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我和我的头发,一刻也不能分割
鹿正康飞起一脚。
接下来一个星期,科学课来了一个代课老师。
没错,那个假扮标本的就是邵湛晴。
这么大的人了,还做这么幼稚的事情,鹿正康都不知道这个傻子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这么丢人的事情当然没有透露给任何人,鹿正康一脚下去,邵湛晴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默默向行政处提交了假条。
最烦恼的是,鹿正康这一脚把邵老师这个工具人踢进医院后,建模的工作似乎就只能鹿正康自己干了,虽然有专业机器帮助,这个任务本身是不难,但很烦,且量很大。
最恐怖的是,时间挺紧张的,邵湛晴至少得在医院躺一个礼拜,而参赛作品最晚提交日期是八天后,3d打印这么大的模型至少得二十小时往上,而涂装又得一两小时。
真的勉强要等邵湛晴出院来亲自建模的话,很可能就得上演那种“主角总是最后一秒出场”的戏码,鹿正康不喜欢这样,他总是喜欢提前做好准备。
所以为了避免时间上的尴尬,归根结底,这些活儿只能鹿正康自己干。
他预感自己可能又得献祭发量了。
你妈的,为什么!我年轻美丽的秀发啊!
花了八百悟性点学了一个3d建模技能,鹿正康又经历了漫长痛苦的一万小时,当初说好不再学,没想到世事无常,他还是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新成就解锁了。
【成就:虚拟雕刻师(稀有)】:您熟谙了基于实用的3d打印机数据建模技术,哪怕以后混得不好,也能凭借这个一技之长讨口饭吃。
效果:线性思维略有成长,眼球运动速度略有提高,手腕灵活度略有提高,发量略有减少。
鹿正康捂脸,无声痛哭。
从今天起,他打算留长发,这样以后地中海了,也能靠地方支援中央。顺便如果有效的话,他打算学一个头发护理技能。
假如学建模的过程还没有让鹿正康感到彻底的痛苦的话,那么当他接收到邵老师留下来的数据磁盘后,发现建模任务已经完成时,他才感到彻底的悲哀。
我的头发,你们死得好惨!
鹿正康用悲愤的心情浏览了邵湛晴的工作成果,发现质量一般,用他自己专业的眼光看,这个建模错误挺多的,而且有敷衍的内容,大量内部细节被省略了,这是节约时间的好办法,也是节省脑力的好办法,邵湛晴不是方案的提出者,他没法想象那些精妙的细节,但鹿正康能。
这个工作,其实在一开始,就得交给他自己完成的。
所以区区头发这种东西,一开始就是不得不被舍弃的,因为这就是……
鹿正康一脸幸福地擦干眼泪,“这就是大佬的宿命啊!”
大佬鹿正康又度过了一个不眠夜,然后是第二个不眠夜,第三个不眠夜。
连续三天熬夜爆肝,他在课堂上多次睡觉,然后被罚站,站着睡也不是不可以,然后他就被邀请去喝茶。
陪他喝茶的还有苏湘离。
这个倔强的小姑娘还是不喜欢英语老师,她的成绩在自己的精心控制下,不断下降,把李老师吓坏了。
于是鹿正康在办公室见到了苏湘离的母亲。
苏妈妈与鹿正康想象中的那种慵懒贵妇人不同,他本以为一个对自家小孩疏于管教的母亲会是矫揉造作而目中无人的,但苏湘离的母亲却是文静娴雅的,就像英语老师一样,苏湘离低着头不去看自己的母亲,甚至离得有些远。
鹿正康心想着,难道苏湘离讨厌母亲,所以才讨厌与苏妈妈气质相像的英语老师?
班主任的办公桌里英语老师的办公桌隔了两张桌子那么远,鹿正康与苏湘离就像两个在树林中漫步的小鼠,彼此难以看清,只能看见那些比“树木”还高的大人们,这种身不由己的恐惧,是成年后的人们难以再回顾的。
鹿正康就在班主任的桌前老老实实站着,他不为自己狡辩,因为老师们想听的不是狡辩,他们想要的是承诺。
比如“作业一定在放学前交上”、“下次绝对不会了”、“下次考试肯定上九十”这样的话。
哪怕,这些很多时候也不过是谎言,狡辩的另一种形式罢了,用老师的话来说,“一种态度”。
学习态度。
苏妈妈的声音远远传来,穿过办公桌隔板的阻挡,在四壁回荡,鹿正康敏锐的听觉能察觉到声音反弹的延迟,细碎的回音,就像无数人在说同样的话。还有李老师的话,她们真的好像,连说话的语气都差不多。
“鹿正康,我知道你很聪明,不过这不代表你可以不上课,上课睡觉不只是影响你自己的学习,也是在对周围同学的学习的一个干扰……”
班主任的教训很快结束,这个老女人其实也是打心底喜欢鹿正康这样的聪明崽子,连语气都是很温和的。
“是,老师,下次绝对不睡了。”
“好了,你走吧。”
鹿正康回到教室,过了一会儿,上课铃想起,苏湘离还是没有回来,一节数学课上了一半,小姑娘推开门进来,她乖乖说了一声报告,低着头,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回到座位,与鹿正康中间隔了一整个教室,他只能遥遥地张望,苏湘离她没有流泪,没有哭,这就很好。
下课后,鹿正康第一时间跑到小姑娘身边。
苏湘离皱着眉说,“我得学舞蹈了。”
“为什么?”鹿正康与一旁的张英轩都很好奇,周平不动声色地把头凑过来。
“成绩太差,得学特长,以后就得当特长生了。”
鹿正康感到很荒诞,这就是大人们的想法?让一个全科优秀,只有英语是良好还是故意减分的尖子生,去当特长生,而不是想办法解决她的成绩下滑问题。
就像是一辆跑车,只是车前盖脏了,就焊了一块钢板上去,而不是去洗车。
特长生难道就是万金油吗?就是什么治本良药吗?
鹿正康突然对苏湘离感同身受,那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不同于为孩子强制安排道路,苏湘离父母的可恶在于她一切的叛逆都不过是没有意义的,永远有无数备用方案来达成既定的目标。
一种全新的社会生态在鹿正康眼前冉冉升起,不对,这是早就存在了的,只不过鹿正康一直以来都视而不见,就像那个藏在显示屏后的巨人。
第四百五十一章 没想到这个城市里比我厉害的有俩
苏湘离说她不想去母亲安排的练舞室,但她居然很顺从地接受了练舞这个安排。
鹿正康陪她在临海新区找了一个练舞工作室,每周两节课,安排在周六周日的上午,一节课两小时,一小时九百块。
花钱如流水啊(震声)!。
苏湘离学的是新式芭蕾,说是新式,但也就那么回事,曲目和动作上略有改良,技法还是一脉相承的,芭蕾舞依旧端庄优雅,能让人变成翩翩的天鹅。
练舞室的老师们的确都是天鹅,漂亮的姐姐们踮着脚,旋转,漫漫地踏步,仿佛能把地板漾出水波来。
苏湘离就不行,她太笨手笨脚了,就像鹅群里混进来一只鸭儿,鹿正康总是看得发笑。
练芭蕾就是要踮脚,练得不规范就会导致脚趾畸形,所以鹿正康挑的工作室很正规,授课老师人均国家级比赛前三名,最厉害的那位社信五级,有自己的浮空飞车,酷到没朋友了。
……
新的一年到来,1月2号,鹿正康的模型制作完成。
高一米九,塑料材质,为了营造出金属和植物的质感,所以采用了数十种特殊的喷漆,这也是学问,鹿正康为此又学了一门“喷漆艺术”,花了六百五十悟性点。
新成就解锁。
【成就:彩雾诗人(史诗)】:您对现有的各类喷漆了如指掌,可以准确把握它们的色彩变化,只要给您一瓶喷漆,就能塑造一个世界,前提是您要懂得涂鸦绘画。
效果:视锥细胞数量大幅增加,视杆细胞数量大幅增加,口鼻腔耐受力大幅增加,对挥发性物质的过敏程度降低,发量略有减少。
鹿正康痛苦地抓着自己的秀发,他已经累了。
不过当他看到自己的作品后,一切的痛苦都是值得的。
一个中性人形,左手抱着右肩,右手搭在胯骨,略略蹲伏,侧头望向右前方的天空,就像是即将病毙之人望向世界的最后一眼。
苍白而沾着枯黄印记的皮肤就像一层破烂的肮脏麻布披在森白金属丝纠缠出的肌肉上,赤铜管道就像血管,从被双臂半遮半掩的红色水晶心脏处蔓延开来,到躯体的表层,刺穿皮肤,圆形的管道口里有灰绿色的细密藤蔓枝条长出,点缀着月光般的白色桂花。
面部是线条柔和的美人,闭着眼睛,表情慈爱如画中的圣母玛丽亚,银色颅骨暴露出来,囟门处是一颗红色的狭长竖眼,瞳孔漆黑。
巨量的细节能让人目不暇接,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信息的冲击,死亡和生命,机械和自然,神秘与现实互相冲突。
矛盾被一层层包裹着,可以供人一点点参详,而不至于让每部分都太引人注目导致风格割裂。
鹿正康给模型拍了照片,发在讨论组里,引起一片称赞,包括某身处医院的伤残人士也发来贺电,称这已经是艺术品了,而不是简单的科学模型。
算算明天就是邵湛晴出院的日子,鹿正康带着组员们一起去医院看望他。
本以为他会是绑着石膏绷带像个木乃伊,但来了才发现他身上什么都没缠,被鹿正康一脚踢断的肋骨早就接好了,他现在属于纯休假,病床上躺着还抱着电脑呢。
也就是医院不答应,否则邵湛晴能在病床上躺出一个寒假。
鹿正康震惊,“你好懒!”
邵老师放下手里的餐盒,咳嗽两声,“小子,你不懂,这个人到中年呢……”
俞非:“老师你才三十九,还是青年。”
邵湛晴选择性失聪了一下,“男人就是得对自己好一点,平时看到你们这些小屁孩就烦,难得我是带薪休假,肯定得好好补一补……”
苏湘离:“老师你胖了好多,一看就不像病人。”
邵湛晴再次失聪,“不过明天我就出院了,再次看到你们我很开心,鹿正康你的模型做得很好……”
孟琦君:“老师你偷懒,明明身体没问题,还把任务都交给鹿正康做。”
邵湛晴表示自己是聋的传人,“咳咳,你们送的花和水果不便宜吧?等竞赛结束后,老师带你们去吃大餐啊。”
“好!”x4
邵湛晴(推眼镜):小屁孩真好哄。
……
鹿正康的作品被送去比赛,结果得相当一段时间后才能出来,包括专业评委的判断和网上投票两部分。
这段时间,又很清闲下来,鹿正康与小伙伴们开始准备期末考。
今天是2086年1月5日,周六,小寒。
室外气温16c。
鹿正康坐在练舞室角落的休息区里,身前的茶几上放着红茶和蓝莓松饼,腿上放一本数学作业,刷刷题,看看笨手笨脚的苏湘离,生活真享受啊。
明净的练舞室,苏湘离对着玻璃墙踮脚,鹿正康扭头看着她的侧影,小姑娘略略苍白的肤色下晕着潮红,高强度的运动叫她心脏剧烈跳动,毛细血管扩张,汗腺里分泌出大量的汗水,她现在就像一只沾着晨雾的陶瓷娃娃,白色的舞裙有厚重夸张的裙摆,苏湘离穿着的时候看起来像只小胖鹅。
鹿正康看了一会儿就感到无趣了。
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吧?只要他们还是同学,还在同一个城市,鹿正康就会陪着苏湘离,看她一点点成长起来。
没什么不好的。
期末考如期而至,当天还下了一场雪,语文、数学、英语、科学,四门考试课完成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明天还有一个期末总结会,开完后就是一个月的寒假。
寒假又来了,而鹿正康他们参加的模型比赛的结果也出来了,他们在临海新区里排第二名,全市第三,有资格进入省级比赛。
全市排名第一的那个小组是临海区中心小学的,他们做了一个会动的黑洞模型,包括一个事件视界还有十来颗盘旋的恒星,事件视界外甚至还有一圈发光的吸积盘,很酷。
全市排第二的那个组来着镇江区育英小学,他们的作品是一颗六棱水晶,六个面,六种结晶构造,在中心处汇集成一颗组合紧密的结晶球体,转一个角度就是一种景观,色彩缤纷,这种技术含量是非常高超的,也就是这玩意儿看着太朴实,网上投票环节拖了后腿,否则它才是第一名。
鹿正康:小看天下能人了啊!
