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长风烈 贯西东
雁门关内,已经是一片临战的气氛。聚集在这座关城至右北平之间的七八万汉军,在最短的时间内被动员起来,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出战。
自从匈奴入侵,汉匈对峙,已经将近大半个月的时间了。虽然时有零星的战斗,但两军大规模的战争一直还没有开始发生。事态的突然转变,是从这几天才开始的。
准确的说是三天之前,就在这场降雪刚刚开始的时候,从云中来到此处的随军校尉霍去病,领着她的一百名部下骑兵,贸然就出城去攻击匈奴骑兵队伍。不过在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这次行动,会取得怎样的战果。
听到派出去接应的冯德将军回报,说是连黑鹰军的影子也没有看到,他们已经追逐着残敌,深入北边的敌军势力范围去了。飞将军李广当时心中就大吃了一惊。
李广与匈奴人打了半辈子仗了,当然知道他们是如何的凶悍善战。黑鹰军骑兵就算凭着一时的勇气打个小胜仗,可是他们也太大胆了,竟敢追着敌军往北去。现在匈奴人大军在后,虎视眈眈,骑兵随时都有可能出动合围,要是元召的这个亲传弟子和部下们真的出了什么事,作为忘年之交,他将无颜面对元召了。
想到这些,老将也顾不得其他了,马上安排好部将们守城,他整顿人马,披挂整齐,就要亲自率领一队精骑出关接应。
然而还没有等到动身呢,已经接二连三的收到了游骑兵的紧急回报。
“报!报将军得知,黑鹰军部遭遇匈奴万骑的包围,形势危急……!”
这是第一次。李广二话不说飞身上马,喝令出发。救人如救火,已经容不得半点儿耽搁了。或许赶去的及时,在半路上还能救回一些人来。
“报!报、报、报将军……黑鹰军对匈奴万骑冲阵了!”
什么?!听到这第二次回报,李广脑子嗡嗡作响。即便是他,青年时以英勇敢战闻名,在两军力量如此悬殊的情势下,他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这简直就是取死之道啊!唉,别管怎么说,还是去看看吧,万一还有救援的希望呢!
可是还没有等到他的战马跨出雁门关北城门呢,又有一骑探马从远处疾驰而至,隔着老远就开始大声的吆喝,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激动,嗓子都喊的变声了。李广也上了些年纪,听力有点欠佳,一时没听出那家伙在风雪中鬼叫了些什么。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心中正气恼着呢,没好气的随口问了旁边部将一句。
“他在喊什么?如此扰乱军心,该当军棍!”
却见身边的所有将士脸上都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色,简直是如同大白天见鬼,惊喜交集。被他问到的部将一边紧紧地盯着那飞奔过来的骑兵探马,一边在嘴里喃喃的回答主将的问话。
“他、他说……他说是黑鹰军百骑破万骑,大败匈奴部队,追亡逐北杀敌无数,马踏敌营擒王归来……老天爷!我没有听错吧?!”
老将李广的手抖了一下,这样的事,不仅将士们不相信,他也不相信啊!这怎么可能?然而片刻之后,所有人的惊疑就变成了真实。
跳下马来的汉军骑哨,是一个小队的伍长,因为这一路奔驰的严寒和激动,他的身子都在微微的发抖,嘴角都冻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可是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相比起亲眼目睹到的那振奋人心的一幕,这些又算的了什么呢!
听完他的大略诉说,已经没有人再怀疑黑鹰军取得的巨大胜利。城上城下的汉军将士,同时发出了震天的欢呼。无论这样的功绩是谁取得的,只要是汉家男儿,都与有荣焉!
“霍去病有没有受伤?黑鹰军伤亡如何?”李广脸上也露出狂喜的表情,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又急忙追问了一句。
“黑鹰军看样子伤亡不大。那霍校尉亲自捉住了白羊王,现正率部归来,离此已经不过三十里了。”
李广的一颗心彻底放到了肚子里。命令打开城门,准备迎接勇士们的凯旋。暮雪苍茫中,已经隐约可见那些矫健的身影出现在远方,老将仰面朝天,任凭风雪袭面,发出由衷的慨叹。
“天佑我大汉!英才辈出,抗击匈奴,后继有人矣……!”
而就在这同一时刻,往北百里之外,终于得到消息的匈奴耶律王,统率着大队人马赶到了白羊王部众驻扎的大营地。
耶律王是赶来营救的。作为这一路军的统帅,他与左贤王一起分东西两路进攻汉境。左贤王所部的主攻方向是上谷、云中一带,而他所带领的匈奴骑兵六万众,则主攻雁门。
隶属于耶律王所部的,包括白羊王、楼凡王、土蕃王等好几个小部落的骑兵队伍,他们分散驻扎在这百里防线上,随时准备找机会对雁门关附近的目标发起攻击。
耶律王本来已经与左贤王经过联络,制定了最新的作战计划,就在几天之后,两路同时将会对汉朝的防线发起总攻,到时候十几万铁骑一起出动,打他们个猝不及防。
可是没想到今天得到急报,说驻扎在最前端的白羊王所部那边与汉军接战了,他不由得有些疑惑,按说白羊王没有来通报消息,他是不可能擅自发动大的会战的,所以说应该又是一些小打小闹。耶律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然而,只不过过了很短时间之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战况有些不妙,好像是白羊王打败了,正在往大营逃回去。
耶律王也是久经沙场了,作战经验十分丰富,他马上意识到,这一定是汉军突然大举出动了,所以,白羊王才会落败。一念及此,他马上传令,调集大营备战骑兵两万,立即出发,去支援白羊王作战。
耶律王不愧是大单于羿稚邪的左膀右臂,他对战机的把握不可谓不快捷,如果真的是雁门关守军出动与白羊王部作战,那么在自己所辖匈奴骑兵追击之下,他们一定逃不脱,正好可以全部消灭。
怀着这样的必胜信念,两万匈奴铁骑在耶律王和几员悍将率领下,风卷残云一般驰骋三十余里来到白羊王驻扎地。
还离着大营老远,耶律王心中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妙。一路上随时可以看到倒毙在枯草雪间的匈奴骑兵尸体,而且越临近大营,发现的战死者就越多。
等到停驻马蹄,呈现在耶律王眼前的匈奴大营已经是一片破败景象。所有的营帐乱七八糟,被马踏过的痕迹和厮杀后残留的场景随处可见,死去的草原战士到处都是。这里已经被彻底的损毁了。
等到好不容易找到几个重伤未死者,详细询问过情形后,耶律王,这位数次亲率匈奴铁骑侵袭汉境的沙场宿将也不由得深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看了看同样面面相觑的部下们,抬头看向苍茫的南边方向,心情禁不住有些沉重起来。
“区区百骑汉军,以一敌百、破军擒王……就能做到这样的地步?汉朝的军队,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厉害了?看来接下来的战斗一定要谨慎小心才是啊……!”
白羊王也算是耶律王的老朋友了,如今就这样被对方捉了去,生死难料。于是怀着巨大悲愤和沉重的耶律王传下将令,全军拔营向前五十里,来至与雁门关遥遥相望的地方。决战,就在当前!
而就在两军对阵,因为一场突发战事变得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一支运送辎重的队伍,历尽风雪严寒的侵袭,从辽东终于来到了雁门关内。
右北平太守骁骑将军李广,在军务繁忙之际,不惜抽出半天功夫亲自接待了这支队伍的为首两人。他们便是聂壹和赵远。
卸去战甲的李广,认真的看完了由元召书写的信件,这一封薄书,几行文字,此时此刻在他掌心重若千钧。
“这些东西,真是太需要了!你们一路辛苦,元小子……有心了!”
到了元召现在的地位,能够仍旧如此称呼他的人并不多,李广当着聂壹赵远两人作此语,已经足见亲近。
面对这位抗击匈奴的国之名将,没有人敢托大,两人躬身逊谢,表示不敢当。他们从辽东千里来此,虽然顶风冒雪确实艰苦,但比起前方这些为国戍守不畏生死的大汉将士们,却又微不足道了。
聂壹家族世居于燕地,北地居民世代遭受匈奴人的侵害,对汉家将士感受又自不同。尤其是这次远赴辽东,亲眼所见黑鹰军的英勇无敌,作为大汉子民,能够亲身参与开疆扩土的国战,心中的荣誉感已经爆棚。
“征伐真番之战,征东将军打的真是太漂亮了!每次听到那边传来的消息,老夫都要痛饮一盏,为之遥遥祝贺,替你们高兴啊!哈哈!长乐侯还要多久才能料理完那边的事?”
李广一句话都没有夸张,他是确实替元召高兴。连战皆胜势如破竹,一个月的时间平灭一国,这样的赫赫战功,他自叹不如。尤其是听到元召活埋五千匈奴骑兵的霹雳手段,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飞将军,以小侯爷的行事,早已经把真番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现在他正身在军中,离此已不过两日路程矣!呵呵!”
第三百四十七章 巾帼梦 梅花开
云中郡黑鹰军驻地,接到从雁门关传来的最新消息后,车骑将军卫青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霍去病安然无恙,平安归去,而且大获全胜,创造了一个战争的奇迹。
不过战报上的最后一句话,又让他有些忧心。霍去病回到雁门关之后,也许是在追敌激烈的战斗中侵染了风寒,有些发烧生病了。
不过他虽然心中挂念,却也无法可想。身为一军的主将,在当前紧张的形势下,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需要做。尤其是今天从雁门关随军而来的这批辎重,让他的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
“这些,都是李将军令我们来转交给黑鹰军的,请卫将军派人清点核对,以便回报。”
雁门关随军押送物资的校尉把手中的清单交给卫青,拱手施礼,态度十分恭敬。自从他们亲眼目睹那百骑黑鹰军创造的奇迹后,对这只黑色战袍的军队,便有了重新的认识。
卫青致谢过后,派帐前校尉苏建领人前去交接,各种事宜不必多说。目送着他们离去后,卫青转过身来,脸上浮现出笑容,对旁边的一人招手示意。
“赵兄,辛苦啦!多谢小侯爷的美意,这些保暖物资来得太及时了,有了它们,将士们就可以减少许多因严寒所致的伤亡了。这可比什么犀利的武器来的重要啊。”
赵远也笑了笑,点了点头。他与卫青是老相识了,彼此也不需要太多的客套。
“小侯爷在那边发现了这种棉絮,填充衣物十分保暖。平定真番大局之后,他便动用了全部的力量,先期赶制了这几万套棉衣送来北疆,后面的还需要分几批运来。保证在长城防线的十万汉军每个人都穿的暖暖的,免受风霜之苦,以最好的精神状态,打败进犯的匈奴人!呵呵,这可是小侯爷的原话。”
卫青心中泛起暖意,在这严寒的天气里,这样的支援,比什么都要珍贵。他心中已经有过一个模糊的作战计划,之所以没有发动进攻,除了时机还未成熟之外,将士们能不能抵御得住突袭途中的严寒天气,也是让他难以下定决心的重要因素之一。
这并不是他顾虑太多,而是对于汉军来说,客观存在很难克服的一个难题。落雪后的塞外,马上就会滴水成冰,到时候不要说克敌制胜,刀在手里恐怕都握不住。要是有将士因为寒冷而死,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正是怀着这样的重重顾虑,卫青就算是把那个综合各种情报而制定出的作战计划推演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有能够彻底的下定决心。
现在好了,看着面前的几个校尉穿戴上全套的保暖衣物后那种兴奋劲儿,卫青决定稍后再好好的与他们研究下与匈奴人的作战,也许,大战马上就会开始了。
轻柔而保暖的麻布棉衣,填充的是厚厚的新棉絮,贴身穿在里面,外面再束上甲胄,一下子就暖和了许多。每个人都还有一套暖融融的耳罩、手套、护膝、棉靴之类,全部穿戴起来,曹襄、公孙敖这些人便在互相嘻嘻哈哈打闹着,气氛很是热闹。
黑鹰军来到云中之后,还并没有与匈奴人进行过一次像模像样的战斗呢,反而是最不起眼儿的校尉霍去病,领着她手下一百骑兵,自己跑出去打了个大胜仗!
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六七个黑鹰校尉们,心中的羡慕就不用说了。他们既为自己同袍取得的巨大胜利感到高兴,又都心痒难忍,出兵作战的心思已经急不可耐了。
卫青摆手制止了他们的躁动,大战早晚会发生的,不过一切都要从大局出发,要联合好雁门守军之后,制定好详细的作战计划,才能一战必胜。身为一军主将的谨慎,使他决不允许自己打一次无把握的仗。
“霍去病无大碍吧?赵兄,来的时候可曾见到?”
作战的问题,还需要稍后研究。卫青心中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第一次随军战斗的霍去病。这时身边都是自己人了,他也就不必顾虑别人说他过于担心。
赵远收敛了笑容,真实情况,有些严重。
“两天之前,我从雁门关出发的时候,曾经去看望过她一面。她身体没有受什么伤,就是发烧的厉害……据军中医者说,这就是伤寒之症,已经服了几次熬制的药物,只不过见效甚微。”
中军帐里的人,心情都变得很沉重。伤寒之症,可轻可重,全凭个人身体素质和造化了,轻者十天半月就可自己好转,而重者就有可能殒身丧命,也是十分常见的事。
“难道,会有危险吗?唉!她年纪太小了,从来没有吃过这些寒苦。如果因此……吾之过也!”
卫青声音低沉,虽然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确实,如果刚刚崭露头角的霍去病因为感染伤寒而有不测,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卫将军不必如此伤感,对此类疾病虽然军中医者没有什么良方,但并不代表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就在我动身来此时,崔弘兄弟已经骑了那天山龙马,飞奔去找小侯爷求救了。因此,大家请勿挂心。”
卫青霍然抬起头来,其他人也一起惊讶地围拢过来。性子急些的公孙敖已经一把抓住了赵远的胳膊,大声急忙发问。
“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说……小侯爷已经从真番国回来了?他现在就在北疆?”
赵远肯定的点了点头,刚才只顾着别的事,最重要的事却还没有来得及说呢。
“真番国大局已定,全部归附汉域。小侯爷早就已经上奏天子,划郡为治。因此,等到朝廷派去的官员接手以后,他安排好一切事宜,便率领着三千骑兵护送着辎重队伍,从辽东沧海郡入境后,派我和崔弘、聂壹领人押送辎重来此军前。而他亲自领着骑兵队伍,将要穿越匈奴东部草原而来,因此,我的另一个使命,就是来对雁门李将军和卫将军通报此事的。”
听他说到这里,卫青的心中开始剧烈的跳了起来,他有一种预感,元召一定有了一个稳妥的作战计划。那会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吗?
“如此说来,他是想领着部下们从匈奴侧翼一路杀来了?”
卫青压下心中的激动,问出了大家都翘首以待的问题。
“具体小侯爷是怎样的作战意图,他还并没有明说。不过听他的意思,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他必然会派飞骑来通报的。这一点,卫将军到时候自然就会明白。”
卫青略一沉吟,心下了然。他深知元召素来行事都是最善于把握时机,一旦被他敏锐的觉察到最合适的战机,必然会以最快的速度出手,一击必中,这就是他独特的风格。
既然有东路这支精锐力量在策应,那这场仗就更好打了,说不定会取得意想不到的巨大战果,出于对元召的绝对信任,所有人都振奋起来。
“但愿小侯爷能够及时赶到,只要他出手救治,任何病症,都绝对手到病除!”
元召的医术,那还用怀疑吗!当初他是怎样开始被世人所知的?不就是以无双妙手为窦太后祛除眼疾之苦而得来。只不过这些年,医术通神的本事,被他那些别的光芒所遮盖住了,倒似乎是被世人遗忘了一般。
“看来,大战之前,自己很有必要去一趟雁门关了。除了亲自看一眼霍去病才放心以外,下一步对匈奴人开战,是到了该好好与元召、李广碰碰头的时候了……!”
