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 屈服
“什么?你让我去救虞主?你怎么不让我把天上的太阳、月亮摘下来给你当球踢?我不去!”灵台识海深处,唐江生的意识投影正和一个鬼童进行着激烈的讨论,“讲道理嘛!那个妖女可是让我丢失肉身,差点让我命丧虞山的罪魁祸首!你让我去救她?我没趁机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我看上去有那么热心肠吗?还是说你看上她了?”
鬼童不是别人,正是灾行八鬼之一的噬血鬼,或者说,青乙。
“不救是吧?也行,那你过来……我叫你过来!你跑个篮子!”
唐江生的意识投影作势就要消散,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青乙却一把将其抓住,本来如青烟般正消弭于无形的唐江生瞬间凝实——唐江生心里苦啊,明明跟百里武荣正悄悄摸摸撤出战场,却不料突然被身后的一阵热浪掀飞,好像撞在了某棵巨树的树干上,顿时眼冒金星!
可还没等眩晕感退去,唐江生就感觉四周的声音和光色猛然远去——原来是他被青乙强行拉进了意识深处,而青乙也没跟他墨迹,甫一见面就要他去救虞主,还一副十万火急、火烧眉毛的样子。
唐江生是有原则的,是有底线的,是绝不会向任何恶势力低头的!可话虽如此,当他看见鬼童青乙张开血盆大口,要将他一口吞噬的时,心底顿时一凉,立马就改了主意:“中!中!我救!我救行了吧!”
“我就打个哈欠的功夫你就改主意了?意志力像你这般‘坚定’的修士,我也是第一次见。”青乙奸计得逞,随手一扔就把唐江生丢在地上,也不怕他脚底抹油跑路,反正周围的意识空间都被他堵死了,可谓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说过多少遍,打不过,就不要讲道理。”
唐江生敢怒不敢言,直想往青乙那张脸上啐上两口,可考虑到自己的人身安全,不得已之下,只好屈服于青乙的淫威,真是太委屈了!
“你不用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说是让你去救那女娃,其实也是为了墨甲好。”青乙漂浮在意识空间的半空中,抬手指了指旁边越发透明的天道之气,一脸无奈,“这货自从上次替你出头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估计撑不了多久了,要是再得不到什么像样的补给,恐怕连维持意识都很难——你懂本座意思吧?要是墨甲的意识没了,它就和正统天道没什么区别,本座就得和天道在你脑子里大战三百回合!至于激战的后果嘛,你也不用多想,以你那点儿道行铁定是撑不到那个时候的!你看本座对你多好,本座这是在帮你,犹如再造之恩哩!”
“你滚犊子去吧!乌鸦嘴!”忍无可忍的唐江生终于开始爆粗口了,他也不用去辨别青乙所言是真是假,因为墨甲彼时尚能用灵念与他进行交流,而交流的结果与青乙所告知的一般无二,“怎么严重到这个地步才跟我说?什么不用我操心……我就没打算操心好吧!”
唐江生一个人自言自语,看上去略显滑稽,可严肃的神态以及认真的语气还是充分说明了他对这件事的重视——没办法,谁让唐江生是一个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人呢?同时这也是师尊天元子的教诲。
“明白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待听完墨甲交待的一系列注意事项后,唐江生果断切断了与墨甲的灵念联系,瞥了瞥在一旁幸灾乐祸的青乙,直想揍他,但因为打不过,所以还是忍住了,“墨甲都跟我说了,你是打算靠吸收那只‘噬亲鬼’来恢复自身实力吧?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就说你的态度怎么这般积极,原来是有私心哦!”
没错,青乙作为灾行八鬼之一的噬血鬼,是可以靠吞噬同类来增长修为的——毕竟数千年时间过去,噬血鬼的戾气早已被当初的灭灾五行之一消去大半,只有极其微小的一部分还残留着,这就直接导致了噬血鬼没有足够的道行突破唐江生“百鬼之体”体质的禁锢。
“既然你都清楚,可还打算去救?”“救就救,我特么说一不二!”
“你就不怕我祸乱苍生?”“呵,我只知道四个字,邪不胜正!”
意识空间的道路再次打开,唐江生的意识投影重新掌握傀儡身躯,每一次和青乙见面,他都觉得能蜕一张皮下来,简直累死个人!
“太好了!你个瓜孙总算醒了!”唐江生的眼睛稍微睁开了一条缝,百里武荣那张脸登时就凑了过来,“你看看周围吧,现在可咋整?”
“周围?‘周围’又是谁嘛?它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嘛?”唐江生还在气头上,怼人的话脱口而出,待他看清楚四周后,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喉头被锋利的枪尖刺穿,“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后半句话唐江生用的是神念传音,传音的对象自然是百里武荣,然而百里武荣此时比他还委屈,恨不得扔下唐江生自个儿逃命!
可话又说回来,要是真扔了,别说他没法跟百里卿许交代,像唐江生这般手艺好,修为又低,比较容易控制的修士要到哪里去找?
“你还好意思问?跑着跑着人就跟个木桩子似的站在原地,本座调度仙迎修为都拉不动你!这不?还没下山,咱就被人给抓了!”