第四百五十二章 神秘U盘里的远古文件
2086年1月24日,腊月初十,星期四。
鹿正康的期望任务不出意料地失败了,而漫漫寒假,他只有作业相陪,他打算过些天就去打扰太爷爷,可这段时间他还是不可避免的陷入百无聊赖的境界,家里就他和老弟,父母都在忙工作。
手机震动了一下,鹿正康的蓝牙耳机里,智能操作系统提示有新邮件。鹿正康在床上翻了个身,打开手机。
8:30“张英轩:我找到一个u盘,要不要一起看一下?”
8:31“苏湘离:好啊,我们去哪儿看?”
8:31“鹿正康:找个学习室吧。闲着也是闲着,刚好无聊嘞。”
8:31“苏湘离:你们没给仇琼珠发邮件吧?”
8:32“鹿正康:没有,我只给你们发了。学习室挑离苏湘离家近一点的吧,我刚好在外面,很快就能到。”
8:32“张英轩:我只给你们发了,内容都是一样的,话说这样聊天好累,期待早些见面,还是面谈吧,要不我们开投影?”
8:32“苏湘离:别,我还没起床。”
8:33“张英轩:记得别带机器人。”
……
苏湘离:“快快快,再表演一个!再来一个!”
鹿正康:“别了吧……”
张英轩(期待):“来一个嘛!”
鹿正康(哀伤叹气):“今天我是流泪熊猫头,我不骂人,我只是流泪。”
苏湘离、张英轩:
三只小朋友现在一个安静的学习室里,这种场所是很流行的,街上到处都是,一般来说都是独立的包间,供四到二十人的学习组交流,各家的布置不同,不过桌椅、电脑都是不缺的,鹿正康他们挑的中档学习室一小时收费七十。
张英轩找来的u盘存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文件,完全是世纪初的网络原生态,因为他们是断网后查看的,所以内容还齐全。
这里面一堆表情包看得苏湘离与张英轩目瞪口呆。
“当年网络好……好活泼啊。”苏湘离咂咂嘴,“不过垃圾信息好多。”
张英轩双手抱胸,“我爸爸说,以前的网络环境很野蛮的,现在就很规范了。”
鹿正康瘪嘴,“我们看看视频文件吧。”
这u盘的主人应该是个世纪初技术宅,视频里一堆教学视频,还有很多鬼畜作品。
鹿正康挑了一个《小丑(王宝强版)》打开,内容越看越眼熟,好像他也是看过的。
苏湘离琢磨着,“这个好像是剪辑了许多电影片段进去,背景音频是什么电影预告片吧?”
鹿正康点点头,“对的,音频采样取自2019年上映的电影《joker(小丑)》,图像里是王宝强,一个老演员的电影。”
“你懂的好多哦。”
鹿正康笑了笑,视频放完后他又换了一个播放,“咱们看看这个《杀死那个马家堡子人》吧。”
视频一开头,前奏出来,苏湘离大叫“这歌我知道《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是的。”鹿正康好奇,这种视频当初真的挺流行的,现在都看不到了。视频里的音频是万青的歌,图像却是取自《马大帅》。
真是合情合理,内容和音乐完全契合,是个非常好的混剪作品。
三个小朋友怀着一种紧张的心情,通过这个已经有些损坏的u盘朝过去张望,那个互联网方兴未艾的年代,苏湘离与张英轩是惊叹,鹿正康则是无比的感怀。
三人看了半天,内容不多,但文件夹一大堆,除了各种文献外,就是那些丧丧的歌与视频。最后他们找到一个加密文件,名字叫:樱花pee的个人珍藏时间胶囊。
苏湘离发出细细的尖叫,“好想看!”
张英轩犹豫着,“咱们这样不好吧,这个一看就是私人的……”
苏湘离:“咱们之前看的不也是**吗?”
“有道理!”张英轩一拍手,“不过咱们谁也不会破解密码啊。”
鹿正康:“……别看我啊,我就会建模,不是说我学过两天电脑就变成黑客啦!”
苏湘离:“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会嘛。”
鹿正康瞪大眼睛,他涨红了脸,嘀咕“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张英轩:“原来……”
鹿正康一把捂住他的嘴,“好了你别说了。”
“咱们虽然没有条件破解密码,但咱们可以推理一下。咳咳,轩轩啊,这个u盘你是哪里找到的?”
“家里的储物间,一堆玩具里面。”
“哦……”鹿正康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苏湘离好奇,“你有线索了吗?”
“完全没有。”
“切”x2
三小只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这个u盘终究变成了一桩童年疑案,他们把电脑上的播放记录清除后就退了包间。
现在是正午,午餐时间。
鹿正康:“我有点饿了,咱们回家吃,还是找餐馆?”
张英轩取出手机,“最近的餐馆在一公里外呢。”
苏湘离:“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在学习室吃饭呢?”
餐馆里一顿饭人均只要十元,回学习室吃那些干巴巴的简餐的话,人均二三十,虽然都不差钱,可他们还是决定坐公交去餐馆。
鹿正康突发感慨:“我还记得当初去野餐的时候,也是经过这条路。”
苏湘离:“不知道仇琼珠怎么样了,她好久没有和我们联系了,是不是忘记我们了?”
张英轩语气低落,“很正常吧,毕竟都有三年了,那么久不见,可能连长相都记不清,你们还记得她什么样子吗?”
鹿正康:“她喜欢穿洋装,还有喜欢看《赛博机恋》。”
“还有呢?”苏湘离略带哭腔,“我们好像真的把她忘了,鹿正康,张英轩,我们以后要是不在一个学校,还会联系吗?”
张英轩紧张地搓手,“咱们可以现在给她发邮件嘛。”
“她要是不回怎么办?”
鹿正康:“不管怎样,试试看吧。”他打开邮箱,上一次给仇琼珠发消息是在去年的圣诞节,而她也没回消息。
12:24“鹿正康:仇琼珠,好久不见,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张英轩与苏湘离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鹿正康。
公交车到站了。
鹿正康站起来,把手机收好,“她没回,咱们走吧。”
第四百五十三章 小屁孩就是很别扭的
午餐吃面条,这是苏湘离的要求,她说明天就是圣日了,每周五都是面条教的圣日,她这么说,但进了餐馆后,却要了一份寿司。
也就是现代餐馆什么都卖,否则苏湘离的要求会被当成找茬的。
鹿正康与张英轩嗦着面条,猜想着那个u盘的故事。
苏湘离突然放下筷子,捂着脸。
鹿正康问她怎么了?
苏湘离放下手,她脸上湿漉漉的,不过她表情并不崩溃,她说了一句方才看视频学来的话,“海绵宝宝,欢乐是如何消失的呢?我们似乎已经渐行渐远了。”
鹿正康:“是你吗,派大星?”
苏湘离缠着要那块u盘,张英轩只好给她,但鹿正康不同意,他把u盘取来,准备销毁。
鹿正康已经意识到,自己真的应该制止他们观看这个u盘里的内容,虽然里面没有低俗内容,但却有太多丧东西,恐怕今晚苏湘离就得做噩梦吧。
对小屁孩来说,丧是一种很酷的流行文化呢,在五十年代的时候,一度兴起过佛系、丧文化的潮流,与当时的怀旧复古风混搭出千奇百怪的艺术流派,可以说那是一段喧嚣的流金岁月,红极一时的万岁乐队就是一个很好的代表。
鹿正康的父母就是五十年代生人,常常谈起童年的场景,唱着当时的流行歌。
不过潮流这东西不会在某一个区域驻足太久的,现在说起丧文化,也只有五零后们最有谈性,对小孩子来说,这是他们无法接触到的,不被允许接触。
苏湘离很显然迷上了丧文化,就是那么短短的一小时二十三分钟,她看了世纪初的奇妙丧文化视频,然后她似乎是把自己对生活的不满意代入了进去,她看到那些清新脱俗的人类迷惑行为,感觉这就是自己的未来。
鹿正康见苏湘离不依不饶的样子,于是很苦恼了,他捧住她的小脸蛋一顿揉搓,就像在玩一坨白嫩嫩的汤圆似的,“不准再想那些东西了,知道了吗?”
苏湘离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惯常的憨憨回应,她只是垂下眼眸,避开与鹿正康的对视。
她当真了。
鹿正康把u盘还给张英轩,“你收回去吧,别拿出来了,咱们不适合看这些东西的。”
……
张英轩回到家,房间的感应灯亮起,他攥着u盘往储物间走,家里摆着许多家具,这样多少能掩饰那种缺乏人气的冷清。
他的父亲照常是不在的。
一个温柔的女士声音在屋子里响起,“轩轩回来了?今天过得开心吗?”
“还行妈妈。爸爸出差几天了?”
“一周零三天,怎么,想他了?我可以为你接通视频通话。”
张英轩低着头想了想,“算了。不去打扰他。”
“好孩子,真懂事。”
张英轩把u盘放回那个塞满玩具的盒子,这个盒子里有许多玩偶,还有一些化妆玩具。
这个盒子是张英轩妈妈的遗物。
那个女人早就死了,张英轩记事前的事儿。
张英轩的父亲把妻子石壬筌的声音录下来,用做家居智能的声音,对他们父子俩来说,一个高仿真的家居智能就扮演了女主人的地位,而这个智能的名字也正是叫石壬筌。
机器管家白先生来到张英轩身后,“轩轩同学,吃过午饭了吗?”
“吃了,和同学一起。”张英轩蹲在地上,抚摸着盒子里的玩具。
白先生问道:“您在整理杂物?”
“没有。”张英轩迟疑了一下,“白先生,你知道这个u盘是谁的吗?”
“我无权查看私人数据。不过这个u盘是金士顿dt800g2,这款u盘在2031年停产。据我所知,这些东西属于石壬筌女士。”
张英轩点点头,“所以这盒子就是我妈妈的咯?”
“我不能确定,或许您可以去询问石女士。”
张英轩迟疑了一下,“算了吧。”
他很爱自己的虚拟母亲,毋庸置疑的,她填补了他与父亲的精神空缺,张英轩需要一个母亲,张英轩的父亲需要一个妻子,这方面“石壬筌”做得很好,甚至有些过于好了,让张英轩一度以为自己就是被这样一个只存在于网络的无实体的可交流对象孕育出来的。
新时代的玩笑之一:你是ai生出来的。
张英轩需要再次声明,自己非常爱自己的假妈妈,不,对他来说,ai石壬筌就是他的唯一的母亲,只不过,他的心底深处,还是无法说服自己。
让自己忘记,张英轩,曾经在一个活生生的子宫里待过九个月。
当然,他不记得这些,他只是对自己的躯壳还很存疑,这样一副有血有肉有骨头,能在地面行走的躯壳是怎么来的,或者说,父亲是如何做到与数字生孩子的?而为何其他的小朋友们的母亲也是活生生的,而不是一团靠音响设备发声的数据流呢?
