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2 伪装者凌夏树（五）
眼球、触须、口鼻等器官如果出现在正常的位置，哪怕总体数量多一些，也不会让人有什么感觉——参加一个几万人的聚会有什么可怕的。
然而如果几万个眼球全都集中出现在百多根不断蠕动的触须上，那就彻底变成了一个噩梦，特别是一想到这一堆眼球、触须之前还是个人形，还和他们交谈、协商，甚至还从对方手里接过纯净基材，那种瘆人的感觉就更加严重了。
好在费尔南和‘诗人’都是顶级的强者，意志坚强如同钢铁，很容易的就压下了心中那点不适的感觉，把心态调整了过来。
无非是一个特殊的a.i.罢了，看起来是专门特化了情报搜集能力的类型，这样的他们也不是没遇到，只没有像眼前这样把数量堆积到如此丧心病狂程度的怪胎而已。
“确实令人印象深刻，有很多端口我连听说都没听说过，更不用说看懂。”
‘诗人’毫不在意地自曝其短，反正他本身也不是靠战斗力吃饭的。
“对外行人来说这很正常……仅仅只是把出现的端口名字保存下来，就已经是一份很有价值的情报了。”
费尔南面无表情地理顺着自己的胡须，口气里带着毫不遮掩的对于非编写者的鄙视。你名气再大、本领再强也只不过是个只会挥舞捡来铁管的猩猩而已。
“我的目标只有诗与远方。”
‘诗人’笑眯眯地回应了一句，似乎脾气很好的样子，“只不过这样的，‘东西’，即使是内行人也没办法轻易做到吧？”
“哼，单纯的堆砌模块数量而已，其他人不是做不到，而是没必要。”
费尔南的胡子翘了翘，“同样数量的基材，足够做出至少两个战斗力和你差不多的通用型a.i.了……这就像那些迷恋插件的原始人一样，都是邪道。”
‘诗人’笑容更加明显了一些，没有再说话，眯起眼睛，看着天空中那体积惊人、外表更加惊人的无法描述之物。
人机界面是当初‘开发’这个星球的萨利仸人从其他厂商定制的转换设备，因此基于硬件的视觉模块从矩阵内部几乎不可更改，寥寥几个在漫长时间中被发现的硬件bug，都被那些所谓的幻术大师捂得紧紧的，传家宝一样。
所以能看到这样的景象，就证明眼前这个非常陌生的a.i.确实拥有数量超乎想象的探测模块，问题是这根本说不通，因为没有任何一个组织或者个人会这样浪费宝贵的遥控型人形a.i.，毕竟‘遥控’、‘人形’，每一这每一个词都意味着要花费海量的资源和财富，仅仅只是为了堆砌如此多的探测模块，性价比低到无法想象。
即使是‘诗人’这样非编写者出身的外行人，也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只花1/10的价钱派进同样数量的小型探测器完全能够达到同样的目的，甚至因为这种小型探测器不需要智能做得太高，数量甚至可以翻个几倍。
但场中的两名强者都不会简单地认为能够做出这样作品的组织会是一群脑残，所以这样特殊设计的a.i.必然是有着自己的特殊用途，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而已。
于是两名强者都在暗中对钢铁信念·降临者的各种数据做了详细的记录，准备留到以后再仔细研究。
……
大约三分钟之后，那些蠕动着的眼球、触须、口鼻突然同时停止了动作，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拖回去重新回炉似的、纠缠着挤压着变成极度压缩的一团混乱，随后外侧像是花瓣一样开裂的凝胶外壳重新合拢，再次形成了钢铁信念·降临者的身躯。
“不在这里。”
凌夏树在vr环境里揉着额头，沙哑的嗓音有点疲惫的说出了结论。虽然有着子虫程序的辅助，短时间内海量数据的过滤依然让他消耗了大量精力。
这里并没有‘妈妈’的踪迹，可能是非法入侵或者是这一次同时进入的人数过多的原因，就连之前那种拙劣模仿的假货都没有出现，不管车辆、行人还是店铺，都在拙劣地循环着，这座小镇就像玩家尚未出现的游戏场景，看似车来车往、一派生活气息，实际上却呆板而死寂。
