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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开海txt下载     开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九章 良师益友

    “吹牛谁不会,我还觉得我是老天爷呢。”

    说别的陈沐还能忍,阿科斯塔居然连菲利普觉得自己是英格兰国王的话都说出来了,这他就实在不能忍了。

    人家英格兰都没了,菲利普还要当国王。

    咋的,老百姓欢天喜地送走了都铎王朝,再迎回来个哈布斯堡?

    不可能的呀。

    最后商议的结果还是挺乐观的,可能西班牙和奥斯曼都认为是大明要跟他们商议势力范围,其实陈沐心里头想的是通过这次大会从他们的势力范围弄出一些属于大明的地盘。

    比方说法兰西,其实陈沐觉得法兰西的凯瑟琳可能也会跟他心照不宣,想派使者来一趟提前把事情定了。

    不过他跟西班牙的阿科斯塔已经谈完了,陈沐非常认同费老二觉得自己是法兰西国王的事,他有种预感,这个阿科斯塔一回去,就会把这消息非常欢快的告诉菲利普。

    ‘你被强化了,快去送!’

    相对的,英格兰已经被大明吃进肚子,都改名叫夷格兰了,肯定不会再吐回去。

    代表菲利普的阿科斯塔也非常认同大明在英格兰的统治权,谈判过程让陈沐加深了自己先前的想法,英格兰国王的头衔就是菲利普抛出来的幌子。

    拿一个反对也没有用的东西,来换取大明对他争夺法兰西的支持。

    不过话说回来,陈沐的支持尽管也没什么意义,大明也不可能帮菲利普打法兰西,但不插手就已经是最大的支持了。

    没有大明插手,过去悬于海外的搅屎棍子坟头都长出草来,有明西贸易输血的菲利普攻打费兰喜确实很有机会,毕竟氪金了。

    他们几乎没有聊到更远的地方,费老二想要的波兰国王之类的头衔,陈沐给出明智的建议是等以后的会议再说,人家的王国使者也会来,你又不跟人家接壤、也没有进攻的余力,在大会上嘴上欠那么一下惹出来个敌人不值当的。

    至于说打不打仗,打仗讲究个师出有名,名在强者口中,弱者别说名了,不挨揍就烧高香了,闲着没事出什么师?

    这本身就是个最野蛮的时代,世上三大文化圈有各自殊途同归的国际法。

    基督教世界的西班牙或神圣罗马帝国,会因为你不是基督教国家就发起征服战争。

    奥斯曼也会因为接壤国家不愿附庸而开战。

    至于大明,同样有一套朝贡法则,在这三个国家的影响圈子里,不遵守这些规矩就不是拥有被承认合法政权的主权国家。

    不过对克里木汗国的使者,陈沐很有兴趣。

    “你是蒙古人?”

    初次见到阿苏拔都儿,陈沐对这个人在克里木汗国有多大的话语权感到怀疑,甚至怀疑他究竟是不是克里木汗国的使者。

    他的模样看上去,可不像一个国家的使者,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草原贵族青年,还是那种非常落魄的草原贵族青年。

    破口的翻边袍,袍边的毛料灰扑扑地黏在一起,棕色的马靴皮面也有几处磨损裂开,佩刀连一颗宝石都没有,铜装具甚至带着点点青色锈迹。

    这不是一句路途漫长能解释的,只能说明这位使者出门连换洗的衣物都没有。

    陈沐的话阿苏拔都儿听不懂,等身边站的夜不收翻译之后又将他的话翻译回来:“大帅,他说他不是蒙古人,但祖先是蒙古人,他首领的祖先是山东人。”

    “山东人?”

    “嗯,元朝时的山东降将,二次西征跟着落脚在克里木,后代做了万户。”夜不收按捺着升职加薪的激动,对陈沐道:“这次过来,也是受其万户指派,主要是向给大明朝贡。”

    主要是想给大明朝贡?

    这轮到陈沐对这破落户刮目相看了,这克里木汗国万户的觉悟是相当之高啊。

    “这么说来,汗国派出两个使者的事也就好理解了,那边的是大汗的使者,你是万户的使者。”

    陈沐缓缓颔首,接着又问道:“那你怎么和基督教的人一起过来?”

    “首领担心他无法穿过基督教势力的土地,派他跟随波兰国王的使者,一个什么四危地叫蒙特的王子一道前来,才能通过土地,路上对他很难熬。”

    四危地。

    这不是陈沐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他听着怪异的名字非常耳熟,想了想才回想起来,伦敦府应明发回的书信就提到过,上杉卫的指挥使景胜打算率军渡海去征服那片土地,还希望朝廷继续从日本调兵。

    陈沐估计,这个时间应明那边的兵力估计差不多已经能把苏格兰收拾服帖,准备渡海了。

    说的应该就是瑞典的海寇。

    话说回来,陈沐对这事是支持的,调兵好,调兵越多越好,尤其是去瑞典。

    将来土地的主人从海寇换上倭寇,可以整天骚扰西班牙的尼德兰,不愿追随宗主国西班牙的尼德兰人多有与倭寇合流者,寇是真寇,倭却未必是真倭。

    哪天菲利普急的没脾气,让李旦给国王献计,说当年大明治这帮人就是下令海禁,到时费二爷下令大西班牙片板不准下海。

    反正有直布罗陀海峡的大西港、大东洋上的亚速尔群岛与夷兰岛,再添上个挪威瑞典,只要摩洛哥与奥斯曼没被灭国,他们就别想出海了,出海也没用。

    西班牙老老实实当二百年天主教大统一陆上强国就完事了,趁这个时间,大明好好研究研究宋明理学如今的精华与弊端。

    等大西国什么时候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头,就把衰弱的原因推到基督教上,甩手把一套理学当中的糟粕系统地悉心传授给这位良师益友。

    和平演变,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快哉?

    “他是代表四危地,还是代表波兰?波兰?那没事了,还是说回你们吧。”

    陈沐对波兰立陶宛确实没什么兴趣,倒不是他不重视这个联邦,而是他认为这该是戚继光考虑的事,陈沐犯不上长臂管辖到那边去。

    “你的万户,想向大明进贡,那你们的汗呢?有这个打算么?”

    “我,我……我不知道,但我的万户想进贡,不想和天朝开战,我听说天军离里海已经很近了。”

    陈沐点了点头,突然笑了,道:“我明白了,我会写一封信,找船把你送到奥斯曼,你再从那找船回克里木汗国,去见你的万户,这会应该还来得及。”

    “告诉你的大汗,向东去找天军吧,把我的信交给天军统帅,他会准许你们进贡的。”

第三百五十章 够用

    每个使者都希望能在大会开始前见上陈沐一面,但大多数人并没有这样的机会。

    不过事实上,在大明的东洋军府,还是有人希望见见这些使者的。

    当浩浩荡荡的商船从南洋开赴东洋,史小楼带着各种来自大明本土及西南两洋的手工产品从麒麟卫进入大西港。

    “瓷器?瓷器没问题,只要你们付得起钱,给我一件纹章罩袍、还有你们的地图,两年后,不论在世界上哪个角落,你的国王都会收到他想要的货物。”

    “南洋的珍珠、西洋的宝石,你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只要付得起价钱。”

    “烟草?烟草是个问题,不过也不是问题,我可以代你们购买,送货上门。”

    史小楼是眼红了,看着李禹西因为向东洋军府缴税而拿到各种护航的大战舰,霸着普利县港口贸易做的风生水起,他也要向欧洲抢生意。

    除了一头扎进大西港使劲会见各国使者,招徕客源,他还进入军府,打探可能存在的商机。

    老话说,功夫不负苦心人,持之以恒的骚扰终于让陈沐难得发了善心,让赵士桢帮他分析分析。

    “史兄啊,你跟着陈帅做买卖也有许多年了,有好事的时候,大帅从来不会忘了你们,但这一次——你就老实在大西港以南的沿岸运货送货,了不起去非洲跟桑海做些买卖,欧罗巴就别搀和了。”

    赵士桢是好言相劝,分析道:“你想想这诸国大会是干嘛的,说白了,就是咱朝廷拉着几个大国划定地盘,欧陆咱东洋军府不砰,那肯定是西班牙的;欧陆海外的地方西班牙人也休想染指。”

    “说到底就是个远交近攻,主要还是国朝与西班牙商定边界,分头将边界之内的诸国蚕食鲸吞,等此间事了,奥斯曼那边会发生什么学生着实不知,但欧陆,必然有一番大变动。”

    “西人有统一海内之志,尼德兰的仗还没停,转眼得了大帅保证,回去多半要和费兰喜有摩擦,最次最次,也会率军挺进纳瓦拉。”

    “战火燃起,那贵族国主尚不能保命,如史兄这般小心积攒家财的商贾,又何必将自己搭进去,难不成你还想贩卖东洋军府的军器?”

    赵士桢一番话,说的史小楼接连点头,又跟着问了一句:“赵先生是说,这次大会结束不久,欧陆定会发生战乱?”

    “说不准,战乱多半会发生,但大乱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可能半年之内,也可能是一两年内,但不会再久了,如今西国兵精粮足,费老二也不会想把大事拖到下辈子再干。”

    史小楼就像得到了什么保证,不住点头,道:“明白了,赵先生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赵士桢的意思其实也就是陈沐的意思,军器将来肯定要贩卖,但这是要由东洋军府大臣叶梦熊接手,不是寻常商贾可以触碰的。

    天下诸国大会本身就是个陷阱,那些从欧罗巴赶来的城邦贵族使者、诸国大王使臣,以为参与诸国大会就能让他们找到依仗,能和大明、西班牙、奥斯曼这样的大国强国站在对等地位去沟通交流。

    其实他们只是自己把自己运来的货物,等着强者挑选。

    而以为自己是强者的王国,诸如西班牙与费兰喜,其实也不过是更加昂贵的货物而已,到头来还是要掉进坑里,各自为战打成一锅粥。

    甚至连大明,也绝非毫无成本,他们可能会从大乱之中取利,但说到底为了这场大乱,他们一样要付出许多维持成本。

    说到底,东洋军府包括叶梦熊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这事在今后的发展中未必能真的有赢家。

    但他们都认可陈沐的目的,诸国大会的目的原本就不是为了让大明赢,而是为维持优势。

    人们普遍认为,这场以统一天下为目的的争斗即将拉开序幕,最终的结果对欧罗巴以后的百姓未必是坏事。

    但在当代,一定不是好事。

    长久的和平好过长久战乱,只不过和平往往需要战乱来达成,现在他们这些战争贩子推动的,就是那场土地上的大战乱。

    如李禹西、史小楼这些商贾,财产就是他们的力量,军府自然不希望他们把家底投入到这场尚不能估计局面的混乱里。赵士桢见史小楼说自己明白了,心里也轻松几分,笑眯眯道:“史兄明白就好,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不必客气,大帅已经对学生有过指示,欧陆生意不好做时,可以代为联络桑海,看看他们那边缺什么。”

    “啊?”

    史小楼楞了一下,紧跟着便飞快摇头:“没有困难,没事,我明白了,这就回国。”

    回,回国?

    赵士桢简直要被史小楼的胆量逗笑,连忙摆手道:“不必回国,史兄放心,这场大乱就算闹得再大,也不会波及东洋亚洲。”

    “军府在西班牙大明港大明卫、亚速尔群岛之施和、葡萄牙里斯本的付帅、费兰喜白山公爵陈九经、夷格兰总兵应明、西汉联合舰队提督杨策,合兵近十万,四支军府舰队两支汉国舰队,不论发生什么都能御乱于欧陆之内。”

    “万万不会,波及亚洲。”

    赵士桢却没想到,他和史小楼想的完全就不是同一件事,史小楼边笑边摇头,还向他拱起手来行了个礼,道:“您想多啦,史某回国可不是避难,是想回去进货。”

    “明年这个时候就回来了,亚洲是一片富饶乐土,我甚至想把家安在这里,又如何会舍得离开?”

    “进货?”

    “对,赵先生不是说了,西国将有大乱,且估计波及甚广,会死很多人吧?”

    “仗打上三五年,怎么不得死个十万、二十万甚至五十万人?”

