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当无敌 万军破
每战必先的公孙戎奴,这个以一介平民身份而最终成长为一代名将的人,绝对算得上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将军。在开启大汉盛世的这个将星璀璨的时代,他最后能有资格被列入十大名将之列,这也绝对不是侥幸得来的。
相比起后来峥嵘岁月中的许多场大战,这次在甘云岭战役中的表现,对于公孙戎奴来说,只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刚刚杀死的是真番大军的主将,但看到前方敌人阵脚大乱,四散溃逃的情景后,这样的时机,他当然不会放过。
挥舞着手中的狼牙槊,纵马驰骋之际,真番士卒死伤无数。后面几百骑黑鹰骑士散开队形,开始肆无忌惮地砍杀一切马前敢于抵抗者。
黑鹰军三路突进,几乎是如入无人之境。随着后军大营整个的成了一片火海之后,中军大营的士卒们在听到金太中将军已经身死的消息后,看到迎面而来的那些杀神们,魂飞魄散,也早已经无心迎战,乱哄哄的四处奔逃。
一切和预先推演过的一样,几万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的大军,不过如同一盘散沙而已。被黑鹰军驱赶着,像是虎狼在后面追逐着羊群,一众残兵败将鬼哭狼嚎冲入了前军大营这处最后的屏障。
然而他们的噩梦并没有结束,这些曾经残杀过许多汉军的真番军卒,也许注定今天是他们的索命日。一口气冲杀至此的黑鹰军重新整合为一,在前军大营前面稍作休整。随着元召手中刀一挥,重新变换了战斗队形,开始全面突击。
此时前军大营中的士卒大约还有一万五千人左右,除去一路败逃至此的,其余的也都算是这其中的精锐了。他们作为攻打甘云岭上汉军的主要力量,被安排在此处扼守要害,今日天明以后本来是要展开总攻的。
预料之外的战乱开始后,得到消息的几个将军马上就开始紧急集合起各自手下的兵马,等看到敌人踪迹出现的时候,已经大体整好了队形,跟随着严厉的指令,这些真番士卒有的开始放箭,有的从侧面出击,开始进攻。
元召并不迟疑,一马当先就朝着前面的万军之众冲了过去。到了这个时候,真正的战斗也许才刚刚开始。后面的所有将士,没有一个人犹豫,战马骤然提速,马上骑士伏低了身子,用刀和随身所带的盾牌护住马的前方,避免战马被流箭所伤。至于他们自己,却没有这种顾虑,只要在冲锋时放下面甲,在全身盔甲的保护下,这些真番人的箭雨根本就伤不到他们。
大营前面的空地并不算太宽阔,两边不远处就是山谷断崖,当先涌出来的几千人都是真番军中的敢战之士,凶猛的叫喊着挥刀前冲,仗着人多势众,并不惧怕前面冲过来的马上汉军。
羽箭射在头盔和甲胄上,叮咚作响,偶尔有人被射中掉下马去。黑鹰军手中的九臂连环弩也开始发威,一排排的平射过去,死亡与鲜血的花朵,但随着双方越来越近,开始大片的绽放。
就在这个时候,大营的后方突然爆发出了喊杀之声。许多真番人心中一沉,回头看时,只见从甘云岭的山道上、树林间、乱石后,大批衣衫褴褛的汉军,呐喊着正冲杀下来。
此时天光大亮,一轮红日从远山深处蓬勃而出。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平静的冬日清晨,然而有一场千骑万众的鏖战却正在发生。
左将军荀羽双手持刀冲杀在队伍的最前面,从山上往下奔跑时,踞高临下早已经看到身形矫健的黑鹰军骑士杀敌的场面,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令人血脉喷张。
他手中的汉刀,有一把是自己的,另一把却是死去的兄弟的。跟随他从辽东进入真番的一万多人,如今只剩下了四千余众,再加上楼船将军杨仆全军覆没的那两万人,共计两万六千多大汉将士一个月的时间内都葬身在了这片土地上。
血债要用血来偿!被围困了这么久,九死一生之下还能留得性命在,今日终于等来了援军,此时不拼命杀敌,更待何时!
自从看到山下远处传来的火云箭信号之后,焦急等待了大半夜的荀羽便兴奋地一跃而起,率领着早就集合起来的全部汉军开始往山下冲来。只不过上半段山路陡峭非常难行,这一路下来倒用去了不少时间。
此时终于冲到山下,敌军大营就在前方半箭之地外。千骑奔驰的黑鹰军已经冲入了真番军队中,杀声震天。看到那些熟悉的影子,荀羽身边人影掠过处,早有人已经冲到了他的前面,崔弘手中无缺重剑迎风而立,劈斩横砍光华绽放,一时间,赶过来接战的真番士卒死伤一地。
其余的汉军也如同疯虎一般与追上的敌人厮杀起来,到了这个时候,要想活命,就唯有拼命了。
这一面大乱开始的时候,另一方面的真番军队却根本就无暇后顾,因为等到那些黑袍玄甲的汉军骑士透阵而入时,真番人才发现,这是一股如此可怕的力量!
骑兵冲阵本来就不是普通步卒所能抵挡的住的,更何况,黑鹰军是一支经过特殊训练的骑兵呢。看到前面的真番人在九臂连环弩密集攒射造成大量死伤的情况下,还在继续冲上来,相隔几丈距离之外,元召收回弩箭,一伸手把马鞍旁斜挂的长矛摘了下来,挽在了手中。
无需多余的指挥,只不过打个手势的功夫,经过无数次的训练对这套战法早已熟记心中的所有黑鹰军骑士们,马上就心领神会,同样的动作干净利落地摘下了长矛。
如果从山上高处往下看,就会清楚地看到战场上双方现在的形式。成千上万的真番士卒如一股大海的波浪,成一个半圆弧形冲过来,似乎要把对面而来的那支千人骑兵队伍淹没在其中。而以元召为箭头组成的一个楔子型黑鹰军骑士们,却如同激射而出的利箭,带着锐利的寒芒,其势简直能破开遇到的一切!
元召马前遇到的第一个敌人是真番军队的部将,不过,他的这个身份和普通士卒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挡在元召马前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
战马从身边而过时,这位带部下勇猛冲锋的真番将军才发现自己用尽全力砍出的那一刀,根本就不会伤到对方的分毫。他庞大的身体早已经被对方的长矛当胸穿过而带飞了起来,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马上那人松开手臂,然后又顺手攥住穿过他身体后的那半截长矛,这杆夺命的兵器随着那人在马上优雅的姿势整个的穿过他身体就那样被抽了过去。
一篷鲜血激射而出,喷了后面的部下士卒们满脸,真番部将仰面朝天跌落地面时,意识犹未散去的眼睛中看到的场景,是那杆杀死自己的长矛从马上之人手中投掷出去,洞穿了离的最近两人的身体后,其威势仍旧未减,又把后面的五六人穿在了一起,直没至柄方才罢休!
“好、好厉害的人……!”微弱的声音淹没在震动大地的马蹄声响中,沙场之上,生命的逝去,轻如鸿毛。
后面的黑鹰将士当然没有元召这样厉害的手段,不过他们手中长矛的杀伤力也不容小觑。这是黑鹰军专为骑兵冲阵而设计的一种武器,矛头简单而锋利,丈八长的腊木杆握在手中非常得力。
当胯下的战马踏入敌阵的瞬间,黑鹰军骑士手中这丈八长的长矛根本就无需特别用力,只借了战马的巨大冲力,就足以穿透敌人身体了。杀敌之后顺势撒手,以免被反弹之力伤到自己,然后顺势挥刀,继续冲杀,这是一套完整的杀敌招式,极为有效。
真番军队虽然数倍于黑鹰军,但见了这支彪悍的骑兵连破后军和中军大营,穿越身后的烽火连天,挟令人胆寒的气势卷地而来,大部分人心中早就有了胆怯之意。要不是被各自的带队将官用刀催促着前进迎敌,他们早就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等到被对方手中犀利的弩箭射死了好几批,更是惊惧。现在那些黑袍飞扬的骑兵冲到眼前来,自己这边的军卒成排成排的倒在长矛下,然后全身铠甲的汉人举起寒光闪闪的刀,在马上砍过来时,前面被自己人的巨大伤亡吓破了胆的真番军队,终于失去了抵抗的勇气,他们开始逃跑躲避。
随着从甘云岭上冲下来的汉军与黑鹰军的前后夹击,真番军队的大混乱就这样开始了。此处前军大营驻扎地并不是很宽阔,唯一的通向山谷外的通道处,是熊熊燃烧的后军大营,而且那些黑袍玄甲骑兵也正是从这个方向掩杀过来。
失败的人往往会成为认命的待宰羔羊,逃命者也往往会失去理智慌不择路,在对死亡巨大的恐惧感中,溃败如同潮水的上万真番军队在这片狭窄的区域内互相践踏着,大量的人就在这当中死去。更有一些不顾一切的跳入两边的断崖峭壁,企图侥幸活命,但下场往往很惨。
大胜已成定局,面对着这些曾经欠下血债的真番人,元召没有手软,在带领着黑鹰军杀透前军大营,终于接应到甘云岭汉军后,他对全部大汉健儿下达了冷酷的命令。
“所有此处敌带兵甲者,可尽诛之,不留俘虏……!”
第三百一十七章 镰勾月 乱风波
当夜幕再度降临的时候,海天连接处,一弯新月如钩。王险城中的喧嚣渐渐散去,一切重新归于平静。冬天里的城市本来就显得萧瑟,在这个大多数人还处于贫瘠的国家里,平常人家更是早早的就关门闭户,或者是早些睡觉休息,或者是盘算着明日里艰难的生计。
最近在都城内外,流传着一些很不好的消息。虽然不知道真假,但听了总是让人心慌乱。也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来的风声,说是这次卫王和他的臣民们,要有劫数了。
因为卫王的贪婪,为了侵占汉朝的沧海郡,不惜与匈奴人勾结,屠杀汉朝的军民人等,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以至于惹得汉朝皇帝龙颜大怒,派遣了精锐部队,以他们朝中最厉害的无敌将军带领,渡海来到了真番国境内,不久之后,就会展开大规模的灭国之战了。到时候眼看就是生灵涂炭,生死难料啊……!
这样的消息,是最近几天才刚刚开始在王险城内外流传的。普通百姓虽然将信将疑,但人心惶惶总是难免的。
相比于大多数地方被黑暗笼罩,有几处烛火通明、夜间饮宴、歌舞之声的场所,除了卫王所在的景阳宫之外,应该就是贵族们的居所了。
真番国中,贫富差距严重,大部分的国民被残酷的奴役着,他们辛勤的劳作,为国家出力去战争去掠夺,国库的财富和资源却被以卫王为首的极少一部分人垄断着。在这样的局面下,贫者日益贫穷,富贵阶层却更加奢侈无度。
社会不公和压榨造成的反抗也不是没有,不过一些底层勇敢的行为,却都被掌握着十几万军队的卫王血腥的镇压了。
小国寡民,君主无德,曾几何时,在大贤箕子的教诲下,流传在民间的那些仁德教化早已经荡然无存。尤其是最近百年来,因为战乱而逃亡至此的人日益增多,更是使这片土地衍化成了唯利是图、崇尚暴力的国度。
有很多人其实早就在暗地里祈祷卫王右渠赶快完蛋!这些人中,不仅仅是平民百姓,有很多贵族对他的不满也由来已久。只不过这样的情绪,没有人敢在表面上表露出来,即便是一言一行的不满也不行。卫王对待怀有异心者的手段,不是一般的残忍。
夜色阑珊中,真番国相崔明贞的府中依然亮着灯火。崔家也算是当地的大族了,他们的祖上自然也是从中原来的,不过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旧事。相比起卫姓王室不过百年的历史,崔家对这片土地的认识,显然要更深刻的多。
年近五旬的崔明贞近来感觉很吃力,这倒不是因为朝堂。朝堂上的大事,只要卫王做出了决定,他一般不会再有什么异议,奉王令传达下去,照办就是。这不能怪他尸位素餐处事圆滑,而是一种在现在形势下最明智的保身之道。
这本来不是他的风格,身为先王遗留下来的老臣,他应该在朝堂上拾遗补漏、犯颜强谏才是。不过,自从这位右渠王继位以来,大搞铲除异己加强集权那一套,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内,弄得朝廷内外腥风血雨,一波接着一波的诛连治罪之后,他便明智的闭上了嘴巴,从此以后只做一个顺从的臣子、泥塑的国相。
卫王其实对他并不满意。崔明贞心中有数,如果不是对崔家百年的根基心中有所忌惮的话,估计他自己也很难幸免。不过,也许是见他确实已经对自己的权威构不成什么威胁,卫右渠放松了对他的警惕,也不再派人暗中监视,乐得让他在朝堂上做一个摆设。
崔明贞心中的沉重和忧虑,大部分来自于对家族未来的考虑。崔家经过几百年的繁衍生息,子孙遍布真番国各地,如同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已经深深地扎根在这片土地上,与这儿的水土已经形成了共同依存的关系。如果有什么意外和灾难,崔家将会首先承受其重。
就在今晚,他刚刚送走的那位身份神秘之人,告诉了他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这次来的大汉军队非常强大,他们的目标是平定整个真番国土,铲除卫王的统治。而且首先登陆的一支骑兵队伍,已经与真番军队接战两次了,并且两战皆胜,真番国的五千水军连同三千步卒,都已经在这两次战斗中,被其全部歼灭。
那支汉军骑兵取得连胜之后,已经马不停蹄地奔向甘云岭方向去了,也许不久之后,就会听到更加令人吃惊的消息了。
其实不用说不久以后了,就现在听到的这个消息,已经使真番国相感到异常的震惊了。汉军的行动如此之快,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早些时候,刚听到这支汉军消息,他就已经预感到有些不同寻常。
崔明贞并不相信细作们打探来的那些消息。既然这支渡海而来的汉军是大汉皇帝亲自派遣,那他们的战斗力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否则,如果这第二次东征而来的汉军再次被打败的话,那汉朝皇帝的脸面,简直就没地方搁了。所以说,他绝对不会如此轻率的派出一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杂牌军。
现在传回来的消息,印证了他早些时候的判断。这些汉军骑兵的战力是如此强悍,在孤军深入的情况下,能够连续胜利,来的这绝对是精兵强将啊!现在就看甘云岭那边的情况了,如果他们真的能救出被围困汉军的话,那情势就有些很不妙了。
这个消息,他是最先知道的,这是那个送信之人对他说的,这一点,崔明贞并不怀疑。因为,这个在商品交易上与崔家有着很深关系的汉人,从这几年双方交易的信誉和品行可以保证,他所说的一切,绝对真实。其目的正如对方自己说的那般,只不过是为了报答崔家这几年的合作,提前说给他们知道,好让崔明贞给这一大家子人早早的策划未来的退路而已。
“这么厉害的汉军,真番军队绝对不是对手的。也许,唯有请动那五千匈奴骑兵,才堪与之一战……。”
崔明贞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坐在那里想了半天,然后起身吩咐几个心腹跟随暗中准备一下,从府中后门儿出去,他要去一个地方。应该到了好好规劝一下那人的时候了。片刻之后,一辆轻便的马车从崔府后门出发,沿着僻静的街道,向前驶去。
转过几个街口之后,有一座府邸出现在面前。马车转到后府从那里进入,悄无声息之间,府门开合放他们进去,显然已经是很熟识的关系。
崔明贞黑夜暗中来拜访的人,非是别人,正是真番大王子、在几年之前已经被立为王储的卫离人。
崔明贞曾经做过他的几年老师,因此有着很深的渊源。他对这位大王子寄予厚望,希望他将来会做一个有为的国主。不过按照现在的形势看起来,这一切变数颇多,前途很是渺茫。
卫离人大王子自从成年之后,就已经单独的开府居住,这也是王室的惯例。他听到崔国相连夜来访,心中感觉有些奇怪,有什么紧急的事会值得自己的这位老师亲自赶过来呢?
在王府后花园的一间密室中,摒退了闲杂人等后,崔明贞并没有多说什么废话,他简明扼要的把刚刚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卫离人。这位大王子也很是吃惊,他皱起了眉头,满怀忧虑的看了国相一眼。
“老师,这么重要的消息,可曾马上去禀告父王?”
“暂时没有。我第一时间就到大王子这儿来了。不过,王上那儿,这会儿也许早已经得到禀报了吧。”
“哦,原来如此。那么,老师这么急着赶过来,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深意吗?”
卫离人眼神定定的看着崔明贞,不动声色的又问了一句。崔明贞并不回避,有很多话,他想趁着现在的机会,好好的对这位地位并不稳固的王储挑明白。否则,如果现在不说,也许很快就会没有机会再说了。
“大王子,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问问你,你对真番与汉朝交恶以致兵戎相向这件事,到底是怎样的看法?”
