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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战国走一遭全文阅读

作者:秽多非人     日本战国走一遭txt下载     日本战国走一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1.宰相暗织东国网

    小平太一页一页的翻过去,翻的手都抖了起来,这本区区十几页的簿册,上面记录着大约一百个人的名字。

    后面还有小字,大概描述了其人的年岁相貌,以及此刻从事的行业。

    无所不包,无所不有。

    伞匠、农人、米店伙计、船队桨手、僧侣、野伏、杂兵、炭工、织工………

    遍布于京都以及东国各处,甲、相、骏、武、上诸州,乃至于越后!

    这是山内家几代人经营,暗中一年花费上千贯,建立起来的基层情报网!

    “采女为人耿介无私,不如你圆滑世故,太郎实在年幼,无法接管此事。你既然是太郎的叔父,先交你暂署,待太郎长成再交还给他。”

    “另外,主计处另有一份名册,不过那是副册,只具姓名和暗语。”

    “你这册才是正本,希望你好生效用。”

    山内义治说完有些喘,小平太赶紧把簿册放回山内义治面前。然后跑到他身边轻抚他的后背,帮助山内义治喘匀气。

    “殿下,此事隐密,不该由臣下来署理,还是委于主计殿吧。”

    一个运行多年,行之有效的情报网价值几何?相信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觉得它比不了区区一千贯文的小小领地吧。

    不提选拔情报人员这一最大的难题,伪造或者说真的获取一个合理又不引人怀疑的公开身份就是难题。更不要提其他类似于方言、风俗、习惯、水土等庞杂无比的细节。【注1】

    纵使这个情报网只能传递最基本的晴雨气候,干湿风土,公开政令,家臣变动之类的消息。但在消息传递滞后的十六世纪,其宝贵性还是毋庸置疑的。

    难怪小平太有助左卫门的纳屋政经消息抄送,以及京都纲利伯父的日常收集,也常常发现山内义治的消息比小平太来的更快。

    君王的耳目,在明在暗,山内驻京办上次大逆一把火烧没了。可小平太明明看到广桥大纳言家的某个仆人也列名其上,暗里的情报线一直没断。

    不管是商场还是战场,真实有效的消息,谁先握住,谁就掌握了先机。

    而山内家这张情报网尽管粗陋,浅薄,涵盖面却广,只要继续好好经营,将来一定妙用无穷。

    “主计也有些年纪了,若是太郎还未长成,他交给谁?”

    山内义治叹了一口气,他自己奔五十,他弟弟山内主计只不过小两岁。这个年月,人生五十年,如梦亦似幻。活五十年的就不算亏了,这么一算山内主计其实也没几年了。

    而过了年,山内太郎才四岁,哪怕十年后山内太郎元服。山内主计能不能再扛十年?这是一个大问题。

    小平太就不同了,就算小平太也只能活五十年,那过年二十八,还有二十二年好活。完全够等到山内太郎长成,再转交给他。

    “兹事体大,殿下三思。”

    小平太还是推辞了一遍,纵使心里再想要,也不敢表现出来。君王的耳目,固然是君王最信任的人,但权力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不必再推辞,这么多年下来,你的忠心我尽知晓。”

    山内义治这是第三次委让于小平太,小平太再推辞真的是给脸不要脸了。

    “那臣下便为太郎殿下暂署十年,待太郎殿下元服,必然物归原主。”

    小平太郑重的把簿册塞进怀里,然后猛地站起来,哗啦一下拉开障门,空荡荡的走廊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然后又立刻趴到地上,以极其不优雅的姿态把耳朵贴到地板上。纵使是再轻微的脚步和动静也能听得清楚。

    很好,并无声响。

    “殿下恕罪,臣下不得不小心。”

    山内义治点了点头,原本这件事只有他和山内义胜知道,如今山内义胜死了。他才被迫告诉自己的亲弟弟以及小平太,无奈之举而已。

    小平太不管多小心都是应该的,不能再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

    “此前,都是由我亲自处理,最近实在精力不济,小平太以后都由你整理,择重要的汇集报与我便好。”

    随后山内义治又把消息的汇总地点告诉了小平太,在连川边某处里冢旁的一尊地藏王菩萨旁的石灯笼底下。

    定期取信的人如今便是村上义光!

    山内氏御侧近组番头村上左马大允义光,四世谱代,忠诚无二的伊那村上氏如今混的最好的。

    ……

    小平太出得别馆,再扫视了一圈,确认只有别馆外有村上义光安排的侍从护卫,没有其他任何一个闲杂人等。

    冷风裹杂着飘雪,吹到小平太的脸上,小平太才猛地感到一阵刺骨的冷。

    再一吹,背后的一层白毛汗早就把里衣浸湿,如今潮湿的里衣贴着小平太的脊背,让他感觉一阵一阵的发凉。

    好冷!

    真的好冷!

    “左马允,可以派人进去服侍殿下了。”小平太遥遥看见村上义光,赶紧和他打招呼。

    山内义治这个时候,随时可能出问题,最好还是一直有人照顾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啊,弹正啊!与殿下谈完了吗?我这就安排。”村上义光这几年一直跟着山内义治,打仗的时候就是御旗持,平时就是侧近头,虽然年轻,人倒是沉稳有度。

    他挥挥手就有两名侍女先端着什么东西进馆,又有几名侍从从里到外依次侍立。他又自己亲自进入别馆问了一句安,确认无误以后再出来和小平太寒暄。

    “殿下和你说过没有?”

    小平太没头没脑的当着侍从们的面问了村上义光一句话。

    “今早已经吩咐过了。”

    “那便好!劳烦左马允了!”

    小平太点了下头,交接算是完成。

    【注1】:多废话一句,这里写手有一事不太明白。总有人说从明治维新开始,到二战,几乎每个在国外的日本人都是线人,都是情报员。几乎可以称得上全民间谍,全员潜伏。

    这是怎么做到的?不提成本问题,未经训练的情报人员怎么发挥作用?能发挥多大作用?如果有了解的大哥,可以多讲几句,让我学习一下。

42.上杉势败退关东

    又是一年新年,但是小平太家里的景象却远远不如去年年下那么欢快。

    同样是杀年猪,不仅仅是人稀落了不少,当初操刀的山内义胜也已经不在了。

    不过生活总要继续下去,苦中作乐,气氛还是欢快的。老岳父细川春宫和大舅哥细川采女操刀放血,今井明五郎开扇刮毛。

    支了两口铸铁大锅的院子里烟雾缭绕,一锅煮肉,一锅煮的大骨棒子。

    大家正等着猪肉味噌汤下饭呢,村上义光披着雨蓑进来。细川采女抬头一看,就招呼他来吃自己妹夫家的肉。反正不是自己的,一点儿也不心疼,顺路做一次好人。

    村上义光一路和认识的武士打招呼,虽然他只是一个二百贯俸禄的武士,架不住人家是御侧近头,领导的大秘,就算不去拍马屁,起码笑脸相迎还是要的。

    村上义光走到廊下,把雨蓑脱了下来,交给仆从挂起来。小平太会意,赶紧把人请进屋里,然后吩咐辰三暂时挡一挡外人。

    进了屋内,村上义光从怀里掏出十来份裹好的书信。小平太也不多话,仔细辨认了一下每封书信的封口是否完好,上面书写的暗语是否正确,以及传递来的方向。

    和村上义光确认无误之后,村上义光就不再呆下去了,他知晓分寸。这两年呆在山内义治身边,眼力劲早就锻炼出来了。

    他虽然大概能知道这些信件都是各地传来的消息,但是他不会问,也不想继续了解下去。以前是呈送山内义治,如今是呈送小平太。于他而言,只是换一个呈交的人而已。

    等村上义光的脚步声完全听不见,小平太才找来一把裁纸的小刀,细细的沿着暗语的中缝把书信划开。

    第一封是南武藏传来的,说今年南武藏是个罕见的暖冬,不仅该有的降雪还没有多少,有些雪还没落下就在空中化作了水。

    小平太大概知道,这只是小冰河时代的正常情况,一年酷寒干旱,一年暖冬暴雨。交替循环,在往后的日子里会活活的把大萌给拖死。

    摇了摇头,写下一笔,明年南武藏可能夏收会出现问题,今年种植的越冬小麦没有足够的雪水滋润和保温,明年肯定要完。北条家的日子看来明年也不会多好过,还要被上杉辉虎轮一遍。

    第二桩,小平太看了好笑,佐竹家往大家送了一个儿子,可人家有亲生的儿子。有佐竹家这么一个五六万贯的后背,这位送到大家的继子竟然被挤兑跑了。

    扶不起的阿斗啊!佐竹家也有点low,到这个年月了,连常陆国都没统一,甚至可以说还差的远呢。别说问鼎天下了,连问鼎关东的资格都没有,摸鱼吧。

    小平太于是记下第二笔,佐竹氏可能明年会与常陆小田氏以及北条氏暂时和睦,以谋求对江户氏和大氏的压制。

    林林总总往下看了一遍,大多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政经消息和气候水土之类的。只剩下三浦半岛妙本寺传过来的一封,应该是里见家的消息。

    摸了摸,有点厚,看来有点信息量。永禄年安房国能有什么大事?小平太想了想,没得头绪,里见义尧要天正年才死的哇。

    展开来一读,原来是上杉辉虎年前围攻太田岩付城不克,山内家中纷乱,请他出马照看一下自己的外甥。所以上杉辉虎只得留下太田资正在代山城坚守,留下南武藏的一个钉子。

    原本守上几个月,等入冬下大雪,谁也打不了仗。明年上杉辉虎越后兵一到,也就完事了。

    可今年暖冬,没下什么雪。北条军可不会放过这般大好的机会,催动兵马,猛攻代山城。

    代山城只是岩付城的一座支城,实在扛不住了。于是赶忙向馆林平井的甘糟景持、下总的中条藤资、上总的小弓赖纯、房总的里见义尧等几人求援。

    唇亡齿寒的道理没有人不懂,何况太田资正是上杉辉虎在南武藏的最后一个钉子了。如果太田资正败亡,那上杉辉虎的南武藏经略就彻底崩盘。

    所以得了太田资正消息的几人也不二话,各自聚拢起大兵前来救援,仅仅里见义尧一方就动员了八千众。中条藤资拥着小弓赖纯也拉了六千多人飞也似的赶来,只有甘糟景持派了二千人相对较少。

    太田资正的军略不差,舍了代山城,拉起二千人马去和另三家汇合。七拼八凑,这几位总算是拉出了一万八千人,准备和北条家掰掰手腕。

    在哪儿掰呢?

    国府台!