    史小楼的胆子比赵士桢想象中要大得多,心也更黑的多,开口就恨不得让人家死一堆人。

    “咱亚洲的制木工艺的和纺织业都不行,缺口太大了,我得回国,像样的棺材五千套不少、万套他也不多,欧罗夷军兵百姓也用不起棺材,各式材质的裹尸布二十万匹,应该够他们用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搀和

    东洋军府旧衙,整个墨西哥城最后一处留有西班牙痕迹的建筑。

    二楼侧墙的彩色玻璃窗半开着,方石堆砌的长柱顶起层层叠叠的拱肋,让仰头沉思走了神的叶梦熊看得眼晕。

    他小口饮着解暑的树莓汁,东洋亚洲的治所对叶老爷来说气候适宜非常舒服,唯独面向整个欧罗巴,各个难缠屁事多,让他对自己未来长达六年的任期感到无奈。

    才刚来没多久,叶梦熊已经开始想家了。

    不过如果撇开欧罗巴诸国,他对这片广袤土地的前景甚至比陈沐还要看好,甚至最近已经进入东洋大臣的工作状态,做出了一份五任计划,请陈沐回京述职时呈送皇帝过目。

    五任计划不是别的,关系到朝廷的就两点,一是让朝廷使劲鼓励生育,二来则是每任东洋大臣任期之内派遣不少于两万名帝国精锐北洋军抵亚洲,以替换退役老兵。

    大明的亚洲终究还是需要大明人来守护的。

    如此五任东洋大臣的任期之内,新长成的一代在帝国逐年增强的普及教育之下,就会成为最优质的移民,填补亚洲的人口空白,直至完全消化掉这片土地。

    陈沐对这样的计划当然十分认同,如今大明的人口相较广袤的土地,非常不够用。

    他们设立南洋军府时人口还算多,但开拓新明州之后就已经差点意思了,如今又有东洋亚洲、北洋西伯利亚的广阔天地,都是需要投入巨大人力的土地。

    当地百姓又不像西洋军府下辖土地上的人们那么靠得住。

    当然了,东洋北洋的土民靠不住,是陈沐从统治者的角度来看,其实不论亚州土民还是塞北土民,都是非常非常正常的普通人。

    西洋军府下辖才是不正常的。

    他们的文明可太成熟啦,被奴役的经验天下无出其右者,以至于西洋军府的殷正茂根本不用费任何力气,只要让各部酋长认识到长成自己这个样子的人比他们高级、有杀死他们的能力却留着他们做事,就能安安稳稳统治一万年。

    到大明万历年为止,这种制度已经持续了三千年,这套种姓理论发展到自圆其说、深入人心、攻不可破的地步。

    殷正茂在那什么事都能做,唯独一件事,就是不能触碰这套种姓制度,不触碰,各邦酋长别管长成什么样……其实他们都长一个样,都能为大明当好包税官。

    西洋军府年年收入颇丰,投入最少、产出最多。

    可若是触碰了——殷正茂曾对此事向朝廷递交深入分析的手本,他的原话是,会让那片土地天下大乱。

    如果要找个类比的话,可以用大明人来比较。

    因为同样文明成熟,同样有一套制度深入人心攻不可破。

    一个生而穷困的百姓,看见你是封疆大吏、你是皇亲国戚,他发自内心的尊敬你,你管他一口饭,他为你当牛做马甚至为你牺牲,他都能接受。

    只要留一个口子,科举的口子,哪怕他这辈子都不去考科举,有这么一个口子就够了。

    因为他知道,哪怕给你当牛做马一辈子,也还有机会能送儿子读书去考科举,有机会去光宗耀祖。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说:一个统治阶级越能把被统治阶级中的最杰出人物吸收进来,它的统治就越巩固,越险恶。

    言外之意,这种统治越险恶也就越难以推翻,因为它为大多数人创造了上升空间,并给予希望。

    把古中国的科举这个口子合上,必然也会引发天下大乱。

    它的根源是自秦国把贵族拿出来拍卖,谁杀人多谁就是贵族,让大一统之后的百姓再也不信贵族天生那一套。

    西洋军府统治下的土地刚好相反,人们的上升空间不在现世在来世,而且也给予了希望,甚至比科举还要大。

    来世的上升空间不像科举那样有机会、不一定的、要天分的,而是必然,现世做牛做马,下辈子必然变种。

    等级制度伴随着人类,但三千年作为本地人持续不断的被一个跟自己完全不同的外来人种奴役且接受被奴役,让神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在被奴役这一领域成为全世界当之无愧的第一。

    这套制度如今方便了大明,不过也有很大的弊端。

    指望他们干点别的事也基本不可能了,作为不可触碰者,他们的规矩决定了这辈子就是给别人劳作,所以大伙儿求的就是个做牛做马修来世,你让咱这辈子当个人,不好意思不行。

    当个正常人下辈子来世的好事就没了。

    讲道理,在阶级固化与维持阶级壁垒这方面,种姓制度比二十一世纪的资本主义环境下的等级制度还先进。

    嘿,牛逼!

    其他地方的人就不像他们这么不正常了,所以没办法,只能依靠移民和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很简单,只有一个隐性要求,就是你要和我选择一样的生存方式,没有部落、没有首领、服从官府,就没人会受到歧视。

    话说回来,赵士桢走进衙门向陈沐转达史小楼的想法,让陈沐和叶梦熊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夸张的笑容。

    “我怎么没想到呢?这史小楼有想法啊!”

    但陈沐认为他想的还不够远,上万具棺材、二三十万匹裹尸布,远远不够。

    “不过到底是商贾,低估了战争的破坏力。”

    陈沐摇着头对叶梦熊道:“我回去就让朝廷出钱,把山东部分适合做林场的山林全从百姓手上高价买回来,收归国有种树,种上它五十万棵泡桐。”

    泡桐是一种非常适合做棺材的树木,成材快,六七年就有二尺直径,最适合用来做棺材板。

    尤其是这成材时间,跟东洋大臣任期一样,非常合适。

    赵士桢被吓坏了:“三五十万还少?大帅你这是觉得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啊?”

    不是陈沐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而是长久以来陈沐的判断都非常准确,他相信这一次也不例外。

    “战争会带来死亡,但死亡的原因可不仅仅是因为战争,何况……菲利普想干的是一统天下的大事。”

    “历来建立王朝,没有不经历二三十年乱世的,唐末藩镇割据、五代十国,八十年乱战屠城无数,待到宋初活下来几个百姓你心里没数?”

    陈沐说着,转头看向叶梦熊,言之凿凿:“叶公千万记得,我走以后,不论欧罗巴打成什么样,只要西班牙没到山穷水尽那一步,千万别动咱的兵,不帮他也不搀和。”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丧钟

    阿科斯塔修士游刃有余的为他的雇主菲利普穿梭在基督教世界的使者之中。

    一边拉拢、游说费兰喜大贵族们派来的使者,一边与纳瓦拉等新教小国接触,希望他们重新皈依天主。

    这事其实让纳瓦拉的使者有点茫然,并非是重新皈依天主教对他们来说太艰难,而对纳瓦拉亨利派出使者之前就认为这次诸国大会有阴谋。

    因为就像瑞典、丹挪联合王国、荷兰等新教国家一样,纳瓦拉王国也没收到天下诸国大会的邀请。

    他们的使者几乎和阿苏拔都儿一样,也是混过来打探消息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跟着的使者不是别人,是陈九经的手下败将,费兰喜的比隆公爵阿尔芒·德贡托。

    这位老将军在过去就对纳瓦拉的叛乱军队非常同情,又是从小看着玛戈公主长大的,因此在纳瓦拉亨利派人接触后当即同意让那些纳瓦拉探子加入其使臣队伍,作为随从一同抵达新大陆。

    而后,纳瓦拉的使者便在东躲西藏中悄咪咪的试图刺探情报,结果什么都没刺探出来,还被西班牙人识破了。

    却没想到西班牙的使者阿科斯塔修士居然会把他们当作王国的使者,进行了一场非常正式的会谈,希望能回去转告纳瓦拉亨利,重新皈依天主,在同一面战旗下继续战斗。

    继续战斗,这个词非常令人惊悚。

    纳瓦拉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亨利最终没能让纳瓦拉成为陈九经的庇护所,反而因陈九经成为白山公爵而最终被迫停止与费兰喜瓦卢瓦王室的宗教战争。

    他们再打下去也没有胜算,不论弱小却深得人心的纳瓦拉王国还是强大而迟缓的费兰喜王国,都不希望陈九经的部队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最要紧的是纳瓦拉亨利即使执意开战,也拿不出什么来拉拢陈九经,瓦卢瓦王室能给钱,纳瓦拉不能;就算瓦卢瓦王室没钱了,还能让国王给陈九经磕个头抵钱。

    讲道理,纳瓦拉亨利觉得自己就算给陈九经磕个头,值不了那么多钱。

    让他甚至觉得费兰喜的哼老三有点傻逼,这么好的机会要是摆在自己眼前,磕个头黄金五万两,他能把大明帝国磕到破产。

    只需要一年对着陈九经磕俩响头,纳瓦拉亨利一切想要的都能轻松得到。

    每年正月磕个头,纳瓦拉王国转手就能雇佣九千名瑞士军团士兵,还能剩下维持十二个月的军事行动花费,如果没军事行动,这笔钱足够让他们驻扎三年。

    每年腊月再磕个头,王国每个百姓不光周末锅里有一只鸡了,再炖条鱼都不是什么问题,这一伟大梦想通过磕头变现能够轻松实现。

    可惜呀,纳瓦拉亨利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知道,自己和自己山窝窝里的破烂儿小王国——不配磕头,他不配!

    想想也是他妈的挺心酸。

    不过重新皈依天主教?纳瓦拉王国的使者嘴上答应的挺好,心里很是有一番不以为然。

    还皈依天主教呢,纳瓦拉亨利最近连新教都不想要了。

    他们王国离白山近,白山公爵与国王关系好、下面的臣民不论商业往来还是人情来往都很频繁。

    宗教战争的外部压力消失后,百姓整天在白山闲逛,那轻松的环境连带着让他们王国的宗教氛围都变淡了。

    本来生来就属于新教的修士们就不太开心,这会再提出皈依天主教,新教修士就该造反了。

    修士们是肯定不开心的,别人去白山都很自由,唯独他们,在白山属于重点观察人员,那边所有修道院、教堂全被拆了,也没个做祷告的地方,军兵对他们都像防贼一样,路边灯杆子上吊的都是试图在白山传教的西法两国修士。

    谁不想通过传教来掌握白山这支战斗力强悍的部队呢?只是这些手段都失败了而已。

    实际上白山公爵属下的宗教人士非常多,陈九经这支部队主要分两营,一个是宣讲官与士兵比例达到一比九的北洋旗军;另一个则是从白山黑水之间招募的女真部队。

    女真部队基本上是部落首领与部众比例一比八,每个部落首领都是有战前占卜权力的大萨满。

    再细分下去,还有以大明移民为主体的田庄团练,一个姓是一个宗族,每个宗族的首领逢年过节带着宗族祭天。

    这些军事贵族集团讲究个统一思想,跑他们里头传教,闹着玩儿呢?

    现在西班牙的阿科斯塔告诉纳瓦拉王国使者,皈依天主,将来继续战斗。

    能把纳瓦拉使者吓死。

    你想带着我跟谁战斗?可拉倒吧,我们王国还吃上鸡呢,不想战斗。

    不过在纳瓦拉王国之外,阿科斯塔的游说卓有成效。

    跟随潞王一同抵达亚洲的锦衣卫监视着阿科斯塔,不断将他见了谁、会面持续多久、对方离开时带走了什么回报给军府衙门。

    与此同时,赵士桢也在不断地活动,试图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代价来收买人心,以求知道他们密谈的内容。

    有些人被收买了,有些则没被收买,被收买的人提供出情报也很难辨别真伪。

    但在陈沐与叶梦熊二人眼中,一个以西班牙为主的反法同盟确实已经在东洋军府的眼皮子底下建立起来。

    这个联盟主要以西班牙、神圣罗马帝国的大封建主为主体,夹杂着费兰喜王国内一些对瓦卢瓦王室心怀不满的封建主。

    说起来,这种不满其实还与大明有关。

    主要体现在瓦卢瓦王室对陈九经的妥协,以及持续多次宗教战争对王国造成的伤害,让人们怀疑瓦卢瓦王室缺少统治国家的能力。

    最重要的一点,则是对大明的赔款,使瓦卢瓦王室威严扫地,并挖空了他们的财源。

    在这个时代的欧罗巴土地上,一个封建大贵族没有钱,他还能干嘛,还能打仗吗?