这类问题直到五年级下学期的某一个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才得到解决。
那是张英轩人生中第一节性教育课。
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母亲只是隐形了,在他睡着的时候会出来,就像田螺姑娘,否则无法解释储物间里的这些盒子是怎么来的。
……
鹿正康还在陪着苏湘离,张英轩已经提前回了家,现在是下午4点,对一个中低纬度地区来说,1月份,太阳直射点还在南半球,北半球昼短夜长,这就是说,现在这个点,太阳已经在西边摇摇欲坠了。
傍晚的天空一片昏黄,就像是去到另一个星球一样,地面上满是棘刺一样的高楼,然后小孩子在这里就像是灰尘,浮游,或者是长得怪模怪样的外星生物,沿着街道走就像是沿着外星索道滑行似的,仰着头还能看到悬浮车,空轨,就像外星蜻蜓,或者外星老鹰。
活着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有时候真的是很迷幻的,玻璃幕墙上的广告一天一换,有时候广告都太过丰富了,以至于让人产生一种浮在广告海洋上的感觉。
苏湘离说想找一个高处,鹿正康就带她去观景塔,做两分钟的电梯到达顶层,八百米的高空,劲风似乎在吹动整座塔一样,就像站在蒲公英上,让人胆战心惊,一对年轻情侣在接吻,旁若无人,大家做着各自的事情。
鹿正康与苏湘离在沙发上并肩坐好。
苏湘离问鹿正康打算做些什么,鹿正康说竞赛晋级后,要准备新模型参加省级比赛。
苏湘离说,她想去找仇琼珠。
一个小姑娘,告诉你,她要跨越现代城市,去找一个久不联系的幼儿园同学。
鹿正康快吓坏了。
“不准去!”
“为什么?”
“我……要不我陪你去,总之你不能一个人去。”
苏湘离愣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骗到你了吧,哈哈哈!我开玩笑的。”
第四百五十四章 脚趾也能点赞吗
鹿正康终于明白了一个人类社会的至理再小的女人也能把男人骗得一脸懵逼。
苏湘离到底有没有说实话?还有,鹿正康扪心自问,为什么我要这么关心她的心理健康?
看来这个苏湘离在利用伟大而智慧的鹿正康的同情心。
想到这儿的时候,鹿正康已经恍然大悟:大抵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古来时张无忌的妈妈就说过漂亮女人最会骗人,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
我翻开《倚天屠龙记》一查,这传记详实可信,端端正正的每页上都写着“人生赢家”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闷骚”!
不对啊,鹿正康一愣,我可不……好吧,这么关心一个小学生确实有闷骚的嫌疑,但我其实是正人君子来着,真的。
苏湘离歪着头看发呆的鹿正康,人类本能的审美观让她开始评判眼前这位雄性幼年人类的长相。
柔软熨帖的短发毫无特色,细腻润白的皮肤也是毫无特色,宽厚的彤色嘴唇与齐整的牙齿仍旧是毫无特色,挺直的鼻梁,黑亮的剑眉,这些只能说水准线之上。
苏湘离突然脸红了。
鹿正康的眸子里仿佛有一个世界,他左手托着脸颊,微笑时眼睛弯弯,就像一个倚在窗台上的邻家看客,单是望着他,就能想象到春日午后温煦的阳光。
苏湘离还记得鹿正康躺在中山公园植物园后,那一片鲜亮柔软的草坪上。
鹿正康回过神来,见到苏湘离躲闪的目光,他想了想,顿时用怀疑的目光锁死了这个小姑娘,“你躲啥?”
苏湘离撇撇嘴,鹿正康憨憨似的问题让她大失所望,“可惜不是哑巴……”
鹿正康:????
……
2086年12月22日,冬至。
在鹿正康的社交网里,有一个潜水半年的家伙悄悄浮了起来。
久违的,郑奇律给鹿正康发了一封邮件。
5:21“郑奇律:你太爷没开玩笑,他真的不学社信了,你快劝劝他。”
鹿正康六点半起床,收到消息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他只觉得不知所措,郑奇律发给他这样一个消息,就像是告诉一个路人,一公里外的地铁要脱轨了,你去帮帮忙。
鹿正康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去解决这个问题,甚至他与太爷爷之间基本无法取得联系,除非他亲自赶往农区才能见到太爷爷。
而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于是鹿正康跑出卧室,找到母亲,孙慧听完后只是摸摸他的头,叫他好好学习,不要管大人的事情。
小孩子的地位总是很奇怪的不是吗?
既是一个家庭的中心,又是处于边缘地带,享受最大程度的福利,承担最小程度的义务。
最被关心,最被误解。
鹿建德夫妇正在商量生二胎的事宜,但产假将会影响到孙慧的工作。
这几个月来,一家三口人,聚少离多,偶尔能一起吃一顿饭,讨论的话题也只是工作。
多生孩子是受政策鼓励的,这个情况从四十年代就开始了,提高人口出生率,一来是缓解老龄化,二来也是国家富了,能抚养更多新生儿,第三,也是为太空殖民做准备。
五十年代的时候的确迎来一次人口爆发,连续三年全国新生儿数量超过三千七百万,鹿建德有四个兄弟姐妹,孙慧有三个,他们就是在大家庭里长起来的,难怪会想着再要一个小孩,对他们来说,家里有一群小屁孩闹腾的日子才叫生活。
鹿正康每次被问起假如多了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会不会不开心,鹿正康总是说无所谓。
这就够了,孙慧与鹿建德已经完全陷入被小孩包围的幻想,对鹿雪锋的情况,完全不感兴趣。
出于晚辈的职责,他们给鹿廷初发了邮件过去。
鹿正康问:“爷爷说什么了?”
孙慧为儿子的懂事感到欢喜,“没事的,你太爷爷就是倔,没事的昂,你爷爷会处理的。”
她根本不当一回儿事儿,对孙慧来说,自己丈夫的爷爷,一个社信一级,曾经犯过错误的孤寡老人,这样的角色已经站在她家庭圈子的边缘外,距离过远,以至于无法理解对方的一切。
十年是一代人,鹿雪锋是2000年生人,孙慧是2052年生人,这就是五代人的差距,代沟大到已经看不见对岸了,只有地平线。
鹿正康却能理解鹿雪锋,严格意义上来说,鹿正康比自己太爷爷年龄大。
所以鹿正康是真的不理解鹿雪锋,乃至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有上进的机会不去抓,何其可悲!
鹿正康气冲冲地跑去火车站,准备杀过去让太爷爷知道好歹,然后在公交车上就被巡查机器人扣押了。
“鹿正康公民,您的监护人正在定位,请立即与我们一起下车,等候您的监护人到来。”
鹿正康灰溜溜地被母亲孙慧拎着耳朵带回家。
鹿建德正坐在沙发上泡脚,人到中年的他,迷上泡脚了,看到门开后妻子领着儿子的模样,小屁孩被扯得踮着脚,而女人脸色铁青,他不厚道地笑起来。
“松开,松开吧,儿子疼着了。”
孙慧板着脸,“就知道惯着他!你看看他现在多有本事了,明天要上学的,偷偷给班主任请了假,要不是人家老师给我发消息,估计现在这小子已经上动车了!”
鹿建德心里为儿子出色的执行力点赞,不过表面上还得作出严肃对待的模样,“这么严重了?鹿正康,你过来。”
小鹿同学叹气,爹娘一旦喊全名了,绝对不会有好事发生。
“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啊?”
“我不是离家出走,我去找太爷爷。”
“太爷爷?你担心他考社信的事情啊,小孩子管得那么宽,你自己好好学习吧,别到时候大学都考不上。”
鹿正康低头,却看到父亲的脚指姆在洗脚盆里竖着,正为他点赞。
“噗,哈哈哈哈哈哈!”
鹿正康大笑起来,鹿建德也大笑起来,孙慧阴沉的脸色也没能在这样欢唱的笑声里持续多久,她走过来给他们爷俩一人赏一掌,拍在肩膀上,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他们笑得越来越开心。
“哎哟!”鹿建德突然痛呼。
孙慧急忙问,“怎么了?”
“抽筋了!”鹿建德把右脚从盆儿里提起来,拇趾还直挺挺地竖着,活得像个杂技演员,或者是无情的点赞机器。
第四百五十五章 卑微鹿正康
2087年1月24日,腊月二十,寒假第二天。
半个月前,领到工资的那天,母亲孙慧正式辞职,早在一个月前她就被查出有孕,也就是说,他们夫妻俩总算意见统一,决定生二胎。
这些倒暂时和鹿正康没有关系,他迫不及待来到太爷爷家,第一时间就与鹿雪锋对峙。
“太爷爷,你不是说要考社信吗?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鹿雪锋揪了揪鹿正康的小脸蛋,“太爷的事儿别管。”
“不行,我今天必须管。太爷爷要是社信二级了就能进城住了,到时候来我们家,我每天都能和太爷爷说话。”
鹿雪锋斜睨着一旁的孙慧,他绷着脸,“我还没老到要人照顾的时候,你别给小孩子说那些。”
孙慧局促地笑着,“阿爷,康康也是一片好心,童言无忌,您别当真。”
鹿雪锋涨红了脸,“你们以为我是自暴自弃,以为我……”他不说话了,僵住了。
太爷爷的怒火来得快,走得也快,属于老年人气势不足的激愤,当他生气的时候,干枯的脸皮几乎被充血的肌肉填充起来,青筋暴露出来,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泵到颅腔,让人疑心下一秒就能听到嘣的一声,那是他脑血管爆裂的幻听。
孙慧慌张地捂着鹿正康的嘴,生怕他再说一些气人的话。
鹿雪锋摆摆手,“你回吧,我带着孩子。”
孙慧局促不安,“阿爷,我辞职了,现在准备生二胎。”
鹿雪锋呢喃了一下,“二胎,二胎,好,到时候来我这里调养,城里面辐射多,这样,你这个寒假就住这儿,客房有两个,到时候还有一个人可能会来住两天,让他去阁楼就行。”
……
鹿雪锋领着鹿正康去钓鱼。
当初鹿正康幻想在湖泊上泛舟,这回成真了,鹿雪锋向管理湖泊的邻居借了一艘小木船,就是那种手工制作的,挫挫的,原始气息浓厚的舢板船。
鹿雪锋问小重孙,“古诗词会不会?念一首听听看。”
“好。太爷爷想听哪首?”
鹿雪锋脸上笑容轻松,他望向水波不兴的浅绿色湖面,远方包围着死寂深沉的大片农田,他感到无比的宁静,一种让年轻人感到不适应的宁静,这里唯一缺的就是白雪,于是他说,“有雪的就行。”
鹿正康看太爷爷提着鱼竿的模样有种既视感,他便摇头晃脑地念起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鹿雪锋摸摸重孙的脑袋,“我可不是独钓,这不是有你嘛。”
鹿正康:“那太爷爷把社信考出来好不好?我不想没有你,到时候你退休了一个人,就真的是独钓了。”
鹿雪锋把鱼竿轻轻搭在一旁,把小鹿同学抱到腿上,双臂搂着他,不用力,但也不是虚抱,老头的筋骨坚实,但很细瘦,鹿正康感受到些微的热气从太爷爷身体里传递过来,那种燥郁的热气。
“太爷爷不是独钓,太爷爷有朋友的,在养老院里,太爷爷以后是得去陪他们的。”
鹿正康取出手机,本想挑出那张罗马琴日万岁乐队的合照,但他反应过来这照片早就被母亲删除了,于是他收回手机,直接问道:“太爷爷你说的朋友是以前你的那个乐队吗?”
