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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开海txt下载     开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六章 管辖

    吕宋的天气让人摸不清究竟是什么季节,一年到头一直是炎热的夏天。

    “不说我都不知道,已经快冬天了。”

    南洋衙门城堡夹壁被匠人休整后堆入硝制的冰,陈帅单穿绯绣大团狮子绫罗袍,玉珠乌纱帽放到一旁,坐没坐相地摊在官帽椅上。

    小颜掌柜在后头给他捏着肩膀,抬手打他一下,“堂堂帅爷,怎么能坐成这个样子。”

    “哎哟,这不是舒服么?”

    陈帅满面懒相,眯着眼睛都不愿睁开,土豆坐在后面扑哧笑出声,看见懒狮子扭头瞪过来,连忙装作撇眼向一边的样子,缓缓挥着大团扇给如夫人扇风。

    陈沐抬手从窗沿够着瓷茶碗,瓷碗外因凉气与热天生出一层水汽,里面放的是芒果冰茶,此时冰块都快化掉,一口饮下更是让他舒服地连腿儿都伸直了。

    “啊!从头凉到脚!”

    颜清遥看陈沐这懒样就想笑,取笑道:“你的兵将各个勇猛,可惜摊上个就知道享乐的大帅。”

    “不知道了吧!”陈沐脸上表情诧异极了,“为什么我能摊在这舒舒服服的,那是因为我赢了,我要是输了,就跟那小萨一样,坐个船孤零零地回西班牙,他输了还能回西班牙,我输了我还有脸回大明?”

    颜清遥还真没想过陈沐要是打仗输了会怎么样,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陈沐不是兵家,因为他少个败。

    但这事在陈沐心里显然是比较沉重的,小仗输几次都没关系,要是大仗一下子输得毫无还手之力,那他可就是中原的罪人了。

    倒不是说怕朝廷惩罚,打了败仗朝廷处罚也轮不到他,至多是把他官职免了而已,他南洋衙门只有调兵权,统兵权在下面将领手上,输得翻不了身朝廷最多是把南洋衙门撤掉罢了。

    但要是连他都输了,广东福建的兵对上敌人就不是输赢的事了。

    他心里正在这儿沉甸甸呢,突然肩膀上一轻小掌柜自己掩口笑出声来,他问道:“你想到什么了,居然还笑。”

    “你要是输了,可记得给自己留条船,接上奴家就跑。”

    陈沐楞了一下,心里有些暖,也跟着笑了。

    笑过之后,抬手盖住捏着肩头的小手,道:“不急着输,抽空先把儿子生出来。莽虫前两天托我写信去京师给他家小猫崽子找个老师开蒙呢,九经也写信过来说明年从海军学堂毕业要去宣府陆军讲武堂……过几年别人家儿子都能跟着老子的舰队横行四海了!”

    邵廷达的运气好,指挥使的官职送去兵部报备,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兴许是有阁臣授意,这次的封赏特别大方,他家六岁的儿子直接荫了锦衣百户,陈的儿子,也是陈沐的义子陈九经还在海军讲武堂上学呢,摇身一变就成了锦衣千户。

    别人都特么有赏,封赏诏书里一个字儿都没提陈沐。

    所以陈帅自己赏自己一碗芒果冰茶。

    颜清遥撇撇嘴,低眉沓眼儿地瞟了懒狮子一眼,做个鬼脸,小声嘟囔道:“二对一,奴家跟姐姐都没怀,谁的事儿?”

    “不是不怀,是时候未到。”

    陈帅非常认真地抬起一根手指,神神叨叨地说道:“小陈沐觉得这会出来太不光彩,你想啊,这哥哥们要么是锦衣千户、要么是锦衣百户,还有俩义兄一个当上了指挥使还有一个是军商通吃的大人物,他是啥?”

    “现在你都不记得朝廷封他是啥了吧?南洋卫百户,听听,多寒酸!”

    陈沐瘪着嘴一拍手道:“问题就出在这,要我,我也不乐意出来。”

    “当南洋卫百户有什么意思呀,鸟铳换馒头,腰刀换窝头儿,临敌阵前站一站,就算对得起皇上他老人家了!想当年,我就是凭我老子的本事,当的清远卫小旗,所以能有今日。”

    “轮到我儿子,一个南洋卫百户,能配得上他的身份么?至少得凭他老子的本事荫他个,荫他个……左都督吧?”

    扑哧!

    颜清遥听他在这胡搅蛮缠半天蹦出来个左都督,笑道:“哪有爹是右都督,荫左都督的!”

    “诶,那不一样啊,小陈沐他老子一大堆官号里这个右都督是最小的一个,定品级领俸禄用的,没加总兵官实际连统兵权都没有。我协办广东兵事可是进了广东地界就有统兵权的,更别说提督海事管的是海外军务、总理南洋大臣就是海外六部部堂。”

    “可别小看你家老爷的官职,北京六部,帮阁老们管全天下,厉害吧!南京六部,管南直隶十五府三州,也很厉害!他们二十多个部堂绑一块跟你家老爷是一样的,荫左都督是开玩笑,但荫个指挥使不是问题。”

    颜清遥看陈沐在这儿臭美,笑的花枝招展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土豆,让她去看看周围有没有听到他胡言乱语,这才笑眯眯地对陈沐问道:“那敢问老爷,您这个六部管的是哪儿啊?”

    陈沐没吹牛,他南洋衙门的职权和六部确实是一样的,除了在海外仅有调兵权没有统兵权外,户部的钱粮、兵部的调兵,甚至还有相对自主的外交与官职任命,但问题就出在管辖范围不一样。

    “我这个六部……”陈沐说到这也有些气短,随后才着脸道:“我给皇帝打下哪儿,皇帝就拿哪儿让我管!”

    说的陈沐自己都笑了,他才不想管,他只想多打下一些地方,制定出章程走上正轨就丢给屁股后头朝廷派来的官吏管。

    他开着大舰队在混乱世界里横冲直撞,把别人家的大航海搞得乌烟瘴气,让大明的百姓不挨饿受冻,然后全天下的能臣在后面帮着擦屁股他就享受这个感觉!

    大笑的陈沐站起身来,脸上带着遮不住的喜意,抬手指向南方道:“那边有个大岛,派去的人应该快回来了,如果他们能找那个大岛,就给它起名叫新明,新大明的土地,将来的小陈沐也叫新明,陈新明!”

    正当陈沐得意之时,土豆一蹦一跳地从城堡楼下拿来骑手刚送到衙门的书信,信封上加盖内阁大印,陈沐取出信件笑容凝固在脸上。

    写信的人,是张居正,信上让他近来慎防伪造信件,哪怕是皇帝手书,但凡要他返回广东或带兵北上者,不管传信者身居何职就地以谋反处死!

第五十七章 述职

    “明公这,这会不会是有人要清君侧?”

    城堡暗室里,灯火昏昏,张居正送来的书信躺在桌上,赵士桢斟酌的言语才刚出声就被打断。

    “不可能。”

    “断然不会!”

    陈沐与徐渭同时开口,徐渭拱拱手,陈沐道:“清君侧,那主少国疑、武强文弱的时候才靠兵变来取得权柄,如今明君在位贤臣满朝,让你带兵打进北京城你去么?”

    “能跟陈某说上话的朝臣,对这事心里都有数。”陈沐两根手指在太阳穴轻敲,随后点点桌案皱眉道:“我觉得这就是张阁老给我提个醒,海外消息闭塞,可能朝中有大变动,陛下龙体不安,这不是秘密。”

    陈沐说的就是他心中所想,还有一些猜测,他估计是张居正要准备坑高拱了,这种权力变换的时候要先稳住各地督抚之心,事情未必和他有关系。

    也未必就会发生有人召他北上,有能力召他北上的只有高拱,高拱会做出这么傻的事?不可能,这就是在鄙视高阁老的智力。

    争权夺利,徐阶李春芳退阁后都过得好好的,他争一争不是什么问题,没必要非把自己争到满门抄斩的地步。

    赵士桢显然是坊间话本看多了,还清君侧呢,大明朝上一个清君侧的是朱棣,后来人家自己当皇帝了,这年头哪个带兵的敢挺进北京城给别人做嫁衣。

    清君侧在这个时代,可不是褒义词,这东西跟造反是一样的。

    就算夸张一万倍,高拱真要用他跟张居正以军争的手段斗一斗,陈沐真乐意带兵去钻到北京城下和戚继光、马芳过过招?

    海上整个大明的名将绑一块都不是他的对手,陆上就算了吧,他可不想一登陆天津就被马芳踹屁股。

    何况没有好处,他不乐意,阁臣也不会往这个方向动脑子。

    人家都是鼓捣权势的高人,没人给自己降格到用粗俗的军争来夺权。

    所以这事对陈沐最大的影响,无非是让他的心情很坏,因为紫禁城里很赏识他的隆庆皇帝身体恐怕不行了。

    肯定还没驾崩,真要驾崩消息是怎么挡也挡不住的,但阁臣应该是已经有所预料,甚至没准现在皇帝正编遗诏呢。

    但徐渭有不同看法,仙风道骨的徐老爷子拱手道:“陈帅,在下以为,要弄清这件事,应打听朝中近来可有人对陈帅大加弹劾。”

    “弹劾?”

    好熟悉也好陌生的词啊!

    陈沐挠挠鬓角笑道:“从京城回来就没再听过这个词了,弹劾,弹劾……”

    突然他眼神凝住,又仔仔细细将书信看了一遍,对徐渭问道:“徐先生的意思是,陈某又得罪了人,张阁老是怕陈某在此时被人陷害?”

    徐渭瞟了幕主一眼,老脸写满受不了。

    ‘你要是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人,为什么用又?既然用了又,还干嘛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意外神色?’

    陈沐其实并不意外,有人恨他这是意料之中,他每时每刻都在得罪人,通过自己达成民间与皇权的利益交换,断人财路像杀人父母,这能不招人恨么?

    但他从没想过别人会报复他,因为他有自己的利益集团,民间朝廷,谁能动他?谁动他高拱张居正都不答应。

    但如果他带兵北上就不一样了。

    “这么说来,倒是件好事。”

    张居正给划出一条红线出来,这难道还不是好事么?

    “阁老考虑周到,常吉收拾收拾东西吧,最近把各地现有土地规模、耕地、物产、开支与入帐整理出来。”陈沐起身摇摇头道:“该准备进京述职了。”

    各地督抚一年一度要进京述职,如果没有张居正这封信,在这个时候陈沐也该要准备进京了。

    “啊?”赵士桢纳闷道:“不是阁老刚来信让明公不北上么?”

    “对啊,我不能北上。”陈沐一副你想什么呢的表情,抬手指指赵士桢道:“你去,收拾东西替陈某进京向阁老述职,带两条船,把苏莱曼安全送入京师,不走陆路,走海路,从天津卫进京。”

    “俊雄对京师的门路熟,带着他,有几件要紧的事要你去办。诸位阁老不能厚此薄彼、戚帅马帅都要照顾到,过年替我在二楼好好看看隆庆年的灯市烟火。”

    历史上隆庆只有六年,陈沐记不清,也不在乎究竟有几年,但他相信隆庆皇帝是能撑到七年的。

    “也别忘了,给司礼监、言路上拜会一下。”陈沐对赵士桢嘱咐道:“拜会言路官吏时别忘了先翻翻邸报,大多都有弹劾陈某搏名声的,要是纯属弹劾礼仪凑个政绩没关系,逮着陈某往死里弹的,该送礼还是要送,陈某向来不计前嫌。”

    陈沐的表情又变得有些臭不要脸了,挑着眉眼道:“出来后要帮他们在徐指挥使那美言几句,夸他们施政有功,才学超人南方的新明大岛就需要这样的人才,让我那兄长想法子把他们弄过来!”

    赵士桢又被赶鸭子上架了,摊着手简直没处说理,最后只能逮住一点对陈沐问道:“明公,你光说新明岛,可咱的人回来只带回了平托口中香料群岛的消息,新明岛还没影儿呢,这就给言路安排上?”

    “这叫未雨绸缪,那岛又不会跑,它肯定就在那。”

    陈沐强项掩饰着自己说漏嘴的尴尬,澳洲在这个时代可不是个好去处,英国的囚犯用了几十年才把那折腾地有个活人的样子,他觉得让那帮狗屁倒灶的言官去那折腾再好不过。

    如果真的是好官,他会闲着没事弹劾给朝廷输血不断的陈帅爷么?