    起先联军打的也挺猛,先是讨死了远山纲景(江户众大将),随后北条氏的马大将富永政家也被太田资正讨杀。北条军二万余众节节后退,连折两阵。

    但很可惜,这是大石氏照的诱敌之策。里见义尧历来觉得这个关东以前是北条氏康老大他老二,如今是上杉辉虎老大他老二。他是觉得打大石氏照简直小菜一碟,毕竟他出道那会儿,可是和大石氏照的爷爷北条氏纲掰过手腕的。

    打的最猛的里见军遭到北条氏信和藤田氏邦的夹击,哄然大溃,前军推后军,后军亡命奔。太田资正本来还打的好好的,突然前军就溃了。

    最夸张的是由于遭到三面夹击,联军的士兵无可奈何,向市川涌去。

    市川上的薄冰哪里扛得住溃败的大军踩踏,没跑过几个人就直接塌陷。前面的溃兵无路可退,后面的溃兵却还涌上前来。

    你推我挤,毫无秩序。北条军又故意驱赶败兵往市川溃逃,推波助澜。

    最后联军五千余众溺毙战死于国府台到市川一线,市川被溺毙的士兵彻底阻塞,北条军取得了不可思议的辉煌胜利。

    中条藤资小弓赖纯等人仅以身免,被迫逃亡越后,里见义尧义弘父子损兵折将。

    上杉辉虎在上总下总南武藏的统治全盘崩溃,南关东再无有一个直属于上杉方的势力。

    里见家势力急速衰败,家臣大部叛离。

    北条家自此所有的后顾之忧全部解除,可以全力北上。

43.噩耗之外连噩耗

    关东甲信本就一体,氏康氏政虽死,北条家臣团却没有瓦解。一个今川氏规还替北条家挣了骏东两郡,反上杉的民心亦如历史上一般十分坚定。

    如同历史上一般,北条氏仍旧取得了第二次国府台大合战的胜利。里见氏自此一蹶不振,除了三船山续了一口气以外,陷入不可避免的衰退之中。

    颇肖乃父的大石氏照猛趣三军,一举攻克总州椎津城。里见氏在三浦半岛的最重要三支国人家臣势力,百首正木氏、安西氏、万喜土岐氏集体转投北条氏。

    这其中影响最坏的乃是正木氏的反叛,正木氏乃是里见氏的外祖一族,里见氏和正木氏乃是休戚相关的一体两家。

    大石氏照当然知道正木氏的影响与地位,立刻宣布将自己的女儿与正木时忠之子订立婚约,以北条氏一门众的地位对待正木氏。

    同时将正木氏编入北条氏所领军役状第十四名,名列御家中众第二,第一是北条氏信。在他前面的除了北条几兄弟之外只有松田宪秀、清水康英、大道寺政繁几人而已。

    明年关东不会太平,小平太不能等,要把这事赶紧传去驹场。失去南关东诸将协力的上杉辉虎将面临关东统治的巨大危机,甚至一路被人反推回上野也难说。

    “阿绫,阿绫!”小平太拉开障门,大声呼喊。

    “帮我备马,我要去驹场,老大人他们你好好招待,不要差错。”说着小平太就把厚棉衣的结绳系紧。

    辰三也赶忙拿来披风和竹笠,还问要不要一道去,有个照应。

    “马上天就黑了,务必小心。”阿绫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提醒小平太注意安全。

    特意没有从大门人多处离开,打开侧门,牵了一匹马悄悄离开。

    ……

    不提雪夜里骑马多危险,紧赶慢赶,小平太总算在天色大暗之前到了驹场。

    温泉别馆外的雪地里居然跪了好几十人,一个个肩背上都有了薄薄的一层积雪。

    这是跪了多久?

    村上义光还在府中,小平太无人可问。驹场的侍从们自然认识小平太,小平太刚一露面,立刻有人过来牵马。

    “这些人是?为何跪在这里?”小平太把披风解下来,交给侍从。

    “这些都是八王子的城兵,城代大石就在馆内。”

    “八王子?”不及细想,小平太已经走到馆内,侍从通报以后,立刻入殿。

    果然八王子城代大石三郎治秀跪在殿中,山内义治则看起来又老了十岁,完全一副风中残烛的模样。

    小平太心头立刻出现一个恐怖的念头,八王子失守了!

    “殿下。”小平太轻唤了一声,将自己汇总的消息递交给山内义治。

    山内义治很累的样子,摆摆手,让小平太直接念出来就好。

    小平太大略的将汇总信息一提,还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南关东的局势败坏至此嘛……”山内义治长叹一声。

    “殿下,难道………?”小平太不敢相信,八王子可是名列五大山城的坚固城堡。

    “全是臣下守御不力,轻敌大意,以致八王子失守,请殿下责罚!”

    “咚”的一下,小平太的脑袋好像被什么东西重击,山内氏多年以来助阵关东的唯一成果,武藏国多摩郡八王子城二万贯文的领地真的丢了!

    这可是完全直属于山内氏的领地,是山内氏身为大名,赖以压制国人群豪的直领。一朝丧尽,山内氏的直属力量起码少了四分之一。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五日前今川助五郎(氏规)统带清水、富永等伊豆骏河之众五千人袭来。”

    骏东两郡年产黄金六千两的富士金矿使得今川氏规兵强马壮,在他的两位兄长去国府台会战南关东联军的时候,他则盯上了八王子。

    国府台没有下雪,八王子当然也没有下雪,今年南关东都是暖冬。

    本来八王子城兵一千,就算被五千人包围又如何?山城只要兵粮充足,士兵齐心,守他到天荒地老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山内家本来就内部不稳,人心惶惶。八王子又孤悬关东,更加不安。

    这也就算了,武田晴信应女婿北条氏直的请求,发都留小山田二千众,下山穴山一千众,以及直属武田足轻众一千来助。

    没有了严寒和大雪的掩护,八王子山下的出丸很快沦陷。到这个时候大石三郎也不急,真正的防御重心都在山坡上的本丸,当年细川春宫也被攻破出丸,但只要力保本丸不失,问题就不大。

    武田晴信一方面要求北条氏规凭借五倍的兵力优势车轮战,一方面命令安倍金掘众、小诸金掘众、深田金掘众、下山金掘众十面开花。

    从半山腰环绕着着八王子本丸挖掘隧道,十余条隧道同时掘进。

    被车轮战搞得焦头烂额的大石三郎尽力堵漏,无奈何隧道太多。

    三天前的深夜终于在小诸金掘众的协力下,武田军掘通地道,北条武田两军内外夹击,八王子城内大乱。

    一千城兵或死或亡,如今只有大石三郎和馆外跪着的几十人逃了回来。

    不光是领地的大幅度缩减,一千人的兵马损失比一场四五万人的大规模合战的损失还大,这对于山内氏的军事力量也是巨大的打击。

    大石三郎说完脸都胀的通红,眼睛里布满血丝,嘴唇干裂,整个人都有些轻微的发抖。

    小平太心里哀叹,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遭雨打蓬,上天为何如此苛待山内家。

    将军是个坑,盟友不给力,山内尽力啦!

    再转头看山内义治,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斜靠在扶几上粗重的喘息,胸口剧烈的起伏,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

    “殿下,不能动气啊,事已至此,保重身体为要啊。”小平太看山内义治这样,立刻让外面的侍从传大夫。

    可山内义治完全不给永田德本赶来的时间,身体突然僵直,眼皮一翻,整个人向后一倾,重重的倒在榻上。

44.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

    小平太眼疾手快,本来就坐在山内义治面前,靠的也进,立刻上前扶住山内义治。

    再看山内义治的模样,绝对是因为气血上涌,又中风了!

    眼睛瞪的老大,死死的盯着小平太,透露出各种说不清的情绪。

    “大夫,快去请永田大夫。”小平太甚至是用嘶吼的声音向外大叫。

    大石三郎一骨碌爬起来,冲出去就去找永田德本。如果因为他把山内义治气死了,那他直接切腹都不足以赎罪。

    小平太一边枕着山内义治的脖子,让他的头部仰着,一边把耳朵贴近山内义治的嘴,听喉咙的呼吸是否顺畅。

    没多久永田德本就请了过来,只看了一眼山内义治,永田德本的额头就皱成了川字。即使在现代二次中风也几乎是要命的事情,更遑论是医疗手段极度缺乏的十六世纪日本。【注1】

    尽管这样,永田德本还是尽力施针,试图抑制山内义治脑部的大出血,控制病情,挽救山内义治的生命。

    小平太和大石三郎紧张的盯着山内义治的情况,慢慢的,山内义治的呼吸平顺了下来。

    永田德本又帮山内义治号了一下脉,面色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

    “两位大人还是出去吧,殿下需要静养。”永田德本起身,要求两人出去。

    等出了门,把障门关上,永田德本的面色急剧的变幻。很快就变成了郑重和悲哀的样子,并轻声和小平太说道。

    “殿下怕是就在须臾之间了,拙僧只能保证今晚一夜而已。”

    小平太一把捂住就要大叫出声的大石三郎,没想到预感的一切就要发生。

    大石三郎挣扎了一阵,突然像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瘫软了下来。眼神也变得空洞,双手垂地,怔住了。

    看他这副模样,小平太索性把他丢给永田德本。快步走出别馆,门口跪着的几十人还在那里跪着,并不知道馆内的事情。

    “都会骑马?会的站起来!”

    小平太乃是山内氏勘定奉行,山内氏家督傅役,哪个人不认识。只一问话,就有十几人站了出来,不明所以的看着小平太。

    “现在每人一匹马,回府中,请各位重臣来驹场,商谈王八子城陷之事。”

    “这种事情再办不好,就不要回来见殿下了,自己了断了拉倒。”

    小平太疾言厉色,把这帮人痛骂一顿。这帮人反而活了过来,一个个跳起来,牵马的牵马。不会骑马的也换上新草鞋,打灯笼在马前照路,一起去请人。

    他们还以为是要召集家臣商议八王子失陷的事情,两万贯的领地没有了,对于任何一个大名来说都是不得了的大事。当然值得连夜召见重臣们商议,处断。

    而小平太又再次回到馆内,永田德本正盯着山内义治。除了施针之外,永田德本还开了一个方子。幸好早有准备,药材都是现成的,有侍从这就去取药煎药。

    “我已派人去请诸大臣,此去起码一个时辰才能到驹场,没有问题吧?”

    小平太附耳和永田德本问话,冬天的晚上马跑不快,一个时辰已经是最快了。甚至有可能会更久,需要永田德本尽力拖延。

    “尽力一试。”永田德本又轻又快的答了一句。

    小平太再度出馆,集合馆内的侍从,一个一个辨认,最后找到了一个已经四十多的老仆役。小平太有些印象,这个人应该是村上义光的老家人,跟着村上家服侍了山内氏三十年的老人。

    “左马允就在我家,把这封信交给他,知道吗?限你半个时辰到府中!”

