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山倒
直江兼续意识中第二天一早开始进军的情形并未出现。
因为第二天一早,收到敌军在周围大规模调动兵力向城内集结的上杉景胜,突然向驻扎默西河北岸的四千部队下令,让所有人以最快速度撤回南岸。
他们连帐篷都没收,营地里还留着早上就炖好的素菜和面包。
很快,就有闻到腐肉味道的秃鹰赶来。
是那些眼看战争降临这片土地,却没有选择逃跑的城中居民,他们三五成群,拿着伐木斧或长弓之类的简易兵器,戴破破烂烂的小帽,像非洲草原见到腐尸的鬣狗。
面对营地他们不敢上前,只是在周围伏着身子观望着,观望着直到有第一个人进入营地再活着出来。
而后一窝蜂地进入营地。
叛军,德雷克麾下的叛军要更聪明一点,哪怕他们谈不上拥有什么像样的军纪、长久的战争也摧毁了他们的体系,但这并不妨碍这些由贵族率领的乌合之众还对明军保有最基本的谨慎。
等观望整整一上午的叛军四散而出抵达河岸,他们在营地里甚至还能找到少数捏好的饭团。
这一切很有意义,尽管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明军会丢下这些东西不管,每个人头脑中都带着这种疑惑。
但是饭菜与物资,对叛军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很快,从后方又来了两支千人队,赶着马车、推车席卷而下,把这些辎重装好向北运送。
就在这个时候,对岸的刘汝国放下望远镜,向身后招了招手。
令旗招展,默西河沿岸响起此起彼伏的海螺号。
上杉景胜再次渡河挥师而上,摧枯拉朽地攻破留守桥头的叛军部队,背负营帐、粮草的叛军还没逃出五里,就被轻装上阵的上杉卫军追上,随后——兵败如山倒。
在北亚金城长期脱产受训的上杉卫军今非昔比,与缺少铠甲的大量步兵作战拥有难以比拟的优势,他们借助这股势头,一鼓作气杀进曼彻斯特城镇内。
就连稳居后方的刘汝国都没想到进攻会如此顺利,后知后觉,传令各部人马发动总攻。
原本意料之中的会战,消失的无影无踪。
用上杉景胜的话说,孟信是通晓南蛮语和汉语的特殊人才,奉命跟随上杉卫军一同行动,打算让他在会战时于阵前对敌军喊话劝降、打击士气。
会战嘛,一上午过去没准连阵势还没展开,有条瘸腿不算碍事。
可由于战役形势太过顺利,前方的千户部轻而易举地击破敌军,追击中孟信便掉队了,带着他那个没什么勇气的小跟班,一路落到后头,一直掉队掉到原本被当作预备队的直江队面前。
带兵的直江兼续一边咒骂敌军溃得太快、一边按刀闷头往前跑,跑着跑着就瞧见战场上有个熟悉的身影。
扛着杆鸟铳、拄着杆鸟铳、头顶扣着明军铁笠盔,还蓄着满嘴红胡子,一拐一拐往前跑,身后还跟着个扛三眼枪的小蹦豆儿,除了孟信还能有谁。
直江兼续知道孟信心里压着巨大的仇恨,怕他再出什么乱子,指点几个足轻道:“快,架着他一起跑!”
孟信正拄着火绳鸟铳当拐杖,突然胳膊一轻,整个身子被一左一右俩足轻架起来,向前跑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拉我干嘛,你们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见到孟信,直江兼续反倒没那么着急,专门下令让百户队整队,而后列队缓步向前边走边休息。
“别着急,敌人逃跑得很反常,伦敦府的将军说南蛮人很难对付,他们没有预备队、一击即溃,我怀疑是假溃败。”
没过多久,就有传令兵经多方辗转,找到孟信,转达刘汝国的命令,不许他对城中居民进行报复。
实际上这一命令在被孟信知道前就已通传全军,只剩这些跟着上杉景胜进军的哨兵还不知道。
命令并不是不许他们报复,而是告诉他们进城不放假。
实际上进城不放假,就等于不允许屠城、自然也是不允许报复。
屠城通常有两个概念,一为士兵自发或将帅命令的泄愤之举,如破城三日不封刀,其实就是给久攻不下、惨遭伤亡的将士放三天假,鼓舞士气。
刘汝国究竟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但他确实不敢下达破城三日不封刀这样的命令,因为这实际上这对攻城部队也是一种损耗。
这样的命令也不是谁都下的,对基层没有一定组织的军队来说,这道命令一经下达,这军队也就没了。
刘汝国今天说破城三日不封刀,三日之后可能他身边就只剩下亲兵了。
战斗还在继续,城内的人能跑的都跑差不多了,剩下的除了散兵游勇和没逃跑意识的倒霉蛋,最不缺的就是像孟信这种早已萌生死志、杀人当赚的亡命徒。
这种时候别管是把兵散了跑出去劫掠,还是他们自己为复仇自己散了,都会给部队带来严重打击。
还有最关键一点这些兵都没见过钱呀,抢个丝绸窗帘就可以丢下兵器往老家跑了。
这其实是失控的抢劫。
而屠城的另一种概念,是由军队统帅下定决心屠城,整支部队以杀死城内所有人为目的,用进行战争的组织化来进行有序的屠杀。
这种令人心颤的恐怖行径,通常会让一座巨大的城市消失,比如铁木真在花剌子模城。
不过让刘汝国、上杉景胜非常担忧的事,最终不是个事。
因为轮不到他们的兵去报复、去屠杀。
随大军击溃,德雷克部叛军的组织被破坏,城内乱作一团,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城内的溃军、流氓与卸下伪装的贵族第一时间开始了打砸抢烧。
孟信在进城前的整整一个月,满脑子想的都是今天。
他想的都是等他进入曼彻斯特城,一定要让这里的人付出代价,他发誓要杀光看见的每一个英格兰人,给他的兄弟、给那个总是照顾他的牧野大哥、给那个跟屁虫一样的矿工小兵报仇。
但当他真的踏进这座城,看着戴高顶盔的流氓把哭花了妆的少女扛在肩上,腋下夹着不知从来夺来的挂毯、手里提着老母鸡的脖子。
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端起了铳。
硝烟散去,他昂首挺胸,用不是那么美观的瘸子步跨过后脑中弹倒在地上的尸首。
小跟班快步上前高兴地捡起落在地上的高顶盔用袖子擦着泥土与血迹,骄傲地扣在脑袋上。
按刀的武士与持矛的足轻立在一旁,直江兼续给部下使着眼色,让人看着神枪手会怎么做。
他们看见孟信脸上抽动的肌肉十分紧张,咬紧牙关把似乎要流下的泪又憋了回去。
似乎过了很久,他们才听见孟信对惊慌失措的英格兰女孩说:“别怕——天军已至。”
第三百一十八章 学堂
曼彻斯特的战役结束了。
两军对峙月余,从进兵北渡默西河到破城却仅费了不到两个时辰。
随后仅仅用了三天时间,便将这座大镇的反抗力量一一拔除。
那些散兵游勇、溃军暴民很难对有组织的职业老兵造成威胁。
兴亡皆苦。
元明宗天历二年,离大元王朝灭亡只剩三十九个年头。
那年关中大旱,史书上说饥民相食,朝廷七次任命,六旬书生张养浩散财登车出山赈灾,途经潼关写下这样的诗句,四月之后,卒于任上。
如今的英格兰同那年关中,面临相似的人间地狱,不是旱灾是兵祸。
他们的新生活刚走上正轨不到四个月,被突如其来的战争打破平静。
战争来得快去的更快。
前一刻城内所有男子全部动员起来,刚学会爬树的小孩占在街上站成一排,手里被那个少了只眼睛的雇佣兵塞去两只马掌。
给长弓上弦的大人呼吸粗重,人们在街巷、房顶、窗边与院子的栅栏旁窃窃私语,仿佛说话稍微大声就会被城外无恶不作的明军听到。
可明军其实还在默西河对岸呢,穿着耀眼比武板甲策马穿街的贵族老爷说了,战无不胜的英格兰王室海军已经出城,要与明军进行会战。
数不清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排着军阵,扛着长矛、长弓与苏格兰大剑,唱着民歌踏出街道走向城外,这个时候谁家的老婆被人偷偷摸上一把都不生气,人们攥着拳头恶狠狠地鼓劲:“杀光他们!”
当军队走光了,聚在街上的人们也缓缓散去,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起了烟,尽可能向大陶锅大铁锅里丢下些可入腹的东西。
食物必须讲究一点,在这个缺少食物的季节,不是每种烂菜叶子都能跟锅里炖了三五天的树根一起煮。
会战会打很久的,其实对于英格兰王室海军能不能赢,每个人心里都没底,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将心底的预料吐露出来。
‘能赢早赢了,王室海军干嘛跟人打陆战。’
但菜还是要煮,他们希望王室海军能赢。
可会战结束的比人们想象中快得多,刚生好的火甚至还没能把汤烧热,慌张的马蹄便已踏响街道,也像雷鸣轰击在每个人心头。
是溃军。
没人知道第一个跑回来的溃军是谁,只知道那些半个时辰前还骑着高头大马穿越街巷的贵族老爷以一种憋了半个时辰找厕所的惊慌穿城而去。
在他们身后,跑过街道的凌乱兵阵就像有人在猪圈里开了一枪,明明建制完整、兵力充足,偏偏跑起来不是那个样子。
溃逃的士兵逃进家里,铠甲和兵器在逃跑路上就被丢得一干二净,惊慌失措地让家人收拾好值钱的物件,有些人甚至空着手拉上人就跑。
没人能说出他们为什么败了,能逃回城内的士兵都根本没和敌人接战,但他们很清楚这场仗没得打了。
他们的兵阵被人家冲垮了。
准确的说,是兵阵被自己人冲垮了。
他们的一个伯爵,凭军功深受德雷克信任,去年把刘汝国从北方打进山里的大战就出自他的手笔。
军中宿将,本事很高,麾下的部队在遭遇战中输过,大型会战一次也没败过。
唯独这一次,列好了会战的阵线,却见敌军撤回河对岸动了心。
那是个陷阱,他们所有人现在都知道那是个陷阱,但在半个时辰前,没人这么觉得。
因为明军把两门炮丢在营地里了,两门大型回旋炮。
作为和刘汝国交兵多次的老对手,伯爵知道刘汝国在会战中次次不利且战且退的最大原因就是缺少火力支援。
他知道两门火炮对刘汝国有多重要。
也正因为这个,他才判断明军后方一定是出了大问题,当机立断派出三支装备最差的千人队,用最快的速度把明军来不及收拾的营地搬空。
然后明军就渡河了。
三个收拾辎重的千人队恰处于组织最松散的时刻,有人返身迎敌、有人连忙运送马车,还有人连马车都不管丢下东西就往回跑。
阵线摆好的火炮也派不上用场,军官下令火炮轰击,但那些炮兵不愿把炮弹砸在自己友军的身上,直至战线被友军全面冲散。
各自为战的士兵,不论迎敌还是逃窜,对有组织小队扑杀的敌军来说都是杯水车薪。
城内的百姓还没从大军溃逃的局面里回过神来,真正的厄运便已降临在他们头上。
骑马的贵族率先逃跑,剩下无组织的溃军与城内不敢参战的流氓汇合,没人知道是谁先起的头,只知道很快城镇四处浓烟滚滚,到处都在抢劫杀人。
战争的吊诡就发生在这,他们一直未能谋面的明军,第一次竟是以救世主的面貌出现在他们眼前。
封锁街道占据要害与城镇所有超过二层的屋顶,进军途中果断、毫不留情地处死施暴者;
一个个由全副武装士兵组成的小队挨家挨户进行搜查,把所有男丁像推搡小鸡一般揪出来;
没有人能逃跑,那些来不及离开的溃军与流氓,明明一个街道藏了数十人,却躲避在不同的屋子里,最终只需要一个小队不过十几个人就能搜查完整条街道。
在最开始,还有溃兵从屋子里提着剑冲出来,那些黑甲士兵刚把刀抽出一半,对街屋顶上站着的火枪手就已在枪口喷出的硝烟里夺取他所有战斗能力。
人们被人送到屋顶上的瘸腿爱尔兰人拄着火枪,高声呼喊着战争已经结束,放下兵器去救火,官府登记分给田地。
后来就没人反抗了,越来越多的人从屋子里出来,直到有个小孩撞开木门冲出来,铆足了力气把马掌朝街道尽头有步兵列队护送的骑马身影丢过去。
蹄铁砸落街道,打着火花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让整支将军卫队停驻。
马背上的赵灿环顾左右,那些半掩着的屋门后,露出一张张妇人担忧惊惧的脸,却没人敢与他对视,除了那个小孩的母亲,没人敢走出屋门。
他看得出来,惊魂未定的百姓早已厌倦这种生活。
卫兵端起鸟铳,上杉卫的足轻更为紧张,握着穗枪环环逼近,被赵灿喝止。
顺天安民义军的将军、刘汝国的武师好友赵灿翻身下马,带着友善的笑走近前去,他说:“没事。”
“没事,娃儿看我骑马,把我当成贵族了。”
“孩子,以后不打仗了,去学堂。”
第三百一十九章 启发
曼彻斯特的男人被人从屋子里推出来,每个人心头都有不好的预感。
当几个试图反抗的人被射翻再地,人们带着手无寸铁的恐惧被士兵推搡着向城内的教堂广场集结。
在路上,他们有些人被士兵带着去灭火;有些人则被士兵带着救人。
人群被有序地管理且疏散开,确保同一时间,教堂大门前的广场上只有二三百人。
广场周围持火枪、腰刀与长矛的士兵旌旗阵阵,那些经历厮杀后的阴暗面孔让人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
每个人都在心底担忧着,这些士兵会不会突然把他们杀死。
五十多万亿个细胞组合在一起,有些成为大脑、有些成为心脏、还有些手和脚、皮肤与骨组织,当它们是一个整体、各司其职,就能构成更加伟大的人。
但同样五十多万亿个细胞不是整体,只是一坨无意识的肉块,什么都做不了。
漫长的等待让人群变得骚乱,他们对今后的际遇感到担忧与害怕——发生在曼彻斯特的这一切太反常了。
这是个什么时代的什么地方?