    如果没有西班牙的菲利普背书,也许费兰喜的崩溃还要迟些日子,但如今有哈布斯堡的支持,一场欧罗巴史上规模最大的浩劫已箭在弦上。

    对很多人来说,这是时候到了。

    法兰西,气数已尽。

第三百五十三章 差不多

    东洋军府衙门大门紧闭的议事厅里,空气像被火焰炙烤,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紧张。

    包括大明在内四十四国使臣齐聚一堂,人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他们正在议事,议天下诸国大会的过程。

    实际上这样的事,所谓四十四国使臣,能说上话的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国家,有权力做决定的更是只有大明一家而已。

    就在刚刚,东洋军府的赵士桢在议事厅宣布,他们把四十三门重型火炮布置在朝天宫左近的幕宾山上,当大会召开之时,所有使者都要站在墨县的主干道,那条名为朝天路的南面,一字排开站好。

    等军乐响起,全副武装的北洋旗军方阵由西向东列队而来,四十三国使者要依次,跟着礼炮齐响的声音出列,在朝天道上向西方北京的方向行三拜九叩之礼。

    四十三门火炮将进行四十四次齐射,象征四十三个国家对大明天子的臣服与尊敬,最后一次齐射则是东洋军府对他们的欢迎。

    接下来进入民主时间,赵士桢要大家讨论的,就是行礼的次序。

    鸦雀无声,座次排在后面的国家基本上都不说话,只是把眼神望向最前。

    他们坐了两列,左右各十八个座位,由于作为不够,两边都有几个使者长桌外靠墙坐着。

    最前面只有两个椅子。

    左边是铠甲外罩着绯袍蟒服鼓鼓囊囊、肃容而坐的叶梦熊。

    右面则的陈沐同样穿着蟒袍,但他的蟒袍穿在铠甲下面,有团龙嵌银工艺顶着高高盔枪与红穗的钵胄就摆在身前的桌上,笑眯眯地用小金勺儿掏着耳朵。

    俩人身后一左一右,侍立着捧御赐尚方剑的随从。

    他俩中间,是站着环视所有人的赵士桢,神态不自觉地就会露出趾高气扬来。

    叶梦熊的左边,使者第一位的是来自西班牙的阿科斯塔修士,他穿着黑袍胸前戴着银质十字架,两手在桌上按着经书。

    阿科斯塔身后则依次是法兰西、哈布斯堡的诸多王国、公国使者。

    陈沐的右边,使者第一位的是来自奥斯曼的卡奥帕夏,这次出使对他来说没有肩负任何不好的使命,速檀什么事也不让他干,就一个要求,只要他回来之后大明没有向奥斯曼宣战,就算完美出使。

    没别的原因,奥斯曼刚刚在与波斯人的战争中夺取了阿塞拜疆、亚美尼亚、格鲁吉亚甚至大不里士,如今双方正在边境进行一系列规模不大的互相袭击,没有力气管别的事。

    只要大明不打仗,对奥斯曼使者卡奥帕夏来说,他在这就没打算跟大明谈成任何事,吃好喝好,让干嘛就干嘛,该回去了就坐船回去领赏。

    连带着在他后面坐着的各速檀国派来的帕夏都不说话,尤其是看见他轻松的表情,大家心里头都轻松了。

    三拜九叩,也不是啥问题,咱没事在家也跪。

    不过卡奥帕夏的反应,就让阿科斯塔有点震惊了,他心里是一万个不乐意,而且他还不敢说。

    原本指望着没跟大明打过仗的奥斯曼使者说,却没想到这家伙看陈沐掏耳朵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有心情端着面前的果汁一口一口喝,毫无怨言。

    没办法,只能窜动自己人上了,阿科斯塔刚清了清嗓子,就见不怒自威的叶梦熊从鼻子里哼着‘嗯?’的看了过来,吓得他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趁着这空隙,他回头瞄了一眼,给桌外坐着的诸多小国使者使出眼色。

    他反对这事,倒不是因为他不想干这事,只是他们要组成反法同盟,西班牙是盟主,这样的话所有人都对着大明皇帝的方向跪拜,这事实在太有损西班牙的威望了。

    偏偏一大堆人,硬是没个会意的。

    唯一一个有回应的是摩纳哥使者,站起来叽里咕噜道:“我第一个!”

    差点让叶梦熊笑出声来破了功,阿科斯塔又是一阵眼神逼视,才让这摩纳哥使者说出他想听的话:“三拜九叩,不可以喔。”

    虽然话说的挺软,却还是让阿科斯塔挺兴奋的。

    可就在话音刚落的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把阿科斯塔从天堂拉到寒冷彻骨的地狱。

    “不可以?”

    阿科斯塔很久没有听见陈沐用不好的语气说话了,突然听到熟悉的语气,让他后背根根寒毛都立了起来。

    这个声音的主人上次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时,成千上万的西班牙人陈尸墨西哥、折戟新大陆。

    不过很快,当他看过去,只看到陈沐心平气和的脸,微微偏着头,目光越过阿科斯塔的肩膀看向其后的摩纳哥使者,把挖耳朵的小金勺儿往桌上一丢。

    他的脸上带着少许疑惑,抬手摆了摆:“摩纳哥是什么地方?逐出亚洲。”

    “大明东洋军府不承认摩纳哥的公国是合法政权。”

    说罢,他转过头看着阿科斯塔,道:“希望直布罗陀大明卫舰队兵临摩纳哥时,西班牙能尽早撤除对摩纳哥的防卫,以防两国关系因此出现裂痕。”

    阿科斯塔修士难得硬了一把,希望西班牙能尽到保护者义务,他几乎鼓起这辈子所有勇气,对陈沐委婉地提示道:“西班牙在地中海的那不勒斯舰队比大明卫舰队离摩纳哥更近。”

    但出乎阿科斯塔的预料,陈沐又捡起了那支挖耳勺,没搭理他。

    阿科斯塔想过陈沐会说别的,但根本没想过陈沐连看都不看他,一点儿回应都没有,甚至让他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过话。

    在令人难堪的安静里,更过分的是,陈沐转头就和坐在手边的卡奥帕夏小声有说有笑的聊了起来。

    不光聊,他还在那用烟纸卷烟,卷完烟还给卡奥帕夏递了过去,甚至给他点上了火!

    点完火,这个尾巴翘到天上的人居然还抬手笑呵呵的拍了两下卡奥帕夏的胳膊。

    “我看你们火枪挺好,那枪管工艺非常特别,回头给我送俩工匠?就这么说定了,你可千万别忘了,等你要走的时候啊,我送你几个好戒指,最好的。”

    卡奥帕夏可乐呵了,甚至还噙着烟非常骄傲地给同行的各速檀国使臣看。

    什么叫派头,嗯?东洋大臣刚让手下插走个异教徒,转头就给我卷了根烟。

    “没问题呀,东洋大臣让两艘船跟我走,到君士坦丁堡我就把工匠都给你装上船,火枪匠、火炮匠、金匠银匠铜匠铁匠,都给你,最好的。”

    陈沐当时就把大拇指上的玉石韘摘了下来,鼓掌道:“好!”

    阿科斯塔还发愣呢,叶梦熊已经微微侧着身子,对他轻轻地劝道:“阿兄,以后在这边就由老夫接手,我看啊,付将军离里斯本更近,差不多得了。”

    说罢,叶梦熊坐正身子,道:“那既然如此,第一个就让西班牙来吧?后面费兰喜、七个候选人,你们排,排完了再由奥斯曼来?”

第三百五十四章 吐蕊

    陈沐对奥斯曼火枪的执着,大约是他回朝廷述职前最后的执念。

    它的制作工艺是大明在这个时代的最后一环,有了这个,世上所有制作火枪的工艺,大明就都有了。

    当然这个最后一环实际上对如今的大明没有任何客观上的作用,没这个不会让军事能力变弱,有了也不会变强。

    但陈沐就是想收集。

    枪管,枪管是这个时代国家武备最核心的科技。

    世上制作火枪的路子最简单粗暴的是过去的英格兰,一块长和宽都计算好的长方形熟铁板,从中间用凸形锤子敲,两边敲翘起来卷到一起,里头捅根铁棒,换个凹形锤接着敲,最后敲成一根铁管。

    然后上简易车床镗孔、修膛、打磨外缘,在火门处钻孔,就是一根火枪管。

    经常炸膛,这个手艺英国人用了近三百年,他们自己说打一仗断的手指头比死的人还多。

    尽管枪管脆弱,但也并非一无是处,他们的铳尾处理的非常好,用攻出的螺纹铁封住尾部,

    大明是打造短铳的出身,后来通过实物仿制葡萄牙火枪,最早的技术理论实践是把三根短铳合到一块就成了长铳。

    后来,人们选择用一块铁板打成铁管后再套上一层、再套上一层的多层标准嵌套,每层要薄一些,烧红的铁板嵌套上去时还会有冷却自紧的效果,西班牙和法兰西用的也是这种技术。

    世上还有一种是斜卷嵌套,一块铁板敲出内胆后,用烧红的窄铁条一圈一圈敲上去,然后再用另一根窄铁条反斜敲上去,也有自紧效果,质量非常好。

    陈沐手上有几杆这样的火枪,这是奥斯曼的工艺,尤其里面做工最精致的枪管带有强盛大国溢出的精工生产力,它的枪管甚至带着折叠锻打的花纹。

    陈沐想要这个,至于说那些炮匠、金匠和银匠倒是意外收获,有很好、没有也没关系。

    因为这只是他个人小小的收集爱好,不会影响到大明的军事装备发展。

    他们也无意开历史的倒车,去弄一门乌尔班大炮摆在紫禁城。

    接下来的时代,是长管、中口径、引线开花弹的时代。

    不过也未必。

    当象征镇压西国国运的幕宾山上,四十三门沉重的镇朔将军齐声轰响,阿科斯塔修士亲吻着银质十字架向着希望虔诚跪拜叩首,东方万里之外的山谷里,戚继光正在与沙俄的决战中展现战争的艺术。

    冲锋过猛的金狮子以远超溃败敌军的速度反被溃军包围,以至丧师败绩,混在难民潮里才捡回条性命做了下诺夫哥罗德的乞丐。

    紧跟着被招募为巡逻卫兵,并沟通戚继光派来和谈的使者,依照约定打开城门。

    潮水般的蒙古骑手鱼贯而入,将繁华城镇付之一炬。

    就像永无休止的轮回,在上千里辽阔冻土上,罗刹国部队再一次遭受史无前例的大溃败。

    他们已经没有纵深了,脑子有问题的沙皇不能为国事提供丝毫帮助,面对外部威胁,懵懵懂懂的下令集结全**队,向东迎战。

    四大摄政不再划分帮派,以最快的速度聚集起数万大军,试图在冬季来临前将明军赶出下诺夫哥罗德,最坏最坏的结果,也要想尽办法保住弗拉基米尔。

    决战的战场被选在弗拉基米尔东部二百里,那里有旁起伏不定的山丘与贯穿其间的河流,能最大限度为截断明军后路创造有利条件。

    确实,战场对罗刹国非常有利。

    寒冷的天气令戚继光不愿继续冒险西进,但他麾下的部队太多了,从蒙古草原一路狂泻至乌拉尔山以西的游牧骑手的数目早已超过他所能统御的最大兵力。

    数不清的千人队在大原野中纵情高歌踏过伏尔加河,深入旷野搜寻着任何人类存在的迹象并施以毁灭。

    他们不需要火枪与炮弹,只要弯弓和骏马,就能恢复祖先的荣耀,让人间处处是马场。

    但实际上,他们的才能远不能与祖先那支打遍敌手的军队相媲美。

    散兵游勇终究不能比拟组织完备的正规军,罗刹国八个军团陈兵山谷口,将谷内汹涌而来的游牧步骑前路阻死,火枪与火炮的威力让其寸步难行,各部号令不一让他们几乎遭受一面倒的屠杀。

