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章 第十一个周末
考证,是每个临近毕业的第一大学学生都需要关注的事情。
类似‘注册符箓绘制师’或‘特许符弹制作师’,掌握变形术的巫师如果愿意在联盟登记注册,也可以得到学校奖励的两个学分。
这件事,开学初苏施君就提醒过郑清。
郑清也早早把这两个学分计入了自己毕业规划之中,所以,当他听到安教授通知自己注册变形巫师考试登记开始后,立刻有种果子终于熟透落入筐里的感觉。
“见微知著,联盟对巫师们的控制力越来越强了。”
晚上班会开始前,张季信打量着手中那份郑清的‘变形巫师考核报名表’,摇头晃脑点评道:“以前的巫师修习变形术极其小心,各种藏着掖着,唯恐别人知道自己变形后的模样,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已经习惯在联盟做个报备了……你们听说过前些年的一桩案子吗?就是大不列颠斯基特家族的丽塔小姐,因为惹了仇家,变形后被人塞进漂流瓶,从北海一直漂到黄金海岸,险些变成木乃伊。”
“是那个变成甲虫的女巫吗?”
胖巫师立刻来了兴趣,下意识的摸出他的羽毛笔,捋了起来:“——那桩案子判的也很有意思。教训丽塔小姐的几个年轻巫师,声称他们只是在做魔法实验,并不知道那只虫子是一个巫师,而且虫子也不在《法典》保护范围内,所以这件事属于‘意外事故’;但斯基特家族却提供了双方存在利益冲突的证据,试图证明这是一起蓄意伤害案件……丹哈格最终选择各打五十大板,认为那些年轻巫师犯了‘失察罪’,而丽塔小姐没有在联盟备案她变形后的形态,也需要为事故发生承担一半的责任。从这个案子以后,联盟内备案的注册变形巫师数量有了明显增加,大家都学会了分散风险——或者说,让联盟与《法典》承担一部分自己变形后可能遭遇的风险……”
郑清听的昏昏欲睡。
他不知道这种干巴巴的话题,他们两个人为什么能聊那么热火朝天。
“你最近不在‘意志’办公室当助理了吗?”郑清戳了戳张季信,对他今天这么早来教室表示好奇。
红脸膛男巫耸了耸肩膀。
“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放暑假了,”他敲了敲玻璃窗,似乎想提醒郑清看看外面的季节:“——我哥下学期就会卸任,而我大概率没机会竞聘下一任雷哲。所以继续待在那个办公室也没什么意思。倒是你,毕业后有什么其他打算吗?”
显然,他不想继续与他哥哥相关的话题了。
“渣哥儿不是学校助教么?已经端上了联盟里最好的金饭碗,哪里还需要什么其他打算!”胖巫师语气里带着几分钦羡。
“我怎么听说你毕业后要结婚?”张季信飞快的看了一眼教室前排,很小心的指了指贝塔镇西区所在的方向。
青丘公馆就在贝塔镇西区。
郑清眼疾手快,在张季信嘴里蹦出‘结婚’两个字的瞬间,就撑起了一道隔音结界。也幸亏如此,因为下一秒,胖巫师的尖叫就刺痛了他的耳膜。
“结婚?跟谁?苏议员还是蒋大班长?总不能还有其他人吧!等等,确定是跟人结婚吗?”辛胖子一脸亢奋,口不择言着,看了看郑清,意识到从他嘴里掏摸不出什么东西后,立刻把目光落在张季信身上:“——你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的?”
“大家私下里这么说的。”
红脸膛男巫含糊其辞,眼神却不断瞟着郑清:“据说月下议会里有消息传出来,苏议员几个月后会结婚……”
“不知道,不清楚,没听说过。”
郑清板着脸,否认三连,心底却有些发慌——开学前苏施君确凿说过类似的话,但却是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提的,现在听起来,又言之凿凿,由不得他不胡思乱想——他斜着眼,看着几位同伴几乎把脑袋伸到他课桌上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呵斥到:“刚刚你们还说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暑假……马上大二学年结束的期末升级考试,你们却整天在这里关心八卦,就没有一点紧迫感吗?”
“长老说的是两个月,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一个多月了?”胖巫师无声的撇撇嘴。
……
……
“——准确说,你们还有六个星期的学习时间,包括复习。最后一个星期,也就是开学第十八周,要进行期末考试,你们也没有更多时间学习了。”
讲台上,老姚也在今晚的班会上提醒同学们关注期末考试的时间:“之所以这么早就强调这个事情,是因为接下来一段时间,学校工作的重点是边缘学院的成立。这个事情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我想大家也有心理准备。不夸张的说,这是第一大学最近几百年来最重要的一件事……上一次新学院建立还要追溯到三百年前,九有、阿尔法、亚特拉斯、星空这四所学院联合起来,共同组建第一大学。所以,边缘学院建立影响和意义多么大,我相信不需要我再过多的重复。
就是因为这件事很重要,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恰好也是你们准备期末考试的时候——学校里会变得有些嘈杂。这个嘈杂可能是校外来参加边缘学院成立仪式的客人们带来的,可能是报纸、杂志、乃至学生社团私下议论的声音,还可能是某些不喜欢新学院的人搞出的小动作。
不论如何,我希望你们不要被这些噪音所干扰。专心于各自的学业。你们是学生,学生的主业是学习。边缘学院的成立跟你们有什么直接关系吗?有,不多。身为九有学院的学生,你们也不要关心其他几个学院有什么活动,把注意力集中到期末考试上,是对所有人的负责。
最后,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一下。
下周四,学校外面有个‘泉客来’,是水生魔法种族们举办的小规模圩市,每年都有。我相信部分同学可能已经收到了邀请函……我只强调一点,注意安全,你们不是水生种族,下水前多准备几棵腮囊草或沙棠果没有坏处。”
第一千零五章 有的放矢
腮囊草是原产于地中海区域的一种魔法植物,外形像无数滑溜溜的老鼠尾巴纠缠在一起,表面布满粘液,食用后,可以让巫师脸的两侧长出鱼鳃,以及璞状的手指脚趾,方便巫师在水下活动。
沙棠果的效果与之相仿,只不过沙棠果并不是通过让巫师变形去适应水中环境,而是赋予巫师"御水"的能力,食用后可以让巫师周围产生一小块无水环境,类似"避水诀"的效果,却不像避水诀那样使用时需要一直捻着法诀。
老姚提到的这两种草药郑清都知道。
但他觉得这份提醒有些多余。
因为他去年逛过泉客来,印象中,不论是从水面进入海底圩市,还是在圩市里交易,都不需要水下呼吸的能力,圩市主办方开辟了一个水泡状的结界,在海底创造出一片充满湿润空气的区域,可以同时满足水族与陆地来客们的需求。
完全没有腮囊草一显身手的机会。
只不过,这份充满经验情绪的信心仅仅维持了不到两天,郑清就从辛胖子那里听到一个略显糟糕的消息。
“——什么叫腮囊草的价格最近一周涨了三倍?”
周二晚上,正在做小手任务的郑清听到胖巫师审稿时的某句感慨后,略感困惑的抬起头,揉了揉疲惫的眼眶:“去泉客来不是不需要那种东西吗?”
虽然脑子还有些发懵,但他却仍旧非常迅速的找到了腮囊草价格飞涨的直接原因。
“确实不需要。”
胖巫师先给了郑清一个肯定的答复,而后用羽毛笔点了点手边那份稿子:“校报的记者采访询问时,那些买腮囊草的学生也知道泉客来的圩市上有屏蔽海水的结界……但他们还是买了。而且不光腮囊草的价格在飞涨,有类似效果的沙棠果,也涨的很厉害。这两种草药价格不仅比平时贵许多,与去年同期相比,也涨的有些太过分了。”
郑清表情变得稍稍严肃了一些。
他的目光在胖巫师那份稿子上一点而过,转而看向宥罪猎队的占卜师:“——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消息吗?”
上周末老姚对期末考试时间的提醒非常有效,所以这两天,郑清难得放空了杂念,不去关心七宗罪或者猫果树,而是将更多精力放在学业上。
这也让他对外界消息变得有些迟钝。
萧笑皱着眉,专心修改那份关于小精灵蜕变的论文稿子,似乎没有听到同伴们的闲聊。直到胖巫师把一个纸团砸在他的脑袋上。
“什么?”占卜师理了理头发,扶了扶眼镜,表情有些不快,因为那个纸团砸乱的不仅仅是他的头发。
郑清语速飞快的重复了一遍刚刚讨论的话题。
矮个子男巫从床上捞起自己的水晶球,用袖口随意擦了擦,摇着头,语气带着几分鄙夷:“这么简单的供求关系,哪里还需要我占卜……你们真该选修一门算数占卜,好好训练一下你们的逻辑思维能力。还记得上周的魔药课吗?”
郑清脑海第一时间就闪过了蒋玉的面孔。
“李萌得了耳虫?”他下意识接口。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错了,不仅萧笑与胖巫师露出嘲笑的表情,就连书桌边缘打盹儿的肥猫团团也扯了扯耳朵,以示无语。
“你又没去,你扯什么耳朵!”男生感觉耳朵有点发烫,掩饰般捡起刚刚萧笑丢开的纸团,砸在肥猫身上。
团团眯着眼,打了个哈欠,露出满嘴尖牙。
郑清的气势立刻弱了下去。
毕竟黑宝石猫挨揍,他也会有"亲身体验"般的感受。没必要因为一点儿小小的羞恼去招惹那个肥猫。
真没必要。
“嗯,是枣虱子,对吧?我想起来了。”他打着哈哈,躲开胖猫的眼神,语气已然缓和了许多:“——百草园里的沙棠木生了虫子,李教授还让我们去帮忙打虫了,呵呵,这事儿我怎么可能忘掉?刚刚就是开个玩笑!哈,哈哈。”
他的笑声很没有说服力。
萧笑与辛胖子不约而同露出轻蔑之色。
郑清深吸一口气。
这宿舍,没法呆了,不仅猫欺负人,人也欺负人!
他脑海闪过这个念头,脚下却一动不动,看向萧笑,脸上露出了然之色:“所以,你的意思是,沙棠果今年绝收,导致价格飞涨,然后影响了效果相似的腮囊草的价格,对不对?”
上周给沙棠木打药的时候,李教授就曾提醒过班上的年轻巫师,这些打虫药会让沙棠木的叶子都掉光,今年一颗果子都结不出来。
一念至此。
男生心底顿时生出几分懊恼。
今年沙棠果歉收,意味着市面供给不足,沙棠果涨价。这么简单的经济学道理,一想就通,但那节课上他却完全没意识到这点。
诚然,一部分原因在于他现在每个月七百多玉币的收入,已然看不上囤积沙棠果或者腮囊草的那点利润了。但更多原因是他真的缺乏这种触类旁通的思维。
有人听说育空地区有金矿,会去那里贩卖牛仔裤与铲子。
有人只会在那里摇筛子。
所幸他还不是完全无可救药,没有等萧笑给出肯定回答后,就话锋一转:“D&K不是跟临钟湖的鱼人部落有供货合同吗?我记得临钟湖也种腮囊草了吧!”
可惜他这个问题问的稍晚了一些。
萧笑略显无语的瞥了他一眼。。
“等你想起宥罪还要一爿小店的时候,D&K的转手契约都该落灰了!”他毫不掩饰对店长的挖苦之意。
而后,又用袖子擦了擦水晶球,补充道:“——另外,腮囊草涨价不仅仅因为今年沙棠果歉收,还因为我们上周的班会。”
“班会?”
