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白日起惊雷
白日里也会起雷。
最普通的就是下雨,满天乌云将白昼遮成黑夜,雷光在云层中攀爬闪烁。
再有就是青天白日的雷声,偶尔头顶会响起一声闷雷,却只能听见声音,见不到光亮,因为白日里阳光很亮,遮盖住了雷光。
所谓晴天霹雳就是如此。
类似于此刻这般,朝阳初升,旭日东悬之刻,一束雷光却与太阳一同升起,欲要争辉。
这很少见。
倘若是单纯的自然天色那就更少见,只是在场所有人都清楚,那不是天地自然所留下酝酿而出的造化神工。
而是修士。
御雷而行,那是五境修士。
熊胖蹲在李休的肩膀上,叹了口气。
“打得过吗?”
李休问道。
熊胖心道打不打得过那得要打过才知道。
“那就是打不过?”
熊胖坐在他的肩膀上,尾巴轻轻用力抽了一下他的后背,两个小眼睛瞪得溜圆,心道我堂堂五境巅峰的上古熊灵,会打不过他?
李休轻轻地挑了挑眉:“那就是打得过?”
浣熊哼哼了两声,心想那得打过才知道。
李休的眉目展开,心中了然道:“你就是怂,还死要面子。”
天上雷光转瞬及至,紫雷连接大地缓缓消散,露出了一个男子的身影。
那男子一头紫发,发丝之上隐有雷电流转,气息浩瀚如深渊大海,高不可攀。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雷光在他的身上跳跃,弹落到了一根草叶上,那根青草之上瞬间便出现了闪烁的雷光。
而后化作齑粉崩碎,雷光落到地面被引入大地,然后消失不见,数百人只觉得脚掌微麻,大惊失色。
他们虽不曾见过这紫发男子,但却敢断定这是一位五境宗师,而且实力在五境修士当中还不会太低,那一身磅礴难测的气息让站在他面前的人如同尘埃蝼蚁一般渺小。
没人敢开口说话。
因为没人敢触怒一位修行雷法的宗师强者。
莫云霄深吸一口气强制自己平复下去,然后轻轻低着头表示敬意,放眼场中他的眼界自然是极高的,眼前这紫发男子给他的感觉竟是比他外公还要强横。
这点发现让他不得不表示敬意,不敢有丝毫懈怠,同时也在心中不断地猜想那究竟是何许人也。
梁小刀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上下打量着那紫发男子,心头微动,隐隐有些猜测。
李休并未低头,也不想表示什么尊敬,因为来者不善。
既然早晚都要动手,在那之前的客套话就显得多余且浪费时间。
“动手吗?”
李休看着他,开口问道。
打架其实是很流氓的一件事,但交手就很讲究。
做的都是一件事,只要换一种说法就会显得截然不同。
很多人都想要个体面,就像生前与身后事。
生前要脸面,死后也要个脸面,有地位的人要用最好的檀香棺材,还要注重外部雕饰,好棺材的正面材头上画的是碑厅鹤鹿,上空展翅腾飞仙鹤,两旁为青松、柏树,前面是草地,左右分别画着两条黄金龙戏珠。
讲究的就是两个字,体面。
交手也是如此,哪怕明知道接一会儿就要分个你死我活,上一秒也会有的没的唠叨两句。
紫发男子背负双手,看了一眼他肩膀上的浣熊,然后目光放到了他的脸上。
淡淡道:“殿下在唐国待得腻了,想去荒州走一走可以理解,但你途经绿海却非要闹一闹,这可不行。”
远处的莫云霄眸子微微变化,心中念头一闪。
梁小刀咧了咧嘴,心想原来还真是祖神宫的人。
李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又问道:“动手吗?”
紫发男子神情漠然,并不在乎:“你认为本座不敢动手?”
敢或不敢只是一念之间,算不得什么,但权衡利弊却很重要。
“你在祖神宫这么多年,应该不会找死。”
咔嚓!
白日里闪过一道惊雷,紫蓝色的雷光切碎了阳光闪亮了在场所有人的面庞,雷声在耳畔炸开让众人的耳朵短暂的失聪,并没有听清楚李休说出来的这句话。
紫发男子漠然的神情变得冷淡下来。
“你以为那只熊灵能够救你?”
李休摇了摇头,沉默了会儿开口道:“萧泊如还活着。”
紫发妖王沉默了下来。
大唐剑仙
还没有死,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对于他们这个层次的人来说踏足六境破碎虚空而去之后,是有机会可以回来的。
他看着李休,声音凛然:“如果要将萧泊如算进来,那我更应该杀了你。”
萧泊如和绿海之间有着莫大的恩怨,尤其是经过这么久的时间之后更是让天下人尽皆知晓。
莫云霄低着头,心头讥讽,觉得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觉得你不会这么做。”
“你觉得我怕他?”
李休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是没必要这么做。”
紫发妖王脸上露出一个冷笑,话语逐渐变得狂意十足,傲然道:“想当初我等十四位五境妖王一同联手杀他,其余十三位尽皆死在了他的剑下,只有本座逃了出来,你认为我会怕他?”
李休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梁小刀抬头有些惊愕的看了过去,一时有些无言。
莫云霄眼皮一跳。
那数百位天养灵头低的更深。
妖族没什么太深的脸面,但在这时候也觉得颇为难为情。
短暂的沉默过后李休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紫发妖王来此并不是打架或是杀人的。
傲然的声音落下,紫发妖王目视着他,淡淡道:“本座的时间很紧。”
这话意有所指。
李休皱了皱眉,认真道:“如果你要说什么事情,还请尽量快上一些,因为我的时间也不算多。”
天空之上漂浮着一大片白云,云层之中闪烁着一道雷光,像是龙蛇攀爬蔓延。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震动的整个绿海方圆数千里的妖灵匍匐在地,浑身颤抖。
“我要你去一次祖神宫。”
平淡的声音隐没在雷声之下。
李休的眉头皱的更紧。
紫发妖王看了他一眼,然后化作雷光冲霄而起。
李休这次沉默了更长时间,随后将一黑一白两匹马交到了一侧的唐国修士手中,跟着抬手握住了梁小刀的肩膀。
看了一眼浣熊。
浣熊打了个哈欠,二人化作一道流光随着雷光远去。
第十三章 想帮忙和有所求
祖神宫这个名字起得很清楚,饶是智商不高性情原始的妖兽都能够听得懂这其中的意思。
那是一座宫殿。
但它不是普通的宫殿。
因为它并没有建设在一个特定的地方,祖神宫操控着绿海法则,飘忽不定,自虚空而出,自虚空而入。
它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雷光从天空中划过逐渐隐没到了云彩当中,雷光清淡被阳光遮掩。
浣熊跟在后面懒洋洋的飞着。
李休已经习惯,梁小刀则有些惊奇,这还是他第一次随五境修士于空中飞行,这感觉还不错。
“等以后我破了五境,一定要做一把特别拉风特别好看的剑踩在脚底下,再弄一身的武当山道袍,也要做一做那传说中御剑飞行的仙人。”
他脸上带着兴奋,手舞足蹈的说道。
听到他的话李休的脸上露出了极淡的笑容,心中想着那副场面,北地将军却穿着武当山的道袍在天上乱飞,那一定有意思极了。
“到时候我也替你做一把,咱俩一起飞,子非和陈知墨并称为大唐双龙,你和我就是大唐双熊。”
梁小刀嘿嘿一笑,觉得美极了。
李休脸上的笑容刚刚出现便收敛了回去,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有些嫌弃。
梁小刀的笑声戛然而止。
雷光飞的很快。
浣熊在身后无精打采的跟着。
而后雷光停了下来,紫发妖王的身体漂浮在半空当中并未落下。
他的身前出现了一座宫殿,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看起来甚至还不如李四的十殿阎罗。
但浣熊却精神了很多,无精打采的模样消失不见,目光甚至变得有些锋锐。
这就很不同寻常。
李休看了它一眼,旋即将目光放到了着做大殿上,面色专注了起来。
“殿下觉得如何?”
雷王出声问道。
李休看了很久,直到看完了整座大殿上的每一处地方,看出了那些其貌不扬但却极为惊人的祖神纹络,心头微惊。
回答道:“很不错。”
雷王斜了他一眼,轻轻的哼了一声,道:“算你小子有些见识。”
“存在于传说中的祖神宫就在眼前,你打算让我做什么?”
李休的目光从宫殿外墙移开,落在了紫发妖王的身上,问道。
雷王微微一笑,说道:“我虽深居祖神宫中,却也知晓你通读天下,算力惊人的消息,既如此本座想请殿下猜一猜,我带你来此,所为何事?”
浣熊重新变小趴在了他的背上轻轻挂着,李休与梁小刀落在了地面上。
所谓算力可以算人心变化,可以算事情走向,可以算阴谋诡测。
但却很难算到人心中所想,尤其是一个陌生人心中所想。
但所谓算力便是要将不可能变成可能,综合前后之事结合一些看似简单的线索和没用的话语来推算接下来最可能发生的事情。
雷王出了祖神宫去到了他的面前自然不可能只是为了说几句话。
也不会是想要杀他。
如果将这两个可能排除那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
“你有事求我。”
雷王脸上的笑容并未消失,闻言点了点头,觉得盛名之下果然无虚士,但有事相求总不好听,于是沉吟了片刻后说道:“这事儿还有另一个说法,我是来帮你的。”
李休沉默了下来,觉得这听起来还有些意思。
帮忙和有所求是两个意思,就像出生和死亡同样是两个意思。
截然相反,却又有所关联。
大陆之下有冥界,冥界有阴灵,传闻阴灵可以投胎转世。
死亡就意味着新生,这就像一个无限制的循环。
只是天下人都知晓,这只是传说,并不实际,会有大能者转世重修,却绝对没有普通人死后再生。
帮忙和有所求也是如此。
想要有所求,就要有所予,只有如此别人才不会拒绝你。
于是他开口问道:“你要如何帮我?”
李休的目光很平静,声音同样如此,他的地位很高,天赋也很高,放眼天下没有多少得不到的东西,自然也就并无太多所求。
雷王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但他既然来了就意味着有信心,又或者说不得不来,因为没得选择。
他侧过身子,雷光在风中闪烁,祖神宫的大门向两侧退去。
“我会帮你变强。”
变强是天下所有修士的梦想,即便是胸怀慈悲如草圣或是陈临辞也会想着变强,因为当你越来越强能救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梁小刀撇了撇嘴。
李休的面色没有任何波动。
“我本就同境无敌。”
他说道。
这是没有动心的意思,本就同境无敌的他又何须旁人来帮?
雷王看着他,神情严肃,雷光闪烁在身前上下,认真道:“我可以帮你变得更强。”
李休也在看着他,二人的目光对着。
然后李休放下了眸子,想了想说道:“这还有些意思。”
话音落下,他抬手指了指一侧的梁小刀,道:“不过我要和他一起。”
雷王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并未拒绝,直接道:“可以,但你要知道,有很多机缘哪怕只是简单地摆在那里,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得到的。”
李休并未说话。
梁小刀挖了挖鼻孔,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看扁了。
他的天赋自然不低,甚至属于绝高的那一层次,若是在之前锁天塔开启之时他就已经踏入了三境层次,那登上了十三楼从而名震天下的人还会多上一个梁小刀的名字。
“有所得必有所失,所以我想知道,你想要什么?”