但丁的《神曲》希望推动道德治国作为基本原则、马丁路德《九十五条纲领》以学术辩论为出发点驳斥教廷的错误……人们都希望关注的视野回到人的本身,但这只是回到统治者身上,哪里有百姓的事。
在这个瘟疫流行、气候转冷、粮食歉收、战乱频发的时代,掠夺就好比部队获胜后的庆功宴,是常态。
不要说国家组织形态更为低级、更加穷困的欧罗巴海外岛夷,就是在大明和西班牙,这两个富有、强大的国家,经常欠饷的部队,士兵依然会把掠夺视为正常。
人类素来残忍,残忍在于对待世间万物,也在于对待人类自己。
人类仁慈,只因为仁慈对人有益。
更严谨的组织、更严格的军法有助于部队有更高的战斗力,能以更小的代价取得胜利。
但想得到这样的结果,需要给士兵更高的待遇。
如果放弃掠夺,就只能拥有更高级的掠夺形式。
谁还不希望在道德上更加崇高呢?但道德比起生存不值一提,除非已经满足对生存的需求。
就算是海盗拥有花不完的钱,也会鄙夷别的海盗,甚至没准穿上新衣服还会给自己当最大的海盗立个牌坊呢。
而现在这支部队在破城后无丝毫掠夺意识,仅仅为追捕人而行动,哪怕在屋子里看到财货都不动心,现在又把人都捉到这来——这并不能让百姓安心,反而令他们更加紧张。
他们是不是……想屠城?
带着这种恐惧,在沉默中骚动的人群直至以孟信为首的哨兵列队而来,才稍微镇定,每个人用惊慌的眼神盯着这些全副武装的新来者,看着他们把刀铳放下,搬来了……桌子?
那桌子看起来好像不是用来杀人的。
一张桌子前坐俩人,孟信一招手,士兵就推搡着百姓青壮往前走。
“看你样子像是以前给贵族当过兵啊,别给他们当兵了,回家好好过日子吧。”
“来,把你叫什么、家里几口人、房子在哪,都说一下。”
一个个半天前还上阵厮杀的征召农兵,这会大气都不敢出,乖乖在哨兵翻译下按照明军的要求把相关信息登记,有了第一份属于自己的户籍。
有些人已经成家,提到孩子,又仔细登记了孩子的情况,登记的明军说会给他们的小孩准备学校。
最后登记结束,交给他们几张加盖官印的纸,叫其收好,建议回去后做个木盒,把户籍随时带着,遇到明军盘查出示户籍能证明是曼彻斯特的百姓。
那些纸四四方方,上面普遍带着几道压痕,反面还有印刷的墨迹,上面写着牧野烟的字样与东洋军府的标识。
牧野烟的烟盒,是刘汝国乃至应明,唯一能给这片土地大规模提供的纸张。
为了筹集这些纸,最近应明给刘汝国提供的卷烟,在发给士兵时发的都是散烟。
一批批惊魂未定的百姓被派至教堂广场,完成登记后又一个个好像劫后余生般归家,整整一天从早到晚。
等到第二天,没有完成登记的百姓再一次像先前一样被叫出去登记,不过相比第一天变得有序得多。
没轮到的百姓不必再被叫到别处,只需要在家等着即可,等时间到了,整条街的男人便排着队去教堂广场,人们的心里也安定了许多。
他们听说,那些登记完的人就没事了,只是暂时不能离开家。
等到第三天,已经有人在说第一天完成登记的人里,有人被官府分到了土地,还有些人被组织着出城接收了一批山区打造的农具,那些农具好像将来都会发给他们。
与此同时,官府的税收标准也跟着分田的消息一同在人群里传开,每家每户依照人丁数目,会分得数目不等的土地,且几户人会被共同分得一片共用牧地。
过去有田的人,被官府分到的土地比以前更多;没有田的人,分到的土地更会显得特别多。
明军里的英格兰士兵说,这是因为教会与贵族的土地都被没收了,没有贵族和教会,他们本来就能拥有这么多土地。
官府对土地的税率很低,但要求他们必须一直耕种,如果谁家的土地荒废,就会被官府收回分给别人。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唯独对明军士兵来说,需要处理的事务非常繁杂……百姓户籍的登记,似乎登记不完了。
第一天,他们仅登记了四百多户人。
第二天因部队因地制宜地改变登记规则提升效率,登记了六百多户。
按说依照曼彻斯特的规模,到第三天这活儿应该就办完了。
却没想到第三天依然登记了六百多户。
等到第四天,不单单城内开始躲起来的人跑到教堂广场去请求登记,就连原先跟着溃军逃往城外的人也跑回来请求登记。
上杉景胜都不知道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他在北方布防的部队随后每天都能逮住上百人试图跑向南方的人。
这样的登记一直持续到第七天,曼彻斯特的土地已经没有能再分给百姓的了,这座城甚至吸引了周围的城镇。
很快,西边便传来令人振奋的消息,因曼彻斯特发生的事,利物浦的百姓在一名商人的带领下武装起来,抓捕城内的贵族,并向曼彻斯特求援,希望明军能调集炮兵把困守城堡的贵族消灭掉。
在这一刻,刘汝国认为自己成功了,成功的启发了更多人。
第三百二十章 地不能荒
刘汝国在爱尔兰、英格兰的所作所为,不是革命。
是华夏特色的起兵造反与托古改制。
只因为发生在海外,无宗族血缘之牵挂,因而更为彻底。
他们不像后来的革命者,用更因地制宜的先进生产关系打破旧社会的制度,以进行工业化生产。
但有相同的本质,即阶级斗争的缘由不在个体是好是坏。
在英格兰这片土地上,这个时代什么样的生产关系是先进的?
是旧贵族大地主和新贵族大商人土地兼并、放高利贷、买卖人口、圈地养羊。
只有如此,一个仅有十三万平方公里土地却有超过五百万人口的国家,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积蓄力量、增加出口,与欧陆霸主争夺广袤的新大陆。
刘汝国看不见这些,他只能看见,因为旧贵族与新贵族的土地兼并、开手工业工厂、放高利贷,让英格兰出现大量失去土地无以谋生的农民。
那些农民一开始为微薄的军饷加入英格兰王室海军,后来又在一次次兵败、受俘中死去、逃走,还有一部分加入他的顺天安民义军。
刘汝国的追求也并不先进,他的口号就不是富贵、不是社会进步,而是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
而这恰恰是这个时代最为朴素也是最大的正义。
不是说封建地主不好、封建贵族或新的资产贵族不好,人嘛,哪儿都有好人、哪儿都有坏人。
但生产资料的总数是有限的,国与国之间竞争享有生产资料的总数有限的,分配至个人也必然是有限的。
富有的人拥有的多,自然乐善好施;穷人根本没办法乐善好施。
而作为封建地主,也做不到一直乐善好施,在这个天灾频繁的年代,不土地兼并、不放贷收地,根本无法维持地主的身份。
因为你不放贷别人放贷、你不兼并别人兼并,等你遇到扛不住的灾年,就只能把地卖给别人,地主就掉回自耕农、自耕农掉回佃农。
等到民怨沸腾,就只能重新分配。
也许这片土地上,原本就民怨就已经沸腾了,但因圈地养羊失去土地的农民没有能力发出自己声音。
也许英格兰原本的土地兼并还没到民怨沸腾的程度。
但时至如今,都不重要了。
因为战争,战争让更多人失去赖以生存的空间,不论他们是否愿意,在已被占领的土地上、在双方反复争夺的土地上,他们必须选边站。
没有中间地带。
顺天安民义军继续踏步向前,占领曼彻斯特不过半月,便先发将军赵灿收取利物浦,后命上杉景胜移师北方,奔杀约克郡谷地。
利物浦不是个大地方,只是个有百余户的小镇,就算集结周围村镇,也不过上千户人。
但它在赵灿眼中位置很好。
“这很好,可以建海港、造船坞,直通艾兰,把山区的石灰、大理石,铜、锡、铅、银卖过去。”
在赵灿身边站着的,是从前线退下来的孟信,似懂非懂的点着头。
“艾兰的朱晓恩和白老虎都有钱,那边还有成熟的船厂,咱们的东西卖过去,回头就能买船有自己的船队,有了船,跟东洋军府的常胜做买卖去。”
赵灿什么都不细说,因为再细说的事他也不懂。
换来孟信大眼瞪小眼:“那将军,我在这该干嘛?”