    那个老家人点点头,把信塞进怀里,举着一个烧的正旺的松明火把,一溜烟就跑没影了。以前小平太总看不起这帮下层杂兵的跑路技能,没想到如今居然用得上。

    信上写的当然是让村上义光把山内太郎连夜抱来驹场,最好是不引起其他人注意的情况下把人抱过来。

    然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开始难熬起来,小平太看着躺在榻上的山内义治,一直盯着他的鼻翼,哪怕停止鼓动毫秒,小平太的心也会提到嗓子眼。

    侍从煎好汤药,送了过来,永田德本先喝了一口,还有些烫嘴。于是吹了一阵,让小平太扶着山内义治,给他喂了下去。

    一帖药喝下去,山内义治的面色好了一些,从金纸般的苍白恢复了些血色。

    “啊,小平太啊,太郎来了吗?”山内义治睁开眼,抓着小平太的手,问山内太郎是否到了。

    “已经秘密派人去请了,马上就到。”

    小平太知道,山内义治的回光返照开始了,他人生的最后一刻开始了。

    山内义治点了点头,原本冷峻的脸容突然变得柔和起来。

    “我马上就要去见等持院、鹿苑院,还有山内氏的历代先祖父,想来我这一辈子创下这般家业,能够面对他们了。”

    “不知道羽林是不是在比良坂三途川等我,他是有孝心的孩子。”

    “我十五岁初阵,是进攻藤泽氏的一宫山城,初战就讨取了两员敌将,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克城。我本以为我将全取甲信,抚绥海道,弘扬父祖的基业,兴效足利的名声。”【注2】

    “如今我知道我怕是活不过今夜了,只可惜太郎实在年幼,东国群雄环伺,非雄主难以立足。”

    “小平太,你有相国安邦的才能,不管到哪里,你都不会被埋没。委屈你在信浓的群山之中,是我福薄德浅。”

    “若太郎可扶,望你能尽力助他。若太郎不可扶,他毕竟是羽林的血脉。”

    山内义治说着说着,居然落下泪来。原本虚弱至极的手,迸发出巨大的力量,牢牢的握住小平太的手。浑浊的眼睛第一次流露出一丝祈求,诚恳至极。

    小平太后退三步,双膝跪地,恭敬的大礼全身伏地跪拜,如此而九次。

    “臣未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注1】:笔者曾经看过一本咸丰年间在日本再版的妇科生产医书,居然有破腹产!也就是说1860年以前,这本医书初版的时候日本就有现代意义上的外科手术了。

    【注2】:when i was sixteen, i won a greathat moment i would livebeknow i shall notofknow our end, really,what hand will guide u may move a man, a father may claim a son, but that man can also move himself, and only then does that man truly begin histhat howsoever you are playedby whom, your soulin your keeping alone, even though those who presumeplay youkingsmen o you stand before god, you cannot say,“but i was toldothersdo thus,“that virtue was not convenientth willthat.

45.信州猛虎夕阳暮

    事实证明听到人死亡的消息和人死在自己面前的差别真的非常大,小平太听到山内义胜战死的消息时也哀痛非常。

    可如今山内义治就在自己面前,出气多进气少,连哼唧的声音都越来越低。

    以前的一幕幕,好像幻灯片一样在脑海里浮现。相知相交,恩遇简拔,君臣想得,推心置腹,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臣未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话说完,小平太已经泪流满面,无法再组织语言,只剩下低声哀泣。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屋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像是有一个体型沉重的人在大步跑来。

    小平太转头,细川采女背着细川春宫从外面跑了进来。

    细川采女光着脚,脚丫子冻的青紫,脸都僵了。身上胡乱穿着两件厚外套,长绔根本就没有套上,里面还是木棉中衣。

    细川春宫形象稍好,起码衣服是完完整整穿在身上的,身上裹了一件长披风。大晚上被人叫醒,又冒着寒风冷雪被细川采女背了过来,满脸的疲态,加上焦急,人都哆嗦了。

    小平太赶忙站起来把细川春宫从细川采女身上扶下来,老头六十多岁,差点半条命送了。

    “啊,是春宫和采女吗?”山内义治尚有两分精神,看了一眼细川父子俩。

    细川春宫咽了两口唾沫,小平太帮他抚住后背,老头喘匀了气,伸出满是皱纹的糙手。握住山内义治的手,老眼含泪说不出话来。

    其实小平太突然连夜离开府中城就已经让细川父子生疑了,等到连夜又有人敢来要求去驹场商谈八王子事宜。细川春宫立马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八王子已经丢了,不至于要连夜商议,既成事实难以改变。

    等看到府中城下一位又一位重臣的府邸亮起灯来,老谋深算的细川春宫就和细川采女说出了心中的担忧。原本还在牵马打灯笼的细川采女胡乱把衣服往身上一套,背着他爹撒腿就跑。下雪的天气,马快还是两条腿快还真不一定。

    “太郎还没到吗?”山内义治慢慢的说出这句话,屋外又有了响动。

    细川采女一跃而起,到底是身体好,几步跨到门口,第二个赶来的居然又是年纪最大的山内出云守,老大爷排开细川采女,先进屋看山内义治。

    慢慢的,诸位重臣陆陆续续的从外面进屋,只是到了驹场,大家都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息。等进了屋内,若有似无低声的抽泣更加坐实了大家的想法。

    只等最关键的那位,信州山内氏第六代家主,山内太郎。

    “小平太,殿下怎么突然恶化至此?”细川春宫看着眼圈通红的小平太。

    “八王子失守,殿下听闻消息,气急攻心,再度脑卒中,无可再治。”

    小平太如实回答,任谁听到自己家两万贯的领地没了,都会急的发昏。更何况是中风过一次,身体很差的山内义治。

    “唉呀唉呀………”

    一向淡定的细川春宫这时候也乱了方寸,这人眼看着就要闭眼了, 急的他只能叹气。

    “我再去馆外看看,太郎殿下一到,就立刻进殿。”

    “来了来了!”村上义光身上用厚布条捆着一个背篓,背篓外也罩着厚布,把厚布掀开,是已经癫迷糊的山内太郎。

    这位也舍了马,两条腿开十一路,一个竹筐就把东国排得上号的大大名山内太郎背来了。

    似乎是有心电感应,屋内的山内义治也开始轻声呼唤起来:“太郎,太郎,快过来让我看看。”

    山内太郎颠了一路,还有些晕乎乎的,听到他爷爷叫,也小跑过去。

    山内义治此刻精神愈发衰弱,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但听着脚步,还是知道山内太郎到了。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把山内太郎揽到怀里。

    努力的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孩子,山内义治没一会儿就滚落下泪珠。

    “太郎,祖父要去和你父亲相会了,没办法看着你茁壮成长了。”

    孩子还小,刚过年四岁,一时之间并不懂得山内义治的意思。但是山内义治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死气”,还是让孩子感觉到了哪里不适。

    再看到在座的诸位重臣,面色和给他爸爸山内义胜办丧事的时候一模一样,孩子再小,也大抵明白了些什么。

    山内义治叹了声气,让山内主计担任山内太郎的名代,并宣布太郎成年以前实行重臣合议制度,山内主计头家、山内出云守家、今川骏河守家、细川春宫家(采女家)、秭小路左卫门家、秭小路弹正家 、一色宫内少辅家、小西原左卫门家、北大学头家等九家组成合议连判众。

    同时让诸重臣在他死后立刻大办丧礼,越隆重盛大越好,同时让山内主计担任自己的影武者,间或出现。

    山内宰相的赫赫威名是用无数反抗者的鲜血和滚滚人头铸就的,不会有任何人敢于质疑这位苍老衰败的老者曾经如何的强势。

    他知道自己的死讯是瞒不住的,真真假假,混在在一起,比之隐瞒死讯,或许更有效一些。为今之计, 能拖片刻就是胜利。对于四岁的山内太郎而言,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都是宝贵的。

    时断时续的把最后的吩咐说完,山内义治眼睛闭上。

    自十五岁起出阵,纵横东国三十三年,合战四十九度,以一郡万贯之鄙土,开拓至五国二十五郡十三万余贯文。

    “吾愿足矣………”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山内义治似乎用尽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最后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山内太郎,喉咙里咕噜一声。

    头一歪,一直握着山内太郎的手带着无限的不舍,无力的落下。

    “哇…………!”

    山内太郎明白了过来,山内义治辞世!

    “父亲!”“大兄!”“殿下!”………

    各种呼唤声交杂在一起,在座的重臣们抢上前来,或站或跪,以手掩面,纷纷大哭出来。

1.丧仪大奠疑云重

    “治丧者是何人?”

    武田晴信骑在马上,和自己的弟弟武田信廉交谈着。虽然他语气平淡的很,但是居然亲自跑到诹访来,等待吊唁使的回来,心里是什么状态,不用猜也知道。

    山内义治突然大丧,毫无征兆,年前还和武田晴信在经之岳口对峙一场。那时候武田晴信看得分明清楚,山内义治除了脸僵了之外,完全看不出要死的样子。

    甚至还能骑在马上和武田晴信秀肌肉,这种人,武田晴信才不信他说死就死了。

    “治丧的主人自然是山内太郎,协助的则是山内出云与细川春宫。”

    武田信廉的话不出意外,只不过说到山内太郎的时候很轻蔑罢了。一个4岁的孩子,完全失去了父祖的照拂,人生的路不会平顺。

    “山内出云、细川春宫吗?”武田晴信沉吟片刻,对这两人有些忌惮。

    山内出云守大名山内持义,持这个字一听就知道不简单,将军足利义持的持。持字辈的武士,大概就他硕果仅存了。风风雨雨过来,活到六十多,不是人精你都不信。

    细川春宫更不要说啦,侍奉山内三代大名,老谋深算,持重老成,乃是威名赫赫的大将。随便哪个大名听了这个名字也要竖大拇指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星,不能小觑。

    “这么说,山内宰相将家政交由这两位老臣了?那倒是需要小心应付。”

    武田晴信知道自己胜过这两位的只有年龄上的优势,以及身为大名的名正言顺。

    “并不是,臣弟听说,宰相死前遗命重臣九人连判合议。”

    “重臣合议?山内宰相大魄力啊!”

    武田晴信说实话恨极了重臣合议制度,有力家臣、大国人、大豪族,打着为了家门的名义,行着维护自己私利的事,令人作呕。

    由于权力的分散,相当排斥对外的开疆拓土,除非能利益均沾。而且一旦均沾了一次,就必须以后都均沾,不然随时就可能心生不满,乃至叛乱谋反。

    可这个制度有一个好处,外战不力是肯定的,可被人捶上门的时候却会抵抗的极其顽强坚定。

    好不容易上了台做了主人,这地盘只属于我们自己。别人谁敢抢?大不了两败俱伤,你死我活。反正不会善了!

    山内义治固然等于把他们山内家六代大名好不容易完成的大名集权制给自破武功了,可也让原本的臣子们纷纷做上了半个主人。

    他们侍奉一个4岁的大名可能不尽心,但自己做主当家合议,肯定会尽心尽力的。

    甚至起了纷争冲突,九人内部产生斗争也不是坏事。那时候山内太郎也大了,不管是居中调停,还是趁机夺权,都大有可为。

    当然这一切建立在山内太郎是个有本事的人的前提下,如果成人以后山内太郎不堪大用,想必重臣们也乐意有个好糊弄的傀儡。

    权力分散到九个人头上,也不会产生那种独掌大权的权臣。就算产生,也肯定要运作很久。司马懿用了多少年?王莽用了多少年?山内义治那是看过史书的,清楚得很。

    “山内宰相一死,山内氏一十三万余贯文的领地也就像大兄敞开啦。”

    武田晴信虽然心里也这么想,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他不一定能弄死山内义治那种雄主,但他弄山内太郎那种孩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殿下,尚有一事………”

    骑马落在后面的山本堪助突然开了口,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很少说话这么不爽快。

    “堪介,哪里不对?”

    “臣下并没有看到宰相殿下的遗蜕。”【注1】

    “没有?你们都没看到吗!”

    武田晴信有些惊异,山内义治是自然死亡,遗体保存的非常完整,没有可能说有什么破坏。也不可能是只有一个首级,然后用木头雕个身体。

    “我等也不方便提出查看,去时已经合棺,完全不许人靠近。”

    山本堪助把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正常死的人干嘛不让看?