李休看着身前雷王,问道。
很多事都有必要在做之前就问个清楚,只要如此你才能够更好的判断这件事究竟能不能做。
祖神宫一事关乎隐秘太大,涉及层次太高,即便是性子淡漠如李休也不敢轻易开口应下这件事。
雷王沉默了很久,天地间惊雷闪现。
空中白云变得漆黑一片,整座祖神宫前黯淡无光。
他的目光落在了李休的手指上,双目微微眯起,轻声道:“我要你那朵小花。”
梁小刀歪了歪头,一只手按在了刀把上。
浣熊翻了个身,滔天凶煞开始涌动。
李休没有说话,沉默了很长时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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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朵小花的存在是一个秘密,但对于这片大陆上一些顶级存在来说却也能够窥探一二。
祖神宫的历史比人族出现的源头还有悠久神秘。
雷王身为祖神宫之内的人能够得知一些关于这朵小花的秘辛也并不让人意外。
“你应该不想死。”
李休看着宫殿之前的紫发雷王,开口道。
没人想找死,也没人喜欢死。
他这话很冒犯,即便他是唐国世子,是李来之的儿子,面对绿海暗处的主人,祖神宫的支配者,如此说话也算得上是不敬。
只是没人在乎。
梁小刀觉得本该如此,他算的上是最了解李休的人,知晓这位世子殿下对待自己人和敌人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态度。
谈不上骄傲或是目中无人。
雷王也是如此认为,能得到那朵小花的认可,那其自身有些脾气和傲意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身后的祖神宫就像一张大口一般深不见。
“我活了很长时间,从萧泊如剑下逃了一命,自然不会想死。”
李休点了点头,认真道:“既然不想死,那你就不应该说那句话,因为那会害死你。”
那朵小花关乎的秘密实在太大,牵扯着天下人间,容不得半点马虎。
气氛有些凝重,浣熊眯缝着小眼睛,心想该如何用最快的速度才能杀了这个人。
雷王却突然笑了起来。
“殿下误会了我的意思,整个天下应该没人比你更了解那朵花,自然也应该知晓普天之下除殿下之外再无第二人能够驾驭。”
这话说得很明确,并不是强取,也不是豪夺。
那就一定是借了。
梁小刀放下了手,眼中的冷意尽数散去。
浣熊脚下一滑趴在了李休的头上,意外觉得蛮舒服,索性就这么趴着。
李休想了片刻,问道:“如何借?”
“殿下可知晓祖神宫到今日流传了多少年?”
雷王不答反问,注视着身后的这座宫殿,语气当中有些沧桑。
李休没有回答,因为这件事没有答案。
哪怕是人族历史上的第一部书籍对于此事也并没有
记载,祖神宫的存在太过悠久,根本无从考量。
“具体时间就连本座都不曾知晓,但祖神宫就快要消失了。”
雷王看着那座宫殿,眼眸中带着一些眷恋和不甘,唏嘘道。
消失有很多种说法,但他口中所指想来便是真正的消失了。
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甚至是雪国和荒人,任何一个文明所形成的过程都是极其艰难和不容易做到的。
一个文明的覆灭对于天下人来说都是一种损失。
尤其是类似祖神宫这样天地间悠久且神秘的势力。
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纵使你跨越时间长河也无法寻到半点痕迹。
时间是一个循环,此刻的发展影响着漫长的以前,以前不是恒定不变的,长河首尾相连不停流转,你站在岸边扔下一颗石头,所影响的就是整条河流。
“祖神一族自亘古消失,到如今千百亿年过去唯有这祖神宫流传至今,这是最后的希望,不容有失。”
雷王看着李休,话语虽轻,但却极为坚定。
祖神宫居于绿海,世代有十六位五境妖王守护,这十六位妖王通常不会参与插手绿海之内的争斗,之前围杀萧泊如之时,祖神宫内十六位妖王当中仅有八位参与了进去。
死了五位。
如今就只剩下了十三位。
无数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损伤如此之大。
让人唏嘘,也值得悲哀。
李休却并没有太多感觉,他看着雷王,目光平静,那双眼中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祖神宫的消逝的确是一件让人遗憾且可惜的事情,但这就像你站在悬崖上看日落。
远处却有人等不及要看日出。
天边有大雁飞过,飞在最前头的失了力气自高空摔落,然后粉身碎骨。
这都是让人遗憾的事情,但和你没有关系,你还是会站在悬崖上看日落,并觉得此番景色美极了。
眼前这件事也是如此。
如果祖神宫注定会消逝在人间当中,那就没有非要阻拦和挽回的必要。
雷王看出了他的想法,表情难得的郑重了起来,沉声道:“这世上没有注定的事情,所以才需要
每个人去做每个人应该做的事情。”
李休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帮你?”
雷王没有说话。
李休抬手解开了头上的束发,满头黑发披散在青衫肩上,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更为的俊逸。
说出来的却还是那句话:“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唐国江湖上的游侠儿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了心中的正义去拼尽全力。
但雷王不是唐国人,祖神宫也过于神秘,就如同武当山所说,因果一旦沾染就会随之一生无法洗尽。
而李休也不是游侠儿。
雷王想了想,说道:“因为这和那件事有关系。”
他伸手指了指天空,意味深长。
那件事其实就是一件事,因为绝对没有其他事。
“这是你的猜测。”
李休看着他,笃定道。
雷王点了点头,承认了下来。
李休说道:“你凭什么这么猜测?”
雷王依旧没有说话,猜测就是猜测,如果有足够的证据那就不叫猜测,而是事实。
显然这不是事实。
猜测就是因为没有足够表明的证据。
梁小刀低着头,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肩膀。
这件事和他有一些关系,但关系不大,也就没有插嘴。
李休沉默了很长时间,浣熊很胖,趴在他的头顶显得有些重,让他忍不住想要点头。
这或许是预兆。
于是他抬起了头,视线透过雷王看向了他身后的那座祖神宫,看向了那深邃看不清容貌的宫殿大门。
“尽力而为。”
雷王眸子微微眯了起来,说道:“这四个字有太多的余地。”
李休摇了摇头,道:“在我这里就只有一个意思。”
梁小刀叹了口气,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什么。
雷王身上雷光微微一闪,无奈道:“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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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线与线与线
祖神宫的外表看起来很平庸。
但内里看起来更平庸。
李休跟在雷王身后穿过通道安静走着,光滑的墙面上没有任何纹络,墙上挂着火把,每隔二十步一盏,通道很窄,而且别无他物。
看起来不像是一座宫殿,更像是荒人所居住的简陋部落所挖出来的洞口。
梁小刀走在最后面,双手枕在脑后不停地打量着四周,觉得祖神一族没落消失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明明是天地间最早的种族,遗留下来的大殿却这么难看,而且空气也不太好,闻起来像是许久不曾流通一般。
他轻轻地抽了抽鼻子,有些嫌弃。
走过长道进入正殿,眼前的场景焕然一新。
比起外表和长道走廊来说,这里面固然也谈不上什么绝好的装饰,无疑却是比外面要好上很多。
大殿之内并无其他人,守护祖神宫的妖王似乎都不在此地。
“祖神一族的能力只有祖神一族才能够使用,外人即便窥探一二也是无法运用于己身。”
殿堂之内很是空旷,四周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就只有正中间摆放着一张长桌。
远处烛台下方有四个蒲团,上面散发着阵阵玄妙,一眼望去倒是和佛法颇为相似,有相通之处。
正殿最前方的墙壁上雕刻着一副画,那应该是一幅画。
紊乱的纹络烙印刻画整面墙壁,没有章法,也无迹可寻,看起来就像是随手而为,但其上却仿佛有大天机,隐含乾坤。
祖神宫绝对不可能只有这一座空旷殿堂。
梁小刀嘟囔了一句小气,忒含糊。
李休看向了雷王。
雷王微微一笑,解释道:“祖神宫很大,里面记录了关于很多祖神一族的传说,也记录了关于祖神的功法和修行之道,但那是祖神的东西,我等无法修行。”
梁小刀挑了挑眉毛,出声道:“那您老带我们过来,是吃饭还是住店?”
雷王看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眼前的这面墙壁,说道:“虽说祖神一族遗留下来的其他东西我等无法参透,但这面墙不同,如果说祖神宫内有什么能帮助你二人提升实力,那就一定是这面墙。”
“你说是就是?要是你撒了谎,我们不仅什么都得不到,还要帮你那个虚无缥缈的忙,岂不是很吃亏?”
梁小刀看着那面墙,余光却是在打量着雷王。
雷王并未回答,只是盯着他们二人,淡淡道:“世子殿下要去荒州,想来时间很紧,所以我建议你们最好快一点。”
他转身走到了那个烛台下,盘膝坐在蒲团上。
闭目养神,瞧起来就像是老僧入定。
满头紫发上攀爬着细微雷光。
“你怎么看?”
梁小刀伸手捅了捅李休,问道。
李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走到那面墙壁之前坐下,轻声道:“坐着看。”
浣熊从他的头顶跳了下去,落在地上身上的肥肉都是跟着颤了颤。
梁小刀嘴角一抽,没好气的道:“我又不是问你这个。”
李休打量着墙壁上那些紊乱没有规矩的线,心不在焉的问道:“那你怎么看?”
梁小刀歪着脑袋考虑了一下,然后躺在了他的身侧,嘿嘿一笑,道:“我躺着看。”
李休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再理会,专心看着面前这堵墙。
雷王不会无的放矢,关于那朵小花的事太大,他不会在这件事上撒谎。
提升实力有一个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法,那就是破境。
提升境界所带来质的提升才是提升实力的最佳方法。
但李休不想入四境,起码现在不能入。
那就要走其他途径,于是李休去了生龙潭,只是很可惜生龙潭虽然化灵,但刚刚融入到他的体内便被不化骨吸了个干净,此刻他浑身上下的所有骨骼都开始受到了不化骨的影响,正在一点点的转换。
固然比不上真正的不化骨但是也足以大大提升体质。
到那时只怕单单凭借体魄之力便足以傲视绝大多数的三境修士。
而且恢复力更是会得到大大提升。
日后若有机会全部进化成不化骨,那可真是不死不灭,无异于是行走的医天下。
但那终究是以后的事情,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眼前这面墙。
墙壁是实体,肉
眼无法穿透过去看到后面。
这些纹络就刻在墙壁上,浮于表面,但李休有一种感觉,想要从这些乱线当中感悟到什么,首先要做的就是看穿那堵墙。
他看了一眼梁小刀。
梁小刀趴在地上用手指上下撑着自己的眼皮,两只眼睛睁的大大的死死的盯着那面墙,像是要看出花来。
“李休,你觉不觉得这些线看似很乱,实则却不是如此。”
李休的眉头微微一皱,问道:“何意?”