“老师,此事却非是我能妄议的。父王决定的大政,无论对错,老师您作为国相,一直以来,不是也都是大力赞同的吗!”
崔明贞从卫离人的话中听出了微微的警惕和不满,他不禁苦涩的笑了笑,然后脸色变得郑重起来。
“王子,事到如今,我们都不必再藏着掖着了。我今夜之所以冒着被卫王得知而引起猜疑的危险前来,是因为事情已经到了最危急时候啦。如果稍有不慎,轻则殒身丧命,重则国破家亡、吾属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矣!”
听到他说的如此严重,卫离人也终于正襟危坐,他重重的点了点头,语气真诚。
“其实长久以来,我素知道老师的无奈,也更知道老师的忠诚。今夜我愿坦诚相待,老师有何教我?望尽告知!”
“大王子啊!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真番国这次劫数难逃矣!而大王子你本身,更是有两重危难,皆是杀身之祸,已经迫在眉睫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强兵遇 杀对决
同一个夜晚内,王险城景阳宫,如同崔明贞猜想的那样,真番王卫右渠在这个时候也终于接到了确切的消息,从永川口登陆的汉军骑兵,在前进路上与真番军队进行了第一次接战。
“你说什么!我们的三千步卒竟然为一千汉军杀的片甲不留?这、这怎么可能!”
卫王猛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眼前赶来禀报此事的三王子卫无忌,眼光像是要吃人。
也不怪他感到如此吃惊,虽然先前永川口的损兵折将让他非常愤怒,但也只是愤怒而已,他的念头只是报复。汉朝的楼船虽然厉害,但那只是在海上,他从来不相信千里长途跋涉而来的汉军会在陆地上讨得便宜。
自己的手上有十万军队,又有匈奴人的帮助,汉军不来则已,既然来了,必定让他们有去无回。上次的三万汉朝大军都被打败了,这次的四五千人,又能济的什么事?
卫右渠并不认为这件事应该自己亲自操劳,把它交给三王子去办就可以了。这个无论从性格还是行事手段都非常类似于自己的儿子,卫王现在的心思已经越来越偏向于他。
前几天,在大殿之上当着群臣的面,卫右渠亲自把那最精锐的两万御营兵马指挥权交给卫无忌的时候,已经透露出了很多信息。他的心思在许多人心中已经看得很明白。
没错,卫右渠想做的事,就是和朝中一些人猜想的一模一样。他要借着这次与汉朝军队交战的机会,树立起三王子的威望,让他统领着这支最精锐的军队,去打败入侵的汉军,从而真正地确立他的地位。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不错,但是很可惜,仿佛老天也不愿意帮助这位三王子啊!先是他的最大助力,那位青瓦山庄的玄刀神败亡身死。然后又出兵不利,派出去的三千先锋被全部歼灭了,只有两三个逃兵跑回来报信。这是一个不祥之兆!
三王子卫无忌是在青瓦山庄祭拜师父的时候,接到兵败消息的。他在吃惊之下,顾不得再与那些人商议怎样找仇人报仇,带着护卫们飞马急匆匆地赶回景阳宫,来报信与卫王知道。
“父王,此事千真万确。据回来报信的人说,那支骑兵人数虽少,但装备精良,极其彪悍。看来,我们的预先估计不足,是要好好的重视起来了。这次来入侵我国的,也许是汉朝一支最精锐的军队!”
卫无忌虽然平日里桀骜不驯、盛气凌人,但并不表示他是一个没脑子的人。恰恰相反,此人与他的父王一样,都算得上是枭雄之辈。
卫右渠皱着眉头来回走了几步,儿子说的没有错,看来是要好好的抽调出兵力,把这支汉军骑兵去尽快的消灭掉,否则他们在境内乱窜,还不一定会出现什么难以预料的危机。
“无忌,你马上统帅王险城外御营兵马,亲自去南路迎击那支骑兵,一定要把他们全部杀死,绝不能让他们跑掉!”
“父王,不可!”
听到卫无忌大声抗令,卫右渠不禁一愣,他盯着自己儿子的眼睛,有些奇怪的问道:“怎么,你怕了吗?不敢去与他们交手了?”
景阳宫外宫灯摇曳,黑夜的光影中,有零星的雪花开始从半空中坠落飘舞。也许,冬天的大雪就快来到了。卫无忌收回目光,他最怕寒冷,不喜欢冬天的雪。
“父王,城外的御营兵马不能动,城内的万余守军更不能动。孩儿不是怕上战场厮杀,而是要在此牢牢地守护好王城和父王的安全!”
“此话怎讲?形势何至于此!”
卫王缓和了神色,淡淡的摇了摇头,他不相信汉军四五千人这么薄弱的力量,会对王险城构成什么威胁。
“有备无患,不可不防啊!骑兵作战来去如风,汉军虽少,也须加以防备。毕竟父王万金之躯,身系国运,不能有丝毫的闪失。而且据打探来的消息说,汉军楼船已经从永川口沿海北上,看样子是要走上次的老路,入大同江顺流而下,直到中游来攻取王城。所以这城内城外的几万人马绝对不可轻动,需要积极备战以逸待劳才是。”
听到他说的如此肯定,卫王略微思索片刻,不由得点了点头,很是赞同三王子的见解。
“无忌,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可有御敌之策?”
卫无忌在来的路上,已经暗中筹划过一番,此时他胸有成竹,并不迟疑,马上就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父王,如果汉朝的楼船真的从大同江上来,并不足惧。上一次的汉军船队是怎么覆灭的,这次就让他们重蹈覆辙就是,这一点暂时无需多虑。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那股已经窜入境内的汉军骑兵消灭掉。他们从永川口登陆后,要想往北来袭击王城的话,起码要经过三四十道关城,我们在这些关城内驻扎的兵力,加起来起码也有五六万了。有这么多的军队,在这一路上难道还围剿消灭不了区区的千余汉军吗?呵呵!”
“王儿言之有理!好,我马上就派飞骑传令晓谕各处驻军将军,以王令牌督战,让他们全力探知汉军踪迹,尽快地消灭。如果在谁的手中放跑了他们,本王绝不轻饶!”
卫王心中大定,在五六万人马的围剿下,他就不相信了,孤军深入的一支疲惫之师 ,难道还能逃脱得了!
“另外,匈奴人既然这次要求我们帮他们侵袭汉朝,那么在此之前,他们当然应该全力帮助我们真番解除后顾之忧。那位匈奴将军古牙朵不是在酒宴上也说过嘛,父王但有所命,他一定会效力。话说那五千匈奴人被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过了这么久,也该到了他们活动活动的时候了!”
“无忌,还是你想的周到!你不说,父王还真忘了有这么一支厉害的力量在我们真番驻扎着呢!对,汉匈本来就是天敌,既然他们的骑兵在此有机会相遇,怎么能不好好的较量一番呢?此事想必古牙朵万夫长也是十分愿意的。哈哈哈!”
卫王心中大悦。汉朝的骑兵再厉害,能厉害的过匈奴铁骑吗?五千对一千,胜负那还用说吗!吾无忧矣!卫右渠用赞赏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儿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无忌,父王没有看错你啊!可恨满朝文武贵臣,平日里阿谀奉承,紧急关头却无有可担大事者。能解忧者,唯有吾儿无忌也!这件事就委托给你了,一切准予以本王的名义行事。去吧,好好干!”
卫无忌大喜,连忙拜倒在地,恭敬应命。有了父王的这最后一句话,他手中的权力就太大了。除了调度军马杀灭汉军之外,有些他很久以来就想做的事,不妨都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了结了吧!
景阳宫宫闱间的暗斗与别的王朝没有什么两样。一些矛盾由来已久矣。只不过在卫王的巨大权威下,那些暗涌都浮在水面下,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罢了。但遇到外来的激流时,终究会突然爆发的,那时的破坏力,将会无比巨大。
第二天,匈奴万夫长古牙朵听到卫无忌带来的出兵请求后,果然非常痛快的应允了下来。这位匈奴人当中的猛将,也是个不甘寂寞的主儿,这次好不容易独领一军来到真番国,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这个独当一面的机会他岂能放过。上次引着五千铁骑包抄后路大败汉军,杀的还没有过瘾呢。
“请三王子转告卫王知道,此事无需他再挂虑,只专心安排好征伐汉朝的事就好了。区区千百汉朝骑兵,只要匈奴勇士一到,管教他们尸骨无存!哈哈哈!”
匈奴万夫长兴高采烈的召集起全部人马,分享了卫王赏赐的大批犒赏三军之物,然后拔营出兵,去寻找自己的猎物去了。
卫无忌率领着一众心腹们看着这些匈奴人烟尘滚滚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心中暗自得意。真番国力虽弱,但只要善于利用这种“火中取栗”的手段,在强国夹缝中间生存,也未尝不可以博取最大的利益。
正要转身回城之际,却忽然见远处有一众残兵慌张狼狈的逃窜而来,卫无忌心中不由得有些惊疑,果然,片刻之后,他就得知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甘云岭大败!三万多真番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大将军金太中死于乱军之中,汇合后的汉军总计五千人马正杀奔王险城方向而来!
刚才还自以为得计的真番三王子和属下们面如土色,彻底被这个消息惊呆了。他们的心中油然而生起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汉军竟然三战三胜,加起来差不多已经有四万真番军队葬送在对方手上了啊!这真是一支只有千骑的队伍干出来的?他们都是三头六臂飞天遁地的人物吗?!
卫无忌已经顾不得再想其他了,谁能想到几天的功夫内,巨大的危机就骤然来临呢!如果那些匈奴人也挡不住这支汉朝骑兵呢……?他一边打马如飞回城报告卫王这个惊天噩耗,一边心急如焚的做着最坏的打算。
同一时刻,在离此几百里外,雪花飞舞中,如同黑色的飓风卷过大地,头戴红缨战盔的黑鹰骑士们纵横驰骋过旷野阡陌、流水人家、城镇与关卡……千山暮雪尽在身后,前方敌人无不望风披靡!
在昨夜飞夺的渌口关休整一夜之后,元召率领着意气飞扬的部下们踏出关口,将旗之下抬头远望,前方平野阔红日初升,光芒万丈。挥刀指向处,三百里外王险城,前进!
第三百一十九章 灾无妄 祸因果
真番国土东西皆临海,南北狭长,气候多变。国内民众贫苦者居多,因为物产资源的匮乏,当地很多居民便以捕鱼为生,朝不保夕难以维持。即便是生计如此艰苦,往往还要忍受各种苛捐杂税、盗匪侵袭等欺凌,民生之艰难以想像。
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不要说最低层的民众了,就是一些颇具实力的名门望族、大户人家,有时候也不堪忍受其重负,弄得家破人亡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民间习武的风气就是这样形成的,青壮男子几乎都会一些棍棒功夫,这既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保护家族乡邻的安全。尤其是一些较为富裕人家,更是会把家中子弟送到一些有名的武学高师那里,以高额钱财供奉,只是为了学得一身本事,好为家族效力。
隶属于渌口关地方的朴姓人家就是这样的一方望族。朴姓在当地是大姓,整个的这处村镇上的人几乎都是朴姓的枝蔓。因此,坐落在山下的此地便被称为朴家集。
朴家集距离渌口关大约五十多里地,西边多山,而向东则是一处难得的平原,直到临海。朴家人的生计大多以出海捕鱼拾贝为生,间杂着耕作一些田间作物,日子过的也算平和。
朴家集的族人也和别地方的大户人家一样,会把家族中的好苗子打发出去寻访名师修习武艺,几年过去,虽然良莠不齐,但也有两三个出类拔萃的,对于他们来说,这就足够了。
从昨日开始,朴家族长老太爷家里就开始热闹起来,镇上的族人们都准备了酒菜前去祝贺,因为,老太爷家中的长孙少爷学艺归来了。
朴老太爷的名字无人叫的,他的资格太老,德高望重,因此无论老少大家的通称便都是老太爷。
长孙少爷名叫朴永烈,他在几年前,因缘际会,被云头山青瓦山庄的那位玄刀神看中,从朴家集把他带走,收为亲传弟子,在云头山修习武艺。从那以后,大家便把这件事看作是朴家莫大的缘分而艳羡不已。
青瓦山庄三千弟子,遍布各地,玄刀神金永吉更是名声在外,为真番习武之人所崇敬,即便是普通的百姓,也都知道他的大名。能够拜在他的门下,对于这些小地方的人来说,当然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不过,令大家感到意外的是,朴少爷这次回来,情绪显得与前几次有些不同。回来两天了,却很少有人见到他的踪影,据家里的下人们说,少爷一早儿便会去西山练刀,直到深夜方回来。大家听到这样的解释,便也心下释然。
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勤奋的时候,朴少爷能够如此上进勤学苦练,未来一定会有大出息的,家族也会有个强有力的依靠,这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的事。因此,便无人再多问。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名叫朴永烈的大少爷确实是去西山练刀,而且是非常刻苦,但他这样做的目的不是为了这个家族的未来,而是为了心中的仇恨!
“总有一天,我会亲手用你所赠的这把刀,砍下那个汉人的头颅,为你报仇雪恨的!”
连续练刀两个时辰都没有休息过的朴永烈,累的仰面朝天躺在枯枝败叶间,喃喃自语着,任凭几点雪花落到脸上,四周被玄刀砍断的树木,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虽然师父临死前给他留下了嘱托,但他不会去照做的。当然,汉朝的都城长安,他是会去的。那个名叫元召的汉朝将军,他也会去见的。但不是现在,而是当他刀法大成以后。到了那个时候,他将背负仇恨,远涉千里,亲诛仇敌,方得快意!
朴永烈本来就是倔强的少年,他知道青瓦山庄的那些同门师兄们正在集合起来,策划一个复仇的计划,但他不会参加的。师父玄刀神与元召的海边对决,他曾经亲眼所见,那些惊心动魄的场景,每一个细节他都牢牢地记在了脑中。
对于习武天分极高的朴永烈来说,既然师兄金雪哲和师父玄刀神这两个最厉害的人都死在了元召手上,他不认为他认识的这些人中还有谁会是那个人的对手。
虽然复仇的路会很艰难,也许他一辈子都达不到那种高度。但他倔犟的本性使他永远不会放弃和屈服,这将是他余生的使命!
就是怀着这样的决心,在师父的遗体葬于云头山之后,朴永烈拜别对他最为照顾的大师兄朴友南,就独自悄悄的下山了。
一个人一辈子总要有一个目标活下去,而朴永烈的目标,就是练刀、突破、复仇!他还年轻,他的仇人也还年轻,机会,总是会有的!
飘零的雪花寂然无声,下的并不大,半天也只不过薄薄的一层。再把套路练一遍,就应该回家了。族人们都对他很好,家里老太爷和父母也都甚是牵挂,在他们面前,心中满怀的恨意是绝对不能表露出来的。不让亲人们担心,是一个男儿最起码应该做到的,虽然他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休息片刻,调匀了气息,重新挥刀起舞,玄刀映着清冷的雪意,他感觉心中若有所悟,一股磅礴气息自丹田而起时,纵身跃上树梢,玄刀带动的气机把周围的落雪搅成了雪雾,甚是壮观。
朴永烈心中暗自喜悦,知道自己的修为又有了一点点提升,这已经极为难得。此处山岗地势甚高,他在树上举目四望时,耳边突然隐约听到有马蹄声在山脚下而过,凝神看过去时,却见自北朝南有大队的骑兵穿过,直奔不远处的朴家集而去。
由于雪花遮挡了视线,看不太清楚,只能大约看出前面带路的一小部分是真番**队的服色装扮,而后面的那些披挂皮甲者却很陌生,他从来没有见过。
朴永烈少年心性,遇到事情终归还不会想到那么多,对这些过路的骑兵也没有放在心上。想来他们一定是去与入侵的汉朝军队作战的,他在心中却是暗自祝愿了一句,希望他们能打个大胜仗,把那些汉人全部杀光,最好是连那个名叫元召的仇人也杀死,虽然这样的希望很渺茫。
玄刀带动了雪花,朴家少爷继续练刀了,他还要在此处练习一个时辰。世间事本来就是有很多阴差阳错,如果让他提前知道即将会发生的悲剧,不知道他会做怎样的选择!