孟信身有十七个首级的功勋、能听说汉语,又正赶上知府汤显祖、总兵官应明对英格兰多提拔爱尔兰军士的建议,直接由火枪手升任百户。
被调到利物浦,现在这地方的名字叫鳗鱼港百户所,隶属于山北千户所。
因为利物浦原本的名字就叫鳗鱼池塘,这守着默西河,默西河里有许多鳗鱼。
这附近居住的百姓,都归鳗鱼港百户管理,属于军政一把抓的官职。
“咱们山北千户所将来要升卫,十个百户所会有五个升为千户部,鳗鱼港下辖土地大、百姓多,是最容易升千户部的。”
赵灿说的还是车轱辘话,他没当过百户、也没当过千户,打从爱尔兰跟着刘汝国起兵就是将军,仗是不太会打,治理地方更没经验。
很难从百户该做什么事上给孟信提出像样的建议。
他想了想,经过深思熟虑,说出一句至理名言:“反正,地不能荒,荒了就种点什么。”
实际上这不是将军给百户的建议,而更像是一个资深农民武师给儿子的建议。
他们这帮人,或者说类似大中华观念下的半独立军阀政权顺天安民义军,刘汝国也好、赵灿也好,他们都拥有相同的人生。
命贱骨头硬,半生面朝黄土,不论垦辟荒野还是揭竿而起,忘不掉自己的手艺。
他们眼里最大的罪过就是眼看着地荒了,也都相信手上有粮心里不慌,这种朴素观念在义军中极为流行。
即使战争,对他们来说战争的一切计量单位也都是粮食。
在这个英格兰的乱世里,人没了可以再招,到哪都不缺为混口饭吃投身应募的人,可粮没了,仗就输定了。
“吃的,是最重要的东西,在艾兰有土豆,港口建好,船队过来,就托人去买,回来种上。”
赵灿眺望着默西河汇入大海的方向,对出身艾兰的小徒弟言传身教:“对我们来说,世上只有三种东西,食材、药材,还有建材。”
孟信试图从脑子里想出一个不属于三类的东西,最后非但没想到,还想到了相反的石灰。
既是食材、又是药材、还是建材,真正的三位一体。
“活着的也只有两种,能直接吃的;需要想些办法收拾收拾才能吃的。”
刚经历一番思考的孟信对这话简直不能再认同了,正是因为食材与药材的涵盖面太广,才让他根本想不出有什么东西不属于这三类。
继而对将军的话完全认同。
毕竟他见过顺天安民义军里那位从东洋旗军里出来的军医,世上就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入药的。
如果有,磨一磨。
看着孟信渴望的小眼神,赵灿实在是觉得自己教不出什么东西,干脆道:“回头汤知府会给鳗鱼港百户所派个塾师来建汉文学堂,你多去学,有事问先生就行了。”
“心里别有负担,车到山前必有路,左眼跳财,右眼跳是什么?”
孟信皱起眉头,不敢确定地说道:“有灾?”
赵灿笑了:“去他娘的,你说了算,右眼跳我命由我不由天。”
注:我命由我不由天——《悟真篇》北宋·紫阳真人张伯端。
第三百二十一章 礼器
刘汝国与上杉景胜联手在英格兰北方狂飙的同时,英格兰东部海面,正因地区突遭大变而产生剧烈反应。
自西班牙军团登陆英格兰,低地国家北方六省的人们心头便蒙上了一层阴霾。
长久的时间里,英格兰王国与北方六省也就是所谓的荷兰共和国,在对抗西班牙的斗争中始终互为犄角。
任谁都没有能力独自对抗西班牙这样的庞然大物,但这两个国家在地缘上相互支撑,便有了对抗西班牙的能力。
荷兰破,英格兰即腹背受敌;英格兰破,荷兰也同样会遭受南北夹击。
汤显祖在两个月前处理唯一一件关于外事的政务,便是接见了来自荷兰执政官沉默者威廉的使者。
对他们来说,大明未必是朋友却很大程度会是敌人,因此威廉没有太多要求,只希望明军能不允许西班牙人租借港口。
其实这倒并非奢望,汤显祖并未直接拒绝。
尽管对东洋军府的决策而言,支持西班牙一统欧陆,让一个落后腐朽、手工业能力极差沦为市场的欧陆大国去把源源不断的贸易所得投入战争,打烂土地、中断文化科技发展是公认的战略。
但汤显祖认为西班牙是欧陆最强者,即使要推进这样的战略,也应当尽量放缓步骤,把这个本身有外力帮助在十年八年能囫囵完成的大业拓展至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对帝国更为有利。
可惜事与愿违。
汤显祖的这份建议由使者携带自普州登船,来自大海另一边的荷兰便已传来噩耗——沉默者威廉被杀了。
人们认为凶手是西班牙的菲利普,在这三年里,针对威廉的谋杀发生了五次,其中发生在前年刺杀中威廉遭受枪击,侥幸未死。
而这次,威廉被潜入家中的西班牙刺客连开三枪打死。
从阿姆斯特丹到伦敦的距离比去任何首府都要近得多,几乎在刺杀发生的同一个礼拜,威廉被刺杀的噩耗便传进在伦敦的荷兰执政使者耳中,紧跟着,年轻的荷兰使者便怒气冲冲地找上伦敦知府,讨个说法。
荷兰使者在衙门外闹起来时,汤显祖正在审阅北方新纳之地所需汉文学堂的数量,这带给他非常大的工作压力。
七十处汉文学堂,就要盖超过七百间校舍,工程量大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七十个通晓汉话与夷语的高级人才。
伦敦的汉文学堂学员尚未出师,人才缺口极大。
这个节骨眼上,荷兰使者前来讨要说法,倒没有让汤显祖感到愤怒,只是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西班牙人刺杀你们的执政官,与天朝何干?”
正赶上伦敦闲汉魏进忠进衙门串门,汤显祖就干脆打发他去应付使者。
自从汤显祖开始写剧本,魏进忠跟汤显祖打了几个照面,在那之后就经常跑到衙门来串门。
这人挺有意思,对汤显祖来说倒也不招他烦。
不过要说魏进忠对戏剧有什么热情,却也未必,这就是个正经的闲汉。
眼下伦敦的正规军息了兵事,应明与北洋旗军们还要都督辎重,魏进忠却是真闲了下来,他对拳击打擂的热情可要比戏剧高多了。
别看魏进忠打拳的手艺真谈不上顶尖,却架不住他是喜欢打拳的人里头地位最高的。
打拳的、剑斗的,技艺最好的往往是西班牙人,退役的西班牙剑盾步兵。
应明手底下的北洋旗军就算下场,也只有寥寥可数几个带艺从军的骑兵能排上号。
别人不练这玩意儿。
西班牙老剑盾兵要体格有体格、要经验有经验,也就是体力稍差了点,他们把剑术称作至高之术,剑客学习剑术的同时,也有人会辅助学习几何来掌握人体斗剑的距离感。
这种东西杀伤力极大,搁在知府老爷汤显祖眼中,就直接否了。
不过魏进忠喜欢玩,还自己雇了个西班牙老剑客当老师,想玩又不想死,就跟汤显祖商量,如何在不死人的情况下保留剑斗。
理由嘛,必然要找个冠冕堂皇的,魏进忠说拳击、剑术、铳术,对周游天下的大明子民来说,是很好的自保手段。
一下就政治正确了。
如今在伦敦与普利县,都有拳击场和剑斗场,拳击要戴厚棉手套和棉帽子、剑斗也要穿棉甲,剑尖弄钝后还要再套个木壳子,多的是移民玩这个。
比赛的规章流程,也是魏进忠在弄。
他打算将来等这两样比赛在这正规了,就引回国内。
世界,是大明子民的游乐园,在这个游乐园里,保护好自己不受伤害是头等大事。
不过愉快的拳击手魏四先生见到年轻的荷兰使者,就不那么愉快了。
起初他也有点懵,像汤显祖一样,认为这事跟我们没关系,你跑到我们这说这些有啥用?
人死了你找西班牙去呀,对吧。
但当半个时辰的交谈结束,灰头土脸的魏进忠再回到衙门里叩响汤显祖的书房门,他是一样的愁眉苦脸。
“知府大人,事情没那么简单,恐怕你给军府写的那封信还没到大帅手上,就已经开战了。”
汤显祖搁下笔来,拧起眉头看向魏进忠,道:“荷兰,要同天朝开战……疯了?”
魏进忠没再多说,一边叙述着自己接收到的消息,一边从袖子里拽出张图,摊在桌子上,道:“按他们的历法,七月初十,西班牙刺客杰拉德,一个生于尼德兰的天主教徒,收到西班牙王室送给他的礼物,一支铳。”
“他混进威廉的家,用这支铳打死了威廉,三颗弹丸,两颗打在肚子上,一颗打在右胸口。”
汤显祖听着魏进忠的解释,怔怔地看着摆置于桌案的图纸,那图纸上画的是一杆火器,汤显祖非常熟悉的火器。
“您想的没错,刺客用的就是这个,即使西班牙人对它做了点改造,打火是燧发的、铳杆换成了握柄,任何一个大明人也都能认得出,这是一杆三眼铳。”
“上头还有铭文呢,山东都指挥使司天津右卫军器局。”
汤显祖拍案问道:“这东西在英格兰都没几杆,怎么会落到西班牙人手里?”
魏进忠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您在亚洲,听说过……礼器吗?”
第三百二十二章 报应
其实这个事吧,赖邹元标。
东洋军府支援南亚义军首领劳塔罗对抗西班牙人,在哥伦比亚、在秘鲁,民间泛滥大量三眼铳。
甚至秘鲁总督在与义军作战缴获三眼铳后,还让使者带着去常胜找邹元标,意在希望明军不要再在背后支持劳塔罗。
却被邹元标死不认账撵了回去。
这批被缴获的三眼铳,其中一部分便被秘鲁总督的使者在撤退时装进背囊,坐着大明的船,在海上漂了整整一年多,回到西班牙。
回到西班牙之后发现他们总督没回来!
不知道去哪儿了,跟总督坐一艘船的人也都没了,率领明军舰队的参将说那条船在火地岛触冰,帝国最优秀的舰长就为给西班牙送一船杂碎人渣牺牲了。
他们还在里斯本大闹一场,最后经过商议,给陈沐拿回去一封西班牙国王菲利普‘自愿’放弃来年明西贸易中价值十万两白银的王室独享货物。
费老二是咬碎银牙混血吞啊。
秘鲁总督弗朗西斯科·德·托莱多,西班牙王国最忠诚的总督,也是在新大陆坚守至最后一刻的总督,全家六十四口人,再加上他的秘书、下属武官,整整九十多条人命。
大明说没就没了?
同行数十条船,怎么别的船都没事,唯独总督乘坐的那条船沉了呢?
血仇,这是血仇!