百里武荣不愧是统领一方边塞军的将军,就算内心再委屈,明面上也没有任何屈从之色!只是在他周围的虞修一个比一个狠,根本不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上来就抢唐江生,抢不过就亮家伙……
“别装死了,唐江生!走!跟我们去立安殿一趟!”忻吴手里的枪尖明晃晃的,看样子是打算用强了。
“糖花生……你,你没事吧?”丹幽一脸担忧的神情,但仔细看去又有些小期待,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唐江生挠了挠脑袋,只好先从百里武荣肩上跳下来,环顾周围一圈后,见到了不少熟面孔——杨平、南山菊、君无梅、云汉霄……
第四百六十七章 膈应
唐江生觉得百里武荣很不够义气,非常不够义气!那货眼见自己被虞修包围,居然果断将他放弃,然后脚底抹油就跑了!美其名曰是下山搬救兵,可都这个节骨眼儿了,还有个毛线的救兵?
“唐江生,你真有办法救心娥吗?”一旁的杨平极其殷切地问到。
“先看看情况,救的了救不了我都会尽力而为。”在被带去立安殿的路上,或者说在被“押解”去立安殿的路上,诸如此类的问题唐江生已经回答了不下数十次,早就不胜其烦,可无奈自己的小命被别人攥在手里,只能强颜欢笑,有一句没一句地安慰杨平,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吉人自有天相,虞主不会有什么闪失的,放宽心。”
也不知是不是唐江生的劝慰起了效果,杨平的脸色与之前相比可以说是好了不少——具体怎么个好法,这么说吧,一盏茶前杨平那脸色就跟唐江生乾坤袋中种的飞僵一样面无人色,现在的话,最起码能看出是个人了,唐江生忽然有一种任重而道远的错觉,嗯,就是错觉!
“侯爷,唐江生带到。”来到立安殿前,忻吴立马走出队列,向前方的权轻侯复命,态度之果决,丝毫没有顾及唐江生的感受。
“辛苦了,带他进来。”沙哑、虚弱的声调自权轻侯口中传出,看来这位虞山的侯爷,其现状并不怎么乐观,眼下只是在强撑而已。
不过既然权轻侯都这么说了,唐江生还是在杨平等人的带领下,穿过一道半边完好,半边坍塌的殿门,进入到立安殿的覆盖范围——说实话,眼下的立安殿就跟残垣断壁差不了多少,类似这种废墟居然还有人在里面为了虞主的安危殚精竭虑,也当真是相当拼命了。
“唐江生,本座乃虞山军机处军座,虞山暗卫掌卫,虞山对外邦交使团团长权轻侯……”大殿台阶之上,权轻侯正在就自己的身份和眼下的状况给唐江生做一个简要说明,可唐江生对这些情报早就了若指掌,因此也没有怎么细听,注意力全放在立安殿殿内的那团黑炎上。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团熊熊燃烧的黑炎,唐江生的喉头竟不自觉地滚动两下,本来不怎么饥饿的腹部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立安殿内霎时间鸦雀无声!几乎所有人都黑着个脸,难以想象如唐江生这种吃货居然会是拯救虞主的关键人物,这世道简直让人无话可说。
权轻侯彼时也很尴尬,他身居高位多年,虽然待人处事还算平易近人,一般也不会端什么架子,可像唐江生这种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家伙还是第一次见,也不知是缺心眼儿还是在故意挑衅……
“唐江生!回答本座,你有几成把握成功救援虞主?”无可奈何之下,权轻侯决定单刀直入,不跟唐江生整那些虚的,“虞主先前与你似乎是有一些过节,你可敢保证不会掺杂任何私人感情在内?”
前半句话一出,在场所有修士的心都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儿,毕竟虞主的安危可是关系到虞山的兴亡;而后半句话,则是让杨平、忻吴这些个知道具体内情的人如鲠在喉——权轻侯的弦外之音很明显,尽管此时的唐江生从外表看去就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可到底也是傀儡之躯,肉身已被杨平继承,三魂七魄更是缺了一魂二魄!
类似这种情况,要是内心没有一点怨恨,那才真是奇了怪了!而只要心存不甘,等会儿在救援虞主的过程中随意施点手段,陷虞主于万劫不复之地,他们也没有什么手段进行反制,因此现在必须问清楚。
对于权轻侯的诸多顾虑,唐江生心里拎的很清,不过他之所以敢单刀赴会,除了被赶鸭子上架外,也有其他促使他这么做的理由。
“你们抓我过来,就是为了听我怎么做保证的?今儿个我话就讲明了,你们信也得信我,不信也得信我——反正在贵宝地丧命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唐江生的命就在你们手里,想怎么处置,我悉听尊便!”
一语言罢,唐江生双眼一闭,脖子一伸,摆出一副杀人不过头点地的模样来,不仅没有正面回答权轻侯的问题,反倒是隐隐约约的有些不卑不亢的味道,这不禁让权轻侯、卫锋、卫后等虞修刮目相看!
可那也就仅限于权轻侯等人了,像南山菊、无天忻吴这种与唐江生相处比较久的虞修,一眼就能看出唐江生是在瞎唬烂,可他们又不能当着权轻侯的面拆穿唐江生,那样只能让现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说真的,唐江生对于救援虞主一事,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排斥,因为他曾经答应过小西,也就是食月——当它再次睁开双眼之时,就是和虞主重逢团聚的时候,所以哪怕是为了小西,唐江生也会尽力一试。
可为什么至今为止,唐江生总是在刻意回避救援虞主这件事呢?甚至还想和百里武荣偷跑下山……那是因为唐江生感觉自己就像个棋子似的,在特定的时候被摆上棋盘做特定的事,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这种感觉让他非常膈应,无时无刻不想摆脱这种被人操控的境地。
当然了,唐江生并不会把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公之于众,也不会将小西的下落告知诸修,尽管丹幽知道小西身在何处……不过就这样吧,反正不管怎么绕都绕不开虞山这个坎儿,那还不如顺其自然地接受眼下这个命运,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船到桥头自然直?