鹿雪锋颤抖了一下,很明显,他勉力用平静的语气询问鹿正康,“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鹿正康扭头望向太爷爷,他皱巴巴的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恐惧。
“四年前我不是带了唱碟机和碟片来吗?那次我还向你要签名。那个是你的粉丝要求的,我当时没说拿去干嘛,其实是送给那个卖碟片的老板了。”
“你那时候就知道我以前是搞乐队的了?”鹿雪锋平静下来,用他宽厚的手指梳理鹿正康的发丝,小孩子柔软坚韧的发质让他莫名安心。
“嗯,不过妈妈不让我说。”
“你妈妈是对的。”鹿雪锋突然呵呵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滴在鹿正康的脖颈上了,“当初咱们是五个人?对,五个人,现在你猜还剩几个?就三个了,阿准走了,蔓菁也走了。再过两年,我也会走的,这时候考社信有什么用呢。”
鹿正康:“老师说,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
“那是放屁话,”鹿雪锋大骂,然后马上道歉,“我说脏话了,别学我。唉,你还小,不知道,人老了没用了,考社信也没用的,太爷爷年轻时候犯过错误,我这样的人,老老实实烂在地里就行了,你别和太爷爷学,要好好读书,遵纪守法,知道吗?以后当科学家,对社会做贡献。”
“太爷爷犯什么错了?”
鹿雪锋抹去泪痕,他刚想说什么,湖面上的浮标上下鼓动起来,有鱼儿上钩了。
老头说道,“你看,这个时候是不让钓鱼的,不过太爷爷还是在钓鱼,这就是犯错了。”
“太爷爷是主犯,那我就是从犯!”
“哈哈哈,好,小从犯,看看咱们钓到什么了。”
一条两斤重的草鱼,鹿雪锋带了厨具来,在船上就把这条鱼切片,用来打个边炉,蘸酱油吃,湖面上吹来湿润的风,舒服地鹿正康都忘了正事儿。
吃饱喝足,鹿正康在船上躺着睡了一会儿,等再醒来时,已经回到卧室了。
孙慧坐在他床边,翻看鹿正康的作业本。
“醒啦,和太爷爷聊得怎么样?”
“没用,他还是好顽固,他说要烂在地里,陪自己的乐队成员一起死。”
孙慧背对着鹿正康,似乎是笑了一下,“人老了就这样,他也不能吃抗衰药,估计也没几年好活……对不起儿子,我不该和你说这些,你太爷爷的事情,真的别管了,管不来的。”
……
当小学生活匆匆过去时,甚至无法回忆具体发生的一切。鹿正康分明记得大量细节,可他就是难以去回想。
鹿正康越是不去想,这些记忆就越来越急迫地往上泛,一些特殊的词句越来越清晰。
东南省青少年科技模型大赛季军。
张英轩:“我妈妈是机器人!”
苏湘离:“鹿正康,你是坏蛋。”
鹿雪锋:“大人的事情别管。”
“别管!”
“小孩子读书就行了。”
“读书吧。有些事情长大就知道了。”
这是一片汹涌的海,能把鹿正康的童年浸死。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中国式性教育
今天是2088年5月21日,星期五,闰四月初一。
这是平静无波澜的一天,朝前看,离暑假还有一个半月,朝后看,期中考试刚过去两周,可以说是简单、重复,没有变化的一天。
鹿正康无聊地在教室里画了一天速写,他现在不怎么听课,老师也不怎么管他,手机也用不了,不去图书馆的时候,坐在教室一整天,就仿佛在坐牢。
还是那句话,鹿正康的朋友不多。
画一张人物速写,快的话就半节课,慢一点也不过大半节课,可以更快,不过他常常陷入细节不可自拔。
现在小孩儿人人都有一两门特长,鹿正康所在的班级里甚至随随便便就能拉出一支乐队,或者奥数竞赛队,乃至篮球队、足球队也不在话下,会拉二胡的有三个,毛笔字写得好的能有一打,弹琵琶的也有一个,跳舞的话大半部分女孩都行,有六个投稿电子杂志赚钱的,各种竞赛获奖者也有三四个。
不过这也就是在尖子班,普通班的孩子还是没有那么逆天的。
鹿正康其实不太赞成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拼命,不是所有人都是天才,也不是所有努力都能弥补天赋上的差距。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教育成本两极分化的时代,一方面,义务教育的全民普及让每个人都能得到国际水准线之上的教育,另一方面,网课平台兴起,这也是另一种补习班,想学高级知识,得到良师指导,需要一大笔钱。
正是因为每个人都能学习,所以要出人头地才更难。单有钱是不够的,花钱学习不过是提前接触高级知识,一旦触摸到人类科学体系的天花板,拼的就是努力和天赋。不过话又说回来,能有几个人能走到那一步呢?
现代知识体系是非常庞大的,以至于在不断细化后还是很少有人能走到某一条道路的尽头,从学习者变为拓展者。人类社会公认的最后一位通才是托马斯杨,1829年就死了。自此之后,再没有哪个横跨多领域的达人出现。
老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其实是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人,社会与自然是一样的,有人吃肉,有人吃素,蜜蜂采花,蚊蝇采血。一个生态位就有一个物种填补,一份活计就有一个职业填补。
这么说来,有自知之明,其实比努力还更重要些。
鹿正康就不曾想过去当科学家,他对知识有好奇心,但仅止于此,他更乐意过田园派的潇洒生活,当一个文艺工作者,等哪天实在混不下去了,再考虑用自己如今发达的大脑去搞研究赚钱。
“画好啦,”鹿正康放下炭条,扭头对一旁期待的苏湘离笑了笑,“来看看,我画得巨真实,对吧?”
画里的苏湘离正趴在桌上睡大觉,侧头枕着胳膊,小脸蛋就像压在晾衣杆上的水气球,口水从嘴角流出来,还被鹿正康打了高光,水流效果的确巨真实。
苏湘离大怒,掐住鹿正康的脖子一顿摇晃,“给我死!”
鹿正康:e=e=e=(~ ̄ ̄)~溜了溜了。
他站起来,挣脱小妖女的魔爪,正打算屁颠颠跑出门外,却与班主任撞个正着。
“鹿正康!急急忙忙的像什么样子!回去坐好,同学们,都坐好,下节班会课咱们有任务。”
离上课还有两分钟的时候,体育老师施施然走进了,与讲台上的班主任打个招呼,然后大喊一声,“男生都跟我走!”
体育老师是个短小精悍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眼睛很亮,据说以前是部队出来的,总是习惯性地板着脸,但其实是很爱笑的人,于是时常是一副憋笑的假正经模样,他的左腿不知为何断了,换成仿生假肢,他一点不忌讳这一点,还时常撸起裤管给学生们展示。
别看他性格耿直爽朗就觉得他文化水平不高,体育老师也是名牌大学出身的,偶尔哪个老师生病了也能帮忙代课,鹿正康把邵湛晴踢进医院那次就是体育老师来代班的。
让鹿正康来评价的话,这个姓袁的体育老师水平真的不错,就是不爱备课,而且喜欢扯闲话,往往一节课里有一半是在讲故事,四分之一是在讲超纲的内容,八分之一是在吐槽当代教育的弊病,只有剩下最后这八分之一的时间是说在点子上。
他代课那几天进门第一句话必然是“上次讲到哪儿了?”接下来就是“函数说了没?啊?科学课啊?哦,那讲什么了,小球、小块儿?哦,力的分解是吧?行了,我知道了!”
结果他说了半节课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一开始就没问出来上节课的具体内容,“书里没有吗?力的分解?哦,下学期的内容啊,没事,一块儿上了得了。”
总之是很马大哈,很逗趣,很受学生喜欢的一个老师。
男生们嘻嘻哈哈地跟着袁老师去往综合楼的放映室,一路上,其他班级也在躁动,整个五年级的楼层都在喧闹不止,有些班级的男生已经回来了,有些还坐在教室里,鹿正康他们班的男同学们被体育老师领着往综合楼走,一路上大家议论纷纷,遇到那些回来的队伍就去询问,而他们也只是神神秘秘地摇摇头,都藏着不说。
鹿正康双手插兜,晃在队伍中间,张英轩与周平一人一边搂着他的肩膀,一副标准狐朋狗友的模样。
张英轩这小子往常是很正经的好小伙儿,现在不知是被周平带坏了还是自己变骚了,总之没在学校没那么板正了,平日里也是一副欢乐逗逼的模样,让人感慨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硬生生把一个社会主义接班人打磨成了一个蹲在椅子上啃辣条的斯拉夫石像鬼。
队伍涌入综合楼的一个小放映室,两班一组,把放映室坐满,舒适宽厚的靠背椅让人放松,一旁的黑暗里,有人喊了一句什么,然后投影器亮起,学生们震惊地看着屏幕上出现的人体结构图。
这是一节性教育课。
第四百五十七章 毕业啦
在中国,什么东西一旦扯到性别话题,不论是异性恋、同性恋、双性恋还是跨性别,人们就会变得异常缄默起来。
假如用谈恋爱来形容中国的性教育,那么世纪初的时候就是暗恋,什么意思?就是没有。到了世纪末,比暗恋有进步,但最多止于暧昧,勾勾搭搭,含混不清,话留一半,剩下靠领悟。
一部影片惹来小男子汉们此起彼伏的惊呼,他们一个个抱着膀子,装作成熟的样子对影片内容进行点评,可投影屏的反光打在脸上的时候,小男生们的脸都是通红的。
放到胎儿发育的时候,张英轩突然站起来大喊:“不对!不对!不对!”
在教室墙上靠着的体育老师跑过去暂停了影片播放,问道:“谁说不对?”
张英轩跳到前排的椅背上,站得高高,他略略张开双臂保持平衡,在投影仪反射的微光里,年幼男人的轮廓仿似无畏的骑士一样酷,有同学吹起喝彩的口哨来,放映室内嚣闹如沸汤,只见张英轩昂然的喊道:“我说不对!”
体育老师认出他来了,“张英轩!你给我说说看哪里不对!”
“都不对,不需要母亲,不是,母亲不需要实体……”
张英轩的一通胡言乱语让其余同学喝倒彩,体育老师勃然大怒,“说什么屁话!给我坐下!”
男孩毫不畏惧,他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句:“我妈妈是机器人!!!”
一句话出来,现场安静了。
那一天,张英轩成为全学校的笑柄。
……
今天是2089年6月17日,星期五。
今天是小升初考试日,鹿正康毕业了。
这一年,鹿正康十二岁,他的两个双胞胎妹妹已经两岁了。鹿正康是2077年6月21日生,他的两个妹妹是2087年11月2日生,差十岁,可以说就是两代人。
母亲孙慧在家当起了全职主妇,但眼看小女儿们慢慢长大,她又有重回职场的想法,然而这两个月来,她始终没能找到合心意的工作,因此她有些消沉。
鹿正康考完试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了,最后一门是语文,作文题材是记叙文,让讲述有意义的一天,这个题目本身真的是毫无意义,鹿正康在考场就为这篇作文挠头了半小时,其他科目都是早早写完趴在桌上还能睡一会儿,就语文考试,临近结束了才写完。
回到家的时候,老弟来开的门,这么些年来,科技发展依旧迅速,老弟的型号早已落伍,一般来说,换机器人的步骤是取出核心磁盘,然后在网上或体验店订购一个想要的型号,付了钱后把磁盘寄过去,然后过些天就能得到一个升级后的机器人。
老弟一直没有升级,原因也很简单:穷。家里经济的稳定来源只有一个鹿建德,孙慧现在是自由职业人,靠做一些零工也能赚点快钱,但现在家里已经是能省则省了。
鹿正康最近靠给人画画和建模赚了一些钱,客人预订一幅画平均在一千块,建模的话,看工程量,平均一次能有两千多,最高是上万的。
所以说,不管什么年代,能有一技之长就有活下去的资本。
孙慧在客厅抱着笔记本电脑游览工作岗位,她现在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现代人老得不快,但母亲也的确更加成熟了,戴着眼镜时候已经有些老古板的意思。
“康康考的怎么样?”