    或者我们常说的聪明反被聪明误,智谋深沉的人想的就是多,想的越多,越容易把自己给绕进去,最后陷入死结。

    “宰相难道是假死?”

    武田晴信的脑子里一旦迸出这个念头就再也熄灭不下去,实在是山内义治过往四十八年里阴的人太多了。武田晴信都吃过他的亏,一点儿也不敢轻敌。

    “臣下也有所疑虑,而且臣下祭拜时,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

    山本堪助当年困守韭崎城,差点喝了山内义治的洗脚水。对于山内义治历来是怀抱十二万分的警惕之心的。

    三人随即停下,让侍从的武士足轻清道,三个人看周围四五十米没有别人了,才继续说下去。

    “府中城内的乱波众如何回报?”

    “前夜山内重臣寅夜赶往驹场,第二日不曾天亮就簇拥着一骑赶回府中,天亮后有牛车从驹场赶回,就报称宰相公辞世。”

    “山内重臣簇拥一人回城?可看的清楚?”

    “未敢接近,但从身型上看,像是宰相。”

    “不行,务必让乱波众小心打听,侦知山内宰相的去向!”

    武田晴信眉头紧皱,好不容易熬死了山内义治,可如今种种迹象又显示出山内家在隐瞒着什么东西。

    “如今府中城内守卫极严,纵使是谱代旗本也许按日轮值入城,怕是有些难。”

    “那也要弄清楚!不管什么办法!”

    同样的对话不光在武田晴信这里展开,左近的大名国人们,都在重复着以上的对话。

    府中城下也会出现许多操着各国方言的游僧、野伏、行商人,想尽一切办法的接近山内家的重臣们。

    有的人死了也能够让他的敌人们不得安生,甚至心怀惴惴,这大约就是最现实的“死诸葛吓退活仲达”。

    【注1】:我知道肯定不叫遗体,因为日本的这个习俗,这些三位以上的大人物死了,等于就成佛登仙了。在死的那一刻就算是进入满天神佛的行列了,不算人了。

2.连判会不欢而散

    将山内义治安葬到山内氏的菩提寺松历寺之后,山内氏又表面平静了下来。

    山内重臣九人连判合议第一次开会,原本镇守各地的各位重臣本来就回来参加丧礼,恰好全都在府中。

    因为多年来山内氏一直在努力的大名集权,虽然也会和重臣商议事务,但拿总的始终是山内义治,大家突然掌握山内的权势也有些茫然。

    九人坐在殿内,安静的等待山内太郎进入。不管山内太郎如何年幼,名义上的决策者还是他,不会因为需要重臣连判而改变。

    没过一会儿,村上义光率先走进来,高喊了一声“殿下到!”

    随后便以御侧近番头的的身份,持着一把比山内太郎还高的太刀安静的跪坐到主榻的侧后方。随后和大家一起,等待山内太郎的到来。

    小平太也把小书案推前,由于连判众议事不能让无关人员参与,所以只能让小平太临时担任右笔,记录。

    这个右笔与担任连判众笔头的山内主计不可同日而语,权势自然差的也远。谁叫小平太和细川采女两个人 年纪最轻,而采女的文艺之道又逊于小平太,这个书记员自然是小平太做了。

    略等了一分钟,秀智尼牵着山内太郎的手进入殿内。大家齐齐弓身,向两人行礼。

    对于秀智尼前来,虽然大家心里总有些意味深长,但并没有人会说什么。隔壁骏河的寿桂尼帮完老公帮儿子,前后辅佐了三代家主。大家对于秀智尼的参政不排斥、不抵触、不配合、不拒绝。

    总的说就是观望,毕竟这是山内太郎的亲妈,而且她哥还是关东管领上杉辉虎,靠山硬的很。

    “诸位请起吧。”秀智尼轻轻的说了一句,然后把山内太郎安坐到自己身前。

    大家纷纷起身,可是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来吊唁的上杉辉虎不仅进入殿内,还堂而皇之的牵着山内太郎的手,坐在山内太郎身边,接受山内家臣的参拜!

    “管领殿下怎么?”山内主计立刻发问,我们山内家的会议,你上杉家的家主不仅出席还接受山内家臣的参拜,怎么回事!

    “兄长即是太郎的舅父,又是统管东国的关东管领,前来旁听,不为失礼!”

    上杉辉虎并没有开口,秀智尼却替他回答了。没错,继承了山内义胜的信浓守护职的山内太郎在幕府框架内确实是关东管领的属下。

    可如今幕府将军都被人攻杀了,新任将军也没有宣下。幕府的权威早就扫地的不能再扫地了,幕府的制度也崩溃塌陷。

    你关东管领还不是要凭手里的刀枪说话!没兵马谁鸟你?北条氏直鸟你了?武田晴信鸟你了?

    更何况,山内太郎可是天底下除开将军最尊贵的下马众,所有武家(除了足利)见了他的面都要下马行礼。这可是足利义辉亲口下御内书,公布全国的。

    你讲幕府的体统,那就应该是上杉辉虎跪拜山内太郎!

    “可这毕竟是山内氏议事,非山内之臣如何得入!”一色宫内也据理力争,他现在还是山内氏的家老,不能接受这种事的发生。

    “太郎还小,父祖皆丧,若是有宵小之徒,他不依靠我这个母亲,他依靠谁!”

    “自然是依靠众谱代家臣,宰相羽林遗留下如许多忠勇之臣,如何保护不了殿下。”

    “谱代家臣?三好氏不是细川氏之谱代家臣?三好修理不曾忠勇侍奉细川京兆?”

    “这,………三好修理篡贰之辈,终究少数……”

    ………

    小平太听了直摇头,秀智尼自然是有主见的人,可她哪里想到山内义治临死之前宣布重臣合议。

    母亲怎么容许自己心爱的儿子受到损失?山内家的权力就应该属于山内太郎!平时的小事由一门众和谱代家臣处理一下,大事就应该由太郎或者说她来做决定。

    她并不是为了自己夺权,她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但如此处事,立刻就和家臣们敌对起来。

    “我来只是旁听,并不会干预议事,也不会决策。”上杉辉虎看自己妹妹要和家臣们撕起来,先表态。

    可表态有什么用,上杉辉虎的人出现在这里就已经不合适了。不论如何,家臣们肯定会对此产生敌视的心情。

    自然原本预定的议事完全无法展开,只有秀智尼抱着山内太郎和诸位家臣唇枪舌剑。可她又是山内太郎之母,当着儿子的面骂人家的母亲?除非已经下定决心要弄死山内太郎,不然谁敢?

    山内义治尸骨未寒,余威尚在。在座的各位,哪个都还是忠臣。

    “今日既然难以议事,不如延期吧。”一直闭着眼的山内出云慢慢开口。

    秀智尼的底气一来是太郎生母,二来是管领之妹。她的依仗就是上杉辉虎,可上杉辉虎越后关东一摊烂事,没办法长久的离开领国。

    山内出云也不想恶了上杉辉虎,索性来一手拖字诀,能拖一天是一天,拖到上杉辉虎回国。之后那就是山内内部矛盾了,不管怎么吵都无所谓。

    出云一说完,其他人反应的很快,纷纷向山内太郎和上杉辉虎行礼,转头就离开了。

    留下挺着大肚子,一脸愤懑的秀智尼在那里生闷气。

    小平太把笔墨纸砚收拾了一下,也不好不走。毕竟自己是连判众,总要和大家步调一致。

    “小平太,你略等一等,我与你一同下城。”上杉辉虎站了起来,叫住了小平太。

    小平太犹豫了一下,这时候和上杉辉虎独处不是什么好事,但又想不到理由拒绝。

    让人把秀智尼和山内太郎带走以后,小平太吩咐了几句村上义光,秀智尼还有两个月要生了,最好请个大夫给她看看,免得有危险。

    随后小平太和上杉辉虎一道离开,两个人从殿内走到殿外,换上鞋,沿着坡道向下慢慢走着,都不说话。

    就这么一直走到城下,大手门就在眼前,小平太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上杉辉虎。

    “小平太,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觊觎山内?”

3.上杉辉虎诉衷肠

    小平太愣住了!

    “就算你真的觊觎又怎样,干嘛要在城门口大庭广众之下问我?上杉辉虎你到底什么意思?难不成觉的我会卖了山内家来投靠你?”

    “殿下慎言,人多嘴杂。”

    不管怎样,小平太还是赶忙让上杉辉虎别说了,这种事儿是能当众说的吗?

    “难道连你也认为我有这般想法?”上杉辉虎面色略有些尴尬,但一闪而过。

    “殿下义气干云,忠信闻于海内,自然不会。”

    “其实也并不尽然……”

    上杉辉虎一句话,差点把小平太吓噎着。难不成上杉辉虎真的准备趁主少国疑,发兵山内。以山内太郎为傀儡,尽取这一十三万贯的庞大领地。

    难怪平时根本不干涉任何政事的秀智尼突然发飙,肯定是上杉辉虎多少对她有所交代。

    偏偏秀智尼如今只有这一个宝贝儿子,丈夫又战死了。对山内太郎甚至有些溺爱,打也不舍得,骂也不舍得。感觉整个山内就应该是山内太郎的,别人不能夺走。

    她肯定是信了她哥上杉辉虎的邪,过来试探诸家臣的态度。反正她一个女人,不管怎么样也只能在幕后,就算她撕破脸了也无所谓,诸家臣不能把她这个大名生母怎样。

    而且她这样还把山内太郎和上杉辉虎给摘了出去,大家现在的主要矛盾肯定都集中在不肯放权,或者说不肯承认重臣连判的秀智尼身上。

    山内家累代大名,底层的武士足轻,都是尊崇山内氏的统治的。只要秀智尼抱着山内太郎振臂一呼,绝大部分的底层武士和足轻都会天然的拥护山内太郎。

    “殿下到底是何意?与我山内氏究竟有何曲处?”小平太内心里已经是一万字蚂蚁挠来挠去,痒的浑身不得劲。

    “小平太,你觉得上杉与山内两家能盟好相交是为何?”

    上杉辉虎并不回答小平太的问话,而是问了一个并不算难的问题。

    “自然是因为守望相助,共同应对北条与武田之同盟。”

    “那年前国府台合战,南关东局势崩灭,里间刑部父子大丧败,小弓亡命越后的事你也知道吧?”

    “自然,武州八王子也被武田大膳联手今川助五郎攻下,双方半分其土。”

    “那么两月后开春,越后春耕一毕,我就要再度行阵关东,不然北武州、总州、上州都将暴露在北条氏的兵锋之下。关东国人人心难测,我必须如此。”

    “殿下亦是戎马难歇啊!”小平太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上杉辉虎也不容易,第二次国府台合战的影响太过恶劣。上杉氏在南关东的所有直属人马全部崩溃,最有力的盟友房州里见氏命都丢了半条。

    从侧翼恶心武田和北条两家的八王子也失守了,如今北武藏的松山、忍、骑西、深谷等城,上野的馆林城都处于危险之中。

    如果见风使舵惯了的成田长泰再一倒戈,上杉家在关东的所有经营直接回到解放前。

    “所以我需要山内家!”