    不可能,流放过去刚好合适!

    说罢陈沐拍拍赵士桢的肩膀,笑道:“轻松点,让你回趟北京,干嘛一副龙潭虎穴的样子,还有一段日子呢,年前回去就行,好好准备准备自己该干点啥。”

    “把平托叫来,该给一心一意跟着陈某的商贾谋些好处了。”

    徐渭问道:“陈帅有何打算?”

    陈沐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儿,道:“我想跟葡夷的印度总督聊聊,看怎么增进两国友好关系、好好关照异国友邦、给他们送去更加便利得到商品的机会比方说大明在香料群岛、马六甲以及印度开设一些商站。”

第五十八章 传信

    “敬爱的迪诺罗尼亚阁下,请原谅我这么久没有给你写信,陈将军的侍卫把我看管得太紧了。”

    “在跟随陈将军的日子里,我学到许多新奇的东西,他说我们葡萄牙在马六甲、澳门建立商站的想法很好,但不需要更进一步,说像西班牙那样用军事而非贸易,或早或晚就会遭到攻击。亲眼目睹西班牙人在菲律宾,吕宋,陈将军这样叫这个地方。”

    “在亲眼目睹西班牙人在吕宋的遭遇后,我认为葡萄牙在设立商站,用公平手段取得货物做的完美至极,并应继续保持,尤其在明国进攻范围之内。”

    “他不让我向别人透露他的情况,但他有二十支拥有火炮的船队,两万名熟练使用火枪、长矛的士兵,还有大量海盗为他效力。陈将军的背后是大明,我不知道有多大的异教徒国家,他既不支持也不反对我们在世界播撒主的光辉,虽然还不允许传教士进入大明,但这是个好的开始。”

    “这一次,陈将军拜托我向您写信,是希望大明能得到在马六甲、香料群岛、果阿等地建立商站的许可,这一切需要得到您的裁定,我无权说服,只是说清楚这里的情况。”

    “相信您已从其他途径知晓,陈将军驱逐了西班牙菲律宾总督雷加斯比,用他的话说是为朝贡国复国,这可能是吕宋在一百年前曾与他们的皇帝结盟?但不像结盟,您可以把大明的皇帝视作另一个教皇,只不过这个教皇不替天主散播光辉,只在信徒需要的时候出兵。”

    “值得一提的,我们所占领的满刺加,也是大明皇帝的信徒。”

    “不过限于我们之间的关系,陈将军现在并不打算出兵夺回满刺加,他似乎在心里把葡萄牙当做朋友,说互相实惠互相得到利益,像我们在澳门一样,他不止一次地向我夸赞澳门葡人,说他们尽到朋友的本分,在需要帮助时慷慨自卫,没有拖他的后腿。”

    “陈将军需要黄金与白银,全世界都需要香料、丝绸和瓷器,西班牙人也需要。他们和陈将军交战后,我们能购入更多商品,所以陈将军才打算开设商站,让更多货物流通。”

    “我不希望您拒绝他,因为他确实不希望与我们开战。但作为葡萄牙人,我必须要向您交代,陈将军的秉性像个无法无天的恶棍,他虽然称葡萄牙为朋友,但据我观察他总是让他的朋友吃亏,并从不允许除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欺负他的朋友。”

    “期待能收到您的回信曾有幸与您在埃塞俄比亚一同奋战的费尔南门德斯平托。”

    赛驴公依然穿着他那身绯色大团狮子官袍,翘着二郎腿并不端庄地坐在椅子上。听义子李旦宣读完平托的信件,他一手拖着下巴,神色怪异地挑着眉毛望向平托,用疑问的语气问道:“平托先生,我让你吃亏过?你把眼镜戴好仔细看着我,难道你就没有感受到我的德高望重?”

    “什么叫无法无天的恶棍?”

    幸亏屋里除了他们仨人外只有魂游天外的徐渭,李旦读这封信都快他娘的笑岔气了。

    陈沐其实也在憋着笑,把皇帝比作教皇是什么情况?还把朝贡国说成信徒,还皇帝只在信徒需要的时候出兵,我大明皇帝什么时候那么吃饱撑的了?

    不被怼到家门口,我们皇帝才懒得出兵!

    平托并不害怕陈沐,他神态自若地摘下帽子,对陈沐道:“陈将军,我必须告诉您,澳门的卜加劳炮厂有我的股份,虽然不多,但那是我过去的全部积蓄。炮厂的客人是得不到兵器补给的海盗与葡人商贾,过去葡人很少,主要客人都是海盗。”

    “因为阁下的军器局出产火炮卖给海盗,这几年分红越来越少,前些时候,你在军器局的关姓部下雇走了全部的工人,让我血本无归。”

    “哟,你会说血本无归了啊!继续努力。”陈沐笑出一声,随后才皱眉对李旦问道:“关匠来信说人手不足想想办法,没跟我说要买了卜加劳炮厂啊?”

    李旦也是一脸茫然,他也没听说这件事,紧跟着就见平托摆手道:“我倒是希望他买下来,至少我还有钱分。那个狡猾的老人并没有买炮厂,他只是把我们全部熟练的工人都招走了!”

    啪啪。

    陈沐在为关元固鼓掌。

    关匠真不愧是老匠人,他知道工匠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好了,别那么怨念深重,难道陈某给你的酬劳还比不上炮厂那点分红吗?”陈沐在心里想了想,好像还真比不上,卜加劳卖的炮死贵,赛驴公都觉得心黑,所以他话锋一转道:“很多东西是钱买不到的,比方说地位,你是陈某的幕僚,在马城地位是多么尊崇,这是濠镜区区炮厂能比的吗?”

    “算你说的在理,这封信就这样,不改,可以交给港口等着的葡商送去果阿了。”

    老平托这才十分满意地点头,对陈沐挥挥羽饰帽,看起来年轻十岁,趾高气扬地跟着家兵去送信了。

    等平托走后,李旦显得有些心忧,问道:“义父,葡夷总督能答应官军去驻军开港?”

    “肯定不能,你能让葡夷在南京建商站?”陈沐摇头笑了,从平托那得到葡萄牙国王给予印度果阿和里斯本相同的权力后就知道开商站这事够呛,“不过应该可以谈,我什么要求都没提,就看他们提什么要求,咱们也可以跟着提,等回信呗。”

    “他们想要货,我要货也要钱,濠镜有他们的商站,他们至少要给我一个地方吧?后面接着谈,果阿可以不要,但马六甲和香料群岛不能少。”

    陈沐的眼神定定,食指轻点桌案:“一旦谈成,商贾先过去,然后就驻军修港,马六甲、香料群岛、吕宋、日本,连成一线,既可四面出击,也能八方驰援。”

    李旦对地图还没太清晰地认识,回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的地图,这才在心里把地名连起来,接着问道:“那他们要是不答应呢?也开战?”

    “不答应一时半会也不能打,再和葡夷开战海贸就瞎了。”

    赛驴公摇摇头,可神色依然轻松,“葡夷是商站,就好像广东那么大的地方,他们只在濠镜一个地儿,大不了谈不拢,我就去他们旁边开港口呗,他在马六甲,那柔佛和亚齐就得朝贡;他在文莱有商站,沙捞越就得有诸侯封王,没王更好!”

    “呵,我大明宗室那么多,整日里领着俸银白费开销,我请都要请出来一个当王。”

第五十九章 里甲

    隆庆七年到来之前,香山与南洋卫船厂加紧工期,赶着给赛驴公送来了六甲战舰,算把六丁六甲神明凑齐。

    十二艘大舰半数游曳在马尼拉湾,另外六艘则载兵巡行诸岛,率领它们的是从南洋卫远道而来的白元洁。

    临近年关广东海事无虞,因为将领部署,南洋军出征已半年有余,偏帅白元洁却在卫港眼巴巴看了半年大海,早就坐不住了。

    虽然战事打完,他也要过来亲眼看看陈沐的战果,一方面是这个,另一方面则是他带来陈帅另一个小舅子,杨兆龙。

    杨兆龙不是空手来的,奉陈沐之命,他从四川雇、买、换来一千多个熟练的矿工和山长,带着窑神像,携工具骡马登陆民都洛岛,取土探矿。

    同行的还有娄奇迈带着陈沐从海军讲武堂山长卢镗那借来的十七名学员,陈沐剥夺了这些学员的假期,说要给他们来一堂为期两个半月的‘课外实习’,其实就是免费劳动力,让他们在民都洛岛上测绘地形。

    但凡杨兆龙探出来的矿,娄奇迈手底下的学员就得把地形画好,同时陈沐也向民都洛岛派去五百多个旗军,跟着他们学习这些专业技能。

    吕宋诸岛上的矿藏、林木,陈沐要一个岛一个岛这样探过去,地形图也要一个岛一个岛地画出来。

    至于开发,陈沐就不打算自己操心了,他相信当这些东西送到张居正案头,掌握帝国权柄的阁老会摆平一切困难。

    但清田亩赋税这事却要比陈沐想象中慢得多,因为干这事的是海瑞。

    海瑞清丈田亩、编户齐民的进度远比先前赵士桢做这事时来的慢,但政绩却高出十倍。

    跟着海瑞干活的旗军已经扩编到二百人,而且是用了将近三个二百人对这位性格执拗怪异的老爷子,陈沐在他的专业领域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了,海刚峰与他的手下完全诠释了什么叫民主。

    就是海瑞看旗军不顺眼,旗军也看海瑞不顺眼。

    从海瑞带两个小旗一路北上开始,陈沐在接到田亩人丁进度的同时,也是接到海瑞与旗军相互抱怨的过程。

    海瑞受不了大多数旗军的疲懒毛躁,天可见怜,如果陈沐手把手带起来的旗军都是疲懒毛躁之辈,这世上能入海瑞眼的也不多了。

    事实正是如此,旗军也受不了海瑞的苛刻,一座没有路的山上冒起炊烟,山上几户人家一辈子就没下山过,因为没有路下山。如果办事的是赵士桢,也就把他们略过去了,至多记上一句‘某某地山顶有炊烟’。

    海瑞不这样,他让旗军爬山,他要把山上的人口、田亩算下来。

    旗军不爬,因为太难爬上去,海瑞也不跟旗军计较,六十岁的老爷子脱了官服自己爬这谁不怕啊?

    他万一有个好歹,跟着他的旗军还能活命?

    随着海瑞一路向北越走越远,身边人手又被他一次次遣散,陈沐终于在一次次补员后烦了,干脆派去七百人让海瑞用着挑,结果现在就剩下二百人。

    有的是直接被海瑞轰回来了,有的自己逃回来在南洋衙门外哭着磕头,说啥都不跟海瑞干了,就算陈沐拿军法出来都不回去陈沐哪能真把自己手底下精于战阵的老卒宰了,抽一顿军棍了事。

    海瑞就这样,把陈沐估计只有十万户百姓的吕宋岛,根据粗略估计分吕宋岛为三府,分二十二县,仅仅在马尼拉以北就编修黄册甲首六万余户,设四千八百八十名里长,推举一万多名乡老与更多的粮长。

    不怪海瑞进度慢,这老爷子最喜欢的就是审案,每设出几十个或上百个里,就下令召集百姓野地热审。

    这个数目是有原因的,其实大多时候都是仔仔细细地查一查当地部落首领手下有多少人,然后依祖宗之法设立里甲。紧跟着就开热审,先审的就是当地首领,看他对待治下百姓有没有不公正,有了就直接扣下押送至马尼拉。

    因为这事,陈沐跟着海瑞的旗军减员好几十。

    也就是当地首领的人要么不敢打,要么敢打的战斗力在鸟铳胸甲面前战斗力太弱,要不然海老爷子坟上都长青苗了。

    但陈沐很支持海瑞这么干,他就是觉得这种事太繁琐一开始才交给赵士桢去办,要是他亲自去做,估计比海瑞更彻底。

    掀翻旧有的基层统治,用里甲、乡老制度,虽然会失去对乡里的统治能力造成所谓的‘皇权不下县’,但这也是最容易达成对乡里分而治之的方法。

    但海瑞要正直的多,那些风评良好的部落首领,都被海瑞推举到陈沐这里,说将来等取好名字、修习汉文后他们可以做县中主簿、县丞、巡检。

    陈沐看着海瑞送来的书信呵呵直笑,对徐渭道:“海公这是听明白陈某的意思了,一下给人家削的连八品都没有,陈某原本还想挑一些人做知县呢。”

    “皆有利弊。”徐渭言简意赅,看得出来,徐疯子也比较认同海瑞这种做法,笑道:“海公不易,多次以身犯险,不愧刚峰之名。”

    “其是陈某倒是觉得,打起来一点儿都不怪海公,你想想,人家本地百姓看他们是什么感觉?”陈沐摊手道:“人家原本在野地里住的好好的,突然来个说话都听不懂的人,爬山跨海也要过来要量自己家的地,还说以后每年都要给国王交税了。”

    “这也就是有苏莱曼,要不然让让人家把赋税交给咱,恐怕直接起兵了。”

    说到这个,徐渭来了精神,道:“陈帅真不打算找苏莱曼截留赋税?可别骗徐某,若向其索要赋税,吕宋岛将烽火重燃,先前所做便皆为吕宋做嫁衣了。”

    尽管陈沐已经保证过许多次不会在吕宋的赋税上截留,徐渭还是有些信不过赛驴公的高尚秉性,生怕他把苏莱曼逼反。

    “不会不会,这些粮长将来把赋税交给知县、知县一部分用作修路架桥灌溉,一部分送往马尼拉,陈某都不会有半点截留,截留这干嘛。”

    陈沐手指顿着茶案,真诚而深刻道:“咱是做好事,为吕宋清丈田亩收拾赋税,要是人家用不到的东西,矿石什么的,咱开采一下也就算了,这钱粮吕宋王肯定是要花销的,我又不傻,能跟人家抢?”