时间已经快到晌午时分,朴老太爷红光满面的坐在堂屋中,与前来讨杯酒喝的族人乡邻们高兴的交谈着,几个儿子也都坐在一边相陪。大少爷学艺归来是件喜事,既然大家都来道贺,怎么能不好好招待呢?正好趁这个机会热闹热闹,也算是一件令人畅快的事。
酒宴自然是十分丰盛的,家人们都在忙碌的准备着。海里的鲜鱼,山上的野味,家养的牛羊,自酿的米酒……在门前长街之上,搭起长长的芦席,摆下流水宴席,这也算是当地的一种习俗了。虽然天上飘着零星雪花,但这并不能阻挡人们的热情。
整个朴家集的人家几乎都出动了,果然是热闹非凡。乡民们一年难得有几次这样的热闹机会,不管男女老幼,都聚集了过来,准备参加这一次盛大的乡间宴会。
朴老太爷已经派人去西山召唤长孙少爷了,这孩子自打回来后就有心事,他早就看出来了。只是这几天忙着应付乡亲们的热情,他还无暇过问。今天热闹过后,他是准备好好与这个孙儿谈谈的,在外面就算遇到了天大的难事,只要回到了家里来,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片喜气洋洋的热闹气氛中,有战马的嘶鸣声从远处开始传来,在长街上分派座位准备入席的人,有些听到的抬头去看时,只见从远处有黑压压的骑兵慢慢涌过来。心中不由得有些惊疑,随后大家都渐渐的发现了这忽然出现的场面,手中的活计都停住了,热闹的场面也一点点寂静下来。
朴家集远离城市,临近山海,属于比较偏僻的所在。平时偶尔所见经过的军队,也不过是驻守渌口关的巡逻士卒而已,最多也就是百十人从这儿走一趟,顺便儿收些孝敬。乡间人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大规模的骑兵队伍,总得有几千人之众吧?
早有人进去禀报了在大院中的朴老太爷和一些族中主事人,他们心中也不免吃了一惊。上了年纪的人久经世事,“兵匪”之祸虽然没有经历过,却听说过许多。因此不敢怠慢,连忙都涌了出来,想看个究竟,千万不要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
这些经过的骑兵却非是别个,正是从王险城南下的那五千匈奴铁骑。他们在百余名三王子卫无忌派来的心腹随从引领下,从这个方向去迎战汉朝骑兵,今天却正行至了此处。
连续的行路再加上天上开始下雪,已经使匈奴骑兵们都感到有些困乏了。听那些引路的随从说前面有处集镇,不妨先歇歇脚时,万夫长古牙朵点头同意,于是从大道上转了个小弯,就到了朴家集这块地方来了。
卫无忌派来跟着的那些随从,自然十分清楚卫王和三王子对这些匈奴人的倚重,因此,他们一路上伺候得十分周到。为了使他们保持旺盛的战斗力,好把那些汉朝军队尽快解决,所以才殷勤的找地方让他们好好休息,以恢复体力。
但他们却没有想到,正是因为他们这一个小小的决定,却给这方土地的民众造成了一场滔天的大祸!朴家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更是因为一场激烈的骑兵对战,而被载入了史册。
第三百二十章 酒意多 人成魔
天上开始下雪了,虽然只是零星小雪,但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对于在异国他乡征战的黑鹰军来说,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敌国的军队,也不是行军的艰苦,而是天气的变化。
临海气候本来就是多变,早上出发时还是红日初升,这只不过半天的功夫,就开始雪花飘零。元召在马上看了看彤云密布的天空,皱了皱眉头,看来要加快行进速度了,必须要抢在大雪落下之前赶到大同江边,与大汉楼船汇合。否则在这样的天气里长期暴师在外,对于骑兵来说,是致命的伤害。
听到大将军的命令,说是要暂时分开行动,让左将军荀羽带领着四千汉军步卒随后赶路,而黑鹰军骑兵要独自行进时,荀羽并没有什么不同意见,恭敬的以属将的身份接受了命令。
自从甘云岭战役黑鹰军大获全胜,被困汉军全部被救出以来,左将军荀羽和他原先的那些部下们,就一直跟在黑鹰军后面共同作战。这一路千里行来,亲眼目睹英勇无敌的黑鹰军骑士们过关斩将、勇不可挡,连败敌军如入无人之境。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大起波澜,这才是真正的世间强军啊!
只不过短短三五日的时间,在真番国土上接连攻破数十座关城,到得后来真番地方军队几乎就是望风而逃,听到黑鹰军的马蹄声早就跑的没影儿了,穿州越县兵不血刃!
打仗打到这么威风,紧紧跟在后面收拾残局的荀羽早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不仅是他,四千汉军步卒将士皆是如此。现在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也要加入黑鹰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这样的心思,在将士们的撺掇下,荀羽在元召的马边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但元召每次只是笑笑,不置可否。这些经过残酷环境磨炼劫后余生活下来的汉军,都积累了宝贵的作战经验和顽强的心理素质,是一些真正的好苗子,黑鹰军的扩充当然需要他们。
但元召不是一个单纯的将军,他还是朝堂上的重臣,在对待这样的事情,他一向把握的很有分寸。荀羽毕竟是皇帝亲自任命的左将军,在没有回到长安经过皇帝允许之前,他是不会擅自越权做出任何收编决定的。再说了,黑鹰军这支必将越来越强盛的军队,他不想染指太深,这是大忌!
不过,在这个需要将士们共同团结效命的时刻,元召也不会冷了他们的心。他答应了荀羽,只要大军平定真番回到长安后,自己一定会想办法达成他们的心愿,让他们成为真正的黑鹰军骑士。
荀羽自然是满心振奋。这几天仗打得这么酣畅,终于彻底的解了被困甘云岭的憋屈。对于元召此时轻骑飙进的提议,他身为领兵将军,当然知道这是最稳妥的办法。距离王险城不过只剩了三百多里的路程,此刻分头行动,正当其时。
“黑鹰军只管前进就是,后面的局面,末将自会料理的好。祝大将军马到之时,攻克王险城,建立殊世功勋!”
荀羽和手下部将一起拱手送别。元召拍了拍他的肩膀,互道珍重,然后飞身上马,黑色飓风重新席卷飞雪而去,残影后唯余蹄声飒沓……!
同一时刻,匈奴万夫长古牙朵正把一碗酒大口喝完,然后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米酒的味道自然比不上草原的烈酒,更不能与汉朝的美酒相提并论,但能在这个行军途中喝到,已经是很不错了。部下匈奴骑兵们马不停蹄的赶了几百里路程,骑在马上早已经感到很疲乏,是应该好好休整半天了,这儿倒是一个好地方,有吃有喝的,关键是……还有这么多标致的真番女子!
这片三面临海的半岛地区,在卫满称王建立真番国之前,中原对它的统称其实是叫做高丽,当地的大部分民众被称作高丽族。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许是山海灵气的孕育,高丽族中的女子大多都生得肌肤白嫩、颜色动人。又素来能歌善舞,出过许多难得的美人。
在中原历代王朝中,一些帝王慕名于高丽女子的美艳,往往会强令其国君把美人当做一种贡品进贡,为此甚至不惜大动兵戈,酿成了许多人间悲剧。这其中就包括千古大帝秦始皇和雄才大略的汉武帝。
高丽女子的美,在于自然淳朴。就如当前古牙朵和他的部下们眼中所见的一样,那些因为见到大军害怕而躲闪到街边屋檐下的女子,虽然穿的都是布衣钗裙,但却难掩其美。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一样东西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使人变成魔的话,那一定就是酒了!
匈奴人好饮酒,而且好掠夺和占有,遇到好的东西,就要抢过来受用一番,这是他们长期与野兽为伍而习得的一种天性。
而且,匈奴人遗传自祖先的血液中,满含了暴虐的成分。暴力的因子占据着他们的身体,刀、箭和烈马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鲜血和杀戮才是他们感到快乐的源泉。
美,就是用来破坏的!那种亲眼看着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在自己手中破碎、陨灭的感觉,也许才能安慰匈奴人那种天生孤独的心灵。
片刻的功夫就喝完了一大坛酒的匈奴万夫长,决定让部下们在这儿好好的休息半天,养精蓄锐后再去寻汉军决战,反正这是在别人的国土上,战斗,没有那么急迫。这段空隙里,到时不妨趁机放松一下。
当已经带了几分醉意的古牙朵,斜眼看到从一户高门楼的大宅子里走出一个身材高挑、面容十分俊俏的女子时,他的嘴边掠过了一抹邪恶的微笑。
朴家集的所有人都在大街两边呆呆地站着,看着眼前那些匈奴骑兵大吃大喝的场面,虽然心中充满了怒意,但没有人敢于说什么。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本来是一件自己人庆祝的大喜事,却未曾想招来了这些不速之客,把好好的酒席都糟蹋了。
朴家老太爷在族人们的簇拥中,安静地站在自家门口。从那些带队的真番随从们进来交涉开始,他就已经命令族人们去暗中告诉所有人知道,都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
朴老太爷经历过太多事了。不过就是舍些钱财而已,让他们好吃好喝一顿,然后打发他们心满意足地离去也就是了,这点损失不值得什么,只要别节外生枝的出什么事就好。
然而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往往你怕什么它就会来什么。有些该发生的事,是怎么躲也躲不过去的,这是劫数,更是命运!
下着小雪,天气有些清冷,朴家大宅中的夫人们见老太爷出去了这么久还不进来,怕他的身子骨受不了,就打发家中的一个女子抱了裘皮袄出来,给老太爷穿上御寒。
大家族都是子女众多,出来的女子是大少爷朴永烈的表姐。老太爷接下衣服后,就使眼色让她赶快回去,在这样的场合下,家中女子抛头露面的多有不便。
然而,变故就在这时候发生了。匈奴万夫长把手中的酒碗重重的在桌子上一顿,转头看了一眼在旁边伺候的真番随从们,那领头的人会意,连忙走过来问匈奴将军还需要什么?
古牙朵对附耳过来的那名叫李顺的三王子随从低声说了一句话,李顺神情稍微一滞,然后又连连点头答应,直起身来,径直走到了朴家大宅的台阶下。
“老爷子,匈奴将军看上你家刚才出来的那个女子了,让她过去伺候吧。要是伺候高兴了,说不定有重赏,这也是你们家的福份。听到没有?赶快去叫人吧,休得怠慢了!”
听到这话的人当时都神情大变,朴家太爷更是心下一沉,他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官爷,那怎么能行!请去将军面前好好的解说一番,家里人都怕生,姿容丑陋,不敢近前伺候。如果将军不嫌弃,我们愿意供奉一笔钱财,以供军爷们路上享用。”
李顺皱了皱眉头,他虽然心中有些不耐烦,但看到对方眼中的祈求之色,他还是转身回去了。大家毕竟都是真番人,还做不到那么冷酷无情。
但他没有想到,等他陪着笑传达完了对方的条件后,古牙朵当时就把眼瞪起来了,他一脚就把面前的桌案蹬翻了,站起身来,借了酒意,怒气勃发。
“怎么?我们匈奴勇士为了保护你们免受汉人的侵略,不辞辛苦来到这里征战,难道连这点儿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吗?岂有此理!今天本将军必须要那女子过来伺候,不仅如此,所有的匈奴勇士们也需要安慰,去让他们好好挑选一下,送些容貌上还看得过去的过来,算是作为大战前的犒赏了!哼!”
李顺和旁边那些真番人的脑袋都嗡了一下,感觉今天这朴家集的人要倒霉了。但他们也没有办法,更不敢出手阻拦。如果真的惹恼了这些匈奴人,不要说他们会翻脸无情,就是回去后三王子也饶不了自己啊!两相比较,还是先顾及自身安危要紧吧……。
同一片天空下,西山飞雪中,练完刀的朴永烈开始穿越山林,往家的方向走来。而另一边转过山脚处,迎着雪花扑面,有十几匹马的影子出现,马上骑士红缨玄甲,黑袍汉刀。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为恶者 杀无赦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高丽人,对于匈奴骑兵,其实一直以来心中都有着很深的仇恨。这种世仇最早要追溯到百年之前,那时候整个辽东以及现在真番的北边大部分,都常年无数次的经受着匈奴铁蹄的蹂躏。
直到后来,统一天下后的大秦帝国,派大将蒙恬北驱匈奴,把他们打的元气大伤,远远地跑到了草原深处,不敢南顾,这才都安定下来。
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年,但听祖辈们讲述过的那些匈奴人在这儿犯下的罪恶,让一些年轻后生心中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好感。刚才他们就那么毫不客气的闯进镇子里来大吃大喝,已经让人心中非常气愤了,没想到现在又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们也算是王上身边的人,怎么能任由匈奴人在我们的土地上胡作非为!卫王如果知道了,他难道就能忍受自己的子民受人欺负吗?”
未等老太爷说话,早有族中的主事之人越众而出,义正言辞的指责着这些为虎作伥的真番随从,一时间人情汹涌,都十分气愤。
过来说事的那几个人见大家都吵吵嚷嚷起来,惹了众怒,互相对视一眼,把心一横,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威吓着这些乡民们满足匈奴人的要求,以免惹出更大的麻烦来。
“都别嚷嚷了!你们胆子不小,想造反啊?实话告诉你们说吧,这位匈奴将军领着麾下的这些勇士们,是为了去杀灭侵略我们的汉军的。这也是为了保护你们啊!怎么?让你们做出点小小的牺牲,难道不行吗?就算是卫王知道此事,他也会下令你们照办的!哼!”
这话不说则已,一说出来四周的人更是炸了锅。更加纷纷叫嚷起来,这是什么理由啊!听说那些汉朝军队一路上杀的都是朝廷的军队,又不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凭什么让我们供养这些卫王请来的匈奴人啊?
当然,一些年轻后生的想法更是简单。大家不理睬他们的要求,关上门,他们自己感到无趣而离去就是了,难道他们还敢为了这点儿事明目张胆的杀人不成?
如果不是在两军对阵的沙场上,一个将军明令张胆的命令部下杀人,对于一支有着严格军规的队伍来说,那是需要巨大勇气的事。但这只是对其他军队而言,匈奴人不在此列,因为在有些时候他们不是人,而是半人半兽!
小偷儿,无论在怎样的环境中,都会想着怎样去偷东西。强盗,无论对方怎样的友善招待,他们心中固有的贪婪,也会驱使他们伸出罪恶的手,去掠夺,去占有、去抢劫!
匈奴万夫长古牙朵是第一次单独领一支军队来到别人的国土上,王险城中的君臣对他们都很客气,待若上宾,供奉优厚,使他们骄傲自大的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打了胜仗以后,卫王赏赐的巨额钱财平均分下来,每个人都发了个小财,这使得部下们都十分高兴。
但人的贪婪是没有尽头的,尝到甜头的古牙朵和部下们商议过后,都觉得应该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在真番国内好好的搜刮一笔。既然能用自己手中的刀箭得到更多,为什么只满足于那点区区的赏赐呢?
今天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啊!自从进到朴家集看到的第一眼,他就动起了心思。看这个地方如此热闹,大摆宴席酒肉丰富,一定是个比较富庶的所在。想必与汉军交战前在这儿发些财,卫王应该不会说什么的。
而当他与部下们酒足饭饱,看到各个人家的那些标致女子时,心动的邪念,就再也忍不住 。此时见派过去的那些随从在那边纠缠不清,而那些当地人竟然敢吵吵嚷嚷的不从命,古牙朵心中戾气勃发,他一伸手从站在身边的部下手中接过弓箭,铁楞头的雕翎箭搭在弦上,随手就是一箭。
从长街上到朴家大宅门口不过十余丈的距离,在这么短的距离内,这一箭正射在刚才叫的最凶的一个年轻后生咽喉上,把脖子都射穿了,当场毙命。
匈奴人杀人了!所有人大惊失色。当时一帮曾经习过拳脚的年轻族人马上围了过来,一边看视死者情况,一边举起了随身的刀棒,愤怒的声讨凶手。
然而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刚才放箭的那个匈奴人,把手中的弓箭扔到地下,冷冷的一笑。
“你们几个可都看清楚了,此地刁民意图围攻我匈奴勇士,他们说不定早已与汉人有过联系。为了清除后患,我们匈奴人说不得要替卫王好好的清理一番了,尔等可在旁边做个见证。”
那些真番随从们心中暗叫大事不妙,匈奴人想干什么?难道他们要……?!想到某种可能时,人人吓得亡魂大冒,一句话不敢再说,连忙躲到了一边,噤若寒蝉。
他们的猜测没有错,匈奴人心中的恶魔此时已经苏醒,他们就要开始做他们最喜欢做的事了。那就是杀戮、抢劫和破坏!
也有一些年长者已经看出了形势的危险,他们一边簇拥着朴老太爷退回大宅院内,一边大声的叫喊着所有人赶快回家躲避……!
然而已经来不及啦,早已经得到暗中吩咐的匈奴骑兵们抽出了锋利的弯刀,他们并没有上马,而是随着将军的大声命令,分成几队把整个村镇包围了起来。
“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去吧!草原的勇士们,用你们手中的刀,去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一切,钱财、布帛、女人……在这儿,你们就是主人!哈哈哈!”
匈奴万夫长把最后的一碗酒喝完,碗扔到地上摔得粉碎。在他恶魔般的笑声中,雪亮的刀光开始收割生命,雪花飞舞,血光飞溅,惨叫与混乱声连成一片,一场人间悲剧开启了序幕!