权轻侯没有发话,于是一众虞修也没有说话,立安殿内唯一清晰可闻的,就只有各自“嘭嘭嘭”的心跳声,以及熊熊黑炎燃烧的响音。
“既然如此,那就交给他试试吧,权当死马当活马医。”存亡绝续之际,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圣女跟三代走了出来,“只要你能救下虞主,我保证将你安全送回虞山。”
唐江生对虞山圣女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当即便躬身拜礼:“尊夫人安好,辰星长老安好……”
第四百六十八章 顺便
时至今日,整个虞山还会称呼圣女为“尊夫人”,称呼三代为“辰星长老”的,恐怕就只有唐江生一人了——老实说,要不是这一声“尊夫人”,圣女都快要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个身份了,同样的情况三代也是如此,恍惚之间,二妖竟有种分不清哪边是现实,哪边是梦境的感觉,可事实上却是两边都是现实,没有哪一方是虚幻的梦境。
不过既然圣女都发话了,权轻侯自然没什么意见,而权轻侯没什么意见了,那一众虞修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只是眼下虽然没有明说,可唐江生也知道压在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那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期许!要是虞主真有什么闪失,那他也别想安稳走出虞山。
“唉,修行之士,都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就算是我唐江生,曾经也很向往那样的快意人生啊。”众目睽睽之下,唐江生拾阶而上,一边若有所感地念叨着,一边靠近那充斥着熊熊黑炎的立安殿,“此番作法,我只有一个要求——不管你们待会儿听见什么动静,三个时辰内,绝不能破门而入,扰我施法,否则后果自负。诸君,可能答应?”
有一说一,唐江生这个要求其实并不合理,毕竟接下来他将要面对的危险,是在场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险境,这种情况之下,越多人见证过程,便越容易把控局面——可唐江生却反其道行之,偏偏不让在场虞修进行援助,这若是答应了他,真要发生个什么不测,那可是连补救的就会都没有!不仅是虞主,连他的小命也别想有什么保证。
只是在这之后,唐江生并未进行其他的补充,因此这就是他最后的话语,说得难听点,等于就是遗愿——唐江生的背影,寂寞而苍凉。
“没问题!我答应你。”诸修之中,圣女率先发话,“三个时辰之内,不会有人打搅你——但有一点,你跟她,都要平安回来。”
“没问题,我答应。”、“可以,没有问题。”、“可以。”……
圣女发话之后,三代、权轻侯、南山菊、杨平等人亦陆续表态,在场虞修没有谁表达反对意见,算是在思想上达成了初步的一致。
唐江生嘴角挂起笑容,不过并非源于感激,而是一种没有说出口的冷嘲热讽——直到他进入立安殿,将立安殿殿门关上的那一刻,唐江生的目光还有意无意地瞟了圣女跟三代一眼,令人不寒而栗。
“辰星,我有一种感觉,我的想法,好像被唐江生看透了。”圣女以手抚胸,不自觉地喘起气来,“你说要是被天元子知道了,那……”
“走一步算一步吧,多想无益。”三代适时安慰圣女,对于圣女的担心,他也十分清楚,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是天元子的怒火,也得先往后稍稍——唯一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唐江生那一眼的洞察力,好像真如圣女所说的那样,仿佛看穿一切,只是未点明而已。
是的,圣女表面上是在担心宗门晚辈,实际上却是迫于天元子的压力不得不表现出关怀唐江生安危的一面,否则那就跟亲手将其推向火坑没什么区别——可就是这么一点小心思,在唐江生眼中居然都无所遁形,也不知是他们多虑了,还是唐江生确实成长到了那样的高度。
不过现在再怎么猜测也是毫无意义了,立安殿的殿门已经关闭,唐江生的身影消失在一片火海之中,三个时辰之后,或许会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从黑炎炼狱中蹒跚走出,也有可能什么都没有,连渣都不剩。
不远处的云汉霄目送唐江生进入立安殿,眼中似有光华流动……
再说唐江生这边,甫一进入立安殿内,灵台识海深处的青乙便释放出独属于灾行八鬼的气息,好让四周的黑炎不会对唐江生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至于墨甲则是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相机而动。
“这黑炎……感觉和那黄衫修士的不太一样啊。”唐江生细细感受着四周黑炎传递过来的情绪,直感觉比在碎片空间内内遇见那名黄衫修士强上百倍不止,“虽然都是黑炎,但却并非应绝望而生,倒像是其本身就是绝望、猜疑、妒忌这诸多情感的导火索,当真是有趣。”
不得不说,既然有噬血鬼傍身,唐江生倒没有多少担惊受怕的情绪,反而是沉浸其中,慢慢开始享受起这份独一无二的危险。
“你小子运气还比较好,不会遇到噬亲鬼的本尊,不然哪儿来的余裕在这黑炎里闲庭信步?”噬血鬼青乙的声音在心头响起,语调说不出有多兴奋,但也并没有多少怀念,“早在数千年前,噬亲鬼就被那五个家伙给轰的形神俱灭,眼下这个,应该只是其分身而已——不过也怪它太傻,非要以一敌五,还不让我们帮忙,真是死了也活该。”
“噢!这样子的啊……”听着青乙有一搭没一搭地诉说着当年之事,唐江生的眼前宛若浮现出了“灭灾五行大战灾行八鬼”的前尘往事,只是那个年代的旧事对他来说太过遥远,没什么切实感受,而且从青乙口中听这段故事时总觉得怪怪的,既没有那种危机感,也体会不到灭灾五行为天下苍生壮烈牺牲的情怀,“咦?好像走到头了?”