“对……你可以不在意传奇巫师的提醒,但其他人不会。老姚在班会上分明说了"注意安全""准备几棵腮囊草或沙棠果没有坏处"……这种消息一眨眼就会传遍整个布吉岛……对很多打算去泉客来的巫师而言,这比市面上任何占卜都更权威!”
“但圩市上有……”
“又结界,我知道。”萧笑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看向郑清:“但谁告诉你,结界不会突然失效或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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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章 狐疑
萧笑的分析让郑清悚然一惊。
确实。
虽然几率很小,但魔法结界意外崩溃并非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倘若结界崩溃,海水倒灌进圩市,混乱之际,有多少人能掐起避水诀或者施展出泡头咒,还是个未知数。
如果结界崩溃不是意外事故,而是人为,那么情况会变得更糟糕。
这意味着圩市里的客人们在抵御海水侵袭的同时,还需要防范可能遭受的未知攻击。这种情况下,使用避水诀就是一个非常糟糕的选项了。
要知道,捻着避水诀需要持续占用一只手。
剩下的一只手既要抓住同伴、又要使用法书、还可能需要随便抓住什么固定身形——错非多臂族的巫师,否则很少有巫师能用一只手完成这么多任务——但如果事先服用了腮囊草或者沙棠果,那么起码可以空出一只手,回旋余地自然会更大一些。
“那我们还去吗?”
郑清回过神后,第一反应就是放弃这趟泉客来之行。毕竟这不是学校的强制性任务,从优先度上来说,甚至比不上春游或者春狩。作为现阶段的风险厌恶者,完全没必要扩大自己的风险敞口。
他只是收到了一份邀请函。
又不是学校的命令。
而且去年他已经逛过泉客来了,水下圩市对他的吸引力远没有猫果树大。再加上他现在情况特殊,这种校外出行还会给他的护卫们无端增加许多工作量。
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为什么不去?”
萧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他并不知道郑清刚刚一瞬间脑海闪过的诸多念头,也不知道学校安排了精锐巫师每天二十四小时缀在自己这位舍友附近——出于朴素的占卜分析,难免觉得郑清有些神经过敏:“泉客来相当于第一大学与水族合办的圩市,一年只开这一次,受到的关注度很高,那些乌鸦大概率不会冒险在这个时间、这种地方搞事的……”
“而且乌鸦这种鸟不喜欢水。”旁边的胖巫师顺口补充了一句自己的观点。
只不过他这个笑话有点冷,郑清连扯嘴角的兴趣都没有。
“——再者,姚教授那句话只是个善意提醒,又不是出行警告。大一的时候,他每周末的班会上都会让大家注意安全,有谁真的会那么在意吗?”
说到这里,萧笑忍不住嗤笑一声:“也就是他现在成为传奇了,又恰逢今年沙棠果绝收,所以市场稍微敏感了一些。退一万步讲,就算圩市的结界真的垮塌,也不至于发生什么大危险,一口气淹死几十个客人之类的……学校的传奇们只是懒得管事,并不是真的……”
最后两个字,他没有说出口。
而是用口型无声的吐出‘死了’两个字。
这份谨慎让郑清颇为赞赏。
“你说这么多,我觉得最大的原因你要买海龟壳。”胖巫师冷不丁插口,看着萧笑,脸上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
“什么海龟壳?”郑清眨眨眼。
萧笑脸上难得浮现一丝尴尬,他干咳一声,含糊着解释道:“咳,就是龟壳、龟甲,占卜用的那种东西……水族圩市里量大还便宜么。”
“你去年不是说你家自产自用,不需要买吗?”郑清可没忘记去年博士的说辞。
还没等萧笑开口狡辩。
旁边就响起胖巫师的嘲笑。
“他哪里是给自己买!”
辛胖子拍了拍肚皮,丝毫没给博士留面子:“他是买给司马的……你这段日子课业重,可能没注意到,我们的萧大博士已经很久没烧龟甲占卜了,对吧?”
“我以为他现在更喜欢水晶球。”郑清瞟了一眼桌子上那颗闪闪发亮的水晶球,看着萧笑掩耳盗铃般低着头擦拭,忍不住笑了起来。
萧笑的耳朵尖似乎变红了些。
“哪有喜欢不喜欢,纯属无奈!”
胖巫师语速飞快,似乎担心说慢一点就会被博士堵了嘴:“高阶历史研究需要用龟甲刻录的,司马把他的份额都用光了,所以他现在只能用水晶球占卜……如果不是前些日子我发现D&K的进货单里多了许多龟甲,博士能把这事儿瞒一整年!”
“用店铺进货价格便宜,还能抵税。”许是担心郑清怀疑他贪墨,萧笑终于抬头,简单解释了一句。
“不用解释,我懂!”
郑清拍着他的肩膀,给了个鼓励的眼神:“放心,为了兄弟的终身幸福,我就算冒着被人割肉放血的风险,也会带你去的……”
……
……
“去吧,难得有个喘口气儿的机会。”
晚上,猫果树下,白玉猫伸了个懒腰,语气淡淡表达着自己的意见,同样赞成去泉客来:“分身变形术效果不错,最近我感觉没那么辛苦了……再者,去年我们不就一起去了吗?”
黑宝石猫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猫果树。
树冠上颗颗毛球随风飘摇,没有那只青色大狐狸的身影,这让它悄悄松了一口气。现在,它同白玉猫聊天都得选个恰当的时机,避免被那只大狐狸抓包。
“今年大概不能带波塞咚了。”黑宝石猫想起去年圩市上的经历,提前提醒了她一下,停了停,又补充道:“大精灵们也不能带……你知道,外面现在很多人对她们不怀好意的。”
去年参加泉客来圩市的时候,郑清与青丘公馆之间还没多少交集,波塞咚的身份也没有暴露,所以他能带着小狐狸在圩市里溜达。
但今年,随着他与苏施君之间的关系暴露,再加上前段时间的上林苑春狩,以及影影绰绰的乌鸦威胁,即便郑清自己去圩市都要乔装打扮,遑论再带一个小拖油瓶了。
除非苏大狐狸也跟着去。
有的人就是经不起念叨。
郑清脑海刚刚闪过‘苏大狐狸’的模样,耳边就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要带咚咚去哪里?!”
青色的大狐狸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猫果树的王座上,正探着头向下张望,看着突然闭了嘴的两只小猫,满脸狐疑。
第一千零七章 朽木前的汇合
今年的泉客来举办时间是在是五月十三日。
恰逢周四。
这让一天上五门课的郑清很是苦恼了一阵子。
所幸与往年一样,水族们依旧把圩市开放时间安排在了晚上,免去了郑清请假的麻烦。因为泉客来的邀请函不受学校宵禁的限制,所以这一次郑清并没有像去年那样,早早随着第一波人潮涌进圩市,而是等晚课结束后,才出了校门。
晚课结束是九点钟。
当他赶到客来湾的时候,已经近九点一刻了,‘恭候’他那张邀请函的几位同伴正簇拥在水湾尽头的枯朽橡木前发着呆,仿佛也变成了枯木。
见郑清来,那几株枯木才轮了轮眼珠子。
“早就跟你们说过,我九点钟才下课……”
郑清一边摘着挂在腿上的甲马符——为了跑快点,他足足绑了四条甲马符——同时先发制人抱怨几位同伴来的太早:“……你们来这么早干嘛?”
“观察。”萧笑抖了抖手上的黑色硬壳笔记本,面无表情。
“无聊。”辛胖子耷拉着眼皮,蠕动着腮帮子,察觉到郑清的视线后,自顾自从兜里摸出一颗杏脯,丢进嘴里。
“看女巫。”红脸膛男巫则给出一个与他风评截然不同的答案。
郑清下意识摸出一张辟邪符,在张季信面前晃了晃,语气带了几分忧心忡忡:“你莫不是中了邪?怎么会说这种混账话!……虽然我觉得你说的是真心话。”
张季信板着脸,没有搭理郑清的怪声怪气,只是扯了扯手上的龙皮露指拳套,单手把指节捏的嘎巴嘎巴作响。
是本人,没错,郑清乖巧的收起辟邪符。
“是我让他帮忙看的。”
一旁的萧笑出言解释道:“——刚刚一口气通过的人太多,我观察不过来,所以让胖子帮忙看男巫,长老帮忙看女巫……只需要观察他们进入圩市前是否使用了避水类魔法,以及主要使用了哪一类。”
“观察结果呢?”郑清顿时来了几分兴趣。
萧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截止九点一十五分,总共通过二百一十三名巫师,其中男巫一百五十二人,女巫五十九人……”
郑清听着这个数字,下意识挑了挑眉。
“你是不是算错了?”
他打断博士的‘分析报告’,笑的略带挑衅:“一百五十二加五十九可不够二百一十三诶……就这水平你还推荐我去学算数占卜?我小学数学水平就能吊打你!”
宥罪的占卜师推了推眼镜,心平气和:“我算的没错,但还没说完……因为最后两个是阴阳巫师。”
不需要进一步解释。
郑清立刻领悟这个‘阴阳巫师’的概念了,不由有些傻眼。但想到当初试图招徕自己的彩虹巫师团,又觉得学校里有几个特殊性别的巫师似乎非常合理。
咳!
“所以呢?”
男巫干咳一声,若无其事反问道:“——你们统计了半天,有发现什么让人不安的迹象了吗?还有,这些巫师都吃腮囊草了吗?”
他想到了前几天宿舍里的争执。
萧笑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没有立刻回答郑清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刚刚你一路过来,有没有发现今年的泉客来跟去年有什么不同?”
“不同?”
郑清迟疑的摸了摸下巴,抬头看看望不见月色的深沉天色,表情微微一滞:“唔,这是圩市外面就展开一层守护结界了?去年主办方可没有这么浪费……或者说小心谨慎。”
“就是这个意思。”
萧笑满意的举起手中的羽毛笔,总结道:“我们观察的两百多名巫师,都在进入圩市前使用了避水类魔法,其中男巫多使用腮囊草,女巫多使用泡头咒与沙棠果,也有极少人随身携带符盘或避水珠,但那个价格就太昂贵了,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
“男女巫师之间差别为什么这么大?”郑清好奇之余,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太小觑一位传奇巫师的‘提醒’了。
只看今晚泉客来主办方以及来逛圩市的巫师们的反应,就知道他们把老姚的话听进了心底。
对于郑清的好奇,萧笑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辛胖子。
胖巫师喟叹一声,摇了摇头:“因为腮囊草很难吃,而且吃了腮囊草,会长出鱼鳃与手足蹼,换言之,就是会变丑,所以除非审美角度清奇,否则极少有女巫选择吃这玩意儿。但腮囊草又比沙棠果便宜许多,因此更注重实用性与性价比的男巫们几乎都会选择这种草药。至于泡头咒……在圩市中持续维持这道咒语并不容易,只有极少数单纯逛市场、不会在圩市停留太久的女巫会选择这种魔法。”
说到这里,他注意到郑清若有所思的表情,停了停,补充道:“当然,避水符也是个很好的选择,不过符纸维持时间相对有限,而且没有乔装作用……”
“乔装作用?”郑清一时没跟上胖巫师的节奏。
“你觉得你现在的状况,可以光明正大去逛圩市吗?”萧笑提出一个略显尖锐的问题,而后抛出解决方案:“我给你准备了一株腌渍过的腮囊草,吃了以后会让你皮肤变成鱼人的深靛色,再加上手足蹼与鱼鳃,不是特别熟悉的人应该不会认出你的模样……”
郑清木着脸。
接过博士递来的那颗腮囊草,看着它上面纠缠在一起的靛蓝色‘老鼠尾巴’,以及手心里滑腻腻、湿漉漉的感觉,嘴角微微抽搐。
他有理由怀疑萧大博士是因为前几天‘龟甲事故’恼羞成怒,所以挟私报复。
但他报复的很‘规矩’。
让人无话可说。
他苦着脸,捏着鼻子,把腮囊草塞进嘴里。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家都来了?”
