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狼子野心当诛杀
刚刚在长乐塬上待了没有几天的元召,又跟随着传旨的内侍匆匆返回了长安,甚至没有来得及了解辽东兵败的整个过程,余下的,是在马上听完的。
他没有想到,只不过是短短几个月时间,辽东形势已经恶化到如此地步。大汉朝到目前为止仅有的一只水上军旅,在渡海作战以后,就在真番国的大同江上陷入埋伏,所有战船被焚之一聚,全军覆没!
近万水军连同船上搭载的万余步军,或者在船上被烧死,或者因为被截断后路被真番军队团团包围,最后在大同江边战死,除去极少数重伤被俘虏之外,两万多的从水路进击真番的这一路汉军,尽皆落得如此悲惨下场……。
而另一路从辽东陆路出发的一万多汉军,一路势如破竹的攻入真番腹地之后,惊闻水路军覆灭的消息,知道两路合击的计划已经失败,领军主将连忙组织全军后撤之际,却已经为时已晚,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数千匈奴骑兵阻断了他们的退路,而一路佯败的真番军队忽然掉头攻击,前后夹攻之下,汉军大败,死伤近半,剩下的人在主将率领下拼死杀出重围,撤退到附近的一座山上,踞险以守,至今生死不知。
风寒扑面,元召心中更寒。令他有些意外的是,东北方的那个邻居,在现在已经有了这么强的战力了?自己还是有些大意了,在去西域之前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没有详细地过问一下,以至于造成这样无法弥补的遗憾。对那些死去的将士,他感到很内疚。
无论是真番还是东瀛,上下几千年对于华夏造成的只有麻烦。元召有些时候想起来,会感觉很奇怪,按说这些地方人最开始的祖先,都是从中原华夏因为各种原因流亡过去的,怎么就会养成了那么样的狼子野性呢?难道真的是什么土长什么苗?
想起两万多大汉健儿的惨死,又想起记忆中的某些夙债,有一个念头在他的心中冒出来,而且越来越坚定,等到他看到长安城巍峨的城墙就在眼前的时候,已经彻底的下定了决心。既然早晚会养虎遗患,那就为了后代子孙的安宁把隐患种子彻底的铲除吧!
未央宫宣室阁中,元召终于看到了这次朝廷发起东征始末的全部资料,事态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皇帝刘彻脸色阴沉的坐在那儿,不知道是为自己的这次轻率而后悔,还是为了死去的那些将士悲痛。而一边的韩嫣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失去了往日的那份骄傲劲儿, 元召进来时撇了他一眼,看到这位脸色苍白的宠幸之臣双腿竟然有些发抖。
先顾不得理会韩嫣的异常,元召又重新把手上的所有资料从头看了一遍,心中不由得暗暗叹息,因为自己的参与,加速了许多事的进程,大汉这几年发展的太顺也太快了,以至于从皇帝到臣子们心中都产生了一种自大的情绪。这种情绪也传染到了出征的将士身上,让他们产生一种错觉,真的以为大汉兵威所至处就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敌人就会望而披靡了!
两万几千大汉将士就这样死去了,死在了异国的战场上,这个消息还并没有传开,只有几个朝堂重臣们知道。这是自从平定七国之乱以来,最惨痛的一次失败。而且是败在一个弹丸小国手上,皇帝刘彻心中是怎样的滋味,不用猜也可想而知。
真番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的属地,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西周。周武王兴兵伐纣灭殷后,把殷朝王子箕子封于真番,箕子是个贤德之人,他教会了当地土著礼仪、耕作、采桑以及各类规矩,建立了良好的社会秩序,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后来到了战国时期,燕国派兵占领了真番,并在那里设置官吏,修建边塞。自秦朝灭燕后,真番便属于辽东郡边界外的一片地区,后来秦末大乱,这里便失去了朝廷管理,陷入混乱中,成为流民和亡命之徒的聚集地。而汉朝建立后,高祖皇帝和他的群臣们认为那里距离长安太远,犹如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平常利用不上,有战事时,防守又极为困难。因此,便修建了辽东郡边塞,以坝水为界,归属在燕王管辖之下。
没想到几年之后,燕王卢绾起兵造反,兵败后逃入匈奴。他手下的大将卫满便帅领着残兵败将冲出边塞,度过坝水,占据了秦朝时候所设置的上下要塞之间的这块地方,天长地久,依靠武力渐渐的征服了聚集在这里的当地土著和从燕、齐两国逃亡到这里来的汉人,卫满在此自立为王,建都王险城(今天的平壤)。
高祖皇帝死后,汉朝开始进入无为而治时期,无暇顾及其他,因此,辽东太守就与卫满签订了一个条约,卫满做汉朝的外臣,可以治理塞外所有属下的民众,但不能越界盗劫,并且特别指出不得阻拦他治下的那些少数民族君长来汉朝朝觐天子。这一条约经过当时皇帝批准后,汉朝算是正式承认了卫满作为真番王的地位。
人的野心是会逐渐膨胀的,等到了有一定实力的时候,便会想得到更大的好处。几十年过去后,当今天的真番王卫右渠即位的时候,真番的国土已经扩展到了方圆数千里,治下臣民几百万。真番王想要彻底摆脱汉朝的约束,下达严令,禁止他属下的所有民族部落君长再与汉朝接触,并且开始逐渐的纵容属下进入汉朝境内抢劫杀戮,双方的冲突开始越来越严重起来。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何赦奉命来到了真番,试图以大汉皇帝的威严,迫使真番王收起他的野心,再度臣服在大汉王朝之下。然而,早已暗中得到匈奴人支持的卫右渠,哪里还会理睬他的意思呢!
双方关系急速恶化之后,卫王征兵五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就大举进入汉朝境内,在不到十天的时间内,对苍海郡内的十几个县进行了血洗。几千军民死在了这些真番人的刀下,沧海郡守和留下来的钦差使何赦率领着残余的将士死守城池,却最终被攻破了。没有人能够活下来,残暴的真番军队割走了何赦与几位汉朝官吏的头颅之后,放火焚烧了这座城。
当长安城中的君臣,终于接到了从辽东八百里加急传回来的急报后,才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皇帝大怒,他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恶气,立即召集丞相和群臣商议。对于这样的小附属国竟敢来作乱侵犯,听到消息后的文武大臣无不义愤填膺,从丞相公孙弘、御史大夫张汤以下,大家的意见是一样的,出兵!去好好的教训真番王一下,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在有过平灭东越和西南夷经历的君臣眼里,这真番小国也不过与那几处相仿而已,当初的那几场仗打得那么轻松,也不过出动了万余地方驻军,真番国竟然敢如此作恶,那就不妨给它点狠的尝尝,经过朝堂商议决定,这次就出动兵马,彻底把那片地方收回来,重新划归大汉管辖,也好一劳永逸地消除隐患。
朝廷君臣终归还是有些轻视真番的,既然要出兵,镇守在北部边关的精锐汉军自然是不能轻动的,长安附近的几支军队也责任重大,不能远离。最后的决定是,皇帝陛下旨意,命令从各诸侯国驻军中抽调兵员,以这些地方部队组成两万东征军,拜左将军荀羽为征东将军,从陆路奔赴辽东。
然后又下一道旨意,命令驻扎在五湖的大汉水军,由楼船将军杨仆亲自率领,沿大江而下出海,从水路星夜去往真番,形成两路夹攻之势。意在一鼓作势,干净利落地消灭卫右渠的军事势力。
这支南方水军,是大汉朝唯一的一支水上军事力量。它的前身和拥有的大型船只,都是秦朝遗留下来的。当初始皇帝求仙问道,不惜耗费大量的财力物力,打造了好几支大型的船队,其主要目的就是用来帮他出海访仙山寻求神仙术的。汉朝转为军事用处后,虽然有些破旧不堪,但也还可以装载兵员用来作战。
楼船将军杨仆接到旨意不敢怠慢,集合起全部水军将士,又搭载上南方诸侯国驻军共计两万余人启程,转海路十余日后到达辽东。在与荀羽率领的陆军取得联系后,开始对真番军发动进攻。
在汉朝的土地上烧杀劫掠一番之后退回真番国内后,面对着杀过来的汉军,领兵的真番将军却显得十分软弱无能,到处都在节节败退,几天的功夫,就退到了大同江以南,利用有利地形据险而守。
见战事如此顺利,第一次率军远征的楼船将军杨仆洋洋得意,为了取得首功,早日攻破大同江边的敌军防线,第一个进入王险城,活捉真番王,他并没有按照约定等到荀羽所部来到后,再共同发起总攻。
杨仆命令所有的舟船溯江而入,在江面上摆开了几十里水路的阵势。他的打算是先利用这种强大气势威慑挫败对方坚守的决心,然后趁机强行进攻。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静静埋伏在江岸城墙上的那些真番士卒正用冷冷的目光看着大汉的船队,看着敌人终于进入了一个大大的圈套……。
第二百八十七章 魂魄毅兮难回家
大汉水军的主将之所以被称为楼船将军,是因为这支庞大的船队中,有几十艘朦艟巨舰,因此而得名。这支被称为水军的汉军,虽然还算不上是真正的水上作战部队,但在这个时代来说,船队的主要任务,就是以运载将士马匹辎重迅速抵达作战地为目标,以保障战争胜利的,这已足够。
这次领兵的杨仆,统领这支水军已经有十多年的时间。船上的将士,大多都是南方人,他们并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大战。朝廷养着这支军队,除了偶尔出动过几次剿灭水泊湖泽间的盗匪草寇之外,好像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一支可有可无的军队,受不到足够的重视,将士们从上到下心中的情绪可想而知,领着一份菲薄的军饷混日子罢了,建功立业遥遥无期,许多的水上健儿渐渐地消磨掉了锐气。
然而,一份朝廷的诏令突然就到达了,全军整顿北上辽东,去配合陆上汉军讨伐真番国。这令所有人都有些振奋起来,虽然听说真番也只不过是个弹丸之地,一鼓可平,应该没有什么大仗好打,不过也总算是有了立功的机会不是?总好过整天待在这南方的湖泊间喂蚊子。
怀着这样的心情,在楼船将军杨仆的带领下,总共两万多人踌躇满志的从海路来到了这里。果然,和预期想象的一样,汉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一路高歌猛进,杀得真番军队连连败退,退却几百里之后,来到了大同江畔,与从辽东越界杀来的另一路汉军遥遥相望,两者之间相距已不足两日的路程。
只要攻破大同江对岸的真番军队防线,一日之间就可以直驱国都王险城下了,凭着自己手中掌握的这两万人马,攻破王城只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到那个时候,平叛灭国之功,就手到擒来了!
想到这些,杨仆心中已经急不可耐。当今天子对军功封赏之厚,往往超出想象。想那严助、终军、张骞、司马相如之辈,都是以白衣出身,几乎就是在骤然之间,加官封侯得以富贵,所凭借者,军功也!
他们这些碌碌无名之辈都能取得如此功绩,自己为将多年,好不容易得到这次机会,岂能不好好把握,一战封侯,就在此时。
大军全部到齐之后,在大同江面上拉开阵势,锣鼓喧天,旌旗招展,声势惊人。杨仆和手下几个副将站在大船的船头上,遥望着对面的江岸,指点分派着各自的主攻方向。这次的天气也十分助力,虽然因为寒冷令这些南方健儿们有些不适,但江面上只不过是一层薄冰,一点儿都不阻碍战船的行程。
当杨仆听到士卒来报,说有一艘小舟从对岸而来,舟上有五六人,自称奉了卫王意旨,想要投降和谈的时候,他冷冷的笑了。兵临城下,将至壕边了才来搞这一套,这真番王不觉得有些太晚点了吗?
于是,统帅两万大军十分骄傲自大的这位楼船将军,傲慢的接见了来使,并且提出了要对方无条件投降的要求,他措辞严厉地指出,必须要真番军队全部放弃抵抗,真番王亲自来请降,并且以戴罪之身自缚往长安面见天子,才有可能免去真番即将面临的灭国之祸,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真番使臣点头哈腰态度卑微,承诺一定把大汉将军的意思转告卫王知道,请上**队暂且停止进攻,好给和谈留出时间。杨仆大手一挥,期限三天!如果三天之后卫王没有答应汉方条件,大汉兵锋将直下王险城!
看着那五六真番使仔细的瞻仰了汉军战船的威风后,面带敬畏之色离去的背影,手下将官有些疑惑的问自家将军,为什么大军都要攻破王城了还要浪费时间干什么呢?杨仆得意洋洋的告诉他们,这只不过是迷惑敌人的缓兵之计尔!谁耐烦和这些化外之民多啰嗦啊,明日一早,大军发起突击,攻城、擒王、灭国才是我们该干的事!
在恍然大悟后的一片恭维声中,杨仆对手下将官分派好了明日的进攻任务,天色已经日暮时分,见岸上水墙后防守的真番士卒稀稀落落的,显得十分冷清。料想是军无斗志,都龟缩起来了,遂吩咐各军今夜好好休息,做好战前准备,明日共建奇功。
载着真番使的那艘小船划到江岸边,几个人登岸之后进入城内,卸去伪装恢复成本来模样,却是几个精明干练的汉子。他们互相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
“哈哈!汉朝的军队也不过如此。虽然人多势众,但军律松懈,又骄傲自大,今夜,大事可成矣!”
“哼!只是那汉朝的将军十分可恶,言辞间竟敢如此轻蔑我父王,要不是师兄暗中制止,我早就一刀斩下他的头颅了!”
其中一个年轻男子脸色骄矜,在侍从帮助下脱去普通衣服换上原来服饰后,赫然是王子的身份。原来此人正是真番王的小儿子卫无忌。
“王子不必心急,两国交战,杀一个区区的领兵将军有什么用?汉人有句话叫做,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一举歼灭来犯之敌,一时小小的忍耐, 还是值得的。师父曾经数次对你说过,心性尚需磨练,否则难成大事,这一点却一定要牢记啊!”
领头的是个身材结实的中年男子,他名叫全都,乃是王子卫无忌的同门大师兄,在他们门中威望甚高,一向为众师弟所信服。这次卫王举国动员,抗击汉军,甚至亲自去青瓦山庄请动了玄刀门大宗师金永吉出山相助,一众门下弟子们便也跟着师父下山来助力。
金永吉作为极负盛名的武道宗师,在真番这三千里土地上是一个传奇。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三十年前孤身渡海至此,以手中一把玄铁宝刀创下无敌的名头,威震四方。然后开山立派,在青瓦山庄创立了玄刀门,为此间民众所仰慕敬畏,拜在其门下执弟子礼者,达几千众。
金永吉的赫赫威名,连真番王都要加以笼络,卫王的几个儿子都曾在他门下学艺,三王子卫无忌更是常年在山庄侍奉。不仅王室如此,一些贵族大臣家中的子弟,也有许多拜在玄刀门中,习练武艺。可以说,青瓦山庄在真番国内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次与汉朝开战以后,金永吉被卫王请到王险城坐镇,也好鼓舞士气。原来,这位武学大师不仅武艺已达化境,还是一位胸有韬略的谋略之士。见卫王与国相将军们在日夜策划应对汉军攻势的对策,他在旁倾听良久之后,轻描淡写的献上了一条小小的诱敌深入之计。
听到三万多汉军分两路大举进攻真番,卫王右渠心中还是有些恐慌的。他当初之所以在边境挑起战火,不过是贪图那逃亡到此的齐王世子刘玄献上的几船宝物,答应替他出气而已。恰逢匈奴单于又派使前来,说让他配合匈奴的行动,扰乱汉朝边境,使汉人在北疆一线东西迎接不暇。并答应下他,如果匈奴将来取得大胜,就把整个辽东之地划给真番,成为他卫右渠的国土。
面对这样一个从天而降的大馅饼,刚刚登上王位正是野心勃勃的卫王又怎能不动心呢?可是等到真的惹恼了汉朝皇帝,派大军汹涌而来的时候,长期形成的附庸心理,使他又有些畏惧和退缩起来。不过在随后听到金永吉的分析和计策后,他的眼中又重新放出光来。
是啊!金师说的太对了,真番这处寒冷偏僻之地,相隔中原太远了,对于这块土地,在长安城中的汉朝皇帝恐怕不会有多大兴趣的。劳师远征根本就是得不偿失,他们又得不到什么好处。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借这次机会,狠狠的打击一下汉人,让他们再也不敢轻易的派兵来侵犯。
金永吉冷淡的口气中带着一丝嘲讽之意,他似乎非常了解汉朝皇帝的心理。虽然卫王和臣下们心中还是有些疑惑,但对他所说的道理是很赞同的。匈奴人把汉高祖包围在了白登山迫使他屈服,从那以后的这么多年里,汉人就一直乖乖的忍受着匈奴人带给他们的羞辱,只是被动的招架而毫无还手之力。可见汉朝也只不过是外强中干欺软怕硬罢了,所以这次就大胆的干好了,何况还有匈奴人的策应,怕什么?