    “我只不过会在钱粮开销上提一些建议罢了。”陈沐张开手伸向远方,挑挑眉毛又收手抚向胸口,道:“别管他想酒池肉林还是富国强兵。”

    “陈某皆备备有订单。”

第六十章 弹劾

    一路舟车劳顿的赵士桢与隆俊雄同行至京师,在天津卫登陆便分开路途。

    赵士桢带吕宋王苏莱曼大张旗鼓进京,苏莱曼第一次进京师可比陈沐初次进京受欢迎多了,兵部礼部齐动。

    兵部吏员递送公文、接待人马,礼部吏员带其下榻会同馆,四夷馆专职翻译派上用场,车马还尚未进京就已经安排妥当,用不着赵士桢了。

    趁他在路上,隆俊雄快马加鞭进京师,联络锦衣徐爵递送陈沐亲笔书信,当日徐爵的亲信就收集了一年来所发于京师的民间邸报送进陈府。

    官方邸报不需要他们再去收集,虽然北京陈府仅留下几个老卒看门,但邸报还是会按时送去,守门的老卒都按主家要求早将邸报收集好,垒出厚厚一摞。

    即使他们没在广东靠岸,也一样有几乎全套官方民间邸报。

    隆俊雄本以为自己的活儿不重,毕竟赵士桢只是请他完成其熟练老本行中分配礼物外找出有陈二爷的邸报而已,哪知道进了府邸看着邸报老倭寇一个头两个大。

    他根本想象不到,朝野对开海的热情丝毫不亚于他的主公。

    毫不夸张地说,大海就是今年大明热点,几乎每期邸报中都会提到那些熟悉的词汇,掌握话语权的人们在各个方向你争我夺。

    开海禁与闭海禁、漕运还是海运、月港海贸还是南洋海贸、藏富于民还是藏富于国……在人们争夺的关键词里,每个词都不会缺少陈沐。

    这意味着,隆俊雄不是在邸报中挑选有陈沐的带走,而是挑选没陈沐的留下来。

    “隆兄,你这是还没分邸报呢?”

    别管怎么说,陈沐还礼部的风评不错,作为亲信部下,赵士桢此次进京与礼部官吏接洽非常愉快。

    礼部人大部分是张居正的老班底,何况申时行还在礼部右侍郎的位子上待着,朝贡顺利让赵士桢轻松非常,可一进陈府就见院子里铺满了邸报,乱七八糟。

    “没分?分好了。”隆俊雄是累坏了,此时满心后悔进京没多带几个识字的亲信,对赵士桢满脸抱怨,道:“没有主公的只有六张,那边那摞是有主公但不是弹劾的,那边那三摞是弹劾主公的。”

    “最少的是有理有据的弹劾,不多不少是照死里弹的王八蛋,最多的是主公口中有礼貌的政绩弹劾。”

    赵士桢都呆了,隆俊雄说的这摞那摞,可不是摞在地上一叠,这个家兵头子显然不清楚摞的用法,他指的分明是两个院子!

    地上铺得乱七八糟的两个院子,他们离开京师才一年!

    “我数过,隆庆六年天下被弹劾最多的是主公;次位的,是弹劾主公敛财;第三的,是弹劾主公擅开边衅;差一点就能赶上其他所有人被弹劾还登到邸报的数目。”

    赵士桢甚至懒得有一丝一毫的表情,道:“主公……还是这么受人爱戴啊!”

    隆俊雄觉得赵士桢现在浑身上下已经是黑色的了,因为他跳进名叫陈沐的墨汤子里,变虚伪了。

    “那边是吧,我去看看他们都是谁,回头依主公的意思,找徐指挥使把他们送到吕宋去。”

    赵士桢敛起袖子就往那边走,被坐在门槛的隆俊雄叫住,道:“别看了,他们里头大多在八月九月都被调走,不是广西就是四川。”

    “八月九月?”

    赵士桢坐到隆俊雄不远,抱臂想了想,道:“应该是阁臣或直接陛下的意思,八月九月,主公从南洋运送金银刚送内库、户部不久。”

    “那剩下的也不用想了,阁臣都调不走,咱们再也不必白费力了。”

    隆俊雄不懂这些门道,无所谓地点头道:“明年应该清闲,九月之后弹劾陆续见少,十月已经没了。”

    人们爱弹劾陈沐,是因为弹劾陈沐不得罪陈沐,谁不爱干没后果的事呢?哪怕弹劾从来没有结果,心里也够爽的。

    陈沐从来没有过因为别人弹劾他或者干嘛,就以此打击报复,从来没有,这一点别管百官喜欢他或不喜欢他,朝野公认他是个心胸宽广之人当然,陈沐自己绝对不这样看。

    但现在弹劾陈沐有后果了,会得罪三个人。

    隆庆皇帝、高拱、张居正。

    “但南洋确实缺人,没法弄他们,我也得找人给主公送去。”

    赵士桢开始发愁,比他在吕宋琢磨新火器还要发愁的多。他刚把鸟铳玩顺手,觉得燧发铳射速还是慢,琢磨着明人都把佛朗机往大了弄,反其道而行之也许会有好结果。

    他想把佛朗机往小了做,但要提高射速的同时保留大部分杀伤很难,这让他很发愁。

    可显然现在这事比火铳更教他发愁。

    该把谁送去吕宋呢?

    “那拨儿吧,主公在南洋那么难,自筹军费自备战事,这帮人还自以为占着道理一味弹劾,对错是个屁。”隆俊雄啐出一口,指着先前分出有理有据的那批道:“对大明有好处就够了,就该把他们扔到吕宋喂虫子!”

    “那都是刚正直言的言官,这可使不得,虽说主公在南洋做的都是好事,但他们这种性子过去谁能制住?又不好害人。等等,刚正直言?”

    赵士桢的话说到一半,全身蜷在狐裘大氅里像头熊,缩在袄子里的手抬起来磨痧着下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口鼻在冬日里哈出白气,道:“你说得对,就该把他们弄到吕宋,好好看看主公是怎么做的,不然留他们在京师,即使出自好心不懂实情也会让事情变坏。”

    “士为知己者死,咱得给主公分忧,更要为主公正名!”

    赵士桢满脸的正义令隆俊雄诧异,问道:“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

    “刚刚我说是觉得很难制住他们,怕他们到南洋坏事,但坏不了事。”赵士桢摆摆手道:“咱制不住,哪怕主公制不了他们,吕宋也有人能治他们这毛病,一个个攥着道理就觉得自己所向披靡了?哼!”

    “谁能治?”

    赵士桢起身抖抖大氅,对隆俊雄拱拱手道:“在下要去准备公文了,明日去拜会几位阁老。他们在吕宋是有人治的,海公能治他们,让他们先去海公手下待俩月,什么毛病都改了!”

第六十一章 编书

    京师,张居正府邸。

    宽大的桌案也摆不开整副陈氏海图,四名仆人拉着图卷画轴,从日本到美洲的轮廓在帝国次辅的面前展现。

    印度洋是一条分界线,东面沿海诸岛精细程度不一,西面则相对粗劣,但有些遥远的地方也很精细。

    赵士桢恰到好处地奉上一副做工精致的放大镜,对张居正示意着如何使用,道:“阁老,陈帅说,此次南征海外山川表里皆在此图。”

    “嗯。”

    张居正接过放大镜颔首应出一声,看向海图。

    持海图的仆役甚能察言观色,随张居正的眼神向下,四人不约而同将画卷微微上抬至其胸口位置,令主人不必躬身既能看个清楚。

    张居正是看过海图的,朝廷对大海的掌控力是在逐年减少,但上百年前明帝国的舰队曾在海上横行远至非洲。作为殿阁大学士,文华殿中档案可随意翻阅,这幅海图对张阁老而言并不出奇。

    只是相对补全了他对西方未知地域轮廓。

    “葡夷在这,里斯本。”

    张居正从看到这幅海图的眉头就皱着,掌有绝对权力的人容不得丝毫未知,未知意味着风险与威胁,而这整副海图都写满了未知,即使是城府极深的他也在不经意间露出烦躁情绪,指着海图上写着里斯本的地方问道:“从广东到这,有多远?”

    赵士桢心底了然,在来之前陈沐就说张居正一定会问这个问题,他拱手恭敬地回答到:“从广东至里斯本,东去海上**万里、西走则有七八万里之遥。”

    “诶?”

    张居正有点迷茫,脱口叹出一声,仔细看着海舆图两端随后眉宇释然问道:“你是说从大明一路东行,走一圈真的能再绕回大明?”

    “回阁老,是这样的,我敌西夷,他们的船队又吕宋皆向东走,穿日本、跨亚泥俺峡,抵北亚墨利加,向南绕南亚墨利加,至欧罗巴佛朗机与以西班尼亚。”

    亚泥俺峡是后来的白令海峡,亚墨利加是美洲的音译,同样的还有以西班尼亚的西班牙,至于欧罗巴,是因为西人自称欧罗巴的子孙。

    赵士桢看着张居正,他很期待能从这样位居高位的人脸上见到震惊,道:“这条航线是陈帅击败西夷巨舶时战利书册翻译整理所得。”

    张居正冷淡的表情让赵士桢失望了,他只是淡然地点头,接着十分精准地问道另一问题上:“葡夷之船可航七万里、西夷之船可航八万里,陈帅之船舰,亦可航七八万里之遥?”

    赵士桢被问住了,短时间里在头脑中想着实话与谎言的利弊,最终叹息一声对张居正拱手道:“阁老勿怪,陈帅船舰目下并不能航数万里之遥,现在早年所造炮舰船底皆为蛆虫所蛀,正轮换送往南洋港修补。”

    “吕宋更热,海中蛆虫更多,船在那更不耐用,缴获的西夷巨舶船底包铜皮,生锈后似乎可杀船蛆;亦或以石灰、硫磺拌以船料涂刷船底,亦能防害,这倒不是大事,只是耽误航行罢了。”

    “关键还是沿途港口,没有港口补给,我大明舰队绕过马六甲都很难,更遑论远行万里。”

    张居正才不在乎船底腐蚀后如何修补,别管是铜、铁还是金银,陈沐有自己的办法解决就行。

    虽说朝廷缺铜缺铁缺金缺银,但这种缺是‘相对’的缺,如果说别人要调拨金银铜铁,那肯定是缺乏,可要说陈沐需要金银铜铁,那就非但不缺而且还很富裕。

    “吕宋需要调什么,陈帅写信向户部奏报即可,除了粮都能运。”

    张居正一锤定音,赵士桢连忙摆手,他可不想让张阁老误会他的意思,道:“不缺不缺,吕宋不缺金铜,陈帅已调西南匠人徭役前往探矿,不久就会有福报传来。”

    “嗯。”张阁老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海事朝廷已全权托付陈帅,只需尽心公干,不要理会朝野的风言风语,他是国朝在外洋擎天架海的白玉柱,无需被他事左右。”

    “陈帅在海外着实辛劳,仆已命人给陈帅备了些礼物,赵生回去时带上,此外,仆还有一事需拜托陈帅,且待仆手书一封。”

    赵士桢连称不敢,乖乖侯在一旁目不斜视地等张居正写完书信封口,这才几拜几揖,以晚辈礼仪退下。

    他没有开信的权力,但揣着信好奇极了,按理说张居正若有什么事应该早先就把信写好,怎么到这会儿才现写?