朴家集虽然不算很大,但朴姓家族世代在此繁衍生息,人口却是很多,整个集镇的男女老幼加起来也差不多有上千口人之多了。虽然粗通武艺的青壮后生也有几百人,平时保家护院抵御盗匪也算是有些力量,但今天,他们面对的不是盗匪,也不是普通的真番军队,而是素称彪悍无敌的匈奴骑兵!
一旦弯刀出鞘,这些匈奴人就变成了杀人的利器。弯刀见血以后,化身野兽的匈奴人开始了野蛮的屠杀。越是抵抗的厉害的人,就越是死的很惨。朴家后生们勇敢地迎上来,用自己手中的武器抵挡着匈奴人的前进,用自己的生命为后面的老弱妇孺争取时间,让他们躲避逃命。
然而,他们根本就不是对手,只在一眨眼的功夫,年轻的生命成片成片的倒下,沦为了匈奴人刀下的亡魂。成建制的匈奴骑兵,本来就不是普通人所能抵挡的,更何况他们是被财富和美人刺激红了眼睛的野兽呢!
奋勇抵抗的人很快就被杀光了。尸横遍地,鲜血流满了长街。到处都是尖叫和哭喊声,匈奴人成群结队的闯入各处宅院中,一幕幕令人发指的罪行开始在许多地方上演……!
老天仿佛也不忍看见这人间的悲惨,厚厚的彤云遮满了天空,雪开始下的大了起来,飘飘洒洒,漫漫天地!
当披了一身雪白的朴家大少爷离着集镇口还有半里多远的时候,他听到了风中传来的各种声音。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十六岁少年的身体开始剧烈的发抖,心中的恐惧使他几乎连玄刀都快握不住了。
风雪中,名叫朴永烈的少年开始疯狂的向着家的方向奔跑。他的心中一遍遍的祈祷,千万不要发生他想象的那种事啊……!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人马皆已披白的十几名骑士也听到了前方传来的不同寻常声音。他们简单交流以后,一名骑士转身向来路奔回 ,剩下的则打马跟着前面奔跑的那个身影向着那处集镇而去。
朴家大宅有着高而且坚固的围墙,很多人都躲到了这里面来,十几个有力气的中年汉子拼命地用各种东西顶住了坚固的大门,以为这样就可以挡住匈奴人的进攻。
然而,他们也太低估匈奴骑兵的战斗力了。万夫长古牙朵来到这处集镇上最大的宅子面前,他记得看到过的那个女子就是走进了这里面去了。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围墙和厚重的木门,他冷冷的笑了笑。
“破门!”
随着他简单的命令出口,两名身材雄壮的心腹部下飞身跃上马背,打马小跑了一段,当来到台阶下离门不过三丈来远的时候,手中两柄大铁锤借着马力同时脱手而出,巨大的力量打在门上,两扇木门同时被打飞了出去。
在几十名部下簇拥中的古牙朵大步走了进来,看着惊慌失措逃向后院的人群,他把手中刀一挥,恶魔们又开始了追逐的游戏。满地的鲜血从朴家的大门开始,一直往后延伸直到后花园,拼命抵抗的青壮年都逐渐死去,剩下还活着的这些老弱妇孺再也无处逃避了,他们用惊恐的眼神看着穿过部下们到处乱窜的厅堂,带着狰狞的笑容渐渐走近的匈奴将军,剩下的只是绝望。
蓦然,有人怒吼一声,少年身影从后墙翻墙而入,手中的刀疾如闪电,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砍倒了四五名匈奴人之后,带着满满的杀意,直斩向匈奴万夫长而去!
第三百二十二章 雪中刀 刀头血
词曰:
看谁铮铮傲骨,铁骑踏遍河山。正气一身何所惧,剑影刀光荡云川,得天下长安 !
站在风口浪尖,周身披挂狼烟。策马扬鞭除敌寇,善恶分明义凛然,当时正少年 !
朴永烈目呲欲裂,眼中如同要流出血来,刻苦磨炼十几年的功夫,在这一刻发挥到极致。几步之间连杀数人,刀刀毙命,却似发疯的猛虎一般,挡在了身后还活着的那些亲人面前。
自从他奔跑着踏进集镇开始,他就要疯了!眼中所见,皆是遍地的尸体和鲜血,耳中听闻,是昔日族中人的惨叫与哀嚎。匈奴人的战马挤满了长街,各家各院之中传来女子哭喊逃命的声音,翻箱倒柜劫掠财物的声音,间杂着追逐与打斗之声,不时有人体倒地与死亡……简直是人间地狱!
朴永烈压抑着剧烈的心跳,一路狂奔到自家时,正看到凶猛的匈奴骑兵破门而入,他直奔后院儿来救人,却来得正是时候。
古牙朵眼见这处宅院房屋十分高大,应该是户殷实人家,他心中暗喜,早已经存了把人全部杀光而劫掠家财的念头。把这家宅中的一大帮子妇孺追逐到此,他正要命令手下们一拥而上逞其邪念时,却忽然之间杀进一个人来。待看清楚只是个少年,不由得心中勃然大怒。
既然是个不怕死的,那就一起杀光好了。匈奴万夫长连问都懒得问,招手之间几十个匈奴汉子就扑了上来,弯刀寒光闪烁,痛下杀手。
面对着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匈奴骑兵,朴永烈没有后退半步,他也一寸都不能退,因为身后的墙角边,都是他的亲人!
激烈的拼杀在这个狭窄的范围内展开,少年拼尽全部的力气,出刀如幻影,师父传给他的短玄刀不过片刻之间就沾满了鲜血,身上也满是血红。刀上血,是敌人血,身上血,有敌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
这是一种不要命的杀法。面对着大批匈奴人的进攻,他选择了不去招架,而去专心的杀人!在少年愤怒的心里,已经预感到今日形势危急下也许必死,如果能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而把眼前的这些人杀光,也许还可以为后面保护的人求得一丝的生机。
跟随在古牙朵身边的,自然也都是些久经沙场的厮杀汉,如果是在战马上冲杀围攻,眼前这个少年早死了几遍了。这样的近身相斗,单打独斗却不是青瓦山庄弟子的对手,即便是合力围杀,短时间内却仍是杀不死这舍命的少年。
古牙朵见朴永烈如此凶悍,不大的功夫内,自己手下的骑兵们已经死伤了十几个,他心中怒极,自己却不上前拼命,打了个呼哨,从外面街上又有几十人提刀闻声而入,他还就是不信了,眼前这家伙就算浑身是铁,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朴永烈在片刻的功夫内,砍杀十余人,自己的身上也早已中了好几处刀伤,万幸都伤得不深,即便如此,身上也是血流如注。这样不讲究方法的拼命打斗,最是耗费力气,朴永烈感觉气力渐渐不继,可是敌人狰狞的面孔仍旧不断扑了过来,他紧紧咬住牙关,把手中的玄刀抓的死死的,遮、挡、砍、杀,却绝不后退一点。
集镇中的各种暴行仍在各处进行着,杀戮、蹂躏、洗劫……最先抵抗的青壮男子们大多已经死去,剩下没有死去的在保护着家中的人进行着无助的躲藏,在五千匈奴骑兵的包围下,也许所有人的下场都终将一样,那就是死亡。
在这处偏僻的集镇上,匈奴人释放了他们的兽心,为了去尽情的劫掠,他们没有在外围进行任何的警戒。因此,当十几个马上骑士踏着薄雪悄无声息的靠到近处的时候,没有人发觉。
在长街的拐角处,领着这支黑鹰军小队提前探路的崔弘看了一眼前方的惨状,收回目光时,他的眼中已是血色弥漫。
曾几何时,这样的情形也发生在他的家乡。那处雁门关外的小山屯,他和爷爷从小生长的地方,就是毁灭在这些匈奴人的弯刀和铁蹄下。那一夜的血和火,常常把他从噩梦中惊醒。虽然这些年随着师父元召修行,功力激进心境大变,但有些仇恨,他永远不会忘记。
“果然是匈奴骑兵!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他们了,我们刚才的猜测没有错。小侯爷的大队没有那么快赶过来啊,崔校尉,现在……我们怎么办?”
虽然这不是在大汉的国土上,匈奴人施暴的对象也不是汉人,但眼前所见的尸横遍地和耳朵里听到的那些悲惨声音,让所有的黑鹰军骑士们也都气愤填膺。躲避等待着大队人马到来?还是现在就出手?他们一起转过头,看向了他们的领队,长乐侯元召的大弟子崔弘。
“匈奴人暴行,人神共愤,见者诛之!我想如果师父在这儿的话,他也会马上命令我去这么做的。你们且去接应大队,我去杀敌!”
崔弘面色平静的拂去肩头雪,拔出了背后的无缺重剑,双腿一夹胯下青骢马,猛然就冲了出去。这种一脉相承自元召的“无畏无惧、万敌莫挡”的气概,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十几骑黑鹰军没有人转头离去,汉刀出鞘,神情坚毅的紧紧跟随!黑鹰军的荣誉不容任何人退缩胆怯,自从成军之日起,这种精神就被每一个人都记在了心中。不管面对的敌人是几百,几千,几万……且冲锋,吾往矣!
“生是黑鹰旗下胆,死是黑鹰旗下魂”!
当飞雪中的无缺剑溅上第一滴血的时候,相隔一道高墙内的朴永烈手中玄刀正艰难的挡开了斩向自己要害的致命一刀。
手中的玄刀越来越沉重,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而敌人的后续进攻却越来越凶狠。此时的朴永烈身体所站的地方,地上三尺之内的白雪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杀了多少人,是十个?十五个?还是三十个……?他就在那儿牢牢的占据着这一丈之地,死战不退,一个人都攻不过去。
就连后面观战的万夫长古牙朵心中也暗暗有些吃惊和佩服了。这个少年模样的人竟然如此厉害!明知道自己早晚会死,却仍然不逃走,这样的人已经堪称为勇士了。
勇士是值得敬佩的,但更是必须要死的!古牙朵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和部下骑兵们的生命了,他朝身边的人打了个手势,几个心腹部从马上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排十个匈奴骑兵站了出来,从背上摘下了弓箭,雕翎箭拉满弦,瞄准前方,随着一声呼哨那些进攻的匈奴人都闪了开了,弓弦响处,十支箭一起射了出去!
三四丈多远的距离,在这么狭窄的范围内,弓箭的威力简直就是避无可避。缠斗中的敌人退后,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朴永烈,刚要喘口气儿的功夫,听到弓弦响顿觉不妙,但他却不能闪避也不能退后,急忙轮起手中刀,听风辩形,拨打雕翎!
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制的,气力几近衰竭的朴永烈拼尽了全力,也没有把射来的箭全部挡住。身后响起几声中箭后的惨叫和哭喊,他同时感觉身体剧痛痛,两支带了倒钩的匈奴铁箭分别深深的射进了他的左肋和大腿。顿时感觉左边身子没了力气,软倒在地,玄刀掉落在地上。
见一击奏效,古牙朵伸手制止了部下们继续放箭的企图,他冷酷的一笑,伸手拔出了他的宝刀,迈步朝前面走来,他要亲手砍下那个人的头颅。既然是勇士,死在自己的刀下,也算配得上他了。
朴永烈用尽最后的力气撑起身子,他的嘴角渗出鲜血,用满含仇恨的目光看着一步步走来取自己性命的那个匈奴人。他没有去看身后亲人的死伤,到了现在这个时刻,他已经无能为力了。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把眼前这些匈奴人的样子牢牢地记住,即便去做了鬼魂,也要找他们索命!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这样慷慨的句子,高丽族的朴永烈当然不会有机会知道,但具有同样如此情怀的人有很多。这一点不分古今中外,也不分身份高低。
古牙朵万夫长一脚把少年重新踏翻在地,举起了手中的刀,他这把刀下的亡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不缺眼前这一个。
然而,他没有能够杀死脚下踏着的人,也许以后永远没有机会再杀死了。有一道轻如飞鸿的身影从大门外穿了进来,踢飞了脚下的一把单刀,那把普通的刀仿佛长了眼睛,直奔着匈奴万夫长的背后扎来!
本来这一刀就可取了古牙朵的性命,不过,一个见势不妙的忠诚护卫纵身扑了过来,替他挡住了这把刀,那凌厉无比的刀锋直接就扎透了这护卫的皮甲和身体,当场身亡。而他的主子被推了一个趔趄,躲过了这一劫数。
死里逃生的朴家大少爷抬起头来时,庭院之中,有人剑势如虹,直杀过来,十名匈奴弓箭手顷刻之间,已经死于非命!
第三百二十三章 决战地 马蹄霜
山脚下,元召停驻战马,听完回来报信的黑鹰军前哨带来的消息后,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意外之情。自从几天前接到王险城来人通报,元召就知道了这支匈奴骑兵的动向,他知道早晚会与之一战,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
在此遭遇,就在此了结吧!这三千里国土上,东征的黑鹰军也许只有这一次机会进行正规的骑兵对决,既然如此,就当做一次对所有人的考验。此战过后,活下来的将成为真正的敢战之士,以后面对匈奴的千军万马,不会再眨一下眉头。
随着简单的分派,千骑依然是分成三队冲锋,分头而去。雪雾笼罩了远近,银白披挂着山岭,旷野大地一片苍茫,此正是决战地,杀人天!
朴家集朴家大宅内,当凌厉的剑气夹杂着风雪就那样突然杀进来的时候,匈奴骑兵们一时间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万夫长古牙朵惊魂未定的从地上爬起来,十名引弓放箭的心腹部下尸体就倒在他的眼前,几乎都是在咽喉、心口等要害部位中剑,当时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当此际,庭院中的人都已经看清楚,杀人之后持剑而立的是个汉人装束的英俊青年,他身上并没有穿铠甲,一身紧身箭袖的劲装,黑亮的头发用布巾匝住,外面却披肩罩了一袭红边刺绣的黑袍,雪地中更显得浑厚感十足,用金丝线绣成的一只栩栩如生的雄鹰在背上振翅欲飞。正是十分的英雄,百步的威风!
见是一个素不相识的汉人出手相救,浑身是血的朴永烈手柱玄刀站了起来,心中既感且佩,忍住伤痛,点首致谢。
“多谢!匈奴人凶狠,你……。”
“可敢再战?”
崔弘立在雪中,单手执剑,屈指弹去剑身滚落的一点血珠,脸上带着淡淡的神色,斜眼看着那个先前倔强死战的高丽少年,打断了对方善意让自己离去的话。他现在已经越来越有宗师风范了。
仿佛被对方那种俾睨一切的气势所感染,苦战后身体几乎已经脱力的朴永烈精神一振,心中竟然重新升起战意,他把玄刀血在衣襟上擦了擦,咬紧牙关,挥刀把身上箭杆斩断,箭头伤处虽然疼痛难忍,满头豆大的汗珠滚落,他却挺了挺胸膛。
“死且不怕,何惧再战!”
高丽少年的眼中有崇拜的神色,今日虽不免一死,然而死前能见到如此人物,与之携手杀敌一场,也算是短暂的生命中一大快事。与他的感慨不同,对面差点儿死在来人手中的古牙朵惊怒交集。突袭杀人也就罢了,还敢如此装逼?恨得他简直就是气炸连肝肺、挫碎口中牙!
“赶快召唤人手,把这个院儿里的人都给我杀光!尤其是这俩个人,我要把他们万箭穿心挫骨扬灰!”
他的话音刚落,外面的街上已经传来一阵大乱的声音,有马蹄声和打斗声响起,随后是匈奴士兵死去的惨叫声传来,古牙朵心中一动,看着眼前汉人身披的黑袍,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古将军!大事不好!外面有黑鹰军骑兵杀来了,已经死了几十个兄弟。我们赶快组织人马迎敌吧!”
一个匈奴骑兵从外面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隔着老远就在大声叫喊着,肩头鲜血淋漓,显然是被砍了一刀,伤得不轻,却侥幸未死。
匈奴万夫长也大吃了一惊,果然自己的预感没有错。黑鹰军怎么忽然出现在这儿了?
“不要慌张!他们来了多少人?怎么没有听到大队骑兵的马蹄踏地声啊?”
