,九个老头,七个中年男子,是一家之主,鹿正康同他们讨论余家村的发展问题。

    “海里也有许多妖物,昨夜我便遇到一个,”鹿正康语气严肃,这是他聊大事的专用音调,“看来,我们的发展,也得加快。要能抵挡这些海妖的侵袭,这样才能保住我们的日常修行。”

    大家互相看看,又把目光投向鹿正康。

    “得添丁进口啊,周边的村落,也让他们加入我们的队伍,多生孩子,要更多更多的人口,人多力量大。另外,也该组一支能打仗的修士队伍了。海船得造,炼制法宝船,可以捕获更多的食物。海中奇珍无数,也都应该利用起来,现在对海洋的开放还处在太低级的状态,必须要有进步。”

    鹿正康其实还蛮欣赏那种小农情调的修仙风格的,不过客观上,一个修行者的生产力真的很足,尤其是工具人,他们存在的第一目标不是为了求道,而是扩张势力,情况是区别于独行散修的风格的。

    大宗门的传承,要么是量少而优,要么是金字塔型的构造,而在传承延续能力的区别上,后者明显更具优势。

    余家村开始朝外部扩张,理由是赤天府仙师招收弟子,第一次扩招行动,只涵盖了余家村附近的六个村庄,都是农村,互相联系也比较多,通婚、集市都比较频繁,余家村里就有许多妇女来自这些村庄,大家互相很熟悉,属于会第一时间把对方拉下水的感情。

    一个月过去,鹿正康手下工具人的数量就突破四百。

    这些人口零散分布在沿海的山脉间,离余家村都隔着一段不好走的山路,鹿正康便安排工具人去开山修路。

    当然是用法术造路,怎么可能就用工具去挖土呢。赶山卸岭,有许多术法都很得宜,只不过,改天换地的手段毕竟不是一两天就能见成效的,鹿正康安排五个工具人,每日都去用术法牵引地脉,群山之间的凹陷处,慢慢扩张,三五个月后便能成为坦途。

    趁着渔汛过去了,鹿正康也在安排制造一艘上天入地的大航船,用鲸鱼骨作为基础材质,最后炼出来的东西像个橄榄,似潜水艇更多些,而且也的确是钻在里面驾驶的。

    这么大块的法宝当然是拼接的,魔君传承里有对应图纸,各类战舰都有,本身既是法宝也是阵图,可以演化一方大阵。血海骨舟,看着还挺有情调,实际效果当然更好。

    海里妖族暂时没有大规模来犯,但平均一个月也总能遇到一两回,有余蝾的庇护,出海捕捞的工具人们没有遭受厄难,等到骨舟建成,寻常结丹期境界的妖族都难以对他们造成威胁。

    不过在这一年秋末的时候,鹿正康决定带着余家村迁往内陆。

    有大妖怪会在三天后来犯,鹿正康暂时没法奈何它,只能当一个时空行者,从未来跑回来带手下逃窜。

第七百五十四章 不巷歌

    鹿正康领了三个近海的村庄进行了一波战术转进。

    他麾下还有四个村庄,两百多口人,不过他们还算安全,离海有三百多里。鹿正康就不安排他们跟着队伍一起撤离,心印是跨时空交流的,随时保持联系。

    鲸骨舟载着一群人一夜间就远走高飞,到第二天清晨,他们在关河平原落脚,骨舟收起来,缩成棺材大小,让余东背负着,鹿正康带着人到一处村庄歇脚。

    这个坝口村的人们惊惧地望着这群不速之客。

    鹿正康走在最前面,来迎接的,是村里打猎为生的一个男子,“各位……大爷,来我们坝口村所为何事?”

    鹿正康拱了拱手,“来歇歇脚。”

    “这许多人,恐怕村里是歇息不过的。”猎户很为难地拒绝道。

    余东默默凝视着猎户,这位少年身高已经七尺了,比鹿正康还高一个头,身体壮得似一头立起来的牛,身后的青年男女,也都是身高体健,在这个人均挨饿的年代,这样一群人,比官军还威风了,更不必提那些伫立在后排的中老年团队,一个个画风都极度诡异。

    “莫怕,我们也不是假扮良善的匪类。”鹿正康温声说道。

    猎户心想:还假扮良善?您们哪一个看着良善了?

    他的神情愈发不自然了。

    鹿正康的目光从猎户的肩头越过,村里的气氛死寂,正是农忙的时节,也无人喊号子,各家有舂米声传来,再细看,有一户,门前挂着白绫呢。

    “邻有丧,舂不相;里有殡,不巷歌。”鹿正康点点头,“也罢,我们走吧,不打扰人家办白事了。”

    他带着一群门徒离开,走出去半里路,那些修魂魄的老人们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望向村庄的方向。

    “轮回转世去了。”大家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对这群非主流殡葬从业者们来说,放任魂魄升天是一种可耻的浪费。但他们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他们这般超然的生死观的。

    余东问鹿正康,“师父,为什么不给这个村里的人开悟呢?”

    鹿正康诧异地看着他,“那多麻烦呀,我还想早些到城里去逛青楼呢!”

    “……师父说得对。”男孩闷闷不乐的垂下他四十多斤的大脑袋。

    “咦。”老人们又一次回过头去望那村庄。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忠狗。”

    ……

    灰狗蹲踞在院子里,凝视着灵堂闭合的大门,自昨夜起,这门就一直关着,今天,它依旧是守家犬。

    披麻戴孝的男女主人发出一声声的哭号,家里的三个小孩正在院子里无所事事地发呆。

    男主人推开灵堂的门出来了,他的大儿子便问他,“阿爹,阿爷真的死了?”

    男主人点点头,脸上的泪痕迎着风,很快就干了。

    “家里少一个吃饭的了。”小儿子很开心的样子。他的父亲听到这话,把他捉起来,当场痛揍了一顿。

    院子外等候着帮忙殡葬的人们,听到里面传来教训孩子的动静,大家面面相觑。

    女主人也从灵堂出来,喝止了丈夫,“开门吧,让人都进来。”

    男主人便松开手里的儿子,很厌恶地把他丢在一旁。

    灰狗见男主人过来,它急忙站起来,吠了两声,男主人只赏了它一脚,灰狗痛嚎一声,到角落里缩着。

    开门,邻居们都来了,灰狗随着人群,也到了祠堂里,这是一个很狭窄的区域,黑暗弱光,黄泥地面上,两块长长的木板凳架起来一口黑漆的薄棺材,它从中嗅到熟悉的气味,便吠了两声。

    涌进来的人里有小孩,听到狗叫声,惊恐地哭叫起来。

    男主人急切而狼狈地将灰狗打出去。

    它脊背疼得要命,哀哀地又唤了两声,忽地,祠堂里走出一道虚淡透明的人影,衣着宛然,正是灰狗的老主人。

    它又吠了两声,追逐着死者的魂魄,一路跑出了前院,在村庄里的道路狂奔,它越跑越快,风都追不上它,而灰狗一直凝视着阿爷的魂魄,穿过秋日稻田的阡陌,穿过一重重稀淡的山川,在一种突来的长雾中,迷失了道路。

    往前去,远方有挤挤挨挨的人群,道旁吊着残损的尸体,百类均有,有些尸体残破,滴着黑色的血,在鬼门关前,青面獠牙,挺胸凸肚的披甲恶鬼镇守着,向排队的魂灵们讨要路引,灰狗看着这密匝匝的队伍,人、猪、牛、虫豸、雀鸟,都是凡间苦命的。

    守门的恶鬼将军们粗声粗气,“交出路引,一个个进。”

    没有路引的孤魂野鬼随地躺着,喘着粗气,血不停滴答,这类横死鬼,大多是暴尸荒野的。

    有几个相熟的,见面还互相打招呼,“你怎么也来了?”

    “死了呗。”

    “怎么死的?”

    “西面的李国又来袭边,我被自家的官军杀良冒功了。”

    “那你是运气不好。”

    灰狗见鬼门关城下有个狗洞,熟练地钻了进去,这一下,它就入了地府了。灰狗自然不懂什么地府不地府的,只往前走,前面一片险恶山水,山脚也排着长队,有一块牌楼,写着“望乡”。恹恹的鬼差在人群旁有气无力地提醒,“要上望乡台,小心山路危险,掉进刀山火海里概不负责。”

    灰狗听人说,“难得死一回,不看看家里情况,怎么放心去喝孟婆汤呢?”