两万黑鹰军的主将、车骑将军卫青终于下定了决心。
雁门关将军府中,单独辟出了一处院落,几天之前单骑擒王的英雄霍校尉,现在就在此处养病。院子里的雪已经有半尺多深,映得到处一片银白。有一株腊梅,就在院角静静地开着,雪中梅,梅中雪,娇艳的格外让人心疼。
聂壹负手立在房檐之下,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自从他来到雁门关后,霍去病就已经发烧的很厉害。全身滚烫,偶尔会剧烈的咳嗽,这是逐渐加重的病症。
这种有可能致命的伤寒,军中医者根本就治不了。聂壹动用了家族的力量,请到了附近百里内最好的医士,可是各种药物手段,依然没有见效。那些苦涩无比的草药,本来就难喝的紧,对于此时已经几天没有好好进食的霍去病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到得后来,她即便是已经昏昏沉沉,也咬紧牙关,一滴也不再喝了。
聂壹实在是束手无策了。他深深地知道元召对这个嫡传弟子是如何的钟爱,如果真的出现什么意外,他不知道元召会怎样的伤心。现在最大的期盼,就是崔弘赶快找到率军突进草原的元召,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挽救这个年轻的生命。
昏昏沉沉躺在房间里的霍去病,现在已经不是那个绽放出无敌锋芒的英雄,几天时间就瘦了一圈的脸颊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平日里那双灵动的眼眸此刻却不想睁开。因为她刚刚做了一个梦,梦到师父就坐在她的身边。所以她怕睁开眼,这个梦就醒了……。
却正是:
风动暗香来,小萼琼枝绽粉腮。
点点寒英盈翠袖,情似初开,意似初开。
疏影覆苍苔,万里江山绾玉钗。
眼底光阴无限好,花落谁怀,心落谁怀。
第三百四十八章 人如痴 心似海
世间好梦易醒,噩梦也难醒。每一个人都会做梦,并且在一生当中,会做许许多多的梦。有些梦境也许会成为真实,有些梦中的美好,则永远不可能实现。
发烧好几天神智已经有些迷糊的霍去病现在就做了一个梦。梦中那个头顶扎着两个朝天辫的丫头名叫小冰儿,她依然是那个在街头被几个大孩子欺负的女孩儿。
在那些记忆中,那个冷漠的母亲好像从来没有管过她的生死,只是生下来就完成了任务一般,任她自生自灭,也许倔强和坚韧的性格就是从那来的吧。那个冷冰冰的家中没有任何温暖,自从懂事起,她便整天往外跑。就算是在街头打架,也好过回去承受那些刻薄。
又黑又瘦的黄毛丫头,怎么能是几个身材壮实的半大小子对手,还有一个可恶的胖子,总是喜欢捉住她的胳膊,去採她头上本来就不多的头发。不过就算是被欺负的再狠,小冰儿也从来没有哭过,她用尽全身力气与对方扭打。
见到她竟敢反抗,那几个名叫大牛、二牛、狗蛋之类名字的家伙,便会更加一边嘲笑着,一边把她一次次的推倒在地,几只脚在她身上和脸上踩来踩去,不一会儿就会鼻青脸肿了。
被欺负狠了的小冰儿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抱住了一个人的腿,恶狠狠地便张嘴咬了上去,这是她最后的武器,所以那牙齿咬得很深,死死的不松口。
忽然,天空就在这时候变了颜色,太阳不见了,乌黑的云层遮蔽了一切光芒,躺倒在地上的小冰儿看到刚刚和她打架的那几个家伙,面目开始变得狰狞,竟然变成了匈奴人的模样,而且在他们的身后,还出现了千军万马,奔腾汹涌着朝自己所在的地方踏过来。
大地仿佛都被震动的翻滚起来,小冰儿感觉到自己好像在往一个深渊里坠落,她可被吓坏了,惊吓的全身都被汗浸湿透了。可是她全身没有力气,躲也躲不开,喊也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即将到来的粉身碎骨,却无能为力。
那些狰狞的面孔犹如魔鬼一般扑过来,高头大马像一座座小山,巨大的压迫感,让她喘气都觉得有些困难。眼看得就要踏碎她小小的身体,却忽然有一双坚定有力的手猛然从天际伸了过来,把她牢牢的托在掌中,所有的一切从她脚底滚滚而过。然后随着一声霹雳般的巨响,都化为了幻象。
小冰儿忽地感觉到了什么,她知道是谁来救自己了,那一定是师父!虽然她还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才开始有了师父和巨大的依赖,但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么认为的。
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使劲抱着那手掌,大声的喊了出来:“师父……!”
可是那声音是如此弱小,在辽阔的苍穹下,无边无际的黑色云层中连一点儿响声都听不到。她急得整个身体都弓了起来,可是真的要哭出来了呢!
就在她急得要昏过去的时候,有一个声音似乎是从天边传来,又似乎就贴在她的耳朵边。那声音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温暖。
“醒了就把眼睛睁开吧,睡得可真是,够久了呢!”
太阳终于刺破了云层,一束光芒打开了心灵的窗户。已经沉睡昏迷了八天时间的霍去病猛然睁开了眼睛,她想要从梦境中醒来,看到最真实的真实!
只是,当她第一眼看清楚了安静坐在身边守候的那个人时,很少哭过的倔强少女终于再也没有忍住,她哭了,而且是嚎啕大哭!
依然是一身黑鹰军校尉装束的少女哭起来用“梨花带雨”这个词显然是极不合适的,不过用“涕泪横流”又显得太埋汰了,那我们就马马虎虎,用“泪落如顷盆大雨”来形容好了,可以极其形象地展现这妞见到最亲切之人的委屈情绪了。
时隔一个半月之后,在这北疆的烽火前线,大病初愈的少女终于再次见到了她此生的领路之人。此刻,她不再是单骑冲阵力擒敌酋的黑鹰军校尉,也不再是那个令万骑丧胆的无敌英雄。在这个人面前,她只有一个身份,她是他的弟子和追随者。
时间大约是午后时分,落雪的天气里房间有些昏暗。到处已经经过彻底的通风,不再有那些残留的药渣气,当然,这是依照她的意愿去做的。这几天里,她尝尽了喝这些草药的苦头,如果可以的话,余生她绝对不想再去喝一口。
现在的房间里很安静,在当中的那张几案上,插在土瓶中的一束腊梅,在娇艳的开放,有淡淡的香气充满着四周,深吸一口,头脑很是清醒。她虽然一直是率直的性子,但在病后初愈的心情中,看到这新鲜的色彩,竟然心中感到异常欢喜。
“你的病刚刚好,身体还很虚弱。需要安静的环境和良好的心情,唱唱歌儿,看看花什么的,好好休息,争取快点儿好起来啊。哦,我先去给你弄点儿吃的。”
房间中的这些自然都是元召的布置,想起他那会儿出去前说的话,小冰儿悄悄的抿起嘴巴,无声地笑了。不过随即想起元召胳膊碰到门边呲牙咧嘴的样子,她的脸又慢慢地红了起来,缩了缩身子用被子包起头,在慢慢的想着此前发生的事。
自己的牙齿很锋利,咬起人来一定很疼,不过很可惜,这厉害的武器咬的不是梦中的敌人,而是元召。
睁开眼睛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竟然还抱着他的胳膊牙齿狠狠地咬在上面,这一幕,每当让她想起来,简直就想有条地缝钻进去算了。这简直是太可恶、太难为情了!
那两排深深的牙印,都渗出了血渍,可能会留下伤痕。可是他却怕惊吓到自己,就那样忍着,一动都没有动,直到她彻底地从噩梦中清醒过来……少女的眼中又慢慢地涌出了泪珠儿,这半天的功夫,她流过的泪,可能比她这十几年的总和都要多。
肚子里终于又咕噜咕噜的乱叫起来,好饿啊!师父既然赶来了,他一定会做可口的饭菜给自己吃吧?不知道会是什么好吃的呢……如果现在有一头牛也会吃得下啊!整整瘦了一圈儿的少女舔了舔嘴唇,心中无比期待。
被“病人”寄予无限期望的“厨师”,现在正在将军府后院里精挑细选着食材,他要做一顿可口的营养餐,给大病初愈的弟子好好的补补身子。
说起来,元召能够及时赶来,还是多亏了天山龙马的功劳。所谓病来如山倒,霍去病发烧那么严重,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如果不好好救治,伤寒的后果也许会很严重。这几年跟着元召也粗通一些药物之理的崔弘,马上就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危险。
同门学艺六七年时间,崔弘与小冰儿的感情早已经形同兄妹,虽然她总是倚仗着师父的宠溺欺负自己,那也只是他们的日常打闹而已。此时间她病的如此严重,崔弘自然心急如焚,不由分说就跨上龙马冠军飞驰而去。
顶风冒雪,不畏严寒,马儿仿佛也精通人性,知道此行是去救自己主人性命,因此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发力奔跑起来,神骏非常,一路踏雪凌霜越岭过河,终于在第二天下午时分,寻得了元召和三千精骑的踪迹。
听到崔弘焦急的说完她的症状,元召马上就判断出小冰儿这就是在战斗中受了风寒,导致邪侵入体,即后世俗称的“重感冒”。在医疗条件落后的这个时代,其致命性非常高,因此他不敢怠慢,马上对公孙戎奴三人交代了一下,命他们先暂停行动,做好警戒,原地待命。他自己则跨上龙马,直奔雁门关而来。
等到连夜赶到雁门关后,与李广见面简略叙述几句,一切来不及细说,便直接来到后院房间,见到了已经昏睡几天病势愈加沉重的霍去病。
看着躺在那里全身滚烫两颊赤红的这个弟子,元召暗暗的叹息了一声,史书所载去病“骄而不自省,轻战而不惜己身,以至于英年早逝”这样的评价,看来还是很中肯的。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又如何能够保持生命的长久呢?以后还是必须要强迫她逐渐的改正啊!
虽然这么重的伤寒对于普通医官来说已经是束手无策了,但到元召手里,那还是有办法可以医治的。聂壹早已经按照元召的吩咐准备好了所需的一切,于是在长乐侯的神医圣手之下,当夜发烧症状就有所缓解,而到了这第二天午间,虚热消退清明渐生,霍去病终于慢慢的清醒了过来。
所有人对长乐侯高明医术的惊叹与佩服自然不必多说。元召细心的给这个立下大功的弟子烹制好了几样精致的食物,亲自看着她慢慢吃完,精神也渐渐好转,他终于放下心来。又从随身所带的行囊中取出特意给她带来的一套棉衣,吩咐她穿上保暖,身体还没有恢复之前千万不能再反复受寒,要不然就麻烦了。
终于吃了一顿可口饭菜后,身体已经初现婀娜的少女战士脱去了束身的紧衣,心中砰砰乱跳着换上温暖的棉絮战袄,心中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偷偷抬头去看时,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元召早就不在了。心中不由的又失望又羞涩又怀恋……。
将军府议事厅中,注定是大汉帝国开启盛世时代的三个军魂人物李广、卫青、元召,坐在了一起。一场伟大的战役即将开始!
第三百四十九章 平戎策 待君裁
长安未央宫含元殿,一场大朝会正在举行。城内城外虽然也已经落雪多日,天气寒冷,但这一次朝会上的人,来的很齐。
这是皇帝陛下的特别要求,只要是身在长安的朝廷官员,上到王公贵戚,下至各常侍、殿中郎,没有特殊原因者,一律于今日上朝听政。
接到这个消息后的文武百官,不敢怠慢。天子威权日重,现在的朝堂上谁也不敢懈怠半分。更何况此前从各个渠道得来的消息可知,这次朝会上决定的事情,将会很重要。因此,谁也不想错过。
最近轰传长安的平定真番国事宜,虽然还没有正式以朝廷通报的形式昭告天下,但早已经尽人皆知。对于稍早些时候皇帝并未经过与朝臣们的讨论,就急如星火地派出了一批官员奔赴辽东,去接管新扩的疆土,一众大臣虽然在暗中腹诽他的专权独断,但心中的振奋感还是相同的。
今天的朝会上,必然会涉及到这件事,是百官们早已经预料到的。毕竟这样的灭国之功,是值得大力宣扬的事,更是鼓舞天下臣民最好的机会。
与前几次平定东南越、西南蛮夷之地不同,这一次纯粹就是以赫赫兵威慑服敌国的。长久以来,以百战征伐而得天下的汉朝廷,无时无刻不想着重新恢复到“十万铁甲可纵横天下”的那种地步,可是这么多年来,逐渐安逸下来的国家很难再出现这种锋芒。
真正的精锐之师,并不需要几十万上百万那么多。兵贵精不在多这种道理,身为朝廷大臣,每个人心里都很明白。但有些事是无能为力的。精兵之道,不是那么容易可以做到,这需要大量的财力和精神力量的支撑。
经历过七国之乱后,尤其是最近这三四十年,分布天下的兵马已经发展的太多了。如果把监督诸侯的朝廷驻防军连同地方军队算在一起的话,应该七八十万之众还是有的。这么多的军队,带来庞大的军费开支,给国库造成了很大的负担,已经严重的影响到朝廷的收支平衡。
为此,在那几年里,负责管理国家库府的太中大夫郑当时没少愁眉苦脸,精打细算。但这些军队却是要必须存在的,一点儿都不敢减少。既要抵御外敌又要防备内贼,承担着内外压力的重担,丝毫马虎不得。
至于说到这些军队的战斗力,不免令人沮丧。除去驻守边关九镇防范匈奴人的北疆边军之外,也就是驻扎在细柳营的那支汉军还算是精兵。其余的,则不堪一提。
就算是北疆汉军, 在与匈奴人的战斗中,也很少有取得胜利的机会,能够不被打败就不错了。打退匈奴骑兵的进攻已经算是功劳,说到主动出击取得胜利,几乎是很少见的现象。
国力日渐强盛,而军队建设提不上去,被许多有识之士所深深忧虑。尤其是在匈奴人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驰马南侵的情况下,这种转变便显得极为迫切。
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黑鹰军这两年的表现,给了皇帝和所有人一个希望。纵观这几年取得的几次军事胜利,其中都离不开黑鹰军参与的影子,其战斗力之高,已经可见一斑。因此,即便这支已经发展到两万多人的骑兵队伍一直没有纳入朝廷的监管体系,但朝堂上下所有人的目光,无不在时刻观察着他们的动向。
而元召这次亲自率领着一千名黑鹰军将士,就能在敌国三千里国土上纵横驰骋无人敢当,十万大军尽皆俯首!已经用实际行动表明,黑鹰军就是汉军的表率,是开疆扩土的中坚力量,是振奋国威的最大保障。
不用明说,这样的认识,从皇帝到臣子们心中都已经清清楚楚。因此,等容光焕发的皇帝陛下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命令殿前常侍捧着厚厚的文本,把尚书台那帮人连夜整理出来的平定真番详略一五一十详细读来的时候,大殿上下的人都听得很认真。
佩服、赞叹、惊叹、膜拜、嫉妒、羡慕……各种各样的情绪,浮现在很多人的脸上。曾几何时,那个只是一个流浪儿身份的人,谁也未曾料到,他竟然做到了今天的地步。
大汉丞相平津候公孙弘与御史大夫张汤之间的那个座位空着,自从元召领兵出征以后,就一直空在那儿。但几案一直被殿中侍从们擦的干干净净,一丝灰尘也没有。仿佛他一直就坐在那儿,从来没有离开。
这是一种被崇拜的力量,这样的力量,本来是应该像古代那些名垂千古的大贤们才拥有的,可是现在,在那个十六岁的少年身上,已经开始初步具备。
公孙弘压抑住心中的波澜,移开注视身边座位的目光,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到了今天,他不服也要服了。自己已经垂垂老矣,而元召他的路才刚刚开始。他未来究竟会做到怎样的地步,恐怕自己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不过就目前的这些,已经足够令人惊叹!
殿前常侍那慷慨激昂的声音终于停止下来,整个平定真番的过程被叙述的很详细,就连一些细节都被那几个尚书台的文字高手写的细致入微,此时听在众人耳中,尤其动人心魄。
真是好手段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的征服一个国家,这本来就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可是在元召的手里,就是赢得这么容易!他的征服,可不是普通的以武力征服,而是连人心一起征服的。
没听到刚才的讲述中都说了吗,“……攻破王险城之后,长乐侯与太子迅速制定了相应的安抚政策。开库府,赈济贫者。发布告,安抚百业。只诛首恶,清除卫氏余孽,稳定归附士族之心……一切从宽相待,民众奔走庆祝。”
这就难怪皇帝陛下心情大悦了。以这么微小的代价,几乎没有动用朝廷的一铢钱,就平白无故的收获了那么大的一块土地。从此,辽东稳固无忧,民众称颂。而且连带着太子也得到了一大笔功绩,这样的好事儿上哪儿找去。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威服怀远,扬兵威于域外,万民振奋,贺圣德于阶前。此真是我大汉之福,陛下之福也!臣等谨为陛下贺!万岁、万岁、万万岁!”
以丞相公孙弘为首,文武百官一起离座拜伏于九层金阶下,山呼万岁,心悦诚服。
皇帝刘彻冕旒冠下的眼中放射出异彩,心中的兴奋之意都挂在脸上了。听着大殿当中一片称颂,禁不住哈哈大笑,这正是他要想达到的效果也!
“诸卿家平身吧!在敌人猖獗的情况下,国家取得这样的大胜,是极不容易的。当然,这功绩不是属于朕一个人的,而是属于在座各位的,属于远征将士的,属于我大汉所有臣民的!散朝之后,可命有司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大汉将士刚刚取得了怎样的胜利。另外,太史令要把这次的有功者详细记录其事迹,铭之史册,以彰其功。”
底下的臣子们听到金口玉言做如此言说,心中已经都在暗自慨叹。在对外战争中取得这么大的功绩,无论如何,史书上都会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而皇帝亲口吩咐,重量自然又不相同。
有司官员和太史令司马迁各自躬身领命毕。却听皇帝继续兴致勃勃的说了下去。
“开疆扩土,划郡为治,这自然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事。然而和这些比起来,朕最高兴的还是看到了我汉家将士的勇敢无畏。元卿有一句话说的好‘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远隔大海又怎么样?千山万水又怎么样?那卫王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曾经跳梁何其猖狂,一旦败亡束手就擒,千里押赴我大汉阙下,两日之后,就将随太子入长安,献俘于未央宫前了!哈哈哈!所以,朕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要记住这句话,哦,不仅是你们,凡是我大汉疆域内之臣民,每一个人都要记得,身为大汉子民,将会是无上的荣誉……!”