    “需要一个能连年与武田征战,使武田分身乏术的山内家!”

    “需要一个能掩护信浓,压制甲斐,同时可以信任的山内家!”

    “我不得不如此!”

    站在雪地里的上杉辉虎突然显现出一种有些无奈的感觉,这在他身上是从来不曾显现过的情绪。残酷无情的战国逼迫着他,使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迟疑。

    小平太听了那句“我不得不如此!”,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上杉辉虎说到底终究苗字上杉,他与山内义胜再情同兄弟,再喜欢山内太郎这个大外甥,他也不是山内。

    他是上杉!

    上杉!注定了他的行事!

    “若果山内氏重臣连判,力分则弱,人心难齐,何谈振作?何谈同心一力,扫荡东国?”

    上杉辉虎转过身去,看着府中城那座银装素裹的天守阁,似乎在回忆他与山内义治、山内义胜合作时的那种亲密无间。

    看着双手交背,身影有些疲累的上杉辉虎,小平太叹了一口气。

    “在下会尽力说服其他人,春后协力殿下,与殿下同调,向武田领内用兵。”

    小平太知道这几乎不可能,但还是应承了下来。让上杉独自去对付武田和北条?

    历史证明几乎不可能,上杉在信浓和关东的领地一寸一寸的被蚕食殆尽。最后甚至几乎全失,只留些许寸土。没有山内的协力,这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没有上杉羽翼的山内,那肯定也不会好过。武田晴信在后路稳固的情况下,肯定会全力向山内扩张。如今虽然武田氏还在犹豫中,但他还能犹豫多久?

    “小平太,我并不是要你应承什么。任武田或者北条其一,我丝毫不惧。但两者如今同调,上杉山内必须一心,才能压制。若果山内只求自保,必致灭亡!”

    最后的灭亡两字直击小平太的心灵,回转过来的上杉辉虎连告辞也没有一句。把小平太丢在原地,任由小平太自己思量如何取舍。

    小平太念叨着“灭亡!灭亡!灭亡!”,才发现上杉辉虎骑着他的爱驹放生月毛早就踏雪而去。小平太伸出手,还想阻止,却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恍若失神的小平太走出大手门,门外等候的辰三等人拥了上来。帮小平太戴竹笠,披披风。把佩刀也插回小平太的腰间,引着小平太回家。

    “弹正,刚刚诸位大人急匆匆的从城内出来,好像都带着不快。”

    辰三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实在是小平太面色太冷,脑子里都是上杉辉虎的话,所以他在发问,想让小平太说几句。

    “嗯?没事没事。”小平太随意的敷衍了两句,心里的波涛更加汹涌。

    如今局面,是战亦亡,不战亦亡。

    战?武田胜赖的例子最直接,他的头直接被挂到了甲斐街道。

    不战?上杉肯定扛不住武田北条车轮战,把上杉打回越后之后,山内外援尽失,双拳难敌四手,什么结果,不问可知。

    到底留了个什么烂摊子给我呀!

4.尾张织田来结交

    小平太满脑子都在考虑上杉辉虎的话,战国的盟约其本质就是互相利用而已,这当然是恒定不变的真理。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上杉辉虎看中的就是山内的战斗力,山内能够拖住武田,这就值得上杉家来拉拢来亲近,甚至扶持守护。这是山内家本身的价值所决定的,山内值这个价钱。

    但如果山内不能为了上杉辉虎拖住武田,那上杉还要你山内干嘛?

    我们这位关东管领绝对不是什么高尚无私,美德存心的大将。

    太田资正曾说过:“谦信公之人品,八分乃贤者,二分为恶人。恣肆怒气,行事怪异,是其'恶';除此而外,勇猛而无欲,清静而无邪,廉直而无私,明敏好察,慈惠待下,喜闻人谏等,是为其善。虽有微瑕,不足掩其辉,实乃绝世罕有之良将。”【注1】

    可以说上杉辉虎对待有用的盟友决定够兄弟,够意思。可对于他无用的呢?

    如今山内的局面偏偏动不了,最大的问题就是出阵可以,几千人万把人的话有的是人可以作为带兵的大将。可全山内可以动员近三万众,没有这些个人也打不过武田晴信。

    三万众的庞大军势,谁带?山内义治山内义胜带那是天经地义,不管是谱代还是国人,都服气,老子就是被山内宰相揍服的。我就服他,他厉害,他牛批,他叫我往东我不敢往西。

    可山内太郎,谱代们直属的足轻们虽然肯定会跟随他,可国人呢豪族呢?这也就算了,4岁的孩子没法发号施令的,也没法策马征战的。谁来实际指挥?

    九个参谋长说到底还是参谋长,等参谋长讨论完了,武田晴信都打到脸上来了。

    让小平太带三万人?就算给小平太五百个武士做基层军官,小平太也不一定带的动。威望还不太够,水平也差那么一点。

    所以上杉辉虎急了,急的冒火。他没得办法了,没有一个小弟是给力的。好不容易里见义尧这个盟友勉强给力,如今也玩锤子了。

    他不能坐视山内氏咸鱼下去,他对于山内义治临死前的重臣连判命令很是不满。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山内义治临死之前只想保住山内家,才出了这么一招。

    不说能不能真的保山内太平,起码得罪了上杉辉虎是肯定。

    上杉辉虎必须插手,他既然有机会,也有实力,那么干预山内氏的权力分配,保证山内氏还能滚滚而前,连年征战是他必须的!

    ……

    “弹正回来了?”

    突然一声,打断了小平的思绪。

    小平太抬头一看,已经到家,迎出门来的居然是藤吉郎。

    听闻山内义治的死讯,织田信长立刻派了丹羽长秀和木下秀吉两人前来吊唁。本以为丧礼完毕,他们两个就该回去了,没想到还滞留在山内府中城。

    “是藤吉郎啊,进屋进屋。”小平太招呼他一同进去。

    “怎么不提前来通报一声,我也好有准备,让你在这等我。”小平太解下披风竹笠,先一步踏进屋内。

    “没什么大事,也就是机会难得,过来和你叙叙旧。”藤吉郎如今也是五百贯的城代,本来就是活跃的人,如今整个人的精气神很是昂扬,让人一见之下就觉得这人斗志满满,心生喜欢。

    “辰三,去让夫人准备些酒菜来,再往屋内搬一个炭炉,用备长炭【注2】。”

    “好咧!知道了。”辰三手脚很利索,立刻忙活开了。

    “此处无人,藤吉郎你有事便说吧。”小平太面对藤吉郎还是很随意,并没有什么风度。

    “主公对三河殿下殊为不满,招致三河大乱。还向主公求援。”藤吉郎似乎对松平家康的看法不是很正面。

    “三河之事吗?松平三河守确实操之过急,毕竟年轻,经历还少些。”

    “主公恐爱知等郡被三河牵连,已经派遣佐久间大学和林佐渡两位大人前去救援,开春之后大约能见分晓。”

    “弹正忠发兵了吗?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小平太这点把握还是有的,织田信长都出手了,西三河的杂鱼掀不起波浪了。

    “主公自然百战百胜。”藤吉郎夸起他主子织田信长还是很不遗余力的,说的与有荣焉的样子,眉飞色舞。

    “你来总不会就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小平太让他打住,我已经知道织田信长很牛批了,不要你继续吹了。

    藤吉郎挠了挠自己的头皮,他似乎脱发比小平太还严重得多。即使在普遍剃月代头的武士群体里,他的发量也绝对算稀少的。不知道是不是夜夜用功太过的原因,秃的厉害。

    “弹正认为,织田山内互为表里如何?”

    “嗯?”

    刚刚还在低头喝酒的小平太抬头,正好迎上藤吉郎那双闪烁着智慧光芒的小眼睛。原本有点猥琐的贼眉鼠眼,居然也有这般大智慧的模样。

    “此时此刻,贵家征战甲信,我家统合浓尾,岂不是各取所需?”

    “主公愿与山内永结盟好,即使将奇妙丸少主送来山内也可。”

    嚯!

    织田信长这是什么神仙操作,织田信忠都愿意暂时送过来,他为了统一美浓不受干扰,下的本钱实在太足了。

    “这样吧,我帮你向诸位大人提一提,你就在府中城继续淹留几日。”

    【注1】:现在有人认为这一说法是江户时代的越后流军学者编造出来美化上杉辉虎的,如今这个时代黑上杉谦信属于“正确”,笔者个人则相对认可这是太田资正的评价。

    结合许多笔者阅读过的材料,上杉谦信帮助过太田资正恢复领地,对他除了嘴皮子上的臣服之外并没有什么太多的逼迫勒索。但同时也对于太田资正的败亡有很多的不作为,并不是个非黑即白的人物。

    【注2】:看名字像是备前备中生产的木炭,实际上是纪伊出产的。具有无烟无味,燃烧时间久,热量高等优点。即使到现在也是日本最好的木炭,闻名遐迩。

5.信长精明还利己

    “叔父不要回二俣了,留在府中方便就近处理政务。”

    “二俣城远州重镇,不可有失。”纲良叔父经营二俣城日久,知道那里的重要性。

    “择一精干人手前去留守即可。”小平太希望纲良叔父留在府中。

    倒也不是为了争权夺利什么的,九个连判众,小平太一个人人微言轻,很多事情自己提出来不一定能说服大家。如果加上了如今做了二俣城主的纲良叔父,分量就能重不少。

    人一多,看似更加集思广益,但扯皮也就更多。小平太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拉上纲良叔父拉上谁?

    而且刚刚藤吉郎所说的,提议山内织田同盟的事情,需要让家中的重臣们都点头,然后小平太还要去说服秀智尼,很烦。起码先拉纲良叔父分担压力,让自己轻松一点。

    “叔父在府中,还可与治五郎日日亲近,为承替之事早做准备。”

    纲良叔父其实也是半推半就,能留在府中自然是好的。在中央总比在地方好,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你有留守人选?”

    “金井明五郎秀春,沉稳能断,善思有节,武勇绝伦,新近又得加封,如今已经是职俸二百贯,知行三百贯的大将,做个城代绰绰有余。”

    “明五郎啊,是春宫当年举荐的那位吧。”

    嗯!九个人起码有三票支持了,再忽悠两个就能少数服从多数通过。

    “是,而且明五郎娶了配下黑泽良基之姊,听闻已有身孕,忠诚可靠。”

    纲良叔父会意的点点头,举荐人是细川春宫,那位看人准的很,加上老婆孩子在府中。平时办事也非常尽力,屡立功勋,可以托付。

    “那便如此!”

    ………

    两人把这事议定,小平太迫不及待的就把藤吉郎的话告诉了纲良叔父。

    “织田弹正忠吗?他不是还在美浓攻略中吗?”

    “织田弹正在西三河配置的松平三河守大丧败,冈崎都已失守,他似乎对此颇为不满,腹心背后烽烟四起,哪里能放心北争美浓。”

    “所以织田弹正忠准备结好山内?”

    “是的!不仅如此,为表诚意,其庶长子织田奇妙丸也可交来山内为质。”

    “区区一个庶长子,我听闻织田弹正子女颇多,无有嫡子?”