是的,不管立安殿有多大,只要一步一步走,总会走到尽头——而在噬血鬼的保护下,唐江生也不会被黑炎吞噬殆尽,剩下要做的,就是找到噬亲鬼分身所在,将其吸收的同时顺便救下虞主罢了。
“来者,何人……?”
就在这时,一道喑哑的声音自唐江生耳畔响起,但他听的却不是很明确,第一时间觉得有点像男声,但仔细一听,又觉得好像是女声。
“装神弄鬼,本座是你祖宗的大爷!”
通过唐江生之口,青乙的声音猛地传遍四周,连带着漆黑的火浪都一并退散!
于是乎唐江生看见了一个正坐在凤鸾宝座上批阅奏章的身影,不是虞主,又是何人?
第四百六十九章 巨树
唐江生觉得头有点大,还是被自己人搞大那种,偏偏噬血鬼青乙又是一个他根本拉不住的家伙,所以唐江生只好摆出一副睥睨天下的神色,就算对面的凤鸾宝座上坐着当今虞主,他都只当那是一只老鼠。
“这气息……我有印象,又好像没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虞主所在的方向传过来,似乎并没有因为青乙刚刚那句飞扬跋扈的话而发怒,反而是透露出一丝疑惑和疲惫的感觉,“你是……噬血鬼?”
“对的!本座就是你祖宗的大爷,噬血鬼!”好像不把噬亲鬼分身激怒就不开心似的,青乙又把之前的话重复一遍,“你的本尊都已经被灭数千年了,你这小小分身竟也敢兴风作浪?还不速速归来!”
唐江生忽然觉得自己哪一天如果真死了,多半不是因为招惹了太多仇家,而是噬血鬼青乙以前的仇家不知通过什么途经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但是眼下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啊,只好将大尾巴狼装到底。
“宿主……寿元……毁灭……炼化……新生……”
听闻这话,唐江生表面上神色不变,但在心里已经将几个最为重要的线索串联在一起——首先,百里朽作为噬亲鬼分身的宿主,其存在已超千年!但由于其没有达到仙迎境界,无法通过飞升仙界获取更多的生机,所以才会策划这场攻山之战;其次,眼下的噬亲鬼分身已经虚弱不堪,要是不能立马找到新的宿主,或许就要面临毁灭的结局;在这种情况下,噬亲鬼分身最终选择了当今虞主作为寄宿目标。
只是真相若真是如此,百里朽的立场就显得有些微妙了,他到底是主动帮助噬亲鬼分身的呢?还是由于年老力衰而被其操控了呢?
这个答案也许能能够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推断出来,但也有可能成为不解之谜,毕竟作为当事人的百里朽,已经被当今虞主亲手击杀。
“你我……联手……”就在唐江生还在思索百里朽究竟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时,噬亲鬼分身已经在向唐江生,准确地说是在向青乙发出联手邀请,“八鬼时代……天宫封仙……巨树……”
后面的字词唐江生渐渐听不太清,就好像耳朵里骤然间多出来不少杂音似的,但有一个词唐江生却听得非常清楚,那就是“巨树”。
“巨树”这个东西,本来可以说是司空见惯的植物,光虞山就有一大片!虽然也有一些修士习惯以花草树木作为施法媒介,但噬亲鬼作为曾经的灾行八鬼之一,就算是其分身,也不应该在眼下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下刻意道出这个词来,所以说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莫非是和灭灾五行有关?但为啥又会扯到“天宫封仙”这档子事儿上面?难不成灭灾五行里有个擅用巨树当法器的修士,因消灭灾行八鬼有功,所以飞升仙宫封正了?那也不对啊,就算真的因此封仙,噬亲鬼分身又是从何得知这个消息的呢?总不会是亲眼所见吧?
情报太少,可能性太多,按唐江生以往的处理方式,一般会将不确定的因素暂时搁置——但这次不一样,事关“巨树”,唐江生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较真和慎重!思维的波动甚至影响了周围的黑炎。
唐江生记得很清楚,在碎片空间的一场梦境中,他清楚瞧见自家师尊朝着一座仙宫的方向远去,而在那座仙宫身后,正是一株遮天蔽日的巨树!纯白皎洁的圣光自树叶的缝隙中落下,明明是一片繁荣昌盛之景,却因为天元子那一缕孤寂绝然的背影而显得虚假幻灭。
没来由的,唐江生的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不安,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止不住地颤抖!这种诡异的现象和心境直接引起了青乙的强烈不满,二话不说,直接夺过傀儡之身的控制权,将唐江生的意识压了下去!若非眼下正值关键时刻,青乙少不得要好生修理唐江生一顿。
不得不说,青乙的这波操作非常正确,不管什么时候,任何多余的情绪都是累赘——计划虽然赶不上变化,但在青乙看来,只要它出手,不管中间出了什么样的岔子,最后的结果都必须是它所能认同的!不然就会辱没它“噬血鬼”的赫赫威名!这是它绝对无法忍受的。
唐江生的异状同样引起了噬亲鬼分身的注意,但不知是不是已处于弥留之际,感官和心智因此迟钝了许多,对于唐江生的这些情绪,噬亲鬼分身只是稍微疑惑了一下,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排斥。
“噬亲鬼!你我联手可以,但凡事得有个先来后到!你得听我的!”