“就那么回事吧。”鹿正康往儿童房走,这里是他曾经的卧室,现在是妹妹们的房间。
双胞胎妹妹是跟母亲姓的,大点的叫孙盛,小点的叫孙颖,大点的那个安静,小点的那个就很皮,现在都还很可爱,不知道长大以后会不会很闹。
鹿正康进门时,孙颖坐在地板上玩魔方,孙盛躺在一边哼歌,看到大哥进门,孙颖跳起来讨要拥抱,孙盛还在继续哼歌,很沉醉的样子。
鹿正康抱起小妹,用鼻头逗她,孙颖哈哈笑起来,孙盛一骨碌坐起来,远远看着大哥和小妹玩闹,并不过来,她一直是这样的,就像一只懒散的猫,鹿正康走过去抚摸孙盛的脑袋,她冲大哥笑了笑,又躺下了。
孙慧走过来依着门框,“这次考试有没有把握啊?”
鹿正康耸耸肩,“这么简单的考试真的有参加的必要吗?”
母亲大笑,掐住儿子的脸,“越来越狂妄了哦,小屁孩,你要学的可还有很多嘞。”
孙颖也伸手去掐鹿正康的脸,被母亲一把拍掉,“不准和你哥哥动手动脚的,知道吗?”
孙颖装作大哭起来,鹿正康将她放回地上,与母亲一块儿出门,没有观众的小妹也没了继续哭的动力,她看着一瞬间就空荡荡的房间,一脸茫然。
鹿正康去卧室卸下书包,小妹又跑过来,大叫着“哥哥是坏蛋!”
“小屁孩一边玩去。”
小妹被大哥凶了一下,哭唧唧地跑去找姐姐求安慰了。
鹿正康继续躺在床上玩手机,给小伙伴们发邮件,就像六年前一样,开始讨论心仪的初中。
临海只有三所初中,而东南省最后的初中不在临海新区,而在一千公里外的落山区,宁湖中学,分省重点的初中部和市重点的高中部,假如挑选那里的话,就意味着得住宿。
17:01“张英轩:去落山吧,那个学校听说可好了。”
17:01“苏湘离:张英轩肯定是在想去了别的地方就没有人再说他的丢人事,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你这个坏蛋在的情况下。”
17:02回复张英轩“鹿正康:好主意,到时候可以当室友。”
17:02回复苏湘离“鹿正康:我不是那种嘲笑同学的人。不准凭空污我清白。”
17:13“周平:鹿正康同学,听说你打算去落山?是去宁湖中学吧?”
17:13回复周平“对,张英轩和你说的?”
17:13“周平:我也想去,但可能成绩不够。”
17:13回复周平“加油。”
鹿正康撇撇嘴,明天就是毕业典礼呢,他起身去书桌的抽屉里拿出厚厚一沓画稿,班级里的每个同学,还有任课的老师,鹿正康为他们各自画了一幅画,附上祝福语,准备当作毕业礼物。
现在看还都是熟悉的面孔,却不知道,十年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四百五十八章 童年的典礼谢幕,青春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今天是暑假第一天,2089年6月18日,星期六。晴,室外气温32c
鹿正康来到校门,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踏入这里,直到走在前往综合楼的林荫小路上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毕业了。
礼堂前站着许多同级的毕业生,大家没有穿校服,而是换上自己喜欢的衣物,难得能这样做,平日里穿校服,围着红领巾,丑丑笨笨的样子真让人高兴不起来。总算是不用再被这里的老师们教训了。
鹿正康看到孟琦君了,她站在人群边缘,一颗樟树的影子下,斑驳的光洒落在她的白色长裙上,分明是小只的姑娘,也给人温柔翩翩的风情。
鹿正康笑嘻嘻地走过去,嘴里啧啧赞叹,“哇,这不是我们的天才美少女孟琦君小同学嘛!今天来学校做什么鸭?是来看你亲爱又智慧的学长吗?”
孟琦君细声细气地嗫嚅道:“鹿正康,我来问问你以后要去哪个初中的。”
鹿正康搔了搔肚皮,“哦这样啊,我和轩轩他们商量说要去落山那边的宁湖中学啊,你晓得伐?”
孟琦君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绞缠着,她没戴帽子,所以柔软的黑色长发就披散下来,一阵乱杂的轻风突然吹过来,小姑娘的脸被躁乱的风中秀发挡住,她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束拢飞扬的发丝,就像拨开一团墨云,露出她涨得红彤彤的脸颊。
鹿正康见她笨手笨脚的样子,于是伸手帮她把头发全把到后脑勺去。
孟琦君右手攥着头发,左手在身前不住地摆动,连连后退两步,“鹿正康同学,你真的很没风度呢。”她忍不住说地大声了一些,尖利的嗓音就像收音机里吱哇的电流声。孟琦君自己也吓了一跳,左手猛地收回来捂住嘴,非常低落的模样。
鹿正康哈哈大笑,搓搓她的脑袋,把她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头发又弄散了,“小屁孩。”
“鹿正康!你又在欺负同学!”苏湘离从背后杀过来,跳起来勾住小鹿同学的脖颈,小姑娘发育早,比鹿正康只略矮,勾着脖子也不会让鹿正康感到窒闷。
鹿正康稍稍蹲下,双手往后一勾就把苏湘离背了起来,苏湘离惊叫起来,鹿正康咧着嘴,颠颠地背着女孩四处跑,惹得同学们纷纷张望,相熟的小伙伴们呼一下涌过来。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猪八戒背媳妇!”
大家就都开始大喊“猪八戒背媳妇!”
苏湘离羞恼得把脸埋在鹿正康的肩头,紧紧抱住男孩的脖颈,“鹿正康,给我死啊!!!”
孟琦君退后,退到树后,她摸着自己的咽喉,望向鹿正康的方向,那个神采飞扬的男孩背着挺拔柔美的女孩,心里陡然就有说不出的酸楚涌上来。
为什么?
说不出,搞不懂。只是想跟着那个男孩,那个温煦如太阳一样,可望而不可及的你。
……
毕业典礼,七十多岁的校长同志站在台上,第一句话是“我就说三句话。”
然后第二句:“同学们毕业快乐!”
大家哗啦啦鼓掌。
第三句:“各位任课老师,教导主任,我校的全体干部、领导、职工,又是一个六年,又送走了一批可爱的学生们,大家的努力和辛劳我们都看在眼里,在这里诚挚地说一声,你们辛苦了!”
大家又哗啦啦鼓掌。
第四句:“祝各位毕业生们,前程似锦,将来可期!”
校长潇潇洒洒地下台了,同学们恨不得把手掌都拍破。
接下来上台发言的是教导主任,一个中年油腻男人,他第一句话是“我说两件事。”
然后两件事里分四五个点,最后还补充了一件事,总计说了四十分钟。
鹿正康听到几个男老师在礼堂角落里悄悄话。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邵姓科学老师:“教导主任功力一年比一年高深了哦!”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袁姓体育老师:“不愧是中年男人啊,诶,听说他已经秃顶了。”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赵姓语文老师:“不是吧?头发看着很密啊。”
邵某某:“这个我知道,他左边头发长,拨到右边去盖住顶部了。”
袁某某:“对,听说他植发三次,全死了。最成功的一次在他头上待了能有八个月。”
赵某某:“难怪永远是三七分的奶油头啊。”
“嘿嘿嘿。”
“哈哈哈。”
“嘎嘎嘎。”
鹿正康闻言顿时心里有数,再看台上滔滔不绝的教导主任,想起自己那几个坑爹的成就,一种强者间惺惺相惜的傲气油然而生。
勇敢的少年鹿,向秃顶的宿命大步前进吧!
苏湘离戳了戳鹿正康的肋骨,“你又在发呆了。”
“我在想午饭吃什么。”
“那有结果吗?”
“天热吃不下啊,要不要吃冰沙?我请你啊。”
……
毕业典礼结束,鹿正康把画稿分发出去,带着苏湘离、张英轩与周平一块走出礼堂,却没看到孟琦君,想必是已经走了,鹿正康给她发了邮件,叫她回家路上小心。
毕业生们或是三两成群,或是跟着父母,领着机器人,慢慢走出校门,等再回头时,大门虽然还开着,但大家都知晓,自己可能再不会踏入一步了。
苏湘离穿着橘黄色的短袖,突然感觉有些凉,抱起膀子,挪到鹿正康身旁,发出叹息,“坏蛋,我们真的是毕业嘞。”
张英轩拿着一把手持小电扇给自己降温,“总算是解放咯,咱们快点去吃冰沙吧,好热的。”
周平嘘得数落他,“喂,你好扫兴啊,现在明明是很忧愁的时候!”
鹿正康摇头晃脑地吟道:“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啊,别感慨啦,苏湘离你是小猪头,略略略。”他撒腿就跑,苏湘离哇呀呀叫着去追他,他们俩一走,周平与张英轩也跟着跑起来,越来越快,在城市平直的街道穿行,无数玻璃高楼闪烁纯净的琉璃明光,晴日普照大地,童年与青春高呼万岁。
……
两小时后,四位小朋友捧着冰沙,排排坐在冷饮店柜台。
“哈密瓜的好吃。”
“红豆的更好吃。”
“我不信,除非你喂我。”苏湘离张嘴。
鹿正康了一勺,伸到她面前,小姑娘就像上钩鱼儿一样凑过来,轻轻把红豆冰沙抿下,露出幸福的笑意,“好吃,算你赢。”
周平问张英轩,“你为什么要买俩柠檬味的,好酸啊。”
“夏天嘛,当然要透心凉才好。”
第四百五十九章 当妈的就是大无赖
今天是2089年8月27日,星期六,江南的暑夏依旧燥郁。
早上六点,天色明净纯美,虽然是阴天,但并不黑沉,反倒有牛乳般的柔润质地。
吃完早饭,鹿正康被母亲孙慧拉到他自个儿卧室的门框边上,脱了鞋子站好。母亲取来一支刻刀,比划比划儿子的身高,一刀刻在门框凹槽里。鹿正康转过身,能看到六道划痕,越来越高了,老弟走过来说道:“鹿正康同学,您现在的身高是一米又六十九公分,对比国家标准青少年身高表12岁男性体格均值,您比百分之九十的同龄人更高一些。”
鹿正康轻轻抚摸门框上的刻痕,他脑子里就突然有很多东西跳出来,自从脑洞爆发后,他就时不时会走神,他感触着木质门框上的平直刻痕,母亲的气力不大,握刀不稳,刻痕前端深而后端浅,就像书法的笔锋一样。这刻痕的边缘有些木屑和凝固后清漆的粉末,刀痕里的木色还很年轻干净,等过些日子就会慢慢加深,这是不是也算一种愈合?
刻痕与树木本身的年轮是否有什么暗藏的联系呢?这刀痕证明鹿正康的成长,年轮证明树自己的成长,假如遗留在现在的痕迹证明过去的真实,那么当这些痕迹在未来消失后,过去是否也跟着消失了?
成长究竟是一个不断得到的过程,还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亦或者二者兼有,就像那个同时进水和排水的泳池一样,可笑的是,鹿正康找不到自己过往存在的证明,却还能在试卷上看到这道无聊的数学题。
世上的烦恼能被树木感知到吗?它知晓自己在人类定义中的存在吗?死亡后与死亡前它们都寂然无声,所以死亡和存活究竟有区别吗?
鹿正康感到湿润的水汽铺面而来,那是树木的记忆,不对,他是旁观者,他看到水分从挺拔树木藏匿地下的根系流通往树冠的枝叶,水汽从叶片表面散发出来,扑打在鹿正康的脸上,升到天上化作雨滴落在地面,再次被根系吸收。
但死亡的树木不再有这样精美的水分循环。
所以树木连结了天空与大地,真是让人震惊的神性啊。
鹿正康知道自己活着就需要水,或者不是水的某种存在不断被自己攫取又发散出去,这样自己才是活着的,死后的自己是焚化炉作用后的苍白骨殖,没有水,也没有非水。
“康康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一些无聊的想法而已。孙盛孙颖还没起床吗?”
“你去叫她们,越来越懒了都。”
“不行啊妈妈,我得出去了。”鹿正康看了看时间,该带苏湘离去练舞蹈了。
“这么着急你那个小女朋友啊?”