    等他走出书房,外堂上隆俊雄与游七相谈甚欢,礼物早已备好搁置一旁,既不新奇也不贵重,但都很珍贵,像是张居正亲笔写的匾额、精包的几帖治疑难杂症的药物等零碎物件。

    属于私人馈赠。

    隆俊雄以前跟着陈沐没少在京师登重臣之门,陈沐进书房内厅时向来是侯在外面与主家的亲信管家打成一片。

    刻意交好再加上陈沐支持下的财大气粗,东华门西华门外两条街就没有哪户是他不熟的。

    就这关系,说实话跟着陈沐打仗算是耽误了,要是留在北京,轻轻松松跑出个三品官。哪怕不给自己跑官,当个捐客一年到头少说挣他七八万两也不难。

    见赵士桢出来,隆俊雄笑着向游七游老爷辞别。

    赵士桢揣着张居正的书信有些心不在焉,他想不通张居正为何要当他面写信;隆俊雄心里也揣了个小秘密,游七告诉他今后张居正与陈沐的交流书信要打个暗号。

    这暗号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只能在面见陈沐之后告知,他一样想不通为何不由张居正直接告诉赵士桢呢?

    其实没啥好琢磨的。

    赵士桢走后张居正重重舒了口气,这小东西从南洋弄出一大堆他听不懂弄不明白的东西,让由神童成长为神中年的张老爷有点受不住。

    写信也没别的意思,就因为这,别管让陈沐还是赵士桢讲解,神中年都觉得有点不舒服,干脆找了个借口……天下有变,太子不可不知海外诸事,陈帅编撰《都司手册》《铳炮打放》《海战新书》都很有效,干脆再请他编一套外洋教材,今后教授太子。

    太子学习之前,神中年这个老师肯定是要先学一下的,两全其美!

第六十二章 琉球

    赵士桢说的不是虚言,陈沐的舰队现在三千里都跑不出去。

    香山船厂当年造船被陈沐紧催慢赶,同时下水小鲨船几十艘、几十艘造成紧跟着就上百艘同时兴建,进度很快、效果很好,带来的问题就是战船的保养统统扎堆。

    一艘船到了要保养的时候,同一批几十条船都差不多是这个情况。

    隆庆七年初,陈沐是几十艘几十艘地往卫港送,倒不是那些船料在马尼拉湾涂抹不好,实在是这边造船厂还在进一步扩大规模,尚不能容纳二十艘小鲨船同时保养修复。

    算了算时间,与其在吕宋耗着,倒不如每隔半月发船去往南洋卫,那边船厂大、船坞多、人手足,要不了多久就能修好,修好下一批战船也到了,修复效率要比在吕宋好。

    当然,吕宋也有小批船舰休整。

    如今这么手忙脚乱的原因就是开始兴建船厂时技术不过关,陈沐只在乎船形与性能、炮战,没考虑过其他,也就没在船料上下功夫,后来南洋港造的大船都要好上许多。

    卫港造大舰船底都抹了石灰、鱼油、桐油的料,对船蛆有保护作用,如此一来即使有些木料受蛀也为题不大,靠岸时上岸晾上几日,船蛆就死光了。

    至于西班牙人包裹铜皮的制法,陈沐也决定今后大船一样学来,铜皮很薄,即使是给六丁六甲那样的千料船钉覆铜皮也没多少花费。

    所以今后卫港船厂、香山船厂所造大舰一并覆铜皮于底。

    等船舰的日子陈帅也没闲着,在吕宋国都马城举行了一次阅兵,校阅的是吕宋北指挥使司陈八智麾下的五千六百旗军。

    这支明吕联合旗军是陈沐眼中吕宋军今后的常态,清一色香山早期布制携行具,五部千户麾下除工兵、辎重百户外,余下八百户皆操练鸳鸯阵,由于地处吕宋北部多山区地带,八郎给他们的定位显然是山地步兵。

    装备的兵器有宣府造戚家刀、狼筅、藤牌、硬弓、毒弩、长牌、镗把等冷兵器,热兵器则是火绳鸟铳、小旗箭、虎蹲炮与直属指挥使的二十门二斤、十门五斤炮。

    鸳鸯阵半数军士配单面胸甲,铳手、炮手、旗鼓手皆为轻装,他们身边有持长牌单刀的盾手与持戚家刀的杀手保护。

    操练很是得当,军容齐整,这是小八爷杀出来军容,五千六百人在练兵过程中被八郎杀了三百七十七个,又重新募满。用他的话说,还少个步骤。

    “父亲,哪儿能打仗,把孩儿派去。”

    小八郎真真是陈沐看着他从四六不懂的死小孩成长为如今的青年战将模样,继承陈氏对鸟铳火炮战船精熟运用的同时,也自戚氏学到操练兵马节制精明的一丝不苟。

    新兵要见血,虽然八郎麾下不是新兵,但一帮残兵败卒被他操练成如今精悍模样实属不易,当然陈沐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精悍之士不是花架子但他一样从家丁老卒里带俩千人队就能把他们击溃。

    因为他们没赢过,缺少赢的气势。

    “打仗不好说,我最近要带兵去趟苏禄,把商路打开,也送他们的王去朝贡。”陈沐沉吟一会,还是有些担心,道:“你自己去琉球,能行?”

    “去琉球?”

    小八爷想了又想也没想到养父会派他去琉球,惊愕问道:“琉球对朝廷侍奉始终如一,要和他们打仗?”

    其实在朝鲜之役前,朝鲜对大明也称不上在朝贡国中多特殊,琉球国一两年进贡也是从不断绝,单单隆庆年间就朝贡四次,人家根本用不着陈沐去添乱。

    “正是因为侍奉宗主始终如一,前些日子琉球有几条船靠港,来的是个闽人后裔名叫郑,在国子监读了六年书,回国后专事与大明朝贡事务,他带来消息,去年琉球尚元王薨,国中如今正待混乱之际。”

    “因长子庶出,国臣拥立次子,拨你率五部千户,随郑驾船至琉球诸岛,为正统国王助威,除此之外不要生事。”

    陈沐看着地图出神片刻,才接着道:“旦儿跟你同去,他去铺设商路,不是琉球,是日本。”

    “去日本的商贾很多,九州最多,三家诸侯咱们都做着买卖。在琉球没仗打你就接着练兵,在北面靠近种子岛、九州岛的岛屿修出一座港口,别多修,那是很好的朝贡国,别给人家添麻烦。”

    八郎点头应下,其实他现在回想起来小时候给别的千户找麻烦也觉得好笑,北走一遭见多了大世面,现在陈沐这受到野路子带兵实用学说的熏陶,又到戚继光麾下接受最严厉的正统军法教育,令他稳重不少。

    都死小孩还是那么轴,又重新问了一遍:“那,哪儿能打仗?”

    戚继光的兵法精髓不在歃血为盟鬼神之说,甚至不在军器使用与鸳鸯阵之类外门小道,这些东西人人都能学,但没人能像戚继光带兵那么精锐,因为他真正的精髓是天下第一等严厉的军法。

    就俩字,杀与赏。

    现在吕宋北卫由杀士卒向杀敌人过度,他需要一场战争既杀敌人,也在战斗过程中用军法杀自己人,把旗军已经精熟到脑子里的军令变为现实。

    只有在这之后,旗军才能是真正令行禁止的精兵。

    “在琉球等着,由李旦甄别哪个诸侯最亲明,哪个诸侯最恶明,等亲明的进攻恶明的,你就发兵助拳收拾他们。”陈沐说着想到八郎的脑子有点轴,连忙紧跟着叮嘱道:“别一下把人打垮,比方说龙造寺恶明,你就助岛津或大友,打下长崎就不要再进兵了。”

    “如果是岛津,就取鹿儿岛、种子岛,不要说占领,就说在当地驻军休整、晒晒船上的蛆虫,修几座水寨之类的,接纳些明人葡夷朝鲜商贾,这叫协助防守。”

    说着陈沐摆手道:“这些事李旦会做好的,你只要去打仗就行。”

    陈八智满意地笑了,抱拳下拜道:“父亲放心,孩儿以戚帅御倭之法练兵,打的就是他们,铳炮一响,管叫他爹娘白养!”

第六十三章 霸港

    琉球,霸港。

    吕宋北卫指挥使、昭勇将军陈八智自丁亥舰平甲板船舱中跨步走出,瘦削的青年面孔微微扬起,带枪缨的六瓣铁盔使阴影遮挡住半张面孔,举目向岸边望去。

    年轻的指挥使盔甲考究,六瓣铁盔饰六甲神,盔枪悬红缨,铜饰枪座也雕出真武大帝;身着精锻胸甲覆上一层磨砺后的铜纹,使铠甲在日光下不反光,钢制护颈挂着没有带起的恶鬼覆面甲,威风凛凛。

    在他身边,是抱臂而立的齐正晏与横道兵库介为首的几名尼子家武士,少年模样的齐行长吃力地两手竖举义父的倭刀,睁大眼睛新奇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齐行长的眼神尤其聚集在陈八智的身上,他总听义父提起这位将军,并以其作为鼓励他,让他无比在此次追随少将军作战中初阵斩获一级。

    当陈八智还是魏八郎时,就像齐行长这么大,用穗枪扎死了与义父一起逃到清远卫的朋友,后来他就成了如今的昭勇将军。

    这对年少的齐行长而言就像是一个仪式。

    过去在日本列岛他就知道这样的仪式,年轻的武士元服后初阵尤其重要,能为一生的武运取得好兆头,现在这个仪式有了更坚定的信念,就是像陈八智将军一样!

    在这个故事里,不论还是魏八郎时的陈八智,亦或亡命逃窜的齐正晏,还是说听故事的齐行长,都没人在乎当年死在穗枪下的朋友。

    谁在乎朋友,值此乱世之事,难道不是自己活下去才最重要吗?

    “这和日本很像。”齐正晏率部西归时曾靠港这里,向陈八智介绍道:“看岸上那些兵勇,他们看上去像倭人,因为盔甲都由日本贸易而来,胸前涂巴纹是国王尚氏的旗帜,是这样吧,郑地头?”

    郑立在一旁,齐正晏对他的称谓来源于他的封地,浦添间切谢名村地头。他先点头,随后对几人解释道:“琉球重海贸,大明、日本、朝鲜、暹罗、吕宋、苏禄等地都有贸易往来,日本甲胄便宜易制,因而琉球兵使日本甲胄。”

    “兵器因太刀过长,不宜单用配盾,就购置许多二尺余长的短刀,与天朝购入的长枪混用,朝贡中购入大多火铳、三眼铳,先王一统诸岛时还向皇帝请下二十门将军,倭人称石火矢,立下大功。”

    郑恭敬令人心生好感,不过陈八智向来不是好相处的性子,他什么话都能说出口,皱眉问道:“既使天朝火器,何不连甲胄刀具一并换了,朝贡准换火器,不准换甲胄?”

    “将军说笑,并非如此。我琉球自三山时代起贡天朝已二百年,不论造船、兵甲、兵法皆从习天朝,最早太祖皇帝命福建善造船三十六姓南至琉球传造巨舶之法,就有我郑氏宗族,家父遇倭寇之难,流落琉球最早也靠宗族接济才得以活命,没人敢忘记天朝大恩。”

    “但琉球一样也有倭人后裔,倭寇抢掠、岛津贸易,国中又有亲近倭国的三司,故而就成了这样。”郑解释道:“琉球,离大明近,但离日本也很近,这也是无奈之举。”

    陈八智颔首,抬手在脖颈间拾起覆面甲看着上面的纹路沉吟片刻,这才转头看着郑说道:“无妨,日本,离大明也很近放小舟!”