“臣等谨记!陛下威武!大汉威武……!”
含元殿上下君臣相得,一片称颂之声,气氛极其热烈。听到这令人激动人心的话,就连大殿外面冒着风雪严寒执勤的羽林军侍卫们,沸腾的热血也不觉得身上冷了。
宫阙献俘,可是历朝历代精彩的大戏,有关仪式的具体操作,皇帝自从接到元召大捷的奏报后,就已经在着手布置了。负责礼仪方面的官员,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可要忙坏了。因为就在这一年将要结束的时候,将会有两场大礼仪等着他们来布置安排。
为大汉皇后卫子夫准备的封后大典,方方面面极其繁琐,这个还没有准备好呢,没想到又接了个大活儿,宫阙献俘也是丝毫马虎不得的,这可是事关国家威严的大事,如果出了一点儿差错,罪无可恕矣!这些官员们,心中那是既兴奋激动又战战兢兢。
“陛下,东征将士既取得如此大的功劳,如何封赏,可有明示?”丞相公孙弘终于问出了大家都在暗自猜测的问题。别的人都好说,论功行赏就是了。唯有对元召的赏赐,谁也不会认为自己能猜得透皇帝的心思。
“呵呵,这个嘛……先不用着急。因为,不久之后,两功同赏也说不定的呢……!”
公孙弘和大臣们惊讶地抬起头来,一时间没有明白皇帝话中的意思,却见他眼中闪现出自信的光芒,宣布了另一个消息。
第三百五十章 三军毕 将出塞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首古老的民歌,描述了原野牧场的宁静与祥和,透露着对美丽家园的热爱。它所吟唱的恬静高远的草原上,栖息着一个强悍善战的民族。
辽阔的大漠草原,按照通俗的划分,可以分为南北两部分,即漠北与漠南。当然这只是一个模糊的划分,并没有太明确的界限。具体说来就是,极北之地的范围内多沙漠戈壁,不宜于生活居住。而只有在这南半边范围,围绕着九曲黄河附近,才是水草丰美的好地方。
如果从民族习性上来说,生活在此的匈奴人当然应该称为一个游牧民族。他们只有少量的农业生产和手工制造,主要是靠畜牧、狩猎和劫掠为生。《大汉帝国史??匈奴传》记载:“……匈奴随畜而转移,其俗之所多马、牛、羊。随季节逐水草迁徙。……其习俗,宽则随畜,因射猎牧禽为生业,急则人习攻战以侵伐,其天性也!其攻战,斩首颅赐囊酒,而所得虏获因以予之,得人以为奴婢……。”
草原生活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神奇,也不是雾中看花般的美丽。猛兽的袭击,各部落间的互相侵略,使匈奴人时常处于朝不保夕的不安之中。最根本的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决定了他们的生存方式,只能四处迁徙,漂泊流浪。他们没有城镇村落,居无定所。没有文书案牍,以口语为约,这样动荡的生活,使他们根本就来不及发展精细的文化。
恶劣的环境,艰苦的生活,造就了匈奴人勇猛尚武、精骑善射的民族特点。从秦朝末年的冒顿单于开始,匈奴人的发展开始进入一个黄金时代。
他们先后征服了许多临族,东破东胡,西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诸王之地,北服浑虞、屈射、丁令、昆黎诸邦,并楼兰、乌孙、大宛等西域各国也归附在麾下。所控制的地区,东到辽河,西至葱岭天山,北抵达贝加尔湖畔,南边到汉之长城。
如此庞大的范围,认真说起来,比汉朝的疆域还要辽阔些。而匈奴全民皆兵的制度,更是造就了纵横无敌的骑兵队伍。在全盛时期,控弦之士达到了三四十万之众,可以说是弓马之盛,甲于天下。
在征服了三面的邻居之后,匈奴人的目光终于又投向了南边最富庶的汉朝。毕竟,从这儿输血,才能得到最好的滋养。
自从马邑之围,汉朝与匈奴彻底撕毁和平协议以来,两国之间早晚会有一场大战,是每一个朝廷臣子早已经深知的事。这次匈奴十万铁骑分两路南下,北疆震动。如果这事放在以前,必然会在朝堂上造成大规模的恐慌,可是现在有些不同,虽然也有些紧张的气氛,但许多臣子们心中却另存了一份期望。
初现峥嵘的黑鹰军两万多精骑奔赴云中郡最前线,是皇帝刘彻亲自布置的,而且它的主将是卫青,即将成为大汉新皇后的卫子夫亲弟弟。
这样的安排,背后含义深刻。它既表达了皇帝对这支骑兵劲旅绝对的必胜信心,又赋予了许多别的东西在里面。其实他的这一用心,许多人早已看得清清楚楚,不过就是想利用卫青取得的战功,巩固皇后和太子的地位而已。
许多人虽然也有同样的期望值,但什么时候能与匈奴人彻底大战一场,以及到底能不能取得大胜,却都只是猜测和未知。本来以为事关战机这样的秘密计划,应该没有机会在大战爆发之前知道的,却未曾想到,就在今天的大朝会上,皇帝刘彻在料理完东征真番的事宜后,忽然话题一转,正式说到了北疆战争。
“也许你们中的大多数人会感到很吃惊吧?朕竟然会押下东征将士们的战功暂时不予奖赏,而要等到下一次。呵呵!你们却不要误会了朕的话,朕身为大汉天子,九五至尊,还从来没有那么小气过!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有一个人亲自提出来的,而朕考虑过后,就答应了他。”
话说到这里,精明些的大臣早已经明白了他所说的这个人是谁,只是他们有些想不明白的是,是在怎样的境况下,这对君臣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果然,他们的猜测没有错。在皇帝在接下来的话中,得到了证实,并且,解答了他们的全部疑惑。
“长乐侯元召在给朕送来的最新奏章中,对朕提出了这个建议,他说所有东征将士的功劳,可以暂时记下,等到他们北击匈奴,把狼群赶回草原,将士们取得更大的功勋,凯旋而归,回到长安的时候,再一并封赏!”
宫阙深重,落雪无声,含元殿中显得很安静。皇帝声音之中所包含的感情,也听得很清楚。
有的臣子抬起了头,眼神中是钦佩和崇敬。有的臣子低下了头,心中有着说不清的感受。即便是御史大夫张汤、廷尉杜周以及许许多多对元召恨之入骨的人,在这一刻,也有几分佩服涌上心头。
一个人有能力,有本事,能干成大事,这固然值得钦佩。但相比起能时时刻刻为国分忧,把国家民族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的人来说,却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陛下,难道是说……长乐侯元召带兵平灭真番卫氏之后,并没有随着献俘队伍赶回长安来,而是去汉匈对峙的北疆前线了吗?”
出班问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主爵都尉汲黯。汲黯多病,这几年更加严重,时常不能上朝,但皇帝敬重他的气节为人,一直对他优容有加。今天却也抱病前来,因为,他想要好好的听听元召所做的一切。
“汲卿身体不好,奏事无须出班稽拜。且请退回安坐,朕自会予以解说。”
皇帝对他是从心里敬重的,这样的耿介之臣,正是社稷的中坚力量,需要好好的对待。汲黯谢恩之后,退回到原位,认真地倾听。
“不错!正如汲卿所问,辽东大局安定以后,元召让太子一行回长安献俘,而他自己,则帅领着整编后的三千骑兵从辽东直入匈奴东部草原去了。想必一路厮杀,现在已经到了与雁门方向遥遥相望的地方了吧!”
听到肯定回答之后的汲黯,枯瘦的双手握起拳头轻轻的碰在了一起,已在心中喝了一声彩!自己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他,如若这次再与匈奴作战立下大功,归来之后,就算自己性命不要,也要陪他大醉一场,方不负此生结识之无憾!
“哦,如此说来,既然连长乐侯都已经到了北疆,那么,臣敢问陛下一句,汉朝与匈奴之间的决战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呢?臣等是否可知一二,以免的到时候对一些后备之事措手不及。”
这次说话的是太中大夫郑当时。刚才听到皇帝说元召去了北疆前线,他马上就有一种预感,也许汉朝与匈奴之间真正的大战马上就会开始了。这种感觉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就会突然冒了出来,也许是因为对元召了解深刻的缘故吧。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就必须要提前做准备了,这可不是与小国之间的交战,在他的认知中,汉匈战事一起,短时间内绝对不会分出胜负,那么一些后续的辎重粮草等筹划,将会是一场非常繁重的工作。
“哈哈哈!郑卿,你所考虑的问题,正是朕今天打算在朝堂上与众卿公布的第二件大事。不过在讨论这件事之前,朕想先请你们看一样东西。来人,搬上来吧!”
皇帝朝一边摆了摆手,在所有臣子们惊愕不解的目光中,却见有几个宫中内侍从侧殿之中搬过来一卷东西,按照指引展开以后,在御座旁边的九龙壁上悬挂了起来。
“在很久之前,元卿给朕绘制过几副大汉疆域图,而这块北疆从雁门关到塞上草原南部的地形图尤其珍贵。朕令画师按照原图进行了放大,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众卿可以好好的看看。看看匈奴铁骑与我们大汉相持争斗了近百年的这半片草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说到这里,皇帝刘彻的语气加重了些。这幅地形图,他已经看了不知道千百遍,上面的每一寸土地,他都用手指细细的量过。所谓一寸山河一寸血,他指间的这方寸之地,是被千千万万汉朝军民的鲜血染成的。每一次想到这些,怎不令人扼腕愤恨!
含元殿里有片刻的静默。有许多大臣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形象展示草原地形的图画,一边在心里暗暗称奇,一边认真地端详着上面标记的地方。虽然那些名称都很陌生,但他们也知道,长城以外那些涂了绿颜色的地方,便是匈奴人的领地了。
“这就是黄河流经草原的地域了!”
皇帝刘彻亲自站了起来,走到那地形图跟前,用手指重重的点了点那条弯弯区区的黄线。然后语气中开始带了莫名的兴奋。
“在黄河流经草原的这片地方,俗称河套地区。水草丰美,是匈奴人最重要的牧马养畜地之一,更是每次匈奴骑兵聚集后出征汉境的出发地。这地方价值的重要,朕想你们都听明白了吧?”
看到大家在纷纷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皇帝刘彻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内心的激动。他决定不再与臣子们兜圈子,猜谜底了。
“就在昨夜,北疆已经传回了加急战报!元召说大战即将开启,他们这次的目标,是突进草原,夺回河套之地,给匈奴人以重创……元召把这第一次大战命名为河南战役!诸卿,以为如何呢?”
长安雪,汉家魂!将军旗流云半卷,有猎猎长风终于开始从南往北,荡寇鏖兵!
第三百五十一章 飞火令 墨云白
就在未央宫中的汉朝君臣踌躇满志筹划的时候,草原深处的世代宿敌匈奴王庭上,也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讨论。
十万铁骑南下半月有余,而没有取得任何值得炫耀的战果,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战略上的小失败。本来策划的是一场大规模的突袭之战,却没有想到弄成了现在的相持局面,这让大单于羿稚邪非常恼火。
本来这个季节是不适于出兵的,虽然匈奴人从来不怕寒冷,但如果突降风雪,还是会经受一定的考验。是部落王们的鼓动,让他最后下定了决心。同时,辽东境真番国对汉朝的侵袭,也使他对这次行动报以很大的信心。
在原先的构想中,以真番国的兵马为侧翼助攻,分散汉军兵力,为匈奴骑兵的集中突袭创造最佳的时机,这本来是一着妙棋。只是计划不如变化快,谁能想到风云突变,真番国的卫右渠这么快就灭亡了呢!
匈奴王庭接收消息的渠道,并不比汉廷慢。数天前,急如星火地快马从东部草原传递来最新的战报,也带来了出乎意料的消息,令单于羿稚邪和他的臣子们不禁大吃了一惊。
真番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被汉朝的军队灭亡了,并且全境划入了汉朝疆域,成为了大汉的属地,军民全体投降,卫右渠成了俘虏。
最新收服的“小弟”就这样被人家解决,这股助力看来是指望不上了。尤其令羿稚邪单于震怒的是,从草原派驻真番国的五千匈奴骑兵一个不剩,被汉人全部活埋了!
惊怒之余,在听完全部作战细节后,对方的手段之残酷,即便是在这位曾经亲手射死过自己父汗的草原之王眼里,也泛起了寒芒。
论起杀人的手段,匈奴王也见识过很多种。手下骑兵们在战场上的死亡,本来算不了什么。可是这样眼睛也不眨的就把五千人埋到一个大坑里……这种手段,他确实是第一次遇到。
自己属下的匈奴勇士不应该是这种死法的!在烈酒的作用下,单于羿稚邪凶狠的瞪着发红的眼睛,看着四周围座的部落首领们,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那个名叫元召的汉人,你们倒底查清楚了没有?他到底是什么来路?我要的不是表面上能看到的那些,是这个人的底细!”
匈奴人聚会议事,每次必以烈酒相伴,这是一种习俗。好像没有酒,就发挥不出那些壮烈的豪气一般。包括部落王、匈奴将军、王庭长老在内的二三十名贵族们各自围座,闷头喝酒吃肉,却都没有说话。
大单于询问的不是他们,而是躬身站立在王案附近的人。那是一个长相很普通的人,五短身材,并不显得魁梧,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是他的脑袋很大,大的有些与身体不成比例。
不过,没有人敢轻视这个只穿了一身破旧皮裘的中年汉子。即便是各家部落王,也从来不会去招惹他,因为只要靠近三尺,就会感觉到这个人身上那种非常危险的气息。那是一种猛兽的气味,是一种常年与野兽为伍才感染上的东西。
“回大单于,关于元召这个人,从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纳入了飞火的视线,只不过从前并没有对他太过于重视,毕竟他的年纪还太小,应该形不成什么气候。我们真正的去收集他的情报,是从他那次杀了我们的左贤王开始的。”
其貌不扬的中年汉子说话的时候有些奇怪,他的声音非常沉闷,带了隐隐的金鸣之声,并且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是一张嘴在那里一吐一合出声。
单于羿稚邪点了点头,平息下怒火,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飞火组织是匈奴王庭最大的王牌,也是一直以来王庭的守护者,对于他们,历代单于都有着绝对的信任。
莫哈,是这中年汉子的名字。莫哈、莫得、莫愚、莫罕,便是飞火内部的四大首领,他就是其中之一。而在他们之上,还有一个飞火的传承者存在,名叫墨云白,被草原上的人尊称为“大漠神”。只是这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大单于本人和寥寥几个重要人物知道他的真面目之外,草原上的人都是只知道他的传说而不知道人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元召这几年声名鹊起,极得汉朝皇帝的信任。听说他现在在朝廷中的地位,好像已经仅次于他们的丞相。这个人的出身根本就无从考证,综合飞火勇士们从各处得来的消息可知,他就是凭空出现的,而且十分神奇。我有一次偶然听大漠神以奇怪的口气说起过,这样的人来历恐怕极不普通,不是我们可以猜测到的。”
听他竟然说的这么神秘,而且以飞火大首领墨云白的话引证,座中之人不免都有些惊诧。国师张中行停下来酒盏,皱了皱眉头,他素来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对那位大漠神的话颇不以为然。
“恐怕他凭借的还是个人武勇吧?在世间确实有些天赋异禀之人,可以修习武艺把自身的能力提高到一个极高的水平。而他统领的那些骑兵,据我所知,都是武器十分犀利,这才是他们在真番能够接连取胜的原因。”
还没等到张中行说话呢,早已有人接过了话茬,那是王庭八大王之一的休屠王。他与浑邪王两股势力占据着草原的西部范围,实力非常强大。此时听他说出自己的见解,倒也有几分道理。
莫哈点了点头,算是对他观点的同意。见大单于并没有说什么,知道他还想听自己说的再详细些,于是又接着往下说了下去。
“元召的武功确实很高,从前的那些只是传闻,令人难以信服。不过这次在真番国发生的两次大战,皆是他一人所为,却是可以肯定的。这两次一次是与真番国的玄刀神金永吉在海边的决战,一次就是云头山青瓦山庄之战了。”
王庭中的这些人,平素大多只把关注点放在军事征伐上,这些个人武勇之类的事倒是不太关注。此时听到这位飞火统领说起来,倒是引起了兴趣,便都开始聚精会神地听着。
“这两次大战的结果,都是元召赢了。而且对手的下场都很惨。素称在真番国无敌的玄刀神死在了他的手里。我们的飞火勇士曾经去看过事后的现场,据说是海边的半边云崖都被一刀劈裂了……!”