    “据闻美浓夫人似乎不能生育,奇妙丸乃是第一侧室生驹氏所处,未来未必不能承替家业。”

    “这样便也罢了,可若是殿下未来举兵上洛,这盟约有何意义?”

    “殿下方才四岁,战国之世,岂有十余年不易之盟约?”

    纲良叔父一想也是,这种你出卖我,我出卖你的时代里,队友就是拿来卖的。盟约只是暂时性的,哪有万世不易的。

    如今山内的实力摆在那里,三万人的大军完完整整,十余年来连战连捷,名声显赫于东国。上杉辉虎都要仰仗这三万兵马,织田信长不会看不到这三万人的价值。

    山内家在山内义治的想法里就是苟住,苟十年,十年过后太郎长大,提三万雄兵,进可征战天下,退可保障山内。

    但是这实际上只是把矛盾强行的压制住,另一侧的武田家用的就是织田信长和上杉辉虎两人期待的另一种方法。

    这就是山内氏变成一条恶狗,死命去咬其他的狗,纵使浑身是伤只要能咬死了别的狗,就能壮大,就能缓解内部矛盾,就能保证家中的团结一致。用别人的油膏和鲜血喂附身在山内家上面的各阶层,直到喂不饱为止。

    织田信长结盟山内,其中心点就是让山内去咬武田,同时克制信州、三州,给织田弄一个安稳的后背。上杉谦信结盟山内,同样也是这个目的。

    根本内容就是利用!

    打得全都是利用山内家的算盘!

    上杉谦信的态度今天连判会上纲良叔父也见识了,他虽然不如细川春宫老谋深算,但也是战国烂仗泥潭里滚了三十年的人精。他也看出上杉辉虎的意思就是逼迫山内家去打,不许山内家苟在家里。

    如今织田信长送上门来也是这个意思,互为后背,于人于己都有好处。

    “倒不是不可以考虑,先代宰相公在时也曾与织田家亲近,以安定中山道。”

    “不过结盟的话,人质?”

    织田信长豁出去一个庶长子,山内家豁哪个?既没有女儿可以嫁,也没有儿子可以给了。

    这种同盟总需要付出一点代价的,当年织田信长和武田结盟还让织田信忠娶武田晴信的女儿。以示做儿女亲家,永结盟好。

    小平太只能双手一摊,现生也来不及了。织田信长应该了解山内的情况,所有的儿子孙子已经提前布局全部送人了,女儿和养女也都许给国人和谱代了,没得人可以联姻。

    太郎的婚事早先就提过,已经有了两个人选,不可能再行安排。

    “这事儿让织田弹正忠头疼去,咱们就谈织田山内结好之事是否可行。”

    “自然可行,织田弹正志在美浓与伊势,本家志在甲信,可以预见,数年之内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冲突的。”

    纲良叔父认可下来,对此事投赞成票。那小平太说服其他人的把握就更大了,也更有说服力。

    ……

    回到家里,夜都深了,可小平太发现藤吉郎的屋子还没熄灯,就知道他肯定在等小平太的结果。

    他也算得清楚,小平太同意,那就等于同时说服了纲良叔父和细川春宫。这两个人面子也大,总能说服个把人。那这事儿基本就算成了,问题不大。

    “有所把握了,藤吉郎你回小牧山后与织田弹正细细说明,全权再来。”

    “嗯?弹正看来把握颇大啊。”

    “殿下来前授意于我,唯有一事,须得山内氏出手。”

    “什么?”

    “西三河不能再乱!请山内氏出兵三河,助松平三河守回城,以示诚意!”

    原来如此!

    经历了伊势大败的织田信长,一方面要加紧对美浓的侵攻,一方面又要防备伊势国人们的反攻,抽出来那点兵力根本不足以平定西三河。

    娘希匹!又是一个算盘打得精响,准备空手套白狼的!

6.但舍一子姓他人

    松平家康如今算是处于人生中最虚弱的状态,西三河群反,他也属于人才中的人才,居然能够弄到举国皆反。

    拉他一把不是不可以,而且拉他这一把,实际上并非无利可图。起码政治上(获得与织田家的战略缓冲地带)、经济上(抢劫补充国用)、军事上(士兵抢一把军心大振)都能有一定的好处。

    三河在地缘环境里,就是一条走廊。因为中山道难走,织田据美浓岩村、苗木两城,山内据信浓木曾福岛城。只要城兵坚守,都可以等到后方动员的大军。这条路肯定不是那么好走的,武田晴信历史上也不过是使秋山信友担任别动队,袭扰美浓而已。

    织田山内真正接壤可以大规模合战的关键点就在这个三河国,此前织田扶松平氏,山内扶鹈殿氏,各自据有三河半国。双方都有意克制,以之为缓冲地带。

    这是政治智慧的体现,并不是说地吃的越多越好,过扩这玩意玩过p社四萌的都应该知道的吧,坏处太多。

    如今织田信长要求山内协助出兵三河,助阵参战。既是在政治上打击了一揆众的气焰,山内宰相家的天兵都来了,你们这帮人还不降?同时又可以避免他自己捉襟见肘的兵力抽调之后,防御出现问题。

    更深一层,织田信长这般要求,未必不是为了试探山内氏对浓尾是否有意。如果山内帮助松平氏归城,双方不直接接壤,扶持代理人。各自有各自的攻略方向,得到一个安稳的后背,对两家都有好处。

    而如果山内家压服了东三河鹈殿氏为首的国人之后,还得陇望蜀,想着趁乱全取三河,眺望尾张之土。那么织田山内就必有一战,无可避免了。

    织田信长绝对立刻转头就会去联络武田晴信,反正就是送个奇妙丸的事。织田信长还真不差什么儿子,将来连丰臣秀吉都免费领了一个。

    …………

    小平太和老岳父一提这事,老岳父略一思量就表示支持。山内军完全可以去西三河嚯嚯一阵,而且不必要动员太多的兵力,只要得五六千人就完全足够了。

    织田信长再不济,让他的平手哥出五百,佐久间信盛出一千,林秀贞出五百。这就两千了,松平家康再惨,拉上一千来号人完全没问题。

    他还把女儿龟姬许给了奥平家,山家三方众带上六七百人来给亲家助阵也毫无问题。这样织田方少数能有四千兵,加上山内援军。一万人的大军,在西三河绝对所向披靡。

    正规军和一揆众终究是有区别的,何况是各个心怀鬼胎的三河一揆众。

    之前也就是欺负一下松平家康跟脚不够硬,没几个死忠的谱代家臣。加上猝然爆发,一拥而上,乱拳打死老师傅。这才形成了几乎席卷整个西三河的一揆,连冈崎都被偷城。

    当然细川春宫不仅是分析了一下敌我优劣,以及地缘政治利益,还有更多的思量。

    老岳父那是疼女婿的,一个女婿半个儿。何况还是咱们小平太这种又孝顺尊敬,又疼老婆的女婿是吧。

    细川春宫那贼精的脑袋感觉比电脑转的还快,很快就给小平太指了一条路,山内主计无子,长女已经许了细川采女,次女还小。正常而言,山内主计应该是在一门同族里找上一个合适的,然后以女妻之。

    这事在山内家上层武士里在就公开谈论了,最好就直接是一门众家里多余的儿子。实在不行谱代家臣们的次子三子也可以,选择的范围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

    可如今既然有白送上门来的儿子,干嘛不要!

    按小平太的说法,浓姬无法生育,生驹夫人乃是织田信长正室以下最为受宠之人。织田奇妙丸大概率会过继到浓姬膝下,承替家业。

    加上织田信长春秋正盛,这么精力旺盛的男人,肯定以后还能生育更多后裔。

    那么要一个和织田奇妙丸同父同母的弟弟过来,给山内主计做养子。这事儿织田信长肯定会答应,儿子那么多总归要送人的。

    而山内家那可是清和源氏嫡流,河内源氏足利一门众,织田家的儿子过来那简直就是高攀了。

    何况以后山内家有一个一门众和织田家主是亲兄弟的话,很多事情就能方便不少。不管是交涉还是协作,亲兄弟说话总比外人说话来的有用。

    “想必生驹夫人如此受宠不会只生育一个吧?”细川春宫笑着看向小平太。

    “应当不是,似乎颇有生育。”小平太印象里生驹夫人也属于那种五年抱三的,反正生育的不少。【注1】

    但是仔细想一想除了五德姬是她女儿之外,她还有那几个儿子来着?

    “那就和为父一道去,主计能分的清轻重。”细川春宫确认了织田奇妙丸有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以后,十分欣赏自己的妙计。

    被细川春宫一阵忽悠的山内主计对于收养继子是早有想法的,他作为山内一门众笔头,家业需要有人继承。

    抱一个织田信长的儿子却让他有点犹豫,实在是织田家身份太低,他感觉实在配不上他的家门。一个区区神官出身,冒称平氏的家族,实在让他感觉辱没了山内家的高贵。

    他心里虽然还没有完全中意的人选,但突如其来的和他说白一个织田信长的儿子,总让他不能立刻决断。

    细川春宫苦口婆心,继续忽悠。都什么年代了,出身这玩意可以买的嘛,实在买不到还能假冒的嘛,如今织田家坐一望三,尾张一国稳得,还两面出击,窥探伊势美浓。

    就算看不上神官的后代,起码尾张国主这个身份是实打实的哇。

    【注1】:生驹夫人嫁给信长的时候应该是正好三十岁,emmmm,实在是最美妙的年纪。难怪把织田信长这个比他小不少的男人给牢牢的把握住,后来信长修建小牧山城作为居城。为了体现生驹夫人的地位,居然特意为她修建了馆院,这待遇也就浓姬有。

7.茶筅丸改嗣山内

    小平太很直白的问藤吉郎,织田信长让他来前儿有没有什么最低底线?或者说谈判筹码?豁出去一个亲生儿子给别人行不行?

    别人的话小平太还要试探来试探去,用点什么足利某某故事,细川某某故事之类的话来旁敲侧击。还必须左转右穿,打听人家家内对这个孩子有没有什么拥立情状。

    也就是藤吉郎,贫贱之交,此刻他还没有彻底发达,对于这时的朋友还是很真诚的。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蜂须贺政胜,即使指着脸痛骂藤吉郎的错误,藤吉郎也不会生气。

    如果以后他夺了天下,连前野将右卫门这种从龙有功的老臣,六十多岁了,该弄死还弄死(牵扯入秀次事件)。那时候藤吉郎就有些刻薄寡恩,甚至猜忌多疑了。

    当然这都是小平太超前意识知道的,这时候和藤吉郎说话根本不用避讳。真诚一点,纯粹的友情,没有什么利益交换。

    藤吉郎听小平太三言两语的把大概的事情都说清楚,对于小平太提出了山内主计头收养织田信长之子作为后继,同时双方订立盟约的要求并没有什么惊讶的。

    送儿子、订盟约,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历史上上杉景虎不就送给上杉谦信做儿子了嘛。

    别说山内氏了,足利氏也送过儿子给别人嘛,古河公方家送过儿子给管领上杉家,堀越公方家也送过儿子给守护小田家。能送就能收,只要合适就行。

    甚至我们上面提及的上杉景虎,在历史上不仅是送给了上杉辉虎。还先送给北条长纲做养子,后来甲相和睦又送给了武田晴信处做养子。最后又复归,送往越后。

    他也算是送人经历丰富了,当然更丰富的也有啊(不提立花宗茂)。比如一人四送的芦名义广,这是他最响亮的名字。一开始他是佐竹家的儿子,佐竹义重的次子,他哥佐竹义宣稳得,他肯定要送人。

    先送陆奥白河家,改个名叫白河义胜。后来芦名家绝嗣,又送去芦名家叫芦名义广,结果被芦名家臣联合二十年蹦爹仔打跑了。

    又成了佐竹盛重,最后死于秋田角馆,倒是安享了晚年。

    真是世事无常啊!