于是,一个大胆的计划,就在王险城内悄悄地酝酿而成。这就是,真番军队在各个方面假装佯败,全面退缩到大同江以南踞险以守,然后寻找时机,把追击到此的汉军在大同江上一举歼灭!
在汉军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一个大大的圈套早已经设好了。今天派过来的求和使者,只不过是打着想要投降的名义,来汉军船上探探虚实而已。可惜楼船将军杨仆并不知道,来的那五六人全部是对方的重要人物,汉军将士作战经验的不足,对地形的不熟悉,失败,似乎早已经注定!
转过水墙,在一片宽阔的地带中,黑压压的列满了真番国的死士们,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鼓鼓囊囊的行囊。这一千多人都是被特别挑选出来的勇敢者。今夜,他们将要去完成一项光荣的使命,冒寒渡江,火烧汉朝军队的两百多艘战船。
真番王子卫无忌作为这次行动的统领者,站到了他们的面前,眼中闪烁着光芒,拔出了身后的直刀……在他们身后,千百帆板小舟载满了冲锋的真番士卒,劲装待发。
是夜,大同江上下一片火海,杀声震天,自楼船将军以下大汉军卒尽数殒身殉国……!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临危受命披戎甲
长安未央宫宣室阁内,元召终于把手中沉重的资料放下,他的心中有一团火开始升起。他之所以劳心劳力的做一些事,积累财富发展军备,尽可能准备得充足些、再充足些,最终的目的,就是一旦大战突然发生,可以尽量的少死一些人。
战争没有不死人的,可是可以想办法用武器装备的优势去少死一些人,三场战争才能解决的事,争取打一仗就能解决。一个王朝的兴盛,需要生产力的发展,需要物质水平的提高,更需要财富的急剧积累,而这一切,最终的决定因素在于人。
在这个各方面条件都比较落后的时代,战乱、疾病以及乱七八糟的自然因素,导致人口的增长是十分缓慢的。广阔的大汉疆域内,除了城郭附近的人口比较集中之外,千里荒无人烟的地方,还是占了一大部分。
元召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等到北驱匈奴开通西域的大业完成之后,如果没有充足的人力迎接即将到来的盛世局面,那么社会的发展百业的振兴,将会被大大的拖后腿,到那个时候,就算他也没有办法弥补这个遗憾。因此,人的生命被他看得无比重要。
一次性两万五千多将士的死亡,这不仅是汉王朝的耻辱,是大汉帝国不能承受的损失,更是元召不能接受的事实。然而,血淋淋的现实就摆在眼前,它已经发生了,逝去的生命已经无法再挽回。大汉将士魂葬异国造成的悲伤,相信不久之后,就会传到无数家庭中去。
“朕没有想到……这次过于轻率了。朕将会下旨,对于这次为国殒身的将士们给予厚恤。只是可惜了他们的生命,皆朕之过也!”
许久的沉默之后,皇帝刘彻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嘶哑,带着不加掩饰的沉痛,可以看得出,听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后,对他开始膨胀的雄心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元召轻轻的舒了口气,压住心头的情绪,在这件事情上,皇帝当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世间事,无风不起浪,当初真番人刚开始出现异动的时候,朝廷就应该重视起来,派人去搜集详尽的情报,查清对方的意图,制定相应的对策,也许就不会闹到今天不可收拾的地步。但臣不言君之过,在这个时代,要想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成一些事,这条界限元召一直记得很清楚。
“陛下无需自责,发生这样的事,是谁也不想看到的。现在不是寻找起因和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要赶快想办法去稳妥的解决它。如果情报属实的话,匈奴人既然参与到其中,那么他们一定是蓄谋已久,决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如果不赶快派兵增援,那么辽东危矣!更何况,在真番国内还有我大汉幸存的几千将士在等待着我们去救援。臣请陛下,赶快下旨出兵吧,此事绝对耽搁不得啊!”
看着元召严肃的神情,皇帝微微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神色中似乎有许多期待又有许多难以言说的苦涩。
“元卿,不瞒你说,在接到辽东急报的那一刻,朕很痛心。第一时间就召集几位重臣商议了此事,大家的意见很不统一。丞相和九卿几位大臣的意思是,真番国远僻三面临海的孤岛上,我们就算大举兴兵把他平灭了,汉朝也并得不到什么太大的好处。如果派兵少了,劳师远征胜负难料,更是得不偿失。因此,朕心中也是委决不下啊,所以才派内侍把你急召回来问策。元卿,你觉得那块孤处海外之地,值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呢?”
“陛下不必再犹豫了!中原疆域虽大,但物产终归有时会竭尽。我们千年以来都只注重在陆地发展,很少有人把目光投向大海之上。臣早就对陛下说过海洋之利胜于陆地百倍,我大汉要想开创前人未曾有过的伟业,就不能只局限于前人短浅的眼光和经验。将来征服海洋,像真番这样的地方,正是我大汉舰队的绝佳出海口,怎么能说是寒僻无用之地呢?”
皇帝被元召说的有些愣神儿,他嘴里喃喃自语的说道:“大汉……舰队?朝廷仅有的那支船队,这次都葬送殆尽了!朕还哪儿来的舰队啊?”
元召有些神秘的一笑,并没有给他解释什么,而是继续顺着自己的话头说下去:“更何况,陛下,臣听人说过一句话,叫做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随着我大汉将来兵锋所至,不仅是真番、南越、东瀛等等这些临海相望的邦国,就算是匈奴、西域这些强盛的陆地之国,都将会成为听从大汉帝国意志的属邦。陛下,这就是臣为陛下策划的未来蓝图,陛下可有意乎?”
狮子的咆哮只有猛虎才能应和,巨龙的雄心,也只有无尽的苍穹才能匹配!听明白了元召话外之意的皇帝,眼中蓦然放射出骇人的光芒。在旁边小心翼翼侍立伺候的韩嫣,在这一刻忽然有一种错觉,眼前这两个人的身影十分高大,有一种无形的浩然之气,冲出宣室阁,盈荡长安城,直上九天云霄,自己需要仰视才能平息心中的颤栗。
“可有必胜把握?”
“陛下若授全权,臣必全胜而还!”
“可有何条件?”
“放手任臣所为,不受任何约束,只此足够。”
“需朝廷出兵几何?粮饷多少?”
“无需动朝廷一兵一卒,粮饷臣自筹之……但将来收益也需要准许臣自专。”
“……朕要的是灭其国,收其土地子民,对屠杀我大汉将士者,血债血偿之!”
“如陛下愿,臣将十倍还之!”
听到这响亮而坚定地保证,皇帝转身回到御案前,几丈远的距离,脚步竟然显得有些急促。
“韩嫣!拟旨,自即日起,拜长乐侯元召为大司马,征东大将军,一切征伐辽东事宜,全权委托之!……钦此!”
韩嫣心头大震,不敢怠慢,连忙躬身上前,片刻之间草拟好旨意,皇帝见与自己意思丝毫无误,用印之后,亲自递给元召。
“元卿,一切委托与你,愿你此行,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辛苦你了。”
元召连忙行礼之后,用双手接过来那黄绸帛书,躬身再拜!
“臣敢不竭尽全力,以竟其功!”
韩嫣心头突突乱跳,作为皇帝身边最亲信的人,他当然知道皇帝新设的这个官位意味着什么。本朝几十年来从来没有大司马这个官职,而今天突然就加封给了元召,可以说,元召终于拿到了朝堂上最重的权柄。大司马,相当于太尉之职也!
以不到十六岁的年纪,爵封万户侯,官拜尚书令兼大司马!当今天子对他的倚重和信任已经是无以复加。这样的惊才绝艳,在史书上简直就是闻所未闻。韩嫣在这一刻突然想通了,元召的未来,自己是万万不及的。这是一个绝对不能当做对手的人,如果有可能,他想要与他好好的拉近关系了。
“陛下,臣想请求陛下旨意,这次愿跟随长乐侯远征辽东,为国出力,恳请恩准!”
见是韩嫣忽然拜倒在皇帝面前,主动请旨出征,元召心中一愣,这家伙素来对自己暗怀敌意,他早就有所察觉,这又是闹哪一出?
却见皇帝刘彻眉头动了动,似是想到了什么为难之事,他瞥了一眼元召,又看了看韩嫣,见自己的这位宠臣眼中露出祈求之意,终于点了点头。
“元卿,朕知道你心胸宽阔……呵呵,韩嫣自东宫就追随在朕身侧,对朕忠心耿耿。这次他遇到些小小的麻烦,就让他随你去辽东一趟吧。也算是帮朕排忧解难了。”
皇帝脸上的笑有些意味不明,却不多做解释,以目示意韩嫣自己找机会对元召说明情况吧。皇帝能为了臣子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元召心中暗自嘀咕,是小小的麻烦才怪!既然连皇帝都感到棘手,把这个烫手山药扔到自己手上,那只能说明韩嫣这家伙遇上大麻烦了!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点头答应下来。韩嫣虽然从前对自己有些小小的嫉妒心,却也不算个坏人。有什么事情,自己帮他一把也无所谓。
见皇帝和元召都答应了,韩嫣彷佛是卸下了心头的一块巨石。回过头来时,眼中流露出感激的神色。元召先行告退,既然已经拜将出征,他必须回去抓紧做好各种准备了,千头万绪,时间紧迫啊!
转过宫墙时,韩嫣从后面赶了上来,脸上带着羞愧之色重新谢过元召之后,两人边走着,韩嫣低语对元召诉说了他最近遇到的大麻烦。
原来,就在几天前,江都王刘非从自己的封地赶到长安来了。据说是因为王太后想念自己的这个儿子,特意请旨让他来的。来到长安待了两天之后,这位王爷却是个闲不住的家伙,听说皇帝这一天要去上林苑狩猎,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提前就带着自己手下的随从们和一帮长安子弟去上林苑等候着了。
却没有人会想到,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狩猎,却因此而惹出了一场大波澜,进而又引发了一连串的变故……!
第二百八十九章 朱雀门外人未发
太史令在《大汉帝国史??元公世家》中,曾经不吝笔墨记载了这年冬天发生在长安的这件事。之所以把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在元召波澜壮阔的一生中单独列出来,是因为他帮助过的这个人,在多年以后的某次惊心动魄的宫廷巨变中,给了他最丰厚的回报。
“……时韩嫣随侍帝侧,出入宫闱不禁,称为心腹。嫣素忠心皇帝,王太后有所托者,辄不回应,太后由此深怒之,隐而未发。江都王入朝,从帝猎上林苑。天子车驾未至,以韩嫣乘副车先行,从数十骑驰视走兽。江都王远望见,以为天子至,辟从者,拜伏道旁。韩嫣驱驰而过,视若未见。江都王刘非因此而大怒,归长安,哭诉与皇太后之前,具言韩嫣无礼状,请求归国入宿卫,比韩嫣。太后益怒,派宫中使诏韩嫣,欲赐死。嫣惶恐,求天子,帝为之求情终不得免。会元公拜将东征,帝以韩嫣属之,遂得以脱难……。”
当今天子与王太后之间的关系不睦,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这个皇帝儿子自从独掌大权以来的所作所为,深深的伤害了这位皇太后的心。所谓爱屋及乌,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好了,连带着看对方身边的人也是好的。而相反的,如果心中存有怨恨,连带着对方的身边人,便也成了发泄怒气的对象。
元召听完缘由,暗自撇了撇嘴,他对王太后素来没有好感。上次田、窦两家争斗的时候,她想治自己于死地的事,他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放心!跟在我身边,去到军中,没有人敢怎么样。整天在宫中有什么好的?好男儿志在四方,你的弓马骑射也算是一等的,不要辜负了这副身手才对。”
听到元召的话,韩嫣心中一股暖流涌过,在落难的时刻,得到这样的帮助,对现在的他来说,是极为难得的。他是个心思机敏的人,本来都已经有些绝望了,认为这次劫数难逃,必死无疑。因为他暗暗从皇帝的眼神中看到了犹豫不决,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说明在王太后的逼迫下,皇帝想保住他性命的心思已经动摇了。
韩嫣在宫中多年,深深地了解皇家的无情与冷酷,有些时候,在利益的权衡中,所谓情义,一文不值。其实他的预感一点儿都没有错,这次如果不是元召帮忙,他的生命就是消逝在了这个寒冷的冬天里。
然而,韩嫣感激的话还并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未央宫朱雀门外,有一群锦衣箭袖的贵公子拦住了去路。
“韩嫣,哪里走!今天你可没有皇命在身了吧?哈哈!非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让你也长长规矩。”
为首一人三十多岁年纪,正是江都王刘非,跟在他身边的,除了贴身的护卫就是长安城中的一些皇室子弟,脸上都醉醺醺的,明显是在哪儿正喝着酒呢,不晓得怎么就知道了消息,跑来打架了。
韩嫣心中暗自吃了一惊,上次他在车上是真没注意到这位跋扈王爷,没想到无意中和他结下梁子,对方还不依不饶了,竟然告到王太后那儿去,要致自己于死地。
“王爷,请恕罪!韩嫣今日确实有公务在身,请不要阻拦去路。”
韩嫣看了一眼身边的元召,见他似笑非笑的停下脚步负手而立,只得硬了头皮拱手搭话。他知道江都王这家伙很不好惹,不仅性情粗暴,而且据说有扛鼎之力,凶猛非常,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撕破脸。
“你有个屁的公务!不就是依仗着小白脸又能说会道的,在当今圣上面前邀宠嘛。你们韩家,打从你爷爷那一辈就惯于溜须拍马这一套。哈哈!来,从本王的裤裆底下钻过去,就饶恕你无礼之罪。否则,今天非把你打的你妈都认不出来!”
酒壮人胆,又早就得到过王太后的示意,刘非还有什么可怕的?就算把这韩嫣一顿拳脚打死了,然后拍拍屁股回江都,料想皇帝也不会把自己这个哥哥怎么样。
和他一起来的,也都是些王公贵族子弟,都是些属于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主,在一边跟着起哄,极尽羞辱之词。韩嫣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羞恼至极。
“王爷,说话请勿辱及先人!我已奉皇帝钦令随长乐侯出征辽东,却无暇顾及其他。告辞!”
说完,韩嫣拉着元召就欲转身沿宫墙向侧面而走,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这个嚣张的家伙还是不要与他纠缠为妙。
然而,元召纹丝不动,反手拽住了他,示意不必害怕。韩嫣大急,江都王的身份非同一般,他就是怕再呆下去万一再把元召扯进这件事里,闹大发了不好收拾,这才忍气吞声的。他正要再用力拉着元召走,却听对面的人都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长乐侯长乐狗的,不过就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家伙,你也拿来做挡箭牌?韩王信的子孙什么时候沦落到现在的地步了,啊?哈哈哈!”
听到江都王如此粗鄙的言语,韩嫣心中一动,他不相信对面的这些人会没有人认识元召。看来今天的目标,并不单单是对准自己的啊!
“好了,你们这群废物,该干嘛干嘛去吧!别挡路,军情紧急,不耐烦搭理你们,都滚吧!”
一个冷冷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对方的一片哄笑声中,每一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韩嫣心中开始振奋,他预感到元召要出手了。
不仅是江都王刘非,就连那十几个王室子弟,把目光转到说话这人身上来时,脸上都露出怒色。这是什么口气?好像是一个大人教训一群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对面这显得人畜无害的家伙,也太狂妄了吧!
元召这几年声名鹊起,名头极大,但那是对于普通臣民来说的,在这些皇亲贵戚王爷眼中,却算不了什么,而且大部分都对他怀有敌意。江都王这次来长安,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想要好好的教训元召一顿。
起因很简单,元召把他的国相董仲舒挖走了。别看刘非虽然喜欢舞枪弄棒不学无术,但此人却极其注重虚名,再怎么说董仲舒也是天下有名的大儒,他虽然有些烦这个老头儿的古板,但有他给自己担任国相撑场面,刘非还是感觉超有面子的。
没想到前些日子董仲舒来了一趟长安,回去之后跟他说要“跳槽”了,皇帝陛下已经批准,交代完江都的后事后,就会去长乐侯元召那儿去报道了。这跋扈王爷一听就怒了,还有人敢从虎口拔牙?从江都这儿挖人经过本王允许了没有?元召小儿,欺人太甚!
江都王虽然是武莽之徒,但也颇有些心机。他没有主动去长乐塬上找元召的麻烦,而是在长安城等待时机。果然无巧不成书,今天就让他遇到了,而且是和他正想收拾的韩嫣在一起,这倒省事了,正好两个人一块儿收拾!
“元召小儿!休得猖狂!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啊。你以为自己得封了个侯爷,又当上了个什么尚书令的破官职,就了不起啦!尾巴翘上天了?既然朝中臣子们不与你这小儿一般见识,那本王爷今天就好好的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知道这大汉朝可是刘家的天下,做臣子的要守规矩,懂吗?”
