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坐标
“关云长水淹七军。”
呼兰部下的小百户说出这句话时,另一边的陈沐才刚刚收到金城知县吴中行的报信,转述呼兰在四个月前的淘米部获知的消息。
局势在陈沐眼中不像呼兰般单一,他有更多获得信息的渠道,尽管这因他要着眼全局而显得同样满眼睛战争迷雾,但事情总要比别人清晰得多。
只是他的消息时效性很差。
广阔的大东洋地图上,陈沐拿着陶俑旗军在地上来回推移,由金城出发散步在中部草原与东部易洛魁联盟的士兵以上了漆的陶俑形式为东洋军府将官直观地陈述形式。
由旗军随呼兰用脚步丈量并测绘的辽阔草原上,散步着二十七位百户陶俑,百户陶俑的位置未必是此时此刻百户部所处的位置,但一定是他们先前所处的位置,误差不超过五十里。
因为每个百户部朝着正东或正西每奔走二百三十里即扎下度碑,并派遣骑手向金城飞报位置、范围内探得的原住民部落等信息。
这个度数并不准确,甚至在扎下第一个度碑的时候就和经纬度没有关系,整个东洋军府都知道这是错的,但用陈沐的话说,这是他们的坐标系,至少依照这个方法,他们能在辽阔的亚洲大陆使用这幅坐标系。
这一庞大工程并非只有麻贵派遣出他那东拼西凑的杂牌卫,还有翻过山脉后高原与草原上数不清的部落在帮他们做这件事,因为这同时也是金城县在沟通商路。
金城的商路、黑脚人的商路、夏延部落的商路,陈沐眼前覆盖整个偏厅地板的地毯式舆图也是基于这套坐标系划定的,相等大小的方形皮面被堆叠在一处,每块都能拉开露出反面放大四倍的地形图。
不过眼下这幅图完成度还不到三成,草原中间向东的区域都未完成,涉及到这场战争的五大湖区域及沿海更是一片空白。
可即便如此依然很有用,至少能让陈沐等人非常直观地看清楚他们在辽阔土地上究竟部署了多少兵力。
五大湖以西,他们有麻贵麾下二十七个百户部,自西向东一路排列,五大湖以东的未知地带上,包括呼兰在内的十四个百户部聚集在那。
东海岸以南,佛罗里达明西边界的北方一千四百里处,黑云龙的十一个百户部正沿海岸向北行进。
更遥远的大东洋上,靠近欧洲葡萄牙沿海地区,一艘陶船上装着十二个百户活动在那个方向,那是陈九经的船队。
象征李旦的船则载着小陶俑停靠在西班牙沿海。
“这个图太复杂了,还是常胜室的那幅图用起来容易点。”陈沐摇着头看着侍从将几个象征原住民部落木制长屋的陶屋放在图上几个位置,并对照着金城送来的图像用毛刷将周围地图染红,转头对门口坐着的几人问道:“世子殿下以为如何?”
他万万没想到,皇帝在北洋三期中将郑藩世子、大科学家朱载送来了,混在旗军营里让他过了几天才发现这个戴四方平定巾出入军营的中年人行迹诡异。
他打扮的就像个绍兴师爷,起初陈沐还以为这是白元洁的跟班呢,后来还是杜松跟陈沐说的,说白帅的师爷跟着北洋三期驻营搬迁,每次都请人用马车给他载着大算盘,随行喽好几百,混在白元洁的亲兵里,看上去不像师爷。
后来问过白元洁,白元洁也笑而不语,一直到过了半个月,小宦官张鲸才重新拿着皇帝的第二封信跟陈沐聊天,这才知道那是郑藩世子,也是此次宗室东渡的带队监察官。
那些随行并非喽,全是大明宗室子弟。
一位辅国将军将军、四位奉国将军、十六位镇国中尉、六十四位辅国中尉、五百一十二位奉国中尉。
这些宗室过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今年,常胜为朝廷省去十三万一千二百石禄米。
奉国中尉的数量有点不成比例,起初陈沐也无法理解,但后来了解了朝廷宗室封爵的法令后他明白了,作为宗室男性的爵位,奉国中尉以上都是父亲的长子降一级、余子降两级;唯独到了辅国中尉,生下的所有儿子都是奉国中尉。
这让大明朝的奉国中尉非常之多。
而奉国中尉的禄米在洪武二十八年减少后为二百石,与高一级的辅国中尉仅差一百石,并且这是永制,永制意味着即使是张居正、万历都无法改变。
他们能更改的只有宗室庶人,庶人,即是有罪革职者,英宗时期给米粮颇多,嘉靖朝月支米减为六石,到了万历朝只有两石了。
就像最能生养的周藩,有宗碟者五千余人,这里头有四千多个奉国中尉,一年光禄米干掉八十万石。
常胜今年一下子给朝廷减轻八分之一个周藩。
陈沐不在乎养这些人,安置的方法也简单粗暴,常胜县南方未经开拓的土地可太多了给他们划一片地。
像普通百姓一样,普通移民过来时是一个村子万亩地,这帮人是贵族,一户分五百亩。
给种子给农具给驴,给刀给铳给弓箭,甚至还给辅国将军发了二百万通宝的商本儿,五百多名奉国中尉分摊种地教习、旗军教习及商贾教习各一名,别的啥也不管。
邹元标问:“大帅这么做不怕他们告状?”
靖海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又没让他们种地,告什么状?”
就算锄头送到手边儿了,陈沐也从未亲自或指派任何人开口告诉那些宗室动手劳作,没有。
他绝不鼓励宗室劳作、做买卖或当兵。
哪怕商本儿发到手里、锄头丢在地里、驴子牵到家里,他也绝不承认自己鼓励宗室劳作。
绝不。
甚至哪怕这些宗室拿起锄头下地,他还要派人去地里头警告一番。
我大明王朝的宗室手指头都是金子做的,绝不能低三下四地干活。
除非饿得不行了。
还真别说,宗室子弟其实比陈沐想象中勤劳,虽然他们笨得可以,拿个锄头铲子也不会使劲儿,但他们愿意学,而且极为勤劳。
工作之余还知道找上朱载求爷爷告奶奶地想要学习些所谓的‘科学’,说啥也想抓紧离开这片蛮荒之土。
在陈沐看来,这就是极好的开始。
第二百八十章 吸纳
陈沐为调派人手支援呼兰而烦恼时,呼兰自己也在烦恼着。
他低估了中华男儿对易洛魁联盟成员的吸引力。
自长屋议事之后,联盟很快制定出全票通过的战略目的与执行情况,新加入的呼兰部或者说淘米部主力作战部队将作为机动兵力,先投入进攻安大略湖西面渥太华人城镇的行动中。
在联盟首领们认可他们的能力后,跟随大部队向北进攻的途中再凭借‘健壮的驮兽’向东北沿河西北岸封锁休伦人靠近河流的机会,伴随河流东南方向的部落一同攻打河中岛屿蒙特利尔上盘踞的外来者。
议事后,淘米部很快成为联盟的明星,各个部落争先恐后地向淘米部众打探着呼兰部的情况,在听说他们只有男人、且议事厅中发言的男人被称作百户,下辖一百一十名战士,像这样的男人有十个后,更加令人激动的联姻行动开始了。
提出‘关云长水淹七军’的百户刚好也姓关,人长得一脸正气,名字也很正,叫关征。
当天在得到呼兰的准许后就加入了有燧石氏之称的莫霍克,另外还有三名百户,分别加入了‘立石氏’奥奈达部、‘丘陵氏’奥农达加以及‘沼泽氏’卡尤加部。
当然,在呼兰看来,现阶段还只能算是定亲。
他的部落眼看着就要被瓜分得一干二净,哪怕这是他心中所期待的也难免感到不平衡,因此他要为曾经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呼兰部’找到一点儿微弱的存在感一个盛大的婚礼。
而在婚礼这件事上,再没有比中原还复杂的婚事了,因此他与各部首领敲定,当战争结束后,这些小伙子将与新娘举行盛大的婚礼,到时候一天一个要在联盟中办上半年!
其实这也正合部落首领们的本意,先在战争中看看他们这些‘新来的’的本事。
对易洛魁女子来说,勇敢是一个男人最宝贵的品质,而检验这一品质的途经就是战争。
缓慢而逶迤的行军令呼兰部每一名战士感到烦躁。
他们已经行军整整一年了,几乎没干过什么正事,就是从西面不停地向东行走,翻过山脉、踏过草原、越过河流与湖泊,在大湖边休息了两个月避冬,然后接着继续行军现在,这些土民居然让他们再走回去?
是的,他们又开始跟着一千二百名精挑细选的易洛魁武士向西行进,渥太华人的城镇在他们的西北方,他们要从西面越过安大略湖,然后向北发起进攻。
由于原住民缺少运送辎重的驮兽与更加富有经验的行军方式,在远离己方城镇、村庄的路上行军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觅食,这令他们的行军速度比呼兰预计得很慢,这让他明白为何这场仗会打上九个月才刚刚开始。
在行军三百余里后,他们的先头部队在原野中遇到一支休伦人的觅食小队,就在一个拥有三十余座长屋的村庄旁边,呼兰甚至能用望远镜看到田地里的土豆。
双方相遇二话不说,互相列队操着弓箭、吹箭、投矛分批次地互相射击,缺少有效防护手段令双方皆死伤惨重。
但他们有着比其他部队更加坚韧的勇气,在兵力相仿的情况下谁都不愿散掉军阵退却,直至易洛魁联盟另一支属于莫霍克部落的队伍出现在战场侧翼,这才使休伦人崩溃四下逃窜。
易洛魁与休伦说着同样的语言,拥有同样的文化,甚至就连组成联盟的氏族也一样,易洛魁联盟有五个氏族,休伦人也同样拥有五个氏族。
甚至双方都使用‘默哀战争’,即在战争中收养战俘来替代死去的人,他们相信人的灵魂不会消散而只是在世间游荡,在通过一系列手段后能在另一个人身上重生。
比如在这场小规模争斗中易洛魁联盟的燧石氏族有一名叫‘红石’的战士死了,他们俘虏了休伦人熊氏族一名叫‘白熊’的战士,红石的亲人会收养白熊,并给他改名叫红石,然后白熊就是红石了。
但在实践过程中没有这么简单,有一套关系到战士心情、战斗损失、传统信仰,包括惩罚、行刑在内的程序。
呼兰并未参与这场战斗,他认为敌人这种程度并不值得让他的战士去催动马匹承受战马可能被箭矢划伤的风险。
休伦人最勇猛的战士在成为战俘后受到为消磨斗志而起的虐待,不过这些勇敢的人受到尊敬,行刑还没到一半就有几个联盟部落的好心人责骂别人,并宣布他们领养了这些战士。
但有些作战中表现并非那么优秀,行刑中又表现得过于勇敢的人,那些一声不吭的勇士被易洛魁人分而食之,气氛像过年一样。
“他们在做什么?”
呼兰大口喘着粗气,抬手指着远处的休伦村寨道:“他们的村子就在这,他们止步不前,虐待战俘取乐,还吃了他们?”
这是一群妖怪啊!
“他们不攻打村子。”大狸子虽然不是易洛魁人,却也对这种行径见怪不怪,道:“有村子就会吸引新的敌人定居,以后才能吸收更多战俘,他们现在……也是为了吸收他们。”
但战斗结束后他才知道,这些原住民和他们不一样,和蒙古人、女真人、汉人,不一样。
他们吃人,易洛魁人、休伦人,都吃人。
默哀战争的本质是削弱敌人、增强自己。
他们的文化相信以形补形,想要鹿的速度就要吃鹿、想要熊的力量就要吃熊,想要勇敢的人的勇气……则要吃人。
大狸子抽着烟斗说:“我们输了,也可能会被敌人吃掉,尤其是你这种富有勇气的战士。”
他们对待俘虏的做法与呼兰所知道的每一个种族都不一样,既不像汉人也不像口外的游牧民族,他们尊敬、崇拜勇者而鄙视弱者,如果敌人被打倒了,那说明敌人无能,更要往死里打;如果敌人没被打倒,反而会被尊重,有可能获得他们眼中‘最荣耀的死法’,也有可能作为新的易洛魁人活下去。
“别这么看着我,易洛魁人并不野蛮,你也看到他们在联盟里,几乎没人争斗,易洛魁的长屋相亲相爱,不包括长屋外的人,但人们信仰的神话中给予他们肩负起维护和平的重任,他们的祖先种下和平之树,要把和平带到每个地方。”
呼兰指着远处聚在一起的战士问道:“就这样带?”