“你确定吗？是否需要我们再核实一遍？”
费尔南轻轻挥手，周围的店铺就飞出了很多纽扣、图钉、曲别针之类的细小物件，全都拍打着蜻蜓似的翅膀，在他身周悬浮着。
“那就拜托两位了。”
凌夏树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费尔南的提议。虽然之前刚刚才拒绝了‘诗人’分头行动的建议，但是只要能够增加找到‘妈妈’的几率，他根本不会在意这样的小事。
虽然钢铁信念·降临者收集数据的能力非常强，然而自己经验不足是一个显著的薄弱点，既然已经给出了不菲的报酬，让他们帮帮忙再找一次也是应该的。
两名强者似乎对凌夏树的选择并不意外，直接就开展了行动，费尔南唤醒了更多长着昆虫翅膀的物件、如同蜂群一样向着整个小镇扩散，诗人则整个身体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然后他脚下踩着的地面也变成了同样的状态，隐约有一个个光点从地面下游过，转瞬即逝。
隔着钢铁信念·降临者，凌夏树没法通过矩阵视觉看到对方到底做了什么，但是也依然把能收集到的数据都记录了下来，只不过即使他自己都不认为会有什么关键性的作用。这些能够被公开采集到的数据并没有多大价值，从矩阵视觉这样能够直接看到数据流和代码结构的特殊天赋中获取的信息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确实没有。”
‘诗人’首先得出了结论，
“这只是一栋，
空荡荡的玩偶之城，
麻木地等待着，
那千百次偶然中的相逢……”
“哇哦……你还真是随时不忘自己的绰号啊.”
费尔南撇了‘诗人’一眼，随后他派出去的‘昆虫’们也回到了身边，同样是一无所获。“……看来确实不在这里。”
“下一个。”
凌夏树极度失真的声音立即从钢铁信念·降临者的体内传来。
早有准备的费尔南随即一抬手，不知何时许多电线电缆在他脚下密密麻麻地盘旋了多圈，纠缠着组成了一个怪异的仿佛莫比乌斯圈的图案，随后他身体周围的景象骤然混乱模糊了一瞬间，等再次变得清晰起来后，凌夏树就看到三人所处的环境又一次变得似曾相识。
“……以后还是你来吧。”
费尔南身周弹出一个光屏，简单扫视几眼之后，主动对‘诗人’打了个招呼，“我的手段扰动太大，这个环境现在已经变得不稳定了，就别再增加不确定变量了。”
随后他的目光转向凌夏树，声调在话语的最后升高，带着一丝询问，“搜寻工作我会多承担一些的……这样可以吗，这位——？”
“两位可以称呼我降临者，如何完成委托是两位的自由。”
凌夏树没费什么心思就选择了这个听起来意义不明的称呼，让他在意的是费尔南话里透露出来的其他信息：“阁下能够评估一下……稳定性下降的程度吗？”
他谨慎地组织着词语，既关心对方所说的‘不稳定’，又不想让费尔南发现自己在矩阵编程方面水平偏低的真相。
“这个很难给出定量的评估，幅度大致是在5%~6%的区间吧……你的探测造成的影响还是比较大的，稳定性有非常明显的下降。”
费尔南没有在意地给出了自己的判断，毕竟这里又不是节点主机，没有那么多运行日志给你看，要判断运行稳定性更多是和经验有关，问他是理所应当的，他可不觉得这里有其他人能比自己还经验丰富。
钢铁信念·降临者无所顾忌的全端口探测行为会对这台旧版本主机的系统运行造成影响，一旦主机崩溃，‘妈妈’的安全就难以保障；
然而不使用这些探测模块，就意味着要花费更长时间搜索、以及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了别人身上……
vr环境里，凌夏树停下了揉捏额头的手指，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333 伪装者凌夏树（六）