    另一条,也就是小平太提出的必须是织田奇妙丸的同父同母亲兄弟的要求。藤吉郎也不觉得奇怪。反正家业只会传给一个儿子,不管多亲的兄弟也是要分家的。与其送给不知道哪路的小豪族,或者去庙里出家,来山内做一门众算好结果了。

    “可是弹正,生驹夫人只育有两个男孩。”藤吉郎挠了挠头。

    “只有两人?除开奇妙丸还有?”小平太知道生驹夫人生了好几个,但没想到儿子居然只有两个。

    “还有一位是茶筅丸殿下。”

    “茶筅丸?那位出生后长得像茶筅的殿下?”这名字实在如雷贯耳。

    “唔…………长相如何,这不是我等臣下可以随意谈论的。”

    藤吉郎肯定见过茶筅丸,很难想象一个小男孩出生之后长的像一个茶筅是多么的“难看”,如果硬要用个形容词来说的话,大约就是“大头娃娃”。上头大,身子小。

    这长相和流传下来的图像实在难以联系到一起,小平太到还真的对这位长得像茶筅的孩子颇为好奇。

    不过记住这个名字的原因,不是因为流传下来的那么两张大众脸的图像。

    一是因为织田信长起名字非常烂,老大长得很奇妙就叫奇妙丸,长得像茶筅就叫茶筅丸,三月七号生的就叫三七丸。

    二是茶筅丸将来号称“织田第一愚蠢之人”!名唤织田信雄!

    织田信长的雄才大略摆在眼前,从一个零碎的尾张下四郡,最后打成天下人。不管什么运气、见识、能力、谋略………肯定都是上上之选的。

    可除开长子织田信忠之外,其他的儿子都实在平庸。尤其这位织田信雄茶筅丸,抢大位失算不得,逼杀弟织田信孝,卖队友德川家康,离大阪临阵投敌。

    一桩桩一件件搁当时都是蠢的惊天动地的蠢事,尤其是被秀吉利用,下令处死还相信他的亲弟弟织田信孝。小牧长久手合战,丰臣秀吉背后发生天正大地震,哀鸿遍野,其人和德川家康联军战术优势明显,战略上也显现出优势。结果这位就怂了!把队友德川家康给卖了,自己议和。

    最后大阪之战了,你要是一把年纪最后战死,也许还能落一个临死忠义两全的美名。结果一把年纪了还不安稳,学狗洞斋,脱离大阪,又去投靠德川家康了。

    你说这个人蠢,那看着是真的蠢的死去活来。可他偏偏是织田的儿子里活得最好的,甚至还是活的最长的。

    不仅自己位列大名,两个儿子还都捞了一个藩(天童藩、柏原藩),最后美滋滋的传到了现在。

    翻个面来想,这位大概符合傻人有傻福这个说法,再吹一点,那大约可以叫大智若愚。

    哈哈哈哈哈!反正小平太不信大智若愚。

    不过山内主计要是把茶筅丸抱回来做继子,不知道茶筅丸会不会得到悉心的教育,改变他历史上的轨迹。

    “茶筅丸殿下乃是生驹夫人所出,历来也得主公的宠爱,但想来为了与山内结盟,应当问题不大。”

    “一切仰仗藤吉郎从中转圜了,此事对我等两家都有好处。”

    藤吉郎作为织田氏的侍大将墨股城代,已经是织田家排的上号的大将。同时他是侍奉织田信长的杂兵出身,和织田信长的主从关系更亲密。

    所以藤吉郎对织田信长的策略和态度大抵都是心里有数的,他觉得问题不大,那应该问题真的不大。

    果然藤吉郎回去没多久,就又回到山内,表示愿意将茶筅丸送与山内主计为子,双方缔结同盟。并约定开春共同出兵三河,守望相助。

    山内家也顺利的把上杉辉虎恭送回了越后,但是不免一番明里暗里的交锋,以及协助出兵武田的承诺。

8.织田山内盟约立

    既已议定,一事不烦二主。山内主计出使织田,小平太副贰。

    由于大雪尚未消融,木曾街道肯定是不能走的,只能走伊那街道南下滨松,雇船去伊势湾,最后去蟹津下船,到尾张。

    三河乱的很,暂时也过不去。这才选择乘船,小平太发现平时镇定自若、辅佐理政的山内主计居然抖了。一上船就缩仓房里,果然一个人不可能一点弱点都没有的。

    织田信长对结盟山内氏看的很重,提前在蟹津安排了人手,一路引导山内家一行去往小牧山。而且路上还先后安排山内一行人留宿那古野【注1】和清须城,准备了合乎礼仪的酒宴。负责招待的则是信长的奶兄弟池田桓兴,规格很高。

    走了两日,进入小牧山城。织田信长虽然没有亲自下城迎接,却让柴田胜家和丹羽长秀两人一道出城迎接。

    小平太在尾张熟门熟路了,沿途都是和小平太打招呼的人,连天守阁门口执警戒的侧近众、天守阁内侍奉的小姓众,都是小平太的熟人。

    走两步就有人和小平太行礼问好,一个个弹正叫的极亲热。

    “小平太你在尾张交游很广啊。”山内主计此刻心情不错,笑着和小平太说。

    “往昔多年,往来京都,多次经过尾张。先是认识了侍大将木下兄弟,后来因缘巧合又面见了织田弹正殿下。所以尾张国内不少武士相熟,也有些往来。”

    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多年前稻生原一战小平太开口求情,让织田信长豁免了所有参与叛乱的织田家臣。不知道多少人承他这个情呢,又没有利益冲突,自然对待小平太很亲近。

    “怕是以后织田外交取次也要由你担任了。”山内主计点了点头,以前小平太还帮山内义胜给织田信长送过太刀骏马,来的次数不少。

    “对了,既然你与木下兄弟相善,不妨多联络联络,以后或许有用。”

    山内主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特意吩咐了一句小平太。

    “知道了。”小平太似答应非答应,但又不能不有所表示,所以这般回答了一句。

    好在山内主计也没有再多说下去,因为织田信长的居室快到了,两个人敛容整衣,安静坐在走廊上,等待里面的通传。

    很快稚嫩的童声传来,织田信长登殿接见山内氏的使者了。

    山内主计和小平太跨步入殿,然后换小步匀速,双手扶左右盆骨,压住随着走路都飘动的衣襟。等到织田信长面前三四米的地方,估摸着距离差不多。

    两个人一齐停止,跪坐下来,向织田信长低头行礼。

    “二位请起。”织田信长难得的换上了一身正装,两侧一溜的重臣,藤吉郎仍旧是坐在末尾,不过这才几年,他也从门外泥巴地上蹲着的,到了如今也能在殿内前排端坐。

    山内主计转呈了山内太郎的书信,反正是一色宫内代笔的,都是什么天气很好,身体平安的转圈儿废话。主要就是表达一下山内家对织田信长的热烈问候,希望增进友谊云云。

    织田信长假模假样的看完,亲切的问候了山内太郎每天吃的好吗?穿的暖吗?尾张的海苔很好吃,送上几斤给山内太郎下饭啊。

    等客套的废话说完,这才进入正题。织田信长拍拍手,一个**岁的男孩被人带了进来。

    “茶筅丸过来,向山内主计和秭小路弹正行礼。”茶筅丸似乎有点惧怕自己的父亲,但又不敢怠慢,小步跑到近前。

    “主计、弹正安好!”茶筅丸恭恭敬敬的低头行礼,做得很好。

    山内主计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着织田茶筅丸,可能是孩子长大了,不再像茶筅了。没有什么头大身子小的样子了,继承了织田信长的基因。

    并不是相对常见的方脸,而是略带角度的容长脸,就此刻的样貌来说是个好看的小男孩。加上身材并不肥胖,个子也高,确实算是一副还不错的皮囊。

    第一眼印象挺重要的,山内主计显然比较满意。虽然品性以及能力如何都不知道,能不能培养成合格的武士也不清楚,但好看总是能加分的。

    既然孩子也带出来见了,也没有什么再好纠结的,双方在书状上写下守望相助、同盟永好的字样,各自花押书判。

    山内织田同盟正式成立!

    ……

    夜晚的酒宴上,觥筹交错,笑语连连。

    大家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但是殿外的走廊上,织田信长和小平太却滴酒未沾。看着残雪覆盖着的庭院,吃了松柏尚有些绿色之外,一片枯寂。

    “小平太,此番盟约,你说能多久?”

    “山无常势,水无常形!”

    “你也来这套。”

    信长挥了挥手,屏退了侍从。

    “矢岛的那位去往了下草。”

    “下草?六角氏迎奉了那位?”

    “非也,乃是那位自行去依赖六角。”

    嗯?足利义秋这么心急?这么快就把注都压到了六角家的头上?直接去了六角家的领地。

    可六角氏如今就是弱鸡一个,曾经纵横畿内的近江佐佐木六角氏一场“观音寺骚动”,仅剩下一个空壳子而已。

    “殿下没有援助那位吗?”

    “年前让少辅(村井贞胜)送了五百贯过去,少辅回报说那位如今心急如焚。”

    “的另一位已经确定,大略今年总能宣下。”

    织田信长似乎没有保有多少对两位将来将军的敬意,甚至连尊称都没有。只是以某地加来称呼足利义荣和足利义秋,语气也平淡得很。

    “先主宰相公在时尚在京中为下草殿下活动,如今宰相殿辞世,再无有一个忠悃之臣咯。”

    山内自顾不暇,当然也没空继续为足利义秋在京都活动。最后还是便宜了足利义荣,他这任将军怕是没得跑了。

    “我准备去拜见一下的那位。”织田信长突然面对小平太。

    【注1】:笔者有一事不明,江户时代城割令颁布以后,一国一城大致上确立。尾张藩留存到现在的是日本百大名城名古屋,写作名古屋,却读作nagoya(那古野),那他改名干嘛?

9.启明星下闻圣音

    “主计殿,矢岛殿下已经去了下草,似乎试图仰赖六角氏之力。”

    “意料之中,前两代公方都是仰赖六角氏之力进入京都,佐佐木弹正与佐佐木京兆都是武名震动畿内的大将。”

    六角氏先后和细川氏、三好氏争夺畿内霸权,六角定赖更是世所罕见的治政名手,全日本第一个家臣集住之命便是六角氏所下。三万六角氏雄兵数度攻入洛京,几度扶立将军。

    足利义晴、足利义辉都曾受到过六角氏的恩惠,在足利家最落魄的的时候,六角家甚至献上一郡的钱粮供足利将军使用,说是“幕府大忠臣”也不为过。

    “是否应该遣人前去问候?”