“好朋友嘛。”鹿正康挠头,小屁孩哪有爱情可言的,就算童年再亲密的青梅竹马,只要一段时间不见就能变成冷冰冰的陌生人。
“现在还说好朋友,再过两年是不是得叫女朋友了?”孙慧蹲下来揪住大儿子的鼻头。
鹿正康闷声闷气地回答道:“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明白的嘛,对了,我看新闻说虚拟世界模拟舱研发成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
孙慧闻言,心里突然一阵难过,暗想:这模拟舱要真出来的话,价钱肯定不便宜的,到时候要是买不起,别的小孩儿都玩这个了,儿子玩不了,岂不是得被排挤?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安顿下来,不管工资高低。
三十多岁的人,虽然还能说是年轻,可时间是不等人的,时代也是不等人的,离开学校了才明白知识和文凭的宝贵,现在找工作都要看个人实力的,新知识那么多,每天都更新,企业里那些新人一届比一届猛,像她这样求职者可以说是落伍了,当初选择做全职主妇,其实是冒着终身失业的风险的。
鹿正康略略察觉到母亲精心遮掩的消沉,就像孩子很难在父母面前撒谎一样,父母也很难在孩子面前隐藏痛苦。
“妈妈,家里没钱了吗?我手头有的。”
此言一出,当妈的大惊失色,“你怎么会有钱的?”
“画画和建模,现在手头有四万,还有六万拿去买股票了。”
“什么!什么股票?”
“就是马上要出品模拟舱那家,华视未来科技。”
“哦,国家背景的,那应该不会亏。”孙慧放下心来,“不愧是我儿子啊,懂得真多,你那些钱不如交给妈妈呗?我替你先存在,等你以后娶媳妇再给你。”
鹿正康一脸嫌弃地打开手机,操作一下,孙慧手机里叮的一声,“您的账户到账,四,万,元。”
孙慧捂脸,这就是一夜暴富的幸福吗?!
……
鹿正康惨兮兮地对苏湘离抱怨,“我的私房钱都被妈妈没收了。”
小姑娘一个踮脚,趾尖点地,轻飘飘地转着圈,姿态标准地就像圆规,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神情就像晒着舒适的暖阳,果然像是傲慢的白天鹅呢。
鹿正康:“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苏湘离只是一遍遍跳舞,室内的背景音乐是轻松休闲的不知名纯音钢琴曲,给人小风吹拂杨柳湖畔的惬意感。
鹿正康坐在地板上看着苏湘离的一切美好,小姑娘也有一米六四了呢,长得真快啊,已经不再是当初那种稚嫩肥美的模样,已然有挺拔修长的姿态。
鹿正康继续絮絮叨叨的,或者更多像在呓语,他已然对眼前的温柔世界颇感沉醉了。
“马上出模拟舱了,到时候我得赚一笔钱来给自己买一个,你说什么时候能玩上拟真游戏呢?唉,我好想玩游戏啊,可还得过两年,十四岁了才能接触那些大作,真可惜啊,全息模拟绝对很有意思,就像亲身参与游戏世界一样,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吧,9月15号,开学两周,不过那天是周四啊,而且寝室要是不够大也放不下模拟舱……”
苏湘离停止舞步,走过来拿脚尖戳鹿正康的肋骨,不过被鹿正康一把抓在手里,芭蕾舞鞋轻薄滑腻,可以触摸到小姑娘的足趾,鹿正康松开手,大喊:“哇,我要得脚气了!”
苏湘离愤怒地把小鹿同学扑到地上,“给我死啊!鹿正康你真是烦死了!”
第四百六十章 老中医之握
鹿正康搂住苏湘离,能嗅到汗液、沐浴露、洗发液、顺唇膏的气味,他能感到她的存在,真实不虚,从视觉、嗅觉、听觉、触觉,苏湘离的皮肤细腻而肌肉弹韧,骨骼细瘦坚强,她似裹着粘土的碳纤维条,物质世界里的一个运动物体,或者说“相对静止”于鹿正康的怀里。
隐藏的理性和感性毫无疑问地在发声。
乃至幻觉……
鹿正康能感知到零星破碎的画面:苏湘离在早晨洗澡沐浴,然后在练舞室外用小镜子给自己抹上唇膏,她的早饭吃的是虾饺和鱼片粥,虾饺一定很好吃,鱼片粥鲜甜爽滑,在来的路上不慎将肩膀撞到了公交车护栏,撞得不轻,以至于左手动作不自然……还有什么吗?
鹿正康盯住苏湘离的眼睛。
他感到一种魂魄抽离躯壳的坠落,从苏湘离的眼睛,鹿正康将窥探的思绪涌入她的大脑,感同身受,她在欢喜,欢喜于鹿正康的亲昵,她在恼怒,恼怒的对象很多,是鹿正康吗?有一点。是那个讨人厌的娘娘腔舞蹈老师?有一点。是她的母亲吗?不多……还有绵长的痛苦,她的欢乐漂浮在痛苦上,是什么痛苦?练舞吗?被父母忽视吗?
小姑娘的心扉就那么大,不一会儿就能看完,鹿正康颇为消沉地收回目光,把苏湘离抱起来,放在地上,想说些安慰的话,可最后只是一句:“好好练舞,我去看会儿书。”
苏湘离捂着心口,用奇妙的目光盯着鹿正康,“刚才,我突然觉得好舒服,就像是泡在牛奶里一样,不对,是云朵里,我感觉像咖啡里的方糖,你懂的,就是那种……”
鹿正康撇撇嘴,嘟哝两句“挺好,挺好。”他不敢再与苏湘离对视,匆匆跑去练舞室角落的休息区坐好。
苏湘离没有顺从鹿正康的话,她跟着他,也在沙发上坐好,苏湘离瘪嘴,“我今天来的时候撞到栏杆了。”
鹿正康想了想,问:“我给你按按?”
“你会按摩手法吗?”苏湘离一脸不信,气得鹿正康直接花了九百悟性点学了一个“中医推拿正骨手法”,在系统塑造的学习空间里捏了一万小时的各路男女老少,顺便领了一个成就。
【老中医之握(传说)】:您花费一笔不菲的悟性点学了一门流传古老的技艺,您强大的双手能让任何一只灵长类人属人种生物瑟瑟发抖,任何故作高深的灵魂在您手下也不过是一堆骨肉筋膜的堆砌物,您可以在一瞬间叫他们神魂出窍。
效果:手部灵活性大幅提高,上肢力量大幅增加,手掌触觉大幅提升,亲和力大幅增加,发散思维大幅增加,注意力小幅提升,人格魅力小幅增加,中年脱发概率小幅增加。
鹿正康:未成年孩子疲惫的目光.jpg
苏湘离奇怪地歪歪头,“怎么了?你生气了?”她就坐在鹿正康的右手边,把裹着白色纯棉丝袜的双腿并拢收在沙发里:脚掌搭在椅面的边缘,手臂环抱膝盖。再把束拢发丝的头颅侧枕在膝盖上,就这样,半遮半掩地斜睨着鹿正康。
真的有天鹅顾盼的风姿呢,这里的老师没说错,苏湘离有这个天赋学好芭蕾。她是天生骄傲的白色有翅生物,拥有天真的野性,却代表着渺远的神性。
鹿正康脑子里是系统的那句评语:任何故作高深的灵魂在您手下也不过是一堆骨肉筋膜的堆砌物,您可以在一瞬间叫他们神魂出窍。
他轻轻一个后翻,从坐在沙发上的姿态,猛地就跳到沙发后去,他走到苏湘离背后,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四根手指贴着女孩的锁骨细细的锁骨,哪怕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出来。大拇指抵着后颈的肌肉,轻轻一按。
“欧唷!”苏湘离惊奇地叫喊一声,惹得练舞室内三两学徒的注意。
有人好奇地走过来。
但他们的到来没有对鹿正康和苏湘离造成任何分心的影响,鹿正康熟流而极的每一次动作,手指的按压、推移、叩击,就像手术刀,剖开躯壳的纹理,暴露筋肉、骨骼、内脏,进而暴露魂魄。
苏湘离原本还在舒服地打呼,直到鹿正康将手指按在她的两侧太阳穴,她感到似真似假的电流涌过大脑,她已然在此刻失去意识,或者说被剥离去表面的思绪,只剩下更深处的宁静存在,漂浮在鹿正康手掌渗出来的热度里,她似乎也感到鹿正康的思维活着的物体会有水流淌在身躯内部,以及非水。
她就处于非水里,鹿正康的温暖意识包裹着她,苏湘离就此安然沉眠。
直到,鹿正康把手收回。
“好,好神奇……”女孩叹了一口气,脱力般倒下,侧躺在沙发上。
围观者还想询问什么,但苏湘离马上跳起来,拉起鹿正康的手,朝更衣室走去,她把鹿正康留在女性更衣室门外,只说叫他等一等。
鹿正康也慢慢回过神来,方才他也看到了,手掌里捧着一只小小的白天鹅,这绝对是幻觉,但他有一种非理性的念头:苏湘离也产生了同样的幻觉,她是漂浮在自己掌心的天鹅。
手掌在这个时候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对天鹅来说这又意味着什么?
一个十来岁的,比鹿正康略大的男孩走到他身旁,询问道:“刚才你在给苏湘离按摩吗?你懂得真多。”
鹿正康啧了一句,他脑子里想蹦出来的第一句话是“你为什么知道她叫苏湘离?”
但他及时制止了这个想法,他说的是,“谢谢。”
男生还打算再继续聊聊,鹿正康却没有了往日里对答如流的谈性,对方问的问题,他只是推脱,对方的称赞,他也无动于衷。
内在的鹿正康还在纠结于自己的奇怪想法,外在的他,却已经疲于奔命。
鹿正康突然说,“这样吧,你好像真的很好奇,我给你按摩一下你就知道了。”
苏湘离换好衣服出来时,更衣室的门口躺着一个满脸幸福的男生,鹿正康被四五个人围着,他们叽叽喳喳,去抓鹿正康的手,试图将他的老中医之握放在自己身上,让他们也体验一下什么叫灵魂出窍。
苏湘离退开拥挤的人群,在一片手掌挥舞的迷踪里,精确地握住鹿正康的手,右手,原本在逃避的右手在她的掌握下安静地不再移动,苏湘离牵着男孩朝外跑,留下遗憾的观众。
第四百六十一章 学校里跑火车
一路上,少年少女只是默默奔行,直到在无人而冷清的公交站台停下脚步。
苏湘离背对着鹿正康,这叫他产生一种既视感。
琉璃般的城市,阴沉而燥热的暮夏,树荫下钢铁的站台,红衣少年与穿牛仔吊带的少女,若即若离。
为什么好像是在看文艺青春片啊?而且我居然还是男主角。
鹿正康打破自己的无聊幻觉,伸手把苏湘离掰过来,她本来低着头,现在扬起颀长的脖子,直直地与他对望,她的脸色冷冰冰的,映衬着她素净的面颊,细致的黛眉,浓长的睫毛,还有涂抹润唇膏后发出粉樱釉色的细巧唇瓣。
为什么那种青春片的既视感怎么越来越强了?
鹿正康非常无语,他接下来说的话更让自己羞耻,“我试过了,那种感觉,和别人没有,只有你。”
一辆黑茶色的公交车在他们身边停靠,车身挡住烦躁的阳光,车门打开,没人上车,于是公交车默默开走。
当苍白的光芒重新洒在二人的身上,苏湘离冷峻的神色猛地就消解了,乃至她眯起眼睛,露出狭促的笑意,“伟大的煮啊,原谅眼前人的愚蠢和无知,怎么我们的坏蛋鹿正康以为我在吃醋吗?”
鹿正康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一下,顿时恼羞成怒,捧住她的脸开始揉搓,他强力吐槽道:“不要用这种翻译腔说话啊!”