    他们胜则躁进、败则涂地,战斗仅仅持续两日,前面的逃、后面的堵,一场混着冰棱的雨降下,又有不知多少人被冻伤冻死,留下上万具尸首。

    狼狈了一路的罗刹国别利斯基大公终于扬眉吐气,挥师率军挺进山谷,又是三日追击,将游牧前锋杀得大溃,就连西伯利亚汗国的大酋长卡拉恰也身死阵中。

    一时间,山谷内只剩炒花部的重骑因未加入战斗而留有余力。

    只是就连炒花自己都有些怀疑,这种时候他这支比起普通牧民士兵更加精锐的骑兵能对扭转战局有什么帮助。

    数万游牧兵都被火枪与大炮齐轰吓破了胆,在他率军西进试图维持二道防线让各部首领整军的过程中,炒花不止一次看见数个百人队甚至千人队哄抢争夺的画面。

    他们都是被前方罗刹兵阵击溃的部队,却在后方因先前抢掠的货物分配而大打出手,世间之事,无疑再没有比这还要讽刺的了。

    炒花最后的希望,就是戚继光。

    他相信戚继光一定会派兵前来驰援前线,他们至少还有三五十万大军,只要再有几万人派进山谷,两翼掠向敌军后方,一定能击溃这些人。

    戚继光确实来了,可他没有率领大军前来,只是派车臣汗率军走右翼速进,本部支援前线的只有区区千余。

    这点儿人,在这死人谷里连朵花儿都翻不起来。

    炒花打算撤军了,打不过的。

    但戚继光不准许他撤军,要他收拢溃军,只要三千人。

    列阵。

    就在那天,遍布冰冻死尸的山谷里,罗刹**阵耀武扬威地踩着游牧骑兵的尸首穿过山谷,猖狂的用人们听不懂的言语嘲笑着游牧战士的古老战法,甚至有人用火枪朝天鸣枪来发泄心中的暴虐之意。

    反斜的生满桦树与针叶林的山脊上,数百名浙军将士把一架架神威箭车架好,三十六条晃晃悠悠的飞鱼自山脚缓缓升起,摇曳着巨大尾巴,如同红云飞向敌人头顶。

    一道道火箭升空的尾焰里,军神的花蕊在冰冷大地绽放,开出茂盛的火焰之花。

第三百五十五章 新世界

    轰鸣的战场正印证隔半个地球遥远的天下诸国大会。

    实际上比起陈沐想象中的分赃大会,礼炮齐鸣四十三响后发生的一切更像是一场旷世大战来临前的集结号。

    陈沐说来的,就是自己人,大明不承认没来的国家,自然也不承认土地上的统治权。

    但作为对他们的尊敬,大明表示那些土地可以由他们先选,谁想攻打谁攻打,谁打到大明绝不和他抢,但如果没人要,最后就归大明。

    长桌上,有戴着蓝棉甲顿项钵胄的宣讲官捧来大副的欧罗巴舆图,端端正正地铺在长桌正中间。

    所有人都不说话,有些来自小国的使者费尽力气在图上搜索着自己国家的位置,找的眼都快瞎了,才勉强懵懵懂懂地找到个大概位置。

    如西法诸多体量大的国家,使者就谨慎多了,仿佛生怕让人看出他们的野心一般。

    对每个使者来说,这次的事能分割到多少利益不要紧,都只是嘴上一说,但回去给自家国王领主报功,却是此次出使实实在在的功勋。

    反倒奥斯曼那边诸多速檀使者都很坐得住,他们看出来了,陈沐拿出来的这幅图上压根就没有奥斯曼,整个地图是长条形状的,左起葡萄牙、右抵立陶宛,最上边是阿姆斯特丹、最下边是维也纳。

    意大利南部、奥斯曼辽阔疆域统统都被合适裁量的地图隐去了。

    陈沐的武弁侍从官托着铜盘,铜盘上立着一个个持小旗的铸铜兵俑,放在舆图上一块块象征着无主的土地上,陈沐啧啧称奇地笑道:“都不要,是吧?”

    他话音刚落,第一个忍不住的就是费兰喜的使者,他伸长了胳膊指着摩纳哥道:“这片土地,三面皆在我王土地包围下,陈帅,是我主应有之地。”

    陈沐挥手:“拿去。”

    武弁拿着小兵俑在旗上写有费的字样,还没落在图上,西班牙阿科斯塔便抬手拦住,道:“陈帅,这片土地历来为我王保护,如今他们使者被驱逐,我们还在。”

    “不如……”阿科斯塔此时可没了先前帮摩纳哥说话时的大义凛然,对陈沐道:“西班牙代天朝发兵惩罚不臣,将之贵族三代关押转送,这片土地由西班牙代管?”

    陈沐没说话,只是抬了抬手,自有武弁在旗上写有悬字,放在那块临近地中海的地块上,随后又将写有费、西的两个俑一左一右地放在旁边。

    这时,陈沐才道:“你两家有纷争,私下里去谈,暂悬,先看别的。”

    紧跟着就是尼德兰。

    这是西班牙必争之地,但法国人也不愿意让西班牙轻易得手,别说早前阿科斯塔就已经密谋打算跟法国开战,即使没那回事,现在也想着开战了。

    实力弱是这样的。

    囚徒困境非常恶心,就好比班上的小王八蛋给你和同桌之间画了条三八线,你知道那线就是个屁,但光你知道不好使,线那边的人信了,你俩就得为这个蠢东西生出矛盾,因为这真的和你利益有关。

    两边使者为地图上的尼德兰争的面红耳赤,鼻子狠狠呼着粗气,恨不得扑上去把地图全卷到自己怀里。

    此时此刻,没有人知道大洋另一边的里斯本,菲利普国王把假发套狠狠摔在地上,骂骂咧咧地以最恶毒的诅咒去咒骂妄图在尼德兰借机讹他城市的杨策。

    西班牙和法兰西争他们的,下面的小国家也争属于他们自己的,各个领主的使者为自己主人想着旁边没来领主的土地,一个个盯着舆图眼都红了,打从第一个人开口声索领地,就像热油锅洒下的水,噼啪地炸个不停。

    他们从白天争到晚上,第二天睡醒又接着跑到会议室里争,各自之间拉帮结派,俨然是一副回去就要劝说领主大打出手的模样。

    眼看着第三天,所有人对争执都疲累了,互相之间的恨意也积累到了最高点,陈沐又抛出个重磅炸弹:大明东洋军府,愿与在场所有使者所有之领主、国主签订朝贡贸易协议。

    一份厚达二十七页的货物价值换算图册交由各邦使者,人手一份。

    这不添乱么,大家都在争地打口水战,您抛出个朝贡贸易协议算怎么回事?

    不过当分外乖巧的纳瓦拉王国使者率先掀开图册,很快就埋头看了进去。

    大明会向每个贸易国派驻使者,使者所在地有一块小小的、属大明国土的土地,所在国有义务保护其不受攻击与侵扰。

    白银每斤一万两千八百通宝、黄金每斤十万通宝……收购的,分门别类,各类事物小到棉花、麻线、淀粉、玻璃、盐、蜡、皮革、煤、铁条、染料、各种油、诸般矿石甚至是当作建材的条石,统统有所定价。

    这些东西定价都不高,相比市价而言卖给大明都贱了不少。

    而在图册另一部分,则是大明向他们的卖的货物,一样以通宝定价,丝绸、瓷器、茶包、卷烟、冰糖等物自然在内,还有作为装饰品的宝石、玉石、珍珠、黑曜石、海象牙、毛皮等珍宝加工后的贵重物品。

    也有铜铁、皮具加工后的衣物、饰品、用具,普遍价格都非常高。

    基本上,这份图册很难让人兴起与大明做买卖的心思。

    但在最后,有些奇怪的东西混了进去,让每个人打开看到那里便挪不开眼睛。

    呢绒军毯、呢绒大氅、各色兵服、成套铠甲、各式刀剑、各式矛戟、各式斧枪、各式火枪、各式火炮,甚至——甚至还有火药!

    他们管送,不论你在哪,只要付了钱、付了比港口自取价格更高的运费,他们保证把货物送到你面前。

    甚至哪怕没有钱,可以请求商贾上门评估矿产、林场、山场,抵做金银。

    大部分人都明白了,大明的东洋军府,是有意在战争背后推波助澜,但是谁都没有回头路。

    只能卷起这份图册,以视死如归的热情走上战场。

    当长达十四日的大会喧闹散场,幕宾山下立起一块重达四千斤的铁壁,上面铸有初次天下诸国大会定下的协议,各地的分配与四十六名参与者的姓名。

    陈沐如愿以偿地做完任期内最后一件事,交接过东洋军府的一切工作后,穿着绯色蟒袍登上了停靠战舰的常胜港栈桥。

    傍晚的海风吹过扶着甲板上陈沐的脸,这一刻他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向自己宣告:旧世界,结束了。

    巨大的纵帆阴影里,陈沐将手臂抱在胸前,望向属于新世界的大海微微扬起下巴。

    ——

    全书完。

    新书的话,会休息几周、做足功课、准备周全,大概会在下个月发。

    接下来一个月,祝你早上、中午、晚上,都好!

    感谢阅读,感谢陪伴!

后记

    后来提起万历十二年,人们脸上都会露出茫然。

    就好像万历十二年真的没发生什么。

    当人们从三百年后的历史课本回首这个时代的这一年,几乎没找出什么值得一谈的事情。

    开拓亚洲的传奇东洋大臣陈沐回国遇上台风,舰队断了三根桅杆死了头牛,从他的私人信件中表示似乎有落水的嫌疑,因为在他写给友人的书信里提到整整打了个一个月的喷嚏。

    隐居的帝国首辅张居正因为接风洗尘喝酒食发物又在床上撅着屁股趴了仨月,这一病痛后来还折磨了十六年才罢手。

    热爱运动的万历皇帝染上了脚气似乎因为迷恋蹴鞠却总忘记换袜子,潞王不在身边他连疯都疯不起来,才过了一年半就把亚洲就藩的潞王召回来。

    当然还有亚洲三十一岁的民族英雄林晓过了六十八岁生日,只是后来没人知道当年的林晓只有三十一岁,只会惊讶如此高龄居然还有闲情雅致乘船渡海去了福建,说这个地方好,等他百年之后要葬在这。

    后来这愿望也没能达成,因为他活了一百四十六岁,其实就算把伪造的假岁数减掉也是非凡长寿之人了。

    以及,好像有个曾经被称作以西搬尼亚的欧洲国家从这一年开始打了一场长达四十五年的战争。

    尽管后来有些喜欢研究小众史料的人说,这个以西搬尼亚曾十分强大,而且从野史的蛛丝马迹中似乎能找到大明帝国在那场战争中推波助澜的关系,不过并没有人在乎。

    这世上曾经有那么多国家,哪里有哪个灭亡且断掉传承的国家会令人铭记呢?

    真要说能称得上影响后世的事,也许就只有两件。

    第一数得上大明帝国的潞王了,根据记载潞王年少时铺张奢侈很不懂事,还曾因想看海而在宫里大吵大闹,谁又能想到这个聪慧的年轻人后来成为了科学家,发现了新物质并以自己的封号命名呢?