梁小刀嘿嘿一笑:“实则更乱。”
李休深吸一口气,黑着脸抬手在中间划了一条线,一道淡淡的气从线上升起,像是幕帘一般将二人隔开。
梁小刀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时间一点点流逝,一月时光转瞬即逝,大殿内的温度还是刚开始的模样,并未随着外界天气的渐变而发生改变。
李休就坐在这里看了一个月的墙壁。
这些线还是线,乱仍是乱。
但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急躁,就连呼吸都是十分平稳。
墙还是墙,屹立在那里不会发生任何晃动,那些线就贴在墙上。
又是一月过去。
浣熊躺在地上揉着肚皮,心中觉得委屈极了。
李休却笑了起来。
他看着那些纷乱且毫无规矩的线,然后抬起了手捏住了一块角落朝右侧移了移。
他的手握在空气上,墙自然还是墙,线还是那些线,不会发生任何移动。
只是在他的眼中却变得不一样了起来,整面墙被分成了数百个小方块,他的手在空中每一次移动都会有一个小块在脑海中的墙壁上发生改变。
线与线在不停地交换位置。
李休的身上散发出了一道光晕,坐下起了烟尘。
四周响起了风声,地面尘灰扬起形成了小型龙卷。
中间的幕帘一分为二随之破掉,露出了梁小刀的身影。
自他的身下发出了呼啸,那些风便是由他身上所产生出来的。
二人互相看着,相视露出一个笑容。
开心极了。
第十六章 四十七,二十二,二十五
这些线很乱,也很不规矩。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它没有按照规矩来排列,这就像是一首诗词,把所有的字全都打乱放到了一起,它还是一首诗,却没了规矩。
没了规矩就无法参透。
那就让它变得规矩。
所以李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看透了那堵墙,看穿了那些线与线之间所存在的微弱关联,那背后所可能存在的千丝万缕。
于是他如此尝试,然后便成功了。
梁小刀也是如此。
他天资之聪慧不下于陈知墨醉春风等人,自然也能想到此处。
宫殿大门紧闭,当然不会有任何风吹进正殿。
但此刻殿内却有风起,梁小刀双目紧闭,在其周身环绕着一道风墙,风墙宛若漩涡飞速的旋转着,卷动着殿内烛火来回的摇晃着,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雷王睁开了双眼,紫色雷光掠过眼帘,浮现出了一抹震惊。
李休坐在梁小刀身侧,身上什么异象都没有发生,但却能够清晰无比的听到宛若潮汐海浪一般的声音,一浪接着一浪,一浪胜过一浪。
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就如同真的海浪在猛烈撞击着四面八方的墙壁,殿堂之内轰隆作响,震耳欲聋。
就在潮汐之声达到顶点之时,一切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大殿内的温度猛然上升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四周墙壁上的烛火飞快的消融着,就连不远处的桌面都发出了轻微的糊味。
一股暗黑色的火焰自李休的体内陡然生出,然后迅速的包裹住了他的全身,火焰炙热无比,却没有伤他分毫。
浣熊往后挪了挪,小眼睛中出现讶色,认出了这乃是冥火的一种,传闻生长于九幽之下,黄泉尽头的一种火焰。
它回头看着雷王。
雷王的脸上也带着极浓的震惊,知晓这并不是他的算计,微微放下心来。
不过那双小眼睛里却充满了浓厚的兴趣,看样子这两个小子应该是从中得到了什么机缘和领悟,只是李休领悟的要更离谱一些。
潮汐代表着水,冥火自然就是火。
水与
火两个并不相容且互相克制的属性规则竟然会同时领悟,这可是难得一见的事情。
领悟规则是一件很耗费时间的事情,而浣熊却是一个耐不住时间的性子,它在塞北被封印的时间太长,早已经磨光了性子。
李休与梁小刀陷入了内世界,对于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
浣熊走到了雷王的面前站下,小小胖胖的身子显得有些滑稽。
但雷王却很凝重的看着它,目光中不敢有半点小觑。
“绿海原本有多少五境?”
浣熊好奇问答。
雷王想了想,说道:“去掉我不知晓的,共有四十七位,流子集六位,天养灵十一位,百人川九位,祖神宫十六位,祖神祭坛五位。”
当初萧泊如飞升之时,雷王等剩余的十一位祖神宫护殿宗师便在祖神祭坛之内与那五位商谈。
浣熊又问道:“那现在还剩多少位?”
这一次雷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很长时间方才说道:“二十二位。”
浣熊走到了李休身后靠着他的后背一屁股坐了下去。
四十七位五境宗师只剩下了二十二位,死掉了二十五人。
毫无疑问这都是萧泊如的手笔。
饶是它活了数千年听了这个数字还是忍不住心中骇然,不敢说话。
这无疑是极为可怕的数字。
大唐自建国以来三百多年,所死去的五境宗师加起来两只手都数的过来。
而绿海竟是在短短时间里死去了二十五人。
大殿内很是安静,李休身上的火焰很危险,但对于浣熊来说还算不得什么,只是觉得热乎乎的,很是舒服。
“我想不通,你们到底是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胆,才敢对那个人出手。”
这是在正常不过的问题,只是现如今听起来有些诛心。
雷王苦笑一身,浑身缠绕的雷光似乎都跟着黯淡了下去。
“这是一桩交易。”
熊胖的小眼睛轻轻眨了眨,想到这其中可能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内幕,不由得一下子就来了精神,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
“知白曾联系过我等。”
雷王说道。
熊胖楞了一下,它自然是认识知白的,也听李休说过萧泊如被追杀的事情和知白脱不掉干系,但猜测和亲耳听到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
“正如我之前所说,祖神宫可能会消失,这个过程纵使在如何缓慢最晚也不过只能再坚持百年不到,百年如白驹过隙,匆匆而过。”
浣熊呵呵一笑,讽刺道:“所以你就同意了下来?”
雷王并不在意它的笑声,解释道:“知白没有能力帮我,但从浦有,若是得到荒人部落的神树天之痕的话祖神宫起码能够多维持百年。”
这理由很充分,熊胖的笑声更加讥讽:“天之痕会借给你?难怪祖神宫会越来越没落,有你们这样的领导者想不没落也很困难。”
它当然知晓天之痕的名头,整片大陆即便是最遥远的青山剑宗对于这个名字也不会陌生。
那是能够屠戮一切的神树。
荒人以此为依仗,那也是他们最大的底牌。
“当穷途末路的时候,你会做任何事,哪怕光亮只有一点,明知握不住,也会试着去握住。”
雷王转身看着大殿之外,感慨道。
宫殿大门开启,走进来了三位五境妖王,正是之前与他分作四方的那三位。
浣熊本还想说什么,却又突然觉得一打四不是对手,搞不好还要吃亏,索性闭口不言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高冷模样,希望能吓住他们。
三位五境妖王进入正殿之后再次坐到了蒲团上,与雷王对视了一眼之后一齐看向了李休。
“不愧是李来之的儿子。”
“不愧是三劫之体。”
“不愧是那朵花所选中的人。”
三位宗师各自说了一句话。
浣熊甩了甩尾巴,觉得这话不太中听。
雷王沉默了会儿,说道:“不愧是李休。”
这是与之前三句话全然不同的意思。
浣熊来回甩着的尾巴停了下来,靠在李休的背上满意的眯起了眼睛,觉得这话听起来还算入耳。
第十七章 谈大事当然要吃火锅
李休很出色,很多人会将他的出色归功到三劫之体上,归功到李来之又或者是听雪楼的身上。
但熊胖很清楚,雷王说的很对,李休出色仅仅是因为他是李休,与那些有的没的并无太大关系。
这话就很有道理,它的小眼睛中带着欣赏,觉得这一头紫发看起来要比之前顺眼的多。
“看来你们应该做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熊胖回头看了一眼身体表面之上浮现着暗色火焰,但却给人一种湿润感觉的李休,知晓这是对规则有所感,即将大成圆满的表现。
身侧的梁小刀也是如此,整个人驾驭着风力竟是短距离的离开了地面,悬浮在半空之中,无形的风汇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有形的椭圆,将他的身体包裹在了其中,显然也已经到了最要紧的罐头。
熊胖的话一直不多,只是今天有些多,就像子非总是守礼,最后面对萧泊如的六境雷劫之时还是忍不住出了一剑。
每个人总会有被压抑许久的另一面。
就像李休蹲在椅子上大口吃肉,这都是很有意思的一面。
时间没有尽头,也没有开始,总在不停的往前流逝,也许人从未真正走在时间的马背上。
空旷的大殿泛起浪潮,风还在起,潮汐无形无意,得遇风起却变得更加澎湃。
殿内的烛火只剩下一丝,似乎会随时熄灭,使得屋内颜色暗了下来。
雷王等四位护殿妖王盘坐在蒲团之上同时睁开了眼睛。
即将熄灭的烛火重新变得旺盛起来,熊胖躺在桌子上,四脚朝天,亮着圆滚滚的肚皮,尾巴顺着桌边垂落下去,看样子睡得很香。
但它也睁开了眼睛,眼睛很小,只有豆子那么大,但的确睁开了,因为李休和梁小刀睁开了双眼。
潮汐水浪之声消失,大风落兮,那一身暗色的火焰也跟着退散。
经过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二人都是从对这面墙壁的感悟当中苏醒了过来。
“看样子殿下的感悟颇深。”
雷王从蒲团上起身,说道。
李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身前这面墙,看着墙上那些仍旧纷乱不成规矩的线,沉默了下来。
这一次的感悟不能用颇深来形容,因为那不够准确,意思也不够深。
没办法表明清楚,但这的确是一份大礼,之前的尽力而为也就变成了一定要做,这就很麻烦。
而他很讨厌麻烦。
他看了一眼梁小刀,梁小刀的背后出现了一个漩涡形状的命魂一闪而逝,然后身子自空中落到了地面之上,兴奋地神情恢复了一些。
命魂者分为两种,天生及剥夺。
天生者拥有莫大的潜力可以无限进化成长,剥夺者则永远都只能停留在被剥夺之时的那个层次,得不偿失。
而这面墙给他们二人所带来的的好处便是天生命魂。
通过感悟规则从而使得自身产生出了命魂,也就是说二人此刻尽皆拥有了魂修的能力。
这是莫大的机缘,也是天大的礼物。
李休转身看向了那四位妖王,轻声道:“现在该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了。”
四位妖王彼此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仍旧是以雷王为首出面。
他看着李休,看到了那双眸子当中所想要表达的含义,不由得心头一松,笑道:“好。”
无论是谈论还是谈话其实都是一个意思,都是要针对一件事从而确定一个让双方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出来。
这样的事对双方都很重要,所以往往会很庄重且严肃。
李休性子淡漠,不喜欢如此。
目光在大殿之内环视一周,然后落在了那张长桌上,熊胖躺在那里。
很胖。
李休咽了一口唾沫,觉得有些饿,他不是特别爱吃鱼,但这时候如果能有一条炖好的鱼汤再加上新鲜的紫苏叶那味道一定很不错。
“紫苏叶还是新鲜的比较好吃。”
如此想着,他也就如此说了出来。
雷王微微一愣,往前行走的脚步顿了一瞬。
熊胖浑身一激灵,在桌面上翻了个身,有些警惕的看着李休。
梁小刀知道了他的意思,但却不敢认同他的意思,反驳道:“若论味道来说,还是腌好的更重一些,如果放到干笋猪蹄汤当中用以提味,那味道才更不错。”
熊胖往后退了两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熊掌,然后身形一闪跳到了梁小刀的面前抬手在他的头顶用力的锤了一下。
臭小子,想吃你家熊爷?