“除了血亲,易洛魁人会向周围每个部落宣战,首先他们会欢迎周围部落加入他们的长屋,成为第六个、第七个部落,现在我们是第六个部落,联盟还会欢迎更多人。”
“如果拒绝加入,联盟就会给那些拒绝的部落一份契约,双方保证和平;如果再次被拒绝,易洛魁就会发起默哀战争,用收养或吃掉的方式来吸纳他们。”
呼兰实在听不了老丈人的歪理邪说,他怕自己再听下去就觉得易洛魁人的做法是正确的了,干脆扬手道:“呼兰部听令,驱赶村里所有人,烧了这座村子!”
第二百八十一章 分歧
呼兰一声令下,麾下上百蒙古骑手在命令下举火上马,这些在金城受到北洋操典训练的蒙古骑兵在此时此刻表现出极高的战斗素质,呼啸跃马翻过休伦人的栅栏,扬着马刀与火把吓唬村子里见到的每一个活人,不分敌我。
别管是颤颤巍巍的休伦老人还是抱小孩的休伦妇人,亦或是持长矛利斧捕捉俘虏的易洛魁武士,纷纷受到惊吓被驱赶向村镇东面的空地上。
突生的变故令人们惊呆了。
蒙古人不知来源的愤怒令易洛魁武士不知所以,那些正将最勇敢的俘虏折磨致死并切片分食以获取其勇气解放其灵魂的战士们用不解并带着委屈目光看向这些四下奔走的蒙古兵。
他们的眼神像毫无缘由受到责难的小兽。
大狸子都被女婿惊呆了。
内讧似乎发生在瞬息之间,明军旗军与女真重甲步弓手尽管没收到指派给他们的任务,但局势不准许他们有片刻迟疑,所有人在第一时间与袍泽相互靠拢,端起鸟铳与角弓指向原本共同行军的易洛魁人。
此时此刻,举目皆敌。
一根根火把在武士的惊叫声中投掷向休伦人的长屋,他们堆积还来不及处理加工的食物转眼燃起冲天大火,并将周围的屋舍栅栏吞噬,冒出滚滚浓烟。
战马嘶鸣,擎起马刀的扬起刀刃指向那些来不及逃走并已接受成为俘虏命运的妇孺:“滚,有多远跑多远。”
这被视为一种抢夺战利品的危险举动。
前后不过一刻,却不单单让呼兰认识到自己与易洛魁联盟并非同道,同时也让包括大狸子在内的易洛魁人认识到他们与呼兰的不同。
这支易洛魁军队隶属于打大燧石氏莫霍克人,他们都留着中间高两边低的发型,就是为人所知的莫西干,不过这是后世翻译错误,实际上莫西干人不留这种发型,这是莫霍克人的专属。
他们的酋帅是个高大的莫霍克人,头顶两侧的头发都剃光了,中间长长的好似马鬃般的头发用绳子系着,上面扎了根鹰羽当作簪子,提着铁斧微微扬了又扬,但最终没有指向呼兰,只是用阴郁且仇恨的眼神望向大狸子。
他想要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莫霍克军团的战士们跃跃欲试,又不敢擅作主张,倒是大狸子在莫霍克酋帅的眼神示意下连忙跑上前去抓住呼兰的缰绳,问道:“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进攻自己人?”
“杀了他们或者放了他们,为什么要虐待他们。”呼兰对老泰山还是有尊敬的,抬手道:“那个俘虏身受刀剐一声不吭,哪怕不说放了也该给这样的拔都儿留个全尸!他们把他吃了!”
拔都儿,亦称拔突,还有后来满文中的巴图鲁,都是一个意思,是英勇无敌之名。
在蒙古草原上,最勇猛的人将会受到大汗册封,以拔都儿为名。
于长城南北的对抗战争中,经常会出现某某拔都儿、某某拔突率军越过长城、或某某将军于长城外与某某拔都儿作战,有这样名号的人都是勇士。
身受酷刑沉默以对,在呼兰看来这就是真正的勇士了。
当大狸子将呼兰的话复述给莫霍克酋帅时,扎着鹰羽簪的酋帅瞪圆了眼圈用炭涂黑的眼睛,神情表现出极大的愕然,攥着斧头张开双手道:“我们就是在给他勇士的荣耀!”
“他的灵魂与荣耀将归于上天,成为和平之树上的鹰,为所有人看着来自远方的危险。”莫霍克酋帅神情激动,用没握斧头的左手拍在自己胸口:“他的勇气与力量将交给我们,保护联盟的和平!这就是最勇敢的战士的荣耀!”
“没有人会像你一样,向自己的兄弟挥舞刀子,我们整个联盟都不会有这样人,当你达成一份契约,那就要遵守它,绝不背叛!这是联盟的根本!”
“而你现在分配我们的战利品,你的人没有参与这场战斗,却对我们如何处置俘虏发号施令指手画脚,如果不愿参加狩猎你就留在这!没有人会看的起你们这些懦夫。”
呼兰听着大狸子的翻译,同样感到愕然,他也知道莫霍克酋帅之所以没有让部下向他发动进攻多半是因为内心衡量过双方的差距,在同等兵力之下他们不可能战胜自己。
却没想到在训斥了他一顿之后,莫霍克酋帅向部下发号施令,这些易洛魁士兵继续奔走向林中,捉会他们能捉到的每一个人。
根本无心和他争论。
他们这叫相看两厌,呼兰看不惯易洛魁人的侮辱习俗,而易洛魁人也看不惯呼兰随意的同室操戈。
在易洛魁人的文化中,共同种下和平之树的五族与吸纳进联盟的新成员是一种与世界为敌的状态,他们天然认同除了联盟血亲之外的所有人都是可以攻打的敌人,而同时联盟之内又需要绝对和平。
尤其同室操戈,是决不被接受的。
大狸子的部落成员看向他们的眼神也有些奇怪,不过大狸子没让自己的人跟着莫霍克部落走,他把呼兰从马背上叫下来,用刚从呼兰那学到掺着怪异发音的蒙古版明朝官话边走边聊。
“我不知道你们的战争是什么样,但易洛魁的战争就是如此,他们来,他们打赢,带回俘虏,回到村庄时一些倒霉鬼会被拿去给战斗里死掉战士的家人平息怒火,他们大多数都会被打死,但如果足够坚强、勇敢,可能会被收养,替代原本那个人。”
“除了小孩和女人,其他俘虏会受到夹道攻击,如果撑不下去说明太弱,就会被打死;随后的惩罚中如果表现得极为勇敢坚强,可能会被视作荣耀象征吃掉,一些既不懦弱、也不绝对勇敢的普通人,会成为养子。”
易洛魁语境中的‘养子’和‘狗’是一个词,这是外来者登陆前大多数部落唯一驯养的生物。
其他的牲畜是用来吃的,只有狗不一样。
“一开始养子会受到欺负,还要干活,但渡过一段时间证明他们是可以信任的,就会像每个人一样,如果出色,也可以做酋长和酋帅或者萨满。”
大狸子说:“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好,可以在议事长屋提出来,但不能对联盟里的人亮刀子,我知道你不怕任何人,但我们的部落会因此受到袭击。”
第二百八十二章 很远
易洛魁的和平之树听起来让呼兰感觉和天朝朝贡体系十分相似。
如果一样的信息让陈沐接受,他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种情况意识形态输出。
而且易洛魁联盟的扩张性要比天朝朝贡体系强得多。
易洛魁人关于和平之树传说是指他们认为一切憎恶长屋联盟的部落都是邪恶的,这些部落战争不断,而易洛魁人有义务将战争这种罪恶从这片土地上驱除,他们要拔起一棵高大的松树,在地面挖出一个非常深的大地穴,地洞里有水流淌着,他们将会把战争的根源丢进地洞深处。
这样易洛魁的后世子孙将永远都看不见战争,因为易洛魁人将会把原来的那颗大树栽回去,由联盟各部落首领一起栽回去,这棵树就是和平之树。
在和平之树的树顶将会有一只望的鹰来提前发现危险,他们将各部落和平相处制定为法律,称之为伟**律,易洛魁人天生就有义务将这一伟**律的成果展示给所有人。
因为据海法沙和德卡纳维达两位易洛魁联盟的创建者约定,大和平树有四条名叫‘大白根’的树根,向南北东西四方延伸出去,任何部落愿意遵守和平协议、遵守联盟议会的命令,就能顺着这条大白根找到易洛魁,并且所有人都欢迎他们来到大和平树的庇护下。
夜深人静的营地中,大狸子向呼兰讲述这些像神话故事般的约定时意味深长,他敲灭了烟斗,对呼兰道:“你的举动违反了和平法律,如果不是我们有足够的力量,淘米部就将被划到邪恶部落的一员中了。”
大狸子心很累。
我一个密歇根湖畔人丁凋零的原始部落酋长,为保住自己的有山有水还有田的小部落苟全性命于乱世,就因为去年在湖边捡到个自带精兵强将的蒙古女婿,怎么就成了易洛魁联盟的第六大酋长了呢?
“这是大势所趋。”
营地的夜分外安静,墨绿色的帐布下煤油灯摇曳昏黄,呼兰说:“天军来了,易洛魁不能这样打仗、不能这样虐待俘虏,我都看不惯,北洋军将到时候看在眼里,会给所有人招来灭顶之灾。”
“天军?”
这是大狸子第一次从呼兰口中提到关于他的来源,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婿他一直非常好奇,只是从来没细想过他们长得差不多,更关键的是对淘米部来说,部落方圆五十里外的人都是来路不明。
“大人可知道我从哪来?”
大狸子回答简洁明了:“知道,从很远的地方来。”
“我不是从五十里,唉,您知道一里有多远么?”老岳父一说很远,凭呼兰对他的了解,这个很远就是五十里外:“从淘米部到这,是一千四百五十里。”
呼兰抬手在地上画出大致的行进路线,他没专门学过制图,但苦兀岛的培训让他知道怎么看军事地图,他画出简单的路线边讲解道:“不算去海法沙的部落折回来那段路,就只是从淘米部到这,是一千四百里。”
“从淘米部向西,我率领部下在草原上走了四千里,其实我们走的要比四千里远,人们有时分散向北、有时分散向南。”
“在草原向西,是重重叠叠的高原山地,我们在山上走了三千里,花的时间比在草原上久得多。”
“大大小小,淘米部是我遇见第一百四十四个部落,再往西则是大海,在海边有一座城,叫金城。”
这道数学题对大狸子来说非常艰深,太难了,并且没有意义,别管是一千三百里还是一万三千里,对大狸子来说都是五十里外。
老泰山似懂非懂,但神情非常严肃认真,他沉着应对,看着呼兰饱经风霜的脸点头道:“你们的部落很富有。”
准确的说应该是国家,但呼兰显然意识到岳父今天已经接受了太多知识,再往细了说也难以理解,这已经是好的开始了,他点头道:“是啊,我们有健马、能造上好的钢刀与利斧,还有鸟铳和大炮。”
但他想的和大狸子显然没在一条线上,大狸子道:“你们吃得太饱了,没有人会走这么远。”
这话让呼兰没法往下接。
仔细想想,他甚至被岳父说服了……对啊,陈沐为什么要把他们丢到麻家港挨饿受冻呢?
“易洛魁,五个部落互相守卫能在四个月里把一万名战士聚集到一起,但派出去攻打休伦只能派出三个千人军团,休伦人与易洛魁相持,也多半相似。”
哪怕以呼兰的目光来看,易洛魁的军事能力也非常差,他们在进攻超过百里的目标时军队行进缓慢,准备一次长途行军要超过半年,来回调动人马的组织能力也很差,人们不善于利用甲胄,只有毒镖、长弓这些简陋的兵器。
最关键的是没有常备军、没有脱产士兵、日常训练倒是不错但比起拥有职业士兵的国家依旧差了不少。
别说与蒙古部落相比,哪怕和亚洲草原上那些呼兰见过的夏安等部落相比,他们也差远了。
唯一的优势,在于易洛魁人对使用先进兵器的求知欲极浓,单单在易洛魁会盟的短暂时间里,呼兰就接到不少人的请求,教他们骑马、教他们用鸟铳他们渴望学习更好的战争方式,来帮他们种下和平之树。
“今后会有更多我们的战士过来,也许等我们回到大湖边部落里就又有上千个战士了,你不用害怕,即使和易洛魁开战,输的也一定是他们。”
大狸子瞪圆眼睛:“和易洛魁开战?”