    高潞钢后来真正影响了世界,在万历十四年就投入应用,最早是用来做滚珠轴承,后来在战车履带、头盔以及农用挖掘土德星君的铲头上都有应用。

    还得了万历科技奖。

    第二个则发生在海外的夷格兰省普利府普利县衙,普利知县道长曹长青在做法事的过程中发现了雷酸银,那会被他称作三精,还赔上了半个屁股。

    后来这样东西也影响了世界,只不过它不像潞钢一样很快就投入使用,甚至被发明出来的三十几年里始终默默无闻。

    直至天启四年,身居京城的锦衣卫百户魏谢恩,收到朝廷讣告,其父魏进忠率军介入西国统一战争身中流弹阵亡疆场,整理遗物时才发现这份配方。

    魏谢恩为了供养拉扯其父留在世界各地一百三十五个私生子女,用这份配方做出的药物作为底火,改进了鸟铳的构造,封赏养活兄弟姐妹的同时也当上了北洋军府的三品技术高官火药督事、同时兼任宣府讲武堂的火器科教授。

    魏教授的兄弟姐妹都活的很好,只不过教授自己最后没落得善终。

    仅十四年后,正值壮年的魏教授赶上了垂拱之变。

    那时候已经改元崇祯了,新皇帝所做决策与内阁、四洋军府、六部堂官相左,先天启皇帝又是个一心钻研工学不理军事的主儿。

    宫内万历时代编练御林军的习惯所剩无几,清华园业已禁卫老兵凋零,以至于传出作乱军兵要逼宫迫使帝王垂拱。

    魏教授在清华园实验新研发的后装击发铳,闻听此事大惊失色,为报先帝之知遇,领十六禁卫老兵进宫护驾,堵截试图入宫的北洋旗军。

    其以壮年之身,头戴潞钢盔、身披复合甲,持新铳一杆据金水桥为掩体,令北洋一百四十二期指挥使袁崇焕投鼠忌器。

    原本北洋旗军只为逼宫没想杀人,却无奈魏谢恩铳毒子利,潞钢弹头打在旗军身上几乎一铳一个,不过据守片刻便毙倒密集军阵三十余人,最终只得下令开火。

    数十年前亚洲宗室大学教授李贽便在推动限制帝王权柄的思潮,只是当年赶上威望最盛的万历,才到过世都没达成所愿,但事到如今帝王垂拱已是大势所趋,非一人可能挡。

    魏谢恩死后三个时辰,崇祯帝通电全国,准以内阁首辅为首,四洋军府、文武百官为辅,治理朝政,自此帝王仍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只是对世事不再有决定权,成为国家精神领袖,是为垂拱而治。

    对于魏谢恩,推进变法的辅臣经过商议决定予以厚葬,追荣禄大夫,谥忠介,仍据魏进忠之功勋,荫其长子为锦衣百户。

    魏谢恩虽然死了,但他的新型后装击发铳与新子弹并未因此销声匿迹,反而因北洋军府见识到其精准、凶猛而多加研究。

    最终定型为崇祯十七年式马步铳,麾下最早列装这一型号兵器的部队,是即将率部开赴西北就职罗刹国相的北洋旗军千户李锦。

    李锦是陕西人,崇祯二年陕西大旱,被杀了乡里绅士的叔叔李鸿基带着在甘肃买了两张票,坐上去往西北的大青龙。

    那年月但凡在家乡犯了事、或天灾活不下去的百姓都往西北跑,要么去开垦土地、当伐木工,要么就投身伏尔加河畔的边军。

    其实本来李自成也就是试试运气,想着投身边军实在不行就混身甲胄到边境落草,没想到青龙铁路修过去刚开通,过去仨月光当搬运工了,吃得好用的也好。

    赶上顿河的哥萨克临近冬季日常性反扑,上阵还砍了几个人头当上了把总,到第二年罗刹地方又出现反叛,遂率军镇暴戡乱,立下功勋做了参将,侄子还考上了北洋在边军的内部招生。

    日子突然就不一样起来了呢。

    还有高迎祥,外号闯王,最早是贩马的,崇祯元年孤身进了蒙古草原的大漠,三个月后活捉了口外最出名的马贼,因此被人称作闯王,后来就拉起马队在口外干起了赏金猎人的买卖,广泛活动于贝加尔湖以北,致力于将所有马贼驱赶到不能活人的地方。

    他这个外号是陈海龙起的。

    陈大帅的儿子最终没有接班继续做大帅,作为万历朝张居正、张翰之后的内阁首辅之子,正赶上他逆反心理强的时候,说什么都不愿意带兵,最后进了大明国立博物馆,当了二十七年的博物馆管理员。

    在他当管理员那二十七年,国立博物馆通过捡和买这两种手段,增添藏品一千四百六十九万七千余件。

    后者是出钱非常简单,前者就比较危险,主要是派出人手去欧洲战场捡。

    被后世誉为考古学开宗立派的大师,他其中一名学生的第十代弟子,在大明建国太祖历第五百四十三年,于亚洲麻省水湖峰破解了隆万之交著名总督麻贵的五座诗迷碑。

    从冰封三百年的山洞中,取出麻贵因畏惧极光放炮轰天引发雪崩后以为不详而藏起的火炮。

    上百门镇朔将军炮的重见天日并不引人瞩目,反倒是其中有几门年头久远的碗口炮更有研究价值。

    在四洋军府设立后,国家本土虽小型战争不可避免,但三百年来大型战乱的威胁从未有过,尤其作为天下第一臭美皇帝万历在世的时间里,那些珍藏三百年的兵器、火炮依旧在博物馆中被保养的像新的一样。

    但后来的年轻人,已经不屑去了解当年的事情了。

    甚至人们连知道都不想知道,博物馆中珍贵的藏品有千千万万件,为何那杆嘉靖四十六年的鸟铳和刃口磨没的破腰刀,会摆在大厅最显眼的位置。

    他们只是尽情享受富足、幸福而无忧无虑的生活。

    只有博物馆代代相传的老人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 喂鱼

    有一句话,能轻而易举地打断陈沐对大海另一端的畅想。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赵士桢的亲兵捂着胯窜入东洋军府衙门,对陈沐道:“大帅,徐先生和新来的李先生打起来了,赵先生劝不住,让小的来请您过去做主啊!”

    陈沐的脑子像被菲利普的秃头狠狠怼了一下,空白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徐渭,和李贽打架了?

    这可把陈沐吓坏了,赶忙喊人备马,带着亲兵一路风风火火地往幕宾别管跑去。

    在陈沐意识里,他的幕僚顶梁柱就是赵士桢,一个人能干八个人的活儿,不但是大明最小力学单位,还是他手下真正干活的幕僚。

    至于徐渭,陈沐是真没有让他干什么活的打算,政务、军务,反正他听见了想插一嘴、干点活就由他去,没事也不给他安排事,至多是需要给朝廷写报告专门找来。

    这个找还是找到了就来,没找到或者喝多了就算了,也不强求。

    能好好活着就行了,挺有才一人,养着、活着,多活二三十年,在陈沐看来就是他收留徐渭最大的功绩了。

    这个目标可不简单,不是让徐渭混吃等死。

    在东洋军府这些年,尽管还是偶尔犯狂病,但情况已经好了不少。

    徐渭平均每年画二十五幅画,五年来写了四十六首诗、二十二篇赋、四十七篇词、写给万历的公文六表以及创造七本小说、四套杂剧。

    衣食无忧、身无拘束、心胸开阔,高产似那啥。

    他甚至还专门让人把徐渭的作品弄了个合集,印刷拿着没事就托回国的商贾拿去送人。

    好东西徐渭能写,有意思的东西徐渭也能写,比方说写对联就一绝。

    上联,长长长长长长长;下联,长长长长长长长;横批,长长长长。

    上联,手执扇,着冬衣,秀才不识春秋;下联,揽北权,踏南地,钦差少样东西。

    这将来可都是他陈沐留给子孙后辈的宝贝,越多越好,反正也不是他背。

    至于新来的李贽,陈沐也没有让他干活的打算,知道这是个大明朝的思想犯,就寻思着让李贽在这看见更多原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弄出一套更加进步的、属于这个时代的思想体系。

    这也不是个来干活儿的。

    谁能想,这俩不干活自个儿打起来了。

    气得陈沐牙根痒痒,俩老头儿打什么呀,赵士桢在那站着呢,打他啊,年轻人耐揍,多好!

    俩老头对打,万一哪个打出个三长两短,几百年后高考文综少背两页,国家蒙受多大损失?

    他心里急得狠,主要是担心这俩都是狠人,对自己狠的人通常对别人也不仁慈,下手黑起来谁说得准。

    可着急没用,这幕宾别馆是他选的址,毕竟平时都是幕僚去幕主工作单位上班,当时陈沐也没想他们这个住所远近距离上的事,主要看环境。

    结果现在可好,他可算知道为啥赵士桢到军府衙门去的时候经常往衙门里一赖就是三五天再回去。

    有急事是真跑不过来。

    一路骑马跑了十几里地,刚走到酬画堂门口,就听见远处传来空灵的笑声。

    过去一看,池塘的小凉亭下,赵士桢撑着鱼竿在池塘边甩着,徐渭与在凉亭中间攥着笔长身而立像是在画画,边上还有个小老头背手提着小酒壶、探着身子看徐渭画画,连带笑意。

    祥和得很。

    眼看大帅把怀疑的眼神投过来,报信的赵士桢亲兵紧张极了,他看这情景也傻眼了,结结巴巴道:“大帅,刚才真打起来了。”

    说着,眼睛还在庭院里寻找起来,终于找到些许蛛丝马迹,连忙叫道:“大帅你看,那婢子刚收拾走打碎的杯盘。”

    走近了,陈沐也确实发现仨人有点不对劲。

    赵士桢从模样上看是什么事,徐渭和李贽就不行了。

    俩人都头发散乱,不过这不重要,他俩本来正常情况走的也是狂野派,在陈沐心里以什么样的造型亮相都不奇怪,但这会俩人衣裳都湿着、头发也湿了。

    身上还脏乎乎的,脚印、泥印什么都有,偏偏神态上还跟没事人一样。

    他们俩老头儿是太认真了,最早发现陈沐从池塘边绕过来的还是赵士桢。

    眼看陈沐来了,连忙撇下鱼竿过来,边走边扭头看亭子里俩人。

    他也知道陈沐满脸怀疑的来源,离近了行礼后道:“大帅,刚打完,徐先生狂病恢复,俩人就好了。”

    “又犯病了?”

    ‘又’这个字眼儿,挺让人难受的。

    其实陈沐也很诧异,他印象里徐渭已经好长时间没犯过狂病了,怎么今天又犯病了呢。

    就见赵士桢脸上带着相同的疑惑不解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徐渭,叹了口气道:“徐先生一直都挺正常,今天李先生刚来俩人也还挺好,就跟现在一样。”

    “相谈甚欢,后来俩人吃着吃着饭,要拿菜做对子,不知道是李先生做出个对子还是徐先生的做的,反正后来一高兴,坏事了。”

    赵士桢俩手一拍:“起来仰脖儿灌下去小半碗雪酒,重复两遍那对子,碗一摔就往前走。”

    “边走边说,原话我忘了,反正那意思就是很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人只要像今天这样活一天就值了,他吃了鱼、所以现在该鱼吃他,喊着要报恩就进鱼塘了。”

    陈沐挑着眼儿往上翻了翻,左右看看硬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道:“以前他不就老这样,也没人拦,冷水一激灵就舒服了,这回怎么俩人打起来了呢?”

    “李先生不让他跳啊,使劲拽着拦,徐先生不乐意,俩人就打起来了。”

    赵士桢说着一摊手:“学生死命拦也拦不住,大帅别这么看着我,我真上去拦了,实在拦不住,才让人去找你的。”

    陈沐顿了一会没说话,看着不远处凉亭里俩老头儿的样,最后无可奈何地笑了,转而问道:“这李先生,怎么样?”

    “没受伤,嗯?哦,大帅说的是宗室大学?”

    “我觉得讲学肯定行,但他嫌宗室大学没女学生,说什么男女都一样,女子头发长见识短是因为整天在家不让出门,发牢骚想让朝廷把国内的郡主县主、郡君县君都派来听他讲学……他,不会出问题吧?”

第二百九十六章 生产力

    李贽的想法很好,大明的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陈沐尤其如此。

    李贽见到陈沐的第一句话,就是希望陈沐能允许他在宗室大学讲学,陈沐完全同意让他在宗室大学任职儒学老师。

    他有扎实的儒学基础,且深得先进学派的真传,李贽也是王门心学子弟,他曾与何心隐、王艮之子王襞相交莫逆。

    观其历任职务,不论是地方、中央的讲学,还是治理州府都有深厚的实践基础。

    唯独让他担心的,是李贽的异端破坏力……换句话说,一样的学问、一样的知识,不提意识形态就能做事,但提起与当朝大员不同的意识形态,就会惹麻烦。

    所以陈沐想给李贽加一点新的东西。

    在徐渭的酬画堂的池塘边,借着两个刚打一架的老人换衣裳的机会,陈沐坐在凉亭里思虑着腹中草稿。

    想了想,他让赵士桢带亲兵回家给他拿点东西过来。

    不一会徐渭先出来了,他换衣服省事,照样是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披上件薄氅就自顾自走过来。

    瞧见陈沐占了他的位置也不说话,转头去竹林的石案重新铺上画纸,坐着一声不吭磨起墨来。

    李贽出来的就比较慢了,头发重新束了起来,身上的衣服也都换好,从仪态上看已十分接近一名致仕游玩的员外老爷。

    这个变化让陈沐打心眼里感到高兴,他认为这说明李贽对他的重视。

    “先生请坐。”

    李贽过来行了礼,坐在对面,看上去很像打算跟陈沐聊一聊他对儒学的理解,却没想到陈沐根本不跟他提儒学,而是问道:“先生为何想要宗室大学招收本土的郡主、县君们呢?”