看着刘非那一副得瑟劲,元召皱了皱眉头,他还要急着回去筹划出征的诸般准备呢,这帮家伙像狗皮膏药一样在这儿粘着不让开,让他本来压下去的那股因为东征将士之死的怒火又在心中开始升腾。他对韩嫣低语了一句,韩嫣眼神一亮,撤步回身急忙向就在朱雀门一侧的司隶校尉署而去。
“呵!想跑?你们两个今天都走不了。你们几个,去把韩嫣那小子给我抓住,先打断他的腿再说。”
手下的护卫和几个帮闲的王室子弟不容分说,飞身而起就要打人。然而下一刻,他们真的都飞身而起了!当然不是自己飞起来的,而是有人帮他们起飞了。
“嗨嗨!哥几个快看,没想到这江都王手下的人还真厉害啊!一跃几丈高,这功夫……。”
“王六!你什么眼神儿?那是他们自己功夫高吗?好好看看小侯爷在干嘛啊!”
“……我去!原来是小侯爷一人赏了一脚啊!……小侯爷威武!”
“这还用你说!没看到大家都在这儿焦急地盼了半天了?就等着看小侯爷出手呢!好好看着,什么狗屁玩意也敢来招惹小侯爷,真是活该!”
且不说守卫朱雀门的羽林军侍卫们在幸灾乐祸的议论,江都王刘非见元召竟敢胆大包天在未央宫门口当众殴打皇室子弟,这还了得?这是大逆不道之罪呀!
刘非也是练过一番苦功夫的人,他“呛啷”一声拔出身边侍卫的佩刀,用尽全身力气一刀直下斜劈元召胸腹之间。这厮就是这样蛮横,出手就杀人。见刀来势如风,元召连躲都没有躲,他存心要对方吃些苦头,因此全身气机流转,聚于右臂,亢龙有悔,横渡无涯!紧握的右拳如流星一般后发先至 ,这一拳正横击在砍来的刀身上!
在刘非的练武生涯中,还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可以凭着血肉之躯与刀剑对抗。见元召就在自己的眼前似缓实快的挥出了一拳,他还感觉有些发愣,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自己找死。
然而下一刻,他知道自己想错了。拳头打在刀身横面上时,江都王感觉好似有十匹马的力量一下子就把他身体甩了出去,晕头转向之间,胸前一阵剧痛,那把钢刀被打弯曲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刀尖插进他身体里,随着一起跌落在几丈之外的尘埃中,大口喷血,再也爬不起来了。
第二百九十章 胸有蹈海平天策
元召快马加鞭回到长乐塬以后,马上开始安排各项出征准备。首先派人把常驻在此的淮南谋胆伍被找来,让他带着自己的亲笔书信星夜赶回淮南,告诉淮南王刘安,不必等到开春以后再出海了,趁着自己这次东征的机会,让他集合起早就准备好的人马,即日启程,在大江入海口汇合。
伍被在长乐塬上已经待了大半年的时间,听到这样的消息,自然心中十分振奋,尤其听说这次元召拜将亲自领兵出征,他更是暗自欣喜。
“王爷前些日子来信说,在小侯爷的帮助下,几百艘新式战船已经打造完毕,秋尽以来诸侯联军正在水上操练,却想不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呵呵!我一定快马加鞭赶回去,绝对不会耽搁小侯爷的大计。只是我家郡主还在此处……倒是要小侯爷费心照顾了。”
“无妨,伍先生带着你的人自去就是,她……呃,刘姝郡主我自然会派人把她照顾好的,敬请放心。”
说这话时的元召摸了摸鼻子,脸上表情有点儿不太自然 。不用您老吩咐哦,郡主自然会“照顾”好的,最近两人还互相“照顾”了好几次呢。
伍被拜谢而去。元召哑然一笑,转身时却正看到三丈之外积雪的青青翠竹旁,那个裹了一袭大红裘氅的身影在笑盈盈地看着他。不由得心中一囧。
“听说你又闯祸了?在朱雀门口公然殴打一众王室子弟,还把那江都王重伤了?哼哼!”
名叫刘姝的女子收起了笑容,嘴角带着嗔怪之意瞥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又有些担心。
“没事的,小事情而已,不用替我担心。”
“谁要担心你啊!你……你就不会收敛一点儿吗?早就跟你说,皇家的这些人少去跟他们纠缠了,你都不知道,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有多可怕。”
“你不也是皇家中人嘛……我们纠缠的还少了?哈哈!”
“你!在好好的和你说事呢,你又口花花,早知道你是这么一个胡搅蛮缠的人,我、我……!”
刘姝听到元召还有心思口出调笑之语,她脸上有些微微的发红,羞恼的连说了几个我字,却不知道说什么狠话才好。
“好了!姝姐姐,不和你开玩笑了,知道你是担心我。做这些事,我心中自有分寸。只要你们这些最亲近的人平安喜乐,世间事于我,便无畏无惧,尽可做得。”
刘姝本来还有些疑虑想要对他说,听到他这句平朴真实却饱含深情的话,不由得芳心大动,脸上泛起的胭脂色在夕辉中如红霞朝映,眼中柔情却似脉脉春风。
“只要你心中真的有数就好。我知道,你年纪虽小,却是世间少有的奇男子。这些事,本来就不放在你的心上。我只要你不再受伤……盼你将来不要辜负了……。”
说到这里,话音渐低,几欲羞不可闻。
远山白雪,皎皎无瑕,冰霜染蒹葭,素手绾青丝,红妆嫣然笑,心字烙朱砂。流光带走千千句,呢喃多痴话!
元召暗暗的叹息,自己何德何能,得如此红颜牵挂。将来若有辜负,此心必定难安。又想起还有那几张或明媚或娇憨或深情的容颜,他的心有些乱了起来。在这一方面,将来也许会是他最大的难关。
相比起这些让他难以割舍的重量,权谋争斗打打杀杀不过是最轻松简单的事情。昨天在未央宫朱雀门口发生的一幕,对别人来说也许是闯下了塌天大祸,但对于元召来说,他并没有当做多大的事儿。
从江都王拔刀出手,到被元召一招重伤,然后又顺手解决了剩下的那几个家伙,也不过发生在倾刻之间。刘非艰难的从地上直起身子,看了看自己的左肋间,那把已经完全扭曲的刀扎进去有三寸多深,虽然伤情很重却不足以毙命。
江都王又看了一眼在周围地上翻滚喊痛的一众同伙,心中失魂落魄。当然,让他惊骇莫名的不是这些,目光落在那刀上时,他感觉到有渗透骨髓的寒冷。轻描淡写地一拳,就把一把百炼钢刀打成了麻花!这一拳要是打在人身上呢……?!
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是横的怕硬的,硬的怕要人命的!身负扛鼎之力的刘非低下头,把无尽的恨意深藏起来,双手捂住伤口,没有再去看站在他身前之人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在这一刻,他终于相信了此前的那些传说。
匆匆赶回来的韩嫣同样目瞪口呆,这就解决啦?同样吃惊的还有闻讯跟着赶来的司隶校尉终军和他的属下们。这场架打的……惹到长乐侯这不是自找倒霉吗?
然而,元召随后一开口,就让他们明白了事情远不是打架那么简单了,其严重已经超出他们的想象。从来元召出手,就必定会给对方一个难忘的教训。
“终校尉,我今钦奉天子旨意,奉令东征,军国大事急如星火。却未曾想,在这儿受到以江都王为首的这帮人横加阻挠。现在我元召以大汉尚书令、大司马、征东大将军的名义命令你,把这一干所有人等拘押起来,详加审讯,看是不是尔等与真番匈奴细作有所勾结之处,并追究其贻误战机之罪!”
宽阔的朱雀大街上,冰雪还未消融。元召的话带着赫赫威严,远近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无不心头大震!这是他第一次以朝堂重臣的身份发出自己的命令,这其中的重量可以说是重若千钧。
大汉司隶校尉终军,在这样的时刻一点儿都没有犹豫。应声而诺,一声令下亲自领人动手,把地上所有人都捆绑起来,推推搡搡带回司隶校尉署去了。王爷和王室子弟又怎么样?查奸纠恶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正在他的管辖职责范围内,更不要说是元召亲自下令了。
可怜的江都王刘非,忍着痛彻心扉的刀伤,鲜血滴滴答答染了一路,被关进了大牢。终军自然不会让他死了,派人给他上了药包扎好伤口之后,就把他关在那儿,不闻不问。足足关了半个多月,在王太后好几次哭闹哀求之下,皇帝才传令放了他。
至于那十几个王室子弟,也算是倒霉催的。被关在里面受尽刑法,直到两个月之后,辽东战事彻底完结,元召凯旋回到长安,才在各方请托之下放了他们回家。从此这些人畏长乐侯如虎。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虽然知道这样做,也许会埋下许多后患,但元召从来不会瞻前顾后。如果不能快意人生,那么自己阴差阳错的来到这个时代,又有何意义呢?他唯一在意的,也许就是这些身边亲近之人的担心了。
“这次出海东征,我也要去!不准找理由拒绝啊!”
刘姝郡主脸上转换了神情,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元召却有些不太情愿,打仗是男人的事,女子跟着去掺和什么嘛!
“你就不要跟着去了吧,海上风大有危险,再说了辽东那块儿天气冷的很……。”
“住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啊。什么天气不天气的!和那俊俏的女徒弟去西域的时候,你怎么不这样说?哼!”
“……呃,那好吧……唉!”
看着这位御姐范儿的郡主高傲的扬着脖子,得意洋洋的远去准备自己的行囊,元召又一次苦笑着无奈的揉了揉额头,要去就去吧。
随后元召召集起一众班底,做了个简单的安排。辽东的事打乱了他的计划,有些准备要推后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家里的一切自然不用他担心,主父偃会替他打理得妥妥当当。
在未央宫中,元召对皇帝说不用朝廷一兵一卒的时候,他相信皇帝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黑鹰军是要动用的,不过不用太多,一千人马足矣,他带这一千人去,不是让他们冲锋的,而是当做一把尖刀用,在最关键的时刻,也许会建立奇功。
当元十三听到元召叫到他的名字,让他把水上船队的人全部组织起来,把所有的船都装备上早已制作出来的那些武器,随着东征的时候。这位最早的元家十八护卫之一的英俊青年,差点儿蹦起来。
“……不要小看了这几艘船,也许在不远的将来,有一支无敌的舰队,就会诞生在十三你的手上……!”
从最开始元召把组建起来的船队交到他手上,然后逐渐的一天天壮大到今天的规模,小侯爷很早的时候对他说过的这句话,他一直都牢牢地记在心里,今天机会终于来到了!
剑湖船坞中那些新造出来的五牙战船,都是真正的楼船,高达百余尺。这些庞然大物,元十三已经去看过好多次了,每一次看到,他都感到一种深深的震颤。一旦配备上小侯爷所说的那些水上作战利器,就是真正的水上霸王。
手下统领着三四千水上之众,已经在江河间纵横了五年多的元十三相信,这样的一支水上力量,将是无敌的存在。自己竟然有机会领着这样的一只船队,去劈波斩浪,建功立业!又怎能不让他豪情万丈,激动不已呢。
长乐塬上的分派与准备正在进行的时候,长安城中又来人了。一大队做寻常士卒打扮却全副武装的侍卫当中,走出来的是同样穿了普通衣服的太子刘琚。
“元哥儿,父皇有旨,令我随在你身边,远征辽东。嘿嘿!”
第二百九十一章 风云千重弦勾月
大江发源自西部高原,浩浩荡荡从巴蜀三峡而出之后,平江阔野一望无垠。而且越往下游,越是江面宽阔水深浪急。
夜晚清冷的空气,使人格外清醒。头顶的夜空,半弯月似上弦弓,无数星星点点汇成璀璨星河。大船张满风帆顺流而下,两岸山峦时隐时现,斗转星移之间,恍然若梦已过千年。
“元哥儿,在想什么呢?”
俯身在船舷木栏上的元召正在愣神,一个身影凑到他身边,并排而立。那是比他矮了一头的太子刘琚。
淡淡的月光下,虽然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元召还是撇了撇嘴。对于皇帝和即将登上皇后宝座的卫子夫甩给自己这个“累赘”,表达了心中的不满。
“太子,你不在船舱里好好待着,跑出来干什么?江河之上风寒可不比未央宫中啊。”
暗中侍卫们的刀剑反射出清光,元召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揶揄。
“元哥儿!你是故意的吧?让你叫我琚儿的,像从前一样,说过多少次了!”太子的语气中带了微微的恼火。
“呵呵!我们都已经逐渐长大,不再是七八岁的孩子,那些往事就不要再提了。更何况,君臣有别,这也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懂吗?”
听元召这样说,刘琚有些苦恼的搓了搓手。他身份贵重,从小身边自然不会有真正的友情,自从六岁那年认识元召,得他相救,从此便把他当做了平等的朋友一般看待。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一些关系便也在悄悄的变化着,这让他感觉有些无所适从。
似乎是看出来他心里在想什么,元召拍了拍他的肩膀,放缓了语气:“不必去纠结这些,有些情义只适宜深藏在心中,彼此明白就好,而非流于形式。好好做好你太子该做的事,就是对朋友之谊最好的报答。”
刘琚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虽然还不是很了解元召的话中之意,但他既然这样说了,那一定也是为了自己好。这一点,不仅他深信不疑,母亲卫夫人平时暗中教导时,也是对他这样说的。
“元哥儿啊,这船速好快呀!才一日一夜的功夫,我们现在离长安已经有千里之遥了吧?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坐这么大的船走这么远的路呢!呵呵!”
刘琚的语气中很兴奋,这种情绪和很多在船上的人一样,这一路上都没有平息下来。他说的一点儿都没有夸张,战船,真是太大了!尤其是他们所在的这一艘,是一艘真正的五牙楼船,前后长三十余丈,上下高一百二十余尺,分五层,甲板下两层而上面三层。在上面跑马都没问题。
“皇帝陛下让你跟着跑这一趟,当然是希望你长些见识的。总是在深宫之中听那几个老家伙讲些迂腐的道理,怎比得自己实践得来的深刻呢。所以多看多听就好。”
“是啊是啊,母亲也是跟我这样说的。那个,元哥儿,我家淮南的那位堂姐为什么也跟着来了?还总是在我们的船上……。”
“……哦,呵呵,因为这次需要借助淮南王等诸侯的力量啊。”
“她一个女子跟着总是多有不便……元哥儿啊,我大姐儿可是总在宫里想着你呢啊……。”
“小孩子家懂什么!去去去,赶快回船里去,小心风寒生病,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就是你此行最大的任务了,别的少要瞎操心。”
刘琚见元召做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又低声嘟囔了几句,撅着嘴巴,自己走了。元召又好气又好笑,对这些事自己就够头疼的了,他又跟着添什么乱啊。
“哼!鬼鬼祟祟的,别以为人听不见,那位小公主对你挺上心的啊,特意说动皇后派了自己的弟弟跟着你,啧啧啧!”
语带娇嗔,香泽微闻,一个娇俏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斜眼瞥着他,显而易见,刚才的话她都听见了。
“你整天脑子想什么啊,不是这样的。你以为这么简单?太子此行,虽然陛下别的要求一字未提,但这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元召早就看到刘姝过来了,最怕与她纠缠这些小儿女心思,连忙岔开话题,好分散她的注意力。果然,听到他这样说,刘姝郡主的脸上有些疑惑的神色。
“什么意思?我怎么看不出来啊。”
元召淡淡的笑了笑,太子刘琚虽然是微服出行,外人并不知道。但在皇帝刘彻的心里,却知道自己一定会明白他的意思的。有些事根本就不用明着说出来,这对于臣子来说,既是一种信任,更是一种考验。
“这几年来,不管是平定南越还是西南夷,都取得了大胜,而且紧随其后的财富收益也是极为丰厚的。未央宫在这其中也得到了极大的回报。以咱们这位皇帝陛下的精明,这次的机会他怎么又会放过呢?呵呵,出征辽东,讨伐真番,在任命授权于我的时候,他已经答应我可以对收益自专,金口玉言自然不能反悔。所以他就把太子派来了呢。”
“你是说……太子跟着走这一趟,是要得到好处的是不是?”
“那是自然。太子还小当然不懂得这些,但身为臣子是要体会圣心的。此战如果取得大胜,将会给太子的身上增添一笔功绩,同时,自然也要得到相应的好处。这样一举两得的事,皇帝和皇后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当中的弯弯绕绕可真多!他们就这么有信心你能取胜吗?”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本大将军出马,必定大获全胜,征伐之道……嘿嘿,难道你对我没有信心吗?”