“什么?谁、谁劈裂了悬崖?难道是用刀?用刀砍的?”
好几个人同时急声问道,他们像是听到了一个神话。这样的事在这些马上将军眼里,好像有些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要说起用刀砍人砍马还可以,有人能用刀把悬崖砍裂?这怎么可能!就连大单于都有些吃惊的瞪起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忠诚保护者。要不是知道莫哈从来不乱说话,他还真是怀疑他在胡言乱语呢!
“不是用刀砍,是用刀上所发出来的煞气劈裂了云崖!哦,虽然不理解,但是大家知道这一点就行了,因为,我也不理解,这是大漠神的解释。反正就是那玄刀神败在他的手里死去了。而云头山的青瓦山庄更悲惨,一场打斗过后,几百人被杀,一座山庄就此寂灭了。大单于,这就是除了早先给你的那些资料之外,我们飞火了解到的关于元召的最新情况了。”
简单的说完之后,莫哈脸上依然什么表情也没有,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有片刻的安静,大家大眼儿瞪小眼儿的互相看了看,这算什么啊?汉朝出了个厉害人物,难道我们匈奴几十万铁骑会害怕吗?就算这些事都是真的,他元召一个人再厉害,能挡得住几百匈奴骑兵的冲锋呢?一百、二百、五百……简直是笑话!
惊愕过后,大多数人又恢复了满不在乎的神情,继续喝酒吃肉,且先听大单于怎么吩咐吧。
“大单于,在千军万马之前,个人的武勇不用考虑。还是想想怎样尽快的展开战略部署吧!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尽快的命令耶律王和左贤王展开进攻。既然真番国的助力已经不存在了,那我们还是依靠匈奴勇士的力量吧。依我看,不妨再派一路兵马,趁着汉朝军队与两王相持的这个空隙,另行绕东路突袭,从他们的守卫空虚之处破关而入,说不定就能把眼前局面打破,进而全线大总攻之下,胜算可期!”
张中行岔开了话头,在这大战当前的局面下,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不过,羿稚邪单于的想法与他有点不同,毕竟草原勇士的性命都是值得珍惜的,他不想因为面对一个异常强大的敌人,而造成匈奴战士们无谓的伤亡。
“国师之议当是良策。不过,在大举全局进攻之前,我想应该先想办法除掉……。”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只听得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而来,停驻之后,在王帐外侍卫的引领下,一个风尘仆仆的匈奴游骑带来了最新的敌情消息。
“启禀大单于得知,从雁门关前传回来的急报说,白羊王部遭遇了汉军的突然袭击,全军溃败,他本人也被捉走了!而且,另有草原东部的金头王派人来求援,在那个方向出现了一队精锐的汉军骑兵,已经自东向西突进几百里,难以抵挡!请大单于定夺……!”
第三百五十二章 仇敌恨 负兵刀
外面的风刮的呜呜作响,夹杂着雪花打在人的脸上生疼。金顶王帐内外熊熊火光燃烧着,虽然很暖和,但在每个人的心头都泛起冷意。
这会儿已经没有人再有心思喝酒,冷酒入肠更添寒,更何况面对着的,是已经处于暴怒边缘的单于可汗羿稚邪。听完来报消息之后的单于踢翻了面前的酒案,飞出的酒囊落在火堆里,溅起万点火星。
不怪他如此失态,只是因为听到的事大出意外。白羊王所部虽然只是一个中等部落,但那万余名精锐骑兵的战斗力是绝对不容小觑的。也正是因此,他们才会被当做先锋军派在最前面驻扎,而今就这么轻易的被打败了?而且据说是被一个百骑的汉军小队大败的!
十几个和白羊王地位相等的部落王面面相觑,作声不得。那白羊王素日里也是个倔强蛮横的家伙,轻易也是无人敢招惹的,麾下万骑更绝对不是吃素的。当日出征之前,还当着大家的面夸下海口,说要率部直取长安,却没想到短短几日的时间,竟然落到如此下场,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啊!
而第二个消息同样令人吃惊,有汉朝的军队竟然敢突进草原深处来了?虽然那只是匈奴草原东部的军事薄弱地区,但这也已经非同小可了。要知道自汉高祖刘邦被困白登山屈服以来,历尽七十余年,这样的事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呢。
张中行站起身来,他本来是要想劝单于冷静一下的,可是看了看带着满脸怒色在负手来回疾走的羿稚邪一眼,他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过身来,把那报信者唤到跟前,仔细的从头询问了一遍。
事到如今,已经可以看出,这次汉朝对匈奴入侵的态度有些反常,不再是一味的防守。而是展开了主动的进攻,这就需要再好好的审视一下两军当前的局面了。
在单于羿稚邪发怒的情况下,是没有人会自讨没趣的。大家虽然用眼神在交换着各自的态度,但一时间并没有人说话,噼噼啪啪的木柴燃烧声音中,气氛显得有些沉闷。张中行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摆摆手,示意那来报信的游骑退出去歇息。
“大单于暂且息怒,这样的事,既然发生了,急怒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为何不反过来想一想,转变进攻策略,说不定对我们下一步的作战是有好处的。”
听到有人说话,沉默中的人都抬起头来。这个因为大漠风沙的侵袭而鬓角染白的汉人国师,还是值得所有匈奴人信任的。这是张中行长期以来用自己的智慧和谋略建立起来的威望。
“哼!又如何能令人不怒!难道我们匈奴骑兵已经软弱到如此地步了吗?真番国的事就不必说了。那耶律王和左贤王坐拥十万精骑,这么久都没有打开局面。白羊王兵败被擒。而替草原王庭守护东部的那几个王呢?连敌人的区区三千骑兵都挡不住,任由他们长驱几百里路而入……这些坏消息,本单于到现在才知道!这究竟是我们反应太慢,还是敌人的速度太快?国师,你来说,这究竟如何是好?难道需要本单于发布命令,尽起草原四十万大军吗!”
单于羿稚邪越说越来气,又一脚踢飞了挡在面前的胡床,把面对着的一个匈奴将军砸了个趔趄,这个平白遭受无妄之灾的家伙,呲牙咧嘴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却不敢发出一点儿抗议之声。
张中行叹了口气,羿稚邪内心深处的暴戾本性,比前任的几位单于都要厉害的多,他是真不愿意辅佐这位主上,只不过他早已没有了退路,为了心中对汉朝的仇恨,也只能强自忍受着。
“大单于,其实自从几年前的马邑之围开始,我们对汉朝就应该有所警惕了。这位皇帝与他的父祖不同,他的野心可是大的很!这几年来,说不定他的目光就一直盯着草原的方向呢,整军备战,早就想与我们较量一番了。而我们还用固定的思维来对待汉朝,以为大军一出,他们就会惊惧不已,现在看来,这是一种错误的认识。”
单于羿稚邪停止了暴走,他虽然暴躁易怒,却也知道好歹,重新坐下来,开始听自己的国师讲道理。其余的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现在基本可以断定,这几年汉朝人一定在草原上潜伏下了很多暗谍,这些潜伏者无时无刻不在密切注意着王庭的动向,往中原传递着有用的消息。非是如此,汉军又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好了一切战备,使我们的突袭大军劳而无功呢!所以,我们当前最迫切的任务应该是彻底清除掉这些来自汉朝的潜伏者和为他们传递消息的人。大单于,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里面应该有匈奴叛逆者的影子,他们就是逃亡的那位王子余丹手下的人!”
听到张中行以如此肯定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众人心中一惊,单于羿稚邪更是眼中精光闪动,这个问题他确实没有想到。此时略加联想,果然如此!尤其是听到余丹的名字,那正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不禁脱口而出。
“国师所言极是!看来在王庭内外应该进行一次大清洗了。莫哈,此事就交给飞火去办吧!要清理的彻底一些。无论涉及到什么人,一律严惩不贷!”
那飞火统领莫哈答应了一声,所有人心头一凛,别看只不过这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一场腥风血雨马上就会发生了。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倒霉呢!
羿稚邪脸带杀气的吩咐了这一句后,却忽然又想起那会儿想说的一件事。他先示意张中行暂停一会儿,又盯着莫哈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本单于要取那元召的性命,你们飞火能不能办得到?”
莫哈脸上依然什么表情也没有,好像早就料到大单于将要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点了点头,用肯定的语气回答了草原之王。
“在汉匈大战发生前,大漠神命令我和莫罕来到王庭听候单于可汗的差遣,无论是怎样艰难的事,我们都会去尽力做成的。至于说到杀个人,除了身处未央深宫的汉朝皇帝杀起来有些困难之外,好像还没有我们杀不了的!”
这本是极端自负傲慢的语气,可是在场的人却都不这样认为。在那些草原传说中,飞火是一个能够上天入地般的存在,他们中间的许多人都有着独特的本领。几百年来守护王庭,从来没有出过一点差错。只要他们出马,无论对方是怎样的强大,灭亡也只是顷刻间的事罢了。
“好!你们去吧!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够除掉此人,王庭将会铭刻你们的功勋的。此后自当予取予求,本单于绝无不允!”
长了一颗硕大脑袋的莫哈接受了匈奴单于的命令,自行去了。羿稚邪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走远,心中安定下来,嘴角泛起冷冷的笑意。飞火传承者墨云白拥有巨大的能力,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即便是这四大首领也都是身负异能之辈,只要他们随便出动一人,就能搅动风云变色,小小元召,何足道哉!
外形古怪的莫哈,除了自身的修为之外,他的最大本事就是能通兽语,召唤驱使狼虫虎豹……!
“飞火出动,必获全功!在这件事上,大单于当无忧矣。只要元召一死,以他为主将的东路三千汉朝骑兵必做鸟兽散,皆死无葬身之地也!这把利剑用的正当其时,大单于高明!”
“哈哈!有我们的骑兵劲旅在前冲锋,飞火勇士护卫王庭,大单于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别说那些汉人本就懦弱,不是我们的对手,就算是偶尔打上几个胜仗,那又如何?难道就改变得了对草原屈服的命运吗?”
听着部落王贵族们的一片赞誉称颂之声,单于羿稚邪脸上重新浮现出得意的笑容。不错,这也正是他心中认为的。汉人中出现一两个厉害人物没什么大不了的,前些年,那飞将军李广不是也威风的紧吗?曾经有许多匈奴将军在他的手上吃过亏,可汉军即便有这样的猛将,不是还照样只会紧守关城,不敢把马蹄踏进草原半步吗!
“国师,你认为还需要增兵前去吗?”
“大单于,看这天气情况,大雪过后,塞外即将全面进入严寒。匈奴勇士们长久暴师在外终究不利,还是要速战速决为妙。因此,我的意见是派一旅偏师,绕过云中、雁门,从东线进攻,争取与两王一起,三线同时发动,在最短的时间内攻入汉境,取得最大的战果。对了,这一路兵马,不妨与莫哈统领的飞火勇士们共同行动,说不定正好可以顺手歼灭元召率领的那三千汉军呢!”
“好!就依国师之策。我看就屈射王你去吧!那边也正好有你们部落的势力范围,你发兵之后可与金头王等人汇合,共同把元召所带的东路汉军彻底消灭!可有信心?”
“大单于尽管放心!元召小儿吃了熊心咽了豹子胆,竟敢来草原上自寻死路,定教他有来无回,死无葬身之地也!”
第三百五十三章 金鼓动 吹画角
元召并没有在雁门关太多停留。他与李广、卫青共同制定下作战计划之后,就马上连夜赶了回去。
世间英雄所见略同这样的事,并不只是无谓的传说。当在雁门关将军府中三人会面的时候,卫青说出的第一句话,就已经让元召暗中赞叹了。
“这次不打则已,打就要打个狠的,给匈奴人一次深刻的教训……难道我们大汉就没有秦朝蒙恬将军那样北驱匈奴八百里的勇气吗!”
卫青从来就是一个缄默寡言而坚毅有韧的人,不过却言出必行,言出必中,这是一个优良的品质,是作为大将军必备的素质。在史书中,也只有具备这样品质的人,才能够有耐力和勇气在与凶残狡诈的北方蛮族战斗中取得胜利。
在元召的认知中,他对两个相隔千年的人物都非常敬佩。他们皆是抵抗外辱的将军,驱逐鞑虏的英雄。这两个人一个是卫青,而另一个就是明朝的徐达。无论是个人品德还是用兵之道,他们身上有许多共同点,如果不是时空的阻隔,相信这两个人一定会成为世间最好的知己。
对于卫青的话,李广首先拍案赞同。这么多年来,他几次作为主将镇守北部边关,与匈奴人大大小小进行过不下百次的战斗,可是却从来没有酣畅淋漓地放手大胜过一次。这当然不是他的原因,而是各种客观因素造成的。
从壮岁旌旗拥万夫、箭射敌胆逞英雄,到现在暮年将至,老将白头。如果不能在卸甲之前去到草原之上痛痛快快的打一场仗,那么余生也会抱有无尽遗憾的。
元召也笑着拍了拍手,不过他先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想听听卫青的计划。他知道这位第一次领兵出征的车骑将军,之所以轻骑从二百里外的云中赶来雁门关,一定是有了一个大体的作战计划,他这是来与自己商议一下,好作最后的决定。
果然,卫青没有说多余的废话,直接就对他们两人说出了自己已经反复推敲过多次的突袭战略,虽然某些作战细节还没有考虑的那么详细,但已经足够他们听得明白了。
计划是有些冒险的,但也是值得一试的。在保守的将帅之间也许绝对不能通过,但在这里,在李广、卫青、元召这三个人面前,却是没有不可能的事。
“元召,你以为如何?”
老将李广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佩剑,他的剑与卫青的剑一样,都是元召所赠送的春秋名剑。只是如此名贵的宝剑,在鞘中已经呆得太久,那些锋芒也已经隐藏的太久了!
元召淡淡的笑了,也许真的已经到了该与匈奴人大战一场的时候了。因为自己的参与,这个时间点比历史上应该是提前了至少五至八年的时间。那么到底会取得怎样的战果呢?他有些兴奋地期待。
“那就战吧!我想,这一天我们的皇帝陛下已经等了太久了,我们的将士也已经等了太久了,我们的大汉臣民更是等得太久了。来一场振奋人心的胜利,正当其时!”
一切无需再多言,更无需太多的豪言壮语,三个人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一场决定汉匈命运的决战,就此正式开始。
一经决定,元召当场马上亲自书写了军情急报,派红翎信使八百里加急星夜送往长安,报予皇帝陛下知道。虽然皇帝早就给予了前线将军以临机决断之权,但这次不是抵御匈奴叩关,而是主动地踏进草原进攻,战争性质是极为不同的。可以说这是一个标志,预示着大汉的军队从防御转入了进攻,开启了一个全新的局面。把这样重大的转变,提前报给皇帝知道,还是很有必要的。
对于这些事关朝政的事,李广和卫青当然考虑不到这么多,他们只是纯粹的将军,能打好胜仗就行了。元召则不同,既然亲身参与了这件事,就必须把方方面面的因素都考虑周全,越是在重大事件面前,就越需要谨慎,这也是他从踏进朝堂那天开始,就时刻提醒自己的事。
卫青的战略策划还是有些简单的,他制定的目标,是要把这次南侵的十万匈奴骑兵都消灭掉,给匈奴单于狠狠的一拳,让他知道厉害,至少段时间不敢再生起侵略汉境的心思。
具体的作战计划就是以雁门关的汉军为主力,主动出关作战,吸引全部匈奴大军的注意力。而以两万黑鹰军为奇兵,根据早就详细探查过的地形路线,从云中出发西行绕到匈奴大军的后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进攻,与雁门关的汉军前后夹击,当可一举破之!
这个计划卫青早就想好了,这就是具有精锐骑兵的优势,可以灵活机动的用兵而不受限制,他之所以迟迟定不下决心来,除了考虑到不知雁门关汉军战斗力如何外,最大的制约因素就是天气寒冷骑兵难以长途跋涉的迂回。
不过自从元召从辽东运送来那些战略物资后,这个大难题就得到了解决。所以说那些保暖的棉衣之类来得太是时候了,因此,卫青才彻底下定了决心,亲自不辞辛苦跑到雁门关来商议军机。
而且现在看来,开战的胜利又有了更多几分把握,既然还有元召所带来的那三千骑兵从草原东部侧翼进攻,那么就变成了三路夹击,匈奴虽精兵十万也必败无疑!
大事议定之后的卫青在喝过一杯酒暖身子后 ,就要起身返回云中,霍去病既然病情已好转,他就放下心来。毕竟军情紧急,时间紧迫,不能多耽搁,回去还要好好布置准备出兵呢。
却见写完军情文书派人送走以后的元召转过身来,笑眯眯地朝他们两人摆了摆手,脸上带了一份得意之色。
“这次我们可是要好好大干一场了,都不能出差错啊。我已经在天子面前夸下了海口,如果到时候不能完成目标,那文书的末尾我可把你们两个的名字也签上了的,皇帝有把柄在手,要治罪的话,你们两个大个儿的可要先在前面顶着啊,呵呵!”