    陈八智没有下船,他和他的旗军都呆在舰队上,下船的只有李旦与齐正晏的人手及两个百户。

    用八爷的话说,他呆在船上,什么时候有仗打派人叫他就好。

    没仗打他们分文不取,连粮草都不需琉球供养,因为即使让琉球养,也养不起。

    琉球缺少粮食,虽然琉球因地理海贸发达,但土地贫瘠缺少粮食却是不争的事实,即使靠近海洋不缺少肉食,但仅有肉食也是很难活下去的。

    因为缺少粮食,琉球人常食苏铁,也就是铁树的果实,这个里面含有淀粉,虽可以食用,但稍不留神就会中毒,因为在明朝是做药的,治痢疾。

    整个岛上才有几千兵,几乎与陈八智的舰队兵力持平。陈八智除了吕宋北卫旗军外,还有施和、齐正晏、法里卡特为首的中、日、西三方海盗,兵力达七千余之巨,猛然以如此庞大的兵力交由琉球给养是什么结果会让琉球闹饥荒。

    所以他们带着粮船,备足了吕宋大收后准备的军粮。

    李旦下船只有两个要务,一是帮陈八智看看琉球国中的世子之争有没有发展到兵变的地步,如果有,让他去剿灭;如果没有,第二要务就是向琉球诸臣表达借用大岛最东北地方兴建港口屯兵,保护海商。

    陈八智率军扎根琉球,作为被保护者的海商并不能理解、琉球国内朝臣也不是很能理解,不过他们倒没有多想,最大的误会也只是觉得天军要防备倭寇,倒没觉得陈八智是想打他们。

    没逻辑啊!

    根本不需要打仗的,遍观大中华圈,所有朝贡国中琉球最乖,大明至今,日本朝贡十余次、朝鲜朝贡二十余次、安南朝贡五十余次,人家琉球到今年刚好一百次!

    比海外朝贡国加一块还多。

    虽说大明的朝贡有时带点救济意义的赔本,但这话要看怎么说了,放着海岛上小兄弟成日闹饥荒,换了谁都不能不管,更何况这小兄弟还那么乖。

    只有陈八智知道陈沐为什么让他带兵到这来,主要目标不是日本,是为争夺海上霸权,防范回来找场子的西班牙人。

    因为陈沐也不知道西班牙人究竟会从东边来还是西边来,毕竟已经宣战,如果从西夷从东边绕日本过来,没有防范下最先遇袭的将会是南北直隶、浙江一带,毕竟已经宣战了,西夷不会只盯着吕宋打。

    真要闹到战火烧到国内,陈沐可就罪大恶极了。

    这才是让养子率舰队入琉球的主要原因。

    陈八智在海图上画了个圈,如果依照战争兴起之初菲律宾总督就回报马德里,现在西班牙舰队应当已经启程了;如果战争结束才派人回去,那么西夷王室应该也收到消息,正在战争的准备阶段。

    陈沐以下,南洋诸将没有任何人觉得横行四海的西班牙人会直接低头认输他们都在等待一场声势浩大,奠定大明霸主地位的海战!

第六十四章 练兵

    琉球没仗可打,究竟长子继位还是次子继位全靠大臣们周旋,天军靠港哪里还有兴兵的念头,就算继承人拉起几千农兵也不可能是明军的对手,干脆派人渡海前往福建,奏报送去朝廷请隆庆皇帝册封。

    皇帝册封,结果就不用问了,肯定是嫡出次子继位。

    陈八智的要求轻而易举地实现,琉球群臣念及两国友好,将奄美大岛北部让陈八智去修建港口,不过也商定了没有意外的情况下明军不能在岛上兴兵,如果有事直接派船至霸港即可。

    明军来的是个好时间,隆庆五年时奄美大岛的酋长与湾大亲亡故后,他麾下群臣谋逆,拒绝再向琉球王室进贡,因此先君尚元王亲征大岛,攻败当地谋逆者后自己也病危,法司官马顺,祈求上天能替他们的大王受死,尚元王坚持着回到国都。

    当年马顺德过世,因此被厚葬。

    到去年,尚元王薨,国中世子争位纷乱,没人能顾得上大岛,这会儿明军愿意驻扎岛上,刚好能弹压大岛反对势力,朝臣乐意还来不及。

    陈八智没仗可打,愿望落空,只能在大岛北方修建海港,因望北方种子岛遂定名为望岛港,接着在左近岛屿修筑三处关防,分别是由海盗在望岛港对岸修筑喜界岛修水寨与北方海域两个海中百户所。

    其实他望见的不是种子岛,是诹访之濑岛,种子岛比那大得多,也要远得多。

    “兄长来了?”

    如今麾下五部千户皆已熟悉陈家军日常操练,八爷轻松许多,带几名家丁自山上打猎而还,就见李旦带郑在内的几名琉球官吏等在营外。

    他治军严厉,全天下除了陈沐,只要没他准许,任何人都会被挡在营外谁让吕宋北卫的旗军摊上一位推崇尉缭子的指挥使呢?

    家丁提着只有奄美大岛才有的小黑兔去了火兵营房,水寨正建才初显轮廓,官吏被留在帐外,李旦跟着入帅帐时看陈八智坐主座仔仔细细地擦拭鸟铳,认真的神情仿佛在手中是情人的手臂般。

    李旦入座,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入营,你的兵都不让,还在营门口给我背军令,说无主帅应允擅带人入营者斩。八郎啊,你这斩斩斩的,把兵都杀没了以后谁给你打仗?”

    李旦在带兵打仗上是玩票的,他的一切军事才能都靠耳濡目染,从未刻意学过,也没觉得需要自己带兵作战。义父手底下那么多猛将战将,像他这种精通数国语言、懂得行商还见过大世面的义子根本不需要带兵。

    哪怕打过仗,也是不得已时凭借急智罢了。

    自己这兄弟带兵对士卒的杀性,让他有点怵。

    陈八智把鸟铳小心翼翼地放入铳囊搁置一旁,这才抬眼对李旦正色道:“像我这样卑微之人,本应死在战场或受冻饿之苦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全仗养父亲待才有今日,叫我练兵,怎敢敷衍了事,我之军令如山,唯养父为日月,旁人何能违反。”

    “我听说古之用兵者,杀士卒之半可威加海内,陈八不才,杀其十三尚可为,愿助父帅力加诸侯。”

    李旦两手一摊,道:“你说的为兄知道,义父做大事,你筹兵事我筹钱粮,你我尽心则万事无虞;但你把士卒逼得太狠,他们现在对你恐惧的很,令是不敢违反,无假日也不得饮酒打牌找妇人,行军尿急离队都要捆打三十,长此以往保不齐哪日就营啸了……”

    “所以才要打仗,一战功成,赏如日月信如四时,则军心可定。”陈八智心里有数的很,张手道:“虽百众可敌万人,为纵横天下之雄兵兄长带来琉球官吏,什么事?”

    “你有打算就好。”李旦还能说什么呢?练兵的事他也不太懂,不过提到琉球官吏,来精神极了,道:“琉球重臣一直很担忧海对面的岛津,往来贸易时他们很凶,又欺辱琉球兵弱,时常扮作倭寇往来劫掠。”

    “你靠岸时,他们见你船上军卒严整,又听说这是你在一样兵弱的吕宋练出的精锐,所以就想请你也在琉球帮他们练兵,你觉得如何?”

    说着,李旦抬手道:“琉球虽土地贫瘠时常饥荒,粮食靠明、日易换,但贸易繁荣,任何货物都不缺。”

    “练兵,这事要父帅允许才行,派人回吕宋问问,要是允许帮他们练两个千户也无妨。”陈八智想了想,对帐门侍立的家丁挥手,道:“招他们进来,我问问。”

    片刻,郑带着老迈的琉球官吏进来,见礼后介绍道:“这位是三司官翁寿祥,号瑞峰,是国中德高望重的重臣。”

    说着,郑对翁寿祥道:“翁公,这是陈将军,吕宋北卫指挥使。”

    听到这个官职,翁寿祥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前两年他曾出使大明朝贡,是先王在世时主管外交的官员,同时他与岛津的关系也不坏。

    在与岛津的贸易中,琉球常因岛津的凶悍而吃亏,所以希望加强军事让底气更足,但他想要的绝不是琉球被大明吞并。

    当然,国中是有人希望并入大明的,而且别管与岛津多亲近,也没人想要并入日本。

    日本与大明,对琉球而言就像是两篇文章,一篇粗鲁野蛮,剑拔弩张;另一篇辞藻华丽,居高临下。不论哪个,都没有自己舒服。

    大明在吕宋设立指挥使司,那么将来会不会也在琉球设立指挥使司呢?

    但他神色如常,对比他年轻三四十岁的陈八智见礼,夸赞几句还不敢倚老卖老很是矜持,这才表明来意道:“琉球兵弱,所以想请将军代为操练一些兵马。”

    看见陈八智不置可否的表情,他紧跟着说道:“琉球欲向皇帝上书,得到应允后就向南洋衙门购入军器,听说将军缺少驮马,我们可以给将军献上百匹山马作为练兵酬劳。”

    “琉球听不容易的,谈到买军器,他们想买火铳和三眼铳,鸟铳都没敢提。”李旦说着看向陈八智,言语中有点不忍,道:“陈将军以为呢?”

    “练不练,不在我,要传信南洋衙门;购置军器,不由琉球上书,南洋衙门先奏报;至于我,不想给你们练兵。”

    陈八智看看郑又看向翁寿祥,道:“丑话在前,我练兵所需辎重军备皆与外面军兵一样,军器价格几何问我兄长。此外练兵一千死卒三百,兵马交我其他人不得过问,我劝老人家回去再考虑周全。”

第六十五章 苏禄

    陈八智不想给琉球练兵?

    狗屁!

    他想极了,而且练兵越多越好,琉球的大岛将来很可能是面对日本甚至西班牙的前沿战线,有越多预备兵越好,这是陈沐的作战理念,他绝对要贯彻执行。

    所谓的‘不想’,无非只是心术罢了。

    同一件互惠互利的事,答应的太爽快,做出请求的人反而会觉得自己吃了亏,这是陈沐交给八郎的道理。

    虽然陈沐一定会准许练兵、朝廷也不会在买卖军备上从中作梗,带摆在琉球王国面前仍有最艰难的问题。

    军备太贵。

    鸟铳、单面胸甲、臂缚、诸般兵器、弹药甚至还有小鲨船与火炮,哪怕不算粮草,统合下来一个兵要花三十三两银子才能武装起来。

    这还不算陈将军要三成损耗,这要练出一千精兵就要拿一千四百人和四万两白银,太吓人了。

    其实用不着那么多,陈八智杀卒也不是为杀而杀,那是疯子傻子,杀卒只是为了让士卒绝对服从命令,不在战场上害死更多人罢了。

    在吕宋练兵比国内好,因为他们受募时就是新卒,告诉他们违背军法会死,他们就会害怕;在国内的兵油子是不怕的,单单为了让人知道这话是真话,就得多杀几人。

    即使如此,他在吕宋练北卫还是杀了那么多人。

    在琉球的情况应当会更好一些,通过琉球官吏之口,让军卒真的知道这个将军会杀他们,就会认真执行军令,何况本身就是琉球最好的军卒,也许只需要死百之三四就能把兵练的差不多。

    派去传递消息的船行至马尼拉,没见到陈沐,值得一路继续向西,陈沐去苏禄国了。

    苏禄国的情况和琉球吕宋差不多,但没受到西夷入侵,疆域在苏禄群岛一带,西面邻国是婆罗洲泥国,东部邻国则是吕宋。

    诸岛土地贫瘠少食粟米,国中百姓多以鱼虾为食,但没像琉球那样总是遭受饥荒灾害,因为他们相邻的泥国有丰富粮产,另一方面民间与大明的贸易非常繁荣。

    “苏禄国有三王,曰东王、西王、峒王,其民煮海为盐、酿蔗为酒,织竹为布。”商人李禹西是陈沐此行的向导,他们驾舰队沿吕宋诸岛直至苏禄群岛,登陆苏禄与婆罗洲隔海相望的港口,介绍道:“其国盛产珍珠宝石玳瑁,不乏逾两重的大珠。”

    “明商与当地土人贸易,往往获利数十倍,当地缺粮,需大明商贾,故商舶将返往往留数人为质,希翼再来。”李禹西说着笑了,右手敛起左手大袖道:“这与吕宋人无疑,过去吕宋人称汉人常来,这是他们学会的第一个汉文。”