蒋玉愉快的打着招呼,吓的郑清连嚼都来不及嚼,硬着脖子便把那颗草吞进肚子里,直噎的他表情狰狞,颈上青筋根根暴起。
他拍打着胸口,顺着气,回过头,恰巧看到女巫立在不远处,穿了深红色的马面裙,挂了玉珠,看着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第一千零八章 涨价
问:欣喜、心痛以及震惊等情绪达到极致时的共同特点是什么?
答案是——无法呼吸。
郑清原以为自己只有在面对苏施君的时候,会被她惊人的美貌所震慑,无法呼吸。但现在,看到俏然立在夜色中的蒋玉,他惊讶而欣慰的意识到,自己似乎又找到了第一次面对摘下眼镜的苏施君时的那种感觉了。
即便没有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脸现在肯定格外红。
他相信,对面的女巫肯定也接收到了他心底迸发的这种情绪,否则,她为什么会看到自己的一瞬间就飞奔而来呢?
电光火石间,男巫心底闪过一连串念头。甚至已经开始考虑众目睽睽之下与女巫拥抱在一起会给几位同伴带来怎样的精神震撼。
然后。
下一秒。
砰!
飞奔而来的蒋玉双手按在他的胸前,重重的向前一推,把他径直推进了枯朽橡木下开辟的树洞,也就是泉客来圩市的入口。
郑清感觉天旋地转,胸口仿佛被女巫用力的推搡堵住了,让他喘不过气来。而且奇怪的是,明明擦过树洞缝隙的是他的胳膊,但疼起来的反而是他的脖子。
脖子两侧像是被刀割了似的。
他下意识抬手,去摸自己的脖子,摸到一片冰凉滑腻,然后指尖触碰到耳朵下方两条狭长的裂缝,正在空气中努力开合——
呼——
吸——
啪!
男巫重重的摔进树洞里。虽然只隔着一步之遥,但树洞内外的世界却截然不同。如果说树洞外是干燥的沙漠,那么树洞里就是雨季的乞拉朋齐。充沛的水汽迎面扑来,让人感觉仿佛一张嘴就会吸进一大口水。
郑清脸颊后侧的酸涩感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心底油然而起的清凉舒爽的感觉。仍旧停留在耳朵下方裂缝处的指尖感到伴随着呼吸的微微起伏,郑清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刚刚无法呼吸是因为腮囊草生效。
这让他沮丧之余,无端生出一丝尴尬的情绪。
“吃了腮囊草,为什么还站在外面?”
紧随他身后钻进树洞的是蒋玉,她微微皱着眉,责怪的看着男巫:“——如果刚才我没有看到你脸上慢慢长出鱼鳃,你是不是打算直接昏倒在我面前?”
洞内恍若实质的水汽涌到女巫面前后,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利刃劈开,形成一团尖锐的、椭圆形的空气泡,将她整个儿笼罩在内。
郑清猜,这大概就是沙棠果的效果了。
他抬起胳膊,看了看自己指间不知什么时候生出的淡蓝色的指蹼,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也没想到——都怪博士,是他给了我这颗腮囊草……”
“喂喂,我只是让你看一眼,没让你立刻吃掉它吧!”
刚刚钻进树洞里的萧笑来不及扶眼镜,就听到了某人在推诿责任,立刻毫不犹豫的嘲笑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听到……”
“今年圩市入口确定是这里吗?怎么看不到其他客人?”郑清急忙忙出声,打断矮个子男巫的反诘,做出一副左顾右盼的模样。
辛胖子很好心的帮他解围:“哦,那是因为我们来太晚了。这会儿泉客来开市时间应该已经过去四分之一了……大部分客人已经都进去了。”
“这颗腮囊草有效期是多久?”
郑清不动声色的溜到萧笑身旁,收着力,拍了拍萧大博士的肩膀,然后顺势捏住他的肩胛骨,语气带着一丝威胁:“——千万不要我们刚进圩市逛了一小会儿,腮囊草就失效。”
博士嘶了一小口凉气,只觉满口是水。
他抬手推了推眼镜,遮掩自己抽搐的眼角。
“唔,这是我们调制后的精品腮囊草,有效作用期可以达到三个小时以上,逛圩市绰绰有余。”他明智的放弃了挑衅身旁这个肉身强度越来越变态的家伙。
“泡头咒来一发吗?几位先森!”
一个略显陌生的热情声音打断了年轻巫师们之间的小插曲,郑清回过头,一只伸长脖子的大乌龟正慢吞吞向洞口爬来,笑的满脸褶子:“十个铜子儿可以维持一晚上,童叟无欺……虽然圩市上不需要泡头咒,但圩市外面的散货摊位却都在水里,没有泡头咒绝对不行的。而且,我相信你们应该听说了,学校的传奇巫师也建议进圩市的客人们都做好充分准备……当然当然,如果你们觉得泡头咒闷得慌,我们这里也提供腮囊草或者沙棠果,绝对的物超所值……但泡头咒是最简单的,来一发吗,先生?”
郑清感觉这个乌龟的啰嗦程度直追某部电影里的唐僧。
乌龟身后不远处,一口方圆里许的池塘正咕嘟着气泡,池塘上方水汽弥漫,隐约可以看到持着弯刀的娜迦灵体在上方逡巡徘徊。
“不用了,谢谢。”
郑清友好而坚决的拒绝了乌龟的推销——就像他从来不在火车站或客运站买东西,这是他这个年纪的人对市场的尊重。
“我记得去年担任入口管理员的是一条……一位金鱼先生?”蒋玉好奇的打量着乌龟。
“水族很大的,小姐。”乌龟委婉而礼貌的敷衍道。
“十个铜子儿太贵了!去年不是才五个铜子儿吗?”辛胖子嚼着自带的腮囊草,很大声的抱怨着乌龟的报价。他这次来圩市要卖芒草,所以格外关注市场物价。
郑清则惊奇他的腮帮子竟然能同时容纳这许多动静。
“市场经济,先生,我们水族圩市最讲市场经济了!”
乌龟伸长脖子一本正经的辩解道:“去年的祝余草一株才卖一个银角,但自从罗马尼亚的吸血鬼跟克里米亚的狼人发生冲突后,祝余草已经涨到三个银角了……找谁说理去?”
祝余草是一种吃了以后就不会饥饿的草本植物,常被魔药师用来炼制辟谷丹,虽然原产招摇山,但现在产量最大的地区却在第聂伯河流域。
对于乌龟提到的血族与狼人冲突,郑清没有关注过,想来也不过是那两家千百年仇怨的又一次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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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章 分头行动
月光穿过波光粼粼的海面,在海水中跳跃着、闪烁着,形成无数细碎的光斑,隔着透明的魔法结界,宛如一片迷人的星空。
光线由上至下,从清澈渐渐柔和,继而模糊,最后朦胧,四周点缀着的夜明珠们将这份朦胧的月色渲染开来,让整个圩市散发出一种与地面截然不同的"白昼感"。
走在洁白的细软沙地间,郑清目不暇接。
虽然他也算见多识广,而且不是第一次逛泉客来的圩市,但仍旧有种眼花缭乱的感觉。正所谓"五色令人眼盲",上一次,他只顾着看那些拿着长戟的海族武士、看细长的游鱼、看庞大的海鲸,目光极少落在那些静态景观上。
这一次,他才猛然察觉海底五颜六色的珊瑚树那与众不同的瑰丽。
“欢迎来到泉客来圩市。”
如清泉落石的悦耳声音出现在几位客人耳边,一位容貌秀丽的鲛人笑吟吟的向客人们施礼致意:“——本次圩市由鲛人族主持,交易中有任何纠纷可直接寻找距离您最近的鲛人,我们将竭诚为您服务!希望各位贵客能在这里找到满意的商品,祝您购物愉快,满载而归!”
不得不说,让鲛人担任监市比上一次的金鱼、螃蟹更让人满意。
最起码赏心悦目不是?
“鲛绡哪里有卖的?”
郑清看着女鲛身上的大袖鲛绡衫,忍不住试探着问了一下——即便在巫师界,鲛绡也有很多传说,比如欧罗巴的巫师们相信这种布料是鲛人们收集清晨海上的薄雾用魔法编织而成;常年漂泊海上的巫师则认为这种料子是鲛人们收集海底的"珠光宝气"编织而成;而身为第一大学学生的郑清则更倾向于百科全书里的解释,鲛绡是鲛人们用纯净的海水与珍贵的海藻纤维,经过反复捶打揉搓,最后用魔法织成。
总之,不管哪一种方式,都说明这是一种非常珍贵的织物。大部分情况下,唯有水族开设的圩市里才能买到这种料子,这也是每年泉客来最大宗的贸易商品。
据郑清所知,除了"螺祖""云想衣""拂地垂"之类主营服饰的店铺每年都会购买大量鲛绡外,卖饰品的"牧饰娘"、卖化妆品的"临镜画"等等也会购买很多鲛绡——前者用鲛绡簪花,后者用鲛绡充当面膜的面料。
因此,鲛绡常年供不应求。
果然,听到男巫的询问后,女鲛人脸上露出一丝爱莫能助的表情:“抱歉,这位客人,鲛绡属于水族管制商品,想要购买需要在圩市开放前提交申购单……”
郑清小小的叹了一口气。
“了解,了解,没关系。”他和气的点着头,环顾左右,找寻自家同伴,却见几个男生正围在不远处窃窃私语,而蒋玉则呆呆的看向远处。
“你在看什么?”
他走到女巫身旁,顺着她视线的方向望去,却见目光尽头、屏障之外,有巨大的水母缓缓浮过,它们透明的身体在斑驳的月光下闪烁着迷人的色彩,宛如海底的精灵。
“——确实很漂亮。”男生赞叹了一声。
“什么?”
女巫回过神,注意到男巫的视线后,哑然失笑:“不,我没有看那些水母……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但颜色不太对。”
说到颜色的时候,她表情有些古怪,语气也带了几分不确定,最终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郑清稍稍收敛了视线,目光落在近处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间,并没有看到什么熟悉的身影,倒是有个举着大
钳子挥舞魔法花束的青黑色大螃蟹看着眼熟。
“来这个圩市的,原本大部分都是学校的巫师,碰到几个熟人再正常不过了。”男巫安慰着女巫,脑袋转向另外几位同伴:“倒是他们几个——”
他稍稍拖长音调。
停了停。
然后稍稍提高声音。
“你们几个!”
他冲萧笑挥了挥手,语气带着几分商量的口吻:“你们是跟我们一起逛,还是先去买你们的东西?我记得胖子是要买芒草的,对吧!”
萧大博士冷笑一声,压低声音对旁边说了个什么词。
依稀是"不出所料"。
郑清假装没读懂他的唇语。
“不是买,是卖!”