眼见噬亲鬼分身还算好忽悠,噬血鬼青乙赶紧加快节奏,不给其细致思考的机会——为了促使其麻痹,青乙甚至还主动改变了对它的称呼,将之作为平等主体看待,这也是谈判中常用的技巧之一。
“你说……我……没有意见!”
在得到噬血鬼青乙肯定的回答后,四周黑炎的焰浪明显要比刚刚高出不少,连带着其语调都比之前更加激动,态度也更加积极。
青乙非常满意噬亲鬼分身的反应,于是顺水推舟地提出了自己的条件:“看在你我数千年前曾一同叱咤风云的份上,我可以作为你的宿主,为你的重生提供必要的养料……但是!在你恢复了相对完整的自我意识后,必须从我神魂中离开,自行寻找其他合适的宿主。”
言及此处,青乙的话头忽然一顿,望了望凤鸾宝座上似乎还在拿墨笔逐字逐句批阅奏章的虞主,脸上露出了了然于胸的神色。
“你现在找的这个宿主,看起来和你的契合度好像并不是很高嘛——你可不要告诉我,都到了眼下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你还有心思完成她最后的遗愿,非要把桌案上那叠奏章阅完。”
老实说,青乙这番话已经有了点调侃的味道,毕竟以前的噬亲鬼在找到新的宿主时也会替其完成最后的心愿之类的,换个角度去看,又像是某种仪式。
只是不知仅剩分身的噬亲鬼,还有没有这个习惯……
第四百七十章 盲点
“见笑……见笑……”听闻噬血鬼青乙的调侃,噬亲鬼分身也不恼,只是讪讪笑道,“实在是……虚弱……请上……前……”
噬血鬼青乙不疑有诈,双手负于身后,以王者姿态走近虞主——仔细看去,那些打开的奏章上全被虞主画上了歪歪扭扭的符号,不知道是在写些什么,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青乙的计划即将成功!
只见虞主的身体微微颤抖,手指已然握不住墨笔,比周围漆黑的火焰略显苍白的黑炎从虞主七窍缓缓钻出,向着唐江生的七窍衔接而去——看来这噬亲鬼分身是真的虚弱到一定程度,不然也不会用这种虚张声势的法子掩饰自己的惨状,好为夺舍虞主之躯造势。
墨甲幻化的雾气潜藏在唐江生意识的最深处,即便噬亲鬼分身已经蔓延到灵台识海周围,但只要唐江生没有给出动手的讯号,它就会一直潜藏下去,毕竟只有唐江生才知道自己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然而就在这时,唐江生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当今虞主身怀仙迎修为,乃亲手击杀百里朽的强大存在!就算噬亲鬼分身占了背地偷袭的便宜,但能成功压制一个仙迎境界的修士,又能虚弱到哪里去?
“不对劲!这噬亲鬼分身有问题!此事没那么简单!青……!”唐江生刚想出声提醒青乙,可话还未说出口,噬亲鬼分身已暴起发难!
四周那些如觐见帝王般正卑躬屈膝的黑炎猛然起势,先前虚弱濒死的模样瞬间烟消云散,眨眼之间便化做一只只有着尖牙利爪的恶鬼,哀嚎着、叫嚣着,朝噬血鬼青乙扑杀而去!明明没有瞳孔,但从那只有眼眶的双目中却流露出了刻骨的嫉妒与贪婪,此刻凶相毕露!
“凭什么你能过的这般好?我恨啊!我不甘心啊!分身又如何?我吃定你了!我一定要吃了你!这样我就是最强的!最强的!”
噬血鬼青乙何时遭受过这等奇耻大辱?正欲作出反击,可奇经八脉内的修为却完全不听其使唤,甚至对青乙的命令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抗拒之意——而这就是噬亲鬼的天赋神通,挑唆关系,令其反目!
“哈哈哈!我在百里朽体内修养上千年,助他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没想到那老东西在寿元断绝之际竟想拉我一起陪葬!没办法,我只好先夺舍了他,送他们夫妻俩团聚!现在的我连仙迎修士都能暂时压制,就凭你这凝魂后期的修为,拿什么跟我斗?哈哈哈!简直跟白给没两样!不过既然是送上门的补品,又岂有放过的道理呢?”
噬亲鬼分身纵声狂笑,肆虐的黑炎直想舔舐着唐江生的傀儡之身,不过在这之前,它们必须要突破噬血鬼神魂布置的近身防护。
虽然眼下噬亲鬼分身占据着绝对的上风,但终究只是一缕分身,若是比拼耐久性,拥有完整神魂的噬血鬼无疑更胜一筹!因此,只要噬血鬼青乙能够坚持到那个时候,最后的胜利就还是它的囊中之物!
同样的道理噬亲鬼分身也是非常清楚的,哪怕它能够暂时压制噬血鬼,却不能采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吞噬噬血鬼,换句话说,它必须要兵行险招,趁着现在还是优势期,赶紧将噬血鬼的神魂占为己有,而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舍虞主,如此才能达到最完美的状态。
至于唐江生的傀儡之身,噬亲鬼分身根本就看不上眼,不管是多好的傀儡,又怎能和拥有仙迎修为的虞主之身相提并论呢?二者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可比性!想到这里,噬亲鬼分身终于火力全开!
只见那些连接着虞主跟唐江生七窍的苍白火焰骤然漆黑如墨,便是比四周围攻噬血鬼青乙的黑炎还要深邃,宛若隐藏在历史阴影之中的邪恶,此刻正一股脑地全朝唐江生七窍奔涌而去,场面极其骇人!