“古、古将军,好像只有十几个人……不过也不确定,他们太凶猛了,闯进来就开始杀人,我们的勇士都措手不及,因此死伤惨重。”
古牙朵简直要气疯了!十几个人?五千大军在此,十几个汉军就敢在这儿撒野?我去他奶奶的!给我杀!去传令停止洗劫,全体上马,先把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杀光了再说。
带着他的命令,几个部下们去分头集合匈奴骑兵了,只要他们跃上马背,就是一股无可抵挡的铁流,至今天为止,这世界上还没有人是匈奴铁骑的对手。
古牙朵收起了心头的邪念,重新涌起的,是要毁灭一切的杀意。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思想得到那些女人了,他需要在马上痛快淋漓的杀戮,才能平息今天的愤怒。吩咐了一句涌进院子里来的百余名匈奴大汉,让他们把院子里的人全部杀掉。他自己则在部将的簇拥下走向战马,他要跨上马背,带领着麾下铁骑去摧毁面前的一切。
古牙朵毕竟是作战经验丰富的战将,有一点儿他没有对部下们明说,但心中已经开始戒备。外面来的虽然只是很少的黑鹰军,但这是一个预兆,那支据说是非常厉害的黑鹰骑兵队伍,一定离此处已经不远了。战斗也许不久之后就会发生,他需要赶快去集合人马备战。
崔弘并没有去追杀这个在重兵保护下的匈奴将军,黑鹰军大部马上就会来了,这个万夫长的脑袋就留给师父和公孙戎奴他们来祭旗好了。至于自己,围杀过来的这百余匈奴人也足够杀上一阵儿了!
面对着这些曾经不共戴天的仇人,无缺重剑下手不再容情!崔弘,这个与朴永烈一样身负血海深仇的人,拿出了自己这几年学到的全部本事,仇恨还需敌血酬!大蓬大蓬的鲜血飞溅出去,人头滚落,残肢遍地,这才叫真正的百人斩!
朴永烈退到自家那些妇孺面前,持刀护住,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杀戮场面,嘴里有些艰难地咽着唾沫。朴老太爷却也万幸无恙,他也呆呆的看着,脸上表情说不出是悲苦还是哀伤……。
长街之上,听到将令的匈奴骑兵们,不管是已经心满意足的,还是心有不甘的,都开始从作恶的地方走出来,身后只留下一片狼藉、死伤遍地。
将军的命令是不可违背的,每一个匈奴士兵对此都会牢牢的遵守。有汉人的骑兵冲杀进来了,需要把他们尽快的消灭。果然,他们看到了在街巷间偶尔闪现出来的黑鹰骑士身影,他们灵活的作战,往往在突然出现杀死几个匈奴骑兵后,就倏然又远离了。
在几个部将们的大声喝令下,匈奴骑兵们终于开始纷纷跃上了自己的马背。匈奴万夫长古牙朵纵马来到了街心,他刚要对组织起来的部下们简单的说几句面临的情况,让他们做好战斗的准备。突变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雪花不见大,依然在飘零,清雪覆盖的地面,忽然开始震动起来。那声音由远而近,彷佛是春雷提前来到,催响了冬天的大地。所有匈奴人脸上变色,从小就在马背上生长的他们,当然最熟悉这是什么发出来的声音。那是马踏大地,千骑飞驰!
汉朝的黑鹰军终于还是来了,这宿命的一战,注定会在这个地方发生。当很久以后,朴家集的幸存者们,回想起当日的情景,除了血和死亡,留存在脑海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从天而降的马蹄声。
古牙朵厉声喝令着所有的匈奴骑兵赶快列成冲锋队形,冲出集镇去,五千骑兵聚集在这狭窄的街道上,根本就施展不开。只有冲到集镇外的旷野上去,在那里与来袭的敌人决战,才是最有利的局面。
马蹄声从四面传来,仿佛有千军万马包围了这处集镇一般。朴家集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看到匈奴人如临大敌的模样,他们屏住呼吸,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悲伤之余,感到的是期盼和渴望,仿佛来的就是解救他们的王者之师,每个人都在心头祈祷,盼望着汉朝的军队大获全胜,杀光这些禽兽一般的匈奴人、杀光那些为虎作伥的真番人……甚至杀光一切一直以来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那些人!
腾身而起,落下来时顺手又砍翻了几个匈奴骑兵的崔弘精神大震,把长剑一摆,重新杀入敌群,院中的匈奴人一个也别想逃!他也听到了熟悉的马蹄声,这种声音格外的清脆亲切。这是黑鹰军的骑兵!
黑鹰军的战马踏响的声音与别的不同,师父在长乐塬上的时候,给所有那边马场中的战马都设计了一种特殊的护蹄,名叫“马蹄铁”,千里驰骋而不损马蹄,声音既清脆又好听,这是黑鹰军中的一个小秘密。
朴家集的长街西口,匈奴骑兵开始蜂蛹而出,举着弯刀迎了上去。前方半里地之外,黑鹰将旗之下,冲锋在最前面那匹马上的少年将军举起了手中的弩箭,开始瞄准。后面的黑鹰骑士不用吩咐,已经默契的展开战斗队形。
几个呼吸之后,进入九臂连环弩的射程,随着一声轻响,千弩齐发,破空而去!飘飘洒洒的雪花之中,这些锋利的弩箭,带着穿透一切的尖锐,平射进了冲锋中的匈奴骑兵队伍里。
毫无意外,当头冲出来的几百匈奴骑兵如同一片片被大风刮倒的庄稼一样,纷纷跌落马下,死者死矣,伤者,被后面战马踩踏而过,也死矣!
三面杀声起,热血流满地,刀与剑,弓与弩,精骑对决,开始剧烈的碰撞……!
第三百二十四章 肝胆气 摧锋芒
大汉的长安城,也开始落雪了。飘洒的雪花笼罩了整片巍峨的宫阙,灰瓦朱栏,楼阁亭台,皆是银白。
皇帝刘彻今天难得的好兴致,早晨起来练了一会儿剑,感觉神清气爽,看着外面的小雪景致,心中若有所思。
昨夜他在建章宫过夜,卫子夫侍寝的时候,两个人谈论起即将在元旦之日举行的封后大典,就要成为大汉皇后的卫子夫有些忧心忡忡的说了一句,太子刘据去辽东这么多天了,也不知道身体情况如何?这些年来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身边,自然是十分挂念。
对于这样的事,皇帝的心中却并不以为意。要想成为合格的王朝接班人,不多多加以磨练怎么能行?养在温室中的花儿是经不得风雨的,自己辛辛苦苦开创出的大好局面,可不希望将来交到一个只会坐享其成的皇子手中。
更何况,他这次派太子跟随东征,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其中大有深意。
皇帝刘彻是个非常善于洞察人心的帝王,在执政过程中,他驾驭群臣手段之高,可不是只凭了皇帝的权威这么简单。在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中,每一个他所重用之人的性格优劣、处事表现、长短之处,他都掌握得清清楚楚。因此,他才用起人来得心应手、放心大胆。
无论是多么善于伪装的老臣,在这位皇帝锐利的双眼中,也无所遁形。他有这种自信,也有这种能力,可以把握住每一个人的心思,委人任事。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在满朝群臣之中,有一个人,他却始终没有看透。那就是朝堂上最年轻的大臣,尚书令元召。
皇帝虽然在天下人面前,从来都是自诩为天子,即秉承天意的上天之子。但在刘彻的内心中,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那么神,在他没有登上这个宝座之前,同样只是个普通的凡人。
为了取得最大的权力,实现心中的野心和抱负,也为了凡事都做到最好,在这背后究竟吞下了多少苦涩,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而已。为了今天的地位,他可以冷淡亲生母子之情,可以背叛青梅竹马的爱情,更可以扼杀一切世间温情。
有很多时候,他几乎就要相信,当初这少年刚刚出现在长安时,流传的那个传说是真的。元召就如同是已经逝去的老祖宗亲口所说的那样,他是先皇文帝从上苍为大汉求来的祥瑞。
如果不是一直以来元召所做出的一切,都是无私的为大汉付出和贡献。皇帝刘彻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对待这个少年,这样的近乎妖孽之人,有时候仔细想想,是很可怕的。
在最初的几年时间里,皇帝曾经派出大批的人手,细致的去排查过他的出身和来龙去脉。但是很奇怪,动用了那么庞大的力量,也查不出他的丝毫来历。元召就如同是突然就出现了在这世间,无根无源,没有亲人,没有关于他的一切最初信息。
经过了好几年的怀疑和观察之后,皇帝刘彻终于把心放到了肚子里。虽然他依然有些看不透元召的神秘,但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看错,这个能力超凡的人对自己的王朝和民众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那种从骨髓深处透出来的深厚维护之意,是来不得半点儿假装的。
而这样就足够了。皇帝不想再去探究他的过往了,所以他开始放手的重用他,把自己亲自设立的尚书令和大司马这两个重要位置都给了他。现在的天下人大多还没有意识到这两个官职的重要性,等到不久之后,所有人就会知道它们的权力到底有多大了!
私下里,皇帝对元召的处事态度非常赞赏,他不像以前的那些丞相和重臣们一样,擅权揽权利用职权为自己扩充势力谋私利,权力在他的手中,就只是用来更好更快地做事的,这一点至关重要,也正是皇帝陛下最放心的地方。
这样的国之辅臣,大汉得之,何其幸哉!不仅自己要好好的用,还要留给自己的儿子用,这片江山社稷,在元召的辅佐下,将来会开创出一个怎样的局面,皇帝很期待!
所以,皇帝把国之储君交给他带着去辽东,心中很放心。虽然太子和元召已经有着很深的渊源和情义,但这还远远不够,还需要加深。刘彻洞察人心的本性早已经看出元召是个非常念旧情的人,这些无需去多探究,只凭他以前为了身边人所做过的事,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以情意羁绊之心,不失为一个最合适的手段,这也是帝王心术的一种。除了太子与之深交之外,皇帝刘彻其实还有一个想法,已经与卫夫人商议过几次,她也是满心的同意,那就是素汐公主。不过这个此时说出来还为时尚早,所以这只是帝后间的一点小心思罢了。
稍早些时候,皇帝已经看过几份最新的战报。其中有关于北疆雁门关的消息,汉朝将士已经做好全面开战的准备,并且已经与匈奴的前锋进行了几次小规模的接触,双方互有胜负。而卫青统领的两万黑鹰军,却暂时还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
另一份重要的就是讨伐真番的汉军消息,里面夹带着元召提出的一点小小请求。自汉军彻底消灭敌方五千水军以来,元召以一千黑鹰骑兵登陆,在真番国土上轻骑突进,两战皆胜,歼灭真番军队总计近四万众,甘云岭之围已解,被围困达一月之久的汉军被全部救出,现在正过关斩将,与楼船部队水路并进,准备合围真番国都王险城。
这样的克敌制胜速度,连皇帝刘彻都为之深深叹服。这个大捷的消息,他准备一会儿就在朝堂上公布,相信一定会举国振奋的。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平定真番,指日可待!最乐观的想法,他希望太子和元召都能赶得上回来参加卫夫人的元日封后大典,以灭国之功献上最隆重的贺礼。
想到这里,皇帝的心中也激动起来。对于元召所提的一点小要求,那简直就不是事儿,相比起平定敌国这样的盖世功勋,封侯赐爵,小意思而已。更何况那个姓聂的商人,以前就为朝廷出过力,这次又随军出征立下参赞大功,正应该好好的奖赏,以为天下商贾表率。
“传朕旨意,赐封燕地商人聂壹为忠义侯,派朝廷大臣即日启程去北地聂家加以表彰,以不负民间忠义之士拳拳为国之心……。”
早有在旁边侍立的翰林侍读上前躬身领命。“士农工商,是为四民”,聂壹以四民之末的商贾身份平地封侯,日后也算是轰动天下的奇闻了。
“下雪了!朕在这深宫中已觉微寒,那些在辽东北疆替朕辛苦征战的将士,想必身上也很冷了吧。去吩咐少府官员们,让他们尽快的赶制棉衣,送往前线,也好让朕的将士们少受些苦寒……另外,朕身上的这件貂裘,派人飞马赶往辽东,赐予征东大将军,让他保重!”
饱含着深情的话语中,皇帝亲手解下了身上的黑色貂裘,交给了身边的侍卫,让他马上去办理此事。四周之人无不感佩,连同巡守的羽林军将士们一起躬身拜倒在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汉军万胜、万胜、万胜……!”
雄壮的声音振动汉家宫阙,落雪纷纷,人心热血。转身走进大殿内的皇帝刘彻很是满意这种效果,他的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小子,朕就借用你的威风收买一下人心,只盼你真的能取得万胜,莫负朕心啊……!”
几千里之外的元召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听到皇帝的念叨,钦赐的貂裘,也还穿不到身上。不过这个时候,他和所有黑鹰军将士一样,身上感到的不是冷,而是热血在沸腾!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的人,也无论他现在的身份与前世的身份有何不同,但跳跃在胸膛中的那颗心,历经千年,依然与从前一样。
此身无悔,入我华夏,佑我故土,初心未变!
面对着一支真正的百战匈奴骑兵,看着彼此间越来越近的马头,元召收起发射完毕的九臂连环弩,拔出了汉刀。紧紧跟在他后面的韩嫣等三百多黑鹰骑士,也都放下了面甲,开始冲锋。
黑鹰军的战马,都是终南山马场里喂养的来自西域与草原的马匹,经过与大宛汗血宝马改良后的品种,比起匈奴骑兵的战马,更加健壮耐力更强,爆发力也更加强劲。在马上骑士的驾驭下,狂奔向前,虽然只有几百骑,却气势非凡。
匈奴骑兵在部将们大声喝令中仓促应战,本来就有些准备不足,他们涌出朴家集时,西风夹杂雪花扑面,正处在下风口上,有些人眼睛都睁不开了。刚要加速冲锋,一轮一轮的弩箭就平射而至,最前面的几排几乎就没有幸免的,人仰马翻之下,一阵大乱,更加阻碍了大队骑兵的提速。
骑兵对冲,一个至关重要的取胜因素就是马速,万马奔腾的局面之所以无可阻挡,就是这种高速疾驰下夹裹带起的气势令对手生不起抵抗的勇气。以前是匈奴人占有这种优势,然而今天,他们也终于体会到了面对强大对手的胆怯和害怕……!
匈奴骑兵队伍暂时冲不起来,元召岂肯放过这个良机。黑鹰如飓风转瞬即至,纵马入阵,杀声大起!今日全力突击,势必把匈奴人全歼于此!
第三百二十五章 战于野 血玄黄
《大汉帝国史??元公世家》:“……甘云岭围解,元公集汉军北上,直驱王险城。路经市镇名朴家集者,适遇匈奴五千骑过此,屠戮当地民众。两军相遇,激战,自午至日色平西,匈奴败,死者枕藉旷野,余众自万夫长以下降。元公入,目睹匈奴暴行,大怒,命属下尽坑其降者于西山,其上筑三丈余高平坛,名镇魔台,以彰显匈奴之恶。
当地父老感念汉军恩德,助元公葬此役牺牲之黑鹰将士二百余人,立碑刻文叙其英烈事迹,并世代守墓,供以祭祀,血食不绝。上有元公亲笔所书‘英烈碑’字样,虽历经风雨,至今清晰如故,后来郡守官员至此者,无不停驻,凝思致敬之……。”
这一段陈年往事,对于很多人来说,也许只是当作一个传奇故事或者是一次激动人心的战斗,随着岁月的流逝,终究会渐渐淡忘。但总有些人,会把这一切都牢牢的记在心里,讲述在对后世子孙的传说中。
当日的战斗进行的很激烈,匈奴骑兵不愧是素称无敌的存在,即便是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后来者依然踏着满地的尸体鲜血展开了疯狂进攻。
当两支骑兵对撞到一起的时候,已经再没有什么策略可讲,接下来较量的就只有意志和勇武了。狭路相逢勇者胜!在这场宿命的拼杀中,谁的刀更快更锋利,谁的勇气更坚定,谁就将会是最终的胜利者!
只有到了这样以命相搏的时候,黑鹰军骑士们才发现,平日里的那些刻苦训练、战术配合在此刻的作用有多么重要。
纷乱的飘雪中,在朴家集至西山的这片旷野上,黑鹰军从三个方向与匈奴骑兵队伍展开了厮杀。相比较起匈奴人只知道大队冲杀的习惯,黑鹰军的战法就显得灵活多了。他们时而分割,时而聚合,以三五十人的小队为单位,往往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集中优势兵力,迅速地解决掉被包围起来的匈奴人。然后又马上分开,去寻找下一个机会。
这样的打法,在匈奴骑兵的认知中,从来没有想到过,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因此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伤亡惨重。大批大批的马上草原勇士在九臂连环弩的近距离攒射中死去,这种杀人利器配合汉刀的合理使用,在黑鹰军将士手中已经得心应手,杀伤力十分巨大。
旷野中的雪地,已经变成了一片泥泞,但那不是雪水,而是血水,血流成河,杀声震野!