为了铭记这一仇恨,也为了纪念被阴谋害死的秘鲁总督。
国王菲利普命人在明军舰队靠港的里斯本栈桥上,为秘鲁总督弗朗西斯科·德·托莱多铸了四尊高大的铜像。
铜像是这样的,老当益壮的总督踏上本国的土地,在他身后美貌的妻子牵着佩剑而英武万分的儿子,戴着羽冠的新大陆仆人谦卑地提着行李,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港口。
而总督弗朗西斯科则对着马德里的方向神情地亲吻着悬挂胸前的十字架。
铜像铸成之日,菲利普国王还专程去了里斯本港口发表演讲,他说:弗朗西斯科先生的**留在世界的尽头,但他的灵魂,将永远与西班牙同在。
还真别说,菲利普在里斯本港口演讲时,就像个大预言家。
对西班牙人来说,世界的尽头大概就是陈沐脚下的土地,菲利普也知道,只要陈沐活着,他这辈子大概往西看也只能看见陈沐了。
但是比世界尽头还要遥远的地方,大明的大西洋上有个地方叫狮子国,狮子国有个港口叫高朗布。
在高朗布呀,住着一位西班牙老人和他六十四个老婆孩子。
有时,他会站在沙滩上向东眺望,追忆大洋另一边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继而更加珍惜用六十四万两白银换来的新生活。
其实这可能对秘鲁总督弗朗西斯科、西班牙王国以及陈沐最好的结果。
不论如何秘鲁总督区都已经丢了,弗朗西斯科回国可能会被暴怒的菲利普处死,但他死在火地岛的消息以及被陈沐害死的传闻,反而让他成了菲利普眼中忠诚的典范。
菲利普未必有多喜欢他,但宣传他为国而死对国王有利,也能给他、给弗朗西斯科加上一点儿悲情氛围。
而对陈沐来说,弗朗西斯科在秘鲁搜刮整个任期的财产多半都成了东洋军府的收入,至于菲利普及西班牙的恨意,在他看来是如此地微不足道。
反正东洋亚洲又不像尼德兰或法兰西,混进来个显眼的西班牙简直是泰迪进狼群,谁操谁还不一定呢。
何况菲利普的恨意是如此的廉价,那就是一条金鱼,两船丝绸运过去他就什么都忘了。
其实菲利普自己也知道,只要明西贸易没有完全结束,他的任何情绪都只能持续到下一趟贸易船来之前。
他的王国离不开明西贸易,只要明西贸易断掉,他的西班牙军团士兵每月的烟草配给全断,连糖都吃不上。
所以菲利普才趁着弗朗西斯科沉海的热情,对秘鲁总督区撤回人员上交的一切器物尤其感兴趣,三眼铳的实物与大明军舰草图是重中之重。
可研究了几个月,发现都是无用功。
三眼铳是明军一种已经逐步淘汰掉的兵器,射程近、弹道玄、威力也不大。
而军舰的草图就更没用了,塞维利亚的造船厂拿着半成品船图折腾了好长时间,被老船匠一语道破天机:“这船除了长得不太像,内部结构很大一部分都和圣巴布洛号很像。”
那可不是嘛,六甲舰的前身赤海级就是陈沐拿着西班牙大帆船拆了,左舷右舷拍窄了、艏楼艉楼拍扁了做出来的。
更小的船腹带来同等船料更小的载货量、更差的续航、更少的载兵、更强的火力。
因为大明有大量作为补给舰的福船,六甲舰的定位就是一种不单独航行的主力炮舰。
不像才奇怪。
结果西班牙人又拿着自个儿过去的船研究了好几个月。
不过爱琢磨总是有好处的,西班牙的铁匠发现三眼铳挺容易做,更短的枪管可以装更少的药、三个枪管同时打放,去掉长杆隐蔽性极佳,而且在近距离非常容易一击致命。
所以经过改造,就出现了手柄式的燧发三眼枪。
这东西非常便携,尤其适合西班牙人,因为做了手柄后的三眼铳失去了作为长杆钝器砸击的能力,但这对西班牙人来说不是问题。
他们的剑客,标准装束是一身黑衣,半边斜披着黑斗篷,双腰挂一长一短两柄剑,有些人只带长剑在搏斗时就把斗篷当盾牌使,也能在战斗中卷敌人的剑。
现在斗篷地下藏一支手柄三眼枪是刚刚好,这玩意可比短剑好使多了。
菲利普看到这个新东西时,在他王宫的桌上正摆着一封来自尼德兰的消息,他名叫汉斯的刺客在试图使用火药炸死沉默者威廉的行动中被发现,遭受公开处决。
正是这样,西班牙的新刺客杰拉德披着半边斗篷,在进入普林森霍夫宫时交出了佩剑,随后掏出燧发三眼枪,近距离扣动扳机,将三颗弹丸打在威廉胸腹部。
在那支遗落在现场的三眼枪上,枪身还带着东洋军府陈沐监造字样的铭文,是会说成语的西班牙汉学大师——菲利普的笔迹。
第三百二十三章 快乐
北海的海风混着海水打在脸上,咸湿而充满腻意。
一场战斗已在远离岛屿的海面上悄然打响。
战斗的一方面是杨策麾下的舰队,攻击他的是过去的海上乞丐,今日的尼德兰六省联合舰队。
但是起因,并不是远在伦敦的汤显祖想象中荷兰向大明宣战,而因为游曳在英格兰近海的杨策旗舰,飞将军号。
飞将军号是一条好船,一条在杨策近十年海盗生涯里所抢到最好的船,前身为西班牙直布罗陀舰队的主力战舰,是标准的西班牙大帆船。
体形庞大、行动缓慢、甲板低平、身宽腹大,在欧洲只有西班牙才有这种船。
一支以飞将军号为旗舰、十余艘有相近血统的主力舰、二十余艘武装商船组成的舰队,游曳在英格兰、法兰西、低地国家之间的海域,毫无疑问会令人感到担心。
没有人能认得出船帆上硕大的明字是什么,何况这支舰队还经常有另一支确实悬挂西班牙十字旗的舰队出海,保卫近海、无差别劫掠各国商船。
在这其中,最对此感到担心的自然是尼德兰北方六省联盟,也就是荷兰。
为了同他们对峙,尼德兰同样派出舰队保护近海、探查情况,双方的距离很近,难免发生摩擦,尤其在发生沉默者威廉被刺杀的事情后。
一次擦枪走火,几艘尼德兰武装商船与一支汉国小船队相遇,三日里数次交锋,最终一条福船因桅杆被打断而脱队,最终被击沉。
消息传回多佛尔港口,盛怒的杨策集结麾下汉军团,分派战船拉起人马。
因港口的辎重尚未凑齐,不能发动全军远征,编起四千余人,乘包括飞将军在内的七艘大盖伦、十六艘各式战舰,呼啸冲进波涛汹涌的北海,追击尼德兰舰队。
他的目标不单单是尼德兰舰队,还包括所有悬挂荷兰三色旗的商船民船,看见一条就抢一条,抢不到就击沉撞毁,总之要让敌人付出代价。
他们在海上飘了半个多月,无日不战,劫船毁船无算,一直没有发现荷兰海军舰队的踪迹。
杨策曾想过直接杀去阿姆斯特丹的港口,但逼近后只看见港口的戒备森严,一番思虑认为难以讨到好处,便只派船三条上岸洗劫了海滩附近的两个渔村,继续在海上兴风作浪。
他只有一个目的,在海上击溃敌军舰队。
否则一旦开始攻港,敌军在海外的舰队返航,反而会把他的人锁在港口内外夹攻。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杨策出海的第十八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在荷兰通往丹麦的航路上,海上颠簸半睡半夜的杨策收到瞭望手的报告,他们与护航商船的荷兰海军狭路相逢。
那些返航的商船载着一眼就能看见的巨大木料,显然对荷兰极为重要,他们的护航舰队在发现杨策部舰队的第一时间即组成战斗队形,试图浩浩荡荡地拦截住这支未知舰队。
确实是组成了战斗队形,只是这个战斗队形对杨策来说比较好笑。
大小船舰粗略看过去有四五十艘,即使杨策爬到桅杆上端着望远镜也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敌人……有些船太小,可能连炮都没有;有些船不小,但他们组成的队形是二列横阵。
被挡在后面的他看不清。
只知道,这是尼德兰的舰队。
汉西混编舰队仅有二十三艘战舰,不论兵力、数量都不占优势,避让还来得及。
不过敌人的横队,给了杨策很大信心,取胜的信心。
二十三艘战舰在海上逐渐分为二列纵队,满帆抢风调向,以更快的速度朝尼德兰舰队冲去。
这个时候,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者不善,大横队扑面而来的尼德兰舰队同样调整船帆,并抢在杨策部舰队初次进入射程,便将横队船首炮火力全开。
看着可吓人了。
不过实际效用嘛……说实话,杨策算是知道尼德兰为什么跟西班牙打仗,两万五对一万七,阵亡一万杀敌十二人的战绩了。
射石炮打出巨大的石弹,落在两支舰队中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地,锻钢炮打出的炮弹则以极大的散布打在汉西联合舰队行进方向上,落入海中溅起能高到船首像的浪花。
除了汉国海盗操持各国言语的嘲笑,他们什么都得不到。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敌军舰队的编制对飞将军号桅杆上攥着帆绳的立于顶端的杨策越来越清晰,敌人大船很少、小船很多,还排出横阵看样子是想直接包抄过来以跳帮决胜。
这种战术,老西班牙了。
帆绳在杨策的胳膊上缠了两圈,戴着高顶钵胄的杨策收起望远镜,从腰间解下酒囊朝嘴里灌了两口,低头喊着甲板上认识的水兵,随手就将酒壶抛了下去,抽出腰刀斜指向右。
部下的酒囊没接住砸落甲板,军令却领会得极为清晰,一时间甲板上那些光着脊梁的赤脚汉子令旗飘动,此起彼伏地喊道:“右转舵!”
口中烈酒像小刀刮嗓,杨策对着海面上缓缓逼近的敌军舰队,长长出了口气。
这场仗发生正是时候,那些被他发现的商船,显然是从北方岛屿进口木材返航的船,西班牙军团的人跟他说过,尼德兰手工业很强,什么都能造,唯独缺少原料。
只要能把他们封锁,尼德兰就什么都办不成。
那些木料如果运回阿姆斯特丹,也许过几个月,就会有成批的小船队出现。
可如果他截获了那些木料,也许在夷哥蓝的普州……杨策知道普州有个造船厂,是过去都铎王室海军的,如今属于明军。
也许在普州,船匠能为他造上一两条大船。
哪怕造上一年、两年,他需要一条大船,比飞将军还大。
不过今天——杨策将目光转向自己的船首,那四门沉重而巨大的射石炮。
它们装在飞将军号上已经很久了,还从未开过荤,为了能跟它们对称,飞将军的船尾还专门把船尾用来装辎重。
也许就在今天,今天的敌船很多,还排着密集队形,四门射石炮能让他收获四倍的快乐!
第三百二十四章 重任
北海上的荷兰舰队指挥官是伯爵威廉·罗德维克,一名年轻的陆军将领。
拿骚的威廉率领步兵作战是荷兰翘楚,因为他交友广泛、家庭富有,统帅部队三次被西班牙人歼灭,还能再招募第四次。
在六省联盟组成之前,尼德兰打仗用的不是尼德兰人,尼德兰人都忙着当海上小超人,疯狂帮人海上押镖赚钱,赚来的钱,投入到尼德兰独立的伟大事业之中。
因为阿姆斯特丹在荷兰,这个商业中心辐射着北方六省,荷兰在商业上的崛起几乎是必然。
过去阿姆斯特丹只是汉萨同盟非常不起眼的商业港口,原本没太多制造业。
但当时的尼德兰总督阿尔瓦公爵对整个尼德兰施行重税与恐怖的高压政策,后来西班牙军团哗变时又把商业中心安普卫特劫掠一空并加以焚烧,在那之后,安普卫特这个商业重镇一蹶不振。
等到阿尔瓦去了新大陆,帕尔马公爵被调至尼德兰,南部的南部布拉邦特与弗兰德斯直接成为战争前线,帕尔马攻占城镇后准许城内的新教徒带着家眷与财产和平离开。
这一政策,使新教叛乱的重镇安特卫普、根特、布鲁塞尔等地有大量居民携财产移居北方的荷兰省。
其中就包括富裕的商贾与大量各行各业的熟练工。
这使得阿姆斯特丹快速崛起,六省联盟里,荷兰最有钱,他们之中专事作战的人才,早就在漫长的独立战争中死掉了。
剩下的都是有钱的商人,因此荷兰独立战争的下半场,完全由外国人来打。
苏格兰和日耳曼,盛产勇敢的战士;还有英格兰、法兰西的新教徒,这些人非但不需要出钱雇佣,而且还自备兵器铠甲,只要管顿饱饭就行,是完完全全的志愿者。
如今北海上的荷兰舰队长官,拿骚的威廉,就是一个十分擅长招兵的人——他总能从世界各地拉来许多轻视性命的穷鬼。
对一个人来说,不论做什么事,有重头再来的机会很重要。
在威廉刚开始率军打仗,他的部队初初上阵,由于布阵有问题,几乎没跟西班牙人交上手,就被埋伏在身后的骑兵践踏,而后击溃继而被歼灭。
也有部分原因是他的运气不好,第一次上阵就碰上了难啃的硬骨头,西班牙弗兰德斯军团,精锐里的精锐,地位相当于大明的浙军。
等到第二次,拿骚的威廉就统帅部队打了个全场,是倒数第二个崩溃的方阵。
到第三次上战场,他非但没有被全歼,而且还在友军崩溃的情况下重整阵形,拉着半数部队有序撤出战场。
这就是老兵了,不得了的,人人都要高看一眼。
这一次,他拉齐了人马,原本是打算向南进军,不过莫里斯王子要从北方运回一批贵重货物,担心遭受占据英格兰的明军抢夺。
明军攻占英格兰,考虑到大明和西班牙的同盟关系,整个北海对周边国家来说都不安全了。
莫里斯王子是沉默者威廉的二儿子,也被叫做拿骚的莫里斯,如今他才十六岁,还在读书,不过考虑到其父的威望,几乎所有人都希望奥兰治家族的人能担任荷兰执政官。
奥兰治的长子在西班牙读书,显然被菲利普扣下了;小儿子还小,只有莫里斯最合适。
这会儿英格兰没了、法兰西给白山割让大片土地,强大的邻国都顾不上管荷兰的事,这是最好的机会。
议会已经将此事提上议程,只等着六省通过,拿骚的莫里斯将成为尼德兰新的执政官。
这批需要威廉伯爵亲自护送的珍贵货物不是别的,是荷兰从挪威、丹麦订购造船用的木头;从瑞典王国购买的成品火药,重量高达四千余斤。
火药啊,某种意义上比造船用最好的木头还要重要的多。
其实就在他们旁边,德意志地区的神圣罗马帝国就有量产火药,人们会从马厩的墙上挂硝土、也有在羊厩专门做的原料堆。
单个产量肯定是小的,但是成规模后积少成多,一年有个几斤万斤,正常打仗不用炮或用几次炮,肯定是够用了。
但是神罗不给荷兰卖。
西部航线被掐死了,也没办法去摩洛哥买,他们只能去找家里有矿的瑞典。
带着货物回来,眼看着再有两三天就到荷兰,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撞到了杨策。
并不是威廉想让舰队拉开横阵包围杨策的舰队,而是他想用这种方式完全拦截杨策朝他们冲来的舰队,让运载火药的商船先走、运送木材的船押后,先离开危险地带再说。
什么叫海战的老西班牙人?