梁小刀捂住脑袋哀嚎一声,低头看着浣熊觉得委屈极了,自己哪有这个意思?
李休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沉默了一会儿,坚持道:“新鲜的要比腌好的好吃。”
梁小刀摊了摊手,也不争辩,只是道:“反正也吃不到,争论这些也没什么用。”
这话说的还不错,李休赞同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就说一些能吃到的事情。”
修士对于食物的需求算不上特比大,只是人生下来就要吃饭,就像人生下来就要睡觉一般,习惯两个字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发生改变的,也没人愿意改变,口腹之欲是一种并不奢侈也没有坏处的**。
没坏处就是好事,既然是好事,那就不必避讳。
长桌中央摆上了一个铜炉,两侧摆着一些鹿肉梅肉,还有出自绿海边界的羚羊以及一些绿菜。
铜炉冒着热气,锅内的水开始逐渐沸腾起来,淡白色的雾气一点点的升起漂浮到了大殿上方。
梁小刀随手扔了一块红料进去,不一会儿便开始融化,微辣的味道传进了众人的鼻子当中。
这是很熟悉的阵仗。
谈大事之前总要吃一顿火锅。
李休找了个位子随意坐了下去,抬手拿起了一盘鲜丸子洒了进去。
梁小刀瞥了他一眼,拿起了一盘鹿肉大把大把的放了进去,不一会儿就堆满了半个锅底。
这味道很不错,闻起来比较吸引人。
雷王眼中闪过一抹讶色,不由得坐在了李休的对面学着他的样子调了一碗蘸料,然后夹起了一个鲜丸子吃了下去。
“不错。”
他点了点头,有些满意。
李休舀了一勺辣椒油放到自己的碗里,又加了一点醋,有些得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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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两件事
他当然应该得意。
火锅这种吃法便是他当初自听雪楼内发明出来的,传播范围很窄,当初即便是太白楼都没有听说过这种吃法,但现在却流传的广泛了一些。
起码在书院和长安之内很是流通,被不少达官显贵所津津乐道。
能被人认可且追捧,这就代表了那是好东西,而火锅的确很好吃。
“殿下打算如何谈?”
雷王的筷子拿起来就没有停下过,直到吃下了一盘鹿肉和两盘羊肉再加上一碟金针菇和银耳之后方才放缓了速度,对着李休问道。
身后的三位妖王也早已经来到了长桌两侧坐下,吃东西的姿势并不雅观,但看得出来对这火锅的味道和吃法很是新奇和满意。
李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看了一眼那头生双角身有四臂的妖王一眼,在场算上熊胖一共七人,就属他吃的最快,也吃得最多。
要不是梁小刀带的食材足够多,恐怕还不够他一个人吃的。
这吃相很难看。
但很香。
既然是商谈那就一定要先确定一件事。
“如果能够做到,我就一定会做到。”
李休将筷子放在碗上,看着锅内沸腾的汤底,说道。
这话就代表着承诺,也是挑明了的承诺。
雷王也跟着放下了筷子,开口说道:“那就没得谈了。”
梁小刀自顾自的吃着,嘴唇染上了红油,看起来吃的很开心。
其余三位五境妖王也是如此,对于二人之间的交谈并不插话。
没得谈在很多时候往往都是代表谈不了的意思,但在这时候代表的却是不用继续的意思。
二者有差别,后者意味着谈判成功,双方达成了一致,自然就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我有两件事,想请几位前辈帮忙。”
李休拿起了一盘毛肚,为几人解释了一下七上八下的说法,他虽然不喜欢,但起码听起来很唬人,谈事情的时候说一些很唬人的话往往很有用。
听着他的说法,四位宗师妖王学着他的动作跟着尝试了一遍,然后放到嘴里尝了尝,意外觉得味道还算不错,不由
得点了点头,再次夹了一筷子。
“祖神宫一事很大,所以两件事并不算多,你且先说。”
雷王比较喜欢吃豆腐,尤其是梁小刀精心准备的冻豆腐,放进锅内涮好之后带着浓厚的汤底味道,再蘸上蘸料,味道无疑更上一层楼。
李休想了想,身后捏了一片菜叶放进嘴里,略有些苦涩的味道冲淡了毛肚的怪味,说道:“第一件事,我想请绿海当中的五境前辈在虚境中帮我照看一个人。”
“什么人?”
“醉春风。”
梁小刀停下筷子看了他一眼。
雷王的眉头微微皱起:“醉春风的实力放到四境当中几近无敌,虚境之内固然强者不少,但能杀他的恐怕还没有。”
李休道:“四境之内自然没人杀得了他。”
这话很清楚,雷王听懂了他的意思,放下手中的筷子沉默了会儿,说道:“我会让人进入虚境,保他不死。”
李休拿出了一坛红烧刀,为四位妖王分别倒了一碗,表示感激,然后接着道:“那我们来谈谈第二件事。”
“我想请雷王去一趟南雪原,见一见知白。”
这一次梁小刀彻底停下了吃火锅的动作,偏头看了他一眼,心道到底是李休,报仇从不隔夜。
之前因为要去荒州的缘故,哪怕明知道姑苏城和萧泊如两件事都是出自知白的手笔,却没办法报复回去,因为时间不够,同样也因为鞭长莫及。
只是他有些好奇,李休打算如何做,毕竟知白远在南雪原,仍旧是鞭长莫及。
其余三位妖王放缓了手中的动作,同时看向了李休,显然这不是一件小事,需要考量的因素有很多。
雷王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休淡淡道:“并不需要做太多事,只要雷王向他透露我的行踪即可。”
他离开大唐去往荒州自然瞒不过知白,但还需要一个加重此事的筹码和诱饵,雷王显然很合适。
萧泊如杀了二十五位绿海妖王,与绿海之仇可谓是不共戴天。
而李休救了萧泊如,这就是裙带仇怨。
“知白不会信。”
雷王沉
默了会儿,说道。
知白智近如妖,算无遗策,这件事一定瞒不过他。
“他的确不会信,但一定会来。”
知白可以猜到这是一个诱饵,却绝对猜不到他与祖神宫联手,最多会认为这是祖神宫不甘心使下的猫腻,想要让他们双方两败俱伤。
没人能够做到真正的算无遗策。
而且知白心高气傲,他太想胜过李休,那就一定会来。
不在唐国,不在南雪原,以荒州为棋盘,真真正正的下一盘棋。
雷王这一次没有立刻应允,而是抬手拿起了放在碗上的筷子,伸进锅中夹了一个鲜丸子。
汤底已经添了两次,对于桌面上的这些猫腻浣熊自然不会在乎,它抱着碗趴在锅边吃的爽快极了。
鹿肉已经吃光了,纳戒里应该还剩下一些,不过看梁小刀的样子应该不会拿出来了,四位宗师妖王的肚子就像是无底洞,填不满。
那就过过嘴瘾算了。
省得浪费。
墙壁两侧的烛火还在燃着,蒲团上的烛台向下流着烛光。
四周的一切显得十分安静,就只有汤底沸腾的声音和几人大快朵颐的碗筷敲击。
那四臂宗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擦了擦嘴,抬头看向了李休。
他叫千观,虽是妖灵却擅佛法,与佛教当中所记载的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有着一些联系,地位在一众妖王当中也属上等。
“我希望殿下明白一件事。”
他的声音有些沉重,像是浑厚带着一些粗糙。
李休与他对视着,没有说话。
千观接着道:“这是你与祖神宫的交易,与大唐无关,与绿海无关。”
李休听懂了他的意思,然后点了点头。
千观也点了点头,抬手添了一些汤底进去。
然后雷王看向了李休:“好。”
这是答应了他第二件事的意思。
李休举起了红烧刀,再次颔首。
梁小刀摩挲了一下嘴,环视了一圈众人,笑道:“一会儿吃完记得把自己的碗刷了。”
他不爱刷碗。
第十九章 国家和人间都是如此
想来也没有太多人喜欢刷碗。
李休也不喜欢。
就像他认为人间值得,然后戴上了那朵小花,那并不是喜欢,而是一定要做。
如果非要说一个真正值得的地方那就只有听雪楼,无论是唐国还是书院对于李休的馈赠都没有太多。
只是任何人都没办法选择出身,你生在这个国家,并长大成人,一路上会有很多坎坷和不公,但你没得选择,当你在这个国家落下地面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扛起了相对应的责任。
这是每个人都无法避免的事情,人间未曾给李休什么馈赠,但他生长在人间这就是最大的馈赠。
就像国师大人生前常说的一句话,永远不要问你的国家为你做了什么,多问一问你自己为这个国家做了什么。
人间也是如此。
所以当年站在老弄堂里的时候李休才会坚定且义无反顾的说出了那句人间值得的话。
以小见大,见微知著。
刷碗这件事也是如此,不喜欢,却不得不做。
但只要做了,那就一定要把它做好,任何事都是如此。
这顿火锅吃的未必愉快,却一定非常合适。
长青菜与红肉片在红汤上下来回浮着,这一上一下便是整个过程。
“荒州势力错综复杂,牵扯甚多,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
千观放下了碗筷,四条手臂放在身侧,对着李休说道。
李休沉默了一会儿,这些话他听过很多遍,还有很多人也想对他如此劝说。
千观的声音有些厚重,听起来既冷却又让人觉得十分安稳,他的目光很淡,与雷王不同,那双眼看起来就像是漠视与慈悲共存,生与死之间的两极反转。
“但你如果想戴起那朵小花,做一做天大的事,就不要去想这些势力背后的勾结和龌龊,因为无论牵扯的有多么广,多么庞大,对你来说都不重要。”
“踏过去,那才重要。”
千观说道。
他精佛道,擅佛法,取自千眼千手观世音菩萨,对于万事万物的理解与雷王等其余妖王往往有着不同的理解。
这话有道理极了。
梁小刀忍不住站起身子拿起酒坛恭恭敬敬的为其斟满了一杯酒,有些人的话不算多,但开口就能受益良多。
李休也是如此,因为他本身的想法就是这样。
“现在看来祖神宫能够存留至今,总归还是有一些道理的。”
他轻声说道。
千观默然不语。
雷王眼皮一跳,觉得有些下不来台,神情微怒目光不停地在那个铜锅上打量着。
梁小刀很熟悉这个场面,前几次他掀桌子之时都是如此做派,不由得赶紧起身对着几人吆喝了几声,熄灭了炉下火焰,速度飞快的收起了长桌上铺满的盘子与碟子。
红汤已经变得很淡,并逐渐平复下来,不再沸腾。
饭凉了。
人也就该走了。
祖神宫快要消失毁掉,但应该还能撑一些年,四位妖王坐在长桌上,想着之前那顿称得上是上佳的火锅,心中出现了一些满足,紧接着就变成了遗憾。
那两个小子已经离去,火锅就能吃这一顿,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只是看起来制作的过程并不繁琐,反而很是简单,日后若有闲暇不妨试着做一做。
“真要去南雪原?”