李广与卫青互相对视了一眼,也笑了起来。推演过后,汉军必胜,只要将士用命,就绝对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哈哈哈!不就是十万匈奴骑兵嘛,难道我们这样的策划下来,还不如霍去病那小子吗?那小子领着一百人就打败了匈奴万骑,如果这次我们胜的不能干净利落,那也太丢脸了吧!”
“是啊,小侯爷无需担心,虽然不敢保证把十万铁骑全部杀光,但来一场最大的胜利,还是有把握的。呵呵!”
看到他们两人这样信心十足,元召脸上的笑容却更是有些古怪。却见他从身上掏出了一副不知道什么时候画好的地形图来,放在了两个人的面前。在他们莫名其妙的神色中,用手指蘸着酒水在上面的某块位置重重的画了一个圆圈儿。
“在给皇帝陛下的急报上,我说的可不仅仅是取得此战的胜利和歼灭匈奴骑兵这么简单哦!我想要的是,把这块地方……整个的拿过来!”
仿佛是一声响雷震响在两个人的心头,卫青和李广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这、这……元召的胃口也太大了吧!
即便是卫青第一次领兵来到北疆,他也知道元召用手指划出的那块地方意味着什么,更不用说前前后后已经镇守边关几十年的李广了。那条从西部高原奔腾而下的黄河,贯穿中原大地,千里直入东海,曾经抚育了华夏文明的成长。它流经草原的这一段,更是孕育出了水草丰美的绝佳之地。
可是从黄河以南这半部草原,都一直被匈奴人牢牢地占据着,成为他们民族滋养的摇篮和侵略汉朝的跳板,至今已经百余年了。如果真的能把它夺回来,那对于作为一个将军来说将是无上的功勋和荣耀!
“……元哥儿,我们这一战,真的可以做到吗?”
即便是卫青,这个素来谨慎稳重的人,此刻心中的激动,也已经压抑不住。
“可以!我们必须要做到!只要有信心,就绝对能够成功。”
“好!那就干吧。壮哉!在有生之年,如果能让河套之南这片土地重新回到我大汉的怀抱,那即便这次战死沙场,老夫也无憾了!”
老将站起身来,慷慨激昂,虽苍髯白发,依然壮怀激烈。
三双手,重新紧握了一下,三杯酒饮罢,三个身影各自离去,开始各自的战斗行程。
霍去病非常想跟在元召身边去战斗,不过被元召严厉的制止了。并且以十分严肃的态度,命令她好好将养身体,在自己再次来到雁门关之前,不许再跨上马背一次。否则,就断绝师徒情分,绝不客气!
面对如此严厉的威胁,霍去病只能含着满腹委屈,勉勉强强的答应下来。看着那个身影离开院门逐渐走远,自己跑到屋里去嚎啕大哭了。如果她现在的样子,被部从的那些黑鹰骑士们看到,恐怕都会惊落一地下巴的吧!
第三百五十四章 风去疾 识劲草
无论是雁门还是云中,汉朝的将士们在最短的时间内都得到了紧急动员,做好了临战前的最后准备,战争的号角即将吹响!
而与此同时,从匈奴王庭派出的援兵正在奔赴草原东线,同样是三路攻击的打算。随后,遵照大单于发布的命令,飞火勇士开始出动,按照平时掌握的蛛丝马迹,开始在草原上展开对汉朝细作的全面清查。
不得不说,国师张中行的判断还是十分准确的,这次大军出动的消息之所以被提前泄露,而使汉朝军队提前做好了防备,没有取得突袭的效果,归根结底,就是有大量的敌对势力潜伏在王庭内外,通风报信所造成的。
这其中既包括汉朝派来的细作,也有匈奴内部对单于羿稚邪不满的人。当初羿稚邪发动变乱,杀死他的父汗而篡夺单于之位,为了消灭那些反对者,进行了残酷的杀戮,在这一过程中,大批的草原民众包括一些贵族都悲惨的死去。而那些幸存者们,在选择屈服的同时,早已经把仇恨的种子埋在了心底,如果当机会来到的时候,他们自然会选择复仇。
流亡在外的余丹王子,才是当初老单于可汗指定的王位继承人,这一事实,王庭内外的人都知道。因此,通过这几年余丹那些追随者的积极渗透,在王庭的高层贵族们中间出现几个叛徒,也就不足为怪了。
这些人的叛逆行为,虽然一直都进行得很隐秘。但在这一次的彻底清查中,他们却都没能逃脱。因为这一次出手的是飞火,在这个神通广大的组织开展行动后,几乎没有什么黑暗角落能逃得过他们的眼睛。
本着宁可杀错,不能错过的原则,大批被有所怀疑的人都没能幸免于难。落入到飞火手中,基本上没有能够活下去的可能。一时间风声鹤啸人心惶惶,许许多多的匈奴人在这次行动中被清洗掉,从中原而来的潜伏者,更是遭受了灭顶之灾。
杀戮、屠灭、追捕、逃亡、血泪、壮烈……短短几天时间之内,这样的较量,在许多黑暗中进行着,鲜血染红了信念,生命祭奠了忠诚!
就住在离王庭不远的那个部落某贵族门下的奴仆中,有个姓夜的中年男人,已经在这户主人门下五六年时间了,平日里负责放马牧羊打理棚圈的一些杂活。
匈奴贵族畜养的奴隶们是不能有自己名字的,因此在五六十个奴隶当中,姓夜汉人的称呼便是夜老六。与那些名叫阿七阿八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但在黑暗当中,夜老六却是有自己名字的,他的名字叫“夜猫”。这当然是一个代号,是他所统领的一个二十多人的小队对他的统一称呼。
在六年之前,夜猫还并不知道国家和民族的定义是什么,也不明确自己身上的一身功夫有什么用处。那时他还是中原第一大帮流云帮的一名堂主。
就在那年冬天,在大雪之后的长乐塬上,流云帮主郭解被废去武功,然后天子亲自下旨问斩诛灭三族,从此以后,他们这些人从昔日作威作福的江湖中人一下子变成了阶下囚,成为被某人“劳动改造”的对象。
那惶惶不安的最初几个月里,夜猫和所有从天下各郡县押解到长乐塬上的流云帮众一样,是戴罪之身。他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是什么,也许不久之后终究免不了一死吧?势力如此庞大的流云帮在一夜之间就真正的风流云散,使他第一次认识到何为国家的力量。
不过夜猫后来很幸运,他和很多身手敏捷的帮众被主宰他们命运的那个人亲自挑选了出来,分别赋予了他们新的生命。
经过长达一年时间多的专门训练之后,连同夜猫在内的第一批二百多人加入了一支新成立的军队,那军队的名字叫黑鹰军。不过,他们不是正式作战的士卒,而是属于一个有些奇怪的部门。当时他们每一个人并没有真正了解自己将要接受的是怎样的使命,直到有一天长乐塬的那位侯爷对他们亲自说了一番话后,所有人才明白属于自己的身份是什么。
“…… 去做这件事,会有很大的危险,也许你们当中的许多人永远没有机会再回到中原,也许会付出自己的生命。如果决定了的,我会亲自负责你们的一切。只要你们不负大汉,我也绝不会负你们……!”
虽然过去了这几年,可是在派遣他们来草原的前夜,长乐侯当众讲完一番关于国家和民族的定义后,对他们最后说过的这几句话,夜猫依然记得很清楚。当时并没有人退出,他们全部义无反顾的上了路。
到今天为止,一同来草原的那二百人,夜猫并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们还活着多少,那不是他需要去操心的事。他只是兢兢业业小心翼翼的按照秘密联络人的吩咐,搜集自己所能知道的全部重要信息,然后把它们传出草原,送到遥远的汉家国土上。
暗中行走的危险,自然充满了刀光剑影,有许多次差点就葬送了性命。他都凭着高超的身手和机敏渡过了劫难,把许多有用的信息成功的传递了出去。包括这一次的匈奴十万铁骑突袭,最开始的情报就是出自夜猫的手中。当然,消息是从自己的匈奴贵族老爷那儿得来的。
如果说最开始几年的时候夜猫心中还有些迷惘的话,那么现在他的心志已经非常坚定。尤其是听到过的几次关于黑鹰军威名的消息,竟然有一种叫做自豪的东西在他胸中嬴荡。因为,他也是属于黑鹰军的一员!
跟着夜猫在草原上牧马的有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主人唤作斩木,是匈奴人掳掠人口而来的孤儿,之所以是孤儿,那是因为他的父母亲人被匈奴骑兵的弯刀都杀光了。听完他的遭遇之后,夜猫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自己暗藏的唯一一把短刀送给了他。斩木对夜猫很亲近,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把他当做了唯一的亲人。
夜猫没有亲人,在匈奴没有,在中原也没有,他有时候会想,如果有一天真的能够有命再回去中原的话,他一定会把斩木当做自己的儿子带回去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或者说是他没有想到催命的时刻来的这么快。当夜猫统领下的那二十多人在一夜之间失去联系或者失踪之后,他感觉到了惊恐和不妙。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呢,厄运就来临了。
寒夜清冷,雪落无声,出动的飞火勇士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清除。这户匈奴贵族是老单于效忠者的秘密终于还是被发现了,暗中为流亡的余丹王子通风报信的事自然藏不住。而今晚领人负责行动的是飞火组织中的两位厉害人物,离火和七火。
一袭火红的天山野狐皮裘就是他们的醒目标记,只要看到这种装束的人出现,没有人不感到心惊胆战。并没有费多大功夫,在砍掉几颗人头之后,他们就得到了他们想知道的一切。
有汉朝的一条大鱼就潜伏在那座不起眼儿的帐篷里,离火和七火这次想捉个活的。他们悄悄的超四周打个手势,几十个轻捷如同火狐的影子迅速的形成了包围。月光照得雪地惨白,那些坐骑的马脖子下悬挂着的一颗颗汉朝细作头颅同样惨白而且死不瞑目。
帐篷整个被用套索拉倒的时候,里面却并没有人。雪地上一行淡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足印直直的去向了后方的灌木丛中,性情暴烈的七火飞身而起如同一头夜鹰扑向那边,几声兵刃相格的声响过后,两个人同时闷哼了一声,有一道背负了孩子的身影迅速的没入树丛消失了。
“嘢呵!没想到哇,这汉朝细作倒是个高手,绝对不能让他跑了!”
七火甩了甩受伤的手臂,用嘴尝了尝鲜血的滋味,呲了呲牙,露出野兽嗜血般的狰狞笑意。刚才他第一时间发现对方的踪迹,扑过去交手之际竟然发现对方与自己的功力不相上下,两人各自受伤,这让他又惊又喜,果然,这是一个重要人物无疑。
有马的嘶鸣声从那边响起,然后,马蹄声踏破雪夜草原的宁静,直向东南方向跑去。离火与七火对视一眼,冷笑着招呼众人上马,随后追了下去。在这茫茫草原之上,要想从飞火的手上逃跑,那是势必登天还难!
凭着自己的敏锐察觉和从来没有落下的一身功夫,终于逃得性命的夜猫辨别了方位,俯身在马背上拼命地向大汉所在的方向逃去。在他身前坐着的是那个孩子斩木。夜猫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识破了,要想从飞火的手上逃的性命,也许是件很难的事。但只要有一份希望,他也要去拼命。这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斩木的性命!
从黑夜到黎明,几百里的草原之路上马匹在亡命奔跑,间或的战斗不时在进行着,追上来的飞火勇士已经有七八个死在了他的手上,而这位逃亡者也已经受了好几处重伤,只是他拼命的咬牙坚持着。夜猫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前方,看着那太阳升起的地方,好像那里就有他的希望。
马匹已经非常疲惫,眼看就快跑不动了,身后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响已不到几丈距离,斩木惊恐的把身子缩在他的怀里,也许下一刻死亡就快来到了吧!
“夜猫叔,快看,有一队金甲金马的神兵从太阳里飞出来了啊……!”
蓦然,那瑟瑟发抖的孩子瞪大了眼睛惊叫起来,仿佛看到了一个奇迹。
第三百五十五章 气凛凛 马萧萧
代号为夜猫的男子,当年能够做到流云帮堂主的位置,自然有他独到的本事。尤其是加上这几年在草原上磨练出的心智,论起单打独斗,他却也不惧怕任何人。
不过,当彻底的卸去了伪装之后,一路拼杀下来,他才发现,想要从飞火手中逃脱,是件很困难的事。对方那些人的身手,没有低于自己的,如果不是他舍却了性命拼着身体受伤,采用了以命搏命的方法才杀伤了几个,恐怕根本就逃不出王庭的范围。
然而还是不可能活命的,连夜逃亡至此,离着大汉的边境还有二三百里路程,而索命者已经追到了马后,被杀死的结局,也许就在下一刻!这儿终究是敌国的草原,没有人会来救援。
阴冷的笑声是那个与自己交过手的敌人发出来的,夜猫知道他很厉害,只这个人,现在身受重伤的状态下他恐怕一招都挡不下,更何况,身后跟随的是同样厉害的一群人。
耳边听到斩木的惊呼时,夜猫有些微微的愣神,不过还没等他明白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正在奔跑的马匹忽然一声长嘶,已经被后面旋转飞来的钩镰刀斩断了右后腿,连人带马朝一边倒了下去。
夜猫抱紧了斩木,重重的摔在地上,踏过来的强敌马蹄溅起残雪,脸上冰冷刺骨。他心中一痛,知道完了!头顶精光耀眼,明晃晃的弯刀瞬间笼罩了一片。
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反而轻松,夜猫用最后的力气翻身挡住斩木,虽然明知无济于事,却也可让他晚死片刻。
想象中的乱刀齐下没有来,有锐利的锋芒刺破空气从远处疾射而至,遇到人的身体如中败革,随着几声痛呼夹杂着惨叫,战马惊鸣慌乱,四处躲避。
夜猫惊愕的睁开眼睛,发现有两三具尸体从马上跌落在自己周围,他们每个人的胸口、咽喉等致命部位都深深的被弩箭穿透了。在看到这种弩箭的一瞬间,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身体竟不由得激动颤抖起来。
“……原来不是金甲的神兵啊……夜猫叔,是我看错了,他们是黑色的呢!”
斩木那孩子的头上和脸上也满是鲜血,不过那不是他的伤,是夜猫身上流出来的。他的脸正对着那个方向,终于看清楚了先前匆匆一眼看到过的那支突然出现的队伍模样。
辽阔的草原上当然不会出现从太阳里出来的军队,人间也不会有金甲金马的神兵,不过在这一刻,同样看到了霞光里那一片黑色层云的夜猫,却觉得即便是从天而降的金甲神兵,也不如这熟悉又陌生的一袭黑色飞鹰战袍来的让人安心!
已经没有人再顾得上来杀这一大一小两个逃亡者了,猝然受到袭击的火狐身影即便是武功高强,可还是有几个人没有躲得过发射自九臂连环弩的致命弩箭。
就连身手最好的离火,百忙之中使劲拉起了马头,才躲过了射向自己头颅的那道冷锋,不过他的那匹战马就惨了,替它主人送了命。
等到惊魂未定的慌乱队伍重新聚集起来,看到死去之人的惨状,惊惧之中夹杂着怒火,一起严阵以待的向来敌的方向望去。
东方朝阳初升,在连绵起伏的一片沙丘中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闪现出一支骑兵队伍的影子,他们就停驻在半坡上,静静的朝这边看着,肃杀之气迎面而来。
虽然还从来没有与黑鹰军直接打过交道,但只看了一眼对方的阵容,离火马上就意识到,这肯定就是那支已经开始被匈奴人忌惮的汉朝骑兵军队了。只是他们什么时候跑到这儿来了?行动竟然这么迅速!
刚才趁着他们的慌乱躲避,夜猫已经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一手拄刀一手拉着斩木,勉强拖着伤口流血不止的身体,迅速地向前面连滚带爬的逃开去。
几个飞火勇士正要再打马追上去杀之,为首的离火伸手制止并撤退了半程,因为对方最前面百骑手中的那种令人胆寒的弩箭,正冷森森的对准了这边,如果他们继续追杀,对方一定会马上发射狙击的。这种平射而至根本就无法招架的弩箭太厉害了,不是凭人力可以阻挡的。
他们远远地看到,汉军中有一小队十余骑打马而出,接应到了那逃跑的两人,然后好像略微询问了几句,就带着他们回到骑兵队伍前面。离火与七火互相对视了一眼,吃惊的皱起眉头,因为他们看到那死里逃生的汉朝细作,竟然拜倒在那队伍为首的一匹马前,对那马上之人行的是跪拜大礼。
两个人忽然想到一件事,不禁惊疑。两天前他们的大统领莫哈从王庭出发随军赶往东部草原,说的是要来对付率领汉朝军队从东路进入草原的一个重要人物,难道就是此人?