    有修士的魂魄径直飞上了山顶,也不必随着大流排队,大妖的魂魄也是一样的,灰狗继续往前走,穿过一片有花无叶的曼殊沙华的田野,尽头是看三生石的所在,百类围着三生石,他们麻木了许多,呢喃着自己的前世。

    有个男人盯着三生石,“原来,吾与爱妻,是三世的姻缘,可她如今去何处了?”他转头看灰狗,“狗儿,你鼻子灵通,能替我找找我妻吗?她穿青衣,身上总有一股皂角的香气,你见到她,把花儿给她。”男人从怀里摸出一株干瘪的花束。

    灰狗在这里也通灵,叼着干花去寻青衣人,在排孟婆汤的队伍前,有六七位青衣者,一大半是女子,身上也带着炊烟与皂角的气味。

    灰狗踌躇不下,便走到最近的青衣者身前,她看了看狗嘴里的干花,拿了来,“花挺好看的。”说完,直接把花揣进兜里。

    灰狗吠了两声,女人也不理会,它知道自己搞砸了,回去寻那男子,他眨眨眼,“找到吾爱了吗?啊,我心痛煞矣。你去帮我找到她好吗?”说着,又掏出了一株干花。灰狗反反复复送了七次,那男人总是能掏出花来,这是他的思念,思念无穷也。

    最后一个青衣人是男子,他看到花,“咦,这花,好熟悉,你能带我去见送你花的人吗?”

    两个男人相会在三生石下,相视一笑,轮回本无男女,这一生你是男子,我便是你妻,下一世你是女子,我便来聘你。

    灰狗呜呜两声,过了孟婆分汤的摊子,奈何桥上,老主人慢慢往前走,每一步,过去的记忆便消散一点,倒映在三途河上,身后有熟悉的叫唤,他回身,见到灰狗,急忙道:“莫来,好狗儿,莫来,你还未死呢,莫随阿爷一道了!”

    狗儿呜呜吠了两声,围着阿爷脚边打转,如何也不肯走。

    阿爷摇摇头,“那走吧,我们一道轮回。人间本凄苦,死生也何尝不是解脱。”

    他们一同往彼岸走,三途河上是他们平凡的过往。

    “阿爹,家狗子死了!”

    “随便它,到时候找地方埋了吧。”

第七百五十五章 破境

    杨国最繁华的城池,叫丰城,坐落在广袤的关河平原的西北。

    赤天府的一行人,二百多人长长的队伍,轻快坚实的步子就朝着丰城而去,沿途洒下一阵阵的风铃声。

    相比沿海之地,关河平原是一片丰饶之地,中陆人间百千王朝,杨国立身在这里,治下百姓是有福的,至少,这里的土地,会给耕耘者最慷慨的回馈,只要统治者稍稍仁慈些,这些农夫就能攒下自己口嚼的粮食。

    这片平原地带,并非真的就一马平川,准确的说,是被破碎的山脉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每一块区域其实都有各自的命名,然而,总的来说,关河平原,就是这样的一片地带。从山涧冲出来富含养分的土壤形成的一片片冲积平原。

    赶了一星期的路,鹿正康他们抵达铜陵山麓,这一带盛产铁铜矿石,有几个傍山的村落,村人多以耕种、狩猎、采矿为业。

    鹿正康打算在这里歇歇脚,真的要歇歇脚了,毕竟,他马上就要晋升结丹期。这是按照比较通用的境界划分来说的,不过,他的传承又不是内丹法,下一个境界是叫化魔期,是为了培育外道魔体的阶段,这是一个漫长的阶段,而魔体期对应内丹法中的元神期。

    凝结十八印的速度快得让鹿正康都有些挠头,他这修道天赋实在太好了些,他都在考虑要不要读档回到最初时候,改易根基。

    想了想就算了,那多无聊,真想要无上根基,一开始就不会走这条路,这个时候再吹毛求疵,那大可不必。

    山脚的村庄并不接受这一行强人,鹿正康便带领门徒往山里走,一直到云深不知处,他在此地,画土为屋,安置下来。赤天众在附近修行、安住,守候魔主闭关。

    鹿正康盘膝安坐,面朝西方,坐神反照,内视己身。

    紫府神海内,心印轻缓的旋转着,这是鹿正康一身法力的总摄所在,心印若废,他体内灵气就会不受控制,在经脉中胡蹿,使他遭受经脉涨破之厄,这算走火入魔的一种情况。只要心印稳定,那么他便能调理法力驯熟,决不会有真气失控之虞。

    赤天冥府的十八枚秘印都在膻中气海沉浮,人体中枢之处,每一枚秘印都是真元凝结,聚合了大量灵气,塑造了十八道真传法力,随着这些天鹿正康不断汲取天地元气,并向工具人抽税,这十八道真传法力都已经相当饱满,似十八条赤红的飞龙,与气海空阔的球形区域内遨游往来。

    练气期的时候,修行还是依赖人体自身的经络窍穴体系,从炼精化气,到吐纳灵机,弥合法力等,而这种天然的修行蓝图其实上限不高,毕竟人是肉做的,承受不住无穷尽的内气。

    到了结丹期,各派传承就陆陆续续想办法脱离人身天然的限制。内丹当然是非常经典的修真道路,在有限的条件下,制造一个容纳更多法力的核心,以供后期发展之便利,不论是舍弃肉身的兵解法,还是性命双修的内景法,都离不开大量法力的支持。

    赤天法门是修外道魔体的,在体外构筑一个全新的,更高形态的身躯,然后把心印挪过去,这就算踏上真的魔道征途了。

    褪下来的肉身嘛,可以炼制成本命法宝,或者制作成标本,纪念物什么的,再或者,用来当修炼的耗材也是可以的。

    不管如何,鹿正康要凝结自己的第一个神通了,赤天冥府,这会是一个洞天,届时会坐落在鹿正康的丹田,化作鼎炉,随着鬼卒魂将的数量质量增长,他的法力会快速地增强,更有许多魔道手段也会应运而生,届时,他带着门徒重返海滨也不是问题:不过他一时半会儿是没打算回去,人间大好繁华地,老鼠进了米仓,怎么就可以轻易离开呢?

    十八秘印互相之间已经在隐隐产生共鸣,鹿正康知道现在该做什么:放空身心,让法力自然聚合,十八印会凝结在一块儿,慢慢就塑造新的神通了,而这个过程,不需要他任何主观意念的参与,他就当好一个哑巴,保证心印的稳定即可。

    他要入定了。

    ……

    鹿正康感觉自己是在做梦,闭着眼睛,耳边有闹钟滴答滴答的声音,空气的湿度刚好,没有什么灰尘,显得非常通透,他闻到一股子久远的洗衣液的气味。

    他看了看脑海里浮现的存档栏,心里明白,噢,原来真的是在做梦,幻觉啊。他这样想着,睁开眼睛,入目是自己在地球,二十世纪初的廉租房里,他坐在床边,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电脑开着,《空洞骑士》还在运行,小骑士也趴在神居的地板上。

    鹿正康感慨地笑了笑,没想到这个幻梦还挺真实,主要是让他想起往日时光,这就很不错,大出意料。

    他看看周围,灯亮着,不过,天色似乎是渐渐要亮了,他耸耸肩,知道自己还在凝结神通的过程中,闲着也是闲着,转头打会儿游戏得了。

    话说,他为什么不是梦回世纪末呢?他记得那时候有好多游戏呢,不过,世纪末,鹿正康一边漫不经心地操作着空洞骑士,一边回忆。世纪末啊,想起世纪末,就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云烟一样,他记得自己在游戏里大杀四方,那时候的游戏,全拟真,就像是有一个活生生的虚拟世界似的。

    一定爽翻了。

    小骑士在游戏里大杀四方,鹿正康毕竟是个修士,反应速度比凡人时候快数十倍,电脑屏幕刷新速度都快跟不上他大脑的处理速度了,眼睛捕捉每一帧的画面,打游戏和看ppt差不多,所以,他得让自己走神,分散注意力,否则,真就是得眨眼补帧。

    又是简简单单的五门速通,鹿正康关闭《空洞骑士》,然后默默打开《cs:go》,枪战游戏可太需要修真者的反应速度了,他大声嚷嚷着让队友发把狙,然后冲出去一个人单挑对面全部,队友们吓坏了,“兄弟你开了吧?”“不真实了嗷!”“他转起来辣!”

    鹿正康只是无聊地快打哈欠。冥府啥时候造好啊,他不想在幻觉里待几百年。

第七百五十六章 门徒入世

    鹿正康觉得自己可真是……他的确没有在幻觉里待上几百年,充其量,是呆了大半个世纪,他从世纪初,一直到世纪末了。

    不过,他始终没能离开自己的廉租房,也不会饥饿、疲惫,窗外日升日落,他已经懒得去计数了。每天的乐趣是,在电脑上玩过时的游戏,这破玩意很快就落后时代了,主机和pc都在飞速地进化,外面的世界似乎很美好,有段时间还动乱了,不过和鹿正康没有关系,这个屋子是被遗忘的。

    他站在阳台,看着现代化的城市蓬勃发展,高楼,就像是一块块镜子似的,反射着光。

    越来越像记忆里的世纪末了,他所在的居民楼,因为一直没能拆除,很影响市容,后来被发射到了太空里,鹿正康一脸懵逼地看着地球离自己越来越远。

    “???”