大殿内重新安静下来,碗筷还摆在桌面上,他们没有刷,梁小刀也没有带走。
有人出声问道。
南北雪原同气连枝,雪国冷淡无情,荒人最是倔强而且智计如妖,二者南北呼应可谓是一体共存。
无论动哪一个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知白智计如妖,从浦更难对付,那是一个真真正正不折不扣的老怪物,更是持有天之痕那样的神树,称他是普天下最难对付的人之一也不为过。
雷王没有说话,将目光看向了其余两个人。
千观盘坐在地,四手朝上承接天地,并不做声,但态度很明确。
另一位宗师妖王想了想,说道:“既然应了下来,那就要做,只是南雪原不好去,如何去还需计较一番。”
雷王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那面带着纹络紊乱至极的墙壁,想起了那两道身影。
“萧泊如尚且杀不掉我,从
浦自然也不能。”
他说道。
千观睁开眼睛,三位护殿妖王对视一眼,知晓他已经下了决定,不由得同时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祖神宫历史悠久,甚至无迹可寻,长久的存在代表了曾经的辉煌和现如今的没落,祖神宫内甚至找不出一位能够和萧泊如匹敌的五境强者。
只是话又说回来,即便是放眼整个天下,能够与萧泊如匹敌的又有几人呢?
祖神宫在绿海当中飘忽不定,踪迹难寻,并无特定的地方,自虚空而入,自虚空而出。
眼下很合适,也很幸运,因为这段时间祖神宫所存在的地方正是绿海的最边缘,也就是紧挨着荒州界线的地方。
李休与梁小刀走出了祖神宫门,看起来高大且普通的祖神宫跟着隐没到了云雾当中消失不见,露出了绿海边缘,大概只有数千米距离,一眼就能够看到边际。
数千米之后的平路和那绵延漫长闪烁着星星之火的小镇想来就是荒州大地了。
绿海是一座大宝藏,进入其中探险的不仅仅只有唐人,还有荒州修士,常年来的探寻和供求所带来的交易自然而然会产生集市,随着名声和人数的传播集市慢慢成为坊市,最后形成了规模庞大的镇子。
一旦有人需求或是有人想要售出出自绿海的宝物都会第一时间来到此地,往往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
浣熊仍旧坐在李休的肩膀上,无精打采的模样看起来像是昏昏欲睡。
“吃了睡,睡了吃,也不看看自己的身材,胖的和猪一样。”
梁小刀想起了刚刚挨揍的事情,不由得心头火起,出声讥讽着。
熊胖却是没有看他,就连理都没理。
梁小刀撇了撇嘴,讨了个没趣。
数千米的距离算不上长,对于二人来说无非就是几句话的功夫。
天空仍旧暗淡,还未亮起,镇前灯火摇曳,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祥和无比的小村子。
风还是一样的风,并未带过来什么特殊的味道,也没有唐国不曾有过的甜味。
“这就是荒州?看起来也不过如此嘛!”
梁小刀看了一圈,淡淡说道。
第二十章 茶,好茶,上好的茶
大地永远是一样的大地,不同的只是地面上的风景。
李休开口问道:“你觉得荒州应该什么样子?”
梁小刀想了想,道:“没想过,只是天下修士总说唐国不如荒州。”
“那你现在怎么看?”
“咱俩不过刚到这里,哪能看得出太多?不过也无须看上太多,荒州自然是比不得大唐的。”
二人一问一答,并肩而行穿过了镇口。
粗略的算一算时间,现在距离万香城试剑大会开启的日子大概还有这十个月左右的时间,算不上长,也谈不上短。
这个镇子很大,蜿蜒盘踞就像是一条大蛇,那些闪烁的灯火烛光就像是一片片蛇鳞,整个镇子五脏俱全,应有尽有。
茶楼,客栈,摊贩,甚至是青楼妓院也能看见几座。
建筑分类与唐国一般无二。
其实仔细想想也差不到哪里去,与唐国唯一的差别就是在荒州走能看到各个门派世家的独特标志。
一条长街当中一眼扫过的宗门家族没有二十也有十五,每个宗派的势力并不强,大多数只是门内就只有一名或者几名游野修士小门小派。
与其说在镇子当中设有驻地倒不如说只是拥有一间房子罢了。
进出的人也有很多,形形色色来来往往,没人会去关注在意两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公子哥,混着深沉的夜色并不能看清李休的脸,自然也就没人会为之发出惊叹。
此刻已经是快要夏末,夜色微凉,走在街上晚风拂面很是舒服。
起码要比绿海里要来的舒服一些,镇上的景色很独特,平整的长街路面偶尔会破出一个洞口,洞口上生长着一刻参天大树,比两侧的房屋还要高,树叶茂盛浓密,绿的像是要滴出水来。
两侧可见乱石和荆棘,还有一些荒草叶子或是浆果。
行人房屋凸显却又有自然植被混在其中,使得这个小镇看起来颇具味道。
饶是对大唐以外有着一些偏见和骄傲的梁小刀见了也是忍不住眼前一亮,啧啧称奇。
这样的布局算不得奇特,但在这充满冒险者和商号还有诸多世家宗派的复杂镇子竟然会
有看起来这么和谐的一幕,那就算得上是奇特了。
“李一南这家伙还真不够意思,咱们都到荒州了,他竟然不来接驾,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看着两侧那些门面不大的客栈或是酒楼,梁小刀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感慨道。
李休瞥了他一眼,轻声道:“你那张嘴早晚得出事。”
即便是倾天策是全天下最大的情报组织,想要时时刻刻把控他们的行踪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尤其是他们中途经历了祖神宫这个变动,使得原本的行程变得更加无法预料起来。
街上行人常在,时而还能看到浑身笼罩在斗笠当中的身影,藏匿于夜色之中,身怀重宝交易总要尽量的藏头露尾,避免把真实身份暴露出来,毕竟此地人多眼杂,不小心就可能会招来祸端。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是这个道理。
二人没有特别急迫的事情,并不至于星夜兼程赶路,走出了这条长街迎面便是一间客栈,建造奇特悬于半空,与地面相接的就只有一根根算不上复杂的木桩柱子。
客栈不高,抬头望去就只有三层,建筑所有材料都是一些干竹筒,瞧起来颇具特色气息。
店口两边高高挂着灯笼,灯火明亮,顺门内往里看去能够看见许多客人热火朝天的大吃大喝。
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使得这微凉的深夜变得温暖了一些。
只是两个人却并没有口齿生津,因为火锅吃得很饱,当你吃饱了之后哪怕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摆在眼前,也不会产生多大的**和诱惑。
做店小二最重要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分辨客人的眼力价也是基本功。
当李休与梁小刀二人走进门口的同时,早已留意半晌的小二哥便迅速的迎了过来。
二人的打扮谈不上奢华,无论是北地还是听雪楼走的都不是奢华的风格,但李休那张脸实在是太好看了一些。
哪怕是见惯了形形色色来往客人的店小二都是愣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脸上顿时露出了恭敬之色,没有半点做作,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眼前二人虽然穿着并不奢华,但仅凭那张脸便能知晓天底下的普通人
家哪会生出如此人物?
恐怕这位公子少说也是出自顶尖的一流势力才会如此,甚至说不定会是五大派的弟子。
即便不是,单凭容颜去找那些大势力的寡妇,那也是极了不起的事情。
要了一间客房,走上了最高楼,将门关上隔绝了楼下的吵嚷喊声,屋内显得十分安静,普通的家具平淡的陈列房中。
浣熊跳到了床上舒服的闭上了眼睛,梁小刀推开窗户,小镇本就不高,站在三楼窗口能够很开阔的看到身后一望且茫茫无际的绿海草原,哪怕是在此刻深夜也能够依稀看到不少修士来回穿梭在两方界线当中。
小二哥送来了一壶茶,一壶好茶,一壶上好的茶。
梁小刀爱酒,李休爱酒也爱茶。
“一间小店能有这种层次的茶水,也算不错了。”
梁小刀瞥了一眼壶中清茶,开口夸赞了一句。
他虽然不喜欢喝茶,但自小长在北地,那些老军师平日里最大的爱好便是煮茶喝,探讨军策的屋子每日从外面看去都能够瞧见萦绕茶气,闻见透窗茶香。
茶水如何也是因人而异,这样的好茶自然不可能人手一杯,想来也是那店小二察言观色,根据客人身份不同所提供的上下茶。
“徐盈秀这时候应该已经到了武当山。”
李休站在窗前,目光透过绿海远望着唐国方向。
梁小刀点了点头,道:“算算日子怕是早就到了,只是王知唯那德行,就算真的到了恐怕也还是见不到面。”
李休没有说话,路是徐盈秀自己选的,该如何走她心里有数。
王知唯很聪明,但不会拔剑,不会杀人,看不破酸腐人间,太执着固执。
他想救世,是真正的想救全世界,无论是唐人还是荒人又或是长林与雪国他都想救。
那就都救不了。
李休沉默了许久,看着窗外轻声道:“我早晚一把火烧了他的武当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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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纸画碎成鸿雁桥
唐国的江湖上有三个威望最高的地方,听雪楼,姑苏城,三圣斋。
但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同样声望颇高受人敬仰的存在,青角司和武当山。
自从数月前那件事情之后,陈落的名声再次变得如日中天起来,挥手间斩杀钱三两,提线偶,纸探花,更是以四境修为硬抗晋王李广,那在圆月下盛开绽放的白骨花朵,深深地烙印在了无数人的脑海深处,那副场景恐怕会跟随他们一直到老死的那一天。
后来萧泊如破碎虚空而去,李休回到了长安告别,然后去了绿海,唐国下了一场雨,国师大人化雨滋润着每一寸土地,那日后陈落与花白发在青角司里喝了一夜的酒,第二日便再没出现过。
花白发离开了陈留城,那日后也是不知去向。
唐国却是渐渐有传闻说陈落是在闭关破五境,欲要成就宗师之位。
子非的伤还没好,草圣让楚恒星夜疾驰拿了一枚医天下去了小南桥,子非却没有服下,而是亲自提笔写了一封信并将医天下放入了信纸当中拜托楚恒前往陈留城要他交给陈落。
没人能见到陈落。
但楚恒拿着那封信还未曾踏足陈留城距离大概还有百余里的时候就看到陈落站在了路边像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接过了那封信,取出医天下递还给了楚恒,然后便消失在了原地。
身形就像是一个泡沫,没有留下或者露出丁点痕迹。
楚恒有些恍惚的在原地站在了一天,然后见到了踩踏着笔墨而来的苏声晚。
这个浪迹天下行事不拘一格的画廊教习站在那里闭目感受了一夜的痕迹,而后提笔画了一幅画出来,画中景象正是之前陈落站立拿信的模样,明明没有见过,但却画的不差分毫,就连最细微的神态和眼神甚至衣服上的褶皱都半点不差。
画完之后苏声晚仰天大笑数声,伸手将画纸撕成碎屑扔到空中,这时吹过了一阵风,无数碎屑漂在天上竟是变成了无数只鸿雁。
鸿雁在空中首尾相连化作一道桥,苏声晚起身水墨飞舞环绕,脚踏鸿雁走进了云层之中,就此不知去
向。
楚恒站在原地变得更加恍惚,拿着医天下踉跄回了草堂,回到三圣斋的他整天变得浑浑噩噩,精神无法集中,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草圣并未搭救,因为这不是病,他也没有药,这位心怀天下,慈悲为怀的老人反而是笑的很是开心。
因为他知道,从今以后大唐将会再多出两位五境宗师。
在这有关于陈落和苏声晚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唐国的时候,徐盈秀早已经到了武当山前。
她一路前行,哪怕是路过了山亭镇也未曾停留,骑着马径直来到了武当山脚下。
武当山虽是在唐国境内,但却是化外势力,不入世,不染红尘,不沾因果,自带几分仙气,山顶直入苍穹之上,云雾缭绕仙气腾腾。
山脚下的动物与人亲善,哪怕是凶残的荒兽与妖兽在这里都变得温驯许多,植被遍布,山腰处有一个硕大无比的湖泊,湖水碧绿,被树木与云雾覆盖围绕着,湖水上游走着许多白鹤。
每一日上下山的修士都能够听到清脆悦耳的鹤鸣声,偶尔还能够看到有武当道士坐于鹤背周游山川,好不潇洒。
这是真正的圣地。
就好似不在人间一般,让无数人为之向往。
山脚下屹立着九字真言石碑,每年都会有许许多多的江湖人来此领悟企图能够从中领悟一二,但从未有人成功,每一天都会有自视甚高的年轻人大言不惭的打算尝试,接着再心灰意冷的以失败告终。
徐盈秀就站在这座九字真言石碑一侧,她长得很好看,尤其是那双大长腿总是露在外面,而这里的江湖人很多,总会有不少人抬头看着她。
然后为之惊艳。
有人想要上前搭句话,再不济也要离那双大白腿近一点,闻闻那身上的香气也算是不虚此行,只是还没走几步就被一些常年在武当山脚下修行的老人给拉了回来,面色凝重无比的告诫了一番不准去招惹那个女人。
有的人听了压下了心中的花花想法不在去看,有的人不听冷笑着继续朝徐盈秀走去,只是还没走到一半就被几名穿着青衫的
人拦住了去路。
然后不甘心的退去,再有狂妄者仗着自己或是家中有些本事非要往前的都死在了那些青衫弟子的剑下。
人们认出了那是听雪楼的人,接着打听到了这女子就是时常跟在世子殿下身侧的那个人,名叫徐盈秀,据说与世子李休胜似姐弟,更是和武当王知唯有一些说不清的关系。
知道了这些关系,那些从天南地北赶过来的修行者们都是紧紧地闭上了嘴巴不敢再说也不敢再看,哪怕那双腿再长,再白,没了命也就什么都没了。
徐盈秀将马儿递给了一名听雪楼弟子,然后走进了武当山中。
一路上碰见的江湖人不多,毕竟武当山规矩很严,如无要事山外之人往往禁止踏足山内。
但道士很多,武当山上的台阶更多,一名年纪不大的小道士拿着扫帚清扫台阶,刚扫干净便会有叶子落下,似乎永远也扫不干净。
徐盈秀踩着台阶朝山上走去,路过之时伸手摸了摸小道士的脑袋。
那小道士抬头一看那身姿玲珑登时便红了脸,眼中有些恼怒。
“你这人,为何扰我修行?”