呼兰摇头道:“我不想和他们打,所以要让他们听我的,不能再虐待俘虏、不能再吃人。”
其实呼兰不反对易洛魁的大和平树之类的信念,也不反对战争,战争总要死人,但怎么死是个问题……那些在战场上输掉的人被俘虏,被杀没关系、没招降也很正常、放掉也不奇怪。
但他不乐意看见虐待俘虏,更不乐意看见自己加入的联盟在不缺少食物的情况下同类相食。
这太滑稽了,不说道德上令人难以接受,更重要的是他们想达到的效果毫无意义。
他们的特殊食谱并不会给他们带来一丝一毫的力量,该打不过别人还是打不过。
以形补形,不行。
“莫霍克人觉得我不能处置他的俘虏,后面和休伦人的仗我们来打,让他们知道仗该怎么打。”
“大人,以后……”
呼兰望向头脑无法消化这么多新奇思想依然处于懵懂状态的大狸子,抬手在二人之间指了指。
“易洛魁听我们的。”
第二百八十三章 猎场
莫霍克军团沉默地埋头赶路,四个分队上千名印第安人行军很是壮观,久经磨砺的腱子肉上穿刺着骨质饰物,与鸡冠头相映成趣。
燧石酋帅率领部下行进中有石头缓缓敲着自己的燧石匕首,莫霍克河谷有许多这样的燧石,他们开采并以之作为兵器,矛头般的匕首异常锋利,只是比起铁器要脆一些,像青铜一样利于捅刺不利劈砍。
他快跟不上队伍了,必须用这种轻轻敲击发出的声音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这并非因为他的体力差,整个军团在漫长的行军中试图与前方的蒙古人较劲,没有长途行军作战经验的他们结果不言而喻。
对习惯于长途追猎的印第安人而言,大燧石氏表现得已经很好了,在五天的时间里,他们被呼兰带着走了三百里路,山地林地,哪怕是同行的北洋旗军都吃不消,更别说大燧石氏的莫霍克战士走的比他们还要远。
莫霍克人没有兵粮,他们在路上边走、边在休息时派出觅食队伍,每次一吃饭便会被拉下一大截,再赶忙追赶上去。
如果说走在最前的蒙古人是随着心意散步,那么第二梯队的北洋旗军便是匀速跑,最后的莫霍克军团则是变速跑他们的体力消耗比别人多、保障措施比别人少。
没有行缠,甚至连适合长途奔袭的鞋子都没有,再厚实的脚茧都被草地磨破,全凭一口气顶在喉咙要跟上队伍,就为了证明莫霍克勇士不比别人差。
只是越走,大燧石酋帅就越担心,他能感觉到前面牵着马的蒙古人与很干净的步骑士兵在行军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少,倒是那些跟他们有差不多发型来自女真部落的战士始终走在前面。
关键在于这不是他们在战争前规定的行军路线,偏离了,并且即使偏离,燧石酋帅也能感觉到,他们很可能已经进入并且深入休伦人的领地,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途中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休伦村落。
越是没遇到,对燧石酋帅来说越是危险,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四面八方都会是敌人的村落。
这个来历不明的第六部落,会不会是叛徒?
呼兰有自己的计划。
燧石酋长的方向感没错,此时此刻,他们这支两千兵力的军团已深入休伦联盟的领地,并且即将摸至腹地。
哪怕是渥太华人的领地,也仅距两日脚程。
他们赶路很急,没留军士殿后甚至没有隐去行军的痕迹,呼兰几乎可以肯定,屁股后头百里之外,一定就有休伦联盟的人在追赶他们,只是不知道有多少罢了。
步骑协同,其实行军速度差不到哪里去,脚程上谁也不比谁快,都是人都得吃饭、睡觉,何况这边除了大湖边缘那一二十里有绵延不断的草地,其他地方都是茂密丛林,战马也跑不开。
但蒙古人行军就是快,哪怕走着都快,因为他们吃饭快这些天他们吃的都是休伦村子里抢的牲畜,每个骑手马臀囊里塞着十几斤肉,也就现在天气还凉,再暖和点说坏就都坏了,即便如此剩下的肉也差不多要坏掉。
印第安人忙着找食、生火、煮饭时,蒙古骑手盛上半锅水放火上,小刀子把肉片薄丢进锅里走一圈撒上盐便吃了,汤也不浪费通通喝去,上马就接着赶路。
一天两顿涮肉,马鞍底下还绑着生肉,赶路实在饿了凑合着那点热量也能吃。
莫霍克人一顿饭从开始准备到吃完能折腾一个半时辰,呼兰一天三顿加一块不到半个时辰,都能省出个睡觉的时间了。
“还能跟着呢?”
大狸子的部下喜气洋洋地点头,没有马也没有车,他们早就习惯了长途赶路,但从没试过像呼兰这样赶路……不用寻觅食物,东西带在驮兽身上,该吃的饭一顿不少吃,走得还比以前十天都快。
呼兰拍拍了身侧的马头,长长叹出口气:“他们是真能走。”
别说莫霍克酋帅大燧石觉得明军走这么快好像不用吃饭睡觉一样特神奇,呼兰更觉得莫霍克军团才是真神奇。
吃饭磨蹭那么长时间、觉还得睡够,行军的时间本来就少,别人都是快步走,印第安人是一直在跑,就这还能跟上队伍,
“不要斗气。”大狸子表情透着散不去的忧虑,又不愿跟呼兰把话说得太严重,道:“后面、左右都是休伦人的村镇,前面再走不了多远河边就是熊族的村落,我们再向前就会进入他们的传统猎场,现在退走还来得及。”
尽管女婿的军队看起来很厉害,但大狸子也没见过他们和人打仗,只知道他们在训练时骑手在马上放箭、纵马劈刀很准。
但原住民的仗不是这样打的,他们有时候很弱、有时候也很强。
比方说休伦人去攻打易洛魁的部落,很难集结出五千人的军队,能组织起三千人就已经是能写进神话里的远征了;反过来易洛魁也差不多。
但他们的传统领地一旦被入侵,只要时间来得及,能轻易集结出几万名会使用弓箭、长矛、标枪与吹箭的部落战士。
更关键的是,大狸子一直在心底进行艰难的运算,已知易洛魁远征军总兵力两千,由三个部分兵力组成,莫霍克人千人军团、淘米部三百战士、呼兰部七百战士。
莫霍克人现在有不少人掉队,昨天就已不足八百。
淘米部一直在吃涮肉,倒是没掉队,但大狸子并不认为他的战士能以一敌百。
呼兰部在大狸子眼中倒是能以一敌百,但女婿的兵更奇怪,走着走着人就没了他一直跟在呼兰后面,非常清楚呼兰的人没掉队,但人就是没了,而且呼兰部剩下的人气氛不对,越走越自信。
牵马的越来越少,步行的人倒是没太多变化,就是兴高采烈地让人感觉诡异。
就好像他们把那些消失的人吃了,获得了他们的勇气一样。
“传统猎场?不枉我分兵。”
攥着马鬃的呼兰乐了:“猎场好,好叫您知道,在咱的家乡是怎么围猎的。”
第二百八十四章 羊肉
呼兰在调动敌人。
主力部队之所以能避过所有村落,就是因为那些村落已经被他麾下的骑手光顾过了,十二个骑兵分队,每队五人,由一名方向感强认识地图的北洋旗军带队、一名女真猎手负责下绊子、三个蒙古骑手作为主力。
他们比大队人马走得快,左右各六队,左右两部又分作前后两队,第一队先侦查,侦查过后兜圈子回到二队身后,由二队向前冲突遇见的每个休伦村子。
等二队带着擅长奔走的休伦人在野地里拉练,一队再从其后衔尾追上去,确保追兵沿着他们规定的路线长跑。
正是因此这条路对呼兰来说才是一片坦途。
在安大略湖北方的河流沿岸,长途跋涉数日的莫霍克大燧石酋帅终于能喘上口气,他看见呼兰在河边扎营了,笔直而高耸的白桦树林下一片墨绿色像小房子般的营帐。
他跟大狸子的想法一样,这帮人真的是吃饱了撑的。
就好像陈沐让殷正茂看棱堡,西洋大臣张嘴就是‘欧洲人糟了大罪了’,这会儿大燧石看向呼兰部营帐外烧了锅涮肉的小伙子们也是这种感觉。
再让大燧石选一次,他绝不跟呼兰较劲,在即将深入休伦腹地前就率部离开这……在跟进来后他发现部下越来越少,体力好的战士能跟上来,体力差的战士则跑着跑着就没了踪影。
等他发现自己只剩不到六百人时,已经无法回头了,前后左右都是休伦人的部落,只有跟着呼兰才有可能活下去。
就在他以为呼兰的想法是直接穿过大湖北岸从渥太华人不设防的部落南面进攻时,却发现呼兰带着部下在北岸停下,看样子精神状态还不错。
白桦林下呼兰部的营帐外用石头垒出两道矮墙,营地更是莫霍克人从没见过的严整模样。
呼兰是头天夜里到这的,睡得非常不踏实,不敢举火、又怕发生意外,春天的湖边夜里冷得够呛,早上起来浑身衣服都被潮气浸湿。
但总比困出烟熏妆的大燧石好多了。
“吃肉、喝水、睡觉,最早今天下午、最迟明天中午这就是战场了,到时候你们还得跑。”
呼兰让老泰山把这个意思告诉燧石酋帅,正赶上抱着铁笠盔的百户关征踩着河边淤泥一脚深一脚浅地过来,两个人交换眼神,关征端着头盔抱拳道:“千户,弄好了,火药不多,还得备着打下一仗,只能炸十三棵树。”
呼兰对这个数字有点不满意,却又没别的办法,旗军的数量本就不多,又没携带重炮,眼下他们能有炸树的火药还是金城给配的,那路上遇事需要扎营而准备的采木工具。
具体理论呼兰不懂,只知道用关征的话说叫‘定向爆破’,想让树往哪边倒就先用锯子斧头在反面砍个豁,正面钻几个眼把火药管塞进去封好,引爆的时候树就倒了。
一路上屡试不爽,树越粗、豁口越大、用药越多。
好在这白桦林不像杉树那么粗,省药得很。
呼兰说:“没事,只要能给他们造成混乱就行。”
他这话刚说完,就听见大燧石吵吵着什么,大狸子回来无可奈何道:“大燧石说他不是懦夫,不会逃跑。”
“他不跑?反正我会跑,告诉他敌人一过来会先进攻这,那些木栅栏、墙都是假的,几根棍子一层土上面包的是布,一推就倒。”
“这个地方背后是河,我们往两边跑,他们就会往两边追,等他们分开会有些树被炸倒,我们再回头包围他们……敌人远比我们多,但只要回头,就能借大河和倒下的树把他们包围。”
呼兰说着扬起手臂指着河流道:“等他们溃逃就只能跳进河里把自己淹死。”
“让鸡冠子别整天想着抓俘虏了,这是战争,打赢最重要,击溃了这支追击的敌军,我们就能一路踹到渥太华部落大门口,牵制大湖北岸所有休伦人,让南岸的部落军队不受阻击地接近蒙特利尔。”
“等到跟南岸军队合兵一处,休伦人在这场仗损失的越多,越没主力部队迎战我们,杀他们个回马枪,以后就没有休伦人了。”
大燧石根本不管你呼兰说什么,人家带着部下钻进白桦林下吃肉,吃完肉就坐在岸边赌气,逃跑?