“对方是黑鹰军!那人是元召……?我们去擒住他吧!”
七火回头瞅了一眼随着赶到的二十多名飞火部从,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一定就是他了。莫统领临行前说过此人的厉害,他这次亲自前来,就是奉了大单于的命令,取元召性命的。应该是还没有碰面,却没想到我们竟然在此处误打误撞的遇上了。还是先赶快发信号吧,如果莫统领在这附近的话,应该能够看到。”
听到他这样说,早有一名飞火勇士从背上取下一个圆圆的牛皮筒,触动里面的机关,一缕赤色烟云直上云天有几十丈高,却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十分显眼,在这样的天气里,远近几十里之内应该都能看得见。
这就是飞火在大漠草原上联络时专用的信号了。这是大漠神墨云白在游历西域各国的时候,从那里学得的一种神奇手段,经过他的巧手改造之后,便成为飞火各成员之间在紧急策应时所用的一种联系方式。
“哈哈!只要莫统领他们在这附近,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的。至于现在嘛,七火兄弟,我们就不远不近的监视他们的行踪就好了,不必去以身犯险,汉人的弩箭十分厉害,免得兄弟们多所损伤。”
七火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不情愿,但离火毕竟是这一队人的头领,飞火组织里最重要的是上下之间的服从,因此他的话还是要听的。不过他一直以来都对自己的手上功夫自视甚高,曾经得到过墨云白的亲自点拨,他内心深处是非常想过去挑战一下那名叫元召的家伙的,说不定对方就会接受自己的挑战,那么他有很大的把握斩杀或者生擒元召,那才叫一个痛快!
也不怪他如此之大,七火具有很高的练武天赋,他具有草原狼一般的残忍性格,在飞火组织中,为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极得墨云白赏识,因此年轻骄傲的心中,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是在所难免的。
“离火,你说对面的人看到我们发出招援信号,会不会吓跑了啊?那样的话,我们追还是不追呢?”
“跑与不跑,都没什么区别!他们既然敢胆大包天进入草原深处来,就要做好随时被歼灭的准备。据我所知,此处正是金头王与山边王共同的势力范围。他们两家虽然只是草原上的中等部落,但两家兵力合在一起,总共也有一万多兵马吧,怎么可能会允许有汉军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他们的地界上?”
“莫非……这些汉军是钻了空子,跑到这儿来的?”
“应该就是这样了!草原太辽阔了,他们这三两千人,又是骑兵,确实很难发现他们的踪迹。没想到却被我们遇上了,却正是一个立功的好机会啊!哈哈!”
“不错!只要我们紧紧的盯住他们,等到金头王与山边王的军队合围过来,再加上莫统领与屈射王的支援军到来,哼哼!茫茫草原上,看他们往哪里逃!汉军全军灭亡之时,擒获元召的功劳自然少不了我们的!”
“离火首领高明!一会儿我可要多杀几个汉人,为刚才死去的兄弟报仇……!”
这些人在远远的一边持刀戒备一边得意盘算,却不知道对面这会儿是另一种情形。他们没想马上出手,黑鹰杀神却不会放过遇到的狼群。
猎猎战旗下,三千劲骑勒马待战,最前面的那匹马上,名叫元召的少年将军跳下马来,亲手扶起了趴在地上泣不成声的中年男人。
“你受苦了!且先治伤止血,其余的容后再说。”
从夜猫颤抖的手中接过一枚铸有雄鹰形状的铁质小牌,那上面沾满了鲜血,还带着紧贴胸膛的体温。元召握在了手中,这样的信物,他当然认得。当年他亲自训练派遣的这二百潜伏者离开长乐塬的时候,是他亲手设计铸造后一个一个发给他们的,别人根本就仿造不来。
“……侯爷!匈奴王庭遵照单于的命令展开了大清查,这次我们的人损失惨重啊……后面那些追杀的人就是飞火成员,我亲眼看到他们的马脖子上挂满了汉人兄弟们的头颅……呜呜呜!”
话未说完,想起这些年的辛苦和死去之人的惨状,夜猫已经是泣不成声。
元召拍了拍他的肩头,命令后面的黑鹰骑士马上给他敷药止血。然后站起身来,一面用衣襟擦干净那铁牌上的血迹,一面看着那束在空中久久未曾散去的烟云,对身后早已跃跃欲试的人下达了命令。
“匈奴人放的烟火不错……既然是凶手,那就让他们都去殉葬吧!”
第二百五十六章 战沙场 显英豪
赞曰:
平虏尤如驱虎狼,汉刀神弩飞寒芒。
陪君醉笑冲沙场,雪中留得侠骨香!
辽阔的草原是野兽出没的天地,不仅是狼群,虎豹豺狗之属也有许多。大队人马行动无碍,但如果是落单的行旅,自然就会成为它们的口中食物。
而苍狼自古以来就是北方蛮族的图腾圣物,没有特殊情况,匈奴人也不会去射杀它们,因此,狼群大肆繁衍,随处可见,即便是遇到大队的骑兵队伍,它们也并不会逃跑, 而是成群结队远远看着,等候着有机会饱餐一顿。
有时候的等待并不是没有价值,比如今天,在不久之后,就会有一顿可口的大餐留给它们了。仿佛对死亡和血腥有着天生的嗅觉,远处的沙丘之上,有大批的狼群开始聚集。
草原上的飞火勇士从来不怕野兽的侵袭,他们是天生的猎手,追踪和猎杀是拿手活儿,黑夜行走时,身上的煞气,就连狼群也要退避三舍。不过今天,情况好像有些例外。
就在没有丝毫防备的情况下,那些身披黑色披风的汉军骑兵,忽然开始包抄围杀过来。本来的预想可不是这样的!汉人应该趁着匈奴大军还没有杀到的机会,赶快纵马逃窜才对。可是他们就这样杀过来了,仿佛草原成了他们的地盘儿,要来驱赶忽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似的。
离火和七火率领着二十几个身披火狐披风的部从简直是出离的愤怒了,在草原之上,还没有人敢对飞火发动攻击!他们是草原百年的守护者,是大漠神墨云白的部众。就连历代大单于都要敬重三分,汉军怎敢如此!
飞火勇士是从来不会逃跑的,大漠孤烟之下,他们一起举起了手中的弯刀,列成一个半圆防御形,想要给当先冲杀过来的汉军百骑一个狠狠的教训,飞火勇士们的身手,岂是这些普通的骑兵士卒所能比的吗!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想错了。个人武勇在别的军队面前也许可以有用,但他们今天遇到的是黑鹰军。
对面的这些家伙很强,从他们的敏捷动作上,元召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因此他并不打算去无谓的牺牲任何一个黑鹰战士。他招手之间,派出了两个百人队,给他们的命令是,去把对面的敌人飞骑狙杀而不是去拼刀!
对于这样的小规模战斗,元召手下第一勇将公孙戎奴早已经不感兴趣。自告奋勇带队出战的是韩嫣,自从出得长安跟着元召一路冲杀到今天,这位贵族子孙早已经脱胎换骨,整个的人从里到外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马当先,弩箭挽在臂间,虽百骑冲锋,也气势如虹!
奔马如雷到三十丈外,对面敌人脸上的桀骜不逊已经看得清清楚楚,韩嫣在马上冷冷一笑,九臂连环弩狙杀之下,看你们拿什么抵挡!
离火见汉军的马越来越近,他提气在胸一个“ 杀”字还没有喊出口呢, 已经听到一阵机弩响声,眼前所见,一排弩箭当胸射来。
所有人大惊失色,连忙想要招架或者躲避,这些该死的汉人也太不讲规矩了吧!竟然连近身拼杀的勇气都没有,就只会射箭杀人,简直是太可恶了。
九臂连环弩可不是普通的弓箭所能比的,它的特点就是又快又准又狠,想要用刀招架,那只能是不自量力。任凭你身手再好, 在这般密集攒射之下,也只有丧命的份!元召那么厉害,当初在未央宫朱雀门外被伏击,都受伤差点送命,何况是他们呢。
“噗嗤、噗嗤”的声音开始响起,没有什么例外,只要被射中者,皆经受不住那巨大的冲击力,纷纷跌落马下。倒霉的,当场死去,幸运一点儿的,一时不死只在地上翻滚哀嚎。
百骑黑鹰军驰马发射完一匣弩箭,却并不停留,在十余丈外绕马而还。第二个百骑队紧跟着到来了,又一轮几百支攒射过后,转了个半弧形迅速扣好机弩再次持弩欲发的韩嫣发现,当场除了几匹受惊的马远远跑开外,那二十几名飞火勇士无一幸免,已经都躺在一片狼藉的雪地上了。
只不过走马之间,两轮弩箭射过去,干净利落,收工完活儿!现在可以说,黑鹰军中的每一个人,都把元召灌输的“以最快最便捷的方式消灭敌人”的理念执行的无比透彻。用弩箭就能解决的事,谁会去多费力气用刀啊!
二百骑黑鹰骑士放缓了马速,来到自己刚刚射获的猎物前,看着几个重伤后未死还在地上挣扎的匈奴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唯有他们的校尉韩嫣撇了撇嘴,有些不屑一顾的下达了命令。
“小侯爷说是些高手,这也太不堪一击了吧?呵呵!你们几个收拾现场,好好看住这些家伙哦,待我去报给小侯爷知道,看他还有什么想问的没有。”
韩嫣吩咐完毕,打马而回。黑鹰骑士们遵令,其中十几个下的马来,收回各处的弩箭,把那几个还活着的匈奴人拖到一边,有人持刀看守戒备着。
离火和七火都没有死,他们依仗着过人的身手躲过了好几支致命的弩箭,不过也受伤很重,躺在地上,被经过身边的黑鹰骑士无情的拔去身体上的弩箭,鲜血飙溅,几乎当场就疼死过去。不过,他们都紧咬牙关忍住了,彼此对视一眼心意相通,按捺下暴起一击的念头,即便要死,也要留到最后一刻,如果能拉着汉军中的将军一起,那就再好不过了!
离火艰难的大口喘了几口气,脸色苍白胸腹剧痛,头脑一阵阵的眩晕。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几刻钟,更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匈奴大军的来到。汉军的弩箭非常歹毒,箭头是锋利的三棱形状,身体一旦被射中,就是一个开创性的伤口,弩箭被强行拔出后,立即就形成了一个血洞,在不停地往外汩汩流血,即便有人救治也很难愈合,更不用说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当是必死无疑。
朔风夹杂着雪粒子和沙粒子扑在脸上,耳边是部属们的悲惨声音,只有到了这个时候,离火才真正明白了曾经死在自己手上的那些被猎杀者是怎样的滋味。不禁心中悲凉,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终于看清了这支汉军主将的模样。
正在用意味不明的神情端详他们的,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少年,看不出有什么锋芒毕露之处。在草原上的牧人部落中,这个年纪的少年十分常见。只不过相比较起来,那些已经可以在马上奔驰如飞弯弓射箭的匈奴少年,看上去比他要健壮的多。
“汉狗!你、你可是元召?如果你真的是……那今日也休得意,就算是杀了我们,很快你们这些人就会来陪葬的!”
怒目横眉大声喝问的是七火。他身上中了三只弩箭,另有一只从脸颊擦过去,半边脸已经血肉模糊,显得十分狰狞可怕。
听他出言不逊,在元召身边的韩嫣公孙戎奴诸人大怒,正要拔刀砍下他的脑袋来,元召伸手制止了他们,抬头望了望辽阔无边的草原,神色冷淡而残酷。
“你们没那个机会了!匈奴人……呵呵,匈奴骑兵弯弓纵横的时代就快要过去了。你们的未来,如果不投降顺服,就只有去死了……!”
他的话音并不高,说出口后,很快就被吹散在横过草原沙丘的风雪中,只不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这片大地也已经铭记了下来。这是一个从南部汉朝来的将军,第一次对匈奴这个庞大的马上帝国发出的挑战,就在与匈奴王庭相隔几百里地方。
“呸!真是大言不惭、狂妄无知!我们匈奴勇士岂是那么容易屈服的?元召,实话告诉你吧,你们马上就要完蛋了!三位匈奴王爷的大军正在赶来,你们是逃不脱的。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们,也自然会有更加厉害的人马上来取你性命的。哈哈哈!”
七火有些神经质的大声笑了起来。鲜血迷糊的脸上,一双狼一样的眼睛里却放射出骇人的光芒,在乘人不备的时候,火狐皮裘袖中的钩镰刀已经握在了手中,凝聚起全部力气,猛的脱手而出,一轮旋转的寒芒直向三尺之外的元召面门而来!
飞轮夺命刀!这是大漠神墨云白亲自传授的绝技,飞火组织中也只有寥寥数人得以练成。刀为半圆形三刃,离手之后旋转轮回杀人无形。七火苦练十年也只不过练成一刀,而传说中的墨云白,挥手之间,可十刀连环!
在被杀之前突袭元召,这是最后的一个机会!离火早就知道七火的意图,他紧张的屏住呼吸闪目去看时,却没有看到想象中的鲜血迸溅死于非命场面。
“雕虫小技……也敢拿出来显摆?哦,忘了和你说,省得你抱着巨大的期盼走的不安心呢。那个什么金头王的头颅不就在那边吗,好好看一眼再死啊!”
少年将军冷淡的话语中,七火拼命地用手捂住脖子上被自己的飞刀割出的巨大伤口,鲜血如泉涌,已经没有办法止住。他到死都想不明白,多年辛苦练成的旋刀绝技,怎么就会把自己杀死了呢!不过他在意识完全消散之前,还是看了一眼元召所指的方向,一颗草原王的头颅正圆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七火倒下了,这位来自飞火的勇士,同样死不瞑目。在看清楚了全部过程的离火惊惧目光中,他听到刚刚用一根手指就反转了旋刀杀人的元召发布了最新作战命令。
“把匈奴人的烟火去那边再放一次……然后就可以等着鱼儿上钩了!歼灭那个……什么王?”
第二百五十七章 生死事 殊难料
在元召嘴里的什么王,自然就是统帅八千匈奴骑兵前来草原东部支援的屈射王了。屈射王名贺兰屠,算得上是匈奴单于王庭的心腹之臣。
匈奴帝国在大单于王族之下,共有四个最尊贵的姓氏家族部落。他们分别是呼延氏、耶律氏、顼卜氏、贺兰氏。王庭最大的八个部落王大部分就是出自这四个家族之中,可以说是匈奴单于的左膀右臂了。
能够占有如此地位,屈射王所在的贺兰部族自然实力强悍,麾下骑兵都是骁勇善战,即便是在草原数十万勇士中,也称得上强兵了。
屈射王本身就是一员猛将,胯下马掌中一杆三尺长柄镔铁锤,双臂也有千斤的力气。沙场之上招数大开大阖,以勇猛难敌而著称。一般对手根本就扛不住他一锤之力,多年以来屡屡率部侵略草原四周邻国,为匈奴帝国的扩张壮大立下了汗马功劳,深得大单于倚重。
也正是因为他的厉害,所以这次大单于羿稚邪亲自点名派遣此人出征去平灭进入草原的那股汉军,顺便以本部策应耶律王,共击雁门关守军,应当是万无一失的事。
接到命令之后的屈射王贺兰屠欣然领命,整军而出,不过三日时间去东南三百里,来到山边王势力范围内,一边派人去与附近的金头王、山边王联系,一边停驻人马,暂时少歇。
贺兰屠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身边一众军中都尉、当户陪同着,在临时铺就的毡席上围座,且烤得一只黄羊,吩咐随从搬过来烈酒,喝了御寒歇马。
“王爷,要不要给那边也送过几囊酒去御寒?”有心腹都尉凑到跟前来,低声的问了一句。
贺兰屠冷冷一笑,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一簇火狐身影,他本来就根本不情愿带他们一起行动,只是大单于之令难违,才不得不让他们随军而行。一路上早就对那些冷傲的家伙有些不耐烦了,这会儿才不会去管他们的冷暖呢!
“不必!他们武功那么高,哪里还会在乎这点儿冷?这些家伙如此孤傲,我们何必去自讨没趣!哼!”
都尉连忙称是,随声附和着自家王爷咒骂了几句。草原上的部落王们对只忠于王庭和单于的飞火,都从来没有什么好印象。他们为了忠心,不仅对敌人凶残,对草原上的匈奴人有时候也是非常残酷的。
那边的人自然就是飞火统领莫哈带着的几十名飞火勇士了。他奉了大单于羿稚邪的命令来诛杀元召,虽然与屈射王的八千骑兵同行,却自重身份,并不与他们交流。此时下马在避风处休息,人人闭目养神,静默无言。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派去联络金头王和山边王的飞骑却还没有回来。草原辽阔,部落往往随时迁徙住所,一时间找不到也是有的,因此,屈射王并没有往别处去想。
草原气候多变,那边阳光普照这边也许就会飞雪飘零,刚刚还朔风扑面,这会儿又晴朗的看到很远。正在歇息的莫哈忽然就睁开了眼睛,站起身来望着遥遥远方空中,一束赤色烟云可看的清楚,聚而不散,正是飞火间的特殊联络信号。
“莫统领,这信号……会不会是有兄弟发现了汉军的踪迹?”