随缘放炮,认真跳帮。
毕竟跳帮节省火药,荷兰对火药的节省需求甚至还大于西班牙。
西班牙火药用量大,但他们人口也多,自己堆硝田就有些产量,还离撒哈拉不远,走私商人总能把硝石弄过来。
荷兰不一样,这次从瑞典买火药是他们第一次买到一手火药,以前都是买别人转手的火药,这儿几十斤、那儿几十斤。
东拼西凑几百斤,送到战场连炮都不敢用,十五个火枪连队五次齐射,没了。
就够打一仗,打完火枪手就算退休。
炮?
炮就别想啦,他们能做出整个欧洲最好的炮,自己的步兵方阵却无法做到每一千人配置一门火炮。
谁都知道炮是好东西,没火药怎么用?
长时间海上悬挂各国船旗押镖,让尼德兰人知道了许多有用的信息。
比如,过去葡萄牙人占据的东印度果阿港有火药、西非洲的桑海王国、摩洛哥也有火药,天主教修士说日本有火药、大明也有火药。
但他们现在连北海都出不去。
过去的火药经销商英格兰还死了。
拿骚的威廉真是感觉天将降大任于他,这四千斤火药只要能运回阿姆斯特丹,下一场战争他们就能把西班牙在下尼德兰夺走的城市抢回来。
至于现在的海战?
拿骚的威廉用手敲了敲船舷,扬臂直指前方:“围上去、撞上去,跟他们接舷战!”
第三百二十五章 开荤
小威廉差一点就成功了。
可惜被杨策的纵队险而又险地从侧翼掠过。
在尼德兰舰队的左翼,海盗纵队的首舰在舷炮射程范围内擦着边,游曳出巨大的弧度,将侧弦炮弹倾泻向敌军侧翼。
他们穿过去的动作让杨策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因为整个舰队的行进非常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敌船包围,所以船舰统统以最快的速度穿过。
问题出在杨策的舰队,船舰并非制式型号。
尽管他已经尽量挑选了战舰,但还是无法凑齐一支完全由盖伦船或飞鲨船组成的舰队。
正常情况下依照训练,他们会保持在相近的速度,匀速向敌军舰队展开轰击。
但此时此刻,他们必须全速前进,稍有不慎就会落入敌军包围之中。
只是如此一来,速度上便有了先后之分,行列整齐的舰队被分成了四节。
张满帆,冲在前面最先绕过敌军侧翼的是中型汉飞鲨,排水量普遍在一百五到二百五十吨之间,又轻又快。
船上装载的火炮也轻重不等,大略都是佛朗机炮,小号、中号皆有。
除非贴近,否则这两种佛朗机都很难对船只甲板以下造成伤害,船身的颠簸与距离也会让火炮不易瞄准,难以准确射杀甲板上面的水兵,因此他们的舷炮打出去,只是聊胜于无。
跟在飞鲨后面,在舰队中间的是三艘大型加莱船,也就是大明的蜈蚣船,不过个头要更大一点儿。
这东西载人多,船形又大,正常来说在海上跑得不快,但这会大蜈蚣身上的桨都被船上的海盗划了起来,一个个分外卖力,速度快得很,几乎要追上前头的汉飞鲨。
在他们船上,佛朗机炮尤其多,二三十门重型佛朗机,打出去又快又狠,就在绕过尼德兰舰队侧翼不到一刻时间里,三条大蜈蚣足足打出去两轮。
就像海面上的炮弹抛射机,眨眼便向尼德兰舰队左翼轰出去五百多颗炮弹。
再往后,是四艘瘦盖伦、两艘胖盖伦,都是四百吨以下的船,胖瘦的区别在于原产国不一样,英格兰的盖伦船瘦一点、西班牙的盖伦船胖一些。
两种船的船壳都很厚实、载重也极大,反正速度都不快,但火力强,装的都是青铜重炮,打出去声势骇人。
舰队的第四梯队,则由飞将军垫底儿。
飞将军的航行速度跟它的名字刚好相反,它本来就比别的盖伦船大,杨策在船首装了石质将军像、四门打五十斤石弹的那种重型射石炮,更别说还有一身的镇朔将军。
这些镇朔将军炮,有一部分是陈沐作为赏赐交给杨策的,还有一部分是杨策在桑海自己仿铸的。
仿铸的镇朔将军炮,虽然匠人也是被林阿凤弄出海的大明工匠,但他们没掌握镇朔将军铁芯铜壳的核心技术,铸出来的炮普遍要沉三成,才能保证火炮的质量。
这些因素加到一块,杨策的飞将军就像是百米跑道上脚步蹒跚、膝盖积水的大胖子。
它最开始可是在队形最前头呢,让各舰全速前进的命令还是它下的,结果舰队还没绕过敌军侧翼,飞将军已经落到最后去了。
而且还被尼德兰两艘快船卡在面前。
杨策倒是一点不慌,他在桅杆上对全舰队下达了向右侧转向、全速前进的命令,不慌不忙地从桅杆上下来,跑到船头闷头依次亲自调整好四门射石炮的炮位。
再一抬头,看着挡在前头的一艘卡拉维尔船,像没看着一样,只是自顾自地把首桅的帆绳在自己身上缠了几圈。
舰上水兵长官此起彼伏地高呼着让海盗们小心碰撞,杨策口中还振振有词:“他们被大蜈蚣的炮吓傻了?怎么到现在一炮都不……干霖娘!”
轰隆的巨响伴着木料断裂的声音在船头响起,剧烈的震动从船首瞬间传递到船尾,把一名正在船尾栅栏板上尿尿的海盗甩飞出去,拴在腰上的帆绳确保他和自己刚刚的尿混在一起坠进海里。
巨大的摩擦声里,船上所有人被撞得东倒西歪,瞭望台上的瞭望手被甩飞出去,屁股顺着兜满风的船帆一路滑下来,最后趴在甲板上拍出个大字,好半天才挣扎着抹着鼻血起身,胳膊、后背到处是木刺刮擦的血道。
提前做好准备的炮手们倒是没被有被撞死的,但有个倒霉蛋刚爬起来,便把脑袋伸到船舷外头,想要看看被飞将军正面撞击后的东西到底什么样。
紧跟着就被一根横扫而来的帆杆砸了回来,脑袋都变形了。
飞将军继续向前,右侧低了一截的卡拉维尔船被侧面撞击,船首右侧全部裂开,下层船舱眨眼就被海水漫过,船舱里的水兵奋力向外游去,上层甲板的水兵则竭力拽着勾索试图挂住飞将军庞大的船身。
他们不是想要上船,而是船要沉了,有个东西挂着哪怕在海里游会儿,到离友军船舰近的地方才有求救的可能。
不过飞将军上可一个善男信女都没有,那些海盗哈哈大笑着,争先恐后地逃出手铳、鸟铳、弓箭,居高临下朝他们射个痛快。
最过分的是还有人拿船舷上钉着装散子的回旋炮打。
杨策脸上是云淡风轻,解开帆绳又回到船头张望着就近靠上来的敌船,寻觅能让四门射石炮开荤的角色。
自打这艘飞将军落到他手里,这不是第一次撞卡拉维尔船了,在他眼里,所有船形就没有比卡拉维尔船更适合挨撞的。
个小、皮薄、馅儿大。
只要别头对头,将军船首像对着它侧前脸、侧面、屁股都行,一撞一个准。
撞完都不用看,它一准沉、飞将军一准屁事没有。
比卡拉维尔船再大点儿的,杨策就不愿意撞了,哪怕是条轻盖伦,撞上去多半赢但飞将军肯定也会受损。
比它再小的,那就不叫撞,叫碾。
无法体现撞击的刺激,船上的人只会感觉自己好像骑上了点什么,然后就没了。
只有卡拉维尔船,这么清脆柔顺。
“看到那条盖伦船没有,夷格兰制的,准备好咯炮位不要动!”
杨策晃了晃被震得有点发昏的脑袋,把钵胄取下来夹在肋下,回首对四名炮手指着前方缓缓逼近的一条盖伦船,道:“四门一起,预备,放!”
第三百二十六章 接应
飞将军在敌舰群中左冲右突,横冲直碾。
小舟小船不知被撞毁了三条,一艘体态同样庞大克拉克帆船在接近时就被火炮轰塌了艉楼,而后两船跳帮,同样没能拿下飞将军。
还有艘倒霉的夷格兰制轻型盖伦,被两颗高抛射的石制炮弹砸进船首,船是没沉,低矮艉楼上的舵手却被颠飞起来砸进海里。
在交锋中,操作得当的纵队要比横队占便宜,因为在某个时刻,总有敌舰在纵队从队首至队尾所有舷炮的射程范围内。
西式盖伦船在肉搏战中的生存能力在这场海战中得到充分验证,比它高的船、尼德兰没有;比它矮的船,水兵很难跳上来。
而跟他一样高的船,在尼德兰军舰不开炮的情况下,贴近了一轮齐射就能把水线船壳、船舷甲板轰得支离破碎。
尼德兰舰队也没放过汉国在外围游曳的舰队,船舰调整方向朝汉国舰队的尾巴追去。
大蜈蚣屁股上几个光着脊梁的海盗提着水雷对后面的追兵看了又看,最后还是没把水雷放下去,他们的旗舰还在后头呢。
在游曳与追逐里,尼德兰舰队的队形逐渐松散,几条受损船舰逐步撤出战场。
未能殖民新大陆的夷格兰是个穷鬼,没有收获东印度群岛的尼德兰,则在海军更为残疾。
没有充足的火药,就要先保障陆军军需,对尼德兰这个三面环海的地区来说,被攻占的唯一可能既为被一支优势陆军从南方突破。
而没有充足的造船木料,则意味着战船受损很难修复,战船损失很难补给。
这些东西加在一起,让前番勇猛包围而上的威廉在发现飞将军号并不害怕包围,反而坚守战位拖延其追击速度后向舰队下令,准备撤出战场。
反正运输火药的商船已经走远,这些军舰难以追上没有武装的商船。
其实杨策的飞将军号上已经乱成一团了,露天前甲板上,有至少三条船的水手攀援而上,有十几个水兵已翻上甲板跟海盗展开白刃战。
艏楼下层被尼德兰人乘船抛出的纵火物丢入炮窗,烧毁了两个炮位,引燃火药爆炸让飞将军损失了几名重炮手,还把艉楼的军官厕所墙壁炸坏。
陈沐送杨策的景德镇陶瓷马桶也保不住了。
杨策被尼德兰舰队的战术打得有点晕头转向,尼德兰人用火攻、跳帮这种战术,看起来可一点儿不像个西班牙人。
简直跟林阿凤一样。
这恰好是杨策的短板,他的舰队上没有火砖之类的装备,也就在跳帮作战上还有点常规训练……他是真没想到在遥远大洋的另一边还能碰上这么喜欢使用火攻的敌人。
尽管敌军舰队有队形松散逐渐撤出的架势,但杨策看不见整体,他只能看见十几艘大小敌船围在他左右,蚂蚁一样的尼德兰水兵争先恐后地朝高大的飞将军蚁附而来。
越来越多的敌军士兵得手,把上层露天甲板杀得尸横遍野。
看样子,他们是想把这条大船俘虏回去。
其实这场仗双方心态彻底反过去了,杨策成了被抢的那个。
尼德兰舰队的船,确实没几艘能被杨策看上眼的,但他的旗舰在敌人眼里可是个大宝贝,只要能夺回去这一条船,整个战场的损失不但可以抹平,还小赚一笔。
杨策就不一样了,他不是来抢劫的,而是为了泄愤,只要能杀人毁船,他什么都乐意。
就算只是一个海盗,靠着大明的杨策,在这场战斗中也比尼德兰人有更多依仗……即使飞将军有再大的损失,只要没沉,回到港口给应明交个报告,都能得到足够的资源修缮。
所以他什么都不怕。
露天甲板上的战斗持续到中午,飞将军的舷炮已经有一多半都哑火了,船上的海盗水兵也死的死、伤的伤,作为回报,他们在杨策的率领下连续七次打退敌人的跳帮。
不过他的兵力不足以让海盗跳到对方的船上进行占领,基本上只有损失、没有收获。
尼德兰人也在持续的战斗中筋疲力尽,飞将军号就像是海上一座不可攻陷的堡垒,在他们付出巨大伤亡后,依然无法攻落。
飞将军的存在,极大地打击了尼德兰舰队的士气。
双方保持着合围的局势,顺风缓缓漂泊在海面上,飞将军持续轰击的火炮也抓住这短暂的休息时间,得到停止轰击命令,等待下一次敌军扑上来。
两边休息到阳光最旺盛的时候,眼看重整旗鼓的攻击即将开始,突然从遥远的海面上传来连续不断的炮声。
天降铁雨落在敌军舰队头上,甚至还有两颗炮弹打在飞将军不满裂纹的船壳上。
“开炮,我们的舰队回来了!”