徐盈秀脚步微微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一抹笑容。
那小道士先是一愣,跟着脸上的恼怒悉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有些兴奋和开心。
“徐姐姐,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小道士跑到徐盈秀面前,十分高兴的说道。
他的个子不高,只到徐盈秀的腰间,年纪也不大,大概只有**岁的样子。
“这次来要待多久?”
小道士看着她,眼中闪烁着浓浓的期盼。
徐盈秀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待很久。”
“真的吗?太好了,哈哈!”
小道士蹦了一下,再次确认了事实之后一把将手里的扫帚扔到了地上,也不在理会清扫山门的事情,一溜烟的朝山上跑了过去。
“徐姐姐你慢慢走,我先上去告诉小师叔,他一定高兴坏了。”
第二十二章 共着春衫,吹絮江南
武当山上,碑亭之内。
小道童顺着石龟脚掌攀爬而上站到了龟壳背上,山风吹过道袍并没有扬起,而是紧紧贴在了皮肤上,竟是已经湿了个透彻。
那张小脸变得通红无比,双眼之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还有些许的焦急。
他看着碑亭里面目光不停地来回扫视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但看遍了所有角落也是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小脸变得更红,眼神也愈发迫切起来。
“小师叔,小师叔!”
小道童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跳下了石龟背部绕着碑亭四周跑了起来,一边跑嘴里一边大喊着。
通常来说站得越高,风也就越大一些,但即便是足以吹弯大树枝丫的山风也吹不走他身上的急迫和滚烫。
“好,你不出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看看咱俩谁心疼。”
小道童跑到了山崖边站下,此处的视野很是开阔,站在这里能够很清晰的一览山脚下,最重要的是能够将半山腰的那处湖泊看的清清楚楚,便是云雾也无法遮挡此处的视线。
他站在山崖边,眼中的兴奋消失,小脸却变得更红,两条胳膊前后摇晃着,额头上的汗水不停往下流淌,小道童低头看着悬崖下方的云雾,他没去过下面,但可以想象从这里摔下去除了粉身碎骨之外绝对没有其他可能。
“好,王知唯,你好狠的心,我要死了,看掌门爷爷怎么打你。”
小道童对着群山之间大喊了一声,声音中带着哭腔,然后抬起袖子擦了擦鼻涕,双目紧紧闭着,一个用力就朝山下跳了下去。
武当山顶很高,但下坠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下方能看见那座游荡着白鹤的美丽湖泊,其上漂浮着雪白色的云雾,宛如仙境一般。
他的身体并没有掉进湖里,甚至都没有穿过那层云雾,双脚只是刚刚脱离地面便被一只手抓了回去。
那只手攥着他的衣领将其提在半空当中,小小的身子在空中不停的挣扎着。
“你小子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竟然还敢威胁我?”
那只手很白,比青葱白玉还要白,他将小道童提到面前,两个人面对面
注视着。
小道童瘪了瘪嘴,泪汪汪的看着面前这个人,骂道:“你就是变心了,之前徐姐姐去巫山救你,结果你却连理都没有理人家,掌门爷爷说得对,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王知唯挑了挑眉,双眼紧紧地盯着小道童。
他的眸子很黑,即便是深渊下最不见光亮的夜晚都不如那双眸子之万一,他的眼很亮,即便是朝阳初升最璀璨的阳光都不如那双眼明亮。
道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宽松,他站在悬崖边上,身上道袍随风起势,哪怕是见惯了这一幕的小道童都是忍不住目光呆滞,有些痴了。
“掌门师父教你的东西那么多,你怎得就偏生记住了这句话?”
王知唯轻轻地晃了晃手臂,被他提在手里的小道童在空中来晃晃荡,小嘴一瘪觉得委屈极了,但想想山下的徐盈秀,还是强忍着很是倔强的喊道:“我只记得有道理的话,掌门爷爷这句话说的就很有道理。”
王知唯轻笑了一声,转身将他放到了地面,调侃道:“你下个月方才满九岁,哪里懂得大人间的那些情爱?”
小道童整理了一下衣领,抬手擦了擦眼泪,辩解道:“我虽然不懂情爱,可我懂对错,小师叔你也常说要还这世间一片清明乾坤,怎得到了徐姐姐这里反倒变了模样?”
山风凛冽,吹动着崖下云雾散开了一些,湖水清澈倒映着太阳光芒,朝下看去就像是闪烁着的无数星光一般耀眼夺目。
王知唯看着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摸了摸小道童的脑袋,轻声道:“我此生做事不分黑白,只看对错,但情爱太难缠,沾上了就会不分对错,不辨是非。”
那就不沾。
小道童抽了抽鼻子,小声道:“可徐姐姐已经上了武当山了。”
武当山很高,但也就这么高,即便走的再慢也早晚会有走完的时候。
那该如何是好?
山崖上生长着许多花草,身后的石龟抬头看着天空。
王知唯弯腰在脚下掐断了一株蒲公英捏在手里,他抬手举在身前,山风吹过蒲公英飘絮向着山腰上的湖泊飞去。
山风吹拂的越来越强,整座山崖上的蒲公英在同一刻尽数脱离了花蕊。
漫天遍野的蒲公英朝着湖水当中飞去,逐渐隐没到了云层当中。
王知唯摸着小道童脑袋,沉默了很长时间方才说道:“她不会上来。”
小道童在山顶待了很长时间,徐盈秀此刻却还没有上来,那就是不会来了。
而她也的确没有走上山巅。
半山腰的湖泊很好看,一望无际,清澈见底。
水至清未必无鱼,起码这座湖里的鱼儿就有不少,也许是受到武当山的沾染,水中鱼儿看起来要比别处的更大一些,也要更鲜一些。
水波微漾,倒映着清澈阳光。
四下安静得很,没有任何人来到此处,湖上有数十只白鹤,身上雪白没有任何杂质。
徐盈秀就站在湖水边上,静静地看着身前湖水,安静站着。
她的目光有些恍惚,嘴角却带着笑意,显然是想起了什么足够美好的事情。
当初她在听雪楼内接取任务前往江南杀人,中途便遇到了下山行走的王知唯,那时候两个人的修为都还只是三境而已。
一路共同走了两年时光,对于她来说那是很难忘怀的两年时间。
谈不上经历太多事,但绝对是很让人舒服的平静日子。
烟雨江南总是让人回味无穷,若是碰巧在春日里遇到一起,然后踏遍山水,拈过梨花,那才是更美也更加让人难忘的事情。
湖水里响起了鹤鸣,清脆响亮穿透了云雾。
徐盈秀回过了神,抬头看向了云雾之上,无数飘絮从白云上落了下来,就像是一场梨花雨。
徐盈秀的目光透过云雾看到了山顶崖边一闪而逝的道袍衣衫,低着头沉默了很久,然后走进山中拿起木头准备搭建一个小屋子。
如若忘不了当年的梨花春白,烟雨江南,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你,等多久都可以,直到日后一起共着春衫,吹絮江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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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剑拔弩张的唐国
徐盈秀的想法只有她自己知道,也许王知唯也知道。
天下人其实也应该猜得到。
她的动作并不快,武当山上冬暖夏凉,何况她的时间很多,并不急迫。
王知唯站在山顶山变得更加沉默,那张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比朝阳还要明亮的眸子仿佛却是黯淡了一些。
小道童终究太小,看不懂也看不穿这里面的事情,只是气鼓鼓的踢了王知唯一脚,口中骂了句薄情寡义的小师叔,活该下山就被人家追杀。
然后就一溜烟的朝半山腰跑了下去。
王知唯躺在石龟背上,右手放在额前遮着阳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武当山是个绝佳的修行圣地,却只有山脚下十分热闹,山上清冷的就真的宛如仙宫一般,许久见不到人烟。
武当避世不出,自然也就没人会去主动关注这样一群化外人,徐盈秀上山就像是在半山腰上的那座湖泊扔下了蒲公英,固然好看,却掀不起任何波澜。
唐国许多地方都是如此。
锁天塔一事已经结束很长时间,但皇后以及李文宣的威望却是日益渐高,江湖人都在承他们的情,朝堂上也因为陛下的原因态度变得暧昧了不少。
再加上国师去世和世子离国,使得数月以来长安内的暗潮再次涌动起来。
百官们无不翘首以盼,有心想要去太尉和吴王府中示好却又觉得有些操之过急,因此都在观望当中。
国师国师,太子失去了掣肘太尉的一大砝码,在很多人看来原先或许半斤八两,但在以后的博弈当中太子殿下或许还不是皇后一派的对手。
而且最让百官们心潮浮动的原因是国师去世这么重大的事情,陛下却依旧没有露面,还要世子李休仓促离京,这一切的背后会不会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事情?