听到元召在自吹自擂,绝美的女子忽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羞人的事,脸色蓦然变成一片嫣红,好在夜色中,他看不清楚。
“你!……小鬼头!整天就知道油嘴滑舌的。哼!不理你了。明天就可以与父王他们汇合了吧?好几个月没有见到,我很想他了呢。”
“放心吧,照这样的速度,明天一定可以到达入海口与诸侯船队汇合的。到时候你们就可以见到了,带给他们的武器装备都在这船上,几日的海上航程足够装配完毕了。到达真番之后,就让那些蛮子好好的尝尝苦头……。”
江水滔滔无尽东流,风清月白,一片倾心的女子静静看着神采飞扬的少年,心中柔情无限。水路虽长,只盼就这样走下去,良夜相伴,没有尽头。
“这……这些船就是?元召那厮就在这船上?”
天渐渐亮了,朝霞之中,遥远江岸边的一片山石上,一群赶路的行者停下了脚步,遥望着江心那三十几艘大船,眼中有些难以掩饰的吃惊。
“没错!这就是从长乐塬出发的那只船队。不仅元召在船上,未央宫中的小太子也在上面。呵呵,这次可真是一箭双雕!”
说话的是一个高瘦的老者,脸色阴鸷,眼中的光芒令人心寒。他便是这一行三十多人的首领,隐门高手夜无寻。
“师叔,不知道消息是否可靠?那太子据说才十三四岁,汉朝皇帝怎么会放心让他出宫呢?”
身边的一个汉子有些不放心的问了一句。却被那老者夜无寻厉声打断了。
“不相干的事,休得多问!只要好好的听命行事即可。难道忘了门中的规矩了吗?”
听到他的责斥,那人连忙拱手应是,闭口不敢再问。隐门历来行事诡秘,其中规矩惩罚之严厉,超出外人想象,门下弟子无人敢于轻犯。
夜无寻冷冷哼了一声,这次行动以他为首,面对着元召这样的强劲对手,自然要处处小心。太子刘琚微服出宫的消息,是从未央宫中的某位贵人那里传出来的,来源属于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也是对弟子们的一种保护。
“走吧!既然已经追上了他们的行踪,便抓紧赶路要紧。等到了真番国土地上,那时候再寻机一决生死,以报少君师侄和一众门下弟子的血海深仇。”
夜无寻打个手势,率先起身而去,其余人紧跟在后,刀剑与行囊微微的撞击声响,片刻之间都隐没在石后林木中。
上次被元召杀死的李少君和楚玉都是隐门的嫡传弟子,得到他们的死讯后,门主和几位长老大怒,既心伤弟子之死,又恨元召坏了他们多年策划的大计。因此,元召的名字,从此就被列入必杀榜中。
这次九州隐门得到元召离开长安的消息后,立即就发出了必杀令!传令分布在各地的精英人物组成五六支分队,沿江探知元召行踪,一有机会就诛杀之。夜无寻这些人只不过是其中一部分而已,只是元召一直在船上,他们没有机会接近。
千里大江,一路顺风而行,离开长乐塬三日后,搭载了一千黑鹰军的这支船队,终于来到最下游的入海口附近。此处江水湍急,江面最为宽阔,几百艘大小不等的战船在前方已经遥遥在望矣。那自然就是以淮南王为首的六家诸侯势力组成的联合舰队了。
令元召有些意外的是,看着逐渐驰近的对面首船上,当先一人全身戎甲,在众护卫的簇拥下,正笑眯眯的看着这边的情形,正是淮南王刘安本人。看这幅架势,他竟然是要亲自随船出征?
第二百九十二章 玄刀金羽曾沾血
六家南方诸侯联军的船队与元召带来的三十余艘战船合兵一处后,总计将近三百艘之多,布满了整个大江入海口,连绵几十里,甚是壮观。
元召的猜测并没有错,与那几家诸侯王只挑选了王室优秀子弟统领兵马随军征伐不同,淮南王刘安这次的决定,是要亲自出海。
“元侯,你可知道本王的最大志向是什么?”
听到元召委婉的说起海上风高浪急气候多变,而且真番之地冬季苦寒,恐怕他的身子骨有所损伤的时候,刘安并没有正面应答,而是淡然的笑了笑,反问了元召一句。
“呵呵,这却不知,更不敢对王爷心志妄自猜测。”
元召心中暗自嘀咕,你当初的志向不就是想谋反当皇帝嘛!不过这话他自然不会说出来,只是打了个哈哈,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刘安手捻须髯,看着前方碧波涌起,船队已经进入东海,眼前一望无垠尽是烟水茫茫,不由得平添几分豪情。
“那时我还是少年,也如你这般年纪,喜欢读书,博览尽王府所藏典籍。不过最喜欢的不是那些经书史传,反而是一些神仙志怪缥缈传说。在慨叹世间千奇百怪光怪陆离之余,也曾经暗自立下愿望,如果将来有机会,当要去探幽寻胜踏遍海外仙山,为之著书作传,播于后世,方不负这一生……。”
元召静静的听着,并不接话,这个时候,做一个倾听者比做一个讨论者更适合。
“……后来淮南遭遇大变,我父王惨死,这些也不必瞒你……少年时的很多东西,比如曾经的梦想什么的就此被扼杀。再到后来接下淮南这副担子和一些沉积心底的夙孽,日夜劳心就更无暇多顾了……。”
“那如此说来,今日出海之举,倒是王爷长久以来,心头所念念之事喽?”
“哈哈!自然也可以这么说。你上次跟我细致讲过的那番话,我后来想想,果然是有几分道理的。未央宫与诸侯国之间的矛盾,如果不是用推恩令这样的办法来温和解决,早晚还会有一次激烈爆发的。要是再重演一次七国之乱的惨剧,弄得生灵涂炭,那也是本王不想看到的啊。”
“王爷能心存此念,大善!想中原大地几千年来,兵戈连绵,烽烟不断,争来争去也不过就是那么大块地方,又有什么意思呢?世界之大,超出想像。呵呵,等见识到这海天之广阔后,那些权谋之争,就真的算不了什么了。”
“哈哈!有你随行,本王自然放心。呃,对了,你说的那些用于船上征战之武器,可曾安排妥当?”
“区区小事,无需王爷操心。自然有专业人士去操办此事。三天的海上航程,已经足够装配完毕,等到了真番国,就可以好好见识一下它们的威力了。”
“那会儿听了你的讲解,本王心中倒是有些将信将疑。那些形状有些奇怪的装置,威力真的有那么大?倒真是有些迫不及待,想提前验证一下到底是怎样的厉害法呢。”
元召见了淮南王偌大年纪露出孩子一般的好奇表情,心中不禁暗自发笑。那些武器可都是真正的摧锋破敌之利器,现在的敌人还离得远呢,上哪儿给您老开眼去啊!
然而,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刚说到敌人呢,敌人就到了!
此时朝阳初升,风平浪静,海上航程已经过半。前锋战船上的汉军士卒忽然发现,未知从何处而来的一艘中等大小船只挡在了船队的正前方,有十几人立在船头,气定神闲地注视着远征而来的大汉船队,不知道想干什么。
听到手下的回报,被征东大将军任命为随军校尉的元十三走到船头观看时,见那船离着自己的船只有七八百米的距离,船上之人虽然看不清面目,但所穿衣饰显然不是汉朝服装。他正微微疑惑间,忽听对面船上有人高声喊喝了一声,气息丰沛,浑厚至极。
“呔!对面来的汉军听着,我等奉卫王之命,前来晓谕尔等,过此海疆线以后,就是我真番国界了!如果你们就此止步,掉头返回的话,那么卫王陛下已经允诺,可以饶恕此前汉军擅自入侵真番国之罪,并且可以允许那些被包围的残军放下武器投降后,从容安全离去。你们听到了没有啊?如果听明白了,就把这个意思去告诉你们的军中主将知道吧!”
来人竟然说的是一口流利的汉语,而且相隔这么远的距离,元十三听的清清楚楚,可见此人是个练武之人,而且内力深厚,修为非浅。
元十三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自忖没有这样深的修为,却也绝不能在气势上输给对方。向身边的人打个手势,兄弟们早已知道他的心意,连忙从船舱中取出一物,元十三接在手中,嘿嘿一笑。按照小侯爷的说法,这叫做“喇叭”。是他发明的许多新奇古怪物件中最不起眼的东西,这时候拿来跟对方比嗓门儿大小却正合适。
“哈哈哈!你们这些真番蛮子,现在知道怕了吧?这次天兵到处,不把你们尽数屠灭,誓不罢休。我家大将军没空见你们这些无名小卒,赶快回去告诉你们卫王,如若识趣,赶快大开王险城,肉袒膝行至海边迎接大将军,兴许还能活命。否则,两日之后大军踏入真番,杀个片甲不留!”
“大喇叭”的音效不是盖的,元十三声音洪亮的一番话,海上方圆几里之内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这边的汉军自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对面的人却齐齐在心中吃了一惊。这是什么人?竟然有如此深厚的内力修为!几乎差不多与师尊玄刀神金永吉不相伯仲了。
原来,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从真番永川口出海而来的青瓦山庄门下的弟子们。自从真番王卫右渠以家国大义的名分相感召,青瓦山庄庄主金永吉答应出山相助,大败汉军于大同江上后,青瓦山庄的地位在真番国上下更是非同小可。玄刀神金永吉被顶礼膜拜,得到国民英雄一般的对待。
溃败的那不到五千残余汉军,逃到了甘云岭之上,依靠着险峻的地形,在做垂死的挣扎。卫王之所以没有集合优势兵力发动猛攻把他们彻底消灭,也是听从了金永吉的建议。真番国勇士的性命都是珍贵的,不必去硬攻而做无谓的死伤,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那些得不到救援的汉军,会坚持几天呢?这种带着绝望被围困消磨意志至死,会比在激烈的战斗中死去,更加痛苦!
卫王哈哈大笑着接受了玄刀神的话,同时也听从了他的忠告,动用了潜伏在邻国的全部谍探,密切监视汉朝大军的动静,以防在汉朝皇帝的怒火下,再大举进攻真番国。
然而,各方面传回来的线索有些奇怪,汉朝境内所有的正规军都没有出现异动,好似汉朝皇帝就这样吞下了兵败的苦果。这样的发现,让真番君臣都不禁大喜过望。难道他们为了警备匈奴人,已经无暇东顾了?
在这样举国振奋的情绪中,一条最新传回来的消息说,有一支由汉朝各地的诸侯们拼凑成的大约三百艘左右的船队,搭载了三四千杂牌军,从大江入海奔真番国而来。据说是汉朝皇帝拜了一个什么侯爷为将军,领着这支最新组建而成的军队,来征伐真番、解救被困汉军来了。
在王宫举办的庆功宴上听到这个消息后的真番王卫右渠,当时有片刻的愣神,他以为是情报有误,连忙又追问确认了一遍,得知千真万确之后,不禁狂笑不已。不仅是他,所有的臣子贵人们也都举杯相庆。
显而易见,汉朝皇帝这是真的顾不过来了。北方的匈奴铁骑让汉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全军都在戒备那个劲敌了。之所以拼凑了这么一支军队出来做救兵,想必是为了不失民心,不得不为之罢了。
既然这样,那么就来之不拒好了!三万精锐的汉军,都已经被杀的不得一人回汉,这三四千人马又有什么可怕的呢?真番国可是全民皆兵的国邦,三千里国土上的披甲之士集合起来,怎么也有十万之众,一人一刀就把他们砍的渣都不剩啊!
真番君臣彻底放下心来,酒便喝的更为酣畅,一片热烈喧闹声中,就连那位智虑深远的武学大宗师金永吉,心中也有些释然了,长安距离遥远,果然不足畏也!
不过,金永吉毕竟是心思缜密之人,酒酣耳热之际,便向卫王右渠多提了一句:“所谓狮子搏兔,必尽全力!敌军虽弱,要想全胜之,我王也需提前做好全盘预策。却不妨先派人去探探他们的虚实,以便周密准备以尽全功。”
卫右渠对玄刀神已经是言听计从,当即欣然允诺。早有青瓦山庄门下弟子上前请命,愿意以卫王的名义前去海上迎候汉军船队,以探虚实回报。卫王大喜,当即授命。金永吉也微笑颌首,跟随在他身边的这些弟子,个个都是武艺精湛之辈,随便哪一个拉出去冲锋陷阵、以一当百都不在话下,去走这一趟料想无碍。
不过,令这位玄刀神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十名得意弟子这次走向的,却是一条黄泉不归路!
第二百九十三章 潮头浪尖斩神魔
青瓦山庄在云头山南麓,占地近百顷,门下弟子三千,核心弟子六十八,真番民众称之为“六十八卫”。
沿袭自最先流亡至此地之人的那股不怕死精神,在真番国民间流传至今,形成了尚武的风气。因此对于这些身具绝技的勇者来说,是非常受人尊崇的。长期以来,也便养成了他们骄傲自大目空一切的习惯。
金永吉和他门下弟子们,素来虽然是有些被过于神话了的,但本身的能为自然也很厉害,绝不是浪得虚名。
被玄刀神亲自点名挑选出来的十名门徒,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当中就包括他寄予厚望的后起之秀金雪哲。这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弟子,被金永吉视作衣钵传人,尽得其玄刀真传,为诸弟子之冠。
金雪哲与卫王少子卫无忌在青瓦山庄共同学艺六年,两人结下深厚友情,因为这个缘故,他格外受到王室的器重。不久前的大同江之战,就是金雪哲与卫无忌两个人联手的杰作。仅凭着一千敢死之士,夜渡江心突袭放火,斩杀楼船将军杨仆,给大败汉军创造了有利条件。
大捷之后,金雪哲被卫王亲自课以重赏,赐“真番英雄”称号,赏金刀褒奖嘉荣,风头一时无俩,可谓少年得志,意气风发。
这次他主动请缨,跟随着几位同门出海迎候汉军,虽然金雪哲年龄最小,但这一行人中,却是隐隐以他为主的。虽然见了汉军船队的气势恢宏,也不禁心中有些微微吃惊,但也并没认为对方有多么厉害。因为前次的大胜,给了他们很大的信心。此时听到一位师兄喊话之后,对方船上应和之人竟然也是一位高手,却忍不住有些诧异。
人最怕的是有争强好胜之心,尤其是像金雪哲这样的年轻骄傲之辈。于是片刻之后,一叶轻舟被从他们的船侧放到海中,一身白衣的这位青瓦山庄武学奇才,轻飘飘的从船上跳了下来,催动脚下轻舟,如同凌波而行,朝着前方的汉军船队直冲过来。
征东大将军的座船,自然是在全军的中央。在这艘楼船的三层甲板上,此时聚集了很多人。听着几位手拿“望远镜”在观察远方海面动静的主要人物议论,心中都感到好奇。
“王爷快看,对方那人功夫好厉害!竟然能在海面上以内力行舟,啧啧啧!想不到小小的真番国,还有如此厉害人物啊?”
“这算什么!有什么了不起的。想当年我家小侯爷一剑劈裂大地十余丈,震慑千军!那才叫厉害。懂吗?”
最先惊叹的是淮南王手下的统兵将军于豪,而反驳他的却是黑鹰军校尉公孙戎奴。元召从长乐塬带走的一千黑鹰军,挑选了两名校尉跟随,便是公孙戎奴和张次公。
“呵呵,于将军你不用不服气啊,这些雕虫小技,在我家小侯爷眼里,都是不屑一顾的。”
张次公与公孙戎奴相顾而笑,当初他们五百骁骑营骑士最早跟随元召,一直到今天,元召在他们心中早已树立起无敌的形象,听到有人在这儿夸奖别人武功厉害,他们当然心中不痛快。
其实那位于豪将军倒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不过是随口赞叹几声而已,却没想到对方这么敏感。他正要不服气的反驳几句,却听到淮南王轻咳了一声,当即连忙闭口不言。
“都是自家人,言语之间不必纠结。呵呵,不过看起来,来的这家伙确实武功很高啊,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淮南王刘安垂下手来,笑眯眯的看着元召,想听听他的见解。元召微微一笑,他先前略微听到了几句前方元十三与人的对话,已经大略猜想到对方的身份和来意。
“不要小看了这些蛮夷寒僻之地,有时候藏龙卧虎也说不定。来者应该就是真番国的高手,十三他们恐怕有些搞不定。传令下去,把我们的船靠过去吧,看看来者究竟意欲何为!”
前锋船上,元十三仔细的看着那叶轻舟劈波斩浪而来。他想当年也是长乐宫侍卫出身,本身的武功自然也是不凡,眼力价也是有的。随着那人越来越近,知道这是一个真正的高手,他心中暗暗提高了警惕。
“来人为何?孤身闯到大军之前,还有何话要说,速速讲来!”