彪悍凶狠的脸上是兴奋的表情,有飞火勇士对战斗早已经急不可耐了。
“嗯,应该就是吧。”
莫哈点了点头,做了肯定的答复。不过,他随即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
“如果真的是汉军在这儿出没的话,那么情况就有些不妙了。”
“此话怎讲?我们出发之前不是已经接到汉军进入草原的消息的吗?”
“早就给你们说过要动脑子啊!你们想想看,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哪儿?这应该是山边王的地盘,再往前走,那就是金头王的势力范围了。汉军能在这儿出现,那说明了什么?说明元召率领的那支骑兵,已经突进到这儿来了!也就是说,那边的金头王很可能已经被打败了,弄不好连山边王都情况有些不妙啊!也只有发生了这样的事,屈射王派出去联络的那些游骑哨从一个都没有回来的。这么长时间都还联系不到驻扎在这块地方的匈奴人,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可笑那边的屈射王还在后知后觉的有心思饮酒!哼!”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莫哈别看长得古怪,可是此人的心机非常深沉,要不然也不会做到飞火统领的位置上。平日里在外部人面前并没有什么话说,一副冷冷令人生畏的样子,可是当着内部飞火自己属下,却是好为人师,解说详细。
众人连连点头,恍然大悟,莫统领说得非常有道理!恐怕真实情况就是如此了。
“那我们要不要马上出发,赶过去接应?看那烟起处的距离,也就是七八十里的样子,打马即到,料想汉朝的军队也跑不太远。”
莫哈脸色有些奇怪的看了跃跃欲试的部下们一眼,感觉这帮有勇无谋的家伙,要走的路还很远。
“我们飞火勇士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军事上的对抗和拼杀,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先上了!飞火接到的命令是铲除元召这个人,而不是他统领的军队。那些冲锋陷阵的事,自然要交给屈射王和他的八千精骑去干啦!正好也探探敌人的虚实,我们随后见机行事就好。”
果然是高见!众人虽然杀人是一把好手,却没有这些见识,免不了又是一阵称颂。于是,马上派人过去对屈射王通报消息,就说是已经在左近发现敌踪,应该就是汉军所在,请屈射王速速定夺。
贺兰屠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就站了起来,一口气把囊中剩余的酒喝干,大声喝令集合队伍立刻出发,不要让汉军逃跑了。对于飞火勇士他虽然从心底里不待见,但对于他们在探查情报这方面的本事,他还是很相信的。
不得不说,常年在马背上生活的民族,行动还是非常迅速的。片刻之间,匈奴骑兵们已经弯刀胯马,整装待发。屈射王并不用多说什么,掌中大铁锤所指的方向,就是将要去战斗的地方!千骑纷踏,疾如风火,飞卷残云一般,向着飞火勇士所指的方向而去了。
“走吧!我们跟在后面,到了该动手的时候,自然少不了你们杀人的机会!只希望元召那家伙不要轻易地死在乱军之中啊……哈哈!”
语气很轻松,显示了莫哈心中的真实想法。不要说是草原上的飞火勇士们了,就算是他,也是很不相信元召有传说中那么厉害的。世间流传的,往往会有许多虚妄之处,毕竟没有亲眼所见过,让这些素来都对自己的身手抱有极大信心的人,又怎么会能够真正的服气呢!
无论是在这草原还是天下,武学之道自然有人间巅峰的存在,而让他们这些桀骜不驯的人唯一心悦诚服的,只有大漠神墨云白一人而已。
而墨云白以下的飞火四大统领,各自有各自的独特本领,也已经是少有敌手的存在。莫哈在马上得意的盘算着怎么样能想个办法把元召擒拿住,上次听大漠神的口气好像对这个人很感兴趣,如果自己这次真能办到的话,说不定大漠神心情大悦之下,传授一点秘籍绝技,那就受用不尽了。
莫哈不认为元召有那么大的本事逃得脱,既然敢孤军进入草原作战,那也只能说明他太狂妄了。匈奴帝国可不是小小的真番国,想要凭借着个人之勇在草原上翻云覆雨,那只能是自取死路。
不过这样的想法,注定只是他个人的想法而已。不久之后,飞火统领莫哈就会发现,自己所认识到的世界,终究还是太有限了!世间事,绝不是一个想当然就能全部概括的。等他明白这一点时,悔之晚矣!
草原之上,并非只一望无垠的平阔,沙丘、山川与峡谷也有许多。尤其是在这东南一带区域内,受古燕山余脉的影响,有几处山峦阻隔,虽然不是很高,但在草原上来说,已经是有许多险峻之处了。
屈射王的大军行进了半个时辰之后,转过几座沙丘,前锋忽然停了下来,已经做好了冲杀准备的贺兰屠和他的中军将士们心中一愣,想象中的汉军并不见踪影,唯有前锋军的骑兵纵马驱散了聚集的狼群之后,出现了微微的骚动。一名匈奴大当户打马绕行观察后,已经急急忙忙的来到屈射王马前禀报。
“王爷,前面有刚刚战斗过的痕迹。汉军应该是刚走不久,现场留下了二十几具尸体。看装束好像是匈奴人……好像是、是飞火的成员!”
“什么叫好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难道匈奴自己人和汉人你们都分不清了吗?”
屈射王有些发怒,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句。自己紧赶慢赶的还是慢了一步,要是让汉军逃跑了,确实让人气恼。
“不是属下们分不清啊,王爷!实在是那些尸体已经被狼群啃得不像样子了啊……!”
大当户的话还没有说完,从后面闻讯赶来的飞火统领已经带着他的人心急火燎的纵马而过。马背上的莫哈脸色铁青,心情沉重,眼中所见,前方雪地上那些火狐披风残破不堪,血迹斑斑……!
第二百五十八章 猎狐岭 飞鹰袍
飞火很强大,在草原之上,是一个地位超然的存在。他们的威名,不仅匈奴人广为传说,就连西域各国都知道他们的厉害。有些时候,根本就不用匈奴铁骑的出动,只是几个飞火勇士去到那些邦国,就可以代表大单于本人的意志了。
这些年来,还从来没有什么人敢与他们公然对抗。在一些暗中较量时,就连汉朝最厉害的西凤卫也要退避三舍,只能以策略应对,不敢硬碰硬。至于说随便杀死飞火勇士这样的事,先不说别人有没有那个能力,即便是有,也要考虑有可能招致的严重报复后果,而不敢随便大开杀戒。
然而今天发生的事,打破了这个惯例。飞火勇士不仅被杀了,一次性被杀二十多个,而且都死的很惨,简直是惨不忍睹。
终于赶到近前的莫哈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已经没有心情再给属下们当老师了。跳下马来仔细地查看了每一具尸体,说是尸体,其实有几具已经变成了嶙峋的白骨。这自然是刚刚被驱散的那些狼群的杰作。
血还是新鲜的,证明人刚死去不久,残缺的身体上依稀可见弩箭射穿过的痕迹,这种箭头的创痕不是寻常的弓箭所能造成的,应该就是那种传说中很厉害的九臂连环弩了。
自从当年在雁门关外,匈奴人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弩箭的厉害后,他们曾经想过很多办法,想要弄到几张机弩,一睹其真容,看看能不能仿造出来。为了这件事,大单于许下了重金的赏格,然而,即便是派出了大批的细作去到长安,也一直没能如愿。
“大统领!这些兄弟死的也太惨了,竟然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连究竟是谁都认不出来……那些汉人实在是可恨!我们一定要给他们报仇雪恨啊!”
见莫哈统领站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早已经怒火冲天的飞火勇士们纷纷围拢过来,指天划地叫嚷着报仇。
听到禀报完详细情况的屈射王贺兰屠,这时也赶了过来,他关心的倒不是这些人的死,而是汉军的战斗力和离开的方向。
“从我们看到信号飞马赶到这儿来,也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汉军一定跑不远,刚才我已经派出探哨去四周探寻了,马上就会有消息报回来的 。到时候把他们一举歼灭,为这些死去的飞火勇士们报仇就是了!”
“王爷!此战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帮助匈奴勇士们取得全胜!务必把汉军全部杀死,让他们无一人漏网。”
莫哈对屈射王拱了拱手,表达了自己的决心。一次性死去这么多人,对于飞火来说,可谓是少有的损失,虽然已经分辨不出这些死去的兄弟到底是谁,这笔血债是无论如何也要讨还的。
正在群情激奋的时候,有派出的匈奴游骑已经探查到一些消息,极速的回来禀报,说是有大量马匹踏过残雪的痕迹,直往东边猎狐岭方向逃回去了。
“哼!这一定就是那些汉军,在这儿杀人之后,自知必然会有大队草原骑兵来围剿,所以才仓皇逃窜了。我们绝不能放过他们!王爷,下令追击吧!”
听到手下都尉、当户们的请战,屈射王点头同意,略一沉吟,正在考虑如何分兵去堵截时,却听到几个飞火勇士的惊叫,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抬头去看时,只见正东不远处又有一束烟云出现在半空中,与此前所见的一模一样,正是飞火的独家联络信号。
“大统领,这一定是有我们的人,锲而不舍沿路追踪下去,好告知我们汉军所在方位的!看来一定是有未死的飞火勇士拼却性命不要,也牢牢的盯住敌人不放,我们赶快去支援吧!”
不用手下们激愤的催促,莫哈也早已经明白了。在这样的时刻,当然犹豫不得。见屈射王的骑兵队伍已经开始沿着踪迹追了下去,他也不再多想,一挥手,所有的飞火勇士们也跨上了马背,跟在八千骑兵的后面直奔那个方向而去。
乌云又开始遮蔽天空,雪花扑面,战意升腾,纵马驰骋中的匈奴骑兵们摘下了背上的弓箭,汉军的弩箭虽然厉害,匈奴勇士们的长弓也不是吃素的。屈射王已经下了命令,发现汉军时,当先以万箭齐发,让汉人知道,匈奴人的骑射术才是这世间最独一无二的!
每当战场冲杀临阵对敌时,屈射王都会豪情勃发。在他现在的心中,已经根本就不在乎有没有金头王和山边王的兵马来到了,自己麾下的这八千精锐之师难道还消灭不了区区的三千汉军吗!看着已经离得越来越近的那束烟云,他摘下了马鞍后的大锤,屠灭这股汉军后,南入汉境,抢先在耶律王和左贤王之前攻破汉家的长城防线,就是他现在最大的目标。
确实,那束烟云信号之下,正是匈奴人想要寻找的汉军队伍,他们就在此处,名叫猎狐岭的险峻地。不过,与屈射王和莫哈统领猜想的有些不同,汉军不是逃跑到这儿来的,而是特意退回到了这处不久前刚刚经过的地方,在静静的等待着匈奴骑兵的到来。
早些时候被歼灭的那支飞火勇士小队伍中,只有一个人没有死,他被绑在马背上,带在军中。名叫离火的这个匈奴人此刻已经是万念俱灰,感觉还不如随着自己的那些兄弟们一起死去来得痛快。不过一想到离开那地方不久后就听到身后传来的惨叫和群狼争相撕咬咆哮的声音,他就又骨髓发冷,浑身颤抖了。
汉军没有把受伤的人全部杀死,不过离火并不觉得这是一种仁慈,而是一种更狠的恶毒。因为,附近那些闻到血腥后,早已经聚集起来的狼群,一待大队人马离开后,就会马上开始它们的大餐了。自己属下的那些飞火勇士们,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都将死无全尸矣!
离火不知道汉军那会儿为什么没有杀自己,他只是远远地看到,已经上马将要离开的那少年将军,又回头对一名部下吩咐了一句什么,然后他就被从死伤一地的同袍中单独押上了马背。
虽然不知道汉家将军留着自己的性命还有什么用,但离火已经本能的感觉到不妙。因为他看的出来,这支精锐的汉军骑兵,他们将要开始的不像是要逃窜,而是在策划着怎么样开始下一场战斗。
这样的猜测,在不久之后得到了印证。汉军骑兵队伍在行进的途中,逐渐的分成了两路,在进入到这处陡峭的山谷地带时,他们行动迅速,按照指令以最快的速度布置好了一切。然后,离火亲眼看到,名叫元召的少年将军用很感兴趣的态度,发射出了缴获自飞火勇士手中的那束烟云信号。
离火怀着巨大的恐惧,迅速地查看了一遍周围的地形,不禁寒毛倒竖,肝胆皆裂!他虽然不是冲锋陷阵的将军,却也已经预感到,不久之后自己也许会亲眼见证一场惨烈的战争,不管闻讯赶来的是哪支匈奴骑兵,一旦踏入这个陷阱,下场恐怕都会不太妙!
而那边的那个十几岁的孩子斩木,显然就没有他这样的见识。这孩子跟随着夜猫被黑鹰军救得性命后,亲眼看到他们诛杀了那些厉害的匈奴人,心中已经是兴奋万分。然后一路来到此处,这时候终于有机会把自己的激动说给夜猫来听了。
“夜猫叔,他们的伤药还真是有效果呢!你身上那些伤口的血都止住了,现在疼的差些没有?”
夜猫有些艰难的动了动身子,看着已经在各险要处埋伏好的那些黑色身影,心中有万千感慨。
“我身上的伤没事!斩木,叔问你一句,将来想不想加入这支军队?”
“当然想了!我的亲人们都被匈奴人杀了,在那一天我就立下誓言,只要今生不死,一定亲自给他们报仇雪恨!”
“好!这才是一个有志气的好孩子。此战过后,如果我们能够顺利的回到长安,我一定尽最大的努力去求长乐侯,让他把你收留在长乐塬上。如果你有造化的话,能够留在他的身边,那就是你今生的福气了。”
名叫斩木的孤儿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了一眼夜猫所说的那位侯爷,见他正站在高处,把一根造型奇怪的小管子放在眼睛上,不知道在看什么。他比自己看上去也大不了几岁,个头儿不高,没有戴头盔,外面只披着一件黑色战袍。劲风吹过时,紧裹在身上更显得单薄消瘦。
“夜猫叔,那个小侯爷就是他们的将军吗?难道他很厉害?我看到大家都很听他话的样子。”
听到这样孩子气的话,夜猫无声的笑了。不过片刻之后他就收敛了笑容,以无比认真的态度盯着斩木的眼睛,说出了自己的认知。
“小侯爷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你只要记住一点就行了,凡是和他做对过的人,无论他们的势力有多么庞大,最后无一例外的都灭亡了。这个人刚刚征服了大海,平定了大海彼岸的一个国家。而今,他一个转身又来到了草原……我想,匈奴人的噩梦,将会从现在开始的!”
斩木有些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不过还没有等他继续追根问底,夜猫已经连忙制止了他的说话,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因为他已经看到,元召收回远望的目光,从高处走了下来,对所有蓄势待战的黑鹰军将士们做了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手势。
敌已入彀,准备战斗吧,猎狐岭之战开始!
第三百五十九章 伏兵起 烈火烧
《大汉帝国史??元公世家》:“……既定计,去雁门关,元公以三千骑自草原东部突进,与雁门、云中诸军遥相呼应。一路势如破竹,锐不可挡,先破金头王部万骑,斩杀王于军中,临部山边王闻之惊惧,不敢与之战,率众而逃亡。汉军自辽东入匈奴境,不过五日之间,败二王,进三百余里,士气大振。月末,风雪日,遇来援之屈射王八千铁骑,元公设伏于猎狐岭,以火攻大破之,王身死,军尽没。
夜,有匈奴异士至,驱虎狼之属袭元公,伤士卒,公怒,奋神威尽诛杀之。得知匈奴单于龙城所在,遂整军疾驱,欲往擒之也……!”
史书中所记载的杀灭屈射王之战,就是这次黑鹰军与匈奴骑兵的猎狐岭战斗了。这是一次经典的伏击战,黑鹰军利用此地独特的地形优势,以火攻与弩箭攒射的方式,把屈射王所部的八千骑兵全部消灭在了这儿,竟无一人逃脱。此战过后,附近五六家匈奴部落王闻风丧胆,尽皆不战而逃,此去一路阻碍甚少,这为元召带领着三千飞骑直袭龙城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猎狐岭,是古燕山山脉的余脉延伸至此而形成的,顾名思义是一处地形极为复杂的地方。在草原之上,类似这样的地方并不多见。几条纵深的山谷蜿蜒盘旋,高高的山陵两侧壁立,从中间经过的道路时而宽阔时而狭窄,除了狩猎者之外,一般人平时是不会从这儿经过的。不过此处的宁静,今天将会被打破,随后发生的那场战斗,已然注定把猎狐岭的名字深深的刻在史书上。
大地开始震动起来,那是万马奔腾的声音,匈奴骑兵队伍果然奔这边来了。斩木与夜猫待在一块巨大山石的后面,从这儿可以居高临下,看到远近山谷中的一切情形。这孩子感觉自己心跳的厉害,他既兴奋又害怕,头一次经历这样即将要发生剧烈战斗的场面,他不知道一会儿将要亲眼目睹什么,也许是胜利,也许是失败!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心中有些稍稍的安定。斩木抬起头去看时,只见身体同样有些微微发抖的夜猫虽然手上满是血迹未除,眼神中的光芒却愈发的明亮。
“别怕!更不要弄出动静……此战,黑鹰军必定全胜!”