辛胖子则没有那么多坏心思,只是纠正了一下郑清的用词:“——我之前囤了些芒草,打算在泉客来发卖。确实跟你们不是一路。”
芒草是一种生于葌jian山是草本植物,其状如棠而赤叶,可以毒鱼。换句话说,这是一种对水族具有很强危害性的毒草。也唯有水族,会对这种魔法植物报出很高的收购价格。
在明确表示要单独行动后,胖巫师看了看身旁准备与他一起离开的萧大博士,然后又看了看有些无动于衷、似乎打算跟着郑清一起闲逛的张季信,摇了摇头,好心提醒:“我记得长老一直想买几颗怀木果的,对吧?据说泉客来有地方卖……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怀木果形状像棠梨,长着圆圆的叶子,结红色的果实,果实的大小如木瓜一般,人吃了它的果实能增添力气。自从郑清不小心"吃掉"乌鸦们的灵种,肉身强度大涨后,原本在猎队以体魄著称的红脸膛男巫深受刺激,时不时给自己来点"食疗"。
果然,听到胖巫师的招呼,原本懒洋洋的张季信眼前一亮。
继而露出一丝困惑。
“怀木果主产区不是中曲山吗?谁会在水族圩市卖这种东西!”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求证的小心。
“难怪猎队里就你一个还是单身!”胖巫师咕哝着,一把拽过他的胳膊:“别废话!跟我走!我告诉你哪里有卖!”
“什么叫就我一个单身!”张季信半推半就着被拖走,远远的仍能听到他的抱怨:“不提林果那个未成年、释缘那个小和尚……蓝雀有女朋友了吗?”
“蓝雀的剑就是他的女朋友!另外,你什么时候堕落到跟未成年以及出家人比了?”
郑清听着他们的吵闹。
直觉满头黑线。
身旁的女巫笑吟吟看着这一幕,似乎觉得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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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章 荀草果与鴢yao鸟肉干
沿街走不远,当萧笑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郑清视线中,听不到他们的聒噪后,郑清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一件忽略已久的事情。
“有没有感觉今年圩市里的气氛跟去年不太一样?”
他迟疑着,环顾左右。
印象中,这个位于海底的交易市场非常安静,不该像现在这样吵吵嚷嚷,仿佛地表巫师们开设的集市那样。
“主办方风格不一样。”
女巫背着手,脚步轻快,声音也同样轻快:“今年主持圩市的是鲛人族,她们是水族里最倾慕巫师的那部分氏族,从举止、行为、乃至外貌审美,都在努力向巫师们靠拢。所以她们主持的圩市风格与地表相似,不足为奇。”
郑清恍然。
正想说点什么,冷不丁,看到几米之外的一位客人转过身,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希尔达。
此刻,他正站在一个小摊子前,端着小盘子,用竹签插了一小块活蛆乳酪,津津有味的品尝着,似乎察觉到侧面而来的视线,他歪着头,看了过来。
“哟!晚上好,两位!”
实践课老师愉快的打了声招呼,举了举手中的竹签:“要不要试一试这个"卡苏马苏"?泉客来的特色小吃,非常有意思!”
说话间,他伸出舌头,把刚刚出逃的一条活蛆重新卷进嘴巴里,嚼了嚼,满意的点了点头,补充评价道:“——真的非常有意思!”
呕!
郑清在心底干呕了一声。
他对这类重口味的食物敬谢不敏,从小到大,不管多少人向他推荐臭豆腐的美妙滋味,他都从没尝试过。每次遇到后,有多远跑多远。
“你刚刚看到的是他么?”郑清想起女巫之前的话。
“不是——”
蒋玉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与一脸厌弃模样的郑清不同,她表现的非常有礼貌:“晚上好,阿方索先生!您是打算买什么东西吗?”
“不,就四处溜达,随便逛逛……顺便给泉客来当个护卫。”希尔达呵呵笑着,大有深意的瞟了郑清一眼。
男生顿时醒悟。
这应该是学校护卫们临时制定的保护计划,他下意识左右张望了一下,果然,在另一个方向看到了打扮成情侣的肌肉男维克多与紫发女巫维奥莉特——只不过看他俩专心致志打情骂俏的模样,郑清又有点不确定自己的猜测了。
蒋玉却没想这么多。
她误以为泉客来圩市雇佣了希尔达担任护卫。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属于"私活",并不受学校许可,但很多时候,大家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可要小心,不要被教授们抓到。”女巫眉眼弯弯,挥了挥手:“……那我们不打扰你啦,明天下午见!”
明天周五,下午就是希尔达的实践课。
“回见!”
助教先生擦了擦嘴边刚刚被蛆虫弄脏的铜钉,换了下一家铺子。
“要进去逛逛吗?”
郑清注意到女生的脚步停在了一家铺子门口,抬头看去,铺子外面挂着的招牌上用鱼书工工整整写了"畛水百物"四个大字。
进出铺子的巫师以女生为主。
只是稍作回忆,郑清就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了——畛水是青要山下的一条河,这条水倒也没什么出奇的,只不过河畔却有两种特产在巫师世界颇为著名。
一种是荀草,形状与兰草相似,茎干呈现方形状,开黄色的花,结红色的果实,人吃了它肤色就会变得美丽;另一种则是"鴢yao鸟",形
状与野鸭相似,身子是青色的,眼睛是红色的,尾巴(也)是红色的,吃了它的肉有利于生育。
毫无疑问,能吸引女巫的自然是荀草。
啪!
郑清打了个响指。
“我刚刚想起来,”他打着哈哈,做出一副突然想起来的模样:“博士之前说他家乌龟繁衍太慢,导致他现在没的龟甲用了……恰好,用畛水的鴢yao鸟肉干配饲料,效果肯定不错。我去帮他买一些,你站在这里,不要走动。”
说话间,已然匆匆抢先进了铺子。
女生嘴角微微一勾,却老老实实停下脚步,等在了店外。
不消片刻。
男生便脚步匆匆从店里出来,左手拎了几条用麻绳系着的鴢yao鸟肉干,右手却是一个包装普普通通的木盒。
“嗯,刚刚进去买肉干的时候,恰巧看到这个东西在打折,就顺便买了点……一会儿走累了拿它解渴。”他把木盒塞进女生怀里。
蒋玉低头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笑着锤了他一下:“你以为荀草果子是草莓吗?哪个女生会拿它来解渴!”
郑清莫名想到了之前看到的维克多与维奥莉特。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耳边传来女巫愉快的声音。
郑清收回视线,略作迟疑,并没有拒绝女生好意的打算。
“倒不需要买什么东西。”
他目光在四周逡巡,试图找到某个熟悉的帐篷:“——就是去年我们来的时候,不是有个供奉"亚格涅格"的占卜师么,你还记得它们的鱼皮帐篷在什么地方吗?”
“你想找它聊聊?”女巫看上去有些惊讶。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么。”
男生的目光在一位路过的宁芙身上一触即回,转而认真的看向女生:“——我应该跟你说过,清明节的时候我跟着助教团去沉默森林出了一趟公差,在马人部落听到一段占卜。那些话感觉不是很好。所以想来听听鱼人祭司的说辞。”
这也是他今天来泉客来最主要的想法。
去年,那位老祭司的鱼皮帐篷以及小鱼人们的歌声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印象。
蒋玉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最不可信吗?”她突然开口,把眼角余光瞄到一条刚刚经过的小美人鱼的男生吓了一跳。
他立刻目不斜视起来。
“目击者的证词?”
郑清随口说了一个答案——实际上脑海中想的却是"女人眼中最不可信的应该是男人吧"——同时煞有介事的分析道:“……很多目击者确信她看到了事实,但那并不是全部事实。就像管中窥豹,一个人看到的总是有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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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果然熟悉
郑清的回答让蒋玉表情微微一滞。
她眨了眨眼。
“唔,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女巫的眉毛很好看的蹙在了一起,却又很快舒展开,笑了笑:“不过也差不多。我想说的是,在巫师世界,最不可信的是占卜师们的预言。我们都学过占卜的,应该知道,占卜可以看到一些东西,却看不到更多东西。很多时候,看的模糊反而比看的清晰准确率更高。”
郑清不是笨蛋。
镇定下来后,很容易便领悟了蒋玉想要表达的意思。
“你觉得我不应该纠结那段马人的占卜?”他挠了挠头,对眼前这段对话有种强烈的既视感:“我以为巫师相信占卜是一种非常正统的选择。”
他想起来了,以前他跟也跟萧笑聊过类似的话题。
“正统的选择不一定是正确的。”
说话间,两人路过一个零食摊,蒋玉顺手拿起一屉蒸熟的生蚝,递到男生面前:“——就像生蚝,用了上亿年时间进化出结实的硬壳铠甲,却在人类眼中变成了乘装它们的碗……您好,请问一屉多少钱?”
后一句话,她询问的是生蚝摊位的小蚌女。
蚌女背壳微微晃动,似乎被女巫刚刚的话吓到了,声音显得有些微弱:“一个,一个铜子,一个铜子就可以了……”
“真便宜!”
郑清赞叹着,将筋滑的蚝肉塞进嘴里,咸淡适中,略带回甘,忍不住又点了点头:“——真好吃!不愧是你家的肉。”
这话把那小蚌女吓的更厉害了,背壳稍稍收紧,似乎下一秒就会完全合拢。郑清略感抱歉,正想弥补一二,眼角余光却发现蒋玉正直勾勾看着两人身后。
“有人?”
郑清的手指警觉的搭在了腰带间,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就能砸出一沓符纸,与此同时,手腕上那串哈哈珠子也微微晃动,珠子表面漾起一抹抹不甚明显的毫光。
“不……没有。”
蒋玉语气有些迟疑,表情看上去比较苦恼,她最后又扫了一眼身后,摇了摇头:“或许是只灰松鼠吧……也可能是海底水汽弥漫,所以眼花了。”
松鼠?
郑清挑了挑眉,有点怀疑女巫真的眼花了。毕竟这里是海底,怎么可能有松鼠出没呢?况且这次来圩市,他明显感觉到市场守卫力量得到很大的强化,不仅海底结界增加到两层,就连来回巡逻的护卫种类也变多了,除了去年见过的龙虾兵,还有罕见的娜迦刀客与宁芙术士,甚至圩市尽头隐约可以看到几尊安静坐着、疑似海巨人的庞大身影。
没有邀请函,巫师都很难混进来,遑论松鼠了。
但如果说蒋玉彻底走眼,他也不相信。一次两次眼花是意外,但短短不到半个小时,她已经三次感觉‘看到了什么’,那肯定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两人。
有了这份警觉。
接下来一段路程,郑清就格外关注身后,旁边的女巫似乎也有相同的想法,两人安静而又默契的互相交换着眼色,不间断盯着身后。
直到一个拐弯处。
郑清眼角的余光终于看到了蒋玉口中提到的‘灰松鼠’——那小东西或许以为郑清已经拐过墙角了,迫不及待的冲到一个章鱼烧的摊位前,抱住了一颗沾满果酱的章鱼烧。
他猛然回过头,表情愕然。
‘灰松鼠’被男巫突如其来的转身吓了一跳,想跑,却又意识到怀里还抱着一颗章鱼烧;想躲,娇小的丸子又藏不住它偌大的身子。
原地扭捏片刻后,它最终下定决心,张开嘴,啊呜一口吃掉了章鱼烧,然后抹抹嘴角,鼓着比脑袋都大的腮帮子,两腿一蹬,尾巴一甩,仿佛一道离弦之箭般,径直撞进郑清胸口。
砰!
差点把他撞的闭过气去。
“这是……咚咚?”
耳边传来蒋玉略显惊讶的声音。
唧唧!