元十三立在船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大声喝问了一句。在他想来,对方这人应该是自恃武功高绝,跑到跟前来耍威风罢了。然而他想错了,金雪哲这个心高气傲的家伙,不仅是耍威风这么简单,他还想要做点更激烈的事,给汉军一个下马威!
在元十三和周围几十名军卒的注视中,只见那道白色的身影并不回话,飞舟而至大船跟前几丈开外时,略微昂起头来看了一眼楼船的高度,几十丈高的船体下,广阔浩海之上,显得人的身影格外的孤单渺小。
金雪哲深吸一口气,气机流转全身,把身后斜背的那把师父亲授玄刀握在手中,足尖轻点小舟,毫不迟疑地纵身跃起。这一跃之力就有三丈多高,然后用手中刀点在船身借力,再跃而上,几个起落之间,翻身而起,落在了楼船栏杆之上。
他这几下干净利落,身法极快,从中已经可以看出他功力之精湛。同行的那几位师兄在远处看的清楚,对这位师弟心中大为佩服,不愧是师父的衣钵传人,料想除了师父之外,论单打独斗,这世间也少有人堪敌了!
元十三看到来人在几个呼吸之间就如此轻易地跃上了船来,心中大吃一惊,有些后悔自己的轻敌。早知道这人来者不善,刚才就应该用弩箭把他射杀在小舟上的,看来杀场经验还是欠缺啊!
不过虽然知道来人武功厉害,但他并不退缩。大喝一声,早已拔刀在手,使了一招“夜叉探海”式,汉刀横斩对方双腿,刀势凛然,料想对方身在狭窄的船舷栏杆间难以躲闪,要不跳下海去,势必非死即伤。
金雪哲见了对方的出招儿,知道也是一个练家子,他冷冷一笑,双脚用力,腾空而起,在半空中身子一个三百六十度大回旋,躲过了对方的刀势,顺便自己手中的刀砍向了对方的后背。
元十三眼前一空,不见了人影,知道不妙,听到脑后劲风袭来,连忙一个“苏秦背剑”横刀背后一封。“镗锒”一声双刀相交,两道身影分开时,却听得啊啊几声惨叫,元十三惊怒交集,连忙撤刀转回身看时,却见白衣人落地矮身躲过迎面砍来的两把刀后,手中玄刀寒光微动,已是冲入人群,大开杀戒!
跟随着元十三在前锋船上的,都是已经相处了五六年的兄弟们,闯荡江河九曲水路,感情非同一般。眼见只不过在他转身的功夫,就已经被来人砍倒了五六个,鲜血溅在船上,触目惊心!
元十三目眦欲裂,一声虎吼,跳过来就拼了命。但在这个世界上,只凭着愤怒是无济于事的,在相差悬殊的实力面前,想要取胜是很困难的事。
金雪哲眉目间凝聚起了一团煞气,此人有个怪癖,只要是手中玄刀见了血,那么他杀人的心就越发强烈。此时有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涌起,要说以一己之力挡住汉军的船队,那是痴人说梦,不过要说是凭自己的本事,杀光这一条船上的所有人,却并非难事。今天,他就要大开杀戒,以汉军前锋船所有人的血给汉军一个教训!
一声长啸远远的在海面上传了出去,远处那条船上的同门都心中一震,知道师弟要发威了。以一敌百对他们这些人来说,都不在话下。当即以呼啸相合,告知金雪哲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马上会赶过去接应他。
杀机勃发的玄刀神弟子发挥出真正的实力后,元十三显然不是对手。瞬息三招已过,鲜血从他身上点点滴滴甩落在四周,虽然已经受伤,但他咬牙坚持不后退半步,苦苦相缠,抵挡着金雪哲的刀式,使他无暇去杀伤别人。
见元十三身中两刀仍然舍命进攻,丝毫不顾及自己性命,金雪哲倒是有些意外,但敌人越是勇敢,他杀机越重。嘴边一抹邪魅的笑,迅疾一刀从对方臂膀划过,汉刀应声落地,然后反手一技必杀,就要结果了这个搏命相抗对手的性命。
当此时,正行驶过来的一艘更加高大的楼船上,有一道身形从高高的船舷上飞出,仿佛化作了一柄人型利剑,又如孤鸿掠影,横渡两船间的海面,手中短剑直刺金雪哲!“真番英雄”眼角蓦然发现时,那人尚在几丈开外,但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如同鬼魅近在咫尺间矣!
金雪哲大惊失色,瞬间就感觉对方短剑锋芒已刺得肌肤生疼,他根本来不及多想,更顾不得去杀元十三,甚至连躲也不去躲,凝聚全部劲力回刀迎面砍去!要说他不愧是玄刀神传人,在此性命交关时刻,不挡不架,竟然取得是两败俱伤的招数。
金雪哲武学天分极高,心思机敏,玄刀长,短剑短,来敌虽然厉害,但一刀一剑换命的话,料想自己最多受伤,但敌人必死!在千钧一发之际他能反应这么快,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以他的身手,使出这样出人意料的狠招,平常人当然会吃大亏。但是很可惜,金雪哲不知道世间有人已经超越了武学的认知,所以,他的下场将会无比凄惨……!
第二百九十四章 弦似霹雳冲天射
一把普通的汉刀和一柄短剑拿在元召手上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现在他手中的却不是普通的剑,乃是春秋名剑,半尺鱼肠!
从看到那白衣人身形飞跃上船时,元召就知道此人武功极高,前锋船上的元十三非是其敌。连忙催促前行,到得临近听得元十三连声虎吼,命在旦夕形势危急,元召顺手自身边的刘姝郡主腰间拔出她的短剑,飞身过船相救。
金雪哲玄刀有米半多长,砍过来时,元召身在半空并不闪避,手腕翻转鱼肠剑从刀身一侧隔断!然后借着这微弱的一点之力腾身而起,一脚踹在对方左肩头。金雪哲被一股大力所击站立不稳向后翻倒,手中玄刀已断为两截。
金雪哲心中的惊骇自不待言,青瓦山庄炼制的玄刀都掺加了特殊材料,他手中这把更是师父金永吉亲手所赐,制作精良堪称宝刀,在他手中一直是如虎添翼。却不曾料想,一招之间,就被对方手中短剑轻描淡写的斩断了。
金雪哲翻身而起,只觉得半边身子麻木,欲待挣扎时,来人身影从空中落在船头,又当胸补上了一脚,这一下他头脑发昏眼前金星乱串,一口血喷出来,仰面朝天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位真番国的天之骄子剧烈的喘着粗气,虽然是寒天,全身已被冷汗浸透。只觉阳光耀眼,一张平凡的少年脸庞出现在上方,正面无表情的俯看着他。
“你、你是什么人……?”
“这个你无需知道,现在还是多关心你自己吧。十三,伤势如何?”
来人只是冷冷地对他说了一句话,然后转头去问他身边的那些人了。金雪哲暗中丹田蕴气,试图恢复气力再战,然而他惊惧的发现,全身竟然聚不起半点儿力气来,对方重伤自己的同时,把他的气海丹田大穴都给封住了!
元十三身边带的有长乐塬根据元召的配方自制的伤药,早已帮着几个受伤的弟兄止血敷伤,虽然性命无碍,但却伤的极重。
“小侯爷,我没事。只是他们两个兄弟被刀断了筋脉,恐怕已成废人了……这厮好生可恶!”
元十三恨恨的踢了委顿在地的金雪哲几脚,如果不是知道元召有话要问,他早就把人一刀两断了。
元召看了看几人的伤,脸色沉了下来,抬头看到那艘真番船只正向这边行来,低下头时,目光落到手中鱼肠剑上,名剑出鞘,染血方休!
“既然是真番人……我没有兴趣知道你的底细,敢孤身上船来杀人,想必是不怕死的勇士了。那么,你做好受死的准备了吗?”
金雪哲用仇恨的眼光看着这个强大的对手,他本来以为以自己的天纵之才,除了师父玄刀神之外,世间已经少有敌手,却未曾想到汉人之中竟然有如此厉害的人物。
“玄刀神传人从不畏死!有本事你解开我的穴位,我们凭着真本事再大战一场,那时我才心服!”
“玄刀神?哼!我记住了。谁耐烦和你废那些功夫,不过现在不会杀你,你既然给别人造成了痛苦,自己也要去感同身受。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你去死的,我要让你亲眼看着,因为你的莽撞而造成了怎样的后果!”
元召的眼神中有轻蔑也有冷酷,金雪哲看到对方的脸色,心中感觉有些不妙,但他想不出这少年要怎样对付自己。
“我师父玄刀神无敌于天下!汉朝贼子,如果敢加害青瓦山庄弟子,必难逃一死!赶快把金师弟放下来,我们就此离去,如若不然,后果自负!”
一声大喝从海面上传来,十余丈外,赶过来的玄刀门几位师兄见金雪哲落败被擒,虽然惊疑不定,但所有人都亮出刀来,煞气横生,准备厮杀。
元召回首四望,碧波浩荡烟水茫茫,大汉船队终于进入了真番至东瀛一线水域,既然如此,战争就从此刻开始吧!
“从现在起,你将在这艘船上,亲眼目睹真番王的朝廷是怎样覆灭的,好好看着啊!”
冷冷的话语响起时,当着前锋船所有将士的面,春秋名剑鱼肠在手中轻轻一抖,玄刀神衣钵传人的四肢筋脉俱断,绝望的惨叫声中已成废人。元召顺手拉过一根绳索,把他绑缚起来,纵身跃上船首粗木旗杆,一身白衣的金雪哲四肢软绵绵垂着被绑到了旗杆顶端,看着脚下的万顷碧波,心如死灰。
然而,让他肝胆皆裂的事情还在后面呢。他听到那少年在下面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船上的汉军士卒都露出兴奋的神情。然后,一阵分头忙碌过后,四周的油布被揭开来,预先装置好的大型武器重见阳光,战船终于显露出它狰狞的面目。
元十三听到元召的吩咐,说是要试验新武器!他心中振奋的连身上的伤也不觉得疼了。所有五牙战船上不仅有各种大小九臂连环弩,更有大型的床弩,如同长矛般长短粗如儿臂的弩箭皆是纯钢打造。这种弩箭在后世俗称“八牛弩”,经过元召改造之后,杀伤力更强劲无匹。
另一侧低矮粗木架以长臂的就是“投石机”了。这种武器在春秋战国时代就已经出现,据说是公输班发明的,原理比较简单,主要用来攻城打击之用。元召略微加以改动,装到了楼船上。又利用杠杆原理,给它在关键部位加上了几个滑轮装置,成为海上远程打击的利器。
而且,这些楼船船壁前后都设计了暗室,其中另有机关,也是厉害的杀招。当然现在还用不着,也就不必过早加以展露。
元召负手而立在船头,看着元十三用白布裹着伤处,意气风发的站到床弩面前,大声喝令着调整角度、校准……目标,前方真番船!准备完毕回头示意,元召微一颌首,元十三毫不犹豫下令发射!
青瓦山庄十名弟子所乘座船已经算是真番的大船了,有二十多名水手。金雪哲去后,剩余的九名弟子也都是武艺高绝之辈,因此面对着汉军并没有多少担心。在他们的潜意识中,玄刀神弟子十人联手,天下哪里不可去的?!
见师弟失手被擒,还被对方船上之人吊挂到了高处,生死不知,尽皆心中大怒,就要上前解救。然而,还没等他们行动呢,忽听得十余丈外一声大响,有破空之声呼啸而来。
但凡是练武之人,那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不妙,条件反射一般举刀想要看清袭击来路之后招架,然而眼中所见,让这艘船上的所有人无不亡魂大冒!
光芒之处有一发九支粗如儿臂的弩箭,带着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了这方天地,避无可避。下一刻,惨叫声连绵不断,粗大锋利的弩箭头透体而过,直接把人的身体就钉在了船板或者船壁上,除了两支射空进了大海,其余几支全部射中了座船,巨大的冲击力连船都摇晃不止。而那几个倒霉被射中的人更是惨不堪言,眼瞅着是绝无活理了。
然而,真番人的噩运还没有结束。听到元召很满意床弩的效果,说是不妨再试试投石机,好不容易有个活靶子,别浪费了啊。元十三蹦起来就亲自挑选了几块特别巨大的圆石,哑着嗓子命令安装、击发!第一块打偏了落到海里,激起几丈高的浪花,然后是第二块、第三块……八发石弹连续发射出去后,元召咂了咂下巴,海上实战效果,他很满意。
“小侯爷,这真番人的船只也太不经打了吧?弟兄们还没找着手感呢,就碎成渣了呀?”
元十三领着前锋船上的人,不无遗憾的站在元召身边,眼睁睁看着那艘可怜的真番人座船被连续的重击过后,逐渐破碎、解体、沉没……此前那些叫嚣着舞刀弄剑的家伙们下场应该都不会太妙,有一两个侥幸未死的在海面上随着几块残余的碎木起伏时隐时现。
“十三,还有你们所有人,以后要记住今天的教训,我给你们配备上犀利的武器,目的就是保护我们自己兄弟不受伤害的。能用武器解决的人,就绝不用武力!你的命还有所有兄弟们的命,都是比什么都值钱的。切记!”
“小侯爷……我……十三谨记在心!”
“敬遵小侯爷教诲!我等都牢牢记住了……!”
热流涌上心头,元十三郑重的率领着属下们对元召敬了一礼。兄弟们的血绝不能白流,今天的教训很深刻。元召缓和了神色,抬头瞥了一眼高高在上晃晃悠悠的那袭白衣。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这样的事,他做起来时,会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狠绝三分!
“加速!一日后,直达真番永川口!”
前锋船启动了,直接就驰过了刚才被击沉船的地方,船底划破水面,翻滚的海浪形成巨大的漩涡,船过之后,海面上的碎木、残体、幸存者都已无影无踪。大汉船队紧随其后,如水上蛟龙振帆急行,浩浩汤汤。
“……好狠辣的手段!这到底是什么人?……真番危矣……师父!”已成废人的金雪哲,忽然感觉自己如果现在死去的话会比活着要好的多。
“好!好!好!真想不到啊,元召这小子竟然有这样的手段,斯人骁勇,大事可成!哈哈哈!”淮南王仰天大笑,对前路信心满满起来。
第二百九十五章 十万胡甲起兵戈
狼胥山下的草原王庭,风平雪不飘,难得迎来一个不太寒冷的冬天。这样的天气,对这个草原民族来说,是非常难得的。
一身貂裘的男子踞坐在狼皮毯子上,眼睛静静地看着面前案上的几行黄绫大字,这自然就是匈奴大单于羿稚邪。周围零零散散地围坐着十几个部落王爷 ,在喝酒吃肉,不时地交谈几句。
“匈奴无入塞,汉无出塞,犯今约者杀之!可以久亲,后无咎,俱便。特此昭告天下,使明知之。”
羿稚邪轻轻地读出这几行字时,嘴角撇过一丝不屑的微笑。这张汉朝皇帝的亲笔诏书,承载了匈奴帝国的赫赫威严。三十年多前,匈奴铁骑五万余攻陷汉之上郡,杀北地太守及督尉,并一路烧杀劫掠长驱直入汉地,其前锋部队一度逼近雍地、甘泉附近,兵锋距离大汉皇都长安仅仅不到百余里。
那是在匈奴对汉朝的历次侵袭中,取得的一次最辉煌成就。当时的汉朝皇帝为此动用了整个大江以北的汉军将近二十万,来围追堵截深入腹地的匈奴骑兵,可是无济于事,既打不过也追不上。
匈奴人大获全胜满载而归,对汉朝提出了诸多条件,都得到满意的回复之后,才做出不再擅自入侵的保证。汉天子被迫写下这道诏书,虽然只不过是这寥寥三言两语,但背后付出的代价,却是普通人难以想像的。
然而,匈奴人好像并没有遵守诺言的习惯。在以后的许多年里,虽然再没有如那次一般嚣张过,但各类中小规模的侵略事件,从来没有中断。时至今日,与汉朝当初的这个约定,也不过如同一张废约无异了。
大单于羿稚邪站起身来,走到熊熊燃烧的火堆之前,顺手把那张黄绫诏书扔到了火中,很快就烧成了灰烬。既然注定了难以和平相处,就不要这些假惺惺的表象了吧,对于匈奴帝国来说,解决问题最痛快的方式,只有弓、马、刀、箭!
“大单于,十万兵马都已集合完毕,几时起兵,可就等着你下令了!”
性情粗豪的耶律王把手中的酒囊放下,用手抹了抹油腻的嘴巴,看着单于羿稚邪,问出了大家焦急想知道的事。
“呵呵!汉朝皇帝看来对我们戒备很深啊。原来王庭的打算是等到真番那边与汉朝大打起来的时候,我们匈奴骑兵再大举南下,让他们在辽阔的北疆战线上东西难以相顾。可是现在看起来,这个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大单于啊,本王早就说过,不必去浪费时间联系真番、西域这些小国家袭扰汉朝,只凭着我们匈奴铁骑的力量,难道还不足以对他们全面碾压吗?”