    鹿正康以光速离开地球,虽然是幻觉,但也实在有些离奇,他就看着自己一路离开银河系,一路冲出本地星系组,冲出可观测宇宙,一直跑到宇宙外,看到了一条围绕着世界盘旋的衔尾蛇。

    这条蛇盯着鹿正康,那可堪承载亿万星河的眸子里有复杂的神情流露。

    鹿正康看到衔尾蛇的时候,存档栏就跳了出来,他明白,原来自己的金手指是这条蛇给的。

    “嘿!”鹿正康趴在阳台上冲大蛇打招呼。

    衔尾蛇的心念就像是伽马射线暴一样冲刷过来,鹿正康眼前一片纯白,刹那就失去了意识。

    昏昏沉沉,就像是在高空急速坠落,鹿正康浑身发冷,耳边传来一句:“给你挽回遗憾的能力,你这一生,要活得痛快。”

    他从急速下坠感中惊醒了。

    此时,他感到膻中气海一片空无。心印华光灿烂,这漏斗形的符印里,多了一粒“砂子”,是一个细小的正方形符印,正是赤天冥府总摄道印。

    内视丹田,迷蒙的精元如今已经化作一片血海,海底沉积着无数破碎的兵刃,海面当中,凌空之处,森严的四方城垣围拢着一座精微细妙的鬼都。就是现在还空荡荡的。

    冥府总摄印震动了一下,余蝾从鲸骨舟中飞出来,主动投入鬼都内,在城中卒营里化作一面大纛,飘飘悠悠的。

    鹿正康琢磨了一下,心想着给自己的冥府取个名字,不过他印象里,这类鬼城的名字,譬如酆都、枉死城之类的,都不是很好听,可若是好听文雅了,又不符合鬼城的气质,左右没有一个合心意的名字,不过现在不起名,往后就更懒得起名了。

    他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终究没想出什么信达雅的名号,于是依旧是称赤天冥府,或简称赤冥城也可。

    晋升化魔期的过程很顺利,鹿正康打量周围,土屋内墙壁凝结着一层鲜血,这些是他外溢的法力浸染产生的异象,数百年都不会褪色。

    他走出门去,天阴阴的,似乎不久就要下雨,赤天众等候在外,排成长队,鹿正康问他们:“狩猎如何?”

    “捕了一窝狐妖,一只猪妖,还有山魈若干,俱已经拆得细碎了。”余东老老实实地回答,“师父,您晋升了吗?”

    “过去多久了?”鹿正康做起了伸展运动,他感觉自己盘坐得屁股发麻了。

    “七日。”

    “哦,那也很久了,的确蛮久的。”鹿正康漫不经心,他对赤天众说,“我已经修成冥府神通,往后,你们死了便可以去冥府生活。”

    这个消息,只是让大家点点头,就像计划的那样,魔主练就神通,本来就是板上钉钉的,而大家也知道他现在更关心什么。

    余东说:“师父,我们这便出发吗?去丰城。”

    鹿正康眯着眼睛,望向西面,“你们感觉到了吗?”

    修魂魄的门徒齐齐点头。

    “人间在动刀兵,大量的尸骸和魂魄等着我们去清理。的确是秋收之后了,正是肃杀之时。接下来,你们就往西去吧,救济苦难的人,也给那些愤怨的魂解脱。可以把《赤天玄冥救世普渡真咒》传播出去,让愿意死后来我冥府的百姓念一念。”

    赤天众领命,架起骨舟,载着一片血云就往西飞去。

    至于鹿正康,他无事一身轻,慢吞吞向着丰城走。

    人间大好繁华,若无他鹿正康,平白也少三分颜色。他现在神功已成,差的是时间积累,等他麾下工具人搜集精魂,在冥府内染化为兵卒,每多一个,他的战力就增一分。再有,就是炼制法宝了,越是好的灵材,需要越多的法力与时间去磨砺,譬如飞剑,数百年都不一定能炼出一口。

    不过炼宝的法子自然也有千千万,赤天一脉传承的法宝制程也比较工业气息,主要是让工具人合力祭炼法宝缩短时间,还有把法宝拆开来一个部件一个部件的炼制,那鲸骨舟就是拆了三百多个部分,花了将近四个月才初具雏形,有了作为法宝的基础功能,而对这东西的炼制,还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法宝材质本身无法承受更多法力为止。

    鹿正康在离开铜陵山之前,在山脚一户有名望的铁匠那里买了一百斤的玄铁锭,用一枚心印和《密烛白骨观》作为交换,仔细算了算,他白饶了一个工具人还。

    一百斤玄铁也就是两个拳头大,鹿正康盘算着如何利用好这些材料,最近他的头发都长到尾椎处了,而他平日就在头上包一个方巾,身后长发就自然垂下来,有渔家姑娘常给他扎辫子,挺有趣,不过现在,他想着炼制一个发箍铁环。

    就制作一个“无烦恼子”吧。就是圈形的一种法宝,大小如意,平时可以套在手腕、脚腕上,或者当发箍,遇到敌手的时候,把无烦恼子抛出去,往人家脖子上一套,铁环收缩,就可以把头颅轧下来。

    正所谓没头没脑,没有烦恼,无烦恼子就是给人排忧解难的,不过一生只能治一次,一次就管一辈子。

    鹿正康上下抛着玄铁锭,恰似在玩耍一块板砖,手上攥着一团灵火,玄铁锭炽红闪亮,每抛一次,物性就更精纯一分,等到彻底炼化,就可以动手制作法宝了。

    他朝着西北的方向,白天赶路,夜晚露宿,一周后,红彤彤的铁锭恰似一个面团一样被他搓揉捏拉,鹿正康就像个旅行的卖艺人。披头散发,形象别提多可怜了,就这样,他还遇上劫道的给他拦下了,真是天理何在?

    “打个商量,我没钱。”鹿正康微笑。

第七百五十七章 下九流

    准确的说,出现在鹿正康身前的这些,并不是真正的土匪,而是本地的浪荡儿,或称游侠儿,前方里许有一个澄江驿,是当地一个繁华的镇子,这些游侠儿就来自澄江驿。

    为首的站出来,上下打量鹿正康,这个披头散发的野人,身上很干净,目光很明亮,身材很健康。

    “你,你从哪儿来的?”他拍打着鹿正康的腹肌。

    “东海之滨。”鹿正康控制着玄铁浆避开这位游侠首领的拍打,这炽红的铁浆正如蛇一般在他体表游弋,藏在衣物下是为了避免惊世骇俗,他总归是很照顾平凡人世界观的接地气修真士。

    游侠首领唔了一声,“很结实嘛,有前途嗷,小子,有没有入户啊?”

    “没有。”

    “野人?”

    “也不是。”

    “想去哪里啊?”游侠儿们围拢着他,领头的就绕着鹿正康打转。

    “丰城。”鹿正康搔搔头皮,没有头屑,也没有虱子,他身上只有一股阳光的汗水味和海盐味,让人想起日落时海面吹来的温暖的风。

    “那地方,你去讨生活吗?如果是,你不如留在澄江,我们带着你,去认识几个哥儿姐,每天也能快活。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去那里玩乐的,好朋友,我可和你说,你毕竟涉世未深,不懂得这世上险恶,别看人人都说丰城好,可寻常人就是去了,十天半月也寻不到落脚的地方,到最后往往是饿死街头,你看,都快入冬了,你小子身上还穿着单衣。

    “你自己也说了不是有钱人,不如先在我们这里歇歇脚,实在想去丰城,让哥哥我到时候引荐你,去丰城郡守家做工,月钱不少了。”首领笑眯眯的样子。

    鹿正康乐了,“那敢情好。”

    接下来一段日子,鹿正康便在澄江落草为寇,不对,这么说也不吉利,他其实也就是在这里当一个社会闲散人员。游侠的领头人诨号叫俊三郎,是个长相媚雅的男人,平时倒也不祸害乡里,他们一行人的主要工作就是排查外来人口,像鹿正康这样无家可归,又有一膀子力气的,就邀为同道,喜不自胜。