苏湘离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但只是大笑。
鹿正康被她的笑打击到了,也算泄气了,后退两步,倚靠在站牌上,他望着空阔的街道,只有寥寥行人与车流,“好像,刚才我们错过了一班车来着。”
[鹿:错过一班车的感觉还是有点烦啊。]
“好早啊,我不想回家。”
[苏:回家也不过是继续练舞而已,还不如有你陪着走走。]
“那我带你去看看宁湖校区吧,对了,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没?”
[鹿:一定要是同班啊。]
“到了,昨天晚上发来的,宁湖中学,初中部,初一(1)班,你嘞?”
[苏:会是同班吗?]
“还没看。”鹿正康取出手机,打开邮箱,果然是有一封邮件,“和你一样哦,还是同班呢。”
[鹿:真好。]
“当然啦,尖子班就两个,一半一半嘛。”
[苏:真好。]
苏湘离这句话勾起鹿正康的回忆,当初在春芽新幼儿园,分到一个班的时候,他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鹿:真的说过吗?亦或者只是幻觉。]
[苏:这句话还给你,哼。]
苏湘离轻轻抚摸自己的左肩,真的一点都不疼了呢,她笑眯眯地对鹿正康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御用按摩师啦!记得每天给我按摩哦。”
鹿正康别过头去,“不要,很麻烦的。”
“麻烦你还给那个章可施按摩!”
“咦?你吃醋了?不对,你怎么知道他叫章可施的?”
“明明是你在吃醋嘛!”
“你在吃醋!我为什么要吃醋啊。”
两个小屁孩颠来倒去地咕哝着“你吃醋”,并肩走在街上,打算去两个路口外的空轨站坐车,到火车站转动车去落山区。
鹿正康突然问,“你在家是不是每天都得练舞蹈的?”他其实百分之百确定,以前看不出来,现在对人体构造有深刻认知后,他完全能体会到苏湘离在背地里的苦功。
“还好吧。”苏湘离没有直说,“别问我家里的事情啦。说点别的。”
鹿正康很能体会苦练的感觉,任何一门技艺都需要天赋和努力,哪怕他用悟性点学习知识,也不过是提高了效率,在学习空间每次都是痛苦的十万小时,也就是十一年,这可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能把人逼疯的。
最让鹿正康迷幻的是,他在幻境里的十一年,对他人来说只是一瞬间,与世界的剥离感是非常恐怖的。
不过他也不会因此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毕竟在外人看不到的孤独世界里,其实每个人都在经历折磨。
鹿正康知道自己虽然很理解苏湘离经受的学习的痛苦,但他不能安慰她,这是她自己的战斗。
“咳咳,我答应了。”
苏湘离疑惑:“答应什么?”她突然微笑起来。
“就是当你的,呃,给你按摩啊,我答应了。”
苏湘离故作失落,“谢谢你啊,不过。”
“不过什么?”鹿正康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羞耻感。
“不过咱们好像不能每天见面,而且到了学校以后……你总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单独给我按摩吧?再说……”
鹿正康:“……”
苏湘离不满地叉腰,“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鹿正康咳嗽一声,“公交车来了,咱们上车。”
他们之间沉默下来,换了话题。
苏湘离说,“周平也进宁湖了,他也是一班。”
“他的成绩好像不太够用吧?”
“听说找他舅舅帮了忙。对了,张英轩去四班了,虽然也是尖子班,不过和我们分开了呢。”
鹿正康笑,“说不定他也可以找什么亲戚帮帮忙,调剂到咱们班来。”
下午三点的时候,他们总算抵达落山区,这一路上公交转动车,动车转公交的,甚是麻烦,最后一段路他们选择代步车,免费使用。
这种车子只有一个球形轮胎,自平衡,从后方看起来差不多就像个短短的白色墩子,横截面是圆润的水滴型,凹陷处供人跨坐,车舵长在水滴的尖尖上,是一根黑色长杆,就像马克杯把手似的。
虽然代步工具挺傻气的,不过开起来的时候,有舒爽的微风,多少带走了暑气,比起空调阴凉的车厢,别有一种惬意气质。
偌大街道,他们并肩穿行在稀疏的车流里,没有尾气的世界也免得他们灰头土脸,甚是欢乐啊。
他们开得越来越放飞,驶入一条长长的林荫道里,这里有两条铁轨,短短的低速观光火车不疾不徐地移动着,鹿正康在轨道这边,苏湘离在轨道那边,当火车经过,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被遮掩的彼此,等车开过后,再看到对方才放下心来。
一路来到火车站台,但这里附近确实大片的高楼。
站台上有块不太显眼的电子告示牌,宁湖中学初中部。
原来他们已经到学校了,而刚才的火车是学生们上课赶路用的。
第四百六十二章 甚是富有哉
说实话,鹿正康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要在校门前放一对铁轨。
这段距离确实不短,不过也没长到让人必须坐火车的地步,校内公交车它难道不香吗?
再看铁路两边月台上一排排的代步车,鹿正康明白了:这就是钱多没处花了。
不过这条铁路沿途樟树与桃花交织如锦,到桃花开时落叶缤纷,到新叶萌发时翠冠似玺,若是坐着悠悠的观景火车,望向窗外的风景,树木的间隙里有操场和公园草坪忽闪忽闪的,阳光明媚穿梭,被枝叶剪碎为散金铺砌在老旧遍布青苔湿痕的水门汀的月台上,能看到这样的景色,或许是这铁轨赐予师生们最大的诗意了。
有钱又浪漫,这就是宁湖中学?爱了爱了!
在终点站,鹿正康与苏湘离把代步车停在收纳点,学校的楼房平均都有五层,方格状排布,规模颇大,看着就像一座小镇似的,一排排的警备巡逻机器人在黑色的柏油路上行走。
这个校园的地面与外界格格不入,江浙市的街道马路都是淡灰色的新型材料,吸水耐热抗寒,有压力感应器,隔一段距离嵌着电子显示屏提供道路信息,人行路上有电动走道,站着就能走。而这里呢,非常“复古”,完全和世纪初的道路一样,但看磨损程度,建造时间应当是不超过三十年,也就是五十年代时候铺的路。
七十年代后还能看到这种老路段,真是一股清流。
站台边站着许多白色的民用机器人,站最前面的那位主动走过来,“二位同学,请问你们来到宁湖初中是参观还是办事?”
鹿正康仰头望向机器人的头部,它的面板上打着一个和善的颜文字:(●’’●)
你看,对于机器人来说,表情本无意义,但用来应付人类的时候真是格外好使呢。
苏湘离举手发言,“我们是今年要报到的新生,提前来看看校区。”
机器人挥了挥手示意欢迎:(。^^)“已经探查到二位同学的电子档案,2089-2090学年第一学期,宁湖中学初中部,2089年级(1)班,学号1018901的鹿正康,以及同级同班,学号1018911的苏湘离同学,二位,是吗?”
鹿正康与苏湘离齐刷刷地点头,可不能让人家误会了,个人档案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好的,请您乘坐代步车跟随我的步伐。”
鹿正康与苏湘离乖乖去收纳点取车子,机器人快步走起来,他们俩骑车跟着后面。
机器人跑起来很稳,上身基本是稳定的,看着像是在平移,说话发声也很稳,毕竟不用喘气,“宁湖中学占地广袤,因此每当上学时间,许多同学与老师都会使用代步车前行,最多时在一条路上有四千多辆代步车同行,蔚为壮观,本校初中部学生人数约六千,高中部人数约一万,本校共有两个校区,这里是初中部,又称春华区,占地四百八十公顷,高中部又称求实区,占地二百三十公顷……
“春华区有学生公寓五十二栋,标准一室一厅,单人独卧,四人公用卫浴,不提供厨房。鹿正康同学,您的宿舍安排在第四十八公寓六楼612房四号位。苏湘离同学,您的宿舍安排在第十二公寓四楼401房一号位。”
鹿正康问了一句:“能否查询室友信息?”
机器人温言回绝:“抱歉,根据《个人**法》规定,智械无权在未经本人允许的情况下泄露公民个人信息。”
鹿正康:“但这是一次合理的公共信息调用。”
机器人沉默了一下,“指令接受,指令判断……失败,指令上传,等待审批。”
苏湘离埋怨道:“坏蛋你真是多此一举,这下好了,人家把指令上传了,你的档案里肯定要被记下一笔的。”
鹿正康无所谓道:“反正是很正常的言辞,不会有事的。”
“会不会有事不说,你看这个机器人卡住了,你以后就少和ai多说话嘛,你自己养了那么多ai宠物,哪个不是被你说得逻辑崩溃而死的?”
鹿正康颇感不自然,苏湘离用“死”这样的字眼来描述ai的“错误”着实是带给他一些道德伦理上的压力,他连忙转移话题,“啊,往事不堪回首,咱不说这个,对了,这个寒假,你想不想再和我去一趟太爷家?”
苏湘离趴在代步车的长杆上,侧着脸看鹿正康,她这副神情总能叫他心里咯噔一下。
“没问题不过……”她拿细长手指轻轻点在自己下唇,像是在说:“嘘”但她的眼睛却似在打量一碟美妙的抹茶红豆蛋糕般戏谑。
鹿正康别过头去,不想踏入苏湘离的陷阱。
“啊嗯……”苏湘离故作委屈,“你听听我说话好吗?别不看我啊。”
男孩不去理会。
“看看我嘛,我跟你说话你要看着我,别这么冷酷好不好?”
“鹿正康,坏蛋,我错了好不好?”
恍惚间,鹿正康感觉双耳的鼓膜被一道月白色的丝带穿破,她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是薄薄的银丝写成的,刺入他的大脑,就像被凿子砸在了额头一样,叫他眼冒金星,所有的酡红热情一并从天灵盖上飞出去,飞入漆黑的虚假世界,他看到天鹅在星辰点滴的地平线上旋舞,那是苏湘离在用自己的烙印击倒了他。
鹿正康转回头,轻声回答,“你说不过什么?”
她捂住嘴唇,但声音还是照样传了出来:“不过,你就这么着急带我去见家长?”