吴王很聪明,并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做什么拉拢人心的事情,但就是因为如此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太尉这段期间一共下达了两个命令,都是和官员调动有关。
第一道命令就是派遣
太尉府门客常天庆去晋城给崔崖思做副手,大笔一划直接分走了大唐东方三分之一的军政。
第二道命令则是对京城官员的上下调动,几乎是来了一个大洗牌,各个势力都安插上了太尉府和吴王的人手。
一时之间太子一脉的官员无不人人自危,每天上下行官都像是打了一场大仗一般。
御史中丞丁仪更是被太尉以年老体衰行动不便的借口给硬生生的撸了下去,接替那个位子的人则是让所有人出乎意料,难以置信。
刑部侍郎朱奎。
众所周知刑部尚书宋大仁乃是太子一脉的人,可谁想得到之前那个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刑部二把手侍郎朱奎竟然是太尉的人。
如今一朝发难,让人猝不及防,难以防备。
百官们被这一连串的消息震撼的无以复加,同时心中的担忧更甚。
国师过世,世子离国,太子一方似乎真的没人是这个老谋深算的太尉的对手。
直到大唐东方传来了一个消息。
太尉派去晋城的别驾常天庆在半路被长林妖人所袭击,整个护卫队上下数百人无一活口,就连随行在侧的数位游野修士都是死于非命。
其中甚至还包括了一位在草黄纸上排名前三十的强者。
晋城太守崔崖思得知消息之后率人赶到却已经是为时已晚,长林妖人遁走不知去向,此刻正在全力搜查。
消息被传到了长安城,朝中百官得知之后都是宛若雷击呆立当场,旋即有些颓废的摊倒在椅子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家都是在深水潭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谁都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这常天庆以及那数百人包括数位游野修士的死亡都是崔崖思带人干的。
所谓长林妖人只不过是一个借口。
崔崖思这是在用最强硬的态度告诉太尉,告诉皇后,告诉天下人,大唐东方永远是他崔崖思的东方,永远都是太子的东方,任何人都不能染指。
谁敢过界半步,就得死。
百官们震撼与崔崖思的狠辣很果断,同时
也震撼于太子殿下的人脉之广泛和牢固,竟是能够让执掌大唐东方军政抓在一手的崔崖思的支持,如此内外呼应,或许能够掣肘太尉,让心里起了不该起的心思的皇后等人为之忌惮。
同时也有有心人发现,这段日子辅臣大相杨飞鸿整天也不遛鸟了,每日都会审查各个部门的调动和工作,然后在做出细微的调整和更改。
而且据说群龙无首的国师府有了新主人,好像那个书院弃徒陈彦彦,他在上位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给京城当中数千位大小官员每人家中都送去了一件黑衣。
有官员看懂了这件黑衣的意思,然后看到了院落当中安静站着的国师府黑袍。
登时面色惨白浑身大汗淋漓,再也不敢有半点异想。
许子冀和颜回竭尽全力的执行着新任国师府主人的每一个命令,而陈彦彦也与杨飞鸿联手控制着京都内外。
太尉安插的那些官员悄无声息间被拔掉了半数。
京城之内似乎再次变得势均力敌起来,同时也更加的势如水火。
李安之执掌长安城防,巡城卫每一日都增派了数倍的人手,皇后这是在以行动告诉所有人,政治或许二分天下,但长安城的军防却被她一手把控。
而就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刻,唐皇却还是没有路面,甚至就连一张旨意都没有,没人知晓这位陛下的想法。
偌大的唐国再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北地自然无事,南方却似乎充满了凶险,安荆城也不复平静。
四九城始终如一的安稳,楚昭南整天挺着个大肚子来回游街,看见吃的就要尝上一尝,美名其曰体察民情,为四九城日后的建设做准备提前了解。
陈留城倒是安静的可怕,就像是一汪深潭死水,没有半点波动和涟漪,在这个独属于世子殿下和拥有着青角司的城池,无论是皇后还是太子似乎都有意无意的选择了忽略。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危险的边缘逐渐蔓延。
而太子却始终坐在东宫当中,不发一言。
第二十四章 当年那件事的原因
自从当年唐皇闭关之后,大唐就被无形中一分为二,以太子和皇后为首开始了暗中的博弈。
虽说没有大生死出现,但彼此势力的扩张和收缩都是一次次不见刀光的交锋,只是之前双方还有所克制,心中都有一条线,彼此清楚,没人会随便走过那条线。
直到李休前往姑苏城,慕容英杰以身设局平定了大半个长林,大半个江湖为之平定下来,太子的声望一朝之间达到顶峰,几乎是快要将皇后和吴王等人挤下了那个一直以来十分平稳的天平。
就在百官们打算有所表示的时候宫内传出了皇后开启锁天塔的消息,而且还是和陛下旨意有关。
从那时候开始所有人就都清楚,新一轮的交锋再次开始,这一次双方心中的那条线无疑会变得模糊许多。
然后李休归京,设计杀了江满泉,在大势上强行压了皇后派系一头。
再接着就是现在的模样,随着国师身死,崔崖思撕破脸,太子与皇后之间的交锋开始充满了明显的火药味,最重要的是双方心里一直存在的那条线消失了。
之前纵使在如何模糊,却总归是有的。
有和没有那就是天大的差别。
这些事愈演愈烈,即便是与庙堂两不相干的江湖都是能够看出一些端倪,不少人更是在心中感慨,将士们用血肉戍守边关,这些当官的却在温室里勾心斗角,真没意思。
一阵风可以从姑苏城吹过晋城。
可以从武当山顶的那座碑亭吹到半山腰的清澈湖泊。
但风总会有停下的时候,大唐的风也不能掠过百万里绿海吹到荒州。
对于大唐境内发生的事情李休与梁小刀自然是不知道的。
二人在这个边缘镇子住了三日,景色算的上是不错,只是当初时的新奇结束之后也就只剩下了还不错而已,谈不上绝好,与梅岭比起来要差上很多。
三天里二人都没有离开屋子,只是站的更高看的更远些,窗外的绿海一望无尽,虽说庞大且广阔,但总归是万般无二,渐渐也就看的腻了。
“打算先去哪里?”
店小二送上了几盘饭菜,梁小刀随手从怀中取出了一片金叶子扔了过去,关上了门对着李休问道。
李休靠在窗沿上,目视着下方街道上的人来人往,说道:“等消息。”
等消息自然是在等李一南的消息。
这一点梁小刀自然知晓,闻言后轻轻地撇了撇嘴,说道:“还倾天策呢,就这效率,抢小人书都赶不上限量的。”
“我想我们应该不会等太久。”
李休从窗沿上起身做到了椅子上,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虽然简单,但色香味俱全,称得上是不错。
梁小刀楞了一下,就连吃饭的动作都是停顿了一瞬,不解道:“啥意思?”
李休的双眼轻轻眯了眯,抬头看向了门外。
梁小刀转过了身,目光透过门上的白纸能够隐约看到后面站了一个人。
那应该就是他口中的意思了。
房门被推开,那个店小二重新走了进来,对着二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口中道:“倾天策,王十一,见过二位公子。”
窗外的行人络绎不绝,街上的吵闹声即便是在三楼之上也能够隐约听见。
李休的脸上并未露出任何惊讶之色,反而像是早有预料。
梁小刀则是微微愕然,这三天来他一直都是吃了睡睡了吃,可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不过既然一早就发现了,为何今日才说?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店小二笑了笑,解释道:“少主吩咐过,打算先让二位公子休息个三五日,有什么事三五日过后再做也不迟。”
梁小刀轻哼一声,然后道:“那家伙就会故弄玄虚,我且问你,既然知道我们来了,李一南怎么没有亲自出来迎接?”
王十一挠了挠头,知晓这是他们兄弟间的玩笑话,也就没有解释,并未开口。
“他带了什么话?”
李休打断了梁小刀的调侃,出声问道。
王十一整理了一番言语,说道:“少主让我给您带了两件东西,还有几句话。”
他上前几步走到李休的面前,然后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布袋子递了过去,同时开口道:“少主说聪小小虽是圣宗圣女,但其身份较为特殊,当初那么做固然有原因存在,但至今为止造成那件事的原因却依旧存在着,公子行事应当小心。”
件事指的自然就是小南桥时穿胸而过的那一剑,行事小心是在嘱咐他小心圣宗,同时也在隐喻聪小小。
李休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还有下文。
果然,只听王十一开口继续说道:“这个原因固然在圣宗之内,却和阴曹还有万香城都有一些关系,公子如果想从此次的试剑大会上做文章,还需谨慎谋划。”
李休接过了那个灰色布袋,问道:“还有吗?”
王十一点了点头,道:“还有一句,少主说您是全天下最聪明的人,这件事上是一定不屑耍什么阴谋诡计的,而且他说您要扬名,踩着万香城扬名无疑是最快的途径,所以出了事您自己能解决自然最好,解决不了倾天策会帮着解决。”
李休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梁小刀露出一个笑容,嘟囔道:“这听起来还算是一句人话。”
“在下告退。”
王十一躬身对着二人再次行了一礼,然后关上了门,缓缓退去。
“这下好了,有倾天策罩着,这荒州虽大,咱俩还不是横着走?”
梁小刀往椅子上靠了靠,脸上挂着笑容,美滋滋的说道。
李休拿着那个灰色袋子,抬头看了他一眼。
梁小刀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轻声道:“我何尝不知?李一南突然回了倾天策定然是因为出了什么事情,你我来此他没有亲自前来那就证明这件事情不小,所以无论是万香城还是圣宗又或者是阴曹都要我们自己去解决,不能牵扯到他。”
这些事很隐蔽,甚至只有一点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线索和征兆。
但二人都知晓这就是事实。
“我曾派楼内的人去无量寺问过不戒,知晓是倾天策内部出了一些问题,李一南未必是唯一的那个少主,行动也受到了不小的限制,倘若这时候再为他招惹到万香城与阴曹这样的庞然大物,一定会让他更加被动。”
李休看着窗外,说道。
也正因为如此,倾天策这棵大树固然无比庞大,却是一棵可能会砸到自己人的大树,那就不能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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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先要去见一个人
梁小刀叹了口气,有些不爽的说道:“等我以后知晓了是谁与一南争掌教的位子,一定亲自提刀劈了他的脑袋。”
这才是他现在想说的大实话,明明有天大的后台却因为种种原因而不能动用,这才是最让人憋屈的事情。
永远不要相信什么后台与关系没有用的话语,哪怕你有人在丞相府里做马夫,那也是靠的上关系,说后台和靠山没有用或是厌恶这一切的人一定是没有后台的人。
这话很难听,但就是事实,想靠个人走出一条路很困难,就算是天赋不逊色与梁小刀的寒门陈思宁,想要有出路也需要考进书院,才有可能更进一步。
“李一南给你送了啥?”