待噬亲鬼分身将自己所有的神魂入侵到唐江生的七窍之内后,只听“哇”的一声,一口如沼泽般浓稠的黑血从唐江生口中吐了出来!
不过这并不是唐江生本身的不良反应,而是噬血鬼青乙赖以施展神通术法的鲜血正遭受噬亲鬼分身的变质转化,眼下已是十万火急!
“哼哼!吃了你之后,我就能拥有完整的神魂,便不再是一缕分身,而是重生之后完整的噬亲鬼本尊!”噬亲鬼分身尖声戾啸,感受着神魂之中越来越充盈的恐怖力量,思绪已不知不觉飘到了银海之滨的齐国,“八鬼之力,本座独占其二,待将那执杖鬼吞噬后,剩下五鬼还不是手到擒来?届时别说灭灾五行,就是天道也奈何本座不得!”
“如意算盘打的挺响,可就是容易在最关键的时候功亏一篑呢。”
噬血鬼不顾伤势,选择在噬亲鬼分身最得意之时出声讽刺,而这也是一个讯号,一个时机已到,接下来便是吹响反攻号角的讯号!
“这,这是!啊——!你居然跟天道之力勾结!你这叛徒!叛徒!”
噬亲鬼分身一边声嘶力竭地痛斥青乙,一边疯狂地想要逃离唐江生的傀儡之身,可它的神魂之力就像被倾盆大雨涤荡那般,正迅速走向湮灭!虽然墨甲此刻极为虚弱,连聚形都做不到,但天道之力从本质上来说就是灾行八鬼的克星,更何况现在的噬亲鬼只是一缕分身。
是的,哪怕它方才所言的计划再完美,对付噬血鬼的手段再狠辣,其思维逻辑中都有一个绝对的盲点,它算不到噬血鬼跟天道会联手!
不,这么说其实不太准确,应该是——噬亲鬼分身永远都不会想到唐江生的体内竟会同时存在天道之力和灾行八鬼之噬血鬼的神魂。
其实从唐江生给墨甲、青乙命名的那一刻开始,它俩就走上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道路,不管最后的结局如何,至少现在,它俩有一个共同的宿主,那就是拥有“百鬼之身”体质的唐江生!
噬亲鬼分身,终究是棋差一招……
第四百七十一章 不和
“还不出来……怎的还不出来?那姓唐的到底行不行啊!真急死妖了!”、“卫锋!你不要一直晃来晃去喋喋不休的,烦不烦啊你!”
立安殿外,三个时辰逐渐过去,彼时已是戌末亥初之时,月明星稀之际,然而笼罩在立安殿的黑炎却完全没有烟消火灭的迹象,仍旧一刻不停地喷吐着灼热的火舌——立安殿的正殿可以说是完全毁了,七十天跟无天的修士却是抢着将偏殿内的东西赶紧往外搬,毕竟二天这么多年的积累和心血全在里面,若是尽皆被焚可真是难以估量的损失!而在这期间,正殿内甚至还有阴恻恻的笑声传出,令人不寒而栗!
一众虞修之中,权轻侯作为战时虞修军的最高统帅,有权力在虞主不在之时发号施令,避免虞山遭受更大的损失,而这也是他的义务。
尽管虞主的安危牵动着在场所有虞修的心弦,但战后重建工作也必须尽快实行才是——于是在权轻侯的安排下,虞修军一分为三,一部分回防虞山前山,拉起警戒线,谨防有别的宵小势力趁机浑水摸鱼;另一部分则着手清理虞山战场,将散落的武器辎重通通收好,至于那些卫修军的尸体,作为二天重要的研究材料,也被分门别类地的处理妥当;最后一部分虞修军则对立安殿附近的卫修进行初步救治,也并非完全治愈,只是保住性命,是杀是留全交虞主亲自定夺。
这么几趟功夫下来,留在立安殿周围的修士就不多了——忻吴作为无天的一员,得去帮忙抢救物资;君无梅因与南山菊之间的气氛微妙,也被权轻侯支走;丹幽作为载史一族族人,得忙着修葺史馆;卫法带着百里朽的尸体先行下山;至于云汉霄,早已不知所踪。
如此一来,彼时还留在正殿附近守卫虞主的就只有杨平、圣女、三代、南山菊、卫锋、卫后几名修士,不过就算有什么突发状况,有这几位在场,一时也能镇得住场子,不致于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修眼中的焦虑也是越来越明显,三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要是一直杳无音信地枯等下去,早晚得把人逼疯不可!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丹幽那般充分信任着唐江生。
“不行了!我忍不住了!我要进去瞅瞅!”卫锋第一个按捺不住,朝着立安殿的阶梯就准备飞身而上,但却被圣女一巴掌给拍了回去。
“三个时辰内,任何人不得擅入殿内!忘了你们不久前是如何答应唐江生的吗?”圣女之威如山岳般巍峨,再加上旁边有一个如影随形的三代,别说一个卫锋,就是十个卫锋也别想突破他俩的阵线。
“蠢货!你就不能再等等吗!”帮助卫锋稳住身形后,卫后也站在了卫锋这一边,虽然卫锋行事稍显莽撞,但事关虞主安危,可轻易马虎不得,“圣女大人,三代尊座,虞主乃我虞山兴衰荣辱所系,理应由我虞山子民奋力救援!可如今却偏听丹幽之言,将所有的希望都押在唐江生一人身上,这如何使得?恳请圣女大人、三代尊座在三个时辰过去之后,带领我等进入立安殿!但为拯救虞主,末将万死不辞!”