    鹿正康有了一间暂时落脚的屋子,是一位游侠儿兄弟自家的祖屋,腾出一间房来,收拾了被褥家什,给他安身。

    有片瓦可以遮头,鹿正康对房屋的最低要求也就是这样了,只要达到,他就没有什么抱怨的话。游侠儿的生活,比他在渔村统领赤天众时还来得清闲。

    白天大家在一块儿,操练武艺,在街上闲逛,其实都是良家子,街坊邻居都互相认得,作为民间自发形成的安保队伍,澄江驿的游侠儿们还是颇为受尊重的,乃至会有做小买卖的,杂食铺子给他们提供些日常饮食,也是百家饭了。

    游侠儿们以这种百家饭为乐,哪怕自家是有老母布置了饭桌,也常常不回去。

    他们在镇子东郊另有一处聚集地,原本是一座道观,子孙庙,后来一夜之间,道观里的师徒被贼人给杀了,身子扔在门口,头颅不翼而飞,因此,游侠儿把这里收拾收拾,邻着大殿又起了几间砖房,平时可以在这里耍子,入夜也可在这里歇息。

    鹿正康把无烦恼子炼成了,是一个青黑的铁镯子,被他用来捆缚那一头长发,扳指大小,悬在他后颈,把散漫的发丝拘了一道,然后又似瀑布一样倾泻开来,从背后看,倒是个别致的姑娘家家。

    他本是该及冠的年纪,不过谁来给他及冠呢?他自己也没有这种想法,毕竟不是古人。别人问他有无表字,鹿正康就说不曾有。

    俊三郎说,可以让镇子里的先生给他起一个字,鹿正康知道,表字在这个时代,是人与人交流必不可少的一个称呼词。但他也确实没兴趣给自己起一个新名字,于是就说,表字就算了吧,没人能给我起表字。

    这种行为很失礼,然而却被游侠们赞他江湖气,俊三郎私下说,各位兄弟,不准因为鹿哥儿没有家长,就轻贱了他,好男儿自会有一番作为。

    镇子里所谓的哥儿姐,其实是暗娼,澄江驿没有专门的风月场所,倒是有唱戏的勾栏,小孩是不准去的,成家的男人也常常避开那里。勾栏里多是流落在镇子上的苦命人,唱戏水平很次,懂乐器的也只是几个老乞丐,年轻女子就靠卖色相给自己攒家底。

    苦命人有苦命人的过法,下九流的地方常常比较脏,不过在澄江驿,这个鱼米丰腴之地,人情味还是蛮足的,勾栏里的人互相结为兄弟姊妹,认妈妈奶奶,认阿爷阿公,是比较团结,道德扭曲,生活怡然的大家庭。

    俊三郎常光顾这里,不光自己来,还带着手下人一起来。鹿正康初初到这里,一眼就看出来,这勾栏里有妖物,会化形的妖,妖气稀淡驳杂,看来是天赋异禀。左右找一番,他见到一个拉胡琴的老头,是黄鼠狼变的。

    鹿正康身上的气机,在同样有修为的人面前没有仔细遮掩,尤其周身还存着三寸的法力,时刻做着五行调和,那黄鼠狼精一眼就认出来了,吓得没敢动弹,鹿正康对它摇摇头,对方马上会意,守口如瓶,不守口,就授首。

    坐在昏暗的茶楼里,回字形的大堂,舞台在当中,阳光照进来,亮得晃眼,周围四面屋檐下摆着老旧的八仙桌,长板凳,大碗茶和零碎的小食,这样的地方,用来早起听曲消食是最好的。

    俊三郎坐在鹿正康旁边,他的眼神专注地看着上台的角儿们,他们唱《苏公铡美案》,这是这里原创的故事,苏公是个有道行的县官,要铡那狐狸精的。

    扮演狐狸精的女旦身段清澈,水袖飘飞似倒挂的河川,她是这一群人里,唯一有戏曲基础的,唱功还能入耳,不过鹿正康他本也不是戏曲爱好者,他对所谓唱功的最低要求就是不跑调,如果唱者音色好听,那就足够让鹿正康觉得欢愉了。

    俊三郎只是凝视着,胡家女脸上的稀淡脂粉遮不住整张脸,有些地方抹得透薄,有细细的绒毛泛出来,在让人眩晕的日光里,这些细毛儿就像是一层毫光,是长在漂亮女人脸上晶莹的琉璃树,绝不会让人觉得粗野而不堪,反倒是能让人的心头也随着绒毛而瘙痒起来。

    鹿正康啜饮茶水,丹田的冥府震动了两下,有生魂投入其中,入血海里打个滚,以兵为骨,以血为肉,还阳塑形,化作鬼卒了。

    他望向西面,李国和杨国的战争还在继续,通常会持续到来年开春为止。

第七百五十八章 蛟龙尸骸

    鹿正康承认这不是自己所期待的青楼,这里没有风月,只有大太阳和大碗茶。

    男人一辈子都在流浪,他依旧享受这里。

    俊三郎在镇子上的武馆拜了一个师父,向他学习赤手搏击的技艺,他是个离经叛道的人,把这些技艺也传授给手下的游侠儿们,鹿正康也被要求跟着一起学习,这是他们身为澄江驿团练的一个集体活动和专业课程。

    某日,澄江的游侠儿们又在郊外道观里一起操练搪手,气氛火热,发了性子还会脱下上衫,光着膀子,鹿正康承认这种场面确实不太雅观,不过这年头不流行断袖和哲学。

    俊三郎伸手抓来对手,就像是猿猴摘果,脚下扫了扫,便把一个六尺的汉子摔出去三尺远。

    “三郎好彩!”大家笑起来。论起搪手的技艺,俊三郎当然是领头的。

    鹿正康蹲在角落里笑着观察眼前的景象,入冬了,一身汗的男人们蒸发出白雾,在日头下还闪闪发光。

    “鹿哥儿,来试试手吧!”一个泼皮起哄,旁人一听也跟着叫唤,俊三郎叉着腰,侧头往着鹿正康。

    “好。这就来。”鹿正康站起来,走到俊三郎身前,双脚岔开略蹲,双手平举,这就摆了起手了。

    俊三郎笑道:“鹿哥儿才练不久,你们就欺负他初来的,过一会儿,你们些泼皮也讨不了好。”他对手下人摇摇头,也摆好起手。

    搪手是擒拿摔投的技巧,相比其余的拳掌手段,更偏重对重心的摆弄,人站在地上是有根的,破坏这个立足的平衡,就能把对手拿捏死。

    俊三郎主动扑过来,动作很快,往前蹿两步,到鹿正康左侧,要去扳他的膀子,左腿斜刺里往鹿正康的脚后钻。

    鹿正康便小退了半步,双手晃过来,在俊三郎两肩一推,这一下没出力,俊三郎足下立住,往前挺肩,要反推回去。

    这时候,鹿正康不进反退,收力及时,让俊三郎往前蹉了些,重心动摇,鹿正康便顺势抓着他的双臂,往怀里一带,俊三郎吃不住力道,足下被连根拔起,他心里一惊,头脑便发白,没什么想法了。

    也不见鹿正康有多复杂的动作,似乎只是双手盘了盘,就把俊三郎拨了个转,从背后抓着他,一个后腰下投,鹿正康当即就把俊三郎砸在了地上。

    游侠儿们都愣怔着,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俊三郎躺在地上直喘,这一下,要是结结实实地摔了,他颈骨就已经折了,而不是现在这样,仅仅是岔气。

    鹿正康把他拉起来,“俊三郎,你啊,还不到家。”

    “那你是到家了?”俊三郎呆呆的反问。

    “我啊,我在五楼了。”鹿正康摇摇头,“我有和你说过,我打架很厉害吗?”

    “没有。”

    “那现在我说过了。”

    俊三郎不服气,“我们再比试一场。”

    鹿正康摆好架势,这时候,气氛就和擂台决斗似的了,众泼皮都小心围观,剥了衫的都把衣服有穿上,一个个在台阶围墙上正襟危坐,这就是混混们的瑞思拜。

    俊三郎这一回不敢冒进,只是不断试探着,会猝不及防地往前扑一下,虚张声势,鹿正康自然没有被唬住,慢慢朝俊三郎逼迫过去。

    “嗨呀!”俊三郎大喊了一声,既给自己提气,也是寄希望这一发喊能分散鹿正康的注意力,朝着前方甩开膀子,冲将过来。

    鹿正康侧跳半步,俊三郎猛地俯下身来了个扫堂腿,踢在鹿正康脚踝上,“邦”的一声闷响,本以为能把他扫倒在地的,没想到,他站得很稳当,俊三郎便急忙抽腿后退,重新站起来。

    “小儿把戏。”鹿正康便指着俊三郎发笑,他现在可真够无聊的,欺负凡人算怎么回事呢。

    正在这时候,门外跑进来一个游侠儿,大呼:“三郎,莫耍了,澄江里捞出龙来了!”