梁小刀抱怨了几句然后将目光放到了王十一递过来的那个布袋子上面,好奇道。
李休将其打开,从中拿出了两样东西,一个小令牌,还有一张布纸。
令牌的材质特殊,摸起来像是金铁,却又有着细微的差别,哪怕是李休通读天下也看不出这是什么材料制成的,令牌正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李字,背后从上到下刻着倾天策三个字。
这是李一南的令牌,但凡有倾天策之人,见令如见人,可想而知这份礼物该有多么厚重。
梁小刀伸手拿起摆弄了一番后轻轻地放到了桌面上,抬头继续看向了李休手中的那个布纸。
那是一张地图,是整个荒州所有一流势力的分布图,并且描绘的很是清晰,将地图铺在桌面上,用手随意的点了一个势力名字,那个名字就会发出一道蓝光然后在空中形成一篇小字,上面介绍着那个一流势力的基本信息,和门中顶尖修士的信息以及实力。
这是一份天大的厚礼。
李休的面色凝重,梁小刀则是沉默了下来。
李一南送的礼物越重,就代表了他的处境越艰难,恐怕这一次倾天策内部发生的争斗要远比他们二人想象的还要严重一些。
“倾天策离得挺远的,要不然我还想先去走一遭。”
片刻后,梁小刀伸手指了指地图边上那倾天策三个小字,笑道。
万香城在地图偏中央的位置,按照比例算起来的话,二人从小镇出发走到那里最少也需要四五个月的时间,如此一来就少了半数,路上可供耽搁的时间也就所剩不多了。
“试剑大会还有不到十个月,荒州之上所有想要参加的势力数不胜数,离得远的想必都已经开始动身。”
李休的目光来回扫视着地图上那些标记出来的势力,开口说道。
“任何地方都要分东南西北,如果以万香城为中心,你我二人所站立的这个小镇便是在东方。”他伸出手指顺着地图上的那条长线往上蔓延,继续道:“南方,西方还有北方无暇顾及,但你我从此处赶赴万香城的一路上可以经过四十六个一流势力。”
梁小刀听懂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头,问道:“从哪里开始?”
李休想了想,道:“那不重要,因为一个都跑不掉。”
梁小刀脸上的笑容逐渐浓郁起来,说道:“那就从最近的来,这一定非常有意思。”
四十六个一流势力,门中起码有一位五境宗师坐镇,才可以被称之为一流势力。
由此可以看出荒州武道之强盛,如果论总体的宗师数量来说唐国自然远远比不上荒州,但唐国是一个势力,荒州是无数个势力。
这就是最大的差别。
单一比较起来,即便是五大派亦是不如大唐。
唯有大陆最东方的青山剑宗有资格与唐国较量一二。
想要让试剑大会无人参加,那就要在开始之前与那些想要参与的势力达成一致,如何才能达成一致?
胜过他们,压得他们抬不起头,如此才算得上达成一致。
李休将地图和那枚令牌收了起来,目光望了望窗外,沉默了会儿开口道:“只是在那之前,还要先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梁小刀楞了一下,心中有些疑惑,李一南自是不可能,不戒和尚离得更远,难不成你在荒州还有其他朋友?
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交友变得如此广泛?
李休没有回答,用
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
“吃饭。”
这顿饭很简单,但味道还不错,尤其是即将踏上征途,姑且称之为征途,吃起来除了不错之外就多了一层别的味道。
这顿饭吃的很饱。
二人走出了客栈,在店小二尊敬的注视下离开了这个小镇,渐行渐远。
荒州之上的城池极多,数不胜数,并不像大唐每个城池都有各自的县令和知府,在荒州一定范围内的城池都是一个大势力的附庸。
就比如以万香城为中心,方圆十万里内都算得上是他的领土范围。
在这个范围内允许你建立宗派,但要上书请求万香城审核批阅,即便通过了名义上也是万香城的附属势力,要随时听候命令和调遣。
比如荒州之上时常会出现妖兽或是邪修肆虐地方,这时候大势力不管是出于责任还是爱面子都要派遣人手去解决掉这个隐患。
诸多附庸势力就成了他们的刀剑。
此行往前有两条路,都是往万象城方向,路线却是一左一右,二人走的右边,前面是一个叫做巴山的小地方,算不上大,大概相当于十分之一个安荆城大小,这也是通过绿海前往荒州所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称得上是人类城池的地方。
原本预计的速度是三天左右便能够抵达,但他们却足足走了七天的功夫。
因为梁小刀很慢。
飞的很慢。
自从通过感悟那面墙壁从而觉醒命魂之后,梁小刀就开始了学习在空中飞行。
他的命魂属性是风,并且还不是普通的风属性。
通过操控可以达到让自己低空飞行的地步,只是很可惜,这速度实在是不敢恭维。
或许是和他如今只不过才是三境修为有关,飞起来甚至还不如正常赶路来的快。
经过七天来不停地琢磨和改变,他在空中的速度已经有了大幅度的提升,起码算是不弱于平常了。
“我现在知道你要见谁了。”
二人在巴山城前停下,梁小刀拿着之前的那副地图看了看,说道。
第二十六章 巴山,深巷,老酒馆
去往万香城共有两条路,李休走的是右边。
他先前以为只是随意而为,现在看到地图上的标志才发现是有意而为。
巴山城是上清宫的势力范围。
李休来此要见的自然也就是上清宫的人。
当然不会是花雨瑶,他们和这个上清宫圣女之间虽谈不上仇敌,却也没有太多的交情,所以此行要见的人自然不会是她。
是慕容雪。
“慕容英杰以身设局,平定长林,安稳江湖,这是我欠他的。”
李休看着面前的巴山城墙,轻声说道。
自从那件事过后,他虽然从未开口提过,但从心里却是极为的佩服慕容英杰,那种敬佩比他尊敬陈落还要高上一筹。
梁小刀脸上出奇的没有露出轻浮之色,很显然他的看法也是如此。
当初姑苏城事变之前,慕容曾将慕容雪托付给了上清宫的人,在老剑神和慕容英杰未死之前,姑苏城的实力还要在上清宫之上,慕容雪身为姑苏城大小姐,上清宫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上清宫当然不在巴山城,此去还需要走上十日的路程才能够抵达。
无论是修行还是做其他事时间总是在悄无声息之间便逐渐流逝,他们离开长安之时还是春日,现在转眼间就已经到了夏末。
巴山是个小城,固然是与绿海接连属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座城,但城内却并不繁华,反而显得落寞,来往行人很少会在城内停留,久而久之以来原本的落寞到了现在就显得有些凄凉。
街道上没有密集的人群,在雨幕之下显出一片青白色,雨水顺着房檐朝下滴落,遍布裂纹的青石和砖墙充满了久远的气息。
这是一座带有独特味道的小城。
又或者说小城烟雨大都是如此,只是很少会有人关注。
李休和梁小刀只是初来乍到,自然不清楚巴山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又经历了什么事方才导致了如今的凄凉。
行人很少,城内的生意也就谈不上好,终日劳作大部分也就只是勉强度日,只有少部分才能有些盈余,年年都是如此,日日跟着往复。
二人走在街道上,天降大雨并不适合赶路,尤其是梁小刀最近喜欢飞着赶路
雷电还在头顶发出轰鸣闷响,这玩意儿总爱劈一下高的东西。
长街无人,两侧的酒楼紧闭着大门,外表谈不上破败,却也算得上是破旧,就连挂在两侧的红灯笼都是碎了一个小洞。
这样的酒馆很差。
李休伸手拍了拍熊胖的脑袋,熊胖的小眼睛眨了眨抬手指向了身侧小巷。
酒香不怕巷子深,李休闻不到,但浣熊闻得到。
二人走进了巷子里。
空无一人,两侧由上往下落着水幕,行走间宛若当年江南。
巷子最深处差着一杆红旗,红旗在雨中耷拉着帷幕。
旗杆下方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刻着老酒馆三个大字,木牌下方裂了几道缝隙,最根处有些腐烂,看得出来年头很长,被雨水和淤泥浸泡,已经快要烂了。
里面是一个小屋子,门外支着一个软棚,棚子下面摆着四张小桌,桌上坐着七八个客人。
其中半数的衣衫很湿,看得出来应该是冒雨前来所致,一间酒馆值得客人冒着大雨前来,这就证明这里的酒不错。
李休的脚步顿了一瞬,想起了当初小南桥上的那坛竹叶青。
梁小刀脸上挂着笑容,雨幕,青砖,酒客,木牌。
这些景色集中在一起会变得很是祥和,他想起了红袖,自从与红袖相识之后他总会去蹭顿酒菜,那时候窗外也会偶尔下起雨来。
二人没有进屋,而是坐到了外头软棚里唯一的空桌子上。
其他客人忍不住朝他们看了一眼,然后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巴山不大,这间酒巷就更小,像他们这些熟客彼此之间大多相熟,走南闯北回来喝过一碗老酒馆的酒简直比去一趟青楼找个小娘们还要来的痛快。
李休和梁小刀是生面孔,不仅是第一次来这酒巷,看那模样也像是第一次来这巴山小城。
老酒馆里就只有一个老掌柜和他的小女儿,看样子不大,就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见到李休二人坐下也不说话,只从屋子里拿出了两坛老酒放到了二人的面前,然后便走回了屋内看雨。
“二位公子不要疑惑,老酒馆就只有一种酒,客人来此也就是为了喝这一种酒,所以无需搭
话询问。”
或许是担心这两位器宇不凡的公子哥觉得受了冷落心中不快,一旁有客人开口解释道。
老酒馆就只有一种酒,那么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菜单可以拿出来供客人选择。
李休抬手打开坛封,从桌上取过两个碗接连倒满,一个碗放到了熊胖面前,自己端起另一个碗喝了一口,然后喝了一大口。
“好酒。”
他说了一句。
天下再也没有任何话语能够比这两个字更能用来夸赞。
梁小刀早已是痛饮了半坛,只觉得心中畅快,却又无比宁静。
这的确是好酒,而且与其他酒完全不同,此酒很柔,喝进口中并不烈,反而十分香醇,并且在香醇当中带着一股子陈味。
陈味并不是发霉和灰的味道,而是带有时间和年华的沉淀,虽不烈,却回味无穷。
安静,祥和,种种平静的意味在同一时刻涌上心头。
这酒喝的不是醉,而是陈酿和独特,是安心,也是那个所谓的老字,像是过完了一生再重新回首往年。
梁小刀放下了酒坛,对着一旁的几位客人问道:“我二人初来乍到,心中好奇,这巴山城是毗邻绿海的第一座城,按理来说应该很是繁荣,可现在看来却是连绿海边上的那个小镇子都差之甚远,这是为何?”
酒助谈性,何况是好酒。
回答他的仍旧是先前出言解释的那个人。
“所谓巴山城其实并不是城。”
“不是城?”
梁小刀与李休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惊讶和不着头绪。
“你二人应该不是荒州修士吧?”
那位客人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说道。
梁小刀打量了一下自己,好奇问道:“何以看出?”
那客人道:“因为只要是荒州修士,无论是哪里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你二人不知,自然也就不是。”
梁小刀倒了一碗酒放在身前平举着:“请赐教。”
那人回了一碗,似是有些惆怅道:“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这是一座牢狱,一座困了刘先生二十三年的牢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