在重兵层层保护下的匈奴万夫长古牙朵,也曾经随着匈奴大军南征西讨,无论是在对西域邦国还是在对汉朝边境的侵略中,经历过许多场战事,但却从来没有经历过像今天这般的激烈。
在从王险城出发一路南来的路上,他也曾经想象过,也许这支汉朝的军队会有些战斗力,应该是个堪与一战的对手。为此,他已经有过心理准备。
但他没有想象到的是,对方会这么强大!强大到超出了他的预期。匈奴骑兵五倍于对方,战斗开始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被对方打乱了阵脚,只处于防守而不敢再冲锋进攻了。
战士在战斗中的意志一旦被消磨,就如同战刀被催折了锋芒,心中一旦存了胆怯畏惧,失败就已经离得不远了。
亲自率领麾下将士纵横冲杀的元召,在杀敌之余,随时观察着对方的变化,见在黑鹰军不停歇的轮番攻击中,匈奴骑兵锐气已挫,开始逐渐后退结成阵势,想要防守住黑鹰军攻势后再调整出击。
元召心中大定,匈奴骑兵战至此时,死伤已近半,而现在又怯阵退后,黑鹰军胜局已定矣!机会稍纵即逝,趁着匈奴人在慌乱结阵的时候,他提气在胸,一声长啸出口,宛如龙吟虎啸,盘旋旷野、震动山林!
这就是发起总冲锋的信号。所有的黑影军骑士都精神大震,跳转了马头,高举汉刀,呐喊着齐齐向聚集起来的匈奴人冲杀了过来。
挥舞着狼牙槊如同煞神的公孙戎奴,一边冲锋一边射箭的韩嫣,双刀在手的张次公,都分别冲杀在各自队伍的最前方,勇不可挡。
朴家大宅中,一道血光崩溅后,最后的一个匈奴骑兵被一剑劈成了两半,释放出全部杀气的崔弘此刻威风凛凛,血迹溅满披风,黑袍黑中透红,配以雪白竟然显得十分妖艳。他收剑回招站立当地,环视了一遍四周,以他为中心,三丈距离内,百余名匈奴勇士已经无一人活命!
听到由远而近的长啸声仿佛就在耳边,他知道这是师父发出的冲锋命令,看来黑鹰军已经占了上风。他不再停留,纵身向门外已经汇聚过来的那十名黑鹰军骑哨而去。
“恩公!哪里去?且请留下姓名!”
朴永烈压抑住胸中翻滚的热血,大声朝那个背影问了一句。
“且去杀敌尔!”
崔弘连头都没有回,飞身跨上自己的战马,率领着部下朝镇口几千米外聚集的匈奴人后方杀去。
朴永烈回头看了看已经在包扎伤口的族人幸存者们,心中一阵难过。却见在众人扶持下颤巍巍站起来的朴老太爷,朝他摆了摆手,用沙哑的声音厉声断喝了一句。
“休管此处!随去,杀敌报仇!”
朴永烈不再迟疑,他是朴家唯一的战斗力了,在这样的时刻,他不去报仇,还等什么!这个倔强的少年连身上的伤都没有处理,就朝外面的喊杀之处而去,他从地上又捡了一把长刀当拐,玄刀在握,脚步阑珊,却义无反顾!
到了这个时候,匈奴骑兵们被赶到了一片低洼的地带,虽然还有两千多人,在黑鹰军四面围杀中,却怎么也冲不出去。随着不断死去的人发出的惨叫声,军心涣散,已经丧胆,大多数匈奴人竟然生不起再冲杀出去的勇气。
被几个心腹部将们簇拥在最当中的古牙朵脸色惨白,他身为领兵的将军,自然知道当前的形势意味着什么。军心一旦丧失了冲锋的勇气,失败已成定局。不仅如此,如果再照这样打下去,就有全军覆没在此的危险了。看着部下们祈求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应该怎样选择了。
投降,虽然对一个匈奴将军来说,这是一种最大的耻辱。但现在的形势已经容不得他再犹豫了。如果不投降只有死路一条,而投降的话,按照汉朝和匈奴交战的惯例,是可以互相把俘虏用钱财赎回的。
而且汉朝皇帝一向对于匈奴人怀有惧意,为了避免草原的报复,从来不敢杀害匈奴俘虏。这也是他们在投降之前考虑到的一个有利条件。
于是,在这场遭遇战进行了两个时辰之后,匈奴人挑起了白旗。元召和黑鹰军将士们停下了手中的刀,准许他们放下武器无条件投降。
舍弃了马和刀箭的匈奴骑兵就已经不再是无敌战士了,现在他们的身份是俘虏,连同伤员在内将近三千匈奴人成了黑鹰军的俘虏。他们被勒令交出了全部的武器,驱赶到雪地上,等待汉朝将军的发落。
没有人会预先知道自己的命运,如果匈奴万夫长古牙朵和他的麾下骑兵,能够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的话,估计他们就算是宁愿流尽最后一滴血,也不会选择投降的。
不过很可惜,他们不知道。而且这些蛮族人没有读过中原的史书,他们也自然没有听说过在战国时代,有一个名叫白起的将军,他曾经对投降的敌人做过怎样残酷的事。
元召不是白起,他没有那么狠的心。一夜之间坑赵国降卒四十万这样的逆天魔神,纵览千年史书,也只有一个白起而已。不过,当他坐在马上缓缓地走过朴家集的长街时,他便被杀神白起附了身!
半个时辰之后,卸去甲胄兵器赤手空拳等待自己命运的匈奴人,接到了胜利者作出的判决。
“死去者不能暴尸荒野,无论匈奴人、汉人还是真番人,他们都需要埋葬。征东大将军令,罚匈奴俘虏开挖万人坑,以赎其罪!”
听到这条命令后,自万夫长古牙朵以下的所有匈奴人,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汉朝人果然不敢把投降的匈奴骑兵怎么样,不过就是挖坑来埋葬尸体嘛,这已经算是最轻的惩罚了。想来完成这个任务后,就应该可以放人离去了吧。
怀着这样轻松的心态,几千匈奴人甩开膀子大干起来,虽然干这种体力活儿,不如在马上杀人来的轻松,但为了活命,再辛苦点也是值得的 。只要留得这条命回到草原,报仇雪耻,来日方长嘛!
只是,只顾埋头大干以求快些得脱自由的他们,并没有抬头看到手执刀剑监督他们干活的黑鹰军将士脸上露出的某种怜悯之色。更没有听到稍远处那位少年将军和他属下们的对话。
“小侯爷,这些匈奴人如此残暴,残杀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难道……一会儿真的要放他们走吗?”
“我没说放他们走啊,只是让他们在挖坑。”
“……那他们挖好了坑,埋葬完了那些尸体,然后怎么办?是要让兄弟们把他们全部杀死吗?”
“你们怎么这么笨呢?我不是说了让他们在挖坑了嘛!”
“小侯爷,属下等愚昧,这挖坑……和我们请示的问题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挖的坑,就是埋葬他们自己的!你们说有没有关系?真是的!全部都活埋啊……没听说过吗?”
一片寂静中,诸将士倒吸冷气过后,清雪袭面,不寒而栗。
“……大、大将军……威武!末将等愿追随鞍前马后,万死不辞也……!”
第三百二十六章 英魂去 骨留香
黑鹰军在朴家集进行了暂时的休整。在这次与匈奴骑兵的战斗中,黑鹰军共有二百多名战士死去,他们被埋葬在了曾经被自己鲜血染透的土地上,从此以后英魂长眠。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
元召亲手用一把汉刀在竖立起来的那块巨大石碑上刻下“英烈不朽”四个大字,以烈酒祭奠英灵。所有黑鹰军将士手托战盔,垂首志哀。
这是黑鹰军踏上真番国土以来,遭受损失最多的一次。但这些将士的死都是值得的,因为这次朴家集战役,是黑鹰军骑兵与匈奴精锐骑兵的一次最直接对抗,在这次战斗中,黑鹰军以付出二百多人的代价,把五千身经百战的匈奴骑兵全部歼灭于此,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小雪停了下来,雪后的空气中有些清冷,平添许多肃穆之色。朴家集外,料理完自家亲人后事的朴家族人和闻讯赶来的许多附近市镇的人,都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这支汉人军队甲胄上的血迹还没有来得及擦去,他们的黑色战袍有了许多破损,刀剑已经归鞘,战马在主人背后偶尔发出轻轻的嘶鸣。大战之后,平添许多铁血之气。
西山脚下,那处万人坑上面填满的土还是新鲜的,曾经沾满他们亲人两手鲜血的那些匈奴骑兵,如今就埋葬在下面。五千匈奴骑兵,无论是死去的还是活着的,就这样统统的埋在他们亲手挖成的坑里。
匈奴万夫长古牙朵,被进行了特殊的优待,他被绑在一根柱子上,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属下们在离他脚底不过三丈远的地方,被汉军惨无人道的活埋。
当万人坑终于被土填满的时候,那个得到汉朝将军允许的高丽少年,拖着手中的玄刀,一瘸一拐来到古牙朵面前,一刀就把他的人头剁了下来。其实在此之前,匈奴万夫长早就是个心胆皆裂的半死之人了。亲自诛杀首恶,不过是个告慰亲人在天之灵的仪式罢了。
名叫朴永烈的朴家长孙少爷杀人之后,仿佛就此耗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把手中刀扔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少年的父母这次也死在了匈奴人的刀下,他终究还只是十六岁的少年,虽然心志坚定,但经历了师父死去和这次的惨事之后,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心底的悲伤。
一匹战马从身边经过,马上之人看了眼那把传承自玄刀神的短刀,神色冷淡,面无表情。
“一个人最无能的表现,就是哭了。在没有练好真正的本事,自己有能力保护好亲人之前,任何仇恨都没有用处。”
马匹径直往前走去,并没有停留。朴永烈抬起头来,擦去泪水,盯着那个永远不会忘记的背影,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元召没有再理会这个玄刀神金永吉的弟子,这点小事,还不值得他费什么心思。天气已经开始变化了,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攻克王险城,平定真番,尽量避免因为寒冷而使汉军出现什么损失。
匈奴单于羿稚邪出动十万大军南下的军情,他在几天前就已经得知了。对于匈奴人这个疯狂的举动,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一直以来,匈奴骑兵都是选在秋高马肥之际侵袭汉境的,这次如此反常,难道有什么别的玄机不成?
好在,两万黑鹰军已经在卫青率领下到雁门关去了。这只曾经被他精心豢养过的雄鹰,终于要开始自己的猎猎征程。元召相信,首次拜将出征的卫青,一定会做到比原先历史上更为精彩的亮相。
“将军挽救我族人性命,又替死去者报此大仇,我等皆感激肺腑,即便倾尽所有,也无以报答!唯有这些财物,请将军收下,用以抚恤牺牲的汉朝勇士吧!”
集镇街口,有垂垂老者领着朴家族人们拦住元召马头,感激涕零。在他们面前,摆着的就是家中全部的值钱之物了。本来这些东西都已经被匈奴人洗劫一空,是这些汉人骑兵杀光了匈奴人,又分还了他们。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那领头的年轻汉人将军摇了摇头,拒绝了他们的这番好意。
“恃强凌弱作恶者,自然应该得到他们应有的下场。维护人间正义,本来就是我大汉军人应该做的事。大汉军律,军中不可夺百姓一株一文。因此,好意心领,东西却是不能收的。”
听到这番话后的老者和族人们抬起头来,露出几乎不敢相信的神情。他们平日里见惯了的,是为了维护卫王统治而压榨剥削民众的真番军队,耳中听闻的,也都是一些为虎作伥掠夺的事。哪里见到过眼前这样纪律严明,正气凛然的军队。
“真王者之师也!既然如此,且请为将军奉上薄酒三杯御寒。”
这个倒不好推辞了,元召谢过了那朴老太爷的好意,没有丝毫猜疑的接过酒来,却不用酒杯,举起那一小坛如长鲸吸水,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甚是豪迈。
汉家旗下,白雪皑皑,黑袍红缨的将军在敌国的土地上如此胸襟,见者无不倾倒。
“……师父的临终嘱托,原来是为了我好啊!这样的英雄人物,果然是人间少有……!”包裹着满身伤处,跟在众人之后的朴永烈在心头默默想着,终于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恭敬地在路边三叩首之后,走到了元召的马前,把一方用粗布缝制成的垫子双手捧着奉上。她的一个儿子死在了匈奴人的刀下,对这位替她报了大仇的汉朝将军无以为报,唯有亲手缝制的这个棉垫,可以护在马鞍上,为恩人生暖。
元召连忙道谢,欠身双手接过,用手一摸,却不由得心中一愣,蓦然想到某种可能,他惊喜交集,急忙铺展开来,用刀尖小心地挑开线脚,仔细看时,果然不出他所料,里面的填塞之物正是一团团白中微微发黄的棉絮。
这一发现简直让他大喜过望。这些絮状物虽然与后世的棉花有些不同,应该是还没有经过改良的最初品种,但已经足够珍贵了。
黑鹰军将士们忽然发现自家小侯爷脸上露出那么惊喜的表情,不由得都感觉很奇怪,对于他们见惯了不管遇到什么事都面不改色的元召来说,这可是很少见的时候。
“小侯爷为什么对一块这么普通的垫子这么感兴趣?这……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奥秘不成?”
已经深知元召为人的韩嫣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同寻常。本着不懂就问的原则,他凑上前来端详了半天,也没有看出这块垫子有什么好的地方。
元召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先不去管他的好奇,而是跳下马来,对着那老妇人施了一礼,语气温和。
“老人家,可否告知这当中棉絮的由来?必有重谢!”
见这位威风凛凛的汉朝将军朝自己施礼,那老妇人吓得连连摆手后退,示意绝不敢领受,口中却呜呜呀呀的说不出话来。
“唉!将军,不用问她了,她本来就是一个可怜的哑人。这东西名叫葭絮,在秋冬之际,这儿漫山遍野都是,家家户户采摘一些用来填充布帘坐垫之类,可挡风寒。难道将军有什么用处不成?”
说话的是朴家老太爷,他见多识广,对这位并不动百姓秋毫的汉朝将军十分感佩,故而主动上前作答。
元召压抑住心头的激动,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这些年来,他在长乐塬上大力发展各种制作业,说动皇帝连接东南越诸岛,开通西南夷通道,又策划打通西域,这些大动作背后,除去军事和政治的需要之外,其中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互通有无。
随着商队和船队的交通,已经有很多的珍稀物种流入了汉朝,极大地提高和丰富了中原文明的发展。元召曾经列过一个长长的物品名单,让隶属于他关系下的那些商贾们都带在身边,他们的手下人去到别的邦国和西域以外时,就去积极的寻访,尽量的带回来。
而棉花,就是列在其中的一个很重要的品种。只不过这些年来,所有人费尽心力,也没有找到过小侯爷指名画图索要的这种东西,这让元召心头一直有些遗憾。
却没有想到,今天在这儿竟然遇到了,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元召又仔细的询问一番,这才知道,原来这种东西在此地的状态是野生,如同灌木杂草没有什么区别。当地人多年来也并没有拿它们当回事儿,只不过有些穷苦人家有时会采撷一些回来,填充在布料当中御寒而已。而富裕些的人家却多不用此,主要是嫌一团团的太过于累赘,不如苇絮轻软好用。
当听到元召笑眯眯的转过身来下令说在此地休整三天时,黑鹰军将士们都有些摸不清头脑,连匈奴人都被全部消灭了,正应该乘着这股锐气直逼王险城才是,不过还有三百里的路程,两天的时间就到了,三天时间的话,说不定已经攻进王险城内了!何必要在这儿耽搁时间呢?
面对部下们的疑惑不解,元召并没有给他们最直接的解释。反而下了一个奇怪的命令,派飞骑赶快去命令在渌口关的荀羽率领四千步卒赶来。同时给随大军行止的聂壹带信,让他不管用什么办法,速速筹集大批布帛前来。
“有了棉絮做棉衣,天再冷点也不怕了。本将军要给所有的将士都穿上最暖和的棉衣……。”
第三百二十七章 江山误 多苍莽
雪过天晴,旷野无垠,看着继续开始胜利征程的那支骑兵远去,聂壹心头无限感慨。一场大战锤炼后,养精蓄锐休整三天的黑鹰军,更加龙精虎猛。
“小侯爷到底是什么来历啊?怎么什么都懂得呢……!”
怀着这样念头的,并不只有聂壹,还有荀羽和四千步卒,以及朴家集的那些族人们。也不怪他们如此惊异,在见识过元召把遍地随处可见的那些葭絮荚略施手段,只不过用弓弦、木架等东西制作出简单的器具,片刻之后就弹出来一堆堆绵软如同云朵一般的棉絮来,所有亲眼所见的人,无不目瞪口呆。
元召看着众人的惊异表情,暗自好笑,不就是弹个棉花而已嘛,有什么好奇怪的。弹棉花呀弹啊弹……哈哈!