    李禹西知道陈沐在乎的是什么,斟酌着说道:“不过他们去往大明朝贡往往一隔数年,但每朝贡必偕诸国往贡。”

    “说起来,东王还有先祖埋在大明,朝贡南归时病逝,永乐爷爷既令以藩王礼仪葬于德州。”

    在大明有两个海外藩王陵墓,一在山东福州的苏禄国东王陵墓,二在南京的泥国王陵墓,都是永乐时进京朝贡后故去埋葬明土。

    南京的那位泥国王更有意思,明人称他为麻那惹加那,但这个词不是名字,是中国话本小说中常见‘并肩王’的意思。在泥,人们称他起初登陆的河流叫‘中国人断手之河’。

    泥国番人称其为拉,王的意思;泥国的汉人则称其为总兵,本为闽人名黄元寿,朱元璋时期讨倭将领,受赐名黄森屏,出使泥,最后以泥国并肩王的身份朝贡大明,葬于南京。

    死前其向永乐帝提了三个要求,一是‘境土悉属职方’,让泥国与断手河流域归入大明版图;二请皇帝‘封国之后山为一方镇’,叫长宁镇国山;三则是‘托体魄于中华’,葬在大明。

    也就是说,泥国和断手河流域说起来还是大明海外飞地呢。

    舰队上的将官轻松自在,港口的驻军百姓则乱成一团,即使陈沐早先已派人通报,现今数不清的巨舰大舶打着喧天旌旗自海中来还是引发偌大骚动。

    “劳烦李老先下船交涉,免陈某舰队陈兵使其国大乱。”

    陈沐说的不是虚言,看上去苏禄国与中原相差甚远,港口虽然繁荣,但百姓生计并不好过,虽奉出旗号迎接天使,但岸边军兵都透着惊慌,甚至隐隐据守木栅列出准备迎战的姿态。

    “大帅,港口有三座炮台,山上那个正对着舰队。”

    倪尚忠从船尾跑来,如今武艺高强的他是赤海舰上的海军首领,正在学习如何操炮。不过即使真发生海战,不到最后接舷战时也没他的事。

    陈沐也发现这种情况,三座土木炮台有两座是空的,唯独山上临近王宫的炮台在望远镜中显露无疑,炮台上此时伸出的炮口正对向他们。

    而且炮台上的火炮制式还让他非常熟悉,他摆手道:“不必惊慌,那是佛朗机人的船炮,看上去像五斤,我在濠镜也有几门,从山上轰下来仅能落在海中一里,即使最老练的炮手打放海岸也要一个百户的人聚在一起才能打中他们从哪弄来的。”

    他仔细看着岸边的苏禄**备,火铳、三眼铳及冷兵器这些东西不奇怪,可居然夹杂鸟铳与一些佛朗机,而且和明朝鸟铳佛朗机制式不同。

    倪尚忠并不认为这值得疑惑,一手拄长关刀一手按腰刀道:“买来的吧,看上去与北军军备无二,想不到海外苏禄弹丸之地竟还有一支强军。”

    “买?”

    陈沐摇摇头,抬手指道:“跟你说,这些铳炮来源肯定有故事。”

    火铳到如今南洋诸国都有自造能力,这玩意没什么技术含量,就像大明仿造鸟铳一样,属于看看就能造出来的,哪怕质量不一,到底是能用的物件。

    弹重一斤的小佛朗机在大明是没人用的,单兵太重、大军大小,无非是最初版本西方回旋炮,现在西夷船上都没多少了。

    最有可能买的,倒是炮台看上去像五斤炮的火炮,那是葡夷的硬货,可那也有个问题。

    且不说宗教狂热的葡萄牙人会不会把炮卖给苏禄,他们就是买,作为苏丹国的苏禄也不会买啊,这两边是见到就要干仗的。

    果然,等下船的李禹西再回来,带回有意思的消息,道:“葡夷正在与苏禄国打仗,近来连攻苏禄数次,都被击退了。”

第六十六章 东王

    苏禄东王对天朝舰队的造访做出盛大的迎接仪式,在这座被称作和乐的城镇外港口,足足八百名苏禄武士列出阵仗,一面彰显武功、一面迎接天使。

    同时在港口,东王也借陈沐舰队之盛,在寺庙外向他的百姓进行鼓舞人心的演说。

    和乐城虽然不像大明腹地的城池非常发达,但看起来也很繁华,即使刚经历过几场战争,港口的野民奴隶卖力地搬运准备战争的辎重与商人们的货物,街道上自由行进的则是百姓阶层,其中不乏见到穿着绸缎身戴金银的贵族。

    当然,现在最多的贵族穿着宋元明以及带有东南亚风格的铠甲,率领他们的士兵在港口沿线布防。

    这是一个典型由贵族统治的国家,和吕宋一样,中流砥柱地被称作达图或拉贾的贵族阶层,每位达图有三十至一百户自由民,在他们下面则是往来战争中的奴隶。

    在所有人地位之上,则是被大明封做东王、西王、峒王的三名苏丹,他们既是国家的统治者,也是宗教的领导者。

    这样的社会构成很大程度就是葡萄牙西班牙这些西方海洋国家殖民大半个世界却在东方进展缓慢的原因,他们的传教是直接颠覆苏丹国的统治。

    这一点不论在任何国家都不可妥协。

    在人群不远,陈沐看着东王顶盔掼甲一手持书一手持剑地慷慨激昂,部下武士拉出一名葡夷俘虏就地处决,百姓轰然叫好。即使他再听不懂东王再说什么,也能明白大致意思。

    更何况,他身边有李禹西的翻译。

    “东王说他们有神灵的庇护,一定能击退这些海上入侵者,一次又一次,想抢夺他们土地和信仰,来多少杀多少。”李禹西说着看向陈沐,道:“大帅,草民听说在濠镜你也是这样,和东王很像。”

    陈沐为之侧目,摇头道:“我温和多了,没这么决绝。”

    “不一样啊。”

    他感慨道:“葡夷袭和乐,是侵人腹地,东王再如何愤怒都不过分,如葡夷攻屯门,嘉靖爷传诏水师凡悬葡夷旗船者尽数击沉,不比陈某杀的人多?”

    陈沐看着清真寺前苏禄正值壮年的东王,缓而长地出了口气,道:“走这么远,就是为看苏禄有没有能做陈某盟友的统治者,东王没让我失望。”

    “盟友?”李禹西诧异地睁大眼睛,道:“草民观苏禄之兵,尚不及天军十一,何德何能与大帅结盟。”

    说不及十一,那是纯属奉承的好听话,但苏禄之兵确实不抵旗军,尽管他们的精神面貌看上去凶悍非常战意颇盛,但除此之外几乎一无是处,李禹西会这么说并不奇怪。

    “我不怕兵弱国小,没铳没炮没船都不是问题,只怕其没有与西夷决死之斗志。”

    只不过陈沐也没想到,进王宫之前的东王与外面的东王判若两人。

    “陈大人,寡人,依照大明风俗,本王自称寡人没错吧?”

    东王会说一口熟练的汉话,这也许是因其先祖葬于明朝,且他们东王一支是永乐帝亲自册封的缘故。

    王宫并不大,但称得上精致,石墙保护下的外庭树木葱茏,饰以假山;大殿整体由红木建成,南方常见的角楼形制与榫卯结构。

    在正殿,东王在正中的王位是五层五寸高、上窄下宽方形坐垫,受明黄色帷幔遮挡,两侧立有殿前武士。左右两排臣僚盘腿而坐,正中则是宽大的明黄色大垫,备臣属奏事,颜色上与王位相同,不过位置要低上两头。

    似乎苏禄国人们都不喜欢坐椅子,为彰显陈沐来自大明的身份,东王特意请人多铺一层坐垫,备陈沐带四名下属先后坐在面前。

    单单王宫仪制上,陈沐感觉出苏禄比吕宋要强,至少苏禄有明确的王,而吕宋没有,那些部落首领终究在气度上要比东王差上许多,即使是被他硬抬上王位的苏莱曼。

    苏莱曼看起来更像个战将首领,而非处理国政的大王。

    “大王的汉话说的很好。”陈沐不太习惯这种盘腿席地而坐的模样,他说道:“这是苏禄国,大王想要自称什么就可以自称什么,陈某只是使臣,大王不必过问陈某的意思。”

    东王的脸上更高兴了,他张开手对陈沐道:“如此甚好,陈将军不宜妄自菲薄,你并非使臣,本王听过往海商提及,天军在吕宋扫除佛朗机人,深入其境,金鼓震天,势如雷霆;今日本王见海上大舰自阴影中来,体态庞大舰上陈兵无算,那是天朝的册封舟?本王在古籍中曾有缘得见,天朝有长数十丈之封舟。”

    “此次封舟前来,是天子有诏令传于本王?”

    东王的汉学造诣令陈沐侧目,不过道听途说的本事也让他不知说什么好。深入其境、金鼓震天、势如雷霆,东王怕不是以为佛朗机人生在吕宋?

    “大王,那是朝廷战舰,不是封舟,封舟非战舰,为配得上海外诸藩王者之尊,故船型颇大。”陈沐解释一句后拱手道:“陛下并无诏令,朝廷已将海事全权交付陈某。今夷人西来,或贸易或作乱,东国不能分辨,先有满刺加后有吕宋受贼人之扰。”

    “诸国为天子藩篱,葡夷西夷船坚炮利,多有不能阻挡,如吕宋受西夷奴役,故陈某兴兵将其击退,更立新王尊奉朝廷。”

    “陈某此来苏禄并无他事,担忧苏禄为西人所坏,不过今日见东王成竹在胸,破敌在先,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陈沐拱拱手道:“在下借港休整几日,即启程前往婆罗洲,些许叨扰还望大王勿怪。”

    怎知道陈沐此言即出,东王直接自王位上站起来,出帷幕道:“陈将军且慢,本王闻将军之言,对佛朗机倭寇熟悉非常,可否代为解惑,什么葡夷、西夷,他们为何战力高强,与天军所使军器相同,可否教授本**器使用。”

    “将军所言其船坚炮利,正是如此,城下本王所言不过鼓舞民心,实则对敌丝毫不知,侥幸阻敌亦不过以千人之军挡其百余而已……还望将军稍缓行程,助本国一臂之力啊!”

第六十七章 有珠

    陈沐在苏禄都城住下,却不是为了助东王一臂之力,苏禄遇到的并不是问题,至少在他眼中是这样的。

    他的号令在这片海域对葡萄牙船长比任何人管用。

    即使最不听话的商船载着鼓舞士气的传教士与水手抵达这片海域,见到悬挂大明龙旗的舰队也不敢靠近,派小船起来交涉却得到苏禄是大明藩国答复,再敢入侵就是宣战,会把他们插在礁石上做成旗杆。

    这些由海商转变成无法无天的海盗立即换上海商模样,说他们只是来贸易而已。

    陈沐才不在乎这一套,他在岸边抬手,赤海号上倪尚忠兴冲冲地操纵舰炮朝海面轰出一炮,打着葡国旗号的商船就远远地跑开了。

    谁敢在海上朝全副武装的赤海号呲牙呢?

    更别说这个庞然大物旁边还有五支赤海级为首的战船编队,没人头脑发昏和六七百门火炮做对。

    “只是一伙海盗,你强的时候他们是海商,来找你贸易;你弱的时候他们就是海盗,来抢你财货占你土地。”陈沐在岸边看着商船渐行渐远,他的眉头皱着目光很深,轻声道:“战场上嗅到尸臭的犬,被你轰走还要骂你野蛮未开化。”

    目睹这一幕的东王身子站得笔挺,他的佩刀都抽出来了,是一柄从大明贸易来的倭式佩刀,用的仅是明造刀条,装着苏禄造宝石具。

    苏禄国主要对外贸易是宝石与珍珠,来往不断的明商带来深刻的技术交流,让这里的珠玉匠有不低的造诣,但其他技术都要差上许多。

    他看的很清楚,那艘被陈沐称作‘海盗’的巨舶上有近百敌人,如果他们攻入港口,又是一场需要千百人才能阻挡的屠杀。

    那艘漆赤红悬天朝无疆龙旗的战船只开一炮,就吓走这些人。

    东王不懂陈沐说的什么野蛮未开化,他不屑地说道:“他们才是野蛮未开化!”