太懦弱了。
懦弱的易洛魁人娶不到老婆。
关键大狸子本身就不太懂呼兰说的这些东西,易洛魁打仗从来都经过严密的策划,但这策划的都是一场战斗,而非整场战争。
他们可以通过几个月把一千两千三千军队送到远离部落上千里外的土地上战斗,但缺少从全局出发的眼光。
各部互不统属,从来都是几支友军联合作战而非一支军队分兵合击,何况缺少成熟的后勤体系,对大多数部落首领而言五十里就已经很远了,还指望他们去思虑更远?
正当呼兰为如何说服一肚子气的大燧石听从自己的决定而绞尽脑汁却束手无策时,当天下午远处传来四声长而低沉的牛角音,紧跟着便有马蹄夹杂着喊杀声从草地矮丘另一端传来。
这是呼兰的部下,角声意味着超过四百名敌人正在追击他们。
很快,四骑先后从白桦林营地前自西向东疾驰而过,他们的箭囊都空了,身上铠甲坑坑洼洼,人马身上带着凌乱血迹,最后一匹马屁股上还扎着三短一长的箭与标枪,刚刚跑过营地正面前蹄猛地失去力量跌了下去,马上的骑手也在翻滚中摔得生死不知。
更远的地方,黑压压的人群向这边奔驰而来。
呼兰边牵战马边高声叫道:“上马,羊肉、羊肉!”
已经在百户关征的命令下列队举铳的北洋旗军背锅队员都听傻了,他们从头到尾没吃过羊肉,尤其今天,吃的是涮熊肉。
大狸子与原住民战士更是一脸茫然,他们想当然地把‘羊肉’当作呼兰部作战前的战吼。
翻身上马的呼兰眼看自己的幽默感没能起到应有的作用只感到分外寂寞,这片大陆上没人懂他的四字典故。
他是在重现忽必烈吃饭中突然遇袭时的场景,为讨个彩头,忽必烈在那场仗战前吃了几片涮羊肉,之后大获全胜。
呼兰也要大获全胜。
顶盔掼甲的蒙古骑兵跃马翻过布墙,攥着弓与箭的呼兰领四十余骑身处队列最前,当他们的坐骑四蹄扬尘向敌军阵形反冲而去,骑手们开口让泛音将战场拉进蒙古草原。
第二百八十五章 傻子
四百多名休伦人组成的军阵远远地望见几十个蒙古骑兵冲锋而来,把他们吓坏了。
四十余披着沉重扎甲的蒙古骑兵冲锋起来看着可一点儿都不少,他们口出模仿草原呼啸的风声与牛羊成群的低哞,跟沉重的马蹄声混在一起,让整片大地都跟着他们的脚步摇晃起来。
休伦人方阵的弓箭先射了过来,密集而精确的箭雨令人生畏,但没有用。
箭头打在骑兵身上只能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呼兰麾下只有寥寥可数的几名骑兵穿着胸甲与铁臂缚,他们大多是万历皇帝向归义王俺答征召而来的草原问题青年,每个人大多有着相似的故事。
不守纪律、得罪过首领或是部落下一代酋长的强力竞争人选,但他们有铠甲,为远征带上全身的家当,又在麻家港继承了来自袍泽的武装。
普遍拥有全套活跃于辽金时期的铁扎甲,要不是为了轻装简行,有些人连战马都有完整的马铠。
蒙古帝国曾经打到匈牙利靠的并非单单骑射,骑射也从来不是蒙古人的专属,在中原往西的漫长土地上,那些中华帝国曾经的敌人们在角逐失败后入主西方,各个都是骑射的好手。
他们依靠的是完备的后勤、严格的纪律、精妙的战术与非凡的战争狂热,当然,还有举世无双的铠甲。
同时期的欧洲骑士们还穿锁子甲呢。
而此时此刻呼兰的敌人,箭矢又显得太过孱弱。
并不是说弓力小,这种打野猪的长弓说是战弓一点儿不过分,问题出在箭头……在被蒙古骑兵的调动中,他们早就射光了箭矢,漫长而紧张的奔袭又令他们没时间用石头敲出合格的箭簇,绝大多数抛射的箭矢都打在地上、石头上、铠甲上不止一次。
呼兰甚至能听见打在胸口外层扎甲胸护的石质箭头崩断的声音。
这样的箭头连马都打不死!
当然也有个例,在冲锋的道路上呼兰身边叫得最凶的骑手连弓都没拿,舞着马刀陷入无与伦比的战斗狂热之中,人都快要从马背上站起来,紧跟着‘噗呲’一声,一根没有箭头的木箭从诡异的角度打进坐骑的眼眶,吃痛的健马人立而起,直把骑手掀翻下去。
运气确实烂得可以,但这种勇气可嘉,砸翻在地的骑手像个铁刺猬在草地上滚了几圈,不顾身上疼痛爬起来拽着缰绳眼看无法把老婆哄好,干脆拾着锋利的马刀又从马鞍抽出一只短柄骨朵,撒了缰绳继续吼叫着向徒步向休伦人阵中冲去。
狂战士信条草原之怒。
休伦人第二批次的攻击要厉害得多,精挑细选健壮而身高腿长的勇士们穿着皮裤赤着上身走出方阵,在经过短暂的两步助跑后将一柄柄狩猎短矛投向阵前。
至少在休伦人看来,投矛比弓箭对身披铁甲的敌军骑兵威胁大得多,还没丢出去他们的冲锋阵形就朝两边散开了。
骑兵们确实散了,但不是休伦人想象的那样,他们只是习惯性散开。
四十骑由中间散开,在呼兰的率领下分作八队,依然是左右前后的围猎阵形,自中军向休伦人两翼迭阵奔驰。
双方互相进入射程,操着弯弓的蒙古骑手自左右向敌军阵形投射箭雨,在这个危险的距离中,来自北亚的大量石质、少量铁质飞斧将草地砸得坑坑洼洼。
对了,不仅仅只有四十骑,还有三位落马的狂战士,俩人在前冲锋已经接近休伦人军阵前沿八十步,还有一个落马时砸破了脑袋摔伤了腿,高顶盔下眉骨染血,拄着强弓攥着羽箭单腿一跳一跳地向前弹着拐拐,浑身铁叶子抖得像大风吹过的枇杷树,就这嘴里还喊呢:“等等咱,维持阵形!”
拢共仨人你维持个什么阵形嘛!
虽然他们人少,但每个蒙古骑手眼中形势都是一片大好。
围猎阵形完成了,我方有伤无亡,敌军死伤十余,接下来的战斗这不是轻轻松松?
一旦被围猎阵裹住,由四面向中间挤压,在局部他们是有优势的,何况打不过还能跑。
实在是呼兰兵力少,在成吉思汗时代,每个万户部都有一支千户重骑,侧翼包抄的大势一成,将敌军向中间挤压,自相践踏之下重骑千户出击一波就可将敌阵趟平。
只不过自打大明朝的太祖、成祖两位皇帝往北杀过去,草原上是一年不如一年,虽然年年都在打,可再也无法组织那样的军队了。
呼兰知道原因,他在麻家港、在金城跟着大明军队越久,越知道愿意是什么。
风被耳边顿项兜起啸音,一名仗健马过于靠近休伦人军阵的骑手战马被部落勇士用当作投矛的长枪刺翻,接着在极快的速度里被马队远远地丢在身后。
在呼兰返身骑射的余光中,他看见自己的目标面门中箭应声而倒,也看见自己的骑手从草地上爬起来仗刀横行,接着被敌人淹没。
杀戮在继续。
接战不足一刻,呼兰的四队骑兵移动至休伦人身后,带着部下又向西走了百十步,发现敌人并未追击,他这才让部下止步,好整以暇地环顾四周点清人数。
“三五、三六,算上咱是三七。”呼兰边算边翻身下马,拍着身上被击出凹痕的铁叶子露出些许心疼,招呼左右道:“不着急,让马儿歇会,分分箭。”
他们大多数人挂在马鞍旁原本装着十二支羽箭的箭囊已经空了,一个个得了命令揉着戴着扳指的大拇指。
在他们来时的路上,休伦人丢下超过三十具尸首,这是因为呼兰的骑弓拉力较小,难以一箭毙命,实际上失去战斗力呆在军阵里的伤兵不下百人。
休伦人的阵形站得太密集了,以至于骑手弯弓搭箭几乎不需要瞄准,随手一箭射出去都不会落空。
“我们歇一会,让伤兵散发的恐惧在他们的军阵里蔓延,让他们投……上马!燧石这个大傻子!”
话说一半,望向战场的呼兰下令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拽着缰绳翻身上马。
东边又打起来了,莫霍克人的大燧石在他们进攻休伦人时集结了部队,从白桦林里杀出去以所向披靡的姿态杀向军阵,吓得惊骇莫名的休伦人登时溃散。
他们能往哪儿跑呢?往前必须经过关征所率旗军的鸟铳队射程之内,向后是呼兰虎视眈眈的骑兵,右边数以百计的鸡冠头兄贵提着燧石战斧咆哮杀来。
只剩下呼兰刻意让他们忽略的左侧密林。
尤其是在莫霍克冲锋的军阵前方百步,居然是两个双持刀斧落马的蒙古骑手和一个单腿蹦的弓箭手带头冲锋呼兰一脸生无可恋。
第二百八十六章 汗国
这场开始得快、结束的也快的战斗同主将呼兰想象的不太一样。
莫霍克人像猛虎下山,对休伦人的震慑力甚至还要超过四十余骑就敢和他们接战的蒙古骑兵。
蒙古骑兵确实战力好似天神下凡,但问题是莫霍克人多啊,虽然战力和休伦人不相上下,但人家乌泱泱六七百,朝只剩三百多还有一半伤员的休伦人冲过来,这时候是战是逃与勇敢和懦弱无半点关系。
仅与人的脑子好坏有关系。
“咱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休伦人逃进林地,他们就算走,也该是咱放他们走。”
呼兰这话没对着大燧石说,莫霍克部落的酋帅在他心里已经跟‘大傻子’划等号了,说再多都没用。
他这话是跟关征说的。
“逃走那几十人知道咱的排兵布阵,这几天陆续回来四个小队十三骑,休伦人都不追了。”
夜里了,呼兰噙着从旗军那要到的烟卷,同关征、大狸子守着煤油灯坐在一起,灯里只剩寥寥半指油,三个糙爷们吞云吐雾把行军帐弄得乌烟瘴气,辣眼得很。
呼兰说:“后面的仗很难打。”
逃兵让休伦各个村落的追兵了解到外来入侵者的攻势并非偶然事件,各部间迅速试图取得联系,自那场以逸待劳的小规模战斗结束已有好几天,呼兰估计他放出去的其他骑兵小队是回不来了。
一支印第安部队很难捉到他的骑兵小队,哪怕他们人生地不熟,可一旦各个村子的追兵聚到一起互通有无?他的骑兵在野外凶多吉少。
本来战斗是可以继续拖下去的,无外力刺激,推崇勇敢的休伦人不会丢下受伤的部众逃跑,骑射手的骚扰也不会让人想要逃跑只要他们不冲锋,在心态上就能让敌人觉得自己只是从绝对安全下降到保持安全。
他们还有选择,有选择就不会崩溃。
燧石率领莫霍克人冲锋,让他们别无选择。
关征感到奇怪:“千户为何精通心理学?我听说这是广州讲武堂数年前才有的学科。”
哪儿想到呼兰抬手指指关征,道:“从你那听来的。”
“陈帅四字真言。”眼见关征不解,呼兰提醒道:“总结归纳。”
“在麻家港冻得心发慌,咱总结了成吉思汗为何天下无敌,也归纳了为何如今俺答汗不行事儿。”
呼兰摇摇头道:“不是咱懂心理,还是祖宗懂。”
关征捏着烟卷,笑眯眯地看着呼兰。
他没经历过麻家港的冻患,仅仅在冰消瓦解时在麻家港等了半个月,随后就一路停金城、界县至常胜,再由常胜调往金城。
说白了他就不是麻贵那拨人,不知道麻家港长达半年的冬季能把一个正常人冻成二傻子。
他只觉得‘好你个呼兰,还想帮着俺答行事儿呢?看来这千户该我做了。’
不过呼兰接下来那句就把他的疑虑打消大半:“必备的情况,咱东洋军府都有,把什么夏延、易洛魁、休伦统统聚拢一处容易得很,到时北亚遍地官职,咱们要打赢这场仗控制易洛魁,以后都是总兵官。”
关征依旧笑眯眯,拱手道:“请千户示下。”
“总结别的就不和你说了,像铠甲、匠人、火炮和集中使用骑兵这些东洋军府都有,唯独没有大的征服思路,像西海岸上那些部落他们见识到军府强大,竞相归附,但草原上和东边的不行,我们兵力不足。”
呼兰说着颇有几分展示自己高明的模样,盘起腿来换了舒服的姿势得意道:“我就跟你们说说我的想法。”
虽说是‘你们’,但其实主要还是关征,大狸子很多话都听不懂,能听懂的也很难插上嘴,可就是喜欢听。
哪怕只能喊六六六呢,就是喜欢。
“柿子挑软的捏,一个人能管几十只羊,用五条狼犬也行,而且人还能歇着,打仗也是一样。”
“驯服,只要我们能赢,就给他们立规矩,依照草原上的军法,军所至,但凡发一矢相格之城,尽屠。”
“军府教你们打仗只是让敌人兵败后知道军府厉害,但这不够,原本我想就这场仗,留十个活口让他们回去告诉看见的所有人这条规矩,让大傻子坏了事,结果被捉的都被杀了不说,死前还要受尽他们的折磨。”
在呼兰看来,介入易洛魁人的战争,把抓到的人统统给个痛快都已经是在做善事了。
“像他们那样行不通,投降的都是懦弱者,都受尽折磨,谁还投降?应该让敌人知道,抵抗都得死,但投降能好好活着。一开始不会那么顺利,但打过几次之后,就会有很多村子投降,投降所有能打仗的编入军队,这样狼犬就找到了。”
呼兰说的不单单是休伦联盟,还有易洛魁,只是大狸子在旁边不好说出来。
“然后驱使降兵进攻别的部落,继续散播恐惧,直至征服所有部落。”
关征眯起眼来:“之后呢?没多久他们就会复叛,像千户这样进攻下去,也许我们能赢,但双方也会种下很深的仇恨,这不利于军府管治。”
呼兰大悦,关征这句话算是挠到他心里痒处,笑着摇头道:“那并非你我考虑的事,兴许大帅设府设县,他们就能服管了呢。”
说着,蒙古千户把身子向前微微倾着,道:“要是实在管不住,我就上报大帅,请大帅上书陛下,在草原上册封几个可汗,到时候尊陛下为亚洲草原的天可汗,我当大汗、你来当二汗,我有办法管他们。”
“怎么管?”