圣女嘴唇微动,但最终还是没有进行回复——不是她不想回复,而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卫锋、卫后一片赤诚,对虞主更是忠心耿耿,一番肺腑之言感天动地,她与三代还真没什么合适的理由反驳。
于是圣女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杨平,在场众修之中,恐怕没有人比杨平还心急如焚,杨平的态度和抉择,在此刻显得尤为重要。
“三个时辰……”杨平背对众修,坐在一处残垣断壁上,是故众修并看不见他的神情,“约定了三个时辰,那就是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后,便不算打破与唐江生的约定——心娥的命,一定得救!”
不得不说,在当今虞主生死不明的情况下,杨平眼下还能保持理智已是殊为不易,这三个时辰对他来说算是最后的底线!他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无惧生死,就算要和虞主共葬火海,他也心甘情愿。
圣女和三代面面相觑,就算没有通过意念进行交流,仅凭眼神也能明白彼此之间在想些什么——说实话,哪怕天明宗天元子在场,都不一定能降服灾行八鬼之一,更何况只有凝魂后期修为的唐江生呢?
念及此处,圣女和三代相互点了点头,正欲表态时,南山菊却抢在他们开口之前站明立场:“三个时辰之后,谁也不许进入立安殿。”
此话一出,杨平所在的位置顿时刮起一阵修为风暴,夜空蓦然响起一声惊雷,一股疯魔之意冲天而起,与云汉霄踏足封魔境界时的场景竟隐隐有不谋而合之象!这既是一种警告,也是杨平最后的理智!
“杨平!你冷静一点!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糕!”眼见杨平说不得便会为了拯救虞主而踏入魔道,圣女赶紧调度巅峰之意对其进行压制——老实说,要是杨平真为了虞主踏足封魔境界,那虞山只怕会再次成为众矢之的,“南山他不是那个意思!南山!你快解释一下啊!”
可是当南山菊看到圣女如此不遗余力地圆场,却也只是淡淡的瞟了她两眼,随即便偏过头去,既不做任何解释,亦没有再多加理睬……
如此我行我素的态度可谓狠狠打了圣女的脸,但这就是南山菊,按照资历辈分来说,即使是圣女或者三代,在他面前都只是晚辈而已。
不过尽管如此,杨平也没有机会真的踏足封魔境,先不说他修为只有元丹初期,基础太过薄弱,更重要的,乃是那笼罩立安殿的黑炎居然在他们争吵不和之际骤然间停止燃烧!
真的就是“停止”了燃烧!好像被谁施加了定身咒似的,明明黑炎还在那里,闭上眼却什么气息都感受不到。
在场所有虞修一齐望向立安殿,而那笼罩立安殿的黑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遽然回缩!真是来得快去的也快,仅两三个呼吸间,黑炎便全部消失不见!
众修飞身立安殿上方,透过破裂的穹顶,一眼就能瞧见坐在凤鸾宝座上的虞主,以及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唐江生……
第四百七十二章 折腾
“哈湫!”迷迷糊糊之中,一股寒意自脖颈处灌了进来,唐江生下意识地拉了拉被子,将自己裹成虫,翻一翻身,随后继续睡觉。
然而不等唐江生安稳入眠,只听“哐当”一声巨响,身后的房门被猛地撞开,紧接着呼啸的寒风就跟恶狼扑食似的直往唐江生棉被的缝隙里钻!唐江生顿时火冒三丈,大清早的,到底还要不要人睡觉啦!
“谁啊!没有!”唐江生的起床气是很大的,大到不管是谁,只要敢扰他清梦,看也不看直接就是一顿喝骂!当然了,唐江生对自己的师尊天元子是不敢如此放肆的,而天元子的步调早已深深印入他的脑海中,毫不夸张地说,二十步以外他都能察觉天元子的气息。
只是当唐江生骂完之后,脑瓜子这才慢慢悠悠地意识到,自己此刻并未睡在藏书阁的地铺里,而是应该身虞山,因此也不会有同宗修士一大早就来藏书阁借书……既然如此,那推门之人又会是谁呢?
唐江生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来者是虞主那个妖女!毕竟灾行八鬼之一附身夺舍这种事,一个不留神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就算只是一缕分身,可能活下来的几率也是相当之小,光凭这一点,虞主就算跪在他身旁感激涕零都不为过!可是唐江生是真的对虞主那家伙有阴影了,就跟撞煞似的,遇见就没好事!还是躲着点好。
于是唐江生秉持“敌不动我不动”的理念,坚定不移地走“任而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闭门羹路线,他就不信虞主真那么没眼力见——不过唐江生的策略终究是失败了,证据就是两扇柴门在寒风的肆虐下,一刻不停地嘎吱作响,冰冷的雪花甚至都打在了他的脸上。
“士可杀不可辱!你到底想作甚!”唐江生受不住了,一把将棉被掀开,咕噜一下爬了起来,手里夹着两张黄符,随时都能进行战斗,“我告诉你!不管你是妖还是别的什么鬼,要懂得知恩图……!”