    这可是大新闻,大家伙儿去看那传话的人,俊三郎皱皱眉,对鹿正康说,“鹿哥儿的本事是极好的,不如我们一同去看看那捞出来的水龙?”

    大家一窝蜂簇拥着俊三郎,随那传信的一同往澄江岸畔而去,忽忽跑出去小一里地,远远望见宽阔的澄江了,这时候,河畔已经有许多闲人围观,随风吹来一股浓烈的腥味。

    “果真是龙吗?”大家兴奋起来。

    泼皮们挤开人群,把在河滩上搁浅的龙尽收眼底,这时候,所有人都发出怅然的叹息。

    龙已经死了,留下的尸体,白色的鳞片边缘发黑,龙头被砍了下来,落在身体两丈外的水里,若不是有毛有角的,乍一看还以为是河中大石头呢。

    驿长带着几个持水火棍的吏员也赶到了,俊三郎冲着驿长点点头,驿长望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这两人也是相熟的,鹿正康在一旁也仔细观瞧一番,原来是兄弟俩。

    被渔人打捞上来的龙尸只是一头蛟龙,不过那也是炼出内丹的大妖了,鹿正康打算把这东西给利用起来,不过,现在其实已经有些晚了,他读档回到今天凌晨。

    这时候,天蒙蒙亮,鹿正康从屋内出来,背后的无烦恼子脱落,被他抓在手里,脚下轻轻一踮,就跳上了屋檐,他反复踏步,总是在只檐片瓦上一点就飞出去几丈远,这时候,澄江驿才刚刚活泛起来,鸡叫早已三遍,卖早炊的摊子已经支起来,各处零零星星冒出烟火来。黛色的天穹下,小镇似倦容的水乡女人,正欠身振作着。

    鹿正康赶到澄江河岸,这个点,夜渔的行船都早已经回岸,江面上除了几个浮标在鼓荡,就只余下清漪的水波了。

    他驻足岸边观瞧,水下隐约有电光纵横,过不多久,一道剑光破开水面,朝北射去,刹那就远离不见。

    那是一个杀蛟取珠的修士,鹿正康对蛟龙死亡时间的计算恰到好处,这时候,龙尸还新鲜呢。

    他丢出无烦恼子,把蛟尸和被铡下的头颅都摄上了,张口吐出一道赤天魔气,把尸体内残余的妖力灵气全数浸染,再吸食回来,就是一股磅礴的法力。蛟龙现在只余下白净的骨骼了,继续被赤天魔气腐蚀,抽干物性。这些精粹投入冥府中,凝结成骨刀骨剑骨枪骨刺,落在血海底部。

    可惜,妖魂连带着蛟珠已经被那斩龙人带走了。

    最后,一阵风吹来,骨渣撒入江面,同一抔腐土无异。

    澄江驿的人们,不会知道这里曾死过一头蛟。

    过了几个时辰,在郊外道观,泼皮怂恿鹿正康与俊三郎对练一番,鹿正康只是摆摆手,“不了,早晨吃得太饱,提不起劲呢。”

第七百五十九章 工具人的采收

    时年霜月,杨国西疆,赤天众已经抵达马别城关外古战场,天上一朵血云载着白骨梭船,众门徒聚在一起,商量接下来的去向。

    余东是魔主传人,自然要他拿主意,不过,他性情腼腆,说让老人们提提意见。

    德高望重的乡老们商议一番,建言,“我们虽是方外修士了,但依旧是杨国的子民,不如,我们去寻这里守关的将军,投奔他去吧。”

    余东讷讷不知如何说,他自然觉得不妥。

    不过,不等他提出反对意见,众人自然把细节都商量好,“修血法的,年轻男子,可以去投军,在战场上,为国效力,也可啜血修行,杀之愈多,法力越精。”

    “是极是极。”余东表情放松,猛地点点头。

    “妇女小娃,留在船上,与我们这些修魂法的老人一起,我们在天上,吸取战死、被害的魂魄。”

    “是极是极。”余东点点头。

    “修骨法的,青年男女,可以打扮作入殓人,行走大地,这连绵争战,荼毒百里,不仅是关城,还有附近的村庄也颇受苦难,你们去把尸骨处理,免得疫病滋生。”

    余东点点头,也不说话了。

    “修情法的,怒法的随军去,怨法的,随入殓去,如此也各有长益。”

    赤天众各自领命,行程便安排好了,等日落天黑后,骨舟降落在地上,余东领着要参军的门徒,朝马别城关而去。

    夜半三更,这一伙强人悄无声息地翻过三丈高的城墙,一路摸入统帅府,正是灯火通明的时候,关城里主要的官吏和将领都聚集在此地商讨军情,余东站在大堂前院,发声高喊:“东海人士,前来投军!”

    这一声吼,骇得半座城都打了哆嗦,一时间城市如被梦中惊醒,发出狂躁的动静,犬吠鸡鸣,统帅府内更是人声鼎沸。

    四面涌上巡逻的军士们,把余东一行四十人团团包围,明火执仗,剑拔弩张。

    关城的主将从大堂里走出来,没有着甲,一身白衫,披着一条羊毛氅子,余东仔细瞧,见这将军,是个端容肃重的中年。

    余东抱拳,“听闻李国贼人又来犯边,我们特来投军。”他磕磕巴巴的,说话水平也不好,这种解释明显不能让人放下戒心。

    “几位壮士,既然要从军,自有文书负责,为何深夜入我军大帐内,这般鬼鬼祟祟,如何让人相信?”

    余东回头看自己的亲朋好友,他们都沉默着,他才是大师兄,这里没有别人能替他拿主意了,他便勉强对主将解释,“我们是方外之人,修真之士,哪里是寻常兵卒可以比拟的。”

    主将大惊,他身后走出来一个道装打扮的长髯男子,凑在主将耳边絮语,“确然是修行人,这一群,都是。”

    主将迷惑,“这从何处平白冒出来的?”

    “莫惹怒他们,否则,这城就丢了。”道人言简意赅。

    主将刘岱马上挤出笑容,“各位壮士,夜黑风凉,不如我们入内详谈。”他对戍位的军士点点头,他们自行散去。

    余东一行人就此成了座上宾。

    到第二天,他们该献上投名状,“我们直接去冲杀一通便可。待我提敌将首脑来见!”

    关门开启,这些来自东海之滨的男人们穿着步人甲,各自提着一杆兵器,携六百步卒,出城邀战。

    余东望见那远处密密麻麻,白霜地上黑压压的一片军帐,心中涌现无限的豪情,这个少年转头认真地对众人说:“男儿用武之时至矣。”

    “且战!”赤天众同声喝道。

    余东发一声吼,率先冲阵,手中拿着的是珊瑚铁叉,当初偷袭他的海怪所用的兵器,他保留了下来,重一百三十斤,拎在手上,被他舞出一团青黑的狂澜。

    李国众军见对面区区六百多人冲来,纷纷哂笑不已,遥遥射出一排劲矢,赤天众挥舞兵器弹飞箭矢,或者是挥手拍掉,而跟随着他们的六百步卒便举起盾牌,龟缩原地,完全追不上前面这帮人的狂奔了。

    余东率先抢入人群,一柄钢叉左一刺右一刺,攥在手上,团团翻滚起来,军阵里被他开出一道血路,狂涌的血流被他浑身发散的赤河法力拘束,隐隐凝聚成一个硕大的罗刹,仰头咆哮,一瞬间,人仰马翻,凡俗之辈,被骇得屎尿齐流,乃至吓破胆囊而死也不在少数。

    四十六个赤天门徒,便犁出四十六条血路,虽然本是渔耕为生的凡俗,可身怀利器,心蕴杀机,天然就是屠戮的兵器,他们也舍弃煊赫术法,单纯以打家手段杀人,战场上弥漫血气、怒气,统统被吮吸过来,李国兵卒惊呼“妖魔哉!妖魔哉!”

    前排的朝后排逃,后排的便跟着逃跑,将领监军喊破嗓子也无法挽回败局,亲兵簇拥着主将朝西逃窜。

    余东望见军中大纛的方向,纵身一扑,凝结出来的血罗刹虚影百首百臂,朝大地上一滚,就仿佛碾子砸在了浆果串上,沿途噗噜噜一阵连绵的声响,数百兵卒似涨破的水球般,浑身血液自毛孔窍穴里蜂拥而出,汇入罗刹虚影,余东感到浑身法力又一次暴涨,心中赤河愈发波澜壮阔。

    这些便宜法门,只要修为到了,也会滋生神通,余东便在战场上领悟了塑血成兵的手段,血罗刹崩散成漫天血珠,凌空被法力凝聚成细小的刀剑,朝四面八方激射出去,一道血珠钻入人体就开始吮吸血液,直到将人吸干成一张皮包骨,又破开肚皮,分裂成更多孽血珠,四处捕食。

    凡俗,不过血食而已!