关征觉得这些事他必须得上报常胜了,北亚草原上一个服从他们的部落都没有,这千户就琢磨到天可汗去,想得可太远了。
他甚至可以确定,呼兰多半在麻家港挨饿受冻的时候就已经做上可汗的美梦了。
当然了,那时候他不知道,呼兰想做的是蒙古海军提督。
“把各部落打散混编,封出十户、百户、千户,在草原上用我们的话叫那颜,再成立怯薛军,把那颜们的儿子送去做怯薛军,最有才能的怯薛军能参与国政,比继承千户要好得多,这样他们会帮我约束千户、百户。”
“这是成吉思汗的制度,过去的汗国因继承人内乱而灭亡,但这里不会,继承人要陛下册封,有朝廷的威信不会乱,哪怕乱了,还有东洋军府能发兵平定。”
呼兰越想越觉得靠谱,可别提多高兴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亲戚
人与人的相遇,时机很重要。
呼兰遇见了大狸子,不但让他部下的光棍儿们讨到老婆,还间接地指引他进入易洛魁联盟,指明了蒙古人在这片土地上今后要走的道路。
另一边的黑云龙情况则有所不同,他遇见的是阿巴拉契人,佛罗里达北方的尚武部落,这片土地的主人。
这个部落对黑云龙来说几乎完美,在习俗上,他们与常胜、墨西哥城附近的故阿兹特克人毫无差别,言语上也能说得通,即熟悉阿兹特克人的语言、也有少部分执行法律的刽子手精通西班牙语。
而战斗能力上,更是比北方部落不知道高到哪里去,有步兵有棉甲、其中佼佼者还穿戴着锁甲与寥寥可数的板甲,有铁质的矛头、脊部生锈的托雷多钢剑以及部分当作榔头使的火绳枪,因为没火药。
除此之外,各个村落拥有几名至十几名骑兵,一些村子里还驯养着新生的安达卢西亚小马驹与数量可观的猎犬。
最关键的是双方拥有互信基础。
阿巴拉契人黑云龙的马队很是惊讶,当仓促集结的十几名长矛骑兵站在黑云龙的对面,一开口便冰释前嫌。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西班牙人呢?”
“我们来自大明,击败了西班牙人。”
阿巴拉契人喜上眉梢,这不是巧了么?他们说:“我们也击败了他们,快来聊一聊,你们是怎么击败他们的?”
同西班牙人在智利南部、秘鲁西部、墨西哥北部受到的阻碍一样,佛罗里达的阿巴拉契人成为抵御西班牙人北侵的印第安之盾,在过去的几年里,阿巴拉契人数年如一日地坚持扫荡西班牙人试图在他们的领地边缘扎下的定居点与军事堡垒。
尽管在一开始骑兵与火枪的存在令他们吃了大亏,但很快在偷袭、刺杀、突击、截击这些古老的战争手段之下,他们也有了铠甲、战马与火枪。
然后凭借数量优势一次又一次突击西班牙人的定居点,让西班牙对这片土地几无任何影响力可言。
西班牙人对他们来说不算个敌人,天花才是。
过去他们能轻松招募到上千名武士,即使进行数百里的远征也能召集到五百人,可现在他们的部落连五百名像样的武士都召集不到。
幸运的是他们遇到了又憨又虎的黑云龙,二话不说便派快马疾驰回常胜去取去年制作的痘苗、并捎过来东洋军医院的几名制痘苗、种痘苗的医师。
等待痘苗的过程中黑云龙目标明确,坚持不懈地与部落中最广为人知并年事已高的长老拉关系,最终在橘子树下义结金兰,成功当上整个部落的二大爷。
在黑云龙的处世哲学里,只要是亲戚,什么都好说,这个道理哪怕远离中土三万里也一样是玉律金科。
事实证明在这个时代的原住民部落,掌握治疗天花医术的人,就算放个屁都是香的。
你说你是二大爷你就是二大爷?什么,你能治天花?那你确实是二大爷,哪怕长老不是大爷你也是二大爷。
他们不光在这为人们种痘苗,还用天花病人的痘制成新苗。
哪怕明军不能让已经换上天花的病人摆脱苦难,但至少能让暂时没被传染的人从此不再惧怕天花,这对每个村落的首领都非常重要。
天花让他们死了太多人,再这样下去他们会灭绝,以至于整个部落不复存在;而如果下一代不再担心天花,他们会有充足的时间繁衍,只需要一代人的时间就能让部落重现繁荣。
从黑云龙让第一个阿巴拉契人小孩不必再惧怕天花开始,这一消息被北方来的克里克人商队得知,人们再度邀请明军前往北方部落。
离开大侄子们的部落时,黑云龙带走了一百一十二名阿巴拉契骑兵,用一些痘苗换了粮食肉类作为补给,并为东洋军府与部落签订贸易条约,派人向常胜送去第一支阿巴拉契商队。
消息传开,后面的事就好办多了,克里人是把黑云龙请过去当二大爷的,哪怕他们一开始还不懂‘二大爷’是什么意思,但即使懂了也还是愿意请黑云龙过去。
克里人的部落要比阿巴拉契大得多,他们分为上克里人与下克里人三个大型部落,但士兵的精锐的能力比不上在同西班牙战争中成长的阿巴拉契人,但黑云龙离开时一样从他们的部落带走一些战士成立三个新的百户部。
他为一些部落带来希望,但介入部落之间的关系也意味着必然接受他们之间的宿敌与世仇,黑云龙的北洋骑兵队也同样为一些部落带来死亡与灭绝。
一个个部落因黑云龙的到来成为明朝来的二大爷的亲戚而免疫天花,也有一个个部落因不愿成为二大爷的亲戚而自生自灭。
还有一些部落既不愿跟二大爷做亲戚也不愿意与二大爷的亲戚们重归于好,那么留给他们的选择就不多了。
在北洋骑兵队、阿巴拉契马队、克里步兵队的攻势下,做错选择的部落只能被他们的世仇击败、并被吸纳至队伍里。
这边的风俗要好一些,他们只是社会意义上的吸纳,而非物理意义上的吸收。
半年的时间里,黑云龙像一股旋风,席卷整个东海岸北部,出现在各个部落的神话传说中,并且他还弄到了两艘船。
两艘旧式的克拉克大帆船,隶属于一支法国人的殖民商队,因为当地部落切诺基仅会在浅海使用独木舟,因此他们的两艘大船就那样大大方方地搁浅在沙滩上,还在旁边搭建起自己的小屋。
这个时候的黑云龙,麾下除了本部骑兵外,还加入了阿巴拉契、克里、切诺基等十四个原住民百户部,仰仗雄厚兵力在东海岸悬壶济世,突然在海岸上见到一伙来自欧罗巴的殖民者,你说这是感觉?
简直就是打开了法兰西大礼包!
粮食、水、火药、火枪、铠甲、佛朗机炮、炮弹、酒和船,全都有了,像过年一样令人开心。
这次胜利给黑云龙带来极大信心,他要继续向北,帮助切诺基人夺回他们过去在北方大湖周围如今却被名叫长屋联盟的部落夺走的土地!
事情似乎朝着尴尬的方向发展过去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倒退
安大略湖北岸的黎明很安静,只有河水潺潺流淌。
白桦林下关征率领旗军小心翼翼地趴在土木与戚氏石墙布构成的简易工事后,端着鸟铳眯起眼睛尽力向树林外望去。
在超过四百步河畔地势微微隆起的小山坡后,茂密的林间隐约有提着兵器的黑影往来经过,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
昨天,也是呼兰在河畔以四十余骑冲击休伦人四百之阵的第十二天,散布于周围的游哨回报在十里内发现了休伦人的踪迹。
饶是呼兰与关征一个胆大一个心细,在大量敌人已经知道他们具体位置的情况下,也不敢率兵游击,只能被迫将阵地方圆十里外的密林留给逼他们更加熟悉这里的敌人。
他们的兵禁不起减员了,呼兰派出去的骑兵队在战斗结束后只有一名蒙古骑手回来,而且他的马死了、弓箭与马刀也在逃跑的路上丢掉,只剩下一杆削短仅剩人高的长矛与一柄短手斧。
模样狼狈至极、眼光凶悍得很,铁扎甲饱经摧残、坑坑洼洼,身上还掉了不少铁叶子,腰上缠着四个休伦人的首级拄着断矛回到阵地据说,最后一次与休伦人战斗被包围又杀了出来。
休伦人将他团团围住后想要生擒他,在追击中那些猎手不停地用石箭、石矛射击他,大多数投射兵器落空,但身中数十箭却还能健步如飞,让他们想用近战的方式来解决战斗。
一个对一个,他凭一杆折断的骑矛挑翻了十六名休伦武士,眼看再没人跳出来挑战他,他端起长矛朝一个方向冲过去,围着他的人统统散去,算是捡了条命。
但是像这样的幸运儿也不过只有他一个罢了,别的骑手装备与武技不比他坏,可再没有能逃回来的人。
昨天晚上,三名休伦战士出现在阵地之外,两个人高举着火把,另一个人举着一丈八尺长的北洋军骑矛挑着一顶染血的笠盔扎在原野中央,耀武扬威地跳起舞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呼兰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人去大燧石那把莫霍克人做的箭拿过来。
六十六名蒙古骑手,当晚每人分到两个箭囊,关征只知道他的千户还派骑手趁着夜晚把骑矛都送到营地外找地方放起来。
他认为休伦人的进攻就在今日了,离了矮墙,关征从旁边拾起把刀在营地间走着,走到一片草地上时顿了顿,把刀子顺着不易被发现的地洞口放了进去,他蹲下身子说道:“小心点。”
营地里有十三个这样的地洞,内部空间不大仅够藏一个人与少量食物,旗军在进去后顶上才被重新铺好木板与草皮,仅留一个狭窄的通风口,单靠里面的旗军自己是出不来的。
每个地洞都连着几根套了木管埋在土里的引线,最短的引线是旁边高耸的白桦树,长引线则连接远一点的地雷。
莫霍克的大燧石说这种战术是懦弱的,真正的勇士应该像他一样……几百个莫霍克人早早就睡醒了,在矮墙边三五成群地围着篝火与兵器坐着。
他们得到酋帅大燧石的命令与呼兰交给明军的命令刚好相反,在交战之初冲出营地,从正面打败懦弱的休伦人。
呼兰和关征已经放弃了……别说有效调动这六百多个鸡冠头了,根本是鸡同鸭讲无法交流。
别无他法,关征在清早走到营地侧翼边沿,请大狸子再派人跟燧石说一声:“到底同盟道义,让他知道,实在顶不住就退回营地,天军的鸟铳队会帮他放上一阵阻敌。”
关征与另一个旗军百户商量过了,他们会为燧石部在左翼打一次掩护,但打完之后不论燧石退不退,他们都会退。
大狸子的兵乖着呢,都在两翼呆着根本不往前凑,只要呼兰的马队一跑,他们没准跑得比关征还快。
时间在沉默中度过,待天色大亮,攀上白桦树拿着望远镜的旗军望手发声示警,越来越多休伦人的身影陆续出现在远处的矮坡上,他们走出林地聚在一起形成形状奇怪的军阵,数量众多而行进沉默而缓慢,给营地中的士兵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多少人?”