灰松鼠——或者说波塞咚——扭头看向蒋玉,晃着大尾巴,兴高采烈的答应着,然后下一秒,她就被郑清捏着颈后皮拎到眼前。
“说过多少次,不要在人多的地方追逐打闹&……知不知道你刚刚差点把我撞死!”
男巫训斥着,眉毛拧成一团:“——还有,你怎么会在这里?谁带你来的?你怎么变这么小了?你的毛呢?怎么变成灰色了?”
虽然他丢出了一连串问题,但即便小狐狸不回答,他也能猜出这些问题的答案,问话的同时,目光就四处搜索着,试图找到那位‘幕后黑手’。
听到男生的训斥,小狐狸乖巧的举起小爪子,给他揉了揉胸口。
老父亲的怒气顿时被揉散一空。
直到这时,幕后黑手才施施然出现。
坏消息是,果然是苏施君。
好消息是,来的是苏大美女那条大狐狸分身,并非本体。
青色的大狐狸嚣张的摇着四条尾巴,从街角转了出来,她的身旁跟着另一条灰扑扑的狗子,狗子背上趴着一黑一白两只小猫。
正是黑宝石猫与白玉猫。
只不过此刻两只猫都被塞进了透明的水球里,仿佛全封闭跑轮里的仓鼠。隔着水屏,依稀可以看到那黑猫正挥舞着爪子说些什么,但郑清却一个字儿都听不见。
这大概也解释了为什么他没有收到黑宝石猫的提醒。
郑清板着脸,目光在一狐、一狗、两猫身上一点而过,紧张的打量左右。幸运的是,他没有看到三个大精灵的身影。
很快,大狐狸就停在了年轻的男巫与女巫面前。
“噫,真丑。”
她打量着吃过腮囊草的郑清,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几分失望。
郑清感觉自己的血压又高了。
“我是来参加圩市的,你们来干什么?!”他压低声音嚷嚷着,脑海里却已经把这只大狐狸吊在柱子上拳打脚踢了一顿。
“我也是来参加圩市的。”大狐狸轻描淡写的答道。
郑清恶狠狠的看向自己的分身,强忍住立刻把它变回石头的冲动。
啪。
水球破裂,黑宝石猫一个跟头跌了出来,没等男生开口,它倒喊冤起来了:“你以为我俩想来吗?我们是被绑架来的!”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换个肩膀捏
判断一个人是否成熟很简单,看他怎么认识这个世界就可以。
如果他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人分为好人与坏人,那么他是不成熟的;如果他认为世界上的人分为守规矩的人与不守规矩的人,那么他就稍微成熟了一些;如果他认识到世界上的人分为能控制自己的人与不能控制自己的人,那么他就成熟了。
成熟的人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先处理心情,后处理事情,避免情绪影响决策和行为。
就像现在。
郑清觉得自己成熟了。
因为他没有因为暗戳戳的恼火而把黑宝石猫变成石头,也没有因为一时的惊慌失措而逃之夭夭。相反,他非常镇定的站在了狐狸与女巫之间。
热闹而安静的泉客来圩市上,狗子在前,年轻的男巫、女巫以及青色的大狐狸在后并排而行。女巫在左,狐狸在右,郑清居中,他的左肩趴了一只黑宝石猫,右肩挂着一只白玉猫,怀里抱着一条小狐狸。
小狐狸已经从松鼠模样恢复到平日的大小,一路上与两只猫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但热闹是它们的,郑清只觉得吵闹。
因为他必须持续过滤掉怀里与左右肩膀上传来的噪音,仔细捕捉女巫与大狐狸之间‘亲切友好’的交流,确保自己没有错过某些可怕的字眼儿。
“……姚院长都说了,要大家注意安全,您把咚咚带来圩市,是不是有些不妥。”说着,女巫瞥了一眼郑清怀里灰扑扑的小狐狸,补充到:“——小孩子染毛不好。”
“她的毛色就是一点天赋魔法,哪里需要染色。”
大狐狸脚步轻盈,语气轻快:“而且,老话常说,小孩子到三岁就尽完了一辈子的孝……我只是想让咚咚在三岁前尽可能多的尽尽孝罢了。”
小狐狸的大尾巴优雅的搭在郑清脖子上,郑清掂了掂她沉甸甸的分量,没觉到一点儿孝心,只感觉那尾巴仿佛一条绞索,随时都能绞死自己。
“——都是那些乌鸦闹的!”女生微微叹了一口气。
“是啊。”
大狐狸似乎颇有同感,眯了眯眼睛:“我记得王尔德说过一句话,有些人活着给大家带来幸福,有些人死了给大家带来幸福……”
说到这里,她突然歪过头,看向郑清:“……你觉得他这话有没有道理?”
“啊?”
郑清仿佛刚刚从梦中惊醒,咽了一小口唾沫——他感觉自己嗓子像是发炎了,吞口水就像吞刀片,但本能却强迫他不断重复这个过程——他的眼珠灵活的瞟动着,左看看,右看看,确认两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后,心底顿时一慌,忽然看见不远处一群灯火虫正追逐一条长着鱼鳍、闪闪发光的黄色小蛇,下意识伸手一指:“那是什么蛇?竟然在发光!”
大狐狸与女生齐齐看了过去。
“是鯈(tiao)(rong)。”
终究大巫师见识更多一些,狐狸只用了几秒钟,就给了郑清一个生僻的名字,同时简单解释道:“这是一种末涂河里的生物,虽然逐水而居,却是干旱的预兆……换句话说,你看它追逐的是水,实际上它追逐的是干旱。”
即便以郑清小巧的脑仁儿,也能从这句话里咂摸出几分不对劲。
只不过还没等他回过味。
耳边就传来一段更令人玩味的话。
“——确实有趣。”
蒋玉打量着那条小蛇与那些灯火虫,突然笑了笑:“鯈(tiao)(rong)是逐水的,虫子是追光的,人是趋利的。没有原因的追逐,是不存在的。”
每句话都在聊那条黄色小蛇。
每句话又似乎跟那条小蛇完全没有关系。
青色的大狐狸优雅的甩了甩尾巴,轻呵一声:“人的本性是趋利的。在规则范围内寻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是本能与理智相互结合的必然结果。所谓‘巫师大而随心所欲不逾矩’就是这个意思。”
郑清此刻恨不得自己变成透明人,唯恐身旁哪位突然开口,询问他有什么看法。
这种不讲道理的道理,他哪里有什么看法?
喵!
毛豆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冲郑清叫了一声。
男巫顿时大喜过望,循声望去,恰巧看到萧笑一行人刚刚从一爿小店里出来,三人正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博士!”他迫不及待的挥了挥手。
萧笑抬头,只一眼,就立刻拽着张季信宇辛胖子向另一个方向拐去,大声抱怨起来:“啊,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说要卖芒草的吗……”
“刚刚不是已经卖光了吗?”胖巫师没有看到郑清一行人,所以声音里满是困惑。
“不,你还没卖!”萧笑语气坚定的反驳。
郑清哪能让他们就这么溜走。
他三步并两步,追上几位同伴,把波塞咚挂在自己脖子上,然后从灰布袋里摸出一串用麻绳系着的肉干,一把塞进萧笑怀里:“……这是给你买的鴢yao鸟肉干,别客气!”
“我要这玩意儿干嘛?”萧大博士一脸懵逼。
“给你家乌龟配饲料啊……你不是说你龟甲不够用了吗?鴢yao鸟肉干能促进繁衍,你以后再也不用担心龟壳不够用了。”
矮个子男巫一脸无语:“——你知道把小乌龟养到出壳需要多长时间吗?等这些鴢yao鸟肉干喂的乌龟壳能用,我早就从学校毕业了!”
“说不定坟头草都三尺高了。”辛胖子此刻也看到了不远处的大狐狸与蒋玉,似乎是在接萧笑的话茬,却大有深意的拍了拍郑清肩膀。
郑清深吸一口气。
保持着内心的平静。
现在不是争辩的时候,再说下去,就不体面了。毕竟这一圈人里,争论或有输赢,唯有他毫无胜算。
“你还记得上次给我们占卜的鱼人老祭司的帐篷在什么地方吗?”他伸手捏住萧笑的肩胛骨,语气带着不甚明显的威胁。
“嘶!”博士轻吸一口气,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我带你去就是了!……下次能不能换个肩膀捏?”
唧唧唧唧!
波塞咚挂在郑清脖子上,笑成一团。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二次解读卜辞
流星有光,望之有尾,所往之乡,有战流血,见之不详,期不出三月,灾应。
这是郑清在清明节晚上从乌特雅马人部落的长老那儿听到的偈子——准确说,这是一段有偈子风格的卜辞。
此刻,这段被郑清抄录在羊皮纸上的卜辞静静的躺在一张长案上,供奉"亚格涅格"的鱼人族老祭司睁着它浑浊的青灰色眼珠,正仔细打量羊皮纸上的每个字。
帐子里那些浓郁的烟气正随着老祭司悠长的呼吸缓缓消散,郑清规规矩矩坐在长案前,默默等待着老祭司的解读。蒋玉与大狐狸坐在他的左右,萧笑一如上次来这座帐篷,带着胖巫师与长老,认真欣赏挂在四周壁上的各种"艺术品",比如焦黄色的火龙脊骨、带着象牙的猛犸颅骨、牛尾绞成的鞭子,等等。
因为不需要起祭,所以唱诗班的那排小鱼人显得很是悠闲,虽然不至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却也不是安安分分坐在凳子上,而是睁着它们漂亮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帐篷里的客人们,尤其是跟着客人来的两只猫。
相较于气势有些吓人的大狐狸与毛色灰扑扑不甚好看的狗子,黑宝石猫与白玉猫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了。
只不过两只猫到底是成年巫师的分身,终究带着几分骨子里的矜持,并不会因为个头小就去跟小孩儿玩。
反倒是波塞咚,似乎对小鱼人们半透明的鳞片与干净柔软的鱼鳍很感兴趣,硬拖着两只猫在小鱼人们面前徘徊,一副想去摸两下却又不敢上前的模样。
“亚格涅格!我们的神!”
老鱼人祭司用它惯常的咏叹调开了个头,然后声音恢复正常,抬起已经失去透明质地的眼睑,瞥了男生一眼:“——当我们的世界分崩离析时,月光也化作万千细小的光束,藏身于记忆的角落,无尽色彩,被艳阳吞没,就在回声萦绕的小路上,万千细小的月光汇聚成一汪清泉,酿成了醉人的味道。”
郑清听的莫名其妙。
他用眼角余光很小心的看了看左右——大狐狸耷拉着眼皮,四条尾巴卷成一团堆在身后,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就差趴在长案上睡着了;蒋玉虽然看上去似乎听的挺认真,但那幅茫然的表情,并不比郑清轻多少。
男巫清了清嗓子。
“您……”
他刚说了一个字,鱼人老祭司就抬起手,打断道:“当我们流浪时,亚格涅格庇佑我们不被妖魔追杀,不被巫师烦扰,不被蛟龙戏弄……当我们停下脚步,祂披着龙皮斗篷,坐在神龛之中小憩。窥伺命运的人可以不是神的信徒,但必须表现出自己的诚意。”
这话就直白多了。
郑清二话没说,将早已准备好的金豆子推到老鱼人面前。
去年占卜就是这个价,他记得很清楚。
老祭司看着面前孤零零的一粒金豆子,耷拉着胡须,一语不发。半晌,见男巫没有更多表示,才慢吞吞开口:“——命运,多么美妙而又昂贵的名词……”
话音未落,旁边的女巫便将另一粒金豆子放在了郑清那粒金豆子旁边。
老鱼人浑浊的眼神顿时清晰了许多。
但表情仍旧带着几分矜持。
这一次,它还没来得及开口。
旁边的大狐狸便伸出爪子,将一枚清濛濛的玉币拍在它的面前,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不要装神弄鬼了!我是出来逛街的,不是坐在这个臭烘烘的帐篷里听你说梦话的!”