    天上一朵血云飘飘,风铃声传来,无数魂魄从尸骸内飘起,忽忽地就钻入了骨舟内,这些修魂魄的门徒将魂魄祭炼一番,便凭借心印的冥冥感应,把生魂送到赤天冥府内。

    “凡苦众生,尽得往生,赤天血海,塑你英魂!”

    与此同时,在杨李二国边陲之地,穿着黑衣的入殓人四处行走,那兵祸把一个个村庄荼毒,饿殍遍野,尸骨悬垂,狗彘游荡,以人为食。赤天众将骸骨解离,怨气消逸,送这些苦命人原原本本地归还天地,每行一步,便诵读《赤天玄冥救世普渡真咒》。经文悠悠,会有受难的人,听从教训,在家供奉一根骨烛,每日念咒行功,以期超脱苦世,往生赤冥。

第七百六十章 转职跳槽

    年关之前,鹿正康在俊三郎的引荐下,前往丰城,投身郡守骆尘客府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说好出来逛青楼,怎么就进了大户人家做小厮,他主要是没钱,没钱又不愿意显露法力,难免是会有些尴尬的。

    不过,他不是去当洒扫、喂马的下仆的,俊三郎曾与郡守夫人结拜为干姐弟,所以他的引荐信还是很有些用处的。

    在鹿正康的简历里,重点是:出身东海之滨,善拳脚棍棒,为人康和,处事泰然。

    郡守家里倒是没有小姐,只有三位公子,其中老二是喜欢舞刀弄枪的,于是鹿正康被推荐来当一个教头好耍。

    似这种世家,积年的大地主,当地望族,宗亲是许多的,郡守府上的只是其中一支。家里的仆役也基本是家生子,世代为奴,他们就像是在一个特殊生态环境里的生物,依附在主家身上,已经被制度彻底改造了,他们的思想行动也都是以主家的利益为出发点。

    鹿正康初初到来此地,去领了offer,管家的老仆带他去看自己的住处,他这种教头是有单间的,在府邸西南角,砖瓦房,墙面抹着白色的腻子,这条件很不错了,青石砖的质量可好得很,算是鹿正康穿越以来待的最好的房屋了。

    他这几个月来,源源不断的接收到门徒送来的生魂,数目有两万七千多,都是凡人的魂魄,也就是当鬼卒而已,不过倒是能操练起军道阵法了。余蝾充作阵法核心,带领一千血海鬼卒,拉开架势,也有结丹期的战力,加持在鹿正康身上,已经很不错了,虽然没打过架,不过对付寻常结丹期的修士应该也是手拿把攥。

    对鹿正康来说,打架真的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除非是境界碾压到完全没有胜利机会,否则他大不了反复读档,一个对手打个几百遍,打出几百种花样,只要被鹿正康摸清底牌,那还不是任由他拿捏?

    至于打不过?提前逃走就是了。

    他每日主要的工作还是搬运法力,参悟五行五运的机理,然后在记忆里的这些传承里找一些东西来练习,由于赤天魔气的法力属性限制,很多道法他都已经无法修习了,但这是暂时的,等他的道行到了一定高度,就可以化生万法。法力本就是万金油,就像是和世界交易的货币,一分钱用得到,是能得到无数回报的,而不同法力之间的转化,也需要建立一个货币交换体制。

    鹿正康倒是想着等他无敌于本方世界的时候,就制造一个法力兑换机器,然后让每个修士在使用的时候,都缴纳一笔手续费。

    这种想法在他脑海里时刻都有几百个,不过只占据他思绪的几千分之一,他的神海时刻都很活跃,不仅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有工具人的想法也会出现在神海,这些都是心印的养分。当然,如果心印出了问题,也会让他被杂念冲得神志模糊,乃至走火入魔也是正常的。

    鹿正康在自己的这个,应该叫职工宿舍的地方,暂住下来,第一天夜里,骆府的几个门客一同邀请鹿正康前往城中吃酒。

    他们彼此在郡守府里都算是外来者,自然会有互相团结的基础,一起吃酒谈天也是促进情感交流的主要手段。

    他们在云来楼摆了一桌,鹿正康是初来乍到,被邀坐在首位,同桌七人,各自都是有名号的,鹿正康也看出他们个个都有武功在身。

    大家相互介绍,这个说某某诨号混江龙,某某诨号玉人剑,某某诨号追风掌的云云,轮到鹿正康了,他就说:“我姓鹿,名正康,你们叫我鹿哥儿就好了。”

    大家眨眨眼,很期待地等着鹿正康报出自己在江湖上的雅号。

    鹿正康也眨眨眼,笑眯眯的。

    “没了?”

    “没了。”

    气氛似乎冷淡了些,就像是大家同时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把雅间的空气都吹凉了。长相粗犷的混江龙发觉了这一点,急忙端起酒盏,“各位兄弟,且再饮一杯!”

    于是大家就继续喝酒,鹿正康知道,自己这瑞思拜算是没了,然而初出茅庐的人,本来也无所谓什么瑞思拜的。

    这一顿酒之后,门客之间还是互相有往来,每次他们邀请鹿正康去吃酒,他总是来者不拒,别人敬酒他便喝,吃饭吃菜也不耽误,也不夸张,就像是一个熟练的混子,于是大家背地里都叫他鹿油油。

    鹿油油当然知道自己有外号了,他其实不介意,还觉得蛮逗的。他在骆府的本职工作是教二公子修习武艺,不过二公子身边围了几十个教头,哪里轮得到他鹿油油呢。

    于是鹿正康便还是每日清闲过日。

    东海那边的门徒传来消息,余家村被毁了,但那里早就人去楼空,自然没有什么损失,隔了三个多月了,东海又是一片祥和之地,似乎就等着鹿门主带着手下回去渔猎四方。

    西面的战争也结束了,突然冒出来的四十多个修士直接把凡人军队杀得雪崩,李国陆陆续续组织了六场会战,不过都是大败亏输,杨国的主将率军推进千里,占领了小半个河西平原。

    修士往往是不会参与人间王朝的争斗的,因为利益不相干,除非是神修,那倒是可以去要求个国教的地位以享受香火。不过倒是常有一些旁门杂流的修士和散修会去朝廷领个供奉的职务,杨国与李国只不过是中陆东南两个疥疮大的国家,也不能说是钟灵毓秀之地,更没有天下闻名的宗派驻扎,能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找出四十多个魔道修士,实在是让把交战双方都吓着了。

    杀生是有天谴的,正因为天谴的存在,人间王朝才存留了一线生机,应该说,是天人感应的这个修真系统造就了恬淡的桃源风格的修真社会体系,而不是修士的自律。

    余东他们这些在战场上杀戮夺取魂魄的自然是有很多天谴的,不过那些入殓人们却积攒了许多功德,这是天道自然的嘉许。

第七百六十一章 马球

    天谴和功德,算是修仙世界里的一种奖惩制度,也确然证明,世界是有意识的。天地间弥漫的各种元气,还有纵横的灵脉,就像是天地的血气和经络一样,把世界看作生物是恰当的,毕竟修真是道法自然,也就是在模仿世界的运行,宇宙创生的规律,假如世界是混沌的,那如今的力量体系就会是全新的模样了。

    就像是炼金术的至高成就哲人石一样,在东方修真体系里的至高成就对应了金丹,宇宙的中枢,天人交感的枢纽,阴阳交汇,龙虎合一,五行调和,历经五太而成的太极之物,造化的顶点。这是鹿正康自己根据记忆的道法琢磨出来的,不过他没有和这个世界的修士交流过,不知道这里的丹道练气士有怎样的妙理。

    鹿正康作为赤天府修炼体系的核心,门徒的天谴和功德也随着他们的法力一同汇聚在他身上,搞笑的是,这二者居然是可以抵消的,这个世界的天道未免有些太淳朴。虽然,天谴易得,功德难寻,然而对鹿正康来说,这也根本不算问题。

    现阶段,余东他们在杨国西疆过得很好,鹿正康嘱咐他们多去造福百姓,积攒功德,抵消天谴,他的话,总是没人敢不听的。

    杨国的国君下来诏书,要亲自接见赤天府的有道真修们,要许诺他们官位俸禄,田产财粮云云,鹿正康让门徒将《赤天玄冥救世普渡真咒》和相应的祈祷仪轨给传播出去。

    这咒文对应的是当初的超度印,如今合并在赤冥总摄道印里,虔心念诵,就会在冥冥之中感应到赤冥城的存在,魂魄受冥府劾禁,死后会投入其中,当然,也会让鹿正康感知到,假如有上等根器的凡人,他也不吝赐下心印和法门来。