    小平太的意思是再送个一百贯两百贯的,让足利义秋能够知道山内家还记挂着他。顺便打探一下他之后的动向,以资应变。

    “可以,确实应该。”山内主计点点头。

    “还有一桩,的那位平岛殿下怕是要宣下了。”将军终究姓了足利义荣。

    “大兄过世,再无有真心之人为矢岛殿下在京中上下活动。春日山管领征战关东又无暇照顾京都事宜,唉……”

    “怕是矢岛殿下难以得偿所望了。”小平太当然知道这两年足利义秋会非常困顿,甚至大家还给他送了一个“贫乏共方”的称号。

    上洛急先锋六角家骚乱无力,朝仓家和若狭守护武田家一阵猛撕,原本两个都可以起兵上洛的队友都凉了。管领细川更是完球了,管领山高政被各路人马按在地上摩擦。

    播磨到是没猛撕起来,可三木别所氏、姬路小寺氏、作用赤松氏明争暗斗,赤松义佑徒具守护头衔,差不多就是个屁。

    说句难听的,还真不存在能拥护足利义秋上洛的大名存在。有头有脸的大哥都死光了,剩下的小弟谁也不服谁。要么小弟里火并出一个新的大哥,要么外地来一条强龙镇压群豪,做新的大哥。

    “畿内纷乱,难以邃止啊!”

    …………

    回去仍旧是坐船,到滨松都已经是下午四五点的样子,天都擦擦黑了,见不到多少光亮了。

    山内主计把茶筅丸一抱起来,踏过木板,下了船,似乎挺喜欢这个孩子。织田家除了一个苗字植田的小男孩给茶筅丸做侍从之外,其余的庞杂人员一个都没有。

    织田信长也是心大的不得了,儿子送人就送人,一点儿没有拖泥带水的。

    岸上并没有什么迎接的人,冬季海风大,商船也少得很,滨松港内有一些落寞。

    一行人不准备到城内落脚,城外就有当初扩建滨松城时修建的别馆,方便又宽敞。而且靠近城町,更有生活气息。

    滨松城下町也极为繁荣,城下光织席机就有数百张,还有上下游的其他店铺。港内摊晒的贝壳来不及烧制的堆成小山,烧贝灰的土窑还冒着烟。

    由于地方上的特产,以及近十年的安定环境,滨松城下的户口日益增加,甚至有取代骏河府中城下町,成为海道第一的趋势。

    “滨松能如此繁荣,小平太你功劳不小哇。”

    “不敢居功,都是分内之事。”

    两个人没有骑马,边走边聊,反正到了滨松,也不用连夜赶回山内,自然不急。互相拍拍彩虹屁,增进一下友谊什么的。

    “小平太,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歌声?”

    “歌?都快入夜了,怎么会有人唱歌?”

    “不对,确实有,唱的是………”

    小平太没怎么听清,似有似无的,断断续续,并不能确认有歌声。

    正好前头路口有个执着长枪,在街道上警戒的町众。小平太就上去问那个町众,那人不认识小平太,但几人武士打扮,不像是好惹的人。

    “往前过去两条街道,有一个南蛮教的大会堂,应该是那里在唱歌!”

    那个町众索性就指了一条路,往前看,影影绰绰的町屋中确实好像有一个尖顶建筑,尖顶上也确实有一个十字架。

    山内主计和小平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都向那里走去。

    没多久,一座基督教会堂就出现在了眼前。说实话,在小平太看来很简陋。会堂是木质的,没有欧美大教堂那样的宏伟石构建筑。会堂外还有两个执勤的足轻,居然也双手合十的在祷告。

    等几人走进,那两个足轻像是认识小平太,立刻跪了下来。

    小平太没空管他们,会堂的门没有关。走进去灯火辉煌,无数的蜡烛照耀着一尊圣母怀抱耶稣像,会堂内充满着神圣的光彩。

    东方三博士、伯利恒的约翰、五饼二鱼、马槽诞生……

    墙壁上悬挂着一副又一副的《圣经》故事,明丽的色彩在照耀下熠熠动人。尤其是正中的那副圣子复活升天图,画面感极强,渲染色调温暖柔和。信徒若是见了,那信仰必然更加虔诚。

    台上有二三十名孩童歌唱着西班牙语的圣歌,动听且感人。一名着黑袍剃光头顶的神职人员弹着一架根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大键琴,两者结合,浑然天成。

    台下是数以百计的男女,不管是一层还是二层围廊,都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信徒。有满头白发的老奶奶,也有四五岁的稚童,有身佩刀剑的武士,也有衣着破烂的农民。

    但是相同的是,一种普通人难以理解的光彩绚烂着他们的脸庞。恭敬、虔诚的内心显露无遗,所有人纷纷跪倒在地,手持十字架,祷告着。

    原本还大踏步无所顾忌的小平太,惊觉这会堂内外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会堂外是杀人抢掠无日无之的战国乱世,会堂内却是人人相爱和平美好的“小天堂”。

    那即将重重的踏下的脚,不由自主的轻轻收起。生怕会因为这杂声,打破眼前的美好与神圣。

    即使是山内主计和小平太也被这种难以言喻的氛围所感染,不由自作的坐在长凳上,沐浴在辉煌的光彩下,恍如隔世。

    男女信徒们小声的祷告汇聚到一起,在并不阔大的会堂内产生共鸣。

    一刹那,小平太似乎明白了什么!

10.基督伟力实在深

    战争一旦打响,其最根源之要求是什么呢?一是人,二是钱。

    人,现在还没有到世界大战,全民总动员的战争体制。什么皇国兴废在此一举,愿赌国运尽力一战都是废话。你们见过打了一百年,人口翻一翻的总体战吗?

    钱,这就好说了,打仗就是打钱,钱越多资源越多。资源越多撑的越久,谁先撑不住了,谁先完蛋。

    但小平太身处的是什么时代?十六世纪中后期,这个时代的战争,规模在扩大化。贵族战争的模式已经在逐步淘汰,普遍军役化、全民军役化的理论甚嚣尘上。

    如何鼓励普通的民众投身战争?有很多选择,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已经被历史证明了。

    鼓动民族主义!

    挑起民族矛盾,强行划分民族,割裂语言环境,制造国民认同。然后走上用铁与血为民族夺取生存空间的所谓光明大道,用战争消耗一代又一代无辜青年的血肉,满足上位者的贪婪与私欲。

    另一条路,也被历史证明过,有用,但用不了多久就会极端化、恐怖化。远有xx天国运动,近有中东xx战争。

    其兴也勃也,其亡也忽也!

    天草四郎时贞之乱,两阙名将,连斩千石以上名武士三十余员,耗动幕府大军二十余万,折损官兵将弁二万余员。

    起兵之消息传来,三万七千名不堪压迫的农民和天主教徒席卷而起,高呼“不论胜败,一切荣耀尽归天父。”天下震恐,四方扰动,诸藩皆静观待变。

    虽然终遭残酷之镇压,然信仰之伟力可见一斑。

    难怪丰臣秀吉与德川家康两代人杰皆严厉禁教,区区一万人之起义军能击败一十六万官兵,以百人之死伤取得斩杀四千余人之大胜,这般坚定之战斗力,比之民族主义之割裂,似乎更胜一筹。

    “南蛮教果然有几分难以言明之伟力。”

    听了一场晚祷告的山内主计眼神闪烁,小平太想到的东西,不知道他想到了几分。

    “速唤滨松城下町奉行来,主计与我有话要问他。”小平太附和了山内主计,点了点头,便让随从的七规去官厅唤人。

    ……

    小平太看着眼前跪坐的人有几分面熟,虽然低着头,但是身型什么的,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起来吧,你就是滨松町奉行。”山内主计摆了摆手,让那人起身。

    “滨松城下奉行有三人,在下正好今日当值,另两位已经派人去传,很快就到。”

    “等等,容我想想,你似乎唤做小林吧?”小平太看那张脸想了起来。

    以前小平太署理西远江,着力发展地方手工业,恢复农业生产,增加军役众收入。当时设计烧制了贝灰,并设立了一名贝与力,实际处理生产的任务。

    这个小林元春本来是纪州人,也曾投过山高政的大军,不过教兴寺合战之后逃亡。本来来滨松是来做水夫头的,不过当时没有得用的人手,于是把他借调过来。

    “是是是,在下唤做小林元春,弹正的拔擢之恩没齿难忘。”

    “滨松三奉行,你分管哪些?”

    “在下主管贝灰生产,港口帆立钱征收,还有南蛮船的交易。”

    “那正好,你把南蛮会堂的事说说。”山内主计一听,到是凑巧。

    小林元春也是见过些世面,说起来倒也有条理。当初山内义治准许传教并建立那座天主教堂的条件是教会山内家和上杉家铸造佛郎机大炮。

    赫斯及威廉兄弟回到滨松以后一方面敦促滨松彻底开港,一方面要求划出地皮,建造一座可以容纳数百人的教堂。

    当然他们也遵守承诺,将两门千斤佛郎机各自送给山内和上杉后,开始教导两家选派来的铁炮工匠。

    小平太当时签了文书,要求进口大量的红铜给他们使劲造作。也让他们闭了嘲讽日本铁不好的嘴。铸炮的事进展很快,但当时只回报给山内义治一人知晓,所以山内其他家臣并不清楚。

    对于能够打出大筒这种鬼畜玩意的工匠,没半年他们就把铸造大炮的活给学会了。然后就是选派了几名旗本家的子弟前来学习各种炮术技巧。

    这个就很难了,一个合格的炮兵培养起来可不容易。这玩意儿那纯属技术兵种,拿皇在军校熬了多少年来着?

    教学工作由东印度公司派遣的两名老炮手和一名船上的测量员接手,赫斯因为促成日本东国第一个港口对外开放,于是升任商务员,如今在有马地方处理公司事务。

    他弟弟威廉在别的方面可能远不如他哥哥精明,但在传教上绝对热情满满,巧变无穷。

    首先他把山内义治亲笔签名花押的判状精心的贴在教堂最显眼的地方,解除民众的疑虑,沾了山内义治民望高深的光。

    但他发现一直尾随他的足轻名为保护,实为监视。于是他用蹩脚的日语从早到晚的忽悠那两个足轻,最后监视他的足轻不仅自己信教,还把全家人拉了进去。

    这也就算了,几个月发展几个教徒而已,有个屁的威胁。

    可威廉不知从哪里学的,周末只要来教堂听传道的不管信不信教都会管一顿白米饭。

    而且他着重向妇女儿童传教,慢慢的来蹭饭的民众和许多町人的老婆孩子就信了教了。人数一日一涨,进展非凡。

    凭借能说日语的优势,以及两个原本应当监视他,反而却做了兄弟的足轻。威廉经常带着饭团去街道上传道,给聆听讲道的路人分发食物。而且他还会些许医术,会治疗刀剑外伤。

    信徒中甚至传播着他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大神力。多种因素结合之下,滨松百姓破弃神佛,改信基督者日重,如今已经突破千人。

    要知道,聚集着远州半国精华,人丁繁荣富庶的滨松城下町统共才一万多两万人不到。

    小林元春正说着,从外面又进来两人,应当是滨松三奉行的其他两位。

    小平太并不认识这两个奉行,但其中一人脖子上赫然佩戴着一枚十字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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