说话间,她的身后那四条蓬松的大尾巴仿佛莲花般绽放开来,一抹属于大巫师的气机在帐篷里明晃晃散发开来。
哗啦啦!
鱼人老祭司麻利的把桌上的一枚
玉币与两粒金豆子。
“好说,好说。”
它双手抱在身前,连连点着头,宽大的嘴巴咧出一个谦卑的笑容,身上的神秘气息随着这些举动褪的一干二净。
然后它重新拿起桌上那张羊皮纸,从怀里摸出一架单片眼镜,挂在左眼上,侧着头,仔细读起了羊皮纸上的内容,一边读,还一边道着歉:“不好意思啊,年纪大了,眼神不济,不戴眼镜根本看不清楚……”
“那你刚刚看了半天看的什么?”黑宝石猫在不远处嚷嚷道。
老鱼人把镜片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黑猫,表情竟有些恍然:“啊……原来是只猫啊!我先前以为是只老鼠呢。”
白玉猫抬起爪子,堵住了黑宝石猫的嘴,制止了它的暴跳如雷。大狐狸看到了这一幕,原本绽放的尾巴歪了歪,一副想把黑宝石猫抽几个跟头的模样。
眼神变好的老祭司没有让客人们等候太久。
只用了片刻功夫,它就用自己的方式解读出了这段卜辞:“——流星带尾,是为大凶,按照卜辞,大凶所落之处,会有战争与流血,是为不详,这件事会在流星落下的三个月内发生……你们拿到这段卜辞是什么时候?”
它摘下眼镜,瞅了客人一眼。
郑清没有回答,只觉得有些失望——因为老鱼人解读出的内容与助教团得出的结论并无二致。他原以为能从这里得到一些更明确的东西。
比如战争双方是谁?
谁会流血?
等等。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长桌尽头的石台,台子上罩着一个宽大、厚重的斗篷。如果没有记错,石台就是这些鱼人信仰神灵的神龛,斗篷下放着那位"亚格涅格"的颅骨。
上次是萧笑把亚格涅格的颅骨套在头上,让亚格涅格"降灵"后,给郑清做了占卜。
这一次——
他转头看向萧笑,却见他们三个已经溜到帐子门口,似乎下一刻就会掀开鱼皮帘子逃走。另一边,小狐狸与小鱼人们玩的正开心,黑宝石猫正无聊的与白玉猫做叠爪爪的游戏,大狐狸歪着脑袋盯着他俩,眼神不善。
郑清第一次听到这段卜辞的时候,黑宝石猫还是一块石头,没有成型,现在,它已经能硬扛一位大巫师的眼神而面不改色心不跳了。
他在心底感慨着时间的流逝,收回视线,看向这座鱼皮帐篷的主人——
“我想亲眼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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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裂缝
鱼人老祭司询问客人什么时候拿到这段卜辞的。
客人却回答"我想亲眼看看"。
从任何角度理解,这都是一个非常经典的"答非所问",但在这座烟雾缭绕的鱼皮帐篷里,郑清这句听上有些含糊的回答却没有引来任何质疑。
在场诸位成年巫师没有一个理解出现偏差。
大家的目光齐齐看向了长桌尽头的那座石台——郑清则在打量石台之余,还瞟了一眼那排小鱼人组成的唱诗班,没记错的话,接下来的祭祀是需要它们唱颂赞美诗的。
只不过这一瞥之下,男生后背又感觉有些发凉。
小鱼人们倒是没闹什么幺蛾子,它们正跟波塞咚大眼瞪小眼,互相比拼耐力。让郑清发凉的是两只猫——黑宝石猫与白玉猫的叠爪爪游戏仍在继续,但这一次,两个小爪子之间多了一截突兀的尾巴尖。
一截青色的、毛茸茸的尾巴尖。
正灵活而愉快的插入两个小爪子之间的游戏。
男生不需要顺着那截尾巴尖"溯游而上",就能猜到它的主人是谁。准确说,这都不是猜,而是明牌了。他下意识轱辘了一下眼珠,瞅向坐在自己另一侧的大狐狸,却见她依旧一副慵懒且矜持的模样,仿佛不知道她有一截尾巴在背着大家玩游戏。
男生飞快的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一门心思早点结束今天这场磨人的圩市之旅。
“……亲眼看看么?”
长桌对面传来鱼人老祭司的声音,它摸了摸刚刚塞进玉币的口袋,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表情重新从市侩变得庄重起来:“——亚格涅格!亚格涅格!我们的神!”
这几个词仿佛上课前的铃声或者教授的鞭子。
正在与小狐狸大眼瞪小眼的小鱼人们齐刷刷站直了身子,细碎小步排列整齐,双手叠放腹前,抬头挺胸,敛起它们干净柔软的鱼鳍,用清脆空灵的声音唱了起来——
“亚格涅格!亚格涅格!”
“我们的神!”
“万膝必向我跪拜!”
“万口必向我承认……”
老鱼人抓起骨杖,费力的站起身,喘了口气,慢吞吞挪到石台旁,然后撩起破旧的袍子,露出瘦骨嶙峋的青黑色膝盖,颤颤巍巍的在石台前叩首。
某一刻,郑清非常担心它一头磕下去再也起不来。
所幸没有发生这样的悲剧。
重新起身后,鱼人老祭司抚摸着石台上的厚重斗篷,嘴里碎碎念着祷词,脚下跳着笨拙且古怪的舞步,最后接过小鱼人递来的骨杖,将斗篷挑起,露出石台上的"亚格涅格"。
一尊肖似章鱼的颅骨。
祂上半部分是人头骨,下半部分则匍匐着八根章鱼的触手。斗篷被掀开后,那些原本"沉睡"的触手纷纷"苏醒"过来,在石台上有气无力的蠕动着。
老祭司从袖子里摸出几块干燥的苔藓。
丢进石台两侧扶手上的石头盘子里,青黑色的火苗骤然立起,在石盘中扭曲着,跳着舞,发出细碎的哔啵声。
它又丢进几块兽骨与竹牌。
浓郁的烟气立刻从盘子里升起,须臾间便弥漫了整座帐篷。
老祭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捧起"亚格涅格"的颅骨,示意郑清上前。但在石台前,它佝着背,低着头,没有立刻把那颅骨套在男生头上。
它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巫,浑浊的眼珠显得有些呆滞,声音却带着一丝先前不曾有的尖锐感:“——尊贵的客人哟
,我不知道你这道卜辞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你想看到什么,更不知道那战与血的漩涡会卷进多少生命。但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到谨慎、不安以及隐晦却坚定的愤怒。”
说到这里,它顿了顿,视线在帐篷里其他几位年轻巫师身上一一滑过,最后落在青色的大狐狸身上,再次低了一下头:“——众所周知,"美"拥有治疗心灵的魔力。就像"爱"一样。美与丑、爱与恨,这些古老而单调的字眼儿都拥有非常强大的魔力。一颗充满愤怒的心可以毁灭世界,同样,一颗充满喜悦与宽恕的心,能消除一切悲伤和纷争……”
帐子里的年轻巫师们有些局促的互相交换眼神。
不论这个老鱼人之前表现出多少市侩,它终究是一位颇有名气的占卜师,是一位图腾神灵的代言人。谁也不知道它供奉的神灵给了它多少灵觉,让它看到了多少可怕的画面,才让它在一位大巫师面前说出这么慎重却又委婉的提醒。
“嘁——”
大狐狸微微睁开眼,语气带着一丝不屑:“知道你说话的语气让我想起谁了吗?前些日子在学校里闹事的那些乌鸦。”
"乌鸦"两个字一出口,帐篷里除了那些沉浸在圣歌的小鱼人与波塞咚外,所有巫师的表情都严肃了起来,个别人,比如郑清,甚至已经屏住了呼吸。
只可惜大狐狸并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词,话锋微转。
“——联盟里总是不缺乏自认为是救世主的人。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来,总会出现新的组织、新的信徒群体……心怀愚蠢而单纯的信念,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但实际上,大家都一样。”
说到这里,她深深的看了鱼人老祭司一眼,抖了抖耳朵:“……一样的愚蠢、一样的迟钝,一样翻来覆去犯着同样的错误。知道是什么错误吗?”
她突然歪头看向郑清。
男生果断摇头。
“是傲慢。”
青色的大狐狸盯着男生的眼睛,轻声说道:“否认、赎罪、以及寻求宽恕,都是行凶者傲慢的行为。就像那句老话,弱小和无知不是惹人厌恶的理由,傲慢才是。”
老祭司再次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坐上去罢。”
它对郑清说道。
男巫循着记忆中萧笑的做法,爬到石台上的石椅上,接过小鱼人们递来的"亚格涅格精华",捏着鼻子灌进嘴里——那碗鲜艳的鱼籽尝起来味道尚可。
蒋玉与去年一样,板着脸,没有出声。只不过与去年不同,今年,她不需要去捂波塞咚的眼睛了,因为有几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代劳了这件事。
青色的大狐狸眯着眼,看向老鱼人的眼神有些不悦。
没等郑清丢下手中小碗,老鱼人便动作敏捷的把"亚格涅格"的颅骨扣在了他的头上。
章鱼头骨的八条触手像是触电般剧烈抖动起来,绷直,然后瘫软,然后再抖。整个过程持续时间不长,直到章鱼头骨黑洞洞的嘴巴处传来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
“啊……”
“咔嚓……”
两个截然相反的声音几乎同一时间响起。
在众人呆呆的目光中。
鱼人们供奉的神祇,亚格涅格的颅骨上,出现了一条细微而又深刻的裂缝。这条裂缝迅速蔓延开,须臾间便化作一张蛛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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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受害者
清脆的碎裂声伴随着蛛网状裂痕的蔓延,回荡在鱼皮帐篷里。
显得异常清晰。
轻易便扼杀了十几个小鱼人清脆空灵的声音,压制住了帐篷外交易者们的熙熙攘攘,同时将帐子里男巫与女巫们的视线牢牢吸引了过去。
“啊!”
章鱼头骨黑洞洞的嘴巴处传来一声郑清的惨叫,短促而尖锐。
为那蛛网状的碎裂声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郑清仿佛一条被盐水浸渍过的鼻涕虫,从台子上那座宽大的石椅中缓缓滑落,章鱼模样的颅骨随着他一齐落下,颅骨下半部分那八根章鱼触角蜷曲成团,像是被炭烤了一遍,灰白的色彩泛起一层红晕,散发出宛如熟透果子的清香。
蒋玉惊叫一声,就向前扑去。
比她更快的,是四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它们仿佛猎食的游蛇,悄无声息的在地毯间滑过,交织成一张青色的柔软毯子,铺在了男巫身下。
“亚格涅格!”
鱼人老祭司的惨叫比男生更甚,持续时间也更长,它一把丢下手中的骨杖,以不符合它年纪与形象的敏捷动作,向石台的方向蹿去,眼睛死死盯着它们的‘亚格涅格’,似乎打算把那惨白的颅骨从男巫脑袋上摘下来。
只不过看它那幅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人不禁有些怀疑,它在摘下那颅骨祭具的时候,是不是打算把男生脑袋也揪下来。
“亚格涅格!”