海上的另一边,六艘小型盖伦船乘风破浪,划着巨大的圆弧调整方向,直直地朝飞将军缓慢而坚定地冲过来。
只是一轮炮击,就摧毁了敌军的信心,聚集在飞将军周围的尼德兰战舰缓缓退却,紧跟着被汉军盖伦船切入队形,连撞带碾,还不忘把勾索丢在飞将军上。
六条船并不恋战,勾着船帆被烧毁大半失去机动能力的飞将军向南航去。
就在那些留在原地的尼德兰船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从他们的旗舰发来撤退的命令,两支船队这才脱离接触。
明明被部下从敌军舰队正中救出,杨策脸上却看不出丝毫高兴,他不停紧张地环视海面,最后干脆脱了铠甲拽着勾索绳朝盖伦船爬了过去。
这些盖伦船的首领是杨策部下军官团首领杨继忠。
“我的船呢,就剩这六艘了?”
“不是,将军,咱们得去尼德兰了,汉飞鲨追着敌军的商船队朝南边走了,蜈蚣船还在东部海面跟敌军缠斗,但是问题不大。”
“要是不能在靠港前抢下这批货,咱们这仗可就亏大了。”
听见飞鲨船队与蜈蚣船都没被歼灭,杨策提起的心可算放回肚子里,思忖片刻,他点头道:“对,是得把那批木头抢回来,飞鲨队应该行,我们去接应他们。”
第三百二十七章 接管
这个时代海战的胜负并不像陆战那样能立即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
海战的背后是两个国家在经济、战略上的持久对抗。
勒班陀海战之后,奥斯曼仍不损元气,就是因为它有强大的生产能力,仅一年之后,一支崭新的舰队就能加入军队。
但对尼德兰这样被三面封锁的新生小国来说,只需要一次成功的海上劫掠,就足够元气大伤。
北海上汉荷舰队初次交锋之后的几天,双反又各有分散的船舰在海上相遇、厮杀,让杨策损失了三条小船。
不过最大的收获已经被杨策得到了,他的飞鲨船队截获了四艘满载橡木的商船。
这对杨策来说已经足够了,他的飞将军承受不起另一场海战。
杨策已经见识过阿姆斯特丹的岸防工事,因此带着缴获的货船与战场上捡来的无主战船,近三十条战舰商船浩浩荡荡地向南驶去。
他的目标是海牙,一个没有城墙的小镇。
尽管在海战中被围攻,飞将军号死了不少人,换了新的船帆后依然满目疮痍,不过首领杨策的心情不错。
他的脑袋缠着白帆布,左臂也用帆布挂在脖子上,模样是狼狈了些,但面容尤其意气风发,指着前方对暂时接替他指挥舰队的杨继忠道:“虽然飞将军蒙受此难,但尼德兰人已经把修补战舰的材料赔给我了,现在只差去抢个港口修船。”
“你说伯爵坟,真没城墙?”
“西班牙人是这么说的。”杨继忠点头道:“他们说伯爵坟是荷兰人的都城,不过规模一直很小,直至近些年才拿到建立城市的许可。”
他们说的城市是海牙,一座规模极小的城镇,却又在荷兰有很高的行政地位。
“他们凑了钱,却又不愿修建城墙,反而拿这钱修了座衙门,所以西班牙人一直想攻破那,应该会很轻松。”
“西班牙人……”
吊着胳膊的杨策转身向船舱走去,走了两步才想起他的船长室在炮战中被烧毁,许多文件已经没了,干脆停下脚步问道:“西班牙人在哪?”
“不知道,我就知道小帕尔马一直在尼德兰打仗。”
“他们好像提起过。”说着,杨继忠露出苦恼的表情道:“将军,他们的名儿都不好记,什么不撸什么按他什么的。”
杨策看着杨继忠半晌,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道:“算了,先抢个港口修船,再说后边的事。”
原本杨策是想干脆联系夷格兰的西班牙留守部队直接开船过来,从多佛尔往返无非也就四五天的事,先把地打下来,就地等敌人调集援军。
等敌人按照他的兵力集结,过来刚好麾下的西班牙军团也到了,就能以多倍兵力在海牙狙击敌军。
不过眼下不知道南方作战的西班牙人在哪,只能过去碰碰运气,能在那把船修了最好,不能的话就抢了港口打探西国战局,去最近的西班牙占领港口修船。
他们离海牙并不远,依照商船荷兰俘虏的指认,第二天离日出还有两个时辰,就已经能在船上看见远处港口的灯火。
他们不熟悉当地沿岸水文,担心吃水深的大船接触暗礁,舰队在近海抛锚停下,放下近百条大大小小的登陆艇,分三趟将两支千人队送上沙滩。
等他们完成集结,天边泛白,最近的渔村已被海盗控制。
倒不是他们想抢劫渔村,只是出海打渔的渔民看见了他们的动向,在试图跑回家的路上被截住,旋即一队海盗便封锁了整个村子以打探情报。
紧跟着,四百名海盗在杨继盛的率领下穿过古代的贵族猎场,赶在清早起床的城中居民出门前控制了广场与各处街道,把这座小巧而可爱的城镇彻底封锁。
住在城里的老贵族一觉醒来,打开窗户映入眼前的是不远处几名光着膀子或穿衣披挂铠甲士兵抬起瞄准他的枪管。
人们也许永远都不知道杨策的部队究竟是什么时候占领的这座城,只知道他们在军营里的上百名城镇卫队在听见城里火枪响起的声音后赶忙集结。
排着密集队形迎上杨策细细的黑线。
来自世界各地的士兵在海上被晒得黝黑,绝大多数海盗都光着膀子光着脚,也有一些人给自己披上穿上抢来的衣服和鞋,军容谈不上令人敬畏,却有着令人震惊的专业技术。
他们的线阵一丝不苟,以五列横阵迎上身着黑衣持长戟的海牙卫队,依照军官命令,前排士兵扛着西班牙重型火绳枪前出军阵散开两人距离,在敌人进入七十步时进行分毫不差的齐射。
他们射击的同时第二排持葡萄牙火枪、日本铁炮与大明火绳鸟铳的士兵紧跟着错位站在他们身后,在敌军冲锋道路上进行第二轮打放。
后两排士兵在肩上扛着各式燧发火枪在友军的硝烟里继续向前,他们是汉国海盗里少有的精锐,使用最好的兵器,也有最好的精神面貌,甚至还有不少人穿着锁子甲之类的盔甲,以绝佳的勇气在敌人非常近的距离依照军令停下脚步,端起火枪进行瞄准。
在他们身后,两排已经完成射击的火枪手就地装填,同时注意着前方的局面。
最后一排的士兵不是火枪手,而是海盗中较为年轻的士兵,他们没有作战经验,站在最后负责前方部队进入肉搏或击溃敌人时充当工具人。
最前方的精锐射击完毕,三轮火枪打击已将敌人的阵线击溃,成片的海牙卫队在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时就已经被射翻在地。
被重型火枪打中的人这会儿已经快断气了,被轻火枪击中的士兵则倒在地上哀嚎翻滚,只有十几个人面面相觑,在丢下兵器逃跑与拿着兵器冲锋间选择后者。
也许这与勇气无关,只是当所有人都犯傻的时候,有一个人在犯轴,带着所有人都冲起锋来。
不过这并不能解决问题,最前面的海盗老兵已经随手把燧发火枪丢下,所有人一左一右掏出手铳与桑海造明式腰刀,向他们发起反冲锋。
吊着胳膊的杨策在卫兵保护下接手并检阅着这座富有且美观的小城镇,站在远处从头至尾观看着这场一面倒的战斗。
他打过很多仗,在劫掠中陆战并不比海战少,依靠这样的战法,对抗同等兵力的敌人,不管对手是谁,他没输过。
第三百二十八章 有缘
杨策是在海牙发现,船舱里的货还藏着四千多斤火药。
这可是稀罕的货物,让他都有点儿喜欢荷兰人了。
汉国的大东洋分部家大业大,又有几支专精火枪的部队,火药消耗一直很大。
虽然总有西班牙、葡萄牙、夷格兰诸国海商、海军以及海盗同行给他连船带货的送。
但最近两年也不知怎么回事,大家在他海面上经商做买卖的热情不高了,让他很惆怅。
没有产销地,就得靠进口。
进口的大头儿,自然是财大气粗的东洋军府。
陈沐对自己的嫡系部队大方得很,但对他杨策是快抠到姥姥家了。
真不是杨策在背后说东洋陈爷坏话,一个牛鼻子臭道士、几个小瘪三商人,在夷格兰打下个叫普利茅斯的大村子,找朝廷要支援,东洋陈沐怎么着?
东洋舰队押送,交付商贾李禹西武装在普州搞独立战争,那是铅条八百斤、火绳鸟铳三千杆、火药三万斤的硬菜。
他杨策呢?