    说句诡异的话,陈沐觉得他提出这个问题的当时,就仿佛看见李贽眼中有精芒闪过,正襟危坐道:“老夫在麻城讲学,曾听人说,女子见识短小,难以学习大道至理,男子之见尽长、女子之见尽短,难道依东洋大帅的见识,也认为如此?”

    陈沐当然不会这样觉得,或者说他怎么想,在这场对话中并不重要,他只是想知道李贽是怎么想的:“陈某愿闻其详。”

    “《礼记》说这世上男子出世,射人用桑弓蓬矢射天地四方,以寄男儿志向远大;而世间女子之短见者,其生困于内宅之间,所见亦在闺阁之内。”

    “世间女子大抵如是,只听得街谈巷议、市井小儿之语,如此长久又何来远见?而男子幼即得大人教诲,成人则奔走四方,虽如此,短见之人难道就少了吗?”

    “老夫以为,人分男女,而见识不分男女;可以谓见识有长短,但不可说男子之见尽长,女人之见尽短。”

    “既然如此,我等教化之辈,为何只能教育男子却不能教育女子呢?倘世间多有女子能得到男子一样的阅历,乐闻正论而知俗语不足听,乐学出世而知浮世不足恋。”

    “学识可教世间男子汗颜。”说到这,李贽笑道:“这是孔圣人周游天下,想要遇见却没见到的人,大帅以为,这又有何不好呢?”

    陈沐缓缓颔首,示手道:“因此,老先生是想让国中郡主县君至宗室大学,以开上行下效之先河,陈某明白了。”

    他接着问道:“那如果是寻常村夫村妇,先生愿意教他们么?”

    “这有何不可,人生来应当受教,超凡脱俗,老夫以为这世间之人有致一之理,庶人非下,侯王非高;在庶人可言贵,在侯王可言贱。”

    太酷了。

    能认识到人的见识与环境有关、与性别无关,这就太酷了。

    更何况还认识到致一之理。

    什么叫致一之理?人一律平等,男女平等、贵贱平等。

    这东西在二十一世纪人类都没能达成共识。

    酷到让陈沐不自觉地想聊点别的,甚至都有想说出自己看法的意思了:“我希望先生能在宗室大学担任教授研究,而且我还打算在宗室大学招收移民子弟,男女皆有,还望先生到时能一视同仁。”

    “不过唯独有一点,宗室大学不教时政之事,也不清谈修身之道,学子的脾性、道德,是海外汉文学堂与国内小学的工作。”

    “宗室大学的宗院与外院,只要求学子对国家忠诚,教授的是能让他们安身立命的技能。”

    陈沐的话让李贽刚燃烧起的雄心壮志,转眼熄灭一半。

    安身立命的技能,这实际上是李贽自认最为欠缺的技艺,若他有足够安身立命的技能,难道还至于蹉跎半生饿死儿女,靠友人接济过活?

    “大明,需要有像先生这样的人,研究人生的道理,普及人生而平等的致一之理。”

    “先生的激进,陈某有所耳闻,当然在看法上,陈某以为君子和而不同,贵在求同存异,即使阁下与我看法不一,陈某也以为无妨。”

    “在大势上,诸如男女致一、人人致一的道理,目下执此观念者甚少;但大势上,随生产力日益发达,这也是天下百姓所追求的必然方向。”

    “在如此大势之下,陈某以为先生静心研究,多见多看多思多想,比同凡夫俗子为敌,抨击时政掌权,对天下苍生有利的多。”

    李贽是个急性子,他已经急了,恨不得跳起来往陈沐头上敲三下。

    但他忍住了,因为听到了一个不太能理解的词,压着气道:“何为生产力!”

    上钩了!

    “生产力,是天下万物安身立命之本,是我们创造一切的能力。”

    说着,‘哐当’一声,陈沐腰间的手铳被他拍在桌上,道:“这是万历九年式北洋将官制式燧发手铳,年轻军官都叫它万九铳,也有人与长铳一样,叫它天下太平。”

    “全铳有二十九个零部件,天下诸卫军器局俱可匠造,用工七十五者为佳。”

    “但在北洋军器局,万九铳标准用工十五,一千工匠用十五日,可造一千五百支,精装成本二两三钱银、简装成本五钱六分银。”

    “这是他们因生产法不同而造成的生产能力不同,而这些生产能力汇合一处,就是大明的生产力。”

    “更高的生产力意味着同样一件器物的成本更低,衣服与粮食更便宜,兵器铠甲更多,百姓吃得更好、士兵更强健有力,国富民强,更能与别国竞争,并最终更好地解决朝野所遇到的问题与矛盾。”

第二百九十七章 摆锤

    赵士桢带来的是个奇怪的大玩意。

    简单来说,它长得就像一座偏箱车,但它身上大部分是铁制的,正面是一个四方铁框架,上面垂着‘干’字铁杆,连着一块很厚的四方钢块直直垂下作为摆锤。

    李贽看不明白这个东西是干嘛用的。

    在它侧面的偏箱板被墨色涂黑,垂下的铁杆有平行支臂仅挨着黑板,赵士桢在上面插了一根石灰棒。

    陈沐说:“这是常吉让工匠造的,原本还追求对称、美观、装饰,我看了之后把那些没用的东西都去掉,只保留它的功能。”

    “功能?”

    “对,常吉想用这个东西来测量火枪甚至火炮的威力。”

    陈沐说着,用再次抬了抬他的佩铳,道:“铳丸按照标准装药,就近打在那个钢块上,铅丸推动钢块向后上方摆动,石灰在黑板划出的轨迹,就是铳的力量。”

    “这个并不准。”陈沐说着补上一句:“尽管铳丸重量、火药用量及摆锤全重可以测量、称准,但弹丸打在摆锤上是有力量被消耗掉的,因此并不能完全测准。”

    “但相对而言,只要都用这个工具测量,得到的数字也就是准确的,不同形制之下,哪杆强、哪杆弱,一目了然。”

    李贽还在接收难以消化的信息。

    不是这个机器的原理难懂、也不光是关于火器的知识,更重要的是陈沐和赵士桢为什么需要测量这些东西。

    但他没问,陈沐自然也没有解答,只是笑道:“常吉原本还拿这个测过炮,把铁杆打飞了。”

    其实东洋军府还有另外一种测量速度的方法,是两台类似装了只秒表的机器,其中一个易损零件伸到外面。

    使用需射手同时击中两个间隔五十步的机器零件,以取得这段时间的值来进行计算。

    机器也不是秒表,只是比较相似的发条齿轮工作计时工具,这个制作难度不高,但重点在于实验操作难度高、成本大,而且同样有很大的偏差可能。

    同样是赵士桢做的,说起来赵书记也算有非凡毅力之人了。

    这几年东洋军府业务繁重,不论北方的麻家港、牧野、北亚中部大开拓,还是南方的秘鲁、哥伦比亚、里约卫都需汇总至军府。

    能把事务理清,就已经很困难了。

    尤其在北亚草原上,一个地方可能今年被登记的开拓者叫做牛角金沟河,因为河西的开拓者住的地方叫牛角寨、河东的开拓者住的地方叫金沟。

    也许第二年河西的牛角寨就因为意外没了,都到河东去采金,结果第三年到牛角寨的人并不知道这叫这个名字,派人回东洋军府重新登记叫某某庄。

    还有可能因书吏疏漏,一个地方多个名字被不同的人平行使用,总之繁杂得紧。

    这种情况可能要等到修通铁路才有改观,但近五年十年,东洋亚州的铁路连东部沿海都未必能修完。

    这里到底不像大明中州,没有那么好的基础设施,也没有那么多的人力与产业密集。

    现阶段跑轻型铁路的铁轨,不说每个县都能自造,扩大到每个州府只要掌握规格,在北洋匠人的帮助督造下自行制造是没有问题的。

    这是本土铁路能在百姓见到好处后全面动员起来,以县为单位自主修建铁路的基础——他们有这样的能力、有这样的**。

    东洋,这两样基本要求都不满足。

    最广袤的荒原走上十几里地见不到任何直立行走的东西,别说想修个铁路了,就连修个土路都做不到。

    集结方圆三百里四个聚落三个部落的所有人,单是后勤压力大的就能把人压死。

    不过确实这几年从本土来的移民是越来越多了,每年上千条船、十几万人来往于大洋两岸。

    经商、移居、送货、探亲、退役,甚至还有没考上进士过来散心的,不一而足。

    很多做买卖的在本土与亚州都登记民籍,领取地产后便将家人迁了过来。

    实际上军府也并不在意众多人口的到来,如今亚州诸县的承受能力比过去强大太多,随着对原住民的同化,官府对百姓一视同仁,黄册已有在籍者上百万人。

    等到三十年后,这里的人甚至会忘记土民这个称号,因为他们已经扎根于此了。

    就这么紧张的工作里,赵士桢还能做出些小玩意聊以自娱。

    也就是赵士桢没什么像别的文士一样的兴趣爱好,自跟着陈沐以来整天与铳炮为伴,虽说一次正经的战场没上过,依然掌握了一大堆用于军事的奇怪知识。

    掌握奇怪知识不能用,可能对人来说是最郁闷的事了,因此赵士桢闲下来就会折腾点有的没的。

    以前是研究鸟铳,做出一大堆奇奇怪怪的铳,可能是后来发现即使做出来能大规模列装的几率也很小,大明的制式火器基本上定型了,就转头研究起研究火器性能的工具。

    只是偶尔,还会接着折腾单兵火器,而且是压根不打算大规模列装的那种,比如双管的手铳、大口径打散子的手炮,都是些自己在家闲来无事把玩的小玩具。

    这会见陈沐介绍这件被起名为摆锤弹道仪的东西,走上前来便掏出腰间手铳,对着摆锤就是铳。

    那劲头就像个可算找到放铳机会的孩子,把李贽狠狠吓了一跳。

    过去他哪儿见过这样的人,这都不是一言不合了,属于闲着没事就掏出火器来一家伙的角色。

    硝烟弥漫里,摆锤被狠狠地向后推起,带着在黑板上划出一条白色弧线。

    赵士桢绕到那边看了看,转头朝李贽笑了,掂量着自己的佩铳道:“这是一杆七成铳,意思是如果口径、药量标准,它的威力是天下太平铳的七成。”

    李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紧跟着就听陈沐指着摆锤道:“陈某的意思,就是请先生教育学子,让他们成为像这台机器一样的人。”

    “它并不好看、也不够精致,用料简简单单却还扎实,最关键的是……它能解决问题。”

    “做个摆锤,就要能解决火器弹道的问题;做人,就要能解决朝廷的问题。”

第二百九十八章 实现

    对人来说,痛苦分许多种。

    但是对思想家来说,真正的痛苦只有一种,那便是活着。

    这就好像人们观念里的‘文人误国’,为何文人误国听起来就比武将割据、宦官乱政、昏君误国严重的多呢?