    其实陈沐那话不是责怪,小到人与人大到国与国,关系的本质是争夺,无所谓经济、政治、战争,都只是争夺的手段。

    这个时代大航海的先驱葡萄牙经历穷疯了的岁月,所以要贸易要掠夺,这无可厚非,谁能去责怪让父母之邦富强的人呢?陈沐不会责怪,只会在时机成熟时满怀崇敬的杀死他们。

    这些葡萄牙的爱国者用船舰与生命航行出人类第一个全球性海洋大国,也给其他国家带来无尽痛苦。

    陈沐认为评判事情对错是没有意义的,他只需要弄清楚自己站在那边,这个问题比对错更容易弄清楚,后续事情也就迎刃而解时机成熟与否取决于他们的利益何时与自己相左。

    他发现中华朝贡圈里朝贡国都很有趣,各个觉得除了大明和自己,别人一个比一个蛮夷,甚至包括日本都这样。

    日人口中的南蛮,不仅仅是欧洲人,还泛指东南亚;朝鲜就不提了,都是蛮夷,谁都没他中华;苏禄这也差不多,虽然陈沐看来苏禄已经很不中华了,但东王也觉得隔壁都是蛮夷,尤其国内有一票明军的粮仓邻居泥国。

    他俩老打仗,过去是苏禄强、泥弱,自从黄森屏率明军在婆罗洲断手河登陆后一百年里泥国很快强盛起来,借黄森屏之力挡住苏禄的进攻,又依靠永乐帝的诏书免除对爪哇国的供奉。

    东王扯着陈沐不想让他去泥国,也正因他们两国关系不好,生怕他没从大明取到的利益被泥国得去,泥如今还是双王并行,本地王称苏丹、黄氏称国王,陈沐过去好处肯定都要落到泥去。

    苏禄是眼看着穷邻居依靠大明富强起来的,如今陈沐到苏禄来,东王不论如何都不愿失去这个机会,成日里连国事都不管了,整天凑在陈沐身边,不是找他下棋、就是找他喝茶,却从来不提正事,把陈沐奇怪的不得了。

    下棋和喝茶,一个是玩物一个是饮料,需要搞得这么有仪式感?

    想买铳买船做买卖你就说啊,说了我又不会不答应,你不说我好意思自己提吗,好像天朝要硬塞一样,那是绝对不行的。

    “陈公,去往琉球的李首领来了。”

    李旦来时陈沐正与苏禄东王交流兵法心得,其实就是传授鸟铳火器的使用,听到侍立门口的家兵来报,他心里飞快猜测着李旦过来是什么事,随后才对东王道:“大王,来的是陈某义子,前些时后派他去往琉球,让他入宫?”

    东王正眼巴巴看着就等陈沐这么问呢,他也很好奇大明派人去琉球做了什么。他一直在与西王、峒王交涉,猜测大明在海禁这么多年后突然憋着大舰队到他们国家门口是什么意思,但从陈沐这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正因看不出来才最诡异,就在眼前,这个笑眯眯和他聊炮口调高轰击敌阵同时步兵在炮火中向前推进的青年,去年把吕宋从北打到南,驱走豺狼是真正的恶虎,这种像神灵般威武的人到这来没有其他目的,谁信?

    没过多久,宫中仆从宣号几声,着皮靴胸甲抱头盔的李旦上前,对陈沐行礼后又对东王行礼,欲言又止。

    陈沐趁介绍的机会对李旦使了个眼色,道:“这是苏禄东王殿下,在琉球有什么好事,说说吧。”

    陈二爷挺担心李旦开口是坏事的,不过李旦很聪明,过来就在脸上扬着矜持笑意,试图以这个告诉陈沐是好事,但显然他的义父并未领会,也可能是领会了没表现出来,他也不猜,拱手道:“义父是这样,琉球国兵弱,军士仍在用永乐爷时的老火铳,连鸟铳都没有,更别说船炮了,水军都是旧式福船。”

    这话听得东王就不开心了,你这哪里是说琉球,你分明是在讲我苏禄啊!

    不过没等东王说话,李旦已经接着道:“琉球国为应对日本岛津之威胁,欲请吕宋北卫指挥使陈八智练兵,员额两千;八郎的意思要练就练精兵,军械配给都与吕宋北卫军士一样,所以需购置一批军械,铳炮战船,此事需义父首肯,传送朝廷。”

    “两千?”陈沐皱皱眉,招呼李旦坐下,盘腿道:“琉球诸岛虽比吕宋小,吕宋练三卫,琉球至少也要练一卫才好啊。”

    “这……”李旦笑了,对陈沐递上一册书信,道:“琉球国小,亦不富裕,我军铳炮虽利战船虽坚,但造价高昂,编练一卫之财非其国所能承受。”

    李旦话音未落,东王已呼地一下起身离席,边走边道:“将军稍等,稍等!”

    陈沐这边还在诧异,就见东王已捧着明国漆匣回来,放于茶案,道:“琉球无财,我苏禄亦无财,但有珠,不知能否请天朝为本王编练军士,采买船舰,吕宋有什么,本王要更多!”

第六十八章 鼓舞

    陈沐在吕宋编三卫、想在琉球编卫所,但他从来没想过在苏禄编卫所,因为来之前他就打听了,苏禄国缺金银铜铁也不产粮。

    其国中所盛产的珍珠、宝石、玳瑁、硫磺以及木材,这都是能通过贸易换来的,而且是廉价的棉布、粮食就能换来。

    没有太大挖掘价值,地理位置即是群岛,兵马调度往来不便,又夹在吕宋和婆罗洲之间,陈沐给这的定位一开始就是能继续向皇帝朝贡就行,关系好好的,只要不更坏,保持良好贸易关系也就可以了。

    可苏禄和邻居关系都不太好,最近又和葡萄牙海商打起来,苏禄三王太需要增强军队了,尤其是陈沐那种开一炮就能把敌人吓走的军队。

    而且陈沐现在好像无法拒绝,因为东王打开放在他面前的漆匣,长一尺宽六寸高四寸的匣子里盛满了珍珠,那些珍珠每颗都比过去陈沐见到的要大。

    而其上更有大小八颗珍珠最为出众,陈沐不确定这些玩意还能不能称作珍珠他从没见过珍珠能上两重的。

    可木匣中这八颗,颗颗上两,最重的一颗重达四两七钱,当属无价之宝。

    不,这八颗都是无价之宝。

    这还不是苏禄能采到最大的珍珠,他们采到最大的珍珠当属永乐十九年东王叔前去北京朝贡,向成祖贡上一颗重七两有奇的青珠。

    因其质地好,光泽亮,苏禄珍珠一直是最昂贵的珍珠,在大明有时同样品质大小甚至能超过合浦珍珠。

    在知道苏禄产珍珠后,平托对陈沐说过他知道的一件事,按西方人的算法那是一五二零年,有人在巴拿马得到一颗名为奥维多之珠的珍珠,珍珠很大,重一百零四珠喱,合不到两钱。

    那颗珍珠后来被人用重量六百五十倍的纯金买去,也就是黄金九十两。

    现在这个木匣里每一颗,都比奥维多之珠要大,而且每一颗皆为东王精挑细选的上品。

    尤其东王神情激动地按着陈沐的手说:“这些倘若不够,西王与峒王那还有。”

    陈沐还能说什么呢?

    有时候定位改一改,也不是不可以。

    “练兵、军器,这事要兵部准许,待陈某传书一封看兵部回应吧,不过有几个条件,希望东王能答应在下。”陈沐推回珠匣,道:“其一,在苏禄编练三卫,设三部指挥使由汉人充任;其二,这支军队将来诸国有难,当尊奉天朝之令,守望相助;其三,南洋诸国不得互相攻略。”

    “尊崇天子诏,诸侯不兼并,侵夺外夷地。”

    东王的眼神锐利起来,脸上肌肉似乎都僵住,问道:“敢问将军,谁为外夷?”

    他知道陈沐所言,是尊王攘夷。但他不知道这种时候为何会听见千年前的中原学说。这种曾经保全中原的学说实际上对周遭有无限大的破坏力,尤其在舰队停在自己家门口时,这种学说令人透骨生寒。

    “不尊天朝者,自为夷;我等用相同言语、相同文化,然外夷相攻,如满刺加、吕宋者不能挡,诸国若不联军,当为各个击破,受万世奴役。”

    “东王曾于西夷见仗,当知陈某所言非虚,难道吕宋、满刺加之事大王还不清楚吗?”

    陈沐其实没想在这个时候提出尊王攘夷,他的这套思想还未完全形成,只是在脑海中有一个大致思路,实际上就连这个思路都不是他自己的东西,是徐渭提出来的。

    借助中原数百年对周边影响,把大明藩篱力量集中起来,筑起第一道防线,即使不让他们发挥更大力量也不能让他们为敌人所用。

    徐渭是亲眼看到几百个西班牙人登陆吕宋,短短几年就能拉起不下万人的本地土人军队,这还仅仅是吕宋,倘若整个南洋诸国都为西夷所破,对大明而言意味着什么呢?

    听到陈沐口中的夷人是西夷,而非他们,东王眼中有些许轻松,不过他接着说道:“苏禄三卫尊奉天朝之令,此为我三王分内之事,南洋诸国不得相侵,只要他们不来相攻,愿意易卖给我们粮食,本王也不会恣意兴兵。”

    “但三卫指挥使,不能由汉人充任,指挥使下面是千户吧?千户可以让天朝将官充任,我要亲任指挥使。”

    嚯!

    陈沐不由得高看东王一眼,军权还是要抓在自己手上,领导者要有这样的清楚认识。

    他为难道:“大王是天子亲封藩王,担任指挥使,官职太小了,而且指挥使需听命陈某不过无妨,大王若欲亲任指挥使,陈某这便奏报。”

    东王笑道:“难道本王现在不是听命天使么?将军奏报天子即可。”

    陈沐颔首,对东王与李旦道:“既然如此,如朝廷应允,便以珠算军资,易买军械,至于兵器价格到时候由旦儿同三王接洽,如何?”

    苏禄东王接连点头,在他看来珍珠值多少钱并不重要,军器多贵也不重要,这些珠子都是源源不断可以采到的,充实军资才更重要。

    “这就是国小的优势啊!”

    陈沐没有回到城中住所,而是带着李旦直接登上赤海舰,将事情告知等在船上的徐渭,感慨道:“一介寸土小国,虽力小,却可顷刻间抓住机遇,他们的国王十分清楚国中情况,如我大明,一年两年,广东的事送入京师,还没个结果呢。”

    徐渭摇头笑笑,道:“然国小,力亦小,即使将军把打造鸟铳、铸造火炮的方法给他们,三年五载都造不出武装三卫的军械。”

    “徐先生说的是,就算是南洋卫,骤然有这么多军器要造,也要造上半年,还是要向宣府下令,两边同造才行。”

    陈沐在心里算了算,单单苏禄三卫,就需要万杆火绳枪、二斤五斤炮六十门,再加上琉球,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造好的。

    不过这个数目是算上备用,实际只需要三千杆就能开始操练,后续慢慢送来即可,练兵本身也不是短时间能见到收获的事。

    陈沐同徐渭议尊王攘夷的大中华圈学说之余,心心念念做着蒸汽机投入使用后的白日梦,从中原赶回的赵士桢也带着张居正的书信来到苏禄群岛。

    “阁老让我,编书用以教授太子?”