唱诗班的小鱼人们也乱成一片,大部分小鱼人都手足无措,只会攥着它们干净柔软的鱼鳍尖叫,少数几个情况更糟,甚至站不稳当,从唱诗班的木台上跌了下来。
黑宝石猫与白玉猫警觉的护在波塞咚身前,毛豆灰扑扑的身影则瞬间出现在了石台角落,蹲坐在郑清身旁,夹着尾巴,龇牙咧嘴面对恶狠狠扑上来的老鱼人。
萧笑几人虽然一脸愕然,却不妨碍他们条件反射的展开三角战阵,拿出法书,然后冲老鱼人脑袋丢咒语。
“葛之覃兮,施于此鱼!”
“葛之覃兮!”
“葛之覃兮!”
“神谕,滚开!”
三道淡绿色的咒光不分先后从三角战阵中升起,化作三条粗细不一的灵活藤蔓,绞向老鱼人。然后在老鱼人怒叱的言灵咒语中打着滚儿跌回了宥罪猎手们的三角战阵里。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颅骨碎裂后的短短几秒内。
下一秒。
刺啦!
半掩着的鱼皮帐篷被人从外面粗暴的撕开,几乎同一时间,三道身影已经瞬间出现在了石台旁,构筑起一道标准的三芒法阵——这是三角战阵的进阶法阵,展开时需要更多魔力支持、以及巫师间更精细的协调——法阵腾起的阵势将滑落石椅的男生牢牢守护在内,也把将将扑上来的鱼人族老祭司弹飞了出去。
“节彼南山,维石岩岩!”
“青鸟衔书,秘传云外信!”
“风雨攸除,鸟鼠攸去!”
三道身影捏动法诀,三声清喝不分先后,咒光闪烁间,一座淡黄色小山虚影倏然落下,同时无形的咒力向四周荡开,委婉而坚决的推开所有试图靠近男生的身影。
包括蒋玉,以及青色的大狐狸。
与此同时,一只青色的长尾小鸟尖啸一声,从那三芒法阵中蹿起,倏然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只在鱼皮帐篷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豁口。
帐篷的主人,跌倒在地毯上的鱼人族老祭司来不及心疼自家接二连三被损毁的家当,忍不住怒叱一声:“你们……”
这两个字刚出口,它就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小鸡,把后面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因为此时它已经看清了这些不速之客的模样——他们穿着整齐的黑色长袍,戴着统一的猫脸面具,除了根据身形轮廓以及刚刚念动咒语的声音,可以依稀判断出其中一人是女巫外,再无任何辨别他们身份的特征了。
但这个帐篷里的所有人都不会错判他们的身份。
整个布吉岛,只有第一大学的特别战术小队执行任务时会穿成这种模样。
宥罪猎队的三角战阵缓缓挪动到蒋玉身旁,原本略显惊慌的蒋玉此时也稍稍恢复了镇定,与三位同伴重新构筑起一道四象战阵。
青色的大狐狸更是早早退到波塞咚身旁,一脸严肃。
唯有那条原本蹲在郑清身前的狗子,开始执拗的抠挠三芒法阵的咒光,试图再次靠近郑清。
“不需要管它。”
淡黄色的小山虚影下,为首的猫脸巫师低声吩咐。
辛胖子透过战阵节点间的相互联系,悄悄戳了戳萧笑——
“什么情况?”
他用口型无声的询问,对那些陌生巫师十分好奇。但不论萧笑还是张季信,亦或者蒋玉,都没有对他的询问做出任何反应。
大家此时都有些紧张,也都有些懵逼。
呼!
呼!
耷拉在门口的鱼皮门帘微微晃动,伴随着两抹轻风,又有两道人影从半敞开着的帐篷门口激射而入,落在石台旁的三芒法阵前。
“——已沟通学校守护法阵,对圩市进行了紧急扫描,未发现黑魔法与诅咒痕迹,圩市内四百三十一名巫师均登记在册,暂未发现其他风险因素……”
“——已经通知圩市主办方,对整座圩市进行单向封闭处理。A组与C组均已收到警示,校医院的治疗师马上就到……”
话虽如此。
但最先抵达现场的,并不是猫脸巫师们提到的‘校医院治疗师’,也不是什么‘A组’或者‘C组’,而是月下议会的上议员,在第一大学掌管一座实验室的青丘公馆主人。
“谁干的?!”
红色的高跟鞋落在破破烂烂的帐篷门口,伴随着怒气冲冲的声音,一个高挑的身影扯掉那张藕断丝连的帘幕,大踏步走进这个位于坊市僻静角落的帐篷里。
原本略显昏暗的帐篷似乎瞬间明亮了起来。
属于大巫师的气息仿佛潮水般毫不掩饰的向四面八方冲击着,苏施君没有戴眼镜,目光在帐篷里的每一个巫师身上一一滑过,最后落在鱼人族老祭司身上:“……你们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老祭司一脸委屈。
我才是今天这场事故真正的受害者好不好!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虚惊
苏施君有理由生气。
现在是亥中——也就是晚上十点左右——正是她一天中灵感最丰富,研究效率最高的时间段,几分钟前,她刚刚读完实验室第三七九五号实验体的二维进化报告,看到了几个令人愉快的数字,脑海里冒出几个美妙的念头。
然后就收到自家分身的"尖锐爆鸣"了。
大狐狸在传讯中说的非常可怕——她老公在那个鱼人族的圩市上玩占卜,好像把自己玩死了!现在一动不动!
倘若白丁世界,人死不能复生,苏大议员说不得会把自己那几个灵感记录下来再赶去现场。但在巫师世界,只要巫师阶位足够高,手脚再麻利些,从死神手中抢回一两条灵魂算不上什么稀奇事情。
前提是"速度要快"。
所以苏施君被迫丢下手边一箩筐工作,丢下一大堆研究员以及她那几个宝贵的灵感,动用重点实验室主任与月下议会上议员的双重特权,借助学校守护法阵,直接撕开一条空间缝隙,抵达了案发现场。
但一落地,她就发现情况与大狐狸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首先,郑清没死。
虽然确实是一动不动,气息稍弱,但大巫师对生命的认知远超普通巫师,她能非常清晰的看到流淌在郑清周身的魔力依旧稳定且通畅,这不是死人能维持的状态。更重要的是,郑清那厮的黑宝石猫还在一旁好端端活蹦乱跳着,全然不像一个本体濒死的分身。
其次,那几个猫脸。
学校对某人另眼相待,在她看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她没料到现在已经到了毫不掩饰直接安排护卫的地步了——是因为临近毕业的缘故么?——关键在于,这些护卫并没有尽到他们的责任,这就让人非常恼火了。
最后,才是这个老鱼人。
她不相信这头深谙占卜术的老鱼人不知道郑清与自己的关系,就像她不相信这头老鱼人看不到郑清身上迥异于常人的因果线,不相信老鱼人不知道降灵占卜的危险。
占卜师们的灵觉都是非常敏锐的,它不该让他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这是这起事故的直接原因。
所以,她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老鱼人身上。
大巫师有如实质的目光沉甸甸的压在老鱼人身上,令它战栗不止。
与夤夜而来的上议员不同,在场诸人中如果有谁最懊恼、委屈、惊慌失措,莫过于鱼人族的老祭司了。
虽然它并不清楚郑清的真实身份,但身为一位有神灵——即便是野神——眷顾的技巧高超的占卜师,他还是能掂出这位年轻巫师的一点分量的。
这也是他最终同意郑清要求的缘故。
几乎不需要承担什么风险,就能赚到一个玉币,还能够为鱼人族交好一位巫师界的年轻翘楚,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大家来圩市不就是做生意的吗?
但千算万算,灵觉中只有"轻微恶心"程度的风险,在仪式进行时竟陡然飙升,变成了近乎生死攸关的可怕程度。前后差异让它简直怀疑章鱼颅骨下的人换了个脑袋——或者更符合"常理"的推测是,亚格涅格垂涎这具年轻鲜嫩的肉身,试图鸠占鹊巢。
它一时竟不能确定哪一种情况更糟糕。
……
且不提委屈惊惶的鱼人族老祭司。
圩市出口处,那些原本因为市场被封锁而聒噪吵闹的客人们,此刻也随着如潮水般涌动的大巫师气机而纷纷偃旗息鼓——即便他们并不清楚这位突然降临的大巫师的身份——现实的引力迫使他们重新安静了下来。
虽然在第一大学,大巫师并不见得是多么惊人的身份,但这并不意味着学校外面的巫师也有这种心理优势。
普通巫师是没有办法无视这种生命本质差距的。
尤其看现在的情况,布吉岛的主人第一大学,依稀是站在这位大巫师身后,就更没人出面去触这个霉头了。
唰!
唰唰!
紧随苏施君之后,又有数道身影出现在帐篷里——这让原本空间就不是很大的鱼皮帐篷变得格外逼仄——而这些新来者无一例外,都戴了猫脸面具。只不过根据他们袍色不同,可以判断其中一些猫脸属于校工委,一些猫脸属于校医院。
穿着白袍的治疗师们第一时间涌到石椅下的昏死者身旁,开始紧急施救。
“苏议员,请稍安勿躁。”
另一位穿着灰袍的猫脸巫师也开了口,他的声音有些苍老,或许这也是他出面的唯一原因:“这起事故,学校会彻底调查的,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违反规定的人。”
这里,他的用词非常巧妙,只使用了"违规"这种可轻可重的措辞,显然在心底已经对这起事故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
“——还有你们,”灰袍巫师转而看向自己的手下,吩咐道:“派两个人,把这几位同学送回学校。”
“我们是当事人,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前,我不会离开的。”蒋玉突然开口,让灰袍巫师有些措手不及,在他看来,他是承担了一定风险来把这几个年轻人摘出去的,怎么听这小女娃的语气,还不乐意了呢?
相比较而言,萧笑的表态就委婉多了。
“协助调查这事儿我们熟,”他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兀自躺在石椅下一动不动的某人,然后飞快的收回视线,垂目低眉:“……在这里我们也可以帮上一些忙的。”
“你们……”灰袍老人哑然。
“你们在这里只会碍事,都回去吧。”苏施君眼睛盯着不远处那些治疗师们,声音已经没了刚刚进门时的火气,却仍旧带着几分凌厉:“——他没什么大事。后面有需要协查的地方,学校会通知你们的。”
蒋玉还想张口说句什么,忽然感觉袍子被扯了扯。
她低下头,黑宝石猫、白玉猫、甚至还包括波塞咚,都齐刷刷冲她摇头,显然提醒她此时僵持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青色的大狐狸安静的蹲在一旁,像是一尊雕塑。
整个帐子里,或许只有毛豆跑的最快——在苏施君一进场,它就夹着尾巴消失在了鱼皮帐篷里。速度之快,让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它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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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探耳螺
郑清睁开眼。
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
一如他脑海里的画面。
他吸了吸鼻子,混杂着消毒水、草药制剂以及游离魔力的清香弥漫入鼻腔,瞬间激活了隐藏在他记忆深处的内容。
啊,又回来了。
校医院。
就像回家一样,让人感觉那么的熟悉与安心——
“你醒了?”