少年猛地从代步车上站了起来,重心失衡让车身摇晃不定,他并不慌张,略略挪了挪脚,马上就站住了,反倒是小姑娘惊叫着小心。
鹿正康脸色涨红,“你别瞎说啊!你也是见过我太爷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探望而已,还有为什么要作出一副这么娇羞的样子啊!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苏湘离捧着肚子大笑起来,当晴日的光从学校驼色的楼宇缝隙里铺洒下来,打出大片的亮块,她沐浴在其中,鹿正康感觉光线穿透了她的肌骨,如一团云雾一样蒙着七彩的晕霞。
鹿正康低下头,突然也笑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是天鹅呢?苏湘离。
领路的机器人突然开口:“观测到二位同学有早恋的嫌疑,请注意言行,谨防影响校园秩序。”
“你闭嘴!”x2
第四百六十三章 每一个滔滔不绝的背后都是苦熬
从死机中调节回来的导游机器人继续介绍,宁湖初中部接近六千学生,三个年级,每个年级都有两千人左右,初一年级共有四十个班,每班六十人左右,初二少了两个班级,每班差不多就五十人,初三又少三个班级,每班差不多四十五人。
少的那些班级和人数去哪了?答案是被请退了。
在宁湖初中部学习的,并不是全员天才,每个年级数十个班里,只有二到四个尖子班,剩下的是十数个精英班,再然后是普通班。
只要期末考试排在年级末尾,不论是哪个班的学生都会被请退。
每个班级的人员是流动的,通过月考排名,成绩突出的就上好班,成绩差的就去普通班。
宁湖温情脉脉的外表下,是毫不掩饰的残酷准则。
鹿正康与苏湘离对此没有什么感觉,毕竟按导游机器人透露的学号和班级排序规则来看,他们其实在这一届新生中分别排名第一和第十一。
小升初考试考四门课,语文、数学、科学、外语(英语和第三语言,两套卷子一起考,分值六比四),全部满分四百,鹿正康考了三百九十九点五,那半分扣在语文作文,估计是批卷老师不好意思给满分,语文考试就这样,真要满分的话,有黑幕的嫌疑。苏湘离考了三百八十二分,语文和数学扣了点分,这次外语没有藏拙,也是满分真有你的啊苏湘离。
宁湖中学的建设实在有些过于好了,机器人领着俩小孩逛了一个半小时,这才看了初一教学楼,要住的学生公寓还有两个食堂,一栋行政楼,大半时间都用在赶路上。
机器人说,早锻炼就是六点左右起床,从宿舍跑到食堂,吃完饭后散步到教学楼,差不多就是六点五十分,开始早自习。
绝了。
小学和初中之间跨度有些过大,除了空间上的差距,还有那种氛围初二初三的学生现在已经开学:名义上的假期活动,其实就是补课,提前开学所有人都行色匆匆,以至于让鹿正康和苏湘离都有些茫然。
高压的青春的确要开始了。
……
今天是2089年9月1日,星期四,正式开学第一天。
鹿正康与苏湘离在导游机器人的带领下来到举行开学典礼的大礼堂。大家按次序分班坐好,鹿正康与苏湘离学号不靠近,所以隔开了,坐在鹿正康左边的是二班的十五号,坐他右边的是同班的二号,两个都是男孩,二班那位安静些,而同班那个是个碎嘴的小矮子。
礼堂的阶梯座位,最前面坐着一圈校领导,他们后面就是各班的班主任,再往后是任课老师们,学生的位置是最后面。
最先上台发言的校长姓葛,是个四十多岁的壮年男人,看着却像六十多岁,说话软绵绵的,有些娘,一旦开了头就滔滔不绝,不过他的话很有趣,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平均三句里夹一句鸡汤,有种看评书或者是百家讲坛的错觉,总之校长是个演说效果爆炸的语言艺术家,大家用掌声送他下台。
絮絮叨叨的大人废话不愿多听,台下学生们基本都在小声交流,,两千多人一起说话,也就是学校音响系统不错能盖过噪音,否则和菜市场没有两样。
主持典礼的是教导主任,黑着脸,多次强调肃静,前排的班主任们站起来,转身朝后面大吼安静,鹿正康看到了自家班主任,一个脸色暗红的中年妇女,嘴唇纤薄,法令纹很深,烫着夸张的大波浪,仿佛是在头上趴了一只毛发旺盛的岩羊,声音亮堂堂的,深厚宽广,比旁边那个瘦弱的男人还大声。
“一班都不准说话!谁让我看到说话的,下午上课就都站着!”
鹿正康右手边的碎嘴子还想咕哝两句,被班主任一瞪眼睛,马上缩进椅子里不说话了。
被一顿教训后,学生们就像被冻傻的鸡崽子一样,不打鸣了。
鹿正康悄悄把屁股往前挪了挪,然后往右边看去,小屁孩们基本靠在椅背上,他们双目无神,或者四处打量,就像看石拱桥栏杆上的石狮子似的,活灵活现废话,他们本来就都是活人。
身旁的二号是个嫩脸的小狮子,三号是女孩,很板正,适合当班干部的样子,四号男的,书呆子,五号男的,挺帅一小伙儿,一副困得要死的模样,六号七号八号……十号,是男孩,他的的后脑勺冲着鹿正康,他也在看右边的苏湘离。
鹿正康默默躺回靠背上。
台上的校领导在说一大堆让人烦躁的屁话,不不不,这样太没礼貌了,应该说是形式主义下的代表性空话,比起校长,这人就是一个开了口的木偶,塞了一个录音机,播放那种几十年历史的老磁盘。
话说其实校长也不过是一个……鹿正康左手抵着脸,右手食指在扶手上不断敲打,哒哒哒哒,塑料质地的扶手和角质对撞,发出空荡荡的脆响,身旁的话痨欲言又止,鹿正康注意到自己勾起了对方的吐糟欲,马上停止动作,冲他笑了笑,又立刻别过头,免得二号压抑不住冲到牙缝的废话。
十号那小子什么来头?
东南省省重点的初中就三个,鹿正康是小升初考试的全省第一,十号那孙子应该是十名往后了,苏湘离是全省第八十三,这么说来,十号那龟孙也就是个弟弟。
鹿正康满脑子胡思乱想,他拍拍脑袋,把无聊的念头打散,尝试去听那个台上人的演讲,一秒,两秒,失败了。
烦恼的一天啊,早上起来的时候,孙颖抢了最后一枚虾饺,原本那颗虾饺是属于鹿正康的,但既然是自家妹妹,那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还有那个班主任,一看就是刻薄恶毒的更年期妇女,希望别是个过分严苛的家伙……
鹿正康又往前挪了挪,再次往右看,十号的后脑勺还是冲着他,而这小子有些壮啊,把苏湘离完全挡住了,他们现在是相谈甚欢吗?苏湘离肯定能让每个和她聊天的人如沐春风的……
不对,她和自己父母肯定就不会……
小鹿同学又躺回靠背。
十号那个男的究竟叫什么啊?都说了不让讲话你还在喋喋不休。
台上的演讲录音机继续废话,就像是一场不会结束的精神折磨,在鹿正康耳中完全是电流杂音。
第三次,他探出身子。
二号、三号、四号……十号转过来了,是个古铜肤色的软乎乎男孩,十一号,她也探出身子,侧过头。
不经意就四目相对,鹿正康做了一个鬼脸,飞快地躺了回去。
行了行了,典礼快点结束吧,开学第一课在等着我呢。
心里不住埋怨,可笑容不觉爬上脸颊。
第四百六十四章 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相对来说,初一要上的课程是最多的,必修的语文数学和体育就不说了,没什么存在感的艺术课、社会课等等也不必赘述,外语选一门,是走读的,剩下文理科七门,历史、政治、地理、物理、生物、化学、工程,每一门都得上。
到了初二的时候会有选课,文理科七门里选三门来着重学习。在此之前,初一结束时会有一次学业水平考试,语文、数学、外语、文理,总计十项考试,被戏称铁人十项的就是了。
届时会有学考等级,每项的满分都是一百,按成绩来分,a、b、c、d、e、p六个等第,这成绩会跟着档案,初升高的时候要用作考试排名的评判标准,同样分数,学考等级高的就占优,此外还有硬性规定:想去普通高中,不能有p,想去省重点高中,至少得五个a。
学业等级考试完成后,就该选课,文理科七选三,剩下四门课就不必再上了。
到初二会有走班,所以教学楼也不再像初一那样是一个个小教室组成,而是大教室,阶梯教室居多,尖子班、精英班和普通版可能共用一个教室,但任课老师和教学内容都是分隔开的。
有个好消息是,到了初二,尖子班一起上课的话,鹿正康和张英轩就能重新当同学了。
初中的第一堂课是安排在下午,开学典礼结束是上午八点半,直到中午十二点半午自习前的时间都由学生自由支配,新生们跟着导游机器人骑上代步车往公寓赶。
学生公寓四人一寝,单人卧室面积不小,差不多十四平,桌椅床柜,常用电器乃至洗漱用品一应俱全,过些天鹿正康买了模拟舱也能放得下。
客厅有二十五平,除了家具外,基本的电器也充分,中央空调就不说了,共用的冰箱一台,投影仪一个,可以播放电视,不过可选节目都是科普科教片和新闻时政。
卫浴一体,很整洁,二十二平的空间,有四个洗漱台,四个独立冲澡间,四个隔间马桶,完全不需要挤在一起。
扫地有机器人,垃圾处理需要自己动手分类后装袋,塞到垃圾通道里就行。
比许多星级酒店都不差了,酷。
巧的是,鹿正康和张英轩是室友,周平住他们隔壁寝室。
同寝四人,除了鹿张二将,还有一位就是那个碎嘴子二号,名叫邹家齐,白白净净,唇红齿白的,再加上头发枯黄,看着真像洋娃娃,身高实在矮了点,说他是小学四年级的一点不浮夸,平日里嘴就没闲下来过,劈里啪啦,连珠炮似的,但他音色好,说话又逗趣,可以当单口相声听。
最后一位是三十四号,名叫韦昌俊,外号胃肠菌,是个瘦高男孩,肤色黄得像泡发的陈皮,他的下巴不明显,嘴唇又厚,所以还被以前的同学调侃为北京猿人,他本人不在乎这些玩笑,很酷的一小伙儿,喜欢音乐,喜欢篮球,也喜欢看电影,唯一的缺点就是说话偶尔和别人不在一个频道上。
在校期间,不准出校外,不准吃外卖。
食堂有送餐入宿功能,但需要申请,老师可以享受,学生只有生病卧床了才能有这待遇,平日里还得自己跑腿,用邹家齐的话来说,这是现代文明的倒退。
食堂的菜品种类繁多,不拘是挑三菜一汤还是八菜一汤都由得你,可还是那句话定额,每个人吃一份领一份,不限数量,但不能浪费,鹿正康大快朵颐了一番,他现在的饭量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属于去吃自助能吃回本的那种。
校园设备和条件都是一流的,可学业压力也巨大。
班主任,也就是那个刻薄的妇女,她在午自习的时间里给同学们提出要求来。
首先是学习时间的纪律:上课认真听讲是最基本的;下课不准说话和走动,除非上厕所;垃圾桶一日里只有中午和放学时候可以用,其余时候必须保持干净;个人卫生时刻保持,男生头发不能盖过耳朵,女生必须束发,不准化妆,指甲必须剪得干净;在初三加入共青团前,红领巾必须每天系好;必须穿校服,必须佩戴校徽,校徽必须佩戴在右侧胸膛锁骨下方……
然后是日常时间的纪律:住寝室的必须按时回寝,回家住的到家必须发一张与家人的自拍给班主任,上课要全体起立向老师鞠躬问好,眼保健操和广播体操必须动作标准,早上不准迟到,不准在教室吃早饭,不准在早自习补作业,宿舍里不准玩火,小小年纪不准早恋……
同学们:(;д`)“啊……”
班主任:(□′)“啊什么啊,不准啊,都乖乖听话!”
鹿正康心想:我顶你个肺啊,这也太高压了吧。
他们班五十四个人,坐了九排,每排六个人,刚刚好,女孩儿比男孩略多些,三十人,男孩就二十四个。
比较奇怪的是,哪怕班主任说不准早恋,可座位依旧是男女混坐的。而且一月一换,到时候会重新排序,规则是:成绩好和个子矮的去前面,成绩差和个子高的蹲后面,成绩平平无奇,中等身材的家伙们就填补中间。
开学时候,鹿正康个子实在出挑,坐最后一排,同桌是三号,开学典礼坐邹家齐右手边那个,板板正正的姑娘,姓柏,柏枫,虽然严肃,可却是个文青少女:鹿正康甚至不用打听就能猜到她喜欢伤痕文学,一看到这姑娘,他脑子里猛地就蹿出那首著名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独自
“彷徨在悠长、
“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
“凄清,
“又惆怅……”
嗯,不会错了,别看这小姑娘永远是一丝不苟的样子,可要是捧上诗词的时候,从她纤长眸子里淌出来的无不是迷梦和眷恋的哀愁。虽说有自我感动的嫌疑,可她对美的追求的真实无误的。
鹿正康就亲眼见过,她在下课时间,周围安安静静的,将纳兰性德诗词集放在桌上,左手手肘按住一边的书页,右手三根指头按住另一边,她就歪着头,垂眸阅览,用左手掌心捧住自己的脸颊,利落的马尾辫略略垂在左肩,光线从南面的窗户透进来,她素净的皮肤逆光而模糊,稚嫩的耳垂仿佛透明。面颊表面细细的绒毛下遮不住健康红润的气色,她的脸就像小桃儿那样,耳垂就是那一颗水滴……
鹿正康就略略扭头看着柏枫,他左边,隔着一条走廊,苏湘离的爪子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人家是不是很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