这次接话的是左贤王呼延青灼,他是死去的呼延都的大儿子,承袭了这个王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早一天发兵南下,以汉人的血来祭奠亡父之灵。
“有些力量还是需要借助的。匈奴勇士的生命只能牺牲在最值得的地方。只是没有想到汉朝皇帝如此谨慎而且胆小,为了防备我们匈奴,竟然没有调动一支精锐汉军去辽东平叛,听说只是拼凑了一支杂牌军去了。不过这样也好,等到他们把这支汉军再彻底消灭,大单于不妨密令在真番国的匈奴将军,让他率领着手下的那三千匈奴勇士夹裹着真番**队,大举攻入辽东沧海郡,从那个方向给汉朝以猛烈的攻击,也为时不晚。”
灰袍布衣,坐在一边烤火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淡淡地说出了自己的见解,他是被尊称为匈奴国师的张中行。听到他这样说,单于羿稚邪的眼睛一亮,果然如此!挑动真番叛乱以打乱北疆汉军部署的计划虽然没有成功,但真番王连番大胜之后,一定会忍不住膨胀起来的野心,鼓动他出兵夹击汉朝,便顺理成章了。
“哈哈!国师言之有理。那这么说起来,无论汉军的部署会不会变动,我们此时出兵南下正当其时了?”
“正是!大单于可汗不要忘了,多少年来,我们匈奴骑兵可从来没有在冬季发动过战争。在汉朝人的认知中,秋高气爽马匹膘壮或者是春来草原万物生长的时候,才是匈奴勇士出动的季节。因此,这次我们如果选择在此时突然出击,必定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胜利的战果将会更加辉煌!大单于就不必再犹豫了,请即刻下令,出兵吧!”
“请大单于下令,即刻出兵……!”
“出兵!出兵!踏破雁门关,直达长安城……!”
王庭之内,一片疯狂的叫嚣。自从上次雁门关兵败之后,又将近三年的时间过去了。匈奴人厉兵秣马积极备战,为的就是大举进攻的这一天。既然时机已经成熟,那还等什么!
“好!就依各位所求,传本单于命令,各部做好准备,三天之后,十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直驱雁门,另一路从上谷、渔阳方向进攻。这次务必一举破关而入,给我狠狠的打击一下,让汉朝皇帝重新臣服在我匈奴帝国的铁蹄下!”
大单于羿稚邪的号令被金甲侍从远远的传了出去,王庭内外所有人等都振臂欢呼起来。这么长时间没有好好的去深入汉朝腹地劫掠了,听说汉朝的城市镇集更繁华了,勇士们的心中早已都垂涎好久。
婆娘们身上的衣服都需要换新的了,她们喜欢的是汉朝的丝绸锦缎,孩子们则喜欢那些可口的食物,家里的铁锅生活器物也要添置了,这一切,都需要手中刀、胯下马去中原大地上夺取。
战马嘶鸣,疾风劲起,马蹄踏碎残雪,战争的机器开始转动起来。阴云开始从草原向前方移动……!
在不被人注意的帐篷里,以普通牧人身份秘密潜伏在此的中原细作,迅速把这个消息通过特殊渠道传了出去,然后被传出草原范围,又分成不同的方向,急如星火传递到不同人的手中……八百里红翎信使开始向长安没命的打马狂奔!
西风劲吹,高空的云层变幻着不同的形状,从草原之上翻滚流转过中原大地,又直到大海蓝天。当草原上雷霆初动的时候,同一片天空下,长安城中依旧繁华升平,而辽阔的东海之上,征东大将军长乐侯元召所统领的大汉船队,终于跨越漫漫航程,抵达了真番近海。
烟水茫茫处,陆地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行驶中的楼船停下来时,十几丈高的旗杆上,头脑昏昏沉沉的“真番英雄”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熟悉的前方。
永川口,是一处天然的深水港,三面皆是真番较为繁华的市镇,方圆几十里的范围之内呈半个葫芦的形状。此处水路两便,弃船可以登陆,而如果沿水路继续前行的话,北转十几里就可以由大海进入水系联接的大同江了。
金雪哲心中百感交集,悲恸大起。就在几天前,他还是这片土地上受万人尊崇的英雄,禀授卫王钦令,率领青瓦山庄同门一行十人,从此处登船入海,意气风发,有凌云之志,天下英雄皆不在眼底。
而今归去来兮,自己反成阶下囚,同去手足皆死无葬身之地。金雪哲四肢俱废,即便留得性命,也已经成了一个废人,所有雄心壮志尽负流水。
这些时候在旗杆顶端受尽风寒侵袭,生不如死,苦不堪言!他强撑着一口气不死,也只不过是存了侥幸之心,怀了万一的希望能够让师父知道发生的这一切,好为他们十人报仇雪恨而已。
当这位青瓦山庄的传人又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身体已经不再悬挂半空中了,而是躺在船头甲板上。虽然仍旧是身不能动,但比较起来毕竟是舒服了许多。
“我猜,你之所以还舍不得死,一定是有所期待的吧?”
那张他终生难望的脸又出现在了面前,带着一丝奇怪的笑意,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经过这几天,金雪哲终于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听船头的汉军都尊敬的称呼他为小侯爷。原来他叫元召,就是本次东征真番国的大将军,而且,是大汉皇帝的重臣。
“……除非、除非你现在杀了我,否则……否则我是不会自己去死的!我……我要亲眼看到师父、师父的玄刀把你的人头砍下来……报仇!”
看着脚下的人有些艰难的从干裂的嘴里吐出仇恨的话语,元召无所谓的点了点头。这位真番高手早已不再是那般白衣如雪的模样,短短几个日夜的功夫,被海风折磨得干瘦枯槁,蓬头垢面的不成人样了。
“很好!这才像个练武之人该有的样子。我不杀你,而且现在就放你回去,听说你们青瓦山庄的玄刀神在真番也是一流的人物,那么,请你带个话,就说是大汉征伐真番,目标只在卫右渠那厮,如果金永吉能够知晓大义,主动率门人诛杀卫王,说服真番国朝臣们投降的话,那会给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争取一个最后的生机。”
金雪哲闭上了眼睛,不再看那个自己恨之入骨的可恶少年。这些话,他一个字也不相信。只要师父出手,他不相信这世间有谁能够挡得住玄刀之怒。
“……哦,当然,我的话随便你回去后讲不讲,对于真番国,这只不过是我最后的耐心和仁慈而已。”
元召静静看着他,神色很认真。
第二百九十六章 云头苍莽逆水寒
玄刀神金永吉在真番三千里国土上是神一般的存在。他的具体来历实不可考,有些神秘,半世威名都是凭着真本事得来的,这一点须做不得假。
青瓦山庄占据了整个云头山前后,势力范围庞大,这既是他本身实力的体现,更是真番王室对他的倚重。
“玄刀分长短,纵横山海间”。就是说的这位宗师身佩两把修短玄刀,所向无敌的。偌大名声,不仅是真番连同东瀛这些海外诸国邦都敬服,就连汉地辽东沧海郡的许多人也有渡海拜在其门下者。
青瓦山庄虽然门下弟子素称三千,不过在生性严苛的金永吉眼中,真正具有惊才绝艳潜质的唯有一人而已。名叫金雪哲的那位武学奇才,是个可塑性极强的好苗子,自从八岁开始跟在他身边培养,至今已经十年了。两人之间的感情,名虽师徒,却与父子无异。
金永吉是个善于教授的好老师,对于良才美质,他并没有拔苗助长,而是循序渐进,他想要培养一个真正的衣钵传人,为此对金雪哲付出了很大的心血。
学武之人,要想得到真正的成长,实战经验和血的历练是必不可少的。因此,门下弟子们去参与到卫王的战争中,他是秉持着鼓励的态度。出世与入世之间,富贵功名与静心修炼,在这位玄刀神眼中,自然有一个平衡的考量。
这次差遣十名弟子赴海上探查汉军消息,不过是个小小的历练而已。至于说弟子们会遇到什么危险,金永吉并不胆心。金雪哲连同他同门师兄的力量,已经足够强大,千百人困不住他们。再说了,他们又不是要去冲锋陷阵,在真番地界上,他们纵横来去,也不是第一次。
时间是午后,旭日暖阳照得人身上很舒服。青瓦山庄那处被弟子们视为神圣之地的庭院中,金永吉正在喝一盏清茶。这种近几年刚刚从汉朝流传到真番国的茶叶,他非常喜欢。
看着几弯碧绿的嫩芽,在清澈的水中舒展开来,沉浮上下,他品过滋味后,闭目片刻,心中竟似有几丝明悟。刀法之道,对于他来说,已臻化境。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已经是十分困难的事。而此时此刻,他忽然又有了一点所得,心中自然是十分欢喜。
汉朝人果然有许多好东西啊!这小小的茶饮,竟然能使人平心静气,神台清明,不得不说,是世间的珍品。虽然那些商贾泛海运过来的价格十分昂贵,但在如他这样注重清修而得道的人看来,却是十分值得的。
一长一短两把玄刀安静的躺在身后的刀架上,金永吉盘膝而坐,平息下流转全身的气机,睁开双眼,正要伸手去拿茶盏时,忽听一阵喧哗声从远处传来,随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打破了这方庭院的宁静,也扰乱了他的心境。
金永吉皱了皱眉头,在他静修时,门下弟子们是不敢随便进来打扰的。他预感到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目光投向院门的方向时,几名弟子面带着惊慌之色跑了进来。
“师尊!大事不好了,雪哲师弟回来了!他、他……。”
来报信的人也不知道因为紧张还是害怕,嘴唇哆嗦着,一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遇事镇定,莫要慌乱!跟你们都说过多少次啦。他们人呢?雪哲徒儿呢?让他们过来。”
金永吉双手扶在几案上,神色自若地问了一句。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动!这是他一直对弟子们的要求。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三四个弟子扑通跪倒在地,眼中含泪说出了令他大吃一惊的话:“师尊啊!他们都回不来啦!出海的十名同门师兄……都已经身遭不测。除了雪哲师弟一人身受重伤回来以外,别的都已经葬身在大海,尸骨无存了……呜呜呜!”
晴天白日之下,如同有惊雷响起在耳际。金永吉嚯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即便如他这样心性修为已达深厚境界的人,也有些失态了。
“你们说什么?怎会如此……!金雪哲现在何处?速速带我前去。”
说完,他跟本就等不得别人起身,自己当先急匆匆地向外面走去。几个弟子连忙爬起来,抹去眼泪,边走边向师父说着。
“师弟就在前面厅堂中,他……他伤太重了,是被在永川口的驻军抬回来的。”
“……刚才看过了,师弟他四肢筋脉俱断……。”
玄刀神的脚步略微停滞了一下,然后转出厅门,就看到了脸如金纸躺在木板上的青瓦山庄衣钵传人金雪哲。
王险城景阳宫的大门开处,几匹战马疾驰而出,在贴身护卫的跟随下,名叫卫无忌的真番国三王子纵马跑在最前面,心中怒火升腾。就在青瓦山庄得到消息的同时,景阳宫中也已经知晓了海上发生的一切。
不用等到卫王传令,卫无忌早已心急如焚飞马而出去看个究竟了。他与金雪哲的交情最好,听到他受伤如此之重,第一反应是有些不相信。然而等到一路疾驰,到得王险城南云头山,进入青瓦山庄,亲眼看到犹在昏迷中的金雪哲惨状之后,卫无忌已是愤恨滔天。
“师父!这是什么人干的?雪哲之伤,还有救吗?”
三尺之外坐着的金永吉脸色沉重,刚才他已经仔细的检查过弟子的伤处,当时心就凉了,练武之人四肢筋脉被断,任你是大罗神仙,也已经回天无力了!
“他身上并没有其他伤处,显然是被敌人在一招之间就制服,然后干净利落的用剑斩断了四肢筋脉,所以他无性命之忧,却成了废人。如果此番不是中计被擒的话,那么对手武功之高,深不可测……!”
听到师父都如此说,围拢在周围的青瓦山庄弟子都不禁心中惊疑。金雪哲刀法之精奇,已尽得玄刀真传,如果连他都不是一合之敌,那么对手究竟是如何的厉害!世间难道真的有这般人物?
“我不信汉军中有这么厉害的人!雪哲师弟他们一定是中了对方的圈套,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场的。汉人素来诡计多端,一定就是这样的!这次来的汉军,我一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一个个死得惨不堪言!方泄心头之恨。哼!”
卫无忌眼露凶光,此人一向残暴,杀人在他眼里如屠猪狗,更何况汉人又结下如此的血仇。
一丝轻微的声音从金雪哲口中发出,他的头动了动,睁开眼睛清醒过来。看到熟悉的人和熟悉的地方后,他的表情没有悲伤和痛苦,却好像终于放下了什么似的,有一丝笑容淡淡浮现在不复往日神色的脸上。
“……师父…… 他叫元召,很厉害……汉军的船队也很厉害,那些武器……师兄他们都是死在了那些武器手中……要小心……。”
这是金雪哲醒来后说的唯一一句话,也是他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之后,他就闭上眼睛,再也没有醒来了。这位“真番英雄”之所以忍受着无尽的痛苦,强撑着一口气回来,就是想要告诉玄刀神这一句话而已。至于元召所说的那些让他们真番投降的屁话,被他自动遗忘了。
世间的血要用血来偿债,世间的仇只有刀才能释怀!金雪哲相信,这不仅是死去人的遗愿,也是活着的师门诸人必然会做的事。因为,他们是玄刀神的弟子!玄刀门,解决恩仇的办法只有一个,拔刀而已!
金永吉用手慢慢的阖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气血在胸中开始翻腾。一股浩然真气从口中吟啸而出,冲破屋顶,冲出青瓦山庄,惊起飞鸟无数,在云头山环绕不休,愤慨激昂,宛若龙吟虎啸!
“元召!……雪哲吾徒,尔等魂魄不远,且稍等,待为师取汉贼首级,再来为你们祭奠送行吧!”
同一时刻,距离永川口不到百里的海面上,元召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对前来请示下一步行动的元十三下达了继续前进的命令。
“全军直前,不必停留。从现在开始,进入战斗状态。十三,要记住,只要是挡在我们战船前面的东西,无论是什么,一律摧毁!”
元召依然是那身青布衣衫,立在船头,海风吹得衣襟猎猎作响。一面大汉的龙旗高高升起在那旗杆上,旗子上的那条龙鳞爪飞扬,似乎要腾云蹈海一般。
赤焰龙腾旗帜下,元召不再是那个笑眯眯的少年长乐侯,他现在的身份是这支船队的最高统帅、征东大将军!
元十三躬身接令,全部将士尽皆肃然而立。大战当前,到了这个时候,不要说是普通的将士,就是淮南王和那些诸侯王子弟也都要谨遵号令。几百艘楼船,远征渡海而战,这在中原历史上还是第一次。他们驾驶的是真正的战船,劈波斩浪,带着历史的使命,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和意志,也带着一个开创新未来的期盼,开始了这第一次作战……!
第二百九十七章 百舸争流战永川
真番之地三面环海,一面毗邻辽东境。这样的自然地域,使生活在这里的人,以水为生者不在少数。出海口自然也有好几处,但要说是地理位置最重要的一处港口,自然就是永川口了。
真番国用作军事用途的较大型船只,也有千八百艘,虽然都是些征集自民间的木船,满员装载不了百名士卒,但也足够用了。偶尔出动到近海,也不过是为了杀灭几个胆大包天劫掠来往商贩的海盗而已。
弓箭、刀、石块、长勾杆……这些,就是他们在船上的武器。这些船,都停泊在永川口外的海面上,有一支五千人的海上军卒,就驻扎在永川口。这也算得上是真番国仅有的一支水军力量了。
要说起来,这么薄弱的海上力量,对于真番国是远远不够的,这四五十年的时间以来,无论是卫满,还是卫右渠,他们的最大愿望,当然是建立一支能够纵横在这片水域的船队,从水陆两个方面,保障真番国的安全。
但没有办法,综合全部的国力,他们也建造不出多少真正的大船。每当想到这个问题,卫王都会有些烦恼,看着三面浩瀚无边的大海,想要借助海运之力来增强国力的雄心,便一天比一天强烈。
当又一轮朝阳,开始升起的时候。永川口内外已经是一片紧张的肃杀气氛。五千真番驻军早已经在领兵将军的大声喝令下,全副武装的登上了他们的战船。而负责留守的,一面加紧戒备,一面紧急派人飞马去报知王险城中的卫王知道,汉军的大批战船来到,请求派兵支援!