出于心底对他的巨大信任,斩木重重的点了点头,用牙齿紧紧的咬住嘴唇,抵御着身体的寒冷和心中的害怕,他要认真地看着,看着那些可恶的匈奴人是如何灭亡的!
如果说世间人对黑鹰军的认知是从他们骑兵作战的厉害开始的,就此认为他们只是善于马上作战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在长乐塬上养精蓄锐的这几年里,除了训练骑射战术外,他们进行的最多的,就是不分任何气候条件下,去终南山那些山谷密林间一次次的模仿拉练对战了。
上马可冲锋陷阵,下马可迅速集结变换各种步战打法,是每一个黑鹰军士卒的基本训练。而今天,就是检验他们曾经流血流汗训练成果的时候了。
所有的战马都被集中在了山岭后面的隐蔽处,占据有利地形已经埋伏好的黑色战袍下的身影不畏严寒,他们手中的弩箭闪着夺命的寒芒,他们心中的热血却在翻涌滚烫!
没有人会对即将取得的胜利抱有丝毫怀疑,只要有元召在他们的身后坐镇,所有的黑鹰军将士便都满怀百倍的信心。他带领着他们从辽东杀到这儿来,已经诛杀了一位部落王,驱逐的另一位山边王如同丧家之犬,连部落的帐篷家当都没有来得及收拾,就领着人跑得无影无踪了,也不知道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怎么活下去。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黑色战袍上已经落了一层雪白,元召在一丛灌木边轻轻地抖了抖,拂落肩头的雪花。在这样的天气里,本来是不适合设伏作战的,之所以退回到这个经过的地点埋伏,只不过是他脑中的灵光一现。
这样的地形,正是打埋伏的好地方,已经得到情报说有一支匈奴骑兵奔东路而来寻战的元召觉得,可以在这个地方一战,因为,在黑鹰军中带得有一种从真番而来的东西,当可在这样的伏击战中助一臂之力!他有七分把握。
终于,第一个匈奴骑兵开始出现在视野中,然后是大队人马涌现。夹裹着一种铁血的气息,弯刀与弓箭闪着寒光的屈射王八千骑兵来到了山谷外。
屈射王贺兰屠是部落中的王者,几万人的生杀大权握在掌中。同时,他又是一员猛将,率领着麾下骑兵纵横来去侵袭四邻,难遇敌手,手下兵将们也以凶悍而闻名。
在中原汉人中流传的一句话叫做“手里有锤子,看什么都可以用来砸的”。这句话说得非常形象,只要自身的力量强大无敌,任何挡在面前的对手,都直接碾压过去就是了,根本就不需要那些什么策略。
屈射王现在的手里就有一把锤子,而且是一把大号的长柄镔铁锤。他虽然没有听过那句著名的话,但他一直就是这样做的。匈奴人崇拜的就是这样的力量,铁骑上的勇士冲锋起来,就绝不再回头,直到把对手赶尽杀绝,不死不休。
说起来,无论在草原王庭中,还是在匈奴骑兵军伍中,具有屈射王这样行事风格的人占了大多数。虽然也有几个匈奴将军和部落王受汉朝的影响,略通一点儿兵法韬略,但那毕竟是极少数,并且被左贤王、屈射王这些勇猛过人之辈嗤笑为夸夸其谈的家伙,而被人所瞧不起。
四蹄乱乍的草原烈马仿佛已经嗅到战场的气息,看到深谷中间雪地上那些杂乱而踏过的马蹄痕迹,屈射王连犹豫都没有犹豫,直接就纵马进入了山谷,前方大约半里距离外那道陡坡后,早些时候看到的那束烟云已经渐渐地飘散,但从风中偶尔传来的战马嘶鸣,可以判断出,汉军必然刚刚打这儿经过,就在前面不远处,也许转出那道陡坡,就可以纵马冲锋展开杀戮了!
在屈射王贺兰屠和他手下的这些骄兵悍将心里,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意识到,来去如风的匈奴骑兵会在草原上遭到伏击。他们不知道,在中原春秋战国时代的兵法战术中,这样的奇谋密计简直就是数不胜数,随便找出一个来,就是现成的例子可以套用。
元召不是兵法大家,他既没有那样的作战经验,也没有那样的军事天赋。不过他有着任何这个时代的将军都无法企及的优势,那就是阅尽几千年的所知所闻。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呵呵!对付这些一根筋的匈奴人,还需要太高深的计谋?看看,他们这不是已经进入我们的包围了吗!韩嫣,交给你的那个最光荣的任务,能不能完成?”
看着几千匈奴骑兵在片刻的功夫就已经大部分进入了山谷,略微放缓了速度正在纵列而过,元召对在身边已经焦急的不知道念叨了多少遍的韩嫣,以轻松的口气下达了命令。
韩嫣什么话都没有说,站起身来,神色激动的从背后摘下了长弓。看着匈奴人全部进入了埋伏圈,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小侯爷设下的陷阱已经足够完美,而猎物也已经如约而至,接下来的收获如何,就看他和公孙戎奴、张次公三个人的表现了。
韩嫣虽然骨子里有柔媚的一面,他其实长得非常帅,可以说是个标准的美男子,要不然也不会得到皇帝刘彻的宠信,成为他的身边幸臣。
也许,每个人都有其两面性,刚烈与柔静可能并存在一身,勇敢与怯懦也可以在不同的时候有不同的体现。历经一路战火烽烟的洗礼,韩王信的这个长孙已经重新找回了先祖的勇烈。韩嫣善射,祖传的那张硬弓从不离身,他熟稔的搭弦认扣,挽弓如满月,部从手中的三支雕翎羽箭,即将有他射出,从而开启这场战斗的序幕!
也许是人迹罕至的缘故,进入山谷时,屈射王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刺鼻气味,不过他并没有在意。大量的灌木和杂草丛生,枯藤老树随处可见,有些动物的尸体已经腐烂干枯,此处却正是风口,朔风随时卷起乱七八糟的一些东西,夹杂着飞舞的雪花打在人和马的身上。好在谷底的道路还算宽敞,四五匹马可并马而行,最多一刻钟的功夫,就可以穿谷而过了。
当最前面的屈射王和他的心腹骑从们已经可以看到山谷口外汉军旗帜的时候,他们心中大喜,加快了速度,就要冲出谷口,弓箭瞄准,弯刀举起,杀杀杀!
然而忽然的变故就在这时候发生了,匈奴骑兵队伍的中间位置,三支利箭从头顶的山梁上带着尖锐的呼啸射了下来,没有射人也没有射马,而是深深的射在了匈奴骑兵头顶的半坡灌木丛中。
三支箭的箭簇上,都带着燃烧的火苗,有一支在半途中因为风力的原因而熄灭了,另外两支箭却没有受到影响,那两点火苗依然闪烁。附近的匈奴骑兵不禁吃了一惊,有人偷袭!这是他们的第一反应,好在没有伤到人,汉军弓箭的准头也太差了吧!
不过,就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在弓箭落处几百米范围内忽然就燃起了大火。而且好像以此为信号,在山谷的出口和入口处也同时有弓箭引燃了火势。一时间三处火起,浓烟滚滚中,从两侧山岭上忽然出现的汉军喊杀连天,万弩齐发!
“汉军……竟然有埋伏!而且,雪中的枯草树木怎么会燃烧起来了……!”这有些出乎意料的突然袭击,令屈射王大惊失色,不知所措。
第三百六十章 遇英雄 当折腰
赞曰:
祝融飞下猎狐岭,汉家儿郎显英雄。
奇谋密计寻常事,诛灭匈奴第一功!
雪,自然是不会燃烧的。不过这薄薄的一层清雪,却难以阻挡大地的燃烧!
猎狐岭的几条山谷都是东西走向,从西北方向而来的凛冽朔风在此地形成了天然的风口。山谷中枯草杂木、动物尸体、粪便之类在寒冷的天气里十分干燥,本来就十分容易燃烧。只要火势一起,便极难控制。
而且,元召之所以最先想到用火攻,是因为在黑鹰军中带得有一种十分珍贵的引火之物,猛火油!
猛火油自然是元召为此物起的一个名字,这些东西来自真番国南部,当地人叫它们为黑油。如果要说起平定真番半岛后元召得到的最大惊喜和收获,既不是那三千里地的国土,也不是那些人口和财富,而是得到了几种珍贵物产和矿藏,其中就包括棉花和猛火油。
当时刚刚在王险城中的一处库府中发现封存的这些黑油时,汉军并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处,所以并没有太在意。只是当后来元召详细的问起真番军队大败汉军楼船将军的始末时,他有些疑惑不解,当时偷袭的真番军队是用什么手段把大同江上那些高大的楼船烧毁的呢?
已经被大汉天子加封为汉城候的崔明贞给出了答案,他把元召领到了库府中那些封存的黑陶瓷罐子面前,告诉他是因为卫王手中有一种十分容易燃烧的液体,是这两年刚刚在南部平原地方发现的,上次那些连夜偷袭的敢死之士就是用这些黑油烧毁了楼船。
元召揭开其中的一个陶瓷罐子,闻了闻其中的气味,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若无其事的吩咐看管的黑鹰军把这件库房单独隔离出来,不要让火源靠近,然后就封锁了消息。
其实,在无人知晓的表面之下,元召震惊的心中却是十分兴奋。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时代,竟然已经有人发现了原油的存在,而且是在辽东半岛这片据说是地下资源十分匮乏的地方!难道现在的地形地貌与后来的世界有些不同?他有些疑惑,但更多的却是极大的喜悦。
现在的人世间,恐怕没有人会比他更加清楚,这种资源的发现,将会意味着什么!他决定把这个秘密暂时严密的封锁。这种具有重大军事和经济价值的资源,他要好好地利用起来。
元召招来了聂壹和赵远,把这件事交代给了最心腹的这两个人去办。命令他们立即安排大批得力人手,去南部平原接手那处发现黑油的地区,并划为禁区。以后来赴任的任何汉朝官员,不管是谁,如果没有大司马尚书令元召的手令,都无权进入这个地方。
听到他说的如此郑重,两个人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不敢怠慢,马上就安排了最精锐的力量亲自带领着去了。由他们去贯彻自己的意图,元召很放心。
而在带领三千骑兵出发之前,元召命令把库府中的那些现有的猛火油全部带走了。既然是要去征伐作战,不一定什么时候也许会用的到呢。每个黑鹰军骑士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在马后革囊中装上几罐密封好的这玩意儿,不过既然是小侯爷的军令,所有人还是照办了。
而今天,他们终于明白了,这些从罐子中倒出来具有刺鼻气味的液体,到底有什么用处了!有了它们,即便是在这冬日的雪中,依然可以燃烧起整条山谷的熊熊烈焰。
黑鹰军在埋伏好之前,已经遵照元召的将令,把所有带着的猛火油都卸载了下来,分别全部倾倒在了入谷口、山谷中段和出谷口的灌木草丛中。
由公孙戎奴率领的一千黑鹰骑士穿谷而过,故意留下各种踪迹以吸引追来匈奴骑兵的注意力,而另外的两千黑鹰军就分别埋伏在入谷口和山谷中段位置的两侧高处,伺机而战。
当从韩嫣手中射出的弓箭,引燃了中间第一处起火点的时候,入口和出口处的张次公和公孙戎奴也分别用火箭射燃了被猛火油浸过的地段。三处地方的火起后,借着风势和油脂的威力,在瞬间的功夫就浓烟滚滚烈焰飞腾,并迅速的往整片山谷中蔓延开来。
这种火势之猛烈燃烧之迅速,不仅令山谷中的匈奴骑兵顿感大事不妙,就连开始准备展开攻击的汉军都大吃了一惊,微微愣了愣神儿的功夫,已经听到身边大声喝令放箭的命令,当下没有人再顾得上惊疑,九臂连环弩一匣九支,在第一轮就全部发射了出去。然后轮流攻击,冰冷无情的锋芒如同雨点一般顿时朝山谷中倾射了下去!
匈奴人其实并没有全部进入这条山谷,与屈射王的八千骑兵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跟在后面的莫哈,在离谷口还有几百米距离的时候,心中莫名涌起一种警兆。这是一种长期与野兽为伍而形成的对危险的敏锐感觉。
莫哈挥手止住了身后飞火随从们的前进,他仔细观察着前方山谷草木间的动静,惊觉有一种无形的杀气笼罩在其中,他正要令人飞马前去提醒屈射王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弓弦响处,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突然就升腾在了马前几百米之外,他们的马匹一下子就受了惊,纷纷嘶鸣着朝后退去,虽然有些慌乱,但也就此逃脱了性命。
莫哈和他的部从们跑出很远,才拼命的勒住了惊马,再次回过头时,他们惊骇万分的看到,所有的匈奴骑兵都已经被大火阻隔在了那道山谷中,再也看不到一个人的影子。耳边听到的,只有惨烈的马嘶鸣人惨叫,喊杀声震动天地!
“大、大统领!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冲过去救……?”
莫哈虽然是一个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在这样的时刻,听到部下们惊慌失措的询问,他的心中也失去了主张。
“先不要轻举妄动!汉军在此设下了埋伏,屈射王的八千骑兵都陷在了里面,我们这几个人……能济的什么事?很明显,先前发射的信号,根本就不是我们飞火兄弟发出来的,而是汉军……!真是想不到啊,元召心机如此难测!屈射王危矣!”
莫哈脸色发白的喃喃自语了几句,然后带头率领着部下们向远处一处较高的山岭间急奔而去,在那里,也许能够看到这边战场的情况,虽然不能出手相救,但也可以看得清楚。
莫哈猜想的一点儿都没有错,屈射王注定今天会死在这儿了,猎狐岭,就是他和麾下八千骑兵的葬身之地!元召为他们选了这处坟场,将来族人后代祭奠的时候,这片山谷将会充满无数哭声、悔恨和片片纸钱。
而元召的名字,也将会随着这把火,再加上他先前在燕山寂灭六千匈奴骑兵的那一次,还有将来他火烧匈奴王庭圣地狼居胥山的第三把火,被匈奴人畏称为“圣火神将”而不敢呼名。赫赫神威与无上仁德一起,成为他在无数匈奴人心中的两个极端方面。
当然,现在被困在山谷中的屈射王是预料不到将来之事的,他的名字之所以在史书上被记载了下来,不过是为了衬托送他进入烈火地狱之人的伟大功绩而已。如果他在黄泉路上能知道这一点,不知道心中会作何感想,是哭是笑?还是悲是喜呢?
屈射王也算的上是个作战经验丰富的将军了,在火起的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妙后,他便选择了最正确的突围方法,率领着前面的先锋部队,以最快的速度向山谷的出口方向奔去,只要出了这道山谷,与堵住谷口的汉军拼死一战,也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他的想法是很好的,不过有些可惜,前面堵住谷口的是公孙戎奴和一千黑鹰精骑。在距离百丈之外,一千黑鹰军分雁翅形排开,手中的九臂连环弩不停地进行着分批攒射,每当有侥幸不死的匈奴骑兵突破谷口的烈焰跑出来的时候,迎接他们的,也还是死亡!
屈射王即便是贵为匈奴王庭四大王之一,在生死关头来临的时候,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他也会畏惧死亡而惊慌逃窜的,见根本就没有出路可逃,他被乱兵夹裹着退回来后,很快就在烟火中失去了踪影。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山谷两头的出口都已被熊熊的烈焰吞没,再加上浓烟滚滚,受惊的战马乱跑乱窜,匈奴骑兵们都挤成了一团,头顶的弩箭在不停地往下射击,死伤者大片大片的坠落在地,随即被践踏而死。
火烧、烟呛、箭射再加上自相践踏,八千匈奴骑兵的境况十分悲惨,即便是有勇敢者用弓箭仰射还击,可是根本就无济于事,换来的只是更快的死亡而已。
在这样的有利条件下,以三千黑鹰军杀灭八千匈奴骑兵,其实算不上是什么太困难的事。困难的,只是如何顺利的把对手引到这设好的圈套里来。
所有的黑鹰军将士都明白这一战的关键所在。而元召,他们的主将,做到了这一点,而且轻描淡写,游刃有余!
烟火之中,每一个在毫不留情杀戮对手的黑鹰将士,抽空用眼角去偷偷瞟向那个身影时,心中只有一种感情在升腾。
为将如此,可称为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