    陈沐像见到美食般抿了抿嘴,这封信让他在迷茫中找到一点光亮,那是彻底把大中华帝国从泥沼中拽出来的光芒。

    再没有什么,比教导帝国继承者更令人备受鼓舞的了。

第六十九章 都司

    李旦把华宇找来,跟在陈沐身边准备和苏禄三王谈军备采买,自己则乘船回了琉球,日本那边还有一大堆商贾要他看护,这边脱不开身。

    陈沐则在苏禄投入编书教导太子的事务当中,这件事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他是不知道神中年担心露怯才有如此想法,如果知道他会更高兴的。

    书籍是人进步的阶梯,但另一方面,很多时候书籍也是传播影响思想的最佳渠道,由张居正教授将来会改元万历的太子,对陈沐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不但能影响将来帝国的继承人,还能顺带给此后十余年帝国的实际掌权者开阔视野。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么?真让他治国,他也没有那样的才能,但他可以把自己所知对这两个人倾囊相授,他们越早认识到被海洋拉进的世界,对中国天下越早产生更好的影响。

    这远胜陈沐一人在海外孤军奋战。

    在这一点上陈沐看的很清楚,这其实也是文化交流,他本身就是另一种文化的持有者,而这全世界也只有他一人。现在的广东就是他与这个世界融合的产物,如果整个大明都能与他融合,那么短期结果是好是坏姑且不论。

    海权、西方诸国历史、大中华帝国圈、新时代的尊王攘夷、世界财富、玉米红薯土豆、新式兵器战法、鼓励科技进步,甚至陈沐还吃了熊心豹子胆给张居正留下一个议题如何完成海外财富到国中百姓生活水平的提升。

    因为他只会往大明搂钱、搂金银铜铁木硝黄,甚至将来宝石玳瑁珍珠都会加入大明运宝船的行列之中,但他不知道怎么把这些东西转化为实际的国力。

    他没有治理帝国的经验,但张居正有,如果张居正了解的足够多,他们这些明智的阁臣才是真正能带领帝国向蒸汽时代跨步之人。

    在隆庆七年的四月,于苏禄群岛会见婆罗洲泥国使者的陈沐同时得到来自南洋卫的传书,新会龙虎玄坛真君道观的道士炸了无数个丹炉也没弄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倒是道观收养的小道士在玩铜线与磁石时弄出异象,被山长道士编出一套什么阴极阳极的理论,名叫太极正一。

    送来一副长得像电扇叶子一样的东西,四角安放磁石,安上铁叶推一下就转个不停。

    陈沐翻着道士送来的书,对照着大风扇看了看,没看懂上边写的是啥。

    这让他觉得单靠道士瞎胡闹是不行的,没理论支撑这一切太困难了,干脆把东西送往工部,附送他所知道的碳化竹丝之类的信息,并开出悬赏,谁要是能做出灯泡并让这东西亮起来,赏白银五百两。

    然后陈沐就把这事抛在脑后不去管了,因为关元固发来的书信里告诉他,蒸汽机已经投入使用了,南洋卫军器局在香山千户所做出一台非常巨大、笨重但能带动二十六架织机日夜不休制造绸缎的蒸汽机。

    这个位于军营中的工厂只需要九个工人三班倒替着检查接线,产量可能与二十六名工人相比。

    但现在依然还在尝试阶段,因为一台蒸汽机的水火耗费,与十七名工人的伙食工钱相持平蒸汽机依然停留在只有意义,没有用处的程度上。

    相比较这种显得好高骛远的机械,水轮机在广东商户手中发展极为可喜,水利机械在这片土地上野蛮生长了一千六百年,这一次由广东地方大力推广,以至由广州府为中心向周边蔓延开来。

    在推广初见成效后,聪慧的商贾开始研究如何更大程度利用水力,由其在官府出资鼓励改良的情况下进步很快,人们开始自发地研究如何更有利地利用水力,改良轮片。

    这种群策群力的方式远胜过去陈沐一个人默默使力,各行各业的生产力都以此为基有了些许提升。

    最让陈沐开心的是,宣府的官办羊毛作坊已经把东西卖到全天下,甚至广东去年冬天也能见到宣府出产的羊毛比甲当然,没多少人穿。

    倒不是温度,广东的冬天也挺冷,关键在价格,想穿的穿不起、穿得起的人大多也有更好的御寒措施。

    这个春天陈沐在苏禄过得很好,不但设立了苏禄三王卫,还在三王的一再要求下像他们授予大明苏禄东、西、峒三卫指挥使的官职,还在苏禄召见了泥国使者,像他们传达自己的意思,同时在泥国设立三卫。

    主导练兵的人多得是,百户做千户、千户做指挥使,苏禄国是提拔了十几个小百户,泥国则是直接把付元派过去了,让他带其麾下千户就地练兵。

    陈又多了个官职,官号为南洋诸国都指挥使,治吕宋马城,节制旗下四国十卫,南洋都司里塞了七八个指挥同知,诸如大明指挥同知、吕宋王苏莱曼;大明指挥同知、苏禄东卫指挥使之类的人物。

    这是大明唯一一个指挥同知都是藩王的都司。

    由南洋卫至南洋都司的运宝船往来不断,这些船舶皆为新会地方商贾所造大福,炮舰技术的进步让本土船匠进一步革新技术,制造更大的海船来承载货物,口碑良好的船商押运火炮、鸟铳,受沿海舰队保护往来输送辎重。

    在各地整编联军中,陈沐时隔三月,在隆庆七年五月下旬再度收到义子从琉球国发来的书信,只不过这一次是情报。

    计划赶不上变化,西班牙人介入日本混战了。

    “去年陈某向西夷伸了个中指,今年他们也朝陈某回了个中指。”

    赤海舰上,陈沐拿着书信递给徐渭,道:“大洋那头的新西班牙,他们的总督没见到去年的运宝船,派了舰队过来打探情况,走到日本时似乎已经知道来龙去脉,迫使龙造寺囚禁了我们的商贾,还把火炮卖给龙造寺让八郎到琉球真是去对了。”

    徐渭粗略地看了大概,对陈沐道:“他们要海港补给,多半于陈帅所想扶植诸侯的想法无二。”

    徐渭说到点子上了,让陈沐很感兴趣。

    在他西面,是旧西班牙;东面,是新西班牙;在这中间则是大明南洋都司十卫正在编练,一条条庞大战船正从船坞滑入海洋。

    “让小八试试他们的本事!”

第七十章 混乱

    九州岛,风云变幻。

    半年以来,明商大举投入九州大名麾下,不单单是大友、岛津以及龙造寺,还有大村、伊东等势力稍弱的诸侯,这给当地带来极大变化。

    九州岛一直是一个文化相对混乱的地区,当地不单单有佛教徒、葡萄牙传教士,甚至还有信仰天主教的切支丹大名。

    明商到来主要遭受冲击的,就是这些切支丹大名。

    葡萄牙人在九州岛做生意,要求是‘胡椒与灵魂,一个都不能少’,相比较最早准许葡夷开商馆又因佛教徒与传统抵触关闭商市的岛津家,大友宗麟干脆地信仰了天主教,起名叫弗朗西斯科,并得到当地葡商及教会的支持。

    龙造寺同样也靠着贸易,不论是葡夷、大明、朝鲜,他们统统照单全收。

    岛津也差不多是这样,他们的优势是在与葡人断绝关系后,种子岛依然能为岛津家提供缓慢而少量的自造铁炮。

    但葡萄牙人能给他们提供多少呢?

    一年二三百杆铁炮、好几年卖了几门大筒?

    海岛对面的陈八智对九州岛这弹丸之地的混乱局势也感到束手无策,原本他以为达成养父的使命非常容易,但在略有了解情况后他知道自己小看这些日本诸侯。

    九州岛的外部环境,是东面有如日中天的毛利家,齐正晏已登陆寻找山中鹿介,助他再兴尼子家,那么毛利就是他们的敌人了。

    龙造寺对明商最为欢迎,但同时他在和毛利眉来眼去,一起威胁大友;大友在战略上是陈八智要拉拢的,但大友宗麟是切支丹大名;岛津做买卖特欢实,一旦商贾有让他产生联合大明的意思,岛津义久就成了死脑筋。

    不是岛津义久厌恶大明,而是萨摩的穷光蛋坚持信念能给他们带来无比的勇气,不需要任何人相助。

    这种大环境下,西班牙的二百五来了。

    借龙造寺分不清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机会,他们很快用火炮与火绳枪以及随船原本用于菲律宾贸易的白银支援龙造寺隆信对肥前国的战争,关押大明商贾,并修建海港,当然也少不了派人回美洲的新西班牙召集援军。

    在美洲,他们有先后征服阿兹特克、印加帝国的强大军团。

    李旦一回到琉球国就像盘踞在琉球群岛的大蜘蛛把伸出八肢,两个月来往返于九州琉球的商贾为他带来巨量情报,他将这些情报汇总后将一副九州岛地图铺在陈八智的帅帐中。

    “我也很想知道,这个地方局势为何如此复杂。”待向陈八智讲清楚一切,李旦无可奈何地挠挠眉毛,道:“不到半个广东的土地上诸侯林立,今日歃血为盟明日背信弃义义父为何盯上这里?”

    李旦的言外之意,这里毫无价值,局面又乱,倒不如让他们关起门来打个痛快。

    “所以西夷来得好啊,不要管他们了,龙造寺是哪里?我看看……肥前。”陈八智有些气急败坏地抹脸道:“敌人的盟友也是敌人,打垮他们就可以了吧?”

    西班牙的介入让陈八智可以选择战争,这个选择对他来说轻松的多,跟什么合纵连横比起来,打仗太容易了!

    李旦有些担忧,道:“岛上三家兵力雄厚,我们应当能说动大友,他们正在与毛利作战;岛津的话,他们在与大友、相良关系不好,应当能帮你省去腹背受敌的威胁。”

    “那要麻烦兄长了,我这就准备发兵攻往平户,先扫了港口再说别的!”

    李旦沉吟片刻颔首,道:“先摸清情况,如岸上不可敌,就退回来从长计议,义父与马城陈总兵那边应当也收到消息,加派援军再攻过去也不迟,我们要比西夷近的多。”

    吕宋北卫一支庞大舰队在指挥使陈八智率领下扬帆,一艘赤海级丁卯舰、十二艘五百料大鲨船、三十六艘小鲨船炮舰及数十艘大福兵粮船金鼓震天,绕过种子岛直扑九州肥前国之平户。

    庞大舰队近海航行令周遭种子岛、鹿儿岛的城下町百姓为之惊骇,岛津家收到消息甚至调集内城水军在浅海列阵准备迎敌,足足严阵以待数日,却得到消息这支舰队一路向北走了。

    统帅水军的岛津义弘这才松了口气,那些战船远比他们的安宅船要大得多,单单惊鸿一瞥就让战船上的足轻吓破了胆,若真打起来恐怕凶多吉少。

    没等岛津义弘松一口气,就见远远海上又航来几艘小船,同样打着明字旗号,这一次直直地朝他们港口行来。

    来的是李旦的部下,专程向岛津家送信一封,书信很快被义弘送入内城天守中的岛津当代家主岛津义久手中。

    “那支大舰队,是明军?”

    岛津义久皱着眉头苦大仇深地把信看完,撇着嘴道:“他们果然还是对龙造寺发兵了,信上说他们进攻龙造寺是因为南蛮人,明国如今与南蛮人为敌,龙造寺与大友都亲近南蛮人,明国在九州找不到比我岛津更好的盟友又四郎,我们要与明国联合么?”

    又四郎是岛津义弘的幼名,看兄长发问,义弘将书信接过,上下看过后缓缓摇头,道:“明国兵众国强,与其联合,岛津必受制于人。”

    “可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何不趁此时机一举降服相良,没有龙造寺在其后,相良不堪一击。”

    令一众家臣诧异的是,岛津义弘先前摇头,此时却又颔首道:“正是如此!”

    岛津义久也有所不解,问道:“这是何意?”

    “岛津出岛津的兵,但不与明国联合,明国去进攻肥前,岛津自去进攻肥后,收诸郡国人。”岛津义弘跪坐行礼道:“收肥后诸郡,不需太多兵力,义弘自去即可,还请兄长陈兵东面,防备大友,他们知道岛津出兵后一定会南下来袭。”

    “可若不与其联合,若明国击败龙造寺,回首再侵岛津当如何?”

    岛津义弘笑起来无丝毫市侩,但言语十分精明,道:“九州还有大友,也上切支丹大名,明国虽强,远渡重洋未必能不将大友放在眼里,他们需要岛津帮他们对付宗麟,先夺取肥后,再与明国使者谈同攻大友的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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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海介绍:
明朝嘉靖四十五年,隆万中兴前夜。这是最好的时代,戚家军向近代军队迈出第一步,脚踏缫车在东南日夜不休产出丝绸,它强大、富庶。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卫所制因贪污**而日趋崩溃,土地兼愈演愈烈内阁夺位混战不休,它衰落、垂暮。当排枪火炮轰鸣在欧洲战场,当西班牙无敌舰队纵横四海,当传教士手捧圣经怀揣密信对这片新大陆露出觊觎的目光。清远卫小旗陈沐头顶笠铁盔,鸟铳扛肩膀,望向大海高高扬起下巴。-已有完本作品,人品保证,更新勤劳,敬请收藏。读者群:102341981,欢迎大家。开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