其实,名叫崔被的永川口水军将军,在昨日傍晚就已经得到这个消息了。只是当时他并没有太过于重视。因为他认为消息来源并不十分准确,还达不到全军临战的程度。
昨天暮色平西时分,在海边巡逻的一小队士兵发现了一艘自海中漂流而来的小舟,上面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带回营地经过随军医官简单救治之后,那个人终于醒了过来。而他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他们所有人大吃一惊。
虽然崔被和他手下的士卒们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眼前的这个半死之人就是那位名头甚大的“真番英雄”金雪哲,但本着对青瓦山庄和玄刀神的崇敬之意,他们还是派出了十几个人连夜把金雪哲送回了云头山。
人送走以后,真番的水军将军虽然心中也有些惊疑不定,对于要不要立即布置兵力封锁永川口海面有过犹豫,但经过与部下们商议一番之后,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天已经黑了,再说了大汉的船队不一定直接来到这儿,就算来了也不怕他们,自己手下这么多兵马战船,地形有利,本土作战,难道还对付不了区区一支渡海而来的汉军?
有些兴奋的崔被将军,甚至夜里还做了一个梦。汉军果然来到永川口,而自己率领真番水军一战成功,尽数消灭了他们。汉军被全部杀光,所有战船都被自己俘获,卫王传旨,加官进爵……。
可惜,梦终究是梦,而且越是美梦越往往反而成了噩梦。崔被是在黎明时分被手下副将唤醒的。永川口瞭望台上的士卒,远远的发现了大批不明船只,看方向正是朝着这边来了!
还沉浸在美梦回味中的崔被,听到这个消息后,不仅没有感到惊慌失措,反而有些兴奋起来。他一跃而起,一边在侍从的帮助下穿戴齐甲胄,一面大声命令着副将去集合人马,准备打一个大胜仗。
然而,这样的兴奋劲儿并没有维持多久,当他带着人马来到海边,登上高处亲自观望的时候,崔被的心中忽然感觉有些发紧。他隐隐的觉得大事不妙啊!
天光大亮,朝霞初升,一轮红日从海面跃出。光芒斜射在海面上,无数的海鸟盘旋飞舞的,越来越近的船帆之下,一列列巨大楼船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它们如同是海底的远古大鱼忽然浮出水面一般,就那样缓缓地移动着,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夹裹着波涛汹涌,直直向永川口碾压过来……。
崔被感觉自己喊出口的话都有些嘶哑之音,心中的幻想早已经丢到了九霄云外,他声嘶力竭地催促着所有的兵卒赶快登船,散开队形赶上去迎战,那些巨大的汉朝船只肯定不灵活,瞅准机会靠近之后用弓箭射杀船上的汉军,勇敢的登船作战,也许是唯一的取胜之道。
要认真说起来,崔被将军还是有些水上作战经验的。自己一方的船只在对方的那些大船面前,如同小舟一般。如果不积极出战,等着汉军逼近过来的话,那根本没有抵挡之力,要让对方趁机登上岸来,万一有个好歹,再把守卫的永川口丢弃了,那他就必死无疑了。
真番五千水军士卒都是些水性极好的勇猛蛟龙,只要自己的这些船靠近了汉军楼船,那么利用它在水上行动笨拙的弱点,登船作战,崔被对于手下士卒的战斗力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永川口是一座半边临海的水城,这边的城墙,就建造在山石上。崔被手握宝剑,紧张地向海面上张望着,他身边只留下了不到百人的军卒,其余的全部打发出去战斗了。
真番勇士从来都是不怕死的好男儿,越到这样的时刻,他们越是奋不顾身。大冷的天里,水手们赤膊划开大木桨,一船二十个水手把船划得飞快,一道道水线劈开大海,如同一条条水蛇蜿蜒向远方的敌人而去。每条船上满载的勇士们已经刀出鞘、箭上弦,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此时此刻,不管对方是蛟是龙,在这儿,真番健儿才是真正的主人!
东方的地平线已经遥遥在望,真番人的城墙、街市、兵士、行人甚至兵器耀着朝阳的反光,在“望远镜”中都看得清清楚楚。见对方密密麻麻的船只满载了士卒开始出战,元召低声对身边的随军校尉下达了准备迎战的命令。
大将军主战船上的五色旗帜开始摆动起来,所有船上负责瞭望的军士精神一振,他们都经过专门儿的培训,对这一套旗语的每一个动作所表示的意思,都在心里记得一清二楚。这是征东大将军特意教授给他们的一套海上联络方式,行军作战、协调指挥非常实用方便。
果然,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作战命令就通过旗语传达到了每一艘船上,船队开始慢慢的变形,渐渐形成一个环抱形状的样式,在辽阔的海面上排开来,如果从高空俯瞰,会看到这边就如一只大鱼张开了巨大的嘴巴,等待着前方那些密密麻麻的小鱼慢慢的游进来,然后一口吞下!
此时无论是六家诸侯国的将士还是其余的汉军士卒,无不心情振奋。经过这几天海上航程的磨合,整个船队的近三百艘战船已经配合得非常默契,而且元召从长乐塬带过来的那些武器装备都已经安装到位。此前大家都已经见识过其威力如何,这会儿都恨不得赶快开战,好亲手体验一番。
元召静静地站在船头,有片刻的凝思。这片水域,对于他来说其实非常熟悉。那些遥远的记忆中,也曾经有亲密的战友在这儿为了国家的忠诚洒过热血。更有历朝历代的东征将士在这儿壮烈殉国。滔滔东海,蔚蓝天空,时光逆转千年,今天自己站在这里发起战争,也许正是为了避免今后的千百年里无数华夏忠魂的牺牲!
“元哥儿,那些向这边来的船,都是真番人的军队吗?是不是我们马上就要开战?难道不需要等到真番王派来的使臣什么的吗?”
在一边问话的自然是太子刘琚,他先前看元召把那个真番武士放回去,还以为是让他带信给卫王先商谈一下条件什么的呢。他在未央宫中,听那几位老夫子反复讲过的一句话,叫做“大国兴仁义之师讨伐,必先礼后兵,不失风范!”所以,见元召下令准备迎战,这才有些疑惑地发问。
元召微微一笑,他觉着这倒是一个机会,可以让这位将来的皇位继承人好好的明白一个道理。此时的船头上围绕着很多人,淮南王父女、几家诸侯王公子们、偏副将军、两位黑鹰军校尉以及许多军中将士。
“太子,各位,从今天开始,我想请大家记住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国与国之间的交往,本来就没有公平合理可言。世间真理千千万,适用于邦国间关系的,唯有一条尔!”
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茫茫大海,见最前面的前锋船相隔对方的船只已经不到三五里的距离了,大战马上就要开始。
“道理只在刀锋与马蹄的范围之内!太子,就在这条船上好好看着,看我大汉男儿是如何的摧锋破敌,威震东海吧!开始喽!”
元召说完,亲自跃上楼船顶端平台,抄起鼓锤,抡圆了胳膊,重重擂响了第一声得胜鼓!鼓声远远的在海面上震荡出去,然后,上百面战鼓应声而起,东海潮生,碧波翻涌,大汉前锋船发射出了第一轮弩箭……!
第二百九十八章 英雄刀剑分长短
金色飞檐穹顶,王险城中的那座辉煌建筑就是景阳宫了。真番虽然国力并不富强,民间也多有疾苦者,但卫王右渠穷奢极欲,平时生活用度宫廷宴饮无不奢靡无度,极尽繁华。
今日景阳宫大殿之上,卫王正召集群臣议事,得到永川口守将派人飞马来报的消息后,他心中还是有些重视的。尤其是听到三王子卫无忌去青瓦山庄探望带回来的情况,几天前他亲口赐予“真番英雄”称号的金雪哲,竟然这么快就死了?而且当日陛辞而去的十名玄刀神弟子无一生还!这不免给当前的局势蒙上了一层阴影。
难道这次来的汉军真的这么厉害?真番国会不会有危险呢?怀着这样惊疑不定的心情,卫王对下面的几个臣子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被紧急召集而来的,自然都是他最信任的臣子们。当初卫满建立真番朝廷的时候,一切都是仿照的秦朝制度,因此,大多数的官名皆是与中原没有什么区别。
国相崔明贞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此人素来行事沉稳虑事周全,当初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同意与汉朝交恶,非常熟悉汉朝情况的这位国相,内心深处其实对汉家是十分倾慕的。毕竟他们的先人,都是东渡而来的,在祖辈相传的讲述中,广阔的中原大地才是这世间文明的发源地。
但是卫王出于自身统治的考虑,最终还是这样做了。那个从汉朝逃亡而来的齐王世子,其实也曾经给崔明贞送过重礼,不过他没有收。而卫王终究没有经受住财宝的收买和野心的蛊惑,再加上匈奴人在这个时候添了一把火。于是,与汉朝的战争就此开始了。
崔明贞不相信卫王不知道汉朝有多么强大,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擅自挑起边衅,不过是一种侥幸心理在作怪。面对这位主上的一意孤行,身为国相的他,想要去阻止,根本是无能为力。
真番大将军全太中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家伙。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卫王给了他荣华富贵,他的这条命便卖给了王室。他对卫右渠忠心耿耿,只要是卫王下令,他统领着手下的兵卒当会遇神杀神,遇魔杀魔,不分对错!
大殿当中还有几个参政的大夫,他们也都是朝廷的世袭贵族,都拥有着不小的势力,在这样的时候,卫右渠当然也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
三王子卫无忌与他的兄长卫离人并排而立,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按照惯例来说,比他年长十岁的卫离人应该是将来真番王位的继承人,朝野民间的大多数人也都属意这位敦厚的离人王子,但这其中的关系有些微妙。
最近几年以来,很多人已经觉察出卫王的心思发生了改变,他对少子卫无忌的关注逐渐超过了卫离人。他曾经在私下场合说过“无忌类我”这样的话,可见他对这个无论行事手段还是心胸都与他本人十分相似的小儿子,是十分器重的。当然,这也与卫无忌与青瓦山庄的渊源有很大关系。玄刀神金永吉的名头,并不只是一个虚名那么简单,卫王在很多事情上还要借重于他们。
在一些持重的大臣看来,卫王的心思在两个儿子之间摇摆不定,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兄弟阋于墙是最可怕的事,尤其是在宫廷之中,这简直就是取祸之道啊!
在中原王朝的历史上,因为这样的事而亡国的例子,简直是数不胜数。远的就别说了,强大的秦朝不就是近在眼底的教训吗?秦始皇帝宠溺少子胡亥疏远太子扶苏,身死之后,终于酿成难以挽回的恶果。如果那位伟大的千古一帝泉下有知,看到身后发生的那些事,估计会懊悔的呕血三升,连续再死上十次吧!
相比起头脑简单的一介武夫全太中还有那些只知道维护自家利益的大夫们,国相崔明贞对这其中的隐患看得非常清楚,他的心中其实是有许多忧虑的。毕竟他的头上还顶着一个太子太傅的身份,他可不想做李斯第二。
不过,卫王右渠是个非常固执的人,在不到非常合适的情况下,国相大人是不会去轻率劝谏的,这无分忠奸,只是最明智的保身之道。
现在大敌当前,这些事只能先放在一边。渡海而来的汉军实力竟然如此强大,打破了君臣之前的幻想,是要好好的商议一个最稳妥的办法了。
“王上不必担心!听说汉人有句话叫做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怕什么?末将愿意率领我真番勇士把来犯之敌全部歼灭!管教他们一个个有来无回。”
全太中的嗓门奇大声音宏亮,震的大殿之中嗡嗡作响。在他的认知中,什么汉人匈奴人,只要敢拼命,他们便都不是对手。
并没有人附和与他,这位真番将军的鲁莽是出了名的,朝臣们大多都与他合不来。只不过都是碍于卫王的面子,又有些畏惧于他的残暴,因此才忍让他而已。
“好!全将军此言壮哉!我们所有人都要有这样的决心,才能再次一举打败汉军。只要我们再胜一次,料想那汉朝皇帝就绝对没有胆量再派人来了。匈奴大单于马上就要举兵南下,他们自顾不暇。到了那个时候,汉朝的辽东沧海郡收入囊中,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哈哈哈!”
想法很美好,现实究竟会怎样呢?崔国相暗自摇了摇头。听到那几个大夫随着卫王的话音大声附和着,竟然有些兴奋的开始议论起将来沧海郡要怎样划分的事来,他不禁苦笑了一声。
“王上,老臣以为,还是不可掉以轻心呐!听说这次来的那些战船非常高大,与从前的不同,就连青瓦山庄的人都难以逃得性命,这支汉军恐怕会有些厉害的手段。还是早下令举国做好临战准备为妙。”
“国相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青瓦山庄我的那些同门,一定是中了对方的奸计才不幸殉难的。汉朝贼子胆敢如此做,那是他们都活够了。师尊玄刀神已经决意挂刀出山了,只要他老人家出手,那些汉军首领想活命都难。父王,只要师尊把船上的那些将军什么的一刀一个都结果了,到时候群龙无首,汉军不过就是一盘散沙而已。难道我们真番永川口的五千水军还收拾不了他们吗?”
卫无忌年轻的脸上,带着傲慢的神色,他对师父玄刀神金永吉抱有绝对的信心。此番前去海边,玄刀出鞘时,必定是惊天动地,腥风血雨!只是可惜自己不得跟随,难以亲眼目睹师尊亲自出手的壮阔。
他此话出口,大殿上的人脸上都浮现出惊喜之色。玄刀神肯亲自出手,这可真是太好了!这位神一般的人物,早已经封刀多年,只是在云头山静心修悟授徒,曾经有幸见到他出刀过的人,在这世间已经不多了。
“无忌,你此话当真?他、玄刀神这次真的会亲自出手吗?”
卫王兴奋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此人出动,可抵得千军万马啊!如此,汉军不足虑也!
“是的,此事千真万确。金雪哲师弟和那几个同门的死,令师尊非常伤心。为此,他打破了自己曾经说过的不再出刀的誓言,就让长短玄刀再绽放一次光华,去为弟子们报仇雪恨。这是师尊亲口说出的话。另外,他临行之际让我带话给父王,世间事既然开始做了,就要做的彻底!与汉军全面开战后,无须再顾虑许多,放手一搏就是了。只有鼓动起全部的军心,众志成城,才有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父王,师尊的话从来不会错的,就不要再犹豫了!”
“正是这个道理!好,玄刀神能亲自出山杀贼,本王也绝不负他!此战过后,青瓦山庄的所有人,一定会重重的封赏。在玄刀神和永川口水军的攻击下,我不相信那些汉军还能够逃脱一个!”
“我王洪福齐天!真番勇士战无不胜……!”赞叹与称颂声开始响起,臣子们大声恭贺着即将到来的胜利。崔国相看了一眼王子卫离人,见他也随着一起赞颂起来,虽然心中仍然感觉有些不妥,但在这样的场合下,他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既然已经是胜利在望,那么就赢得彻底些吧!卫王马上下令,大将军全太中亲自率领驻扎在王险城外的三万人马去驰援,不过目标不是永川口,而是甘云岭。那些被围困的残余汉军,已经活的太久了,想必已经疲惫的不成样子,现在到了全部歼灭的时候了。
景阳宫中的卫王和他的臣子们已经在策划庆功宴了,他信心满满的想着,最好是这两处的捷报同时来到,那样的胜利才是酣畅淋漓啊!
世间事如果都停留在踌躇满志的阶段,那该多么好呢!总是让人以为心想事成,尤其是无限的野心明天就可以实现。不过很可惜,用不了多久之后,卫王右渠就会清醒地发现,所谓雄心壮志原来是黄粱一梦。
玄刀神金永吉果然下山了,走出青瓦山庄,负一长一短两把玄刀,来到永川口的时候,眼中所见的情形,很惨烈……。
第二百九十九章 战鼓惊雷冲霄汉
蔚蓝天空下,距离永川口十余里的海面上,滔滔海水开始翻起巨浪。不过,这不是因为风起,而是因为激战!
说是激烈的战斗,其实有些不确切。如果要用准确一点的词语来说的话,这应该是一场单方面的剿杀。
作为贵族子弟出身的韩嫣,从来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也从来没有杀过人。自从入宫伴驾之后,这些年来,眼界自然是开阔了许多,不过他经历过的最盛大场面,也就是在终南山上林苑千骑卷平岗挽弓射走兽了。
在少年的梦想中,弓马骑射浴血杀场应该就是最慷慨的豪气。作为长安纨绔公子的那些岁月里 ,先辈的英雄功绩,往往会成为他们酒后矜夸的骄傲。韩嫣领着羽林军侍卫们跟在皇帝身边纵马驰骋的时候,曾经无数次的想象过,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上了战场,会是怎样的表现。
不过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人生经历的第一场战事是在海上。从大江入海跨越千里来到这里,韩嫣觉着自己已经丢了半条命。这个从来没有坐过船的标准旱鸭子,一路海上吐了个七荤八素,头脑昏昏沉沉的,这几天一直都躺在船舱里,动都不想动。
每当看到元召那张幸灾乐祸的脸从自己面前闪过,韩嫣都会禁不住有些深度怀疑,这家伙当初那么痛快就答应带自己来,是不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啊?