关征在树下问着,大燧石已经向部下传达前出的命令,莫霍克人正在集结开出营地,望手回答道:“二十六个军阵,都至少百人,还有人从林地出来,他们兴许有四十个方阵。”
呼兰打马而来,扬着马鞭对关征与另外几名百户指着道:“东边有六个敌军部队,西边有四个,北边正面是黑压压一片,我们稍后向西突围,都别落下。”
百户们各自领命,率领骑手向西调度的往西走了,作为突围中坚力量的步兵也在向西缓缓移动,只剩下关征所率的鸟铳手与少量矛手还留在营地北面门口,看着莫霍克人的背影。
燧石确实配得上‘勇敢’这个词,至少在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三面包围过来,他还敢硬着头皮往前走,他的人结成半圆阵形,最外围是一圈提着短矛的投手,他们带着这几日赶制出的明军长牌,草率制作下并不结实耐用。
双方接近二百步时,休伦人在战嚎声中发起冲击,距离快速拉进,转眼就到弓箭射程之内,双方几乎是一样的原始战法,无非是一边用明军长牌一边用小圆盾罢了。
初次投射距离太远,石质箭头让双方都没太大阵亡,但休伦人几个方阵从三个方向同时射击把莫霍克人完全压制,他们很难迎着石箭抬手举弓。
休伦人其余的方阵趁此时机继续前压,当距离接近到弓箭不必抛射,弧形弹道的投矛令莫霍克人死伤惨重,但直射的箭大多被长牌挡下,反倒让他们有了反击的机会。
但阵形还是止不住地往后退。
休伦人进一步,莫霍克人便要退两步甚至三步,若非身后还有友军和营地,恐怕此时已经要自相践踏了。
燧石面对这样的战果只能发出无能狂怒,可再怎么吼也维持不住倒下数十人的阵线,接着有人返身逃跑,小面积崩溃引发更多人向后退却,转眼就被休伦人推到矮墙之内。
不过休伦人也只能走到这了,在关征的命令下,战场上响起他们陌生的巨响,一团团不曾见过的白雾在敌军阵前扬起,喷出的铅丸下一刻便打进冲得最勇猛的战士胸膛。
在极近的距离里,有些铅子甚至会打穿第一名战士后再命中他身后的人。
六百多个莫霍克战士冒着巨大死伤才不过杀伤敌人数十人,随着三排鸟铳连贯地打出去,冲锋最前的休伦人便像镰刀割过的麦子般倒下去。
冲锋的势头,被鸟铳队止住了。
而关征的鸟铳手这一次没有站立射击,他们也学着西班牙人的模样,一边倒退一边装弹,以倒退的横阵向西方预定的撤离点缓缓退去。
第二百八十九章 旋转
关征终于体会到早年陈总旗在拥有友军的情况下执行作战任务的艰难,甚至关百户在这个方面感触要比陈总旗苦楚十倍。
鸟铳手连放三阵且战且退,目的是止住后面追兵脚步,同时也给大燧石重整军阵的机会,有序撤出营地。
大燧石只做了一半。
眼看着三阵鸟铳将海浪般汹涌追击的休伦人前军击退,上百具尸首倒在营地之前,大燧石确实重整了阵形,可他聚拢起四百多名莫霍克战士,又嗷嗷叫着冲了上去。
连带着让关征的旗军也原地以超远射程放了几阵……说实话,从投身北洋拿到鸟铳起,他们就没想过在六十步外放铳,结果硬是叫大燧石把这事儿办了。
效果还不错,虽然不如三十步内那么好,哪怕光用肉眼去看铅丸飞去都能感觉到它们在飘,但架不住休伦人密集阵型接得准。
别看大燧石只有四百多人,不少人还带着伤,可冲出去的势头足得很,投矛也在第一次冲锋就都丢了出去,上百个提着狩猎长矛与石斧的莫霍克战士冲在最前,石箭矢嗖嗖地从头上飞入敌阵,竟然吓得铺开上千人的休伦军阵向后退了二三十步。
光是人多但组织涣散,在大多时候无半分用处。
眼看前面的人被齐刷刷的鸟铳射翻,莫霍克人又杀了出来,前面的人惧怕鸟铳再放想退出射程之内,后面的人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只知道前面在后退。
因此前面退二三十步,整个军阵就已像潮水般撤退,到最后的人已退出五六十步去,若非休伦人每个小方阵里酋帅都在正中间有后退余地,他们的阵线就崩溃了。
双方的士气与战斗意志不一样,对关征和大燧石来说,这是一场原野上的遭遇战,并准备退却让出营地;但对休伦人的战争领袖酋帅疯熊来说,这是一场攻城战。
你看嘛,易洛魁人的营地外垒着半人高的‘石墙’、石墙里有墨绿色的‘长屋’,在预期上对疯熊来说这就是一场艰难的战斗,这种局面敌人会冲出来并不奇怪,而且还非常危险。
就像中原作战,攻城的时候肯定不会先把所有兵力压上,要试探着进攻一下看看守军强弱与战斗意志;要在原野相逢情况自然就不同了。
大燧石冲得勇猛,但心里到底还是有点儿数的,在双方结阵不过片刻,拿捏着休伦人后退的步子,短暂交手后便在己方箭雨的掩护下退了下来。
眼下正提着长柄石斧在营地门口对着数以千计休伦人的军阵反复横跳。
反正在缓缓退却的关征眼中,没有鸟铳队的掩护做这样的动作看起来是不太聪明。
大燧石的疯狂表演并不影响营地左翼的呼兰向西突破,己方步兵在马队的策应下横队出营,顶着箭雨逼近至敌军五六十步,赶在敌军冲锋之前放出两支屈指可数的小旗箭,趁火箭在敌阵腹地炸开,挺着长矛结阵突硬撼而上。
马队顺势自两翼持弓驰骋,轻而易举地将四个休伦人小方阵杀得大溃。
这边才刚被呼兰杀穿阵形,好不容易重新聚起百十号人,阵形还未结好,迎面又碰上关征的鸟铳队,只放出一阵排枪,面前便没几个活人了,让后面打算再次大展身手的大燧石独留怅然扬长而去。
他是怅然,另一边休伦联盟的酋帅疯熊则直接被打蒙了。
结实的‘墙壁’一推就倒,做成石头模样的布全靠几根等长的树枝扎在土里撑着,坚固的‘长屋’也是一样,全是厚布,倒是营地里留下的木料、食物、锅碗瓢盆与木车这些战利能稍稍慰藉他的心。
此次疯熊在得知联盟西面被易洛魁人入侵后即率兵驰援,熊氏族部众与各村落追兵汇合一处拥兵四千三百之众,这样的兵力集结在五大湖南北两个联盟未进行全面战争时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四千三百对一千六百,本该以绝对优势摧枯拉朽地将他们击溃、俘虏,甚至还能再招募七百以上的俘虏,这样在半年一年的惩罚劳作后,他们就该能集结出五千兵力,对易洛魁联盟形成绝对优势。
可现实恰恰相反。
一个照面攻下这座没有屁用的营地,除了一些铁锅与双轮车,休伦人什么都没获得,中军付出超过三个百人队的死伤、右翼四个百人队更是直接被打没了。
只捉到二十多个莫霍克俘虏。
可别提穿着蒙古式铁扎甲还系错绳索导致右肩甲批盖在腹部的酋帅疯熊坐在双轮木车上内心多么暴躁。
十二个百人队在他的命令下去往营地左翼追击,此时他已不想再与这支易洛魁军队作战,只让部众驱赶敌人,再三叮嘱率部的首领不要离开营地附近,以便发现情况及时支援他要考虑自己的退路。
哪儿成想还没想出退路,在营地里收拾战利品的部众便听到西边传来喊杀之音,关征等人率领完整的枪矛鸟铳旗军队派出四路横阵,军阵横面比他们十二个百人军阵还要宽,带着疲惫的莫霍克武士浩浩荡荡地从白桦林中杀了回来。
纷响炸开的硝烟里,自其侧翼上百名骑兵策马奔去,自战场边沿斜刺着朝他们北方原野驰骋而来。
这一次,马背上的骑手弓箭都放入囊中,有人挺丈八骑矛、有人拍马舞刀,带着令人心烦意乱的惊惧啸音截断他们的退路。
眼看放至西面执行驱逐的十二个百人队连等候支援都做不到便被鸟铳手们杀得大溃而还,疯熊正要整顿军势固守营地,突然他的耳朵在一片嘈杂中听见不同寻常的‘嗤嗤’音,原本不会有人在这种环境下在意这种声音,但它持续的时间很长,又太接近了。
皱眉四下寻找,很快就能发现在一棵白桦树下伸出很短的小木管,木管中空伸出一根正在快速燃烧的黑线,黑线的终点是树被砍出豁口的反面。
疯熊没时间考虑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了,前线战事告急,溃败的氏族勇士已将己方军阵冲出缺口,通常这意味着他们死定了,因为敌军会跟着缺口杀进来。
但明军没有。
四路横队一边以冷酷的步伐稳步推进,一边持续不断地放着排枪,一阵阵交替的硝烟里,惊慌失措的部落勇士背对着他们成片倒下。
突然,疯熊的身后传出一声巨响,接着是树木折断的恐怖声响,参天的白桦树缓缓倒下的同时,更多爆响出现在营中各处,紧随其后的是大地接二连三地炸开,极长的巨木轰然倒地、飞射的碎石在营地升起的硝烟与尘土中炸出片片血雾。
血雾中腐叶纷飞。
混乱的场面令六神无主的疯熊血统统涌上脑子,只觉天旋地转。
而在这天旋地转中,原野上驰骋的马队挺着长矛越过矮墙,轰踏杀来。
第二百九十章 铜甲
大燧石酋帅从未想过战争是这样的,经历漫长的追逐、蒙受巨大的伤亡后,一向被他视作懦弱且不敢作战的呼兰一次杀的人比他一辈子杀的人还多。
战斗在白桦树倒下的那一刻便已分出胜负,但杀戮与追击一直继续,上百个蒙古兵把矛捅断了、刀砍豁了,到夕阳从河对岸的树梢缓缓隐去,被指定成为活口的二十个休伦人被吓疯了三个,呼兰才终于抬起手手臂,命令部下停手。
莫霍克部落的大燧石才终于在心脏难以自制的颤动中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一直在与什么样的人为伍。
他终于意识到,呼兰选择这片白桦林作为营地、作为战场,是因为这个地方人最难逃出去。
白桦林并不密集、也并不庞大,三面都是草地,只要一百名占据绝对优势的骑兵,就能完全封锁这片树林,让里面无头苍蝇般的溃军想逃出去难于上青天。
逃进林中,旗军向林中放铳;跳进河里,女真兵向林中放箭;跑上原野,蒙古人骑马追击。
当呼兰揉着发抖的手重新站到二十名被选出的幸运儿面前时,二十个人只有四个还能站着,有人被吓得屎尿屙了一地、有人被吓疯了口不能言、还有人摊在地上怎么使劲都站不起来。
火把的映照下,戴着辽东高顶盔的呼兰脸上忽明忽暗,他面无表情地对这些人问道:“我们东洋军府的人,好吃么?”