    这当然不单是因为文人是百姓最常见的误国角色,更深层的原因在于身份、也在于这一身份所掌握的权力。

    宦官、武将也多来自百姓,但宦官即使不误国,他的身份依然是宦官;武将没有误国,他的身份依然是武将,当然也不排除有微小的可能变成反贼或皇帝。

    但文人若没误国,就会变成文学家、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反正不是文人了。

    上升空间大,往往会使人在新的身份、新的职务上出现理论与实践脱节这一尴尬情况。

    就好比说李贽,他在姚安府任上做的不错、也有一套正在周全的思想理论,但他是没有机会把这份实践。

    一方面认为人靠童心、本性、本能就可以大治,朝廷应该尽量减少对人性的约束,传统德礼刑政的这套只会破坏本性,应尽量少对社会加以干涉、尊重妇女,人与人有致一之理。

    另一方面又认为古今贤臣不是满口道德说教,而是实际做事为朝廷发展经济、寻找财政的人,人们应当追求功利。

    可实际上,传统意义上的‘以理财为浊’,限制的可不是别人,正是从道德与价值观出发,限制那些有机会读超级多的书、考上科举、手握朝廷命脉大权的官员。

    他的想法,随便满足一个,都可以说是社会的巨大进步;但要想在他这辈子全部满足,那只可能是整个天下的噩梦来了。

    对地方不加限制的小政府,加上没有道德约束且鼓励殖财的官员,再打出一张人人平等的致一之理。

    帝国崩溃指日可待。

    但这不是李贽的错。

    思想家为何会变成思想家?首先是因为他对所处社会环境不满意,这在以前几乎可以与对个人际遇不满意划等号。

    因为他不但对环境不满意,还没有小了是改变自身周围环境、大了是改变国家社会环境的能力。

    也就是说,又没有能力改变现状,在实践与理论的过程中发现问题、完善理论,但是到这一步卡壳了。

    没机会用实践进一步完善理论,再用完善后的理论去重新投入实践,只能做敏锐的诊断者。

    因为能完成这一步的人都不叫思想家,根据他们完善手段温和与否的区别,叫改革家与革命家。

    一番试错下来,最后的实践也一定跟最初的理论大不相同。

    思想家最大的痛苦是活着,在一个明知道永远与自己所思所想格格不入的世界里,长命百岁也是一种残忍。

    他最大的愿望,是天下能有一个半个怜才者,让他这样的大力大贤有才之士得以效用,就算杀身图报,也必不忘恩。

    矛盾的李贽,既反对儒家礼教,却又对观念推崇的今古义士狂热向往;既。

    其实他最想找的人是张居正、第二想找的人是万历皇帝,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张居正、皇帝或者说整个朝廷都容不得他。

    张居正与李贽的政治理想是多么相匹配啊,不沽名钓誉谈论道德,国事上可谓宰相之杰,远超世俗凡夫。

    可张居正的治国铁腕,道德沦丧法纪松散的大明被整合成刚强铁板,有一个书院便铲一个书院。

    李贽这样的人存在本身,是勾在其辛苦打造轰鸣机器上一颗锈蚀铁钉、砌在他固若金汤万里长城上一块破碎青砖,是对张居正最大的嘲笑与讥讽。

    也许,他永远都看不见自己想象中的世界。

    那个天下之民,各遂其生,各获所愿,各从所好,各骋所长,就其力之所能为,与心之所欲为,势之所必为者听之。

    千万其人者,各得其千万人之心,千万其心者各遂千万人之欲。

    物各付物,天地之所以因材而笃,万物并育而不相害的世界。

    但他不是个容易被打败的人,他非等死之人,等死之人心身俱灭,虽未死却筋骨已冷,与死人无异。

    在他看来,虽得不到想要的,但在求索中志虑益精,德行益峻,磨之愈加而愈不可磷,涅之愈甚而愈不可淄,也是福气。

    涅是黑色染料,淄是变为黑色。

    涅贵不淄,是东汉崔瑗所做《座右铭》里的一句话,意为被黑色侵染也不变颜色。

    至少现在,他来到东洋,在大明的宗室大学,得到新的阅历与见识。

    知道世间竟有一人,不论民生政见单论生产。

    而且他说:“先生所求,天下之民,各遂其生,各获所愿,各从所好,各骋所长,就其力之所能为,在久远未来必可实现。”

    “其实现过程也必然漫长,为此将付出数代乃至十数代人,坚持发展生产力、完善工业化、普及教育、革新科技、消除贫困、解放思想,最终实现国家平等繁荣、天下人共同富裕。”

    让李贽脑子里的儒释道统统被丢到一旁,振奋地三天三夜睡不着觉。

    他知道.asxs.在哪,也知道终点在哪,可他不知道路在何方,他曾想探访京师大儒求索大道却未能如愿,却没想到在东洋军府的大将军身旁,前路猛然间变得无比清晰。

    发展生产力、消除贫困,是取得大道的唯一途径。

    陈沐说出这个正确答案太容易,李贽的理想国简直让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那就是他过去生活的世界所为之奋斗的目标。

    人们选择自己想要的去学习、依靠自己的专长做事,选择合适的公司、追随合适的人才来领导,为选择有什么样的生活过一生而努力。

    虽事与愿违常有,但人人奋斗不息。

    鼓足了干劲,李贽没有急着进入宗室大学,关于生产力的事他还没有完全明白,打算先在亚洲走一走、看一看,看看这里的百姓生活与本土有何不同。

    谁曾想,这么一走,李贽就真的找到了自己的理想国。

    大明在亚洲东北方向的沿岸城市,知县为杨兆龙的牧野。

第二百九十九章 装饰

    长滩港的海风很凉,不知是天气原因还是旱季到来的原因,即使在海边空气里还是透着干燥。

    下船的李贽头脑里似乎还带着海上航行的摇摇晃晃,即使这次他的待遇比从本土过来时要好得多,东洋军府为他挑了艘西班牙快船,航线也顺风顺水,还是在海上呆了足足二十天。

    他有点弄不明白西班牙王国与大明的关系。

    在大明本土,人们对西班牙的了解并不多,像他这样交游甚广阅历良多的人,对西班牙的了解也停留在大明的武功簿上。

    那是个被大明先后在两次战争打败的国家,哪怕了解再深一点,知道两次战争的起因,也只会说两次战争都开始的非常糊涂。

    当年是朝廷谁都弄不清究竟怎么回事,总之陈沐在率领舰队南下的途中就打了西班牙的运宝舰队,介入吕宋战事,打赢一次战争将西夷驱逐出大明近海。

    后来随着时间推进,人们对那场战争越来越了解,朝野都知道,是一伙葡萄牙海盗进出伶仃洋、在屯门抢了几头牛,被陈帅‘误认为’是西班牙人做的这事,勒令其总督赔偿白银二十七万两。

    还有坊间传闻,当年陈帅好像是执意挑衅开战,因为他跟葡萄牙信使说的是限西班牙吕宋总督五月给出答复,当时就是五月,而且南洋舰队战备工作已经完成,没等到六月就出海了。

    不过这只是乡野百姓酒后茶余的笑话罢了,那场战争的结果,就是南洋军府近十余年来每年为朝廷上交白银四百万两,安南、占城、暹罗米四百万石。

    还不算商贾贩入民间的大量米、五金、珍珠、宝石,大明与南洋诸国的商路繁荣至前所未有的地步,像野草般旋生旋灭的叛军也没了踪影。

    没有反叛的土壤了,野心之辈在叛军中终究少数,更多的是实在活不下去的百姓,其实他们的问题也许只要月银一两就能很好地解决。

    现在人们只要走到沿海城镇的港口,站半天就会有船员上前问询出不出海,出海就先给十两安家,海上月银二两,船上还能带百十斤自己的货物。

    纵是真正的野心之徒,想造反都拉不到人来入伙。

    明西第二次战争就更糊涂了,国内的人都觉得西班牙的费先生是个大傻子,我们家陈沐就是个明显的大恶霸,眼看他带着大舰队出海,不招惹你已经不赖,你的人还招惹他?

    对西班牙这挨打没够儿的毛病,简直震惊。

    等到了东洋亚洲,从港口百姓以及赵士桢那接受到的信息,更是西班牙人在这片土地上无恶不作,偏偏在东海岸,这一切都变了。

    商人说,西班牙是人傻钱多,甭管运什么到那边都能赚取十倍之利;百姓的口碑也要好得多,大西港都是为大明人服务的西夷人。

    在哈瓦那,虽然不乏有全身笼在大麻袍里的人对他横眉冷对,大多数西班牙人看见大明人还是满眼放光,那些个年轻女孩还要把他这老爷子拉到酒馆里头去。

    甚至连坐的船,那大明人船长还满心骄傲地拍着船舷对他说,这种船是西班牙费先生专门给大明准备的,从大明港到大西港,就算横跨大洋也只要二十几天。

    让李贽觉得西班牙人还不算坏。

    他哪里知道,这船是菲利普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专门做出来的长途通信船,航运极快、乘员较少、没载货能力也尽量减重,为的就是能更好地掌握新大陆实时情况。

    结果船造好,新大陆也没了,只剩下个秘鲁半死不活地吊着,也让菲利普丧失了兴趣。

    除了明西贸易的最初一年,后来他就没有再收到新的银币了,所有钱都用来向东洋军府订货。

    大明的军事能力、经济能力都增强了在这片土地上的国家信用,从西国海商开始,人们大面积地接受万历通宝作为一般等价物,反正西国海商的钱也只是用来跟大明人买东西,只要大明商人收这些钱,那就够了。

    别说是纸质的万历通宝,就连隆庆、嘉靖、正德、永乐四代铜制通宝,在西班牙都是标准货币。

    隆庆、嘉靖的通宝,最早都是大明移民带到亚洲,再被亚洲土民水手带到西班牙,正德、永乐通宝则是大明在南亚的驻军和从日本过来的商人带来。

    流落西班牙的铜币还是少数,商人们只是因大明港的李旦对各项钱币汇率明码标价而信赖。

    大明港是愿意让人兑币的,不像陈沐在东洋是不希望有人兑币防止白银外流,大明港兑换钱币始终都以标准价格,只是收上一点手续费。

    以此来增强西国人民对大明钱币的放心。

    其实最多的大明铜币,在牧野。

    自长屋联盟首领海法沙之始,牧野的土民勇士们始终流传着把明钱穿起来做铜甲的习惯,而且随着其与大明交融日深,这习惯慢慢变得讲究起来。

    在长滩港,李贽眼前不乏有头戴铁盔、身穿钱甲走来走去的保甲女兵。

    这一切对李贽来说都新奇得很,他很久没见过女人当兵了。

    等到他听说在牧野的铁矿山,长屋联盟数不清的女人们曾为了有体面工作维持其母系社会,向官府抗争而得到开凿矿山的许可,更是把老头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这些女兵都用着来自大明的胭脂水粉、戴着明人风格的耳饰项链,精致的很;但她们强健而富有活力的身形却又不像国内少女那般弱不禁风。

    头上戴着类似钵胄的铁盔,只不过在头盔后面戴着她们传统的羽冠装饰,身上也穿着简单的无袖素面胸甲,但在头盔的顿项、胸甲的下摆、以及甲裙,很多人都没用布料,而是由铜钱穿起做成。

    她们在牧野县长滩港的商市上买东西,往往看上什么便提起铠甲下摆,抽出随身短刀割断甲绳付与店家,甚为新奇。

    还有些人,则在装饰之余也需要一点防护意义,则用的是铁钱与扁铁环铆合的甲裙,那个显然是不能花的,李贽还专门上前问过,那些姑娘也不羞涩,大大方方让他看铁钱。

    铁钱上铸的什么字样的都有,有的甚至是锻造的钢钱币,用铜焊手法做出文字。

    多是像天下太平、多子多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皇帝万岁这样的祈福字样。

    女孩们笑着说:“是县太爷英明,准许咱们用钱做甲,还准每个人都用过去首领的羽冠来装饰自己。”

第三百章 乡约

    天下之民,各遂其生,各获所愿,各从所好,各骋所长,就其力之所能为,与心之所欲为,势之所必为者听之。

    千万其人者,各得其千万人之心,千万其心者各遂千万人之欲。

    物各付物,天地之所以因材而笃,万物并育而不相害。

    寻找杨兆龙的路上,李贽一直反复对自己说着这些话,这些他对美好世界的全部向往,此时此刻就在牧野县。

    他太想见见杨兆龙了,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知县,能把县中如此治理。

    李贽见过兆龙的哥哥杨应龙,在西南明缅战争,姚安知府领亲训姚安营三千将士驰援神护关,到地方发现神护关没了。

    这个从川贵交界来的土司把云南的神护关向西硬挪了三十里。

    直到李贽离任,神护关西边的孟养宣慰司、东边的腾冲卫,百姓都为杨应龙立了生祠土地庙,管他叫移山将军年年香火不断。

    后来听说播州被朝廷迁去新明,上次出海去南洋,李贽仅去到吕宋就没再往南走,因此也没见到。

    不过就因这事,李贽对杨应龙有很深的印象。

    连带着,认为杨兆龙也会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偏偏李贽没想到,牧野知县是个常年翘班,他在牧野北站等了整整两天半,才被拉上往北方跑的火车。