脚底下像踩着云朵,吃什么吐什么的滋味真的是太难受了!韩嫣现在最盼望的一件事,就是赶快上岸吧,只有双脚踏上坚实的大地,他觉得自己才能重新活过来。
就在他迷迷糊糊不知道什么时辰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些异样。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船舱里所有人都不见了,就连那些一直在养精蓄锐的黑鹰军都不见了踪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心头猛然就剧烈的跳动起来!
在下一刻,他知道自己的预感没有错。第一声战鼓开始敲响了,就在自己的头顶上,绝对没有听错!他知道这是主战船最顶端的那面最大的牛皮战鼓发出的声音。
紧接着,远近船上密集的战鼓声开始敲击起来。心脏随着鼓点跳动,热血在脉搏中翻涌,真正的勇士从来无所畏惧!韩嫣也不明白从何而来的力气,一下子跳了起来,脚步踉跄了几下,他稳了稳身子,背弓提刀冲出了船舱。
眼前的天地一下子变得辽阔起来,东方的太阳放射出万丈光芒,粼粼碧波翻涌着一层又一层,所有的大汉男儿都各就各位,守护在楼船的四周甲板边缘,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视野前方无数的真番船只正密密麻麻的驶过来,真番人的面目和兵器的闪烁已经清晰可见。
韩嫣抬起头来时,就看到了楼船最高处平台上的元召。千万缕朝晖给他的身上染了一层灿烂的色彩,穿着普通青衫的少年在这一刻是如此光彩夺目,宛若谪仙人物,不似人间所有!两柄巨大的圆木鼓锤握在他的掌中,双臂交错,左右开弓,“咚、咚、咚……!”的鼓声震动天地,也震颤着每一个人的心魂。
这位韩王信的子孙忍住心头的悸动,也拔出了自己的汉刀,在这一刻他不再是贵族子弟,他要凭借自己的真本事建功立业,他要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他和他的祖先都是真正的将门,而不是只会投机取巧的幸臣。
与韩嫣同样心情的有很多人。一千黑鹰军精锐分列成两队,在公孙戎奴和张次公这两位随军校尉的带领下,奉命观战。今天的海上没有他们出手的机会,不过他们并不遗憾,不时有人偷偷抬头去看那个擂鼓助威的身影,心中热血沸腾。
同样在这艘主将船上观战的,还有在护卫们层层保护下的太子刘琚。听着那些宫中侍卫们兴奋的议论,他的心中更是激荡的厉害。他亲眼看着巨大的汉军船只一艘一艘的排开阵型,汉军士卒在紧张地装配好船上的作战武器。甲板下专门装载武器的船舱打开来,那些成捆的弩箭,还有装在大木箱中的圆滚滚巨石,都被用简易的滑轮儿木架吊装上来,堆垒在床弩和投石机的周围。
前锋船上的元十三和所有突进战船上的指挥者,早已经得到了大将军船上由旗语发出的作战命令,时机成熟时,自由开战!
当元召的战鼓敲响第六下的时候,元十三果断地发出了第一道攻击的命令。前锋船上装置的三张床弩同时发射了,将近三十支巨大的弩箭锁定了冲锋在最前面的那艘真番船,刺破海面潮湿的空气,呼啸而去!
永川口的真番水军并没有穿盔甲,他们都是精通水性的人,不需要这些笨重的装备。他们的统一作战配置就是盾牌、弓箭、直刀、长矛。虽然每人也有一身皮甲,但大多数人并不披挂。真番勇士从来都是赤膊上阵,这样才能威慑敌胆,勇不可挡。
冲在最前面的往往就是最勇敢的武士,当头的这艘船算是比较大的了,上面搭载了将近两百名军卒,由一名水军副将统领。几十名水手划桨如飞,眼见离着汉军大船已经不足几千米的距离,马上就会进入弓箭的射程。一声令下,军卒们齐齐的把盾牌遮在头顶,在整艘船的上方连接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大木盖。
这是真番水军经过无数次水上演练的好方法,敌人的弓箭再怎么射,也是无济于事的,根本就伤不到一个人。利用这样的掩护方式,直达敌方船只附近,然后或是潜入水底凿船或是以钩杆搭弦登船与敌人短兵接战。以这样的作战方略取胜,百试不爽!
当察觉到汉军开始放箭的时候,带队冲锋的这位副将心中不禁冷笑了一声,这还隔着两三箭距离之远呢,对方就慌了手脚,开始放箭了?可真是一群胆小鬼!
然而,下一刻他感觉到了不妙,笑容蓦然僵硬在了脸上。弩箭刺破空气的巨大响声中,死亡的气息,带着海水的潮湿,就这样突然降临了。
这哪里是箭枝啊!分明就是从天而降的几十根长矛带着无可抵挡的强劲之力,深深的穿透了身体插进船板里,有几只甚至连厚厚的船板都穿透了。
船上一片哀嚎,顿时大乱,那些厚木的盾牌,在这样的打击之下,和单薄的木片没有什么分别。片刻之前还赤膊持刀威风凛凛立在船头的副将,被一支如儿臂粗细的劲弩从前胸穿体而过,当时就死的透透的。身体犹自带着颤巍巍的弩杆,直立不倒,目瞪口呆。还不知道姓甚名谁的这位可怜真番将军,恐怕永远想不明白,自己的一身高超武艺还没有来得及施展半分,怎么就这样死翘翘了呢!
永川口水战就这样开始了。在多年以后许多流传在当地的传说中,可以多多少少的了解一下当时的真实情况。不过,搜遍所有的大汉史书,却对发生在这儿的战斗,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记载。这让后世一些研究元召生平的人,不免有许多的遗憾。
其实,永川口水战,这样一次重要的战役,之所以没有零星的记载,在当时的许多亲历者心中,都是心知肚明的。所谓“为尊者讳”而已。
大汉朝廷史官或者是得到了某种暗示,或者是出于自身的情感取舍,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次事件。毕竟,当时的汉军战船上有两个日后的重要人物,长乐侯元召和太子刘琚。为了他们的名声着想,永川口水战,就这样被从历史上轻易抹去了。
不要埋怨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了。因为,这次战役太惨烈。或者说是,对于真番国的水军来说,太惨烈了!略而不书,从某一个方面来说,也是为了照顾真番族后人的情绪吧。
不得不说,当时的真番水军确实是非常勇敢的,水战刚刚开始,两军还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就被在片刻之间消灭掉了十几艘战船,成千上百的军卒葬身於大海,但这并没有使他们退缩。军中手足的死,反而更激起了他们的仇恨,于是,所有的船只加速前进,水手在没命地划桨,真番士卒不停的放箭,只求能赶在死亡来临之前靠近敌船而战。
一线排开将近五六十艘汉军楼船依次展开了攻击,根本就不用全部参战,只这些就足够了。床弩的射程,是普通弓箭的四五倍还要多,一发九支,这么多的战船轮番发射,对蜂拥而至真番船队上的军卒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对于不怕死的真番人来说,这是一个被动挨打的局面,没有丝毫还手之力。而且,满船的死伤狼藉之后,紧接着更可怕的攻击又接踵而至!
大汉楼船上投石机的威力,在此刻发挥到了极致。如同磨盘大小的巨石,密集凌空而至砸中木船时,所中之处,人体糜烂,船体破碎,无有幸免……!
两军从接触开战到现在,也不过只有短短的半个时辰而已,然而,从永川口出来的千百艘真番战船已经损失过半。如果要用合适的词来形容现在的形式,那就是“摧枯拉朽、不堪一击”!
船体的碎片和士兵的尸体漂浮在海面上,鲜血染红了大片水域。这样的惨烈,就连楼船上的许多汉军也有些不忍了。然而,战斗并没有停止,真番人依然在前扑后拥的杀过来。大将军座船上发出了最新命令。
“扫除前进海面上的一切障碍,执迷不悟者,杀无赦!”
第三百章 将军令下生死关
大将军座船上的击鼓者,现在换成了公孙戎奴。这位日后的国之名将,解去上身的甲胄,赤着胳膊,露出一身腱子肉,自从接过元召手中的鼓锤后,如雨点般密集的战鼓声在海面上就没有停止过。
大汉尚书令、大司马、征东大将军、长乐侯元召站在三层楼船顶端,面色坚毅的注视着前方的战况。龙旗和将旗招展在他的头顶,海风吹得猎猎作响。青衫似云黛,黑发如墨染,所有汉军战船上的人远远地看到这个身影时,无不肃然起敬。只要这个人出现的地方,胜利,就是来的这么容易!
六家诸侯王拼凑起来的三四千人马,其实并不算什么正式的精锐军队。平定七国之乱以来,未央宫对地方诸侯的管控一直很严格。虽然各家王爷手中也有一些暗中力量,但正大光明能拉出来的,不过就是眼前的这些人了。
身为军人,杀人见血当然经历过,不管是剿灭南方那些水泊间的盗匪,还是平息一些小股的骚乱,或多或少的杀个把人,不算什么大事。不过他们并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也从来没有见识过血流成河的场面,直到今天。
在前几天的海上航程中,淮南王曾经不无担心的问过元召一个问题,自己组织起来的这支军队,算不算是乌合之众呢?到底能不能帮他在海上开拓出一个新局面。
当时元召笑着对他说的是,世界上没有天生会打仗的人,也没有生来就是百战百胜的军队。在他看来,要想成为强军,只有通过战争的考验。一支经常打败仗而仍然坚持不屈服的军队会成为强军,一只从开始出战就保持不败记录的军队也会成为强军。
淮南王对他的话表示认同,他把自己的全部手下都交给了元召指挥。然后对元召郑重的说了一句话“我也想要一支如同黑鹰军那样的军队,帮我吧”!
面对这样的请求,元召有过稍微的犹豫,不过看到某个女子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时,他马上就“屈服”了。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权当是给她的小礼物吧。
一支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军队,要想让他们树立起必胜的信心,在元召手底很容易,从首战必胜,到连续几场大胜之后,自然而然就会有一种胜利的荣誉感渗透在每个人的血液中,从此不会消失。
不过现在看起来,自己还是有些高估了这些南方汉子的忍耐力了。这当然说的不是他们临阵胆怯,而是有许多人竟然忍受不了看到的死亡场面,脸色苍白发抖者有之,趴在船上呕吐不止者有之,还有的直接就停下投石机的发射,有些发呆的站在那里,不知道想什么。
这样的情况发生在很多汉船上,由于暂时的停顿,前方被弩箭和石块密集封锁的海域出现了许多空档,许多真番船只终于突破进来,到了床弩和投石机打击的盲区之内,这些具有最大杀伤力的东西已经对冲过来的真番人形不成威胁了。
付出这么惨重的伤亡代价之后,终于靠近了对方的楼船,真番士卒振奋精神,每艘船上的士兵在带队将官的大声喝令下,扔下盾牌弯弓搭箭,没命地向高大楼船上抛射而去。
真番人的弓箭很强劲,随着惨叫声响起,船上的汉军中开始出现伤亡,而且,令人吃惊的是,被箭射中者,无论伤在什么部位,顷刻之间就毙命而亡!
“有毒!真番人的箭上有毒!他们……大家小心!啊!”
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一眨眼的功夫,当先几艘船上的几十名汉军士卒就这样死去了。
前锋船上的元十三身边也有两个兄弟中箭而亡,低头看着他们面色渐渐变黑的样子,元十三惊怒交集。
大将军船上早就发出来命令,让所有船只自由作战,以扫清前方障碍为目标,可是就因为有些人的心软,给了对方喘息的机会,招致了汉军死伤的结果,这是不可原谅的过失。
而且,当前的局面对汉军造成了一些危险,真番人一边不停地放着淬了剧毒的箭,一边有许多水性好的人不顾海水寒冷跳到水中,手中拿着斧凿等物想要潜入船底凿船,这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全体都有!九臂连环弩,射击!靠到大船附近的人全部都消灭。”
元十三大声发出了命令,端起手中早已上好弦的劲弩,对准已经靠贴在楼船边的真番船上士卒激射过去。其余的汉军也都趴在船舷上,纷纷发射出手中的弩箭。
九臂连环弩的射击,果然对真番人造成了一片死伤,不过这并不能阻止他们的疯狂进攻。大批的船只冲到了附近,在盾牌的掩护下,一边射箭反击,一边早有力大无穷的勇士甩出了钩杆搭在楼船一侧,背负直刀就要准备登船作战。
元召站在高处看的明白,真番水军船只差不多已经在先前的打击中被消灭了一大半儿,剩下的这些勇敢者都冲了过来,围绕在前方的几十艘汉军楼船周围,看样子是要近身搏战。他微微的叹口气,第一次协同作战的船队经验太不足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结束战斗,这些伤亡,本来可以避免的。
“传令给所有前锋船,启用拍杆!不必做无谓的缠斗。”
各船上的瞭望军士看到大将军坐船上发出的最新指令后,不敢怠慢,连忙传达给战船上的指挥将官。大家都猛然醒悟,对啊!战船上还配备着近战武器呢,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元十三一拍大腿,却正拍在伤口之处,疼的呲牙咧嘴,不过现在却顾不上这些,他暗骂自己糊涂,刚才急昏了头了,竟然没想到使用此物,连忙大声传令,赶快!马上开启机关!
在元十三这艘前锋船的周围,此时已经围着不下四五艘真番人的船只,上面这些不怕死的真番勇士们已经做好了登船作战的准备。就在他们刚刚开始行动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就在距离他们头顶两三丈高的地方,一阵响动过后,有巨大的横杆从船身缓缓的伸了出来。
这是什么武器?抬头观望的真番人本能的就感觉到一丝不妙。然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随着船上汉军落下机关,用一抱多粗的巨木制成而且外面包以镔铁狼牙的拍杆带着万钧之力猛然就砸了下来!
第一下,整艘船连带着上面蓄势欲发的百名真番士卒被打了个正着,从天而降的力量把这艘船直接打进了海面之下,悲惨的情形就不用说了。然后,随着战船的行进,前后安装好的六根相同拍杆不停的击打着目标,一艘、两艘、三艘……!
楼船甲板上的汉军停止了九臂连环弩的攒射,有些发呆的看着下面那些巨大的拍杆,像拍打水上的落叶一般,一下一下的把刚才还聚拢着嚣张攻击的真番船只打碎、打烂、沉入海底……!
还有这种操作?!目瞪口呆的不仅是普通士兵。就连淮南王以及那些诸侯王室子弟们,看到发生在眼前的场景,也有些艰难的不停咽着唾沫。远些的就用床弩、投石机,靠近的就用这种要命的拍杆……这样的船队,纵横海上,谁可匹敌?!
真番人很绝望,非常绝望!他们终于害怕了。费尽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闯到跟前来,以为这样就可以有一丝的取胜之机,可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噩梦在等着他们!
真番国的水上勇士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战船,仿佛是一个巨人挥舞着粗壮的手臂,残酷无情的把所有靠近它的东西,一一摁到海里,不死不罢休。
只有到了这样的时候,很多人才领悟到,世间最可怕的事,不是死,而是绝望!刀和箭、勇敢和决心,在这一艘艘汉朝大船的狰狞杀戮之前,变得没有一点儿用处。
早些时候,从船上跳入海中意图去凿穿敌船的那些真番勇士,冒着被漩涡卷入海底的巨大危险,终于摸到楼船水底部分的时候,他们的绝望比在船上开始逃命的那些真番同袍还要强烈。
汉人大船的船底很光滑,触手可及几乎没有可以吸附的地方,而且造船所用都是整块的硬木大料,想依靠手中的刀斧以个人之力在水下搞破坏,简直是痴心妄想!这一发现,令这些水性极好的汉子大失所望,不得不纷纷浮出水面,想要逃回原先船上去。
然而从海面上探出头来看到的第一眼,就被吓得魂飞天外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眼前的一幕格外惊心动魄。汉朝的一艘艘楼船,如同在海面上移动的一座座大山,劈头盖脸地碾压过来,拍杆击打水面激起的巨浪震耳欲聋。战鼓如雷,弩箭如雨,船只破碎、尸体横陈、鬼哭狼嚎、滔滔碧海染成一片血红……!
在这些五牙大船的围剿中,真番人的船只哪里能逃得脱呢!距离永川口不足十里的广阔海面,此时变成了大汉战船捕捉猎物的海上狩猎场。在这些张牙舞爪的庞然大物猎杀下,可怜的逃亡者很难幸免。
近千艘大小船只搭载着差不多五千真番水军士卒,就这样葬身在了这片水域。曾几何时,这片熟悉的临海,他们作为唯一的水上力量也曾在这儿耀武扬威过,今日却成了他们自己永远的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