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他心底的吐槽。
郑清歪过头,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袍子的年轻女巫,正抱着记事板,站在床边一脸惊喜的看着自己:“——治疗师们刚走,我是忘了记录你的皮肤颜色,所以才返回来一趟!没想到你已经醒了!真是梅林保佑……之前贝拉小姐还考虑要不要给你插个尿管呢……你先等等,别着急,我现在就去把贝拉夫人找回来……放心,不是给你插尿管。”
小护士叽叽喳喳着,没有给男巫一点开口的机会。
直到病房门砰的一声关闭,屋内只剩下郑清一人,彻底安静下来后。
他才揉了揉耳朵,喃喃着,自言自语道:
“——我就是想问下现在几点了。”
……
……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
长着一张马脸的治疗师熟练的给郑清做着检查,顺口回答了男生的疑惑:“——五月十三日,理论上泉客来圩市还没有结束……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理论上?”
郑清伸了伸胳膊腿,晃了晃脑袋,最后揉着耳朵,嘟囔着:“没感觉哪里不舒服。就是耳朵,我是说左耳朵有些听不清?”
他的左耳耳朵眼儿里像是游泳进水后的感觉,虽然摇晃脑袋的时候没有汩汩的水声,但声音却显得有些模糊,与右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马脸治疗师摇了摇头。
“当然是理论上。”
他拨开郑清的左手,略显粗暴的将一根黄铜模样的金属棒***男生左耳朵眼里,抱怨道:“难不成你以为出现那么大乱子后,圩市还能正常进行下去吗?大部分客人只是来逛个新鲜,完全不想招惹什么麻烦…所以临时封禁解除后,只用了一小会儿功夫,圩市上的客人们便散的干干净净……你的耳朵功能没什么毛病,大概进了只小虫子,或者是被耳屎堵住了。”
郑清稍感心安。
然后,他小心的瞅了马脸治疗师一眼。
“您刚刚也在圩市上?”他斟酌着用词,带着几分好奇。
“不要说话,探耳螺对声音格外敏感,小心它循着声音钻破你的耳膜!”治疗师一边警告着男生,一边将一个拳头大的螺壳扣在他的左耳上,同时提醒:“——但也不必过于紧张,探耳螺工作节奏会跟随你的心率,心跳过快,它的动作会变得有些粗暴。通俗的来理解,就是给你掏耳朵的时候会有刺痛感。”
郑清轻嘶了一口凉气。
已经没心思听白袍巫师絮絮叨叨的话了。
螺壳刚刚扣到他耳朵上,他就感觉一个湿漉漉、滑腻腻的细长东西伸进了耳朵眼里,让他莫名想到了探索蚁穴、舔食蚂蚁的大食蚁兽的舌头。
一种混杂着恶心与舒爽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
很快,随着那根湿漉漉的东西收缩,他清晰的"听到"有个东西被慢慢拖出了自己的耳道,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清晰了。
“感觉怎么样?”
治疗师取下扣在他耳朵上的螺壳,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毛巾:“自己擦擦吧……也可以不擦,探耳螺的唾液对保护耳朵很有好处的。”
郑清对那点好处敬谢不敏,非常仔细的把耳廓内外擦了一遍。
“唔……听力恢复了。”他嘟囔着,转头看向白袍巫师,目光在那个螺壳与空荡荡的托盘间逡巡着:“——刚刚掏出来的东西呢?”
“我就知道!”
马脸巫师耷拉着嘴角——这让他的脸显得更长了——拿起镊子咚咚敲了敲那个螺壳:“每个病人都对从自己身体里掏出来的东西感兴趣……不管那是一节肠子、还是一段骨头、亦或者是一块耳屎。我迟早要写一篇与这种心态有关的论文!”
螺壳里的主人慢吞吞的探了头,露出一个八爪鱼般的前端以及一小节粉嫩的螺肉。只看那八爪鱼般灵活的触角,郑清毫不怀疑它可以把耳道的每个角落都探索的干干净净。
只不过现在,触角中间抱着一个黄豆大小的椭圆形东西。
“这是什么?”他伸长脖子,十分诧异——那玩意儿看上去不像耳屎呐!
马脸巫师表情也稍稍严肃了一些,他用镊子小心翼翼的从"八爪鱼"手中抢过那个椭圆形的小东西,凑到眼前,仔细打量片刻。
“——看上去像颗虫卵?”
……
……
“——我觉得这像个蛇蛋!”
萧笑推了推眼镜,用两根手指夹着那颗"黄豆",凑到眼前,仔细打量着,最后依旧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论。
“张羽也是这么说的。”郑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头栽倒在自己床铺上。
在校医院检查身体没有任何异常后,等在病房外的两位助教只是简单的询问了他几个问题,就同意了他回宿舍的想法。
这让男生大为诧异。
他原以为自己至少会被迫在病房里呆一个晚上。
“学校也是为了避免麻烦。”
埋头书桌旁赶新闻稿的胖巫师抬起头,揉了揉僵硬的脸颊,叹口气:“如果明天早上你还呆在校医院,八成会被贝塔镇邮报的记者堵住……泉客来虽然不算什么大圩市,却也是联盟里颇有名气与特色的交易市场,这次才刚刚举办了几个钟头,就被学校强制关停了一阵子……鲛人那边虽然明面上不敢说什么重话,但暗地里添个堵的想法还是有的。再加上市场上那么多人……”
他摇了摇头,显然对后续的舆论方向不甚乐观,然后他看了一眼博士手中的那颗卵:“……为什么你觉得它是颗蛇蛋呢?”
萧笑瞥了郑清耳朵一眼。
“显然,是因为某人耳朵眼里住着一条蛇。”他又扶了扶眼镜,给出的理由让郑清感觉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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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睡着之后
住在郑清耳朵里的那条蛇,在大二上学期初的新生试炼中,就给宥罪猎队的年轻巫师们留下过非常深刻的印象。
上个月禁魔节,它又在北区搞出好大的阵仗。
所以萧笑看到一枚来历不明、形似蛇卵、孵化地又匹配得上的东西,把它认定成那条大青蛇的蛋,再合理不过了。
问题是
“那么大条蛇,生这么小个蛋,合理吗?”
听到与惊动整个岛子的大青蛇有关,胖巫师顿时来了兴趣,丢下手中的羽毛笔以及写了一半的稿子,巴巴凑到博士面前,眯着眼打量起了那枚蛇卵,脸上带着几分怀疑:“而且,渣哥儿也没说过那条蛇的公母,对不对?”
他扭头看向郑清。
萧笑则推了推眼镜,冷笑一声:“大小?你觉得一条能住在别人耳朵里的蛇,生出来的蛋会有多大?再者,什么时候巫师生孩子还要看性别了?”
连续两个反问,顿时把胖巫师噎个半死。
也把郑清吓个半死。
他的两位舍友不知道那条大青蛇的身份,只把它当成学校教授那样的长辈,所以聊起天来难免有些不够恭敬。
但郑清却是知道,住在他耳朵里的大青蛇原本是多么冰冷残暴的性格去年发生在黑狱的那场死伤狼藉、险些毁掉整个世界的大战,追根溯源,罪魁祸首就是这家伙。
它可不是年轻巫师们的长辈。
而是妖魔的祖宗!
也就是有了先生的保证,再加上无力反抗,所以郑清对大青蛇的寄居行为听之任之。倘若有的选,他绝对会把这个大麻烦丢给老姚,或者学校里其他哪位副校长处理的。
即便如此,平日里,郑清也极少打搅这位祖宗,唯恐它一时心情不爽,伸出舌头把某个路过的学生卷进肚子里。
想想平时背负的精神压力之多,郑清有时候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坚韧。
“不要胡说八道!”
年轻的助教同学咕咚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整个人都感觉清醒了不少,他稍稍提高声音,打断了两位舍友口无遮拦的揣测,下意识捂住耳朵,不安的看向萧笑,声音转又低了:“你平时不是很谨慎的吗?怎么今天这么肆无忌惮!”
郑清的情绪立刻感染了两个人。
他俩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愚蠢的大学生。
辛胖子还好,皮厚油重,看不出血气翻滚,瞧风向不对,立刻乖巧的滚回桌前,重新捡起了他的羽毛笔。
萧大博士的脸则唰的一下白了起来。
“不,不至于吧。”
矮个子男巫手一抖,险些把那蛇卵状的东西丢出去,带着几分结巴,强笑道:“只是,只是同学间闲聊,没那么”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郑清搓了搓脸,没感觉耳朵眼儿里传出丁点儿异常,顿时松了一小口气。然后他重新接过那颗小麻烦蛋,停了停,提醒自家占卜师:“据我所知,那条蛇不是咱们学校的。”
这句话稍显含糊。
却并不妨碍萧大博士领会其中深意身为一名合格的占卜师,他擅长用模糊语言来描述卜相,自然也擅长通过模糊反推真相。
于是,他果断话锋一转,非常生硬的跳过这个话题:“学校那些调查巫师竟然没有把你关在校医院,也是出乎我们预料了”
“确实运气不错,半夜进医院,半夜出医院,还能赶得上明天早上第一节课。”郑清自嘲的笑了笑,疲惫感再次涌了上来,不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你们看到我那只黑宝石猫去哪里了吗?”
没了这个精力药包,他还颇为不习惯。
“好像跟蒋玉一起走了。”胖巫师用羽毛笔挠了挠头,看着自己写了大半的稿子,突然叹了一口气:“我说,清哥儿,泉客来里那事儿,能不能透露点调查内幕?好歹也是近水楼台,多少让我写点不一样的东西出来吧。”
这厮!
嘴贱的时候,随便喊人渣哥儿,讨好的时候倒知道讲礼貌了。
“没有内幕。”
郑清撇撇嘴,熟练的摸出一个噩梦娃娃塞到枕头道你们想问什么。我把那个亚格涅格的颅骨套在头上后,什么都还没看见,什么也都没听到呢它就惨叫了一声。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胖巫师与博士相互交换着眼色,显然对郑清的说辞持保留态度。
“有没有可能是苏议员动了手脚?”胖巫师胡乱猜测着:“你坐在那张椅子上的时候,她的脸色可不是很好看。她好像不希望你胡乱用野神降灵占卜。”
“你说的是苏议员的分身么?”萧笑也钻进了自己的床铺,闻言,探着脑袋出了帐子:“有没有可能她一整个晚上都不高兴啊。我的意思是,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瞒着未婚妻去跟别的女孩子约会,你的未婚妻会不会气炸掉?”
郑清的思绪已经有些朦胧了。
“我没有未婚妻”
他嘟囔着,翻了个身。脑海却不由自主闪过今晚在泉客来逛街时的画面,心底泛起一丝忧愁的同时,又飘过几丝暗喜,或许唯有在这种半梦半醒之间,他才敢真正面对自己的心意。
身后,两位舍友的夜谈仍旧没有结束,断断续续传入他的耳朵里
“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那个鱼人族老祭司在苏议员分身面前有点谄媚了呐。去年科尔玛学姐不是也进帐子了么,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老鱼人态度矜持的很”
“北区的大巫师跟月下议会的上议员,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这有什么稀奇的。如果那老鱼人不懂人情世故,在青丘的大巫师面前托大,那才稀奇”
“那群猫脸儿闯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三叉剑的巫师。后来才反应过来,他们是学校的人”
“确实很容易混淆。正常情况下,学校助教团执行任务的时候,戴的都是消颜面具。猫脸儿是三叉剑小队戴的”
少见多怪
郑清用最后一个念头回答了两位同伴的吐槽。
403宿舍也渐渐安静下来。
除了轻重不一的呼噜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响动。月光透过窗户,斜斜的落在郑清床铺上,然后又有几抹月色,穿过帷帐间的狭小缝隙,洒在男生枕边。
枕边的噩梦娃娃一动不动。
倒是躺在它怀里的那颗蛇蛋,在月色中微微晃了晃。
咔嚓。
蛇蛋的壳悄无声息裂开了一条小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