    牧野不是大明狂野的北部草原,尽管这里有纵横上千里的铁路线,但像样的火德星君只有一位,还是去年才经过整整两年的海上漂泊送到牧野的,名字也很简单,拉上四车皮,叫牧野甲字军列。

    名为军列,但李贽所见牧野来回调动的部队在陆地靠两条腿、下海则靠兵船,坐军列的根本没有正经士兵。

    简单来说,这个能用四天时间移动百人至一千二百里外的军列,只是杨兆龙的私人用车罢了。

    “老先生说的是土民?他们叫长屋联盟,或者说盖房子联盟也行,本来是五个世代交战的大部落,后来联合到一起,进攻其他部落。”

    “牧野的治理一点儿都不难。”

    杨兆龙非常托大地摆摆手,道:“大明行的是大明律,海外行的是海外大明律,大明律法之下,各县有各县官吏不同的治理办法,各地宣慰司又与府州县不同。”

    “在牧野衙门也是一样,衙门里大明律之外的律法条文一千四百七十七条,都是过去汤县丞编写的,规矩定下来,长屋诸部首领同样在部落内施推举让贤的制度,因此好管得很。”

    “只是如今汤县丞去了英格兰,事情都压在我身上,便疲惫许多。”

    杨兆龙说着,身子向后靠了靠,随着军列行进缓缓摇晃着道:“整整一月,杨某在军列上,先在南边看望新编练的牧野保甲兵,又去西北监督矿场铁厂,路上还顺便劝导百姓多种农田、烟田。”

    “太辛苦啦,而且这还是长屋联盟的几个首领帮衬着约束百姓。”

    杨兆龙摇摇头,显然是疲惫至极,两手按着太阳穴道:“牧野终究是缺少人才,太难啦。”

    其实杨兆龙的工作也还算轻松,他只抓四件事,军事、工业、农业和商业。

    牧野的军事,就是各个部落一年一度招来拿给黑云龙的训练的兵,这些人会被送上船去支援明军在英格兰的战事。

    牧野的工业,是五大湖矿山的铁厂、铁路的修造,以及军器的打造。

    农业,自然就是种田;商业其实也是种田,烟田和造纸厂、卷烟厂。

    他也只能抓这四个,其他别的再想抓,他抓不住。

    “可老夫以为,牧野百姓各食其力、各遂所愿、男女致一,民生安乐福贵,是亚洲诸县一等一的好去处。”

    李贽觉得这非常完美,他见杨兆龙之前问过,牧野所有农夫都是佃农,他们的土地属部落共有,种植方法因地分南北而有所不同。

    大抵区别是七分种粮、三分种烟;或六分种粮、四分种烟;要么就是五五分。

    佃农的收入还都挺高,普遍每年有两三万通宝的收入,不但衣食无忧,还有结余。

    这难道不就是陈帅口中所言之共同富裕么?

    哪儿知道杨兆龙一听那摆起来的手就放不下去了:“各遂所愿?老先生可知道杨某为了不让治下各遂所愿,费了多大的力气?”

    “长屋联盟是五个世仇部落,他们尚武好战,一个长屋的男人,喝酒、赌博都不算坏,只要他勇敢,就是男女公认的好男人;而一个长屋的男人其他方面再好,只要他有一次打仗时候不敢去,懦弱,这辈子都讨不到老婆。”

    “他们能联合到一起,是海法沙自己琢磨出一套天命,他们相信和平之树,五大结盟部落之外全部都是邪恶的部落,只有长屋联盟要挽救天下苍生,把和平思想传播到脚下土地的每一寸角落。”

    “传播和平的方式,就是结盟。”

    杨兆龙甚至到如今都无法理解这种行为,他说:“一个部落在长屋联盟旁边,只有三种可能;长屋会派人去让他们加入,加入就必须跟他们一样,共习俗、同进退;不加入联盟,也可以约定和平。”

    “接受自然最好,但如果不接受,长屋就会发动战争。”

    “这几年来,虽然有我拦着,可长屋依然发动了七次对其他部落的战争,一直到李禹西募兵出海才好一些。”

    提起这事杨兆龙就发愁的很,道:“所以我现在每年都把愿意打仗的人送出去,越多越好。”

    “而且他们还喜欢对俘虏用肉刑,屡禁不止。”

    这下李贽面上变色了,肉刑是早就被废止的事:“这违背律法,县令不管?”

    “管,你都不知道我的大狱有多大,但是没用,我杨氏土司出身,早知律法最早都是约法,都是百姓的乡约,是所有人一致认同的规矩,形成法律。”

    “这的人,他们认同的规矩就是这个,硬管教他们,有的人听、有的人不听,比起关在监狱里,送出去打仗更实在。”

    “我听姐夫派先生过来是看各地思想,这个乡约恐怕是最能看出不同思想的地方了,先生可以跟我待几个月,好好看看这里是怎么回事。”

第三百零一章 天壤之别

    李贽在牧野平心静气地进入长屋联盟海法沙的部落,进行观察牧野土民的生活态度、文化融合。

    大洋上隶属合兴盛的武装商船再一次将数以千计的士兵送至英格兰。

    或者说,是夷兰岛。

    大体上来说,命名、歧视这些事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的往往是自己的喜好与内心。

    艾兰与夷兰被人们合称为艾夷群岛,这个名字并不见于东洋军府任何官方文件之上,但却流于人们内心之中,口口相传。

    这个名字最初,出自大明为远征海外从朝鲜南部、日本东部招募的军夫,他们文化程度低下、字也不认多少,无法指出正确的名字,更不会说。

    尽管文字相通,但同样一句话发音不同,就算发音同了,语序也不同。

    汉语是主谓宾:我吃饭。

    朝鲜与日本的语言则是主宾谓:我饭吃。

    况两国过去,几乎与这个时代的欧洲相同,都是贵族阶层才能学汉文,平民百姓连本国的东西都没机会学。

    对周边诸国而言,强盛而有力的汉文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能借此学习中原的文化、科技,另一方面也很大程度上阻碍其本国上下阶层的交流。

    比方说朝鲜,说话和写字不一样,这事多让人难受啊。

    如果百姓能跟贵族说上话,贵族张嘴:“你饭吃思密达?”

    “我饭吃思密达!”

    交流还是比较顺畅的,可平民没什么机会能见贵族,要学习得看书、看文字,一句说起来是‘我饭吃思密达’的话,写出来却是‘我吃饭’。

    非常不便于理解,自然为学习提升了很高的难度。

    李氏朝鲜第四代世宗大王就已经认识到汉文给交流带来的不便,设谚文局广招学者,把汉字拆了对标朝鲜语音,来创造文字。

    可这东西没啥用,因为那会不是先民高唱诗经的时候,那已经是明英宗朱祁镇时期了,汉字发展极为成熟,根本不是想去就能去的。

    真正成功的去汉字运动,是二战后的韩国,干净彻底,也造成一个无法挽回的问题,韩国青年无法查阅本国史料。

    因为不学中文,他就看不懂以前人写的什么。

    所以他们就算知道大明人把一个地方叫什么,也只能学出语音,却不知是哪个字。

    到了海外也是随意拼凑,偏偏许多人都住在东洋,还因是第一批加入汉文学堂的人物,混上了教书先生之类的公职。

    说起来,可能这个世界的人物并没有如此感触,但世界已经回到了本来的模样,好像二三百年前的地域认识。

    没有这个国、那个国,朝廷只有一个,它在北京,过了长白山,就叫高丽地面。

    因此他们给别人起这些名字,很正常,像艾夷群岛,直接把俩大岛的人都鄙视了。

    他们觉得这里离大明远,太远了,比他们出身地面远得多,该鄙视。

    反倒是大明人普遍没有这种情绪,这不是因为大明人好,而是他们单纯地鄙视所有人,以至于能一视同仁。

    就好比说一个人坐拥二十万亩田地,叫土地兼并;要是这个人拥有七百万顷田地,那就只能叫土地国有了。

    像东洋军府,就在亚洲拥有一百四十七万顷地,实现了土地国有,把它们分给移民不准买卖,田荒了就收回,没田的人还能再找军府要。

    不过对英格兰的官员、伦敦知府汤显祖来说,没什么好鄙视的。

    在伦敦府衙,北方的战争仍未结束,且军府人员一致认为很难结束。

    女王伊丽莎白被押送上船,旧都铎王室煽动贵族对爱尔兰的殖民屠杀、对普州、对明军的一切丑化都成为其作为战犯的证据。

    但都铎王室的统治灭亡并不意味着这片土地迎来长久和平。

    德雷克的叛军依然势大,尽管其在不久前才刚因攻打府城被应明领军击败,从叛军被打成海盗,但很快北方就再度传来其在苏格兰登陆,卷土重来的消息。

    而在普州到伦敦府、伦敦府到苏格兰的广阔山野,盗贼蜂起。

    旧贵族治理地方的体系被全面推翻,新的官僚体系却没能完全覆盖,缺失的统治空间很快被逃亡的旧贵族与乱军占领。

    从艾兰王国一路扯旗到英格兰的刘汝国也有力不逮,隶属东洋军府的精锐旗军与大量牧野兵疲于奔命,各地反叛如同按下葫芦起了瓢。

    这样的局面几乎快把普州参将应明逼疯,他的亲兵魏进忠为主分忧,献出内外二计。

    魏进忠认为,如此局面,对外明军应依照英格兰对爱尔兰的传统作风,对旧都铎王室的反叛支持者进行屠杀,从郊野的村庄到中心的城镇,将参与反叛者不分男女老少杀个干净,从根源上解决反复叛乱的潜在兵员。

    对内则使用西班牙在新大陆的手段,进行强硬的高压管理,并持续地害死男人留下女人,用三代人的时间解决掉这个麻烦。

    尽管每一个东洋旗军都受过相同的、对亚洲原住民的同情教育,但人类在养尊处优之时表现出的永远都只是上限。

    而在困顿痛苦时才会表现出下限,尤其这种同情教育一定程度上换个角度就会变成复仇思想。

    东洋军府同情教育的出发点,我们是华夏、他们是诸部,如果他们在商周出现大家就是死敌;但在这个时代的新大陆,面对更遥远的欧罗夷,他们也是我们,一种更弱小的我们,需要保护。

    这就造成东洋军府旗军对原住民有保护情绪,但对欧罗夷则会有更多复仇心态。

    魏进忠提出这一残忍计划并不奇怪,甚至就连应明认可这一计划都不奇怪。

    好在伦敦府还有汤显祖。

    汤显祖并反对这一计划的残忍,他们一起生在这个残忍的时代,人们千方百计避免战争,因为史书古籍上记载了太多战争带来的前车之鉴。

    但当战争爆发,他们也更清楚战争中会发生多少残忍的事情,也很清楚战败后敌人会对他们做什么。

    因此不能输,才是所有人的共事。

    汤显祖反对,是因为下作——西班牙人曾施与新大陆原住民的手段太过下作。

    即使统治一片土地,也许势必会出现大明男性在婚姻上的优势、也许结果与实施这样的计划并无区别。

    但汤显祖作为伦敦主官,他认为封疆大吏、边臣武官有没有有意识地推动、鼓励甚至有计划地去施行这种政举,有天壤之别。

    “还请将军暂熄怒火,汤某有办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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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嘉靖四十五年,隆万中兴前夜。这是最好的时代,戚家军向近代军队迈出第一步,脚踏缫车在东南日夜不休产出丝绸,它强大、富庶。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卫所制因贪污**而日趋崩溃,土地兼愈演愈烈内阁夺位混战不休,它衰落、垂暮。当排枪火炮轰鸣在欧洲战场,当西班牙无敌舰队纵横四海,当传教士手捧圣经怀揣密信对这片新大陆露出觊觎的目光。清远卫小旗陈沐头顶笠铁盔,鸟铳扛肩膀,望向大海高高扬起下巴。-已有完本作品,人品保证,更新勤劳,敬请收藏。读者群:102341981,欢迎大家。开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