聂壹带人赶到时,果然带来了大量的布匹,他知道元召点名要他在最短的时间内筹集这些东西,一定是有急用,既然如此,他就算是动用全部的力量,也要办到。
在元召的亲自制作和示范下,世界上第一领用棉花做成的战袄完成了。不仅如此,还有棉絮的五指手套、耳套、棉靴、马上护膝……。等到这一整套全部做完之后,挑选一名黑鹰骑士出列,全身装扮起来,众人终于明白了元召费这么大的劲究竟要干什么了。
这些用棉絮做成的东西,穿戴在身上,既轻便又暖和,果然是寒冷天气里行军作战最好的防护品。将士们都试过以后,尽皆大喜。
要知道,在历史上棉花被发现之前,人们所制的棉衣,其实是用厚厚的几层棉毡做成的,又笨又沉重,而且保暖性能并不好。元召并不太清楚棉花这种作物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才开始被世人所用的,但起码他现在所处的时代还没有发现过。就算是这些真番当地人,也没有意识到这种东西最好的用途,也许它们已经在这儿生长了上百年了,却没有得到好好地利用,不能不说是一种浪费。
朴家集和附近乡镇闻讯赶来的人们,惊奇地瞪大眼睛,看着汉人把他们司空见惯的那些葭絮荚经过一番制作后,变成了可以穿在身上抵御风寒的衣物,这简直是太神奇了!
汉朝将军把这项技术无偿的教会了他们,只不过附加了一个小小的条件,让他们帮助赶制一批相同式样的棉衣,用来替将士们御寒。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地民众就答应了这个要求,动手大干起来。虽然认真说起来,这不免有“通敌”之嫌疑,有可能事后会惹来麻烦。但在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顾及。
其实真番国的很多民众,祖辈都与汉朝有着很深的渊源,其祖上有很多是来自中原,在他们的内心最深处,深深的渴慕着中原文明的教化。今日见了这支汉军的所作所为,再对比卫王和他的军队平日里对民众的残酷掠夺欺压,两者之间,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如果这次汉军真的能够赶走或者是消灭卫王,那可真是太好了!这是很多人心底踊跃的想法,虽然没有人说出来,但他们帮助汉军的积极行动,已经把这种想法表露无遗。
这么多人的齐心协力,三天的时间已经足够了。当休整完毕的黑鹰军再次整装上路的时候,他们的全身已经被保暖衣物包裹得严严实实,人人精神焕发,以饱满的战斗热情策马而去。
这次能够意外的在这个地方发现棉花的踪迹,元召很是高兴,这些可都是宝贝呀,用途太多了。他把这件事的后续交给了聂壹来处理,相信自己临行前对他交代过的事,他一定会办到很稳妥的。
这应该就是最原始的野生棉了,色泽发黄而且有些粗糙发硬,比起后世改良过的那些当然是大大不如,但就现在来说,已经是最难得的保暖之物了。
“小侯爷,这套保暖装备穿戴起来,还真是暖和啊!哈哈,不错不错!”
公孙戎奴他们几个紧随在元召的马旁,一边走着一边很是得意洋洋。连抓着马缰绳的手都带着暖和的棉手套,一点儿都不觉得冷,简直就是太舒服了。
“那是当然!也不看看这些是谁设计的,我们小侯爷想出来的东西,哪样不是既实用又方便的嘛!”
“小侯爷啊,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嘛?你看这护手的手套,还分了五个指头出来,哎呀!这样一来,就算是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挥刀杀敌都不妨碍了啊。敌人冷得握不住刀,我们却可以拿刀使劲砍杀,这可真是太方便了!不去多杀几个敌人,都对不起小侯爷的一番巧心思呢。呵呵!”
几个校尉七嘴八舌的说着,正面对阵战胜匈奴骑兵的经历,使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骄傲。此时他们心中最渴望的,就是继续战斗。
元召率领着他们一边赶路,一边笑着解答将士们的一些奇怪问题。他能理解他们的心情,这种骄傲和锐气,他想要黑鹰军永远能够保持下去。
无意识地侧过脸时,他看到了骑着一匹马跟在旁边的那个朴家少爷。名叫朴永烈的高丽族少年脱去了本来服装,换上了一身汉人装束。他是在黑鹰军离开朴家集继续北上的时候,跟在后面赶上来的。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很奇怪,此前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崔弘和朴永烈竟然很是投缘。也许是这朴姓少年的经历让他想到了从前的自己,也许是欣赏了他骨子里的倔强和不屈服精神。这一路上,朴永烈便总是跟在了他的身边。
对此,元召并没有多说什么。自己曾经答应过那位玄刀神,会收下他这个小弟子。对于元召来说,这是可有可无的事,如果以后能够有缘,他自然会教授他武艺,兑现自己对一个死去之人的承诺。如果他心中仇恨难消的话,那也无所谓。元召从来不怕世界上多一个敌人。
在朴家集休整的时候,元召其实并没有闲着。他已经通过好几处秘密渠道传过来的消息,理清了许多自己想知道的事。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功,在抵达王险城之前,摸清情况,制定出最便捷的攻城策略,是他当前面临的事。
前方剩余的这段三百里路程,还有五六处关卡,都有真番军队把守。但这些不必放在心上,黑鹰军自从踏上真番国土以来,四次大战皆全胜,这般的无敌威风在短短的时间内,早已经传遍了这三千里国土的四面八方。所过关卡守军,皆望风披靡。尤其是这次大败匈奴骑兵以后,相信前面已经没有人再敢掠其锋芒。
元召预测的一点儿都没有错。从渌口关往北后,黑鹰军将士的马蹄声还离得老远呢,一座座关卡上的守军早就跑到没有影。这其实也怪不了他们如此怯懦,真番军队早已经被传来的消息吓破了胆。
传说中,登上真番国土只有区区的一千汉朝骑兵,可就是这一千人,在不到十天的时间内,已经接连打了四次胜仗,歼灭真番连同匈奴军队总计四万五千人之众!他们在真番国土上纵横驰骋,千里北上,如同一股可怕的洪流,所到之处无可阻挡。
尤其是最新流传的消息也最为可怕,五千身经百战的匈奴铁骑,被那支黑鹰军打败以后,所有匈奴人竟然被可怕的活埋了!这也太骇人听闻了。想到要与这样的一支军队作战,真番守军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接连弃关而逃了。
黑鹰军,在这短短的数日之内,已经树立起一个不可战胜的形象。在普通民众的口口相传中,这是从汉朝而来,解救真番底层民众的王者之师。他们将要推翻卫王的残暴统治,消灭那些邪恶力量,把真正的光明和富足带给真番所有人民。
这样的宣传,经过许多有心人的暗中传播,已经足以在底层民众当中掀起一股股暗流了。他们都满怀了期盼和渴望,等待着那支王者之师的到来。
这些传说和流言,王险城中的王室和贵族们自然也听到了。不过,长期以来形成的自傲和骄矜,让他们根本就不相信。为此,在朝廷大臣们的建议下,卫王出动兵马,在城内城外大肆抓捕那些传播和议论者,一旦发现有蛊惑人心者,立斩不饶。
然而,就在卫王派人刚刚开始镇压的时候,确切的消息终于传回来了。原来那些谣言都是真的,前方接连兵败,关城连续失守,突袭的汉军千里而来如入无人之境。前几日由三王子亲自壮行出发去剿灭汉军的匈奴骑兵,竟然全军覆没,无一人得活!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卫王右渠有片刻的呆愣,如果不是守着满殿的文武大臣们,他还以为自己在后宫做梦了。
听着战报上所说的那些详细情节,大殿当中鸦雀无声。就在两天之前,汉朝的楼船已经顺大同江而下,来到了距离王险城江岸段不足五十余里的地方。当时在这殿中讨论的时候,君臣之间还洋洋得意,策划着让这支汉军楼船重蹈上次的覆辙,胜利当可预期。
而今这样的形势,已经不光是要对付楼船这么简单了。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怎么样挡住那支黑鹰军的兵锋,让他们不能进逼到王险城外来啊!
一片惊慌之中,国相崔明贞悄悄的低下了头,他曾经预想过的一种最坏情况,终于还是发生了。为了家族的生存,现在……是应该做出决断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楼船至 锁大江
当朝霞又从东方升起的时候,刘姝郡主从睡梦中醒来,心中有片刻的恍惚。待到过了好一会儿后才清醒过来,原来这不是在自己熟悉的王府闺房,而是身在江上楼船。
昨夜梦中,那个少年又来过了。虽然身上满身血迹,但脸上笑容依然温暖。这样的情境,在最近已经梦到了好几次。虽然早就已经确定,自己今生非他莫属,但每一次这样梦境的醒来后,却总是感到一种莫名的疏离和惶恐。
这个美貌倾城而又聪慧的女子,自然知道这种感觉的由来,不过就是“太在乎”三个字而已!
曾经在夜晚清冷的月色中,她走出他留给她的那间专属船舱,看着碧波起伏的大海,心中的波澜也如此般浩瀚。想这时光无涯,流云不定,而自己偏偏在这千千万万人之中遇到了那个名叫元召的家伙,并和他纠缠的这么深刻,这应该就是传说中月老牵过的那根红线吧?
每当想起他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些事,女子的嘴角就不由得泛起好看的弧形,眉角变成了月弯,痴心坠落天幕上的繁星,只想无时无刻的待在他的身边……。
自从永川口分别以后,最开始那几天的时间里,刘姝每天都要担心很多遍。明明知道他那么厉害,这世间几乎没有什么敌人能伤得了他,可她还是担心。
海上航行中,自然得不到什么确切消息,她便盼望着赶快结束航程。楼船上虽然安全,可是她认为最安全的还是待在他的身边,即便是共同面对千军万马的冲杀,她也不怕。一身合体的铠甲,是元召专门给她定制的。还有他赠送给她的鱼肠短剑、臂弩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这些都在她随身的包裹中。想起临行前,他严肃的样子,让她一定不要轻易的离开楼船上岸随军作战,心中的甜蜜便压抑不住。
三天之前,庞大的汉军楼船队伍自海上按照预先策划好的地点转入大同江。两天之前,抵达此处驻扎地点后,与某些早就潜入真番国内的人员取得联系,各种消息终于开始传来。
当元十三作为这支船队的暂时统领者,把第一次得知的消息通报给大家的时候,所有人都振奋起来。
在元召带领下的黑鹰军接连几次大胜,已经把甘云岭被困汉军安全解救出来,然后他们共同会师北上,一路告捷,估计用不了几天功夫就可以赶到王险城下了。
虽然大家早就知道真番军队应该阻挡不住黑鹰军前进的步伐,但却没有想到他们的行动这么快,也没有想到他们的胜利取得的如此酣畅。这种所向披靡的战斗简直就可以称得上是无敌了。
元十三为了谨慎起见,并没有轻易地把楼船靠岸,而是停驻在了大同江宽阔的江面中心。依照那些诸侯王公子们的跃跃欲试劲头,是要直接率领着全部四千多船上步卒上岸至王险城外扎营的。然而,淮南王刘安否决了他们的请求。
淮南王是个谨慎的人,同时更是一个有自己打算的人。几个诸侯王召集起来的这四千步卒,已经算得上是他们的全部家底儿了,出于信任,全部交给了他带出来,是要为大家找寻一条新出路的。而这次征伐真番,元召对他的说明,只不过提前带他们走一趟,好熟悉一下海上战争而已。
海上的战争,已经练习过了。楼船果然很强大,威力也无比犀利,这样的船队,淮南王深深地相信,在海上将没有对手。
不过现在既然已经逼近王险城,要进行最后的灭国之战。对自己手下这些步卒的使用,就要小心谨慎了。毕竟再次发生的战斗,有可能是短兵相接,自己的这些人可没有黑鹰军骑兵那么厉害,万一遇到强硬的对手,损兵折将就划不来了。
更何况,在他内心深处的想法中,平定真番国,说到底还是为了皇帝出力,自己没有必要身先士卒,还是等到元召统领的陆上汉军全部来到以后,再共同图谋,才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当然这样的想法,是身边跟随的一帮亲信幕僚所提出来的,淮南王经过考虑以后,便点头同意了下来。诚然,等到元召来到以后再进攻,取胜要容易得多。
既然如此,达成统一意见后,所有楼船上的人现在的共同盼望,就是黑鹰军赶快到来的消息了。而刘姝郡主的盼望自然与他们不同,她只是单纯的想见到那个人而已。
当听到外面甲板上有人的欢呼声时,刘姝心中一动,她预感到可能又有新的消息传来了。急忙起身走出去,耳边已经把那边的吵嚷声听得清清楚楚。
“……小侯爷威武啊!黑鹰军简直太厉害了!……五千匈奴骑兵都被他们打败了……哈哈哈!”
“什么什么?匈奴铁骑?……那有没有把他们全部消灭掉啊?我最恨匈奴人了!”
“那还用说嘛!只要是败在小侯爷手上的敌人,从来就是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全军覆没!”
“真的啊?这么说……五千匈奴人都被杀光了?”
“兄弟,实话告诉你啊,听了别害怕。据传过来的可靠消息,那五千匈奴骑兵因为在路上残杀普通百姓,激怒了长乐侯,所以他们都被活埋了!……整整五千匈奴骑兵啊!这可真是痛快。哈哈哈!”
“啊!……厉害!真是没想到啊,平日里笑眯眯的小侯爷,竟然……竟然……!”
有人显然被惊吓到,听到这个消息后,结结巴巴的说了几次,也没有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
那个嗓门最大在大声赞叹活埋匈奴骑兵这一行为的人,显然是元十三手下的人,他们对元召都有着盲目的崇拜,对他所做的一切事,无论是怎样,都只是敬服。这时候听到有人话语之中意思好像是在说元召心狠手辣,当时就有些不乐意。
“竟然什么啊!你们懂得什么?我家小侯爷这叫做怀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那些匈奴人本来就该死,对待他们,就是要用这样的手段才能让他们害怕。哼!”
他们这些人是太维护元召的名声了,容不得别人有一点儿的不敬。其实那个原先说话这人倒是并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有些吃惊而已。这时连忙也与大家一起随声附和起来。
“那个家伙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呢,值得大家对他崇拜,对他爱戴……呵呵!果然,他是无往不胜的,就算是匈奴人又怎么样?在他的马前,还不是照样不堪一击!只是可惜,他率领着千骑纵马杀敌的威风,自己却无缘得见……。”
想到千军万马之中,那个倾心之人冲马踏阵俾睨无敌的英武之态,有人呆立在船头,心已成痴。
同样的时刻,一夜未眠的卫王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景阳宫后殿,坐在软榻之上,感到深深的后悔和恐惧。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他很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自己在当初决定答应匈奴人的条件,共同对付汉朝以后,曾经与心腹臣子们详细的计算过汉朝的兵力和战备情况。只要匈奴人同时大举出兵,汉朝皇帝根本就没有力量抽调出兵力来应付真番军队,按照当时的推算,有五千匈奴骑兵助力,自己再出动五六万军队,汉朝的辽东沧海郡一地可一举拿下,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真番军队只要占领了那个地方,就等于又扩大了三分之一的地盘,处在汉匈两国之间,实力将会大大加强。在随后开始的汉朝和匈奴连绵不断的大战中,不管是汉朝还是匈奴,他们双方为了笼络卫王,肯定都会承认真番的实际占领的,这本来是一盘好棋。
然而,令卫王没有想到的是,汉朝皇帝竟然没有动用那些战略要地的一兵一卒,只派遣了这样一支据说是拼凑起来的杂牌儿军来对付真番国的挑衅。更加没有令他想到的是,这支所谓的杂牌军,竟然比精锐军还要强上十倍!不到十天的时间,自己的四万军队加上匈奴五千铁骑,已经全部葬送在他们手中。而且更离谱的是,打得己方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的,只不过是一只区区千人的骑兵队伍!
真番国的所有军队,满打满算加起来也不过十万余众,这还没有正式开打呢,就已经被消灭快一半儿了!接下来迫在眉睫要考虑的,已经不是怎样扩张自己的野心了,而是怎样保住自己的统治,和这座王险城!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马上就会兵临城下、将至壕边的现实局面。卫王右渠经过与群臣紧急商议后,已经连夜下令,剩余的所有兵马全部调集到王险城外围驻扎备战,把原先城外大营的两万御营兵马调回城内防守。命令这全部真番军队六万余众,都做好战斗准备,为保卫王城的安全,誓与汉军做最后的决战!
距离王险城五十里外,踏过千里江山后的战马停下来前进的马蹄,大汉将军旗下,黑鹰军,这支如同利剑磨砺出了无敌锋芒的劲旅,终于将要迎来此次征程的最后一战,人欢马乍、神采飞扬……!