陈大帅叫他去亚速尔群岛恶心西班牙的秃子,连船带人,杨策连施和拉上了,拽出来个大东洋海面上史无前例的海盗大舰队。
就给了他几条船、几十门炮、一千来条旧铳和一万八千斤火药。
还不是送,是给他买的资格。
而且不管运,买船买铳去常胜、买炮去金城、火药请去智利,要想在大西港拿货,得加钱。
说实话还是杨策脾气好,要不然给他聊这些事的那个小书生叫什么来着?对,赵士桢,赵士桢早死八回了。
最后只有火药是杨策没办法,从赵士桢那花了高价拿非洲金买在大西港提的货,其他的全是自己去拿,尤其是船。
他没走海路,走海路徐贞明的巴拿马运河才修了不到两年,还是要走火地岛,等船航到东海岸就第二年了。
最后是八千海盗上陆地,旱地行舟一路拉到东海岸,他们走后巴拿马到墨西哥东边的大西港连砍树带脚踩,稍微修缮就能多出条极宽的大路。
说实话,杨策这半生都在缺口中渡过,甚至有时让他迷茫到不知道为什么活着。
从广州府讲武堂学了他娘的一身屠龙术,结果比他那些进卫所的同学还惨,被高拱丢到海盗窝子里。
同学们也是有各种缺口,但物件上的东西基本上跟着宣府、南洋、北洋三大军器局的建立,物件的缺口就逐步好转了,唯一的难题只是练兵和军饷。
他呢,样样缺。
高拱交给他的任务永远完不成,林阿凤对汉闽王的称号非常满足,打从受封每年派人回国朝贡。
最大的梦想就是那些同学唾手可得的东西——创造个能让自己发挥所学的平台。
船,他有凤凰港的飞鲨;炮,他有仿镇朔的凤凰炮;兵,他自己练,自己练不穿铠甲的兵。
但不穿甲了,兵器不能再没有吧,所以他在创造了仿火绳鸟铳的桑海造,纯手工熟练生产线,月产火枪四十五杆。
但火药他没办法,这东西没有它就是没有。
单靠鸟硝粪硝,以桑海王国的体量,火枪队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但大舰队搞重炮齐射,像他这种无月不征的就别想了,陆地野战炮更是想也白想。
如果不是火药有缺口,以及害怕陈沐的政治问题,他早就带着大舰队去马德里浪一把了。
火药的缺口不能有,要不是前年被陈沐拉壮丁跑个西班牙的大活儿、今年又受雇于西班牙像送瘟神一样把他送到夷格兰,他这会可能正筹谋率领桑海军去征战撒哈拉,把产硝地攥在自己手里。
一下子,占领海牙造船厂的海盗来报告,船上货物有四千多斤火药?
可把杨策高兴坏了,他高兴不是因为这四千斤火药,而是:“他们从哪儿进的货!”
产硝地这东西,这世上不出海的大明人根本不知道它有多珍贵。
世界上不算堆硝田玩粪尿的,能一口气每年拿出个十万二十万斤火药,杨策只知道有五个地方,当然这五个地方为了增加产量也用硝田。
智利的沙漠笼罩在天下第一号黑心鬼的阴影之下,大明官价成本万斤二百四十两的火药,丢个两千四百两的报价,在黑心鬼那儿只能听个响,他还得告诉你要黄金。
还有大明本土,山西的盐硝、甘肃的矿硝、南方的洞硝,船运过来的成本比直接找陈沐买便宜多了,但需要林阿凤搞朝贡贸易,卖也不像东洋军府那么大的出货量。
再有,是集中于印度次大陆东北部,被笼罩在天下第二号黑心鬼阴影下的孟加拉,殷老头比陈沐还过分,根本不卖给海盗。
派人去果阿,就带回来一句话:什么狗屁汉国,就是海盗,海盗不卖,想买找皇帝。
那边的窝囊气主要是林阿凤在受,林凤为了火药是想尽一切办法,发现最有可能弄到火药的,是天时大和尚。
但那和尚不靠谱。
派使者去不行,要让林阿凤过去,说他娘火药只给有缘人,看了才知道有没有缘。
林凤过去了,大和尚说施主面相果然与我佛有缘,西北有城名为‘这里’,城坚兵众难攻不落,佛徒子弟围困经过死伤颇多,施主去将那城夺下,这三万斤火药就当我佛给您的见面礼。
话是说的一套套的,可他十几万僧兵都不愿意强攻的城,让海盗去强攻,关键这破地儿还不临海,这不扯蛋么。
林凤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摇头道:缘分就到这了,告辞。
除了大明下辖的三家,另外两个一个是奥斯曼,一个是摩洛哥。
奥斯曼肯定不好对付,摩洛哥也一样,三王之战最后的赢家,要不是摩洛哥西班牙的费秃子也当不了葡萄牙国王。
当然一定要从这俩里头挑一个干,杨策肯定选后者。
摩洛哥跟桑海接壤,早晚一战,那的硝石他也势在必得。
现在,似乎世界上出现了一个新的产销地。
而且很可能,产硝不是那么多,但占有者的实力也没上头那五个那么强,说实话,大明本土、东洋军府、西洋军府、奥斯曼、摩洛哥。
再添上个西班牙,任何一个国家单挑六个其中之一,能不能赢是运气上的事说不准,但战争还没开始肯定会先把自己吓个半死。
这五个谁惹得起?
如今来了个很可能是小角色的家伙,却占有一片生产硝石的土地?
杨策觉得呀,这土地跟他有缘。
第三百二十九章 邻国
根本用不着拷问,尼德兰从北方买硝不是秘密。
其实丹麦、挪威、瑞典都有硝土,只是产量大小的事,他们那的既不是硝酸钠也不是硝酸钾,是硝酸钙。
如果依照大明人把硝石种类照产地命名,盐硝主要是硝酸钠、洞硝主要是硝酸钾、那么硝酸钙就应该被称作墙硝。
这三种都比不上智利、甘肃的矿硝,不是本质上有什么问题,主要是有杂质加工更加麻烦,就像尿粪堆出来提纯的硝酸钾,就是比不上洞硝提纯的硝酸钾。
因为里面的尿素即使被去掉,还是难以避免混有氯化钾和少量氯化钠,至多提纯到硝酸钾含量百分之七八十,这个时代没人能分辨有什么区别。
当然,相应的是这年代的火枪火炮,对火药的要求也并没有达到需要百分之百。
气体膨胀七千八百倍与膨胀一万倍,又有什么区别呢?
至多,抗倭时胡宗宪麾下的士兵用了尿硝发现同样的火药没以前打得远,反映上去,胡宗宪的火药匠就把硝石配比提升到接近八成,木炭与硫磺同比例减少。
最终拿出一份一两硝配一钱硫磺,再加一钱七分的炭,更合用的配比罢了。
至多,是北洋的士兵说这火枪感觉打得好像比以前在九边近点,北洋大帅叶梦熊皱着眉头怒道:“放屁,这是陈帅定下的规制,七成五的硝石是最佳配比,你懂个屁!”
没什么实际区别,毕竟这年月无法做到绝对提纯又何止硝石呢?
这年头世上的国家、联盟、联邦、城邦、部落,不知有几百几千个,能去琢磨火药配方的至多不超过十个。
其他几千几百个都在想尽办法解决有无到有的问题。
朝鲜王国在海里煮的眉毛胡子都白了,除了用不完的盐,也没弄出一粒火药来。
量才是最重要的,一百万斤不是最佳配比的火药,就是比一万斤斤最佳配比的火药厉害。
杨策也一样,他不在乎这些火药的制作工艺,也不在乎尼德兰或者这批火药的生产者对它是什么配比,只要它是火药,没造粒都行。
我自己晃晃。
“死危等?那是个什么地方,这名太不吉利了吧。”
杨策嘛,福州人,如果这个词让他来翻译,那除了福建人谁都不知道叫啥;要是让军中的广东兵翻译,可能会叫个睿弟,睿智的弟弟;或者衰弟。
要是这个广东兵还懂夷格兰语那就更了不得啦,类似衰前面的发音比较像三,终于能起个好听点的三弟。
但汉**官团参将杨继忠是北方人,还是北方的边军出身。
虽然杨策是让他拷问,不过那尼德兰商贾撂的太快,直接全说了,杨继忠便把这记下,交给杨策,拿他们那北方方言的语调写出来,就是死危等。
“嗯……你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它大么?兵多么?”
杨策问这话时两眼冒光。
“它在,在北方一个常年冰雪的大岛上,上边还有几个国家,地方挺大,人算是不多也不少吧,国内产铁,很多铁。”
杨继忠脸上并不像杨策这么渴望一块产硝地,而且他看着杨策露出巨大**的表情还有点担心,正打算说什么,就见杨策已经变了脸。
“死危等这个名字不好,不好。”
杨策是边说边摆手,道:“还有几个人跟你一起审问,两个人?回去告诉他们,人家不叫死危等,叫,叫,叫那片地叫什么?”
说着,汉国大将军、桑海王国太尉杨策俩手一拍:“有了,叫四卫地方。”
反常。
杨继忠眨着眼,他觉得自家将军现在非常反常……他们是从来不在乎给别人起什么名字的,别人怎么叫、他们就怎么叫,反正过几年这些名字就不存在了。
可这次杨策一听见这个死危等,整个人就变得好像有点儿不对。
居然给起了个好听的名儿!
不过杨策才不管那么多,他心里的计划已经给四卫地方安排上了,抬手道:“派最快的飞鲨回夷格兰,让夷格兰的应总兵给东洋军府求援。”
杨继忠没敢说话,他的脖子微微向前探了探,眯起眼睛微皱眉毛,等着杨策下一步解释。
见杨策不说话,这才道:“将军,我打听过了,这附近没有成规模的敌军,西班牙的小帕尔马正率军围攻安特卫普呢,旁边两座大城都拿下了。”
“把夷格兰的西班牙人叫过来,尼德兰战事有望在半年内结束,不至于再向军府借兵吧……陈帅那可是什么都明码标价,咱现在,还没赚呢。”
“不是这。”
“告知陈帅,四卫地方……”杨策说的斩钉截铁,提起自己刚起的新名字又有点迟疑,抬头问道:“他们都城叫什么?四他哥服,这他妈都什么鬼名字?这边一四他哥服,那边一阿母四个蛋。”
音译向来是令人疑惑的,杨策干脆摆了摆手道:“不管它了,就叫四个城,就派人去东洋军府给陈帅禀报,我们发现一座比西班牙还大的大岛,上面有国名叫四卫地方。”
“四卫地方的四个城百姓要推翻贵族独立,向东洋军府求援,请支持独立。”
说罢,杨策还板着指头不知是在算些什么。
最为汉国最杰出的将领,杨继忠完全跟不上杨策的运算速度,他还在为四卫地方的名字而纳闷,杨策这儿已经开始谎报军情、为素未谋面之人筹谋独立了。
“将军,这是为何?”
“你想想,那普利一小村子要独立,陈帅给李禹西支援了多少东西?如今咱这‘比西班牙还大的岛’,四个城要推翻贵族独立,那陈帅得给咱送多少东西?”
“这不就赚了么?”
说着,杨策又把指头板出来,道:“四个城,我真是……我真佩服我自己!”
紧接着杨策想到什么,机警地问道:“夷格兰岛上的东洋军有向东边大岛增兵的打算,那些倭子?”
“看来得抓紧了,咱不能再在这多待了,派人回去的时候顺便让人给港口的西班牙军团传信,让他们赶紧过来,等船修好,我再帮他们打座城就往北走。”
这会,杨继忠算明白了,怪不得要起个好名字,那很快就是自己的地方了,有个好名字才让人待得舒服。
他说道:“对了将军,要是想进攻那,是要抓紧了,我从尼德兰商人口中还打听到个事,那个四卫地方所在的岛上,就快是咱的邻国了。”
“邻国?”
这话就像一盆冷水浇在脑瓜子上,一下把杨策泼冷静了:“谁的邻国,桑海的?汉国的?那它得多大?”