    现有的这些门徒,除了余东还算有点根器,其余在鹿正康看来,都不太能成事,修炼到魔体期就是他们的极限了,而这也需要他们花费苦工和大量的耗材,天赋品种上没有什么优势,到时候要么转世轮回去,要么就投身赤冥当一员魂将。

    还是得多多招收优质的门徒,不必太多,量少而精就可以了,否则杀孽太重,不好收拾。只有等鹿正康练出他化自在神通后,才会把一些中正平和的法门分发开去,那时候就可以广泛的抽税了。

    鹿正康坐在凉亭里,看着校场上,几位教头陪着二公子耍马球,骑着矮脚马挥着长柄曲棍,黄泥铺的场地里灰尘纷纷扬扬,男子们发出快活的笑声。

    修士的五感的很敏锐的,鹿正康就能看清楚空气中最细微的尘土,皮肤细胞、花粉等等,这个世界的细节向他开放得更多了,他当然也可以看出人脸上的毛孔和螨虫,但他的眼睛不算显微镜,不会把目标放大,因此浊世滚滚的细节还不至于让他感到厌恶。

    南边,府中女眷正在园子里散步,鹿正康听到他们商谈说什么“表小姐要来了。”

    临近新年,骆府的访客从来不少。

    他正喝茶,校场里的马球被一杆子打了过来,在不管哪种球场附近,这种意外都不会少的,鹿正康也不抬头,腾出右手去把马球接住,原本校场上众人还高呼着:“小心些!快闪开!”这时候纷纷长出一口气。

    二公子指着凉亭里的鹿正康,问周围的伴当,“这位却是面生,不知是府上哪位门客?”

    “二公子,这位呢,是澄江俊三郎引荐来府上的,唤鹿正康的便是了,据说有一身好武艺,尤其以搪手为上上佳,本是来做教头的。”在人群边缘的混江龙抱了抱拳,主动出声。

    还有人看不惯鹿正康的,便嬉笑着说,“到府上一直吃白饭,与谁人见面都能打招呼,号称鹿油油的就是他了。”

    骆诗奇点点头,“我骆府虽大,但也养不来闲人,让我试试这位鹿油油的成色再说。”他冲凉亭里高声吆喝,“鹿教头,可愿意一同玩耍?”

    鹿正康已经捏着皮毬从凉亭里出来,远远的,冲混江龙点点头,“便一起玩耍又能如何?”

    有人让出马匹与球棍,鹿正康轻轻抚摸母马的脖颈,眼中虹光一闪,再翻身上马之时,前进后退,挥洒自如,操纵如意,还未开球,就已经博得一片彩。

    骆诗奇领着队,一马当先,鹿正康便随在他右侧,待开球时,一同冲出去,始终是落后半个身位,寻常时候,马匹不能并驾齐驱,否则容易厮打起来。鹿正康斜刺里往马群里冲了一阵,十来杆球棍在一片扬尘里围着一个毬交击不止,鹿正康只是探手一拨,那皮毬便像是粘在球杆上,被他带出了人堆。

    鹿正康是识趣的人,挥了挥杆,把毬送到骆诗奇身前,二公子也是乐呵,“鹿教头好球技耶!”

    鹿正康只笑笑,也不说什么。

    这马球玩了半个时辰,二公子被鹿正康捧成了神射手,屡屡进球,轻松地不像话,一场下来,玩了个十比零。

    “鹿教头,却是有真本事的!”骆诗奇微笑,“今晚要在云来楼摆一桌,算是为鹿教头赔礼道歉,今日方在府中发现您这般豪杰,真是幸事,此前我骆家人多有冷落,还望鹿教头不要往心里去。”

    鹿正康点点头,宾主尽欢的样子。

    是夜,众人在云来楼团坐,点下四干果、四鲜果、四蜜饯、五冷荤、五热烹、一炖汤,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骆诗奇周围坐着的都是府上门客,健仆在桌边伺候,谈话总不会聊什么风月诗词,只是说些家事私事。郡守府上三位公子各有一个班子在,以后他们成家的时候,要仰仗这些手下人办事。

    三兄弟里,大公子是要在官场发展的,老三还未及冠,还在苦读诗书,而他老二骆诗奇,名字里的那个诗是字辈,“和光同尘,诗书传家”,而本人其实对诗书完全不感兴趣,平日舞刀弄枪,打算成家后便去投军。

    说到成家,“最近,我表妹要来府上了,如何是好?”

    他这句话说出来,大家惊喜,“哦,是表小姐要来了,二公子,这岂不是大好事?”

    骆诗奇深深叹气,“唉,我这表妹啊,我同她是指腹为婚,可我并不爱她。”

    “……”

第七百六十二章 少年对重明鸟的性幻想

    十九岁的骆诗奇,脸上还长着红色的痘痘,他一脸深邃地说:“可我不爱她。”

    当时,大家其实是想笑的,不过出于职业道德,他们忍住了。

    玉人剑询问道:“二公子,这个表小姐,她好看吗?”

    骆诗奇摊手,“好看是好看,但这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

    于是又有人懂了,“我晓得,二公子是心有所属了。”

    骆诗奇如坐针毡的样子,“也不是,就,你们能明白吧,我和表妹从小一起长大,她在我们府上住了十年,分别后我们还一直互通音书,太熟悉了,以致每每见到她,心里只有爱护之情,而无男女之私。”

    大家齐齐“哦”了一声,然后面面相觑。

    骆诗奇眨眨眼,“你们不懂吗?”

    “呃,这个嘛。”

    “那什么,那什么……没什么。”

    “要说不懂,其实也懂,要说懂,其实也不懂。”

    骆诗奇转向鹿正康,“鹿教头怎么看?”

    鹿正康默默放下筷子,这帮人,老是聊天,都不吃菜的,“咳咳,以我的看法,二公子是在追求轰轰烈烈的爱情,是不是?”

    “对对对!”

    “和表妹情感太好,彼此之间,每一个想法都能猜到,所以缺了生活意外的惊喜,仿佛以后生孩子叫什么都已经板上钉钉了一样,是不是?”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鹿教头是也!”骆诗奇鼓励的眼神:继续说,我很爱听。

    鹿正康微笑,拿起筷子,“说实话,你这种想法呀,还是太年轻气盛。”

    “此话怎讲?”骆诗奇并不高兴,年轻人最烦被说年轻。这一桌的客人都不说话,就盯着鹿正康,看他发挥。

    “二公子,虽然你我年纪相仿,但人与人之间,出身不同,阅历不同,就当我说话直白,您这样想法,一来,是对未来缺乏考虑,你是要去投军的人,以后最好是有一个放的下心的妻子;二来,是不尊重那表小姐的意见,人家也是同你青梅竹马,若是情丝深许,你却冷颜相拒,实在不近人情了些;三来,也是有悖孝道,媒妁之言,不可擅改,你便……”

    骆诗奇摆了摆手,“这些我如何不知道。”

    于是旁边便有人叹气,“二公子,你莫觉得日子苦闷,殊不知,世上似您这般,锦衣玉食,彬彬有礼,实诚待人的官宦子弟,已经殊为难得。这丰城,多有纨绔浪荡之辈,您莫听他们风言风语就好了。”

    骆诗奇愣愣地环视一圈,“你们听说过,重明鸟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二公子突然发什么疯。

    骆诗奇呢喃着,“尧在位七十年……有掋支之国,献重明之鸟,一名双睛,言又眼在目。状如鸡,鸣似凤。时解落毛羽,肉翮而飞。重明鸟,是披着羽毛的神女,我们丰城,自古便有重明鸟的传闻。你们有人听说过吗?”

    鹿正康默默吃菜,他劝说失败,也不会再强求什么,旁人以为他是尴尬,但也觉得这样我行我素的样子,颇为失礼。

    有一位丰城长大的教头回应道:“那是当然的,小时候,我阿姆便同我讲过重明鸟报恩的故事,说是重明鸟每十年要褪毛,彼时她便赤体行走,受风吹雨打,还会被当作荡妇追打,后来有个牧童收留了重明鸟,给她衣着食水,又三年,重明鸟长出羽毛,便带着牧童飞往西山,只留下一子一女在人间生长。”

    这位教头把话说完,大家都用一种诡异夹杂惊恐的目光看着骆诗奇,“二公子,您不会是想?”