他是在复仇,他派出去调动休伦人的士兵,人们只看见他们的甲胄与兵器,却没见到他们的尸首,依照易洛魁语系部落的习惯几乎可以断定,他们认为这些人很厉害,所以吃掉了。
“这就是下场,回去告诉每个部落,从今往后,敢向东洋军府发一箭相格者,部落夷为平地、部众一个不留。”
“回去告诉每个部落,从今往后,敢食人者,部落夷为平地、部众一个不留。”
淘米部能听懂汉语的人在边上为这些人翻译。
关征站在一旁,用胳膊肘碰碰大狸子,向大燧石望了一眼,道:“老爷子,问问他,还吃人么。”
大燧石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一次就治改了。
再没人比大燧石还能预料到休伦人今后的命运了,休伦人和易洛魁人一样,都由各个氏族组成,他不知道这些部落勇士都出自哪个氏族,只知道这不止一个氏族,而且可以确定的是出自哪个氏族,哪个氏族今后就没了。
易洛魁语系的母系社会并不意味着女性是神明,而是都行,在首领的选举在男女一样、在大多数事情上男女都一样,男人负责狩猎保护村落,女人就在村落外的玉米、豆田或南瓜田里耕作。
而现在,数十个甚至上百个村落大多数男人都被排铳毙死在这片白桦林下,他们的村庄又能由谁保护呢?
不论易洛魁还是休伦,他们都见惯了杀戮,但没见过像呼兰这样……战斗胜利后一不为神明、二不为勇气、三不为俘虏,就是毫无易洛魁逻辑的杀杀杀。
这对延续部落没有帮助,易洛魁发动战争是为了延续、扩大部落并最终达成心目中‘大地之下四方皆和平乐土’的最高理想。
你把潜在的人力、兵力都消灭了,这图的是个什么?
不论图的是什么,呼兰已经达成目的了,只是大燧石不知道罢了。
当他们拔营而起,莫霍克人只需呼兰一句话,他们便乖乖地前拉后推起装载辎重的木车,大燧石也仿佛突然从‘青春期’中成长了,呼兰有什么命令就执行什么命令。
对敌人的震慑尚不知效果如何,但至少对自己人的震慑非常成功。
大傻子都听话了。
战斗结束后,呼兰反而不急于行军,仅是离开战场百里后他们便扎营捕鱼猎取野味,同时放哨骑向东北方的渥太华部落与河中岛蒙特利尔探索的同时,遣骑手乘小舟渡河,向河流南岸传递大胜的消息,并试图与友军取得联系。
战斗结束的第四日,有休伦部落的小队小心翼翼地开始从战场上带回他们部落战士的尸首。
第六日,有休伦人的使者进入呼兰的营地范围,希望通过谈判了解他们的意图不是易洛魁,而是呼兰提到的‘东洋军府’,这事呼兰没法回答,因为军府督军麻贵给他的使命只是探查沿途地势地形,并尽量测绘地形罢了。
这才终于让呼兰想起在他头上还有东洋军府这件事,在这片土地因为远离权力中枢,每个人都变得肆意妄为了。
战斗结束的第十天,呼兰与休伦人的使者签订了明军可以自由穿行于休伦联盟土地的契约,并向他们转达希望休伦人不要阻止他东行进攻蒙特利尔,也就是新法兰西的大本营。
派往河对岸的骑兵回来时已经立夏,天气渐渐由舒适转向温热,骑手带回了不得的消息。
“他们在向东进军,但后方有人陈兵,和我一样的人?”
呼兰想了又想还是没明白这句‘和他一样的人’是什么人,但还有更吸引眼球的事在后面,他听见骑手说:“还有,千户,他们遇见了我们的商贾,说是合兴盛公私,发音应该是合兴盛,但属下不明白公私是什么意思,在海边。”
骑手说着看向大燧石,道:“莫霍克人的领地,自称来自合兴盛公私的商贾用船载着常胜做的各类货物到这来卖,换取他们的毛皮、兽骨等货物,还把烟草的种子带来,让他们耕种,还给烟草制定了价格,教授斤两。”
“说明年他们再来的时候,莫霍克人就可以用烟草来购置货物,好像还让他们挖矿来着,不知道是不是,但我听着像是发现了铁矿,教他们挖矿,说把这个交给他,合兴盛公私就能在下次来的时候给他们做铁箭头和铁矛头。”
呼兰瞪大眼睛,道:“能确定是咱们的商贾?”
关征心里是知道合兴盛底细的,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报信的骑手已经言之凿凿地说道:“虽不知公私为何意,但不会错,也不知是商贾送的还是海法沙买的,反正我见他时他穿了件铜甲,是用嘉靖通宝做的。”
嘉靖通宝?
骑手点点头比划着说道:“把钱当甲叶子,用绳子系着,海法沙很喜欢嘉靖通宝,说这个就应该用来做铠甲,大明实在太慷慨,连绳孔都给打好了……”
呼兰松了口气,他就怕那是欧洲人的援军,听到能确定是明朝商贾,嘉靖通宝甲之类的细微末节倒是不必多虑,但他接着便又陷入深深地怀疑当中:“那么,出现在易洛魁南边的人,又是谁呢?”
第二百九十一章 使命
黑二大爷的盘子铺得要比呼兰广得多。
在陆地,他认了数不清的拜把兄弟,这些兄弟们各自执掌部落,连带着收获超过拜把兄弟数量百倍的侄子外甥。
在黑云龙的处世哲学中成为各部落的自己人,这不但能完成陈沐对他的嘱托,也能使他在这片土地上一两代人的时间里拥有不可磨灭的地位。
杨廷相那小子都当总督了,谁还能仅满足于当个小总兵官?
而在海上,黑云龙同样拉起大旗扯着虎皮,跟草草起家的大东洋合兴盛公司打得火热。
“合兴盛出于闽广,是大帅的自己人,咱老黑这人李兄可能知道,喜好跟人攀个亲。”
黑云龙笑呵呵地对营帐里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着青衫的泉商魁首李禹西拱拱手道:“那李东家自然也是黑某的自己人。”
“黑某是久仰阁下大名啊,在北讲武堂,曾读过南洋文人为李东家写的《泛海贾事录》,甚为精彩。早先于佛州寻痘苗时,我听说你们出海去探英格兰的商路,怎么会出现在这?”
黑云龙是听说过李禹西的,闽广合兴盛这些大船头之名,在南北讲武堂皆有备案,南洋派传奇话本小说也有以他们经历为题材的作品,而且要比林满爵等人为创作蓝本的小说更令市井百姓叫好。
原因无他,‘发财’二字足矣。
“黑帅抬举令小人惶恐。”李禹西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嘴上说着公式化的敬辞,笑着向西方遥遥拱手,道:“草民不过是蒙陈帅垂青,在南洋派文人中取些微末名声,远不比黑帅为国效力,攻灭敌夷的功勋,这样抬举草民的话着实令人惶恐,惶恐万分呐。”
不过比故意让人看出的陈氏假笑要真诚一万八千四百三十六倍,若非他脸上只有善意的笑而无半分惶恐,老黑没准还真信了他的话,但至少这样的恭维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
李禹西再度拱手,道:“在下本欲驾船去往普利茅斯,怎料海上遇到西船带来消息,说小陈帅的船队在海上与法夷见仗后退往西国港口,航线不稳,所携货物又无以助小陈帅一臂之力,故退至北亚,与土民留结个善缘。”
“小陈帅,海上开打了?”
黑云龙知道小陈帅指的是陈九经,也知道李旦和陈九经出海的使命,却没想到陈九经的动作这么快,赶忙问道:“战事如何?”
“黑帅不必忧虑,在下听闻,西国王虽不愿介入北面纷争,但其国内诸侯多有甘愿效劳者,小陈帅自西国北方募到一支西军打出我朝旗号用事,故即便海临法夷,亦不落下风。”
黑云龙闻言皱起眉头,据他所知费老二对国内权力有很深的掌控力,这支西军没西班牙宫廷在背后出力的可能性不大。
不过这事问李禹西一介商贾不合适,他知道的少了没有用处、他知道的多了更不合适,面上不说,但心下已打定主意等后面的战报。
军人嘛,战场立功为重,更何况黑云龙也想带着自己冲败过西班牙骑士的精锐马队到那片没去过的大陆看看,总好过北亚这一片荒原。
“这儿的土民,能为贵司取得利润?”
黑云龙还真没发现自己的侄儿们有这本事呢,虽然他们有些毛皮利润,但终究不比海贸这十倍百倍之利来得丰厚。
何况常胜不缺毛皮。
在这一点上,李禹西与黑云龙的看法空前一致,他答道:“当地无甚特产,无非有些皮张、木料,可巨木不易输送,小木又不缺,商事尴尬;不过他们没有,可以给他们。”
李禹西并非在海上遇见的黑云龙,他笑道:“在下从北边来,已将烟草种子贩给土民,教其数部种植之法,只要管好海防,来年就能贩至欧洲。”
这位生于泉州府晋江一个古称安海地方的泉商可是狠角色。
安海属晋江县十七都的第八都,设有市舶司的税卡名为‘石井津’,他十二岁就跟同乡去广东做买卖。
做生意靠的是诚信待人、灵活应付,逐渐有了广东商贾愿意与他合伙贩货,赚到了第一桶金,而后年年走广。
所谓走广,即陈沐早年于香山查堵向濠镜贩运物资的商人,他经常和濠镜澳上的番夷打交道,在很年轻的时候便学了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
在嘉靖四十四年,西班牙人占了吕宋,招募明商至吕宋贸易,海盗情况未明都不敢去,年轻的李禹西就是第一批登上吕宋的商贾,因为精通言语,他能直接与西班牙首领交谈,极快地打通市场,获巨利还乡。
他首航吕宋成功,到第二年带动安海百姓争相跟随,以至到了十家去九的情况,真正坐实其为明朝大海商的地位。
黑云龙挑挑眉毛,问道:“常胜与墨城已有许多烟草,再种更多,贩得出去?”
李禹西坚定地点了点头,道:“烟草本出中亚,为土民所用;后西人至此,为西人所知,带入吕宋又为国朝所获,今上至二直隶、下至南洋诸国,尽有喜此物者,欧罗巴情形亦是近似。”
“它们由西班牙人带回,如今临近诸国皆好此道,土民缺衣短食,又苦无特产,今我予其草种,来年便可以百货易之,贩运欧洲岂可不获十倍之利?”
说到这儿,李禹西切入正题了,道:“在下自北方长屋联盟而来,便是斗胆,有要事求于黑帅。”
黑云龙不置可否地点头,他心里在琢磨别的事去欧洲。
他觉得陈九经以一军抗一国的事不靠谱,倘若他率领的是南洋旗军或北洋旗军也就罢了,偏偏他跟李旦混编的二营兵一个白山一个扶桑,都不算什么精锐,早晚有力不逮。
等陈九经有问题,他就有机会以支援的名义带兵去哪儿逛逛,别说他这将官,就这底下的旗军,人家大好年华跑到这等穷乡僻壤为的是什么?
讲武堂的教材里说了,军队不能为名利,那叫古代军队,现代军队不能这么讲,将帅带兵的魂魄讲究三合一历史使命理论,叫上报天子、下助黎民、中间要实现个人价值,以期达成国家历史使命天下同。
但黑云龙没船,他狡猾的眼珠自然盯到了李禹西身上,尽管在大营中收到李禹西求见的消息就令他对事情有些推测,但硬是顶着到现在都没开口说出自己想要跟李禹西拜个把子。
直至李禹西开口,他的眼睛都几乎亮了起来,笑眯眯道:“李兄且说,且说……”
第二百九十二章 野性
人心野了,只是身处北洋之中的人很难感觉到。
在北洋初立至明西第二次战争开始之前,不说别人,单就陈沐、邵廷达、甚至包括黑晓、黑云龙等人,他们谁敢说皇帝填色全球的梦想能在他们手中达成?