第三百二十九章 识时务 为俊杰
真番国的国都王险城,位于大同江中段的南岸,北面险峻的城墙相隔滔滔江水不过十余里的距离,这中间一段地势开阔,扼守由南岸登陆的隘口,却是驻军大营的好地方。
而城南和西面却是依山势而建,从西延绵而来的山脉与几十里外的云头山相连,山势陡峭多悬崖峭壁,可称为天然的屏障。
当初先王卫满率领兵马越过辽东境至此,就是看中了这里的有利地形,才选择把都城建在这儿的。所谓的“王者之气,险峻之城”就是王险城的生动写照了。
随着从景阳宫中发出的王牌令,附近的真番军队全部开始向王险城集结。原先驻扎在城外大营中的两万御营精锐换防入城,与一直在城内的近一万护卫军共同守卫王险城四面。而赶到的三万多地方军队,则驻扎在大同江边,严密防守汉军楼船动静。
一切都布置完毕,卫王听着三王子的汇报,心中稍稍安定下来。有了这六万多精锐部队的保护,他又重新恢复了一些信心。坚固的王城,储备丰富的物资,还有数倍于敌的精锐部下,远道而来的汉军想要攻破王险城,势必登天还难!
卫王已经派出了特使,奔赴草原王庭去求援了。他相信,五千匈奴骑兵被活埋的悲惨遭遇,一定会深深地激怒匈奴单于羿稚邪的。这位暴烈的君王,绝对不会忍受这种耻辱。只要他一怒之下派大军来支援,那就一切都好办了。
王险城这么坚固,自己的手头上又有六万多兵马,汉军就算是再厉害,要想在攻城战中取得胜利,哪有那么容易啊!只要能守住城池,和他们耗下去,让这支精锐的汉军变成劳师远征久而疲敝,到时候再与匈奴骑兵共灭之,以报先前的败兵之辱,这就是他们策划的最新对敌计策。
卫王把城外统兵的指挥权交给了自己最具才干的小儿子卫无忌。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也只有自己的儿子最值得信任的了。城内军中带兵的几位将军,也都是卫王培养的心腹,他们的忠诚自然不容怀疑。有了这些信任之人的保护,卫右渠觉得万无一失。
只不过,世界上的事总是会有许多意想不到。在卫王君臣自以为固若金汤的防守中,其实有着很大的漏洞。一座坚不可摧的城池,除了坚固的城墙,忠诚的军队,犀利的武器之外,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人心所向和坚定意志。
很可惜,以暴力手段建立起真番国的卫王室,从来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在他们一贯相承的认知中,只要手中握有兵马刀甲,那就行了。如有不服,可屠灭之!
说起来也不奇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么高深的道理,岂是蛮夷之人所能理解的?所以有些败亡,早就已经注定,只不过崇尚暴力的统治者在死到临头之前,他们是看不到这些也想不到这些的。
就在这兵马集结、风声鹤唳的日子里,国相崔明贞病了,而且病得很重,据说得的是一种急性病,在短短两天的时间里病情每况愈下,已经到了不能下地走路的地步。
卫王派出一名宫廷史去崔府探望了一次,说是关心老臣倒不如说是例行公事,顺便看看真假。不要说现在形势危急下卫王无暇顾及这些,就是平常的时候,对于这位并没有什么太大作用的国相,他也根本就谈不上有什么关切之意。在这位王上的内心里,倒是恨不得国相大人和他的家族都赶快完蛋呢!也好在朝堂上少上很多顾忌。
不管怎么说,崔明贞毕竟是国之老臣,崔家又是百年大族,在朝中门生故旧颇多。既然王上都派人探望了,一些臣子们自然都不能落后,这几天便纷纷过府探病。在这风雨飘摇局势不明的情况下,谈论起来人心惶惶,自然不必细说。
在午后时分,又有几个探病者不约而同地来到崔府,他们像是一起约好的,又像是无意中碰到的,彼此见面后,却并没有什么惊奇之色,反而互相点头致意,一些事早已彼此默契心知肚明。
不久之后,在崔府后园深处的一间密室中,一场特殊的密议就这样开始了。如果此刻被卫王右渠看到在座众人的话,他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在真番国的朝堂上,分别有几个大家族盘踞的势力,占据了很大的部分。这些家族的姓氏分别是崔、金、郑、玄、朴、韩。隶属于他们的朝廷官员,担任着其中的很多要职,可以说是举足轻重,绝对不能忽视。
今天在崔府的这间密室中,竟然聚集了其中四家的重要人物,除去与卫王室有着亲密关系的金家和郑家没有人在场之外,其余四家的家主都在。而且传说中重病不起的崔明贞竟赫然坐在最上面,这就让人感到有些不同寻常了。
崔明贞脸色有些苍白,他的确是生了一点病,但绝对没有在探望者眼前表现的那么重。那些都是不得已的伪装,是为了不惹起卫王的疑心而不得已的一种行为。其真正的目的,只不过就是为了今天与其余三家主事人的这场聚会而已。
崔、玄、朴、韩这四家在这片国土上,都算得上是年代久远的大家族了,彼此间关系紧密,他们都是家中人口繁多,根枝庞杂,为了家族和后代的着想,不得不冒着巨大的风险,来共同商讨一条稳妥的后路。
到了这样的时刻,将要去做的事,就不必拐弯儿没角藏着掖着的了。机会稍纵即逝,如果不尽快的抓住了,也许转眼间就是滔天大祸的到来。
虽然已经有过预感,心中也有过思想准备,但在此时此刻,听这位大家素来信服的国相大人说出他的打算,还是都沉默了下来,在紧张的权衡着其中的利弊,暂时没有人说话。
崔明贞却并不着急,大家都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样才是最有利的选择。他在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每一个人说出自己的态度。他手中其实还有一张底牌,不过现在还并不到揭晓的时刻。
果然,片刻之后,有人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开始说话,或者说是做出最后的确定。
“崔相啊,你可是我们大家的领头人,这么多年来,也多亏了你的暗中扶持,大家才能够平平安安的安享富贵。这一点,我们平时虽然不说,心中却都明白的很,也感激的很。”
李家主说了这几句之后,那两人也纷纷的点头称是,这是事实。崔明贞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不必说这些无用之话,还有什么难以决断的,让他们尽管说出来。
“唉!只是这一次事关重大,可是关系着我们这几家的身家性命啊。如果稍有不慎,那就是几万人死无葬身之地的大祸……崔相,我们这样做,真的会稳妥吗?那些汉人就那么守信用?区区一个汉军将军,能代表他们皇帝的意志吗?”
见他们终于问到了最关心的话,崔明贞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些问题,其实也困扰了他很多日子。自从第一次有汉人来与他暗中秘密接触开始,他就在心中反反复复的考虑犹豫,他所担心的事,与眼前这三人所担心的是一样的。那就是家族的安危与未来。
不过后来,随着知道的事越来越多,他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某种决心也一天比一天坚定。直到今天,汉军终于攻到了王险城下,再不尽快做出决定,就如同那汉人对他说的一样,一切都来不及了!城破之日,战火之中,祸福后果难料。
想到这里,崔明贞不再犹豫,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统一大家的思想,四家共同行动,组织起他们最大的力量,才能把这次的事完成到最好。
“三位兄弟,凭着我们这么多年的生死交情。我崔明贞是绝对不会领着大家跳火坑的,这一点,请你们先把心放到肚子里。我们将要做出的这个决定,是在当前局面下,最好的一个选择。实不相瞒,汉人的联络特使,就在崔府中,他所承诺的那些保证条件,都是这次的汉军将军亲口答应过的,绝对不会反悔。”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见三个人神态微动,知道他们已经都动了心,遂又接着说了下去。
“至于你们担心的汉朝皇帝态度,这个也无需多虑。因为这次来的汉朝将军,就可以代表皇帝的意志,对真番诸事全权做主。我已经全面地了解过,原来他就是汉朝皇帝面前的第一宠臣,令匈奴人也深深忌惮的那位长乐侯元召啊!”
他此言一出,那三个人也吃了一惊,心中同时暗道,怪不得汉军能够连战皆胜无人敢挡其锋芒,原来领兵将军就是当年在雁门关外刀斩左贤王、屠灭六千匈奴铁骑的那个人啊!与此人对敌,真番军队哪里还能有什么胜算呢?!
“原来如此!如果不是崔相明事理、知安危,加以提醒,我等几乎就要错过这最后的拯救家族机会了!”
“是啊,是啊!王险城危矣!卫王……看来也危险了。我等愿追随崔相所为,共举大事!”
“好,共举大事,绝不后悔……!”
见他们都态度坚决信誓旦旦,崔明贞大喜,此事成矣!他拍了拍手,示意大家静下来。然后走到里边的门边,伸手拉开门,从里面躬身请出一个人来。
“离人王子在此,可共商大事……!”
第三百三十章 玄机藏 有妙策
春秋战国时代大贤孟子曾经说过的“……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河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段话,是适用于任何朝代统治的至理名言。只是很可惜,有太多的自诩“英明领袖”,对此视而不见,刚愎自用,终致灭亡。
卫王右渠当然算不上什么英明的帝王,他只是一个小国寡君尔。然而自以为是的性格,却比任何的君王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又生性残暴多疑,在他手下为臣,其实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职业。
这些年来,不仅死在他手上的臣民不可胜数,就是王室成员、王子王孙稍有忤逆,也是绝不宽恕轻饶的。这种刻薄寡恩,既是遗传自卫氏家族的基因,又是为了维护其统治需要而刻意为之的。因此,有许多人对他是既怕又恨,却又无可奈何。
大王子卫离人就是这其中的一个人。他的亲生母亲,在前些年因为一点琐事,被卫王失手杀死。从那时开始,仇恨的种子就在心底深深埋藏下来。
在卫离人隐忍宽厚的外表下,他早就觉察出卫王偏爱三王子无忌的心思,自己的地位早晚不保。暗中结交一些朝廷臣子这样的事,已经布局好几年了,即便不是为了王位 ,只是为了性命,如果时机到来,他也会拼力一搏的。
崔府中的密议,进行了很久。至于具体到底商议了些什么,外人自然不得而知。不过在分别告辞离去时,从几个人坚定的脚步上,已经可以看出他们的决心了。
不要小看了这几家的力量,大量的门生故旧族中子弟以及一些枝枝蔓蔓的勾连者,联合起来,已经足以做成很多大事了。
当他们都离去后,并肩而立在大厅门口的除了崔明贞、大王子卫离人之外,另有一人气宇轩昂负刀而立,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最先追随元召的赵远。
“请回去转告征东将军,一切都谨遵他的吩咐,只求事成之后汉军能够善待百姓,毋要乱杀无辜。”
赵远微微一笑,作为长乐塬上那支暗中力量的直接指挥者,他对这样的说辞自然知道该怎么回答。对于这些贵族们惯于行事的这一套,即以大义名分行私己之事,他早已经司空见惯了。
“敬请放心!大汉天子已授权我家小侯爷全权负责此次东征事宜。对真番国只追责首恶,余众尽皆抚慰。更何况你们本来就是大汉苗裔,当此盛世来临之际,重新归属汉朝,正当其时。至于富贵荣华家族繁盛……哈哈!到时候崔相、王子你们绝不会后悔今天选择的。”
崔明贞神情踊跃,而卫离人面色间有些淡淡的黯然,他终究是卫王室子孙,虽然今日做出此决定,是为了仇恨和性命着想,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一种背叛行为,心头的愧疚还是有的。
赵远这些年跟在元召身边,耳染目睹学习之下,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莽撞的青年。元召对他们这些人也以诚相待,是以都进步很快。他这次奉元召的命令,在大军出发之前,就已经率领着一些精干部众提前进入了真番国内,以刺探摸清真番朝堂上的各种关系之间的矛盾,便于见机行事。
对于赵远领导下的这支秘密力量,除去元召外,具体知道的人并不多。即便是主父偃、卫青他们,也只是隐约的知道小侯爷手中有这么一股力量的存在,但详细情况是怎样,他们从来不去打探。
主要骨干成员是由前流云帮高手组成的被元召命名为“玄机”的这股力量,可以说是除了黑鹰军以外,耗费了元召大量心血而培养起来的私人武装。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想要在一个君主至上的时代安全的活下去,只依靠忠心耿耿和朝堂上的显赫身份,是远远不够的。
看过几千年沧桑巨变的眼睛,对于皇帝和臣子之间的那些微妙关系,理解的比谁都透彻。有些事要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没有大批可效死力的追随者是不行的。这与忠奸无关,只关乎理想的实现。
“玄机”是元召给自己磨炼的一把刀,这把刀的主人只能有一个。他会利用一切机会,给它淬火成型,也许永远没有真正用到它的那一天,但如果一旦启用,必定就是到了最危急的时刻,“玄机”出鞘,石破天惊!
征伐真番,就是一个磨炼的好机会。所以,元召给赵远的任务就是,潜伏在王险城,以征东大将军特使的身份行事,随时保持联络,按照军情进展听候指示。
早在两天之前,元召就已经通过了他们之间特殊的联系方式,了解到了王险城中当前的形式,所以他才暂时停止了前进的脚步。既然赵远说也许可以通过别的方式来解决王险城,那么何不一试呢?
在元召心中,每一个黑鹰军战士的生命都是宝贵的,每一个汉军士卒的生命也是宝贵的。虽然战争的伤亡是避免不了,但在有别的办法可想的时候,他总是要去试一试的。虽然这样也许不如纵情的战斗来的痛快,但还是那句话,战争的目的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降服。
两个时辰之后,在距离王险城仅仅五十里外扎营的黑鹰军中,元召就接到了赵远传递过来的最新消息。看完以后,他愉快的笑了起来。果然是一个好消息,看来自己从登陆开始就制定的,以最犀利的雷霆手段震慑敌人的计划,还是很成功的。王险城中的很多人果然是怕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既然如此,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认真说起来,经过卫王这些年的经营,王险城还是很险峻的。如果进行强攻,虽然他也不是没有办法做到,但伤亡总是难免的。现在既然这坚固的堡垒,从内部已经出现了裂缝,对于善于抓住机会的元召来说,他当然不会放过。
至于那六万多大军,在他眼里,如同草芥尔!这不是元召自大,而是经过认真分析后的结果。几场仗打下来,真番军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现在已经摸得一清二楚。在黑鹰军的眼中,简直就是不堪一击。一群绵羊就算是数量再多,也是一群绵羊罢了,遇到狮子老虎,只有逃命的份儿。
元召下令,黑鹰军和从后面紧跟着赶上来的四千汉军步卒,原地休息。他告诉将士们,先不必急着攻打王险城了,缓一缓,说不定就有奇迹出现。
本来听到前面有三万多真番军队在等着交战,公孙戎奴这些人一路上早就跃跃欲试了,不光是他们,就连荀羽率领的四千步卒都想要好好的打一仗呢!攻陷敌国王城这样的荣耀,那是谁也不想错过的。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大将军竟然下了这样的命令,这让大家心中不免有些焦急。都已经兵临城下了,还等什么呢?
“大将军不是说过兵贵神速吗?却为何又做出如此决定,实在是让末将等费解……。”
在大家伙儿的暗中撺掇下,公孙戎奴硬着头皮嘟囔着问了一句。自从见识过元召活埋五千匈奴骑兵的手段后,在从前的崇拜之外,所有人又平添了一份敬畏之意。
元召淡淡的笑了笑,却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摆了摆手,让他们服从命令,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他们知道。统领大军适当得保持高深莫测的神秘,也是一种为将的手段。哦,这一点,是从某位诸葛先生那儿学来的!
见元召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将士们不敢再多问。反正跟着小侯爷总会打胜仗,就别去操那些心了,只需要等到他什么时候一声令下,大家伙上马杀敌就是了。
对于韩嫣、公孙戎奴、张次公这几个人的成长,元召很满意,他们都是将才,经过这一次战争的锤炼以后,每个人都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相信不久以后,在辽阔的北疆或者是西域战场上,他们一定会大放光彩的。
至于现在嘛,就先让他们在这儿呆着吧。真番军队已经胆怯了,他们绝对不敢来主动迎战的。既然如此,自己倒不必时刻待在军中了,大汉楼船现在已经停驻在大同江心,去走一趟,却也无妨。
斜阳之下,一匹马离开黑鹰军的营帐,径直向江边而去。远处的山坡上,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几个不知道潜伏了多久的身影,看到马背上的元召渐渐地走远,他们互相打了个招呼,也悄无声息的随后离开了。
不久之后,这几个人出现在了云头山青瓦山庄之中。一座大厅中围坐着很多人,他们中间既有各地赶来的青瓦山庄弟子,也有许多来自中原九州隐门的高手,正在焦急地等待他们带回来的关于最大敌人的最新消息……。
同一时刻,正伏在楼船顶端静静看着异国天边晚霞在想心事的女子,忽然好似察觉到了什么,身子微微的有些发抖,却不敢回头去看,因为她怕那会是自己的错觉!
轻轻的脚步声终于还是走到了身边,带来了她曾经最熟悉的气息。心跳逐渐加快,慢慢地转过头时,泪水便再也忍不住,从眼角无声的滑落下来。虽只离别三五日,却似分隔几春秋!
“……哦,有这么冷吗?冻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呀,不美了啊……。”
“……我、我要杀了你!……别跑!”
“啊啊啊!为什么拔剑?……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