    骆诗奇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他也知道,这是妄想,是神话,一时间意兴阑珊,便起身道:“各位慢饮,仲达先行一步。”仲达是他的表字。

    这一下,大家都站起来,鹿正康也不例外,主人家要走,客人总不好留在酒桌上的,大家便一道回府,沿途家家户户欢声笑语,过年的氛围已经很浓厚了,而骆诗奇始终没有言语。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大家也不见他打马球,也不去吃酒,也不去看相扑,只是习练武艺,甚至,还会吟诵诗词。

    几位门客聚在一起,一个个面色哀愁地商量着二公子的事情。

    “太反常了。”混江龙叹气。

    “确实反常。”玉人剑嘬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样子。

    “二公子莫不是害了相思病了。”追风掌捏起两枚核桃,在右掌中滚了一圈,卡嚓嚓响,摊开手,左手捡着果肉吃。

    鹿正康只是吃糕,糯米粉蒸制,内馅是秋季时候制作的桂花酱,香甜可口。

    “鹿教头,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我现在倒是好奇那位表小姐。”

    “嗬,还有这闲心呢。”大伙儿对鹿油油的态度很不满,这话说的,都背离职业道德了,都说主辱臣死,身为门客,虽然不至于到那种程度,但为主家分忧还是本职工作的,吃人家用人家的,每月还有例钱,眼看二公子奔着自闭去了,这个鹿油油啊,还是只知道说风凉话。

    鹿正康摆摆手,“二公子他其实是个好孩子,他就是不想自己的青春就这么过去了,人要成家之后,规矩就更多了。”

    诸位已经油腻的练家子们愣怔了一会儿,估计是想起自己在夕阳下的奔跑了。

    鹿正康站起来,“不如这样,我们到时候和表小姐商量一下,让她扮演重明鸟,这样就给骆诗奇那小子圆梦了不是?”

    “啥子?!”

    这话一出来,大家的想象力就开闸了,一时间颇有几个老脸通红的色鬼。

    “这这这,男女大防……重明鸟这个妖怪又不太正经,怎么能行!”

    鹿正康耸耸肩,“又不是我们看,再说,别让人知道不就好了。这种事情,还可以当作是两夫妻婚后的甜蜜往事呢。”

    “嘶——高,实在是高!”

    “不愧是鹿教头,果然年轻人更懂这些啊……”

    大家互相看看,回过味来就觉得尴尬,这种事情放在鹿正康的前世那就是区区cosplay,放在今天那可真是非常不检点,需要批判的。

    为了避免继续尴尬,大家各自找理由散去,又过了三日,那位表小姐到府上了。

第七百六十三章 低调做魔头

    表小姐来府上的那天,颇为热闹,奴婢们四处奔忙,墙角屋檐里都塞满了欢声笑语。府上的女眷去迎接的表小姐,听说,这次不单是她自己来的,还有老夫人也来了。

    教头们是门客,这时候不好去凑热闹的,于是还是聚在一处吃茶。

    闲聊的时候,有消息灵通的,就说杨国西疆来了一群东海的修士,帮着把李**队杀得片甲不留,大家听闻了,都颇为振奋。又说,国君已经接见了这些修士,要立国教了。

    人间王朝若是能得到仙家的支持,那国祚必然绵久。

    鹿正康是知晓全部内情的,杨国内本身有一个修真小派,只不过,传承的是上古残卷,实力不过尔尔,最强者也就是练气,再想进益也无门路了,如今,他们听闻赤天府功法玄奇,虽如魔教行径,但为求长生,也是主动投在赤天府门下。每日诵念《赤天玄冥咒》不提。鹿正康打算挑个时日,给他们种下心印。

    而今,在杨国国都盛京里,诵持《赤天玄冥咒》可是一股风潮了,相信不久后就会传播到全国,不论是权贵人家还是下里巴人,都会念上两句,毕竟宗教可是上好的精神麻醉剂。届时,源源不断的香火就汇集到赤冥城里了。

    不同于神修法门,虽然赤天冥府也会汲取众生的香火意念,不过并没有直接用香火信仰施法还愿的功能,而且只能是间接利用:滋养心印,凝聚魂将,造化阴灵等等。如果说,法力是赤冥城的骨骼,生魂是血肉,那么香火就是皮膜和衣甲了。

    本来就是给体系中的底层准备的东西,哪怕没有香火也并不打紧。所以,这些信徒持咒,除了消耗心力之外,恐怕终生也不会得到回应,只会在死后投入冥府,转生鬼卒——或许也算福报?

    不管是不是,反正赤天府的人总要说这是福报的。

    整个化魔期,鹿正康就只会专心修习一个赤天冥府神通,积攒法力,直到魔体期后才会开始修习其他神通,所以这个阶段的他,还是低调做人比较实在。

    中陆广大,他在杨国一隅发展,还躲在人家郡守府上当教头,既不招惹大门派,也很克制手下门徒的行径,免得天怒人怨。身为幕后黑手,他真的很合格。

    教头们正谈笑着,这时候,骆诗奇从侧门进来,大家急忙起身相迎。

    二公子挥挥手,在桌旁一屁股坐下,拎起茶壶,嘴对嘴牛饮起来。教头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终究是一壶茶有底,骆诗奇把水喝完了,但有一半是从嘴角漏出来的,从毛披风的缝隙一直流进去,上衫湿哒哒地粘在皮肤上,形貌很是狼狈的样子。

    “二公子,注意形象啊。这样被大夫人见了,又得被教训。”

    骆诗奇一脸狂躁,“我还管那许多什么!表妹来了!表妹真的来了!这次还带着姥姥一起来的,这下可好咯,我必然是要结亲了,过了新年,正月里是跑不了的!”

    “结亲不是喜事嘛。”大家都觉得这个二公子,实在是古怪了。

    “我心苦闷呐!我还没见到重明鸟,怎么就白白要交待了童子身。”

    混江龙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二公子瞪他,“你笑什么?”

    “啊,这个,我想起高兴的事情。”混江龙支吾搪塞过去。

    鹿正康也笑,但他只是默默的微笑,没叫骆诗奇看到。

    二公子叹一口气,坐着不动弹了,这时候,侧门外传来一阵笑声,声音清脆又响亮,众人循声去看,月亮门后出来一个似柳段般青葱的女子,身上打扮细致,目光更加有神,隔着一段相当的距离,大家也可以望见她目中两点寒星一样的眸光,霎霎的,倒衬托她的双眼如水波一样。

    “二表哥!怎么躲在这儿?”她快步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垂首敛眉的女婢。

    教头们纷纷与这位表小姐见礼,随后便借口离去了,只把骆诗奇留给表小姐处理。

    鹿正康说:“这位表小姐倒也是相貌可人。”

    “骆家世代都是读书人,家风很正的。看看骆郡守大人不就知道了,为官四十载,两袖清风,着实难得了。”

    有人便不同意,“这话可不对,三年清太守,十万雪花银,这为官哪有不贪的,只不过,此地小民康乐,方才没有许多闲话罢了。丰城贸易繁忙,又是三江通衢之地,一日之内,百千商船过路,便是筹个租赁费,也不止千两白银了。”

    大家便只是笑,其实都心里有数。世上有不成器的纨绔,自然也有明理的官宦子,都是精英阶层的后代,他们的好坏,和底层人的关系,无非是被剥削的轻重缓急罢了。

    “表小姐倒是个好说话的,不过,我们还得先试试,她对二公子是真情还是假意,若真能成夫妻,我们帮二公子圆梦也不算是强牵红线了。”玉人剑搓着手里的铁扇。

    “这怎么试?”混江龙不满地说道,“可不要让表小姐出糗了,否则我们都讨不了好去。”

    “欸,莫急,再过两日,不是要举行庙会吗?到时候,我们便找个与二公子体型相近的,易容换装,然后在表小姐面前,装作把他劫持了,看看表小姐如何应对便知是否真情。”

    对玉人剑的馊主意,大家反应不一,有人觉得这个法子有效,有人觉得这玩意完全不能证明什么。

    “狄叟那个老家伙就是易容的行家,只要他出手,不要说把人扮成二公子了,就是把混江龙扮成表小姐都不成问题!”有人提议拉更多人下水。

    大家被这一打岔,纷纷笑起来。

    “问题是,哪怕真的要演这出戏码,恐怕也难寻到好时机,总不能在闹市中公然劫人吧?”

    “我早就打探到了行程,庙会那天,老夫人要带着三位夫人去相本寺上香,到时候表小姐也是要跟着去的,到午时一刻左右,便从寺庙返程。你们也知道,每次上香,表小姐只是被捎带去的,她自然是要去相本寺坐进的澄心庵小坐,届时,我们安排假二公子去拜访,让女婢传话过去,让表小姐单独相迎,到那时候,嘿嘿。”

    “高,实在是高,不愧是斯文人,果然是衣冠禽兽!”大家纷纷鼓掌。

    “什么衣冠禽兽!这叫足智多谋!”玉人剑惊怒,“好啊,原来大家私底下都有外号是不是?”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呢。”教头们讪笑着,又各自找了一个由头,散开去,为庙会那天的安排准备事宜不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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