没有人。
陈沐是对世界了解得多,所以他觉得自己穷其一生也许只能开个窗户,在华夏文明在一二百年后真正属于帝国时代的交锋中占据先手优势。
别人则是对世界了解得少,就那一个北元余寇、蒙古边患从大明朝立国到现在多少年来还为此而担忧,结果讲武堂讲的他们这批军官所肩负的历史使命是征服天下,这不扯淡么?
南洋军府在南海上的开拓事业在人们眼里是非常正常的,共处相同的文化圈,远有宋代以来文化、军事、经济交流,近承永乐皇帝开洋朝贡体系之余威,哪怕行海禁了放出去一介海寇也能把南洋搅得天翻地覆。
朝廷开洋,那南边不在朝廷掌控才是不正常的。
但祖宗积德的余荫也只到这儿了。
再远点?那就强人所难。
教习讲讲、学员听听,有三成忠君爱国之士把这放在心里、一成的死心眼子傻瓜把这事信了,那就算对得起皇帝老爷赐下天子门生这块招牌的栽培了。
但明西二次战争,这场发生在离国三万里外的土地上发生的战争改变了一切。
他们第一次知道打赢几场小规模战斗的战争居然能割下这么多土地!
仅用不到两年的时间,单东洋军府就把皇帝指派的使命达成将近一成!
这一下子天下同可不就十年可期了么?
历史使命感可不就一下出来了么?
黑云龙的心,他能不野么?
这个时候他们和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在瓜分世界时没什么区别,心里的信念一样疯狂扩张,在常胜还感觉不到,但放出来这些人一个个心里都是这种感觉。
千万、千万、千万不能让后面的人把这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功勋抢去!
就为这个,呼兰的蒙古马队从西海岸奔驰到东海岸;就为这个,黑云龙率本部骑兵从墨西哥湾一路驰骋到五大湖。
“让南边的部落种烟草容易,如此一来他们也能换些穿用,何况那帮泥腿子不是有三角贸易,咱们这也有的,比他们干净得多,衣服事物百般用具用墨西哥湾拉出来,低价的货物在北亚沿岸换烟草,烟草和丝绸瓷器去欧罗巴卖了换五金。”
所谓五金,金银铜铁铅嘛,东洋军府的蛮子大帅就认这个。
听到黑云龙给予肯定答复,李禹西自是千恩万谢,拱手作揖,道:“如此一来,在下这跻身东洋军府合兴盛公司下的安海号,在税额上必能超出其余股东许多……还请黑帅放心。”
“待安海号凭税额拿下军府给公司的战船、雇佣兵奖励,必护北亚海岸周全!”
黑云龙自是满面笑意,心说听李禹西这意思,合兴盛外部与其他公司竞争,内部居然还分出各自小商号相互竞争,恐怕将来大东洋海面上商路航线还真是这帮敢打敢拼闽广商贾的天下。
还在西海岸常胜晃荡走陈沐路子的徽商,恐怕落后一步,步步落后,只能在沧溟海上做个运输生意了。
想到这,黑云龙抬手揉了把胡须,别人就是赚的再少也比自个儿赚得多,想那些无甚用处,他笑道:“这我放心,你肯定会把沿海看牢得,饶是这烟草种子叫欧陆夷人偷去,到时你生意也不好做。”
还没等李禹西说出‘这是自然’,黑云龙话锋一转道:“不过你说你要为长屋联盟做说客,这事黑某实在是爱莫能助。”
“切罗基、克里、阿巴拉契人都是极好的战士,他们勇武争先、忠心耿耿,切罗基人曾被长屋联盟击败并失去他们祖祖辈辈的土地,兴起之地南边的蓝雾山都被德拉瓦联盟抢去。”
“两个联盟攻打一个部落,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德拉瓦人已经被黑某说服,他们交出了蓝雾山,李兄来做说客是为保护你的利润,咱们自己人的土地也能帮你种烟草。”
黑云龙觉得自己在军事上能跟李禹西说这么多,已经足够给面子了,道:“若你还执意要做这中介人,回去告诉长屋联盟,上天有好生之德,天军无意发兵围剿。”
“教他们让出伊利湖南方圆六百里、解散联盟各归部落、归附朝廷治下永不复叛,并为我军提供粮草,天军可保其百世安宁。”
黑云龙说罢自己的条件,哼出一声道:“若是不愿,就让他们集结军队准备开战吧,黑某最想打的就是这个长屋联盟。”
他是起于九边的战将,深知草原上什么敌人最可怕冒顿、檀石槐、轲比能、铁木真,这些知道搞部落联盟的人最可怕,一旦成功了那些部落就不再是一盘散沙,易难以分而化之、各个击破。
制度与科技都是可以被学习的,这些都不难对付,但强弱的变化出在善于学习并能合各方为己用的首领。
长屋联盟刚好有这样的首领,所幸他们还没有匹配霸道理念的力量。
“黑帅不必如此震怒,倘若是土地之事,尚可再谈,令两部化干戈为玉帛岂不是一桩美事?何必动起刀柄以至生灵涂炭?何况此时长屋联盟没有集结大军的能力,哪怕天军击败了他们,也难以收服其心,于朝廷无益啊。”
黑云龙听到这话倒是楞了一下:“没有兵力?他们兵呢?”
没兵你这不睁眼说瞎话,一路上切罗基人都把情况告诉黑云龙了,这长屋联盟是这片土地上最强的部落联盟,何况他们和平之树的理念也必然决定了他们会成为最强的联盟。
“在北方,攻打休伦联盟的同时进攻法兰西人在北亚设立的城镇。”
法国人。
黑云龙的表情严肃了一些,他沉吟道:“北亚有法国人,先把他们灭了确实比什么事都重要。”
“不但如此,在下听说,长屋联盟的第六部落名为淘米部,其部下有精骑披挂铁铠策马弯弓、劲卒操持鸟铳列阵严整,像极了麻帅部下的蒙古骑手与旗军他们的酋帅叫呼兰,说是从西边海岸来,刚在北面大湖打下一场大胜仗,向法兰西人的城镇进发。”
李禹西照实相告,道:“现在正因黑帅率军至此,令其停马不前。”
事情难办咯。
第二百九十三章 黑蛇
海法沙穿着李禹西送他的嘉靖通宝甲、拄着明制战剑立在山顶,俯瞰着远方三岔河口正中的河心岛。
河岸绵延高大挺拔的松林,林间露出新修的简陋港口,几条用于运送河狸皮的大船停在码头。
当岛上的骑手举着蓝色旗子策马奔驰,扬起松林间被人踩出的道路上的尘土,指向远方三角形的木栅营寨。
在更远处营寨依托的山上,红色枫林与蓝天正相衬,露出北方终年积雪不化的遥远山峰。
海法沙说:“他们恐惧。”
站在他身旁的是从南方返回的泉商李禹西。
尽管李禹西已经尽力去学习易洛魁人的语言,但他此时的头脑在学习上的能力显然不及年轻时候,很多词都还听不懂,好在从呼兰部下派来了常驻中军的骑手与淘米部战士,这能帮他最大限度地同长屋联盟交流。
李禹西认同海法沙这句话问问日本人就知道了,战场上看见永乐通宝的马印怕不怕?
没有人看见一身铜钱的敌军统帅不恐惧。
如果有,就换银锭子。
李禹西说道:“敌人的数目好像比我走之前变多了。”
“渥太华人,他们从西边增援,淘米部在那边挡住了休伦人,如果只是渥太华人,我们能击败他们。”
海法沙说着转过头来,非常真诚地对李禹西道:“你是真诚的朋友,为我解决了部落的难题,否则我们无法在这里围攻敌人,如果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李禹西专注地侧耳倾听旗军通译,随后笑着拱手,说道:“首领言重,并非李某说服黑帅,而是呼将军的骑手及时赶到,这才令黑帅息兵,不过也是有条件的。”
海法沙缓缓点头,他知道李禹西说的条件是什么让出伊利湖方圆六百里,与切罗基人议和。
最关键的是这场战争之后长屋联盟就不复存在了,只有兄弟之盟,一个标准的‘黑云龙式联盟’,各部落首领结为义兄弟、共尊大明皇帝为主、听东洋军府号令,修路贸易、互通有无。
作为交换,黑云龙会按兵不动直至战争结束后海法沙及五部首领至蓝雾山会盟结拜,并准许易洛魁六部落共同分配休伦人、渥太华人的领地。
“我知道条件,但依然要感谢你为我们做的这些事,如果没有你让我知道更多事,我会和黑蛇开战;但现在我决定要把这场战争继续下去。”
他口中的黑蛇,就是在李禹西让他理解‘黑云龙’三个字的意思后给黑云龙起的外号,全称是和长腿熊、短臂猿之类的印第安名字一样,飞黑蛇。
黑云龙给了他两个选择,转过头和黑云龙开战、或打完这场仗拿着战利品加入黑云龙。
只要脑子没坏,都会选择第二个。
因为和黑云龙开战意味着他们要同时面对三个敌人,南方的黑云龙、北方的渥太华人及休伦联盟、还有他们自己的第六部落淘米。
起初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南方来的黑蛇会让呼兰离开联盟,但在李禹西的介绍下他明白原来呼兰是更远地方大明国的一个小官,而黑蛇的官职比他大。
在这一点上,呼兰的行动是十分失败。尽管他加入长屋联盟,可别人连他是什么、从哪来、能做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就把他当成淘米部的一个酋帅。
还不如李禹西这个商人,至少他很简单地就让海法沙明白了大明是什么、东洋军府意味着什么,甚至知道更多原先他不可能知道的天下正在发生着怎样的变化。
海法沙甚至不知道在南方有阿兹特克、更无从得知西班牙灭亡了阿兹特克、更更更无从得知明军又击败了西班牙人。
但这些事通过李禹西,他知道了,他知道原来这片土地上除了长屋、休伦、伊利等部落,还有西游、水浒、白马这些势力不弱于长屋的联盟。
他们统统归顺大明国,得到了极好的照顾。
海法沙已经派人跟着李禹西的义子去往墨西哥湾,在那里这些易洛魁人将跟随李禹西的义子去巴西、去墨西哥,再去常胜、去金城、去麻家港,看看各地原住民的生活状况,
“他们一个是‘总兵官’,一个是‘千户’,为什么你要叫他们‘将军’?”
海法沙用掺着汉语名词的言语这样问着,他对大明国的一切都极度好奇:“呼将军很厉害,他在河对岸用一千五百人打败了四千休伦人。”
李禹西解释了官职与称呼的问题,这才说道:“黑将军的炮也很厉害,等他们过来,能把法夷的营寨轰开。”
他们之所以隔着河流远远威胁着蒙特利尔而不上前进攻,就是在等黑云龙的炮队黑云龙只有骑兵,并无炮队,炮不是他的,是路上进攻法国船员后从船上卸的,炮兵也是骑兵下马装的。
虽然他们是骑兵,但在佛朗机打放这方面,他们都很专业。
早前海法沙就试过让他的部落勇士乘着独木舟群起攻上河心岛,结果因木寨守备与法兰西人早有准备大败而归。
蒙特利尔的法国人不多、黑人奴隶也不多,但他们有四十多条火枪、好几门佛朗机炮,这样的武力对其他国家不值一提,但对易洛魁人意味着灭顶之灾。
在营寨的据守下,哪怕仅有二百人也能击退上千人的进攻,何况他们还得到了渥太华人的支持。
渥太华人可比长屋联盟的五部落像样子多了,虽然法国人不卖火枪、火炮给原住民,但剑与铠甲、长戟这些东西只要能换到河狸皮从不吝啬,因此其部落有一支人数上百用欧洲兵甲武装起来的步兵。
海法沙和李禹西都清楚,这场仗单靠长屋联盟,即使能赢也死伤惨重。
伴着夕阳落下,坐在山顶观察营地部署的海法沙与李禹西听见山腰部落战士喧闹的呼声。
南方沿着河岸的草原上,举着火把的庞大步骑队伍分兵数路,像狂舞的火龙逶迤而来,远远地他们看见那支军队先头骑手高高端着黄底的大旗,迎风猎猎。
李禹西背在身后的手抬起,探出二指向海法沙指着那个方向道:“看,那就是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