“不是,是天朝的。”
天朝的就更恐怖了,杨策的脑海中出现一副巨大的世界地图,中间有个极为巨大的四卫地方国,令他不寒而栗。
“我听尼德兰的商人说,东边有个罗刹国,好像大明的北洋军府发兵了,带着蒙古兵一路打过来,和罗刹国正在交战,这岛上几个国家,跟大明就隔了个罗刹国。”
“北洋人马领军的好像是戚大帅,要是戚大帅,我看这罗刹国是不成了。”杨继忠说着缓缓点头,自己赞成了自己的判断,道:“等它不成,大明和四卫地方就是邻国了。”
第三百三十章 拜见
其实杨策弄错了个事,不过不怪他。
就算陈沐也不能清楚明确的知道大明究竟有多少邻国。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实莫过于,现在他们能叫上名的国家,基本上和大明都是邻国。
西非沿岸的桑海王国,是比邻东洋军府的海上邻国,同样道理的海上邻国还有西班牙、弗兰西、摩洛哥。
艾兰、尼德兰、丹挪联合王国得算比邻伦敦府的海上邻国。
奥斯曼、萨菲波斯都算是西洋军府。
他们离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前所未有地接近。
这年头想找到一个不是大明邻国的国家,比是邻国难。
不过杨策的日子没这么好过,他的麻烦事很快就来了。
杨策的舰队还在港口造船厂修理,各部士兵都在活动于敌国领土的紧张中闲得蛋疼,西班牙佛兰德斯军团的小帕尔马、费老二的外甥亚历山德罗·法尔内塞就派使者找上门来。
使者很年轻,叫迪亚斯,是伊比利亚半岛人,祖上有摩尔血统。
早年曾驻防塞维利亚,后成为塞维利亚与大明港的边防军,是西班牙展开学习大明后第一批从平民中提拔的军官,如今调至弗兰德斯军团任方阵连队长。
通常这种使者任务都会选择贵族出身的军官担任,但小帕尔马跟陈九经麾下的朝鲜军官、白山营游击将军黄喜很熟,知道大明人的路数。
他们宁可要个不是贵族但会说汉话的小兵,也不喜欢言语不通的西班牙将军。
而且因为明国将军大多不像欧罗巴贵族在身边养一群翻译人才,派个言语不通的将军过去,并不能为议事提供丝毫便利。
因此,小帕尔马一收到东北方向有人攻占海牙,便先派麾下轻骑兵前来探查,离城镇海岸远远地看见港口停着的西班牙船与蓝色汉船,心里就底了。
把连队长迪亚斯派了过来。
其实真要说,西班牙人对大明东洋军府或汉国部队的提防,只怕比对尼德兰部队还要严重——他们不怕尼德兰组织的一次又一次进攻。
依照西班牙人的传统,每个方阵军团都以长官命名、方阵军团下的连队也都以长官姓名命名,唯独迪亚斯三百人的小连队,不叫迪亚斯连队,叫明国装备连。
这个连以前叫加西亚连,连长是个参与过新大陆争斗的小贵族,在尼德兰战役中死了,被迪亚斯接替。
派迪亚斯来,为的哪怕这支登陆海牙的军队不是来给西班牙帮忙的,至少看见这身兵服,多半上不会动手打人。
橘底红边的棉甲着实显眼,头顶铁笠盔的迪亚斯才刚接近海牙,就被土路尽头林间设卡的海盗拦住了。
杨策麾下的海盗在兵服上还是一贯的烂,尽管里头近半士兵都不是大明人,却都被大中华思想熏陶得厉害,谁都接受不了欧罗夷人的古怪审美。
这意味着就算抢到衣裳,除了跟中单很相似的衬衣之外,他们还是穿着自己海上漂泊许久早已破烂不堪的裤子和鞋。
上岸了穿鞋是个麻烦事,海牙住的大多数贵族,贵族的那种小鞋子他们又不能接受,只有少数人换了靴子,这让他们的模样看上去有点儿不堪一击。
但迪亚斯可不敢对这些在道旁树林设防的海盗有丝毫轻视,即使他们身上不着片甲,树干旁架起的重型火绳枪也能让这个时代任何人不敢轻举妄动。
何况足足超过十杆重型火绳枪都对准了他,哪怕这些武器背后的操纵者是十岁小孩,他都不敢动。
这大约是火药带给这个世界最可怕的改变了。
一个小孩,甚至是一个小女孩,她挥不动大剑、架不起长矛、拉不开长弓更张不开钢弩,甚至无法披挂重甲上马冲锋。
只要给她一杆重型火绳枪,小手一扣,就能毙掉全副武装的重甲骑士。
尤其是操持这些重火绳枪的还是汉国人。
在西班牙人放弃新大陆之后,跟他们打交道的就不再是陈沐,而是大明港的李旦。
那是个比陈沐更好相处的人物,这几年里,虽然人们还是对大明人感到无端的畏惧,但双方敌对的情绪少了许多。
最让人害怕的就是汉国。
人们永远不知道这些海盗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们今天还和你保持着很好的关系,明天就调转船头朝你的城镇开炮。
尤其对迪亚斯来说,他认识这些海盗在道路旁扎下的汉字旗。
让他安心的是等表明来意,海盗们倒也没难为他,自有人带他向海牙城内走去,走到城内又带着他向城南行走,几乎把海牙绕了一圈,最后的目的地是城外距海边足有八里的伯爵城堡。
“啊,这就是荷兰伯爵的古堡!”
因南方的鹿特丹还没被攻陷,小帕尔马的军团一直在三角洲南方的布拉班特公国作战,这次是迪亚斯第一次进入海牙,看到荷兰的政治中心,这座古堡由十三世纪荷兰伯爵、德意志国王、神圣罗马帝国皇储威廉二世修建。
在那之后,就成了荷兰的行政中心。
引路的海盗们把他的手下安置在古堡外,带着他在城堡中穿梭,直至进入一间狭小的会客厅。
等待他的是一名体态强壮、年近四旬的将军,他穿着像迪亚斯见过的那些大明将官一样的红色官袍,面料有独特的花纹。
但在红袍外面,又不像大明港那些平时不会参加战斗的将军一样穿甲片外露会反光的扎甲、以及闪闪发亮的胸甲,而是穿着像明制中单与甲裙样子一样的锁子甲。
只是在他的胸口、肩膀加装大型钢片,在不影响活动的前提下增加防护。
还有身上的皮质装具,也不像大明武官那样规整,腰间的两副皮质铳套只露出一支象牙雕磨的铳柄,另一支在桌上放着,压在他的手下,隐隐指向迪亚斯。
他的皮肤黝黑,面容严肃,脸上带着不像战斗更像冻伤留下的疤痕,脸颊带着疤痕微微下垂,使嘴角看上去不是那么高兴。
迪亚斯有点害怕,眼前这个人非常符合他心中汉国海盗头目的形象,他深吸口气,非常标准地拱手抱拳,操起非常流利的汉话,抑扬顿挫道:“在下西班牙佛兰德斯军团三百户安东海,奉军团长之名前来,拜见将军!”
第三百三十一章 报酬
杨继忠严肃的表情被迪亚斯的自我介绍破了功,硬憋着才没笑出来。
“汉话说的不错,还有个汉名。”
“安东海,你们姓安的人挺多呀。”
这不是杨继忠第一次见姓安的西班牙人了,以前在海上他就见过几个姓安的西班牙商人,见着他就上前套近乎,仿佛有个汉名就亲近几分似的。
不过最后确实也有好处,赎金比夷格兰人少一点。
“回将军话,当年小的在塞维利亚当差,是海关李爷给起的名,说是让我国商贾做买卖安心,因此当时所有人都姓安。”
这次杨继忠没憋住,笑了出来:“那这安氏可就是你们塞城大姓了,我是汉国参将杨继忠,今日我家将军有事见不了你,正好你来了。”
杨继忠自顾自地点点头,朝左右护卫勾勾手指,自有人取来一卷小图置于桌前,道:“我有许多事要问你。”
他说杨策没空来见西班牙使者自然不是自抬身价避之不见。
杨策确实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而且就在这座荷兰伯爵的古堡里,只不过是在下层地牢,正和被捉进去的四十多个荷兰贵族、商人们谈生意呢。
谈让他们重获自由的生意。
毕竟杨将军也是海上有名有姓的正经买卖人,这半年一年生意不开张,老客户都不送货上门,他总得养家糊口。
虽然如此一来增加了取货成本,但羊毛它到底出在羊身上。
安东海的言辞谦卑,并不说明他真的这么懂大明人的礼仪,只是他学到的都是这些非常谦卑的词,也不懂什么伪装,害怕就是害怕。
所以他直接对杨继忠问道:“将军,您这铳,收了吧?我没带兵器。”
“铳?”
听到安东海提起,杨继忠楞了一下才垂眼看向自己摆在桌子上按着铳的左手,扬了扬道:“你说这个?就在桌上放着吧,我听说你们国王刚找人刺杀了尼德兰一个头头。”
“还给刺客悬赏四万半两钱。”
“你回去问问国王。”杨继忠说着身子向前伏了伏:“这样的好事……怎么不找我们?”
安东海面露难色:“国王我哪儿能见到啊。”
不过杨继忠也就是随口一说,并没把这当成真。
就算菲利普找上门来,他们都未必会做,白银两万两谁见了都眼晕,但他们未必能做成这事,就像天时和尚让他们把蒙兀儿都城掀开一样。
术业有专攻啊。
他们是世上最专业的海盗,刺杀肯定差点意思,又不容易混到对方城里。
要是想干这活儿,肯定要先把港口抢了,再打进王城,为杀个人顺便攻城拔寨。
何必呢?
“你们的部队有多少人,都在那?”
他这话刚落,旁边的亲兵已经执笔上前立在桌边,低头对着地图准备标记,同时还拿起桌上一个不知是从哪个贵族那弄来的小金人儿当镇纸压在地图上,提笔准备开写。
与此同时,屋子另一边的几名汉国亲兵则展开更大的半空白地图,拿着规矩准备制图。
反正架势让啥也不懂的安东海看着倍感紧张。
“我们有六千兵力,分别占领了布鲁日、布鲁塞尔,将军正在围攻安特卫普。”
安东海想了想,接着说道:“叛军想包围我们,我们会从四面击败他们,这座城镇也一定会被我们攻破。”
听上去信心满满,不过杨继忠并不在乎,只是挥手道:“你说的三座城在哪,怎么走,去画出来。”
安东海虽然不是贵族出身,到底还是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面对杨继忠害怕归害怕,自己过来是干嘛的也没忘了。
乖乖过去按杨继忠的意思画图,而且还多画了两条,边画边说:“我们将军想请您继续率军攻打鹿特丹,那有叛军营地,只要打通那我们两军就能合兵一处。”
“等安特卫普被攻陷,继续北上收复六省。”
安东海并没有等到想要的答复,杨继忠没说话。
汉国参将已经知道将军杨策眼下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北海对面的丹挪联合王国与瑞典,也就是杨策口中的四卫地方,给东洋军府报信的飞鲨船都派回去了。
这会让他们回过头帮西班牙人打尼德兰,对汉国海盗毫无吸引力。
说实在的,这要是大明官军,如果陈沐答应了,帮着打也就打了。
但他们是汉国海盗,尽管杨策原先是答应了菲利普一起组建联合舰队,在夷格兰拿下一座船港,继续以此为跳板从海上进攻尼德兰。
还签了一份条约。
但杨继忠觉得这里边他们能干的事基本上已经干完了,西班牙人可以在夷格兰的船港停靠,有明军的帮助,兵力也太大损失,后边的事其实他们出不出力都差不多。
最关键的事是为菲利普统一欧陆,对汉国尤其是非洲西岸的杨策部并无好处,这跟他们安身立命的手艺相抵触。
如今这海上都快平静了,葡萄牙让西班牙吞了、夷格兰让大明吞了,也就剩个尼德兰和费兰喜还有船在海上跑,偶尔抢一把也聊胜于无。
汉国杨策部的大客户西班牙已经被东洋军府的明西贸易把人养懒,他们的海商如今都不出海了;回头尼德兰再被西班牙吞了,那海上就剩个费兰喜……狼多肉少啊。
事情真发展到那个时候,杨策为生存下去,只能无可避免的跟人开战。
他要进北海拓展任务,肯定会跟明军舰队出问题;要想进地中海开拓市场,扼守直布罗陀的西班牙也不会放他们去。
只能开战。
要么跳反跟大明东洋军府作战、要么转头跟西班牙海军作战。
这两家,都是能自造战舰、自产火炮、自有火药、自顾经济的狠人,还没准会因此联手。
他杨策的海盗部队就算再能打,能打的过这世上最强的几个国家之一?
还是说能打得过最强大的国家之二联手?
都打不过,那到那时候他们就没了。
西班牙统一欧陆,甚至哪怕重新统治尼德兰,对汉国来说都不是好事。
“出兵,好办……可我们能得到什么?”
杨继忠摇了摇头,他想知道的情报已经问出来了,西班牙人也只有六千多,而且散布在三座城,即使他们不出兵把西班牙人惹急了,也不会来找他们打仗。
这他就放心了。
面对安东海的目瞪口呆,杨继忠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道:“为你们出兵,我们要尼德兰三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