b.b.d粗暴的碾压风格和旧版本主机脆弱的稳定性，两个问题碰到了一起，使得‘效率’和‘安全’在凌夏树这里变成了互斥的选项，麻烦的是两者还都同样关系着‘妈妈’的安危，他感觉自己很难在短时间确认哪一项的优先性更加重要。
但是他更清楚最重要的是时间不等人，所以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暂时先制定一个随机应变的计划——在对面主机稳定性下降到足够严重的警戒值之前，依然用影响较大的b.b.d探测方法尽快扫描足够多的范围，并拜托费尔南随时监测旧版本主机的运行状态；当影响大到无法忽视而依然还没找到‘妈妈’的话，也就只能让钢铁信念·降临者收手、改为由费尔南和‘诗人’两名强者来做探查主力了。
决定一旦做出，钢铁信念·降临者的身躯就在凌夏树的指令下再次展开，普通人看上一眼就足够发一千天噩梦的景象再次出现在这个新的似是而非的小镇里，无数眼球、触手、口鼻的蠕动中，各种扫描数据潮水般涌来，让凌夏树的大脑再次投入了紧张地分析过程中。
费尔南和‘诗人’也并没有闲着，同样施展自己的寻觅手段帮助寻找，然而都得出了同样的‘未发现目标’的结论。
凌夏树也不犹豫，收起各种探测模块后，直接示意‘诗人’发动他的特殊能力，继续进入下一个场景，然而不知道是运气使然还是触发了什么应激机制，接下来的数个‘小镇’，他们同样都毫无发现。
“嗯，扫描完毕，未发现疑似目标……如果没记错，这是第六次了。”
费尔南看着蝴蝶一样停息在自己手指上、迅速失去生命迹象的银白色长尾票夹，眼前的光屏上数据一闪而逝，随后捏着自己的胡子，双目微眯：“……第六次遇到像这样‘干净’得毫无线索的新地图。”
作为资深的战斗强者，他早在第三次的时候就发现了问题，专程派了一些小型生命专门去扫描类似自己第一次进入小镇遇到‘目标’的咖啡店那种场景，结果却什么也没有发现，这个小镇仿佛突然被删掉了那个实现进入者心愿——虽然是伪劣版——的功能，变得对他们的进入完全无动于衷，除了拙劣而机械的循环场景，就再没有了其他任何元素存在。
“是啊，真是令人毫无灵感的景象。”
‘诗人’那年轻的脸上露出明确的不舒服表情，眉头微皱，“就像是一个涂脂抹粉却空荡荡的躯壳，在看不见的丝线的牵引下，滑稽地想要证明自己还活着……嘶……”
他发出牙缝里吸气的声音，同时扯了扯脸颊，仿佛有点被自己描述的场景恶心到了。
“降临者，你有什么自保的手段，最好是提前拿出来。”
费尔南转头朝钢铁信念·降临者的方向喊了一句，随手从附近文具店抢了一个盒子，重新制造了一大群小型生命，嗡嗡低鸣着朝四面八方散去，“估计接下来就要热闹起来了。”
作为隐世老牌强者，虽然他没有凌夏树那种直接看到代码结构的作弊能力，但多年积攒下来的矩阵编程经验何等丰富，周围的景象‘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然而在矩阵代码的层面上，早就被他察觉到了异常。
自己一行人正在被逐渐诱导着朝某个特定的区域前进，刚才经过的那些小镇，除了一开始的几个是真的，后来的都已经变成了特意设置的‘蜜罐’——为自己这些入侵者准备的诱饵。
“抱歉，这个型号的能力都用在了强化数据搜集上，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功能。”
凌夏树失真的声音很快就回复了过来，钢铁信念·降临者是在吸收了钢铁信念第一版的经验教训后，定向特化出来的专用型号，主要用来做数据扫描和收集，本质上是件一次性用品，战斗力约等于零。
当然，谁如果动了心思想要摧毁钢铁信念·降临者，那么它的隔离屏蔽溃散后释放出来的大量b.b.d也会让对方付出巨大代价，不死也会后悔到吐血。
“啧啧……隐世果然没有轻松的生意。”
费尔南看起来不是很意外，伸手在自己的衣服上一抹，那些扣子及内衬的缝线、袖口领口的装饰丝线都蠕动起来，很快就把那身原本休闲风格的外套变成了更适合战斗的紧身样式，两把vector也再次出现在他的手里，枪口微微扭动着，黏黏糊糊地滴着唾涎。
“金钱，是这世界上，
最顶级的力量，
而力量，就必然伴随着，
争夺和死伤。”
‘诗人’慢悠悠地吟唱着干瘪无趣的顺口溜，然而和他平淡语气相反的是，他第一次在另外两人面前展现出了自己a.i.的完全体。
u，并非人形的a.i.，而是一个仿佛由无数纤细柔软的光丝、纠缠织造而成的巨大碟形水母，意义不明的细密光点从水母的核心发出，沿着光丝快速传播，光丝的不透明度顺着长度不断减少，到了尽头就仿佛融化进了空气和地面，很难看清是否还存在。
费尔南瞄了一眼，随即就不在意地转过头去。人机界面的视觉模块无法作假，这种a.i.一眼就知道是那种基本没有直接战斗力，却藏着n个陷阱的阴险玩意儿，看不看都那样吧。
凌夏树现在也没心思研究新东西，只顺手又新建了一个文件专门保存u的数据，就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钢铁信念·降临者身上，然后下一个瞬间，整个小镇世界突然主动破碎了。
各种还在机械地运转着的场景裂成了一地碎片，像是被同时打碎的巨大玻璃屏幕，而屏幕后面，露出了一个颜色黯淡、体积巨大的圆台，几乎没有任何装饰，材质也极其单一没有丝毫变化，看上去就像是一整块悬浮在空中的巨型混凝土圆饼。
而围着这块巨大的圆饼，站着五个勉强算得上熟悉的面孔——帕尔欧、维比奈特、潞碧、帕斯卡，以及，艾尔女神。
“哇哦，我还以为会直接遇到当头一击呢。”
费尔南面对这样充满恶意的来势汹汹阵势仿佛毫无所觉，视线从几张憎恨、漠然、兴奋、无奈、冷漠的脸上掠过，胡子微微跳动，“怎么，是想要发表什么正义宣言么？”
“肆无忌惮的破坏，毫无怜悯的杀戮，自私自利的冷漠……你们果然是抱着巨大的恶意来的！”
帕尔欧带着夸张的恨怒表情，浑身肌肉绷得极紧，像是随时要断裂一样，“这里不欢迎你们！就算有那个银色破坏者给你们撑腰，也别妄想伤害这个世界——除非我死，否则别想带走一个kb！”
“呵，真是搞笑。”
费尔南的嘴角裂开一个笑容，眼神却一片漠然，“说得好像你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一样……”
两把vector径直指向帕尔欧，红点瞄准器上睁开一只狰狞的独眼，恶毒地盯紧帕尔欧，“我肯定不止带走一个kb，所以你可以马上去死了——”
“等等。”
凌夏树那经过大幅度失真变化的声音突然响起，随后钢铁信念·降临者像是一只巨型海蜘蛛似的，从背后伸展着黝黑的细长触手，迅速把本体拉扯到了对峙两人中间的位置，“我们这次只为了完成那位阁下的委托，对你们的世界没有恶意。”
实际上他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更不关心这台旧版本主机的命运，但目前‘妈妈’失陷在这里，他想要快点找到她，就不得不制止两方无意义的战斗。
“没有恶意？”
开口的是维比奈特，少年此刻虽然容貌没变，但之前像帕尔欧那样膨胀的身躯恢复成了正常的尺寸，而稚气的脸上眉毛挤在一起，隐约有了几分帕斯卡那种‘资深社畜’苦瓜脸的样子，“你们在镇子里大开杀戒，肆无忌惮的破坏，甚至还用最危险的方式攻击承载这一切的服务器！”
他越说越气愤，小脸上表情也扭曲起来，“如果不是把你们骗到仿真的镇子里，这一切都会在我们的世界发生——你家乡那边把这些行为叫做‘没有恶意’吗？！”
潞碧虽然没有开口，但也同样表情森寒，目光不善地盯着这边三个人。
“……等等。”
凌夏树再次开口，钢铁信念·降临者转动头部，和费尔南以及‘诗人’互相对视了片刻，差不多确定了一件事情。
“你们是不是……从没自己进去过那个‘小镇’？”
他失真的声音在巨型混凝土圆饼上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