“太好了太好了!虞主保佑!你终于醒过来了!呜呜呜……”
唐江生话未说完,一道灰色的身影便朝他怀里撞了过来,身上带着旧书典籍那种特有的灰尘味道,一时间竟让唐江生觉得有些亲切。
“咳咳!抱歉在二位你侬我侬的时候打搅你们,不过既然没什么大碍,今日又是最后一批祭骨‘青潭往生’的日子,你要不要去看看?”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忻吴身着重衫,头顶骨簪,从柴门之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甚至还非常体贴地替唐江生关上了柴门。
本来就不怎么大的柴房顿时略显拥挤,忻吴也不生分,顺手往炉灶里添了一把柴,摇曳的火光让屋内又暖和了一些,映的他脸庞发亮。
“你不要光添柴,你得拨一下火,不然烧不旺。”唐江生一板一眼地教导忻吴如何添柴拨火,实际上也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尴尬——要不是忻吴出声调侃,他还不知道自己正将温香软玉搂在怀中,“那个……丹幽姑娘,鄙人重伤未愈,经不起这般折腾,要不您先松开?”
后面半句话唐江生用的是神念传声,态度谦逊有礼,可以说是谦谦君子的典范——要是他的手一开始就没有环在丹幽头上的话……
但这也并非他所愿,实乃无可奈何之事!要不是丹幽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抱上去的!大概吧……
不过好在丹幽还算听劝,经由唐江生那么一提,立马便与其拉开距离,背对二人跪坐于地,虽然看不见表情,但耳梢却貌似微微泛红。
“咳咳咳……那啥,忻吴啊,你说你来就来,带什么慰问……哦,你没带啊?”唐江生瞅了瞅忻吴空空如也的双手,假意咳嗽三声,随即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现在是什么节气?你穿这么薄?不冷么?”
忻吴闻言似笑非笑地望着唐江生,那眼神就跟在看一只稀世灵兽似的:“我说唐江生,虽然眼下时值隆冬,但你好歹也是凝魂后期的修士,早已脱离**凡胎之列,踏入修行者的领域,怎的还会感觉到冷?若非丹幽发现得早,只怕你没死在刀光剑影里,也早被冻死了!”
“你在说什么呀!我也就是偶然瞧见他冷的蜷成一团而已,没有时时刻刻在其身边照顾!”丹幽急忙转身,欲阻止忻吴继续说下去。
“我也没有说你时时刻刻都在照顾他啊。”忻吴憋着笑回复到。
这还有啥好说的?这哪里还待的下去?只见丹幽一巴掌扇在唐江生的后脑勺上,气呼呼地就冲出了柴房!连门都给摔歪了……
唐江生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先是望了望凄惨的柴门,随即幽怨地盯着忻吴,意思很明显——“你丫是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
忻吴倒是看的很开,站起身来将棉被往唐江生身上裹了裹,然后在其面前坐下,再从乾坤袋中掏出温酒用的工具,嘴角扬起弧度……
“尽管身为妖族,但我对人族的文化也是有所涉猎的。”忻吴一边慢条斯理地温着酒,一边闲情逸致地跟唐江生唠着嗑,就好像笑一笑刚刚那事儿就跟他无关似的,“最难消受美人恩!我没说错吧?”
“我觉得你今儿个就是特地来消遣我的……而且有一说一,丹幽也算不得是美人。”看在有热酒暖身的份儿上,唐江生不打算和忻吴一般见识,“看你这逍遥快活的,发生啥好事了么?给你乐成这样。”
“这个嘛……不急,有时间再聊。”忻吴下意识地摸了摸发髻上的骨簪,然后继续给唐江生温酒,“你这一睡可是睡得真踏实啊,足足睡了三月有余!也是忒能睡了——你摸摸你肚子,瘪了没?”
“前胸贴后背了……”唐江生默默感受了一下,随即熟稔地从袖中摸出三个灵果来,一个递过去,剩下两个就着热酒便啃了起来,“话说你先前进来时说的‘祭骨’跟‘青潭往生’又是个啥?”
第四百七十三章 锻刀
“‘祭骨’指的是那些在战争期间,为保卫虞山安定而壮烈牺牲,需要被祭奠的英骨。”忻吴一边热着酒,一边给唐江生进行耐心且细致的讲解,“至于‘青潭往生’,则是将这些祭骨沉于我虞山三处禁地之一的英灵潭,寄托了祝愿祭骨早日洗业,轮回往生的美好愿望。”
听着忻吴说这话,唐江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醒来时,也可以说是“死而复生”时身旁的那口青潭——虽然以他的见阅还看不出那口青潭有何特殊之处,但既然是虞山禁地,便肯定是异乎寻常的存在。
“你们虞山的禁地,我一个外人,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尽管唐江生表面上轻描淡写地这般回复忻吴,注意力也放在品酒食果,但其眼角余光依旧停留在忻吴身上——按照他对忻吴的了解,那就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主!若是其强行拉他去参加什么“青潭往生”的仪式,那还好说,去就去呗;但若是就此放过,便多半有所他求。
“不去便不去吧,你刚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多休息会儿也好。”
不得不说,体贴起来的忻吴那是真的令人身心舒畅,再配合那副和颜悦色的神情以及从容挺拔的身姿,确实有那么点“君子如玉”的意思,怪不得青归一天到晚都围着无天忻吴转悠,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青归是青归,唐江生是唐江生,二者对忻吴的看法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比如此刻,哪怕忻吴表现地再怎么和善,再怎么亲切,在唐江生眼中,那都是一种悄无声息的怀柔政策,“逼”着他先开口。
可唐江生就是不开口,一个劲儿地吃着脆生生的灵果,喝着热乎乎的美酒,也不管二人之间的气氛到底尴尬不尴尬,权当啥也不懂。
可实际上唐江生却是拎的门儿清,这才是真正的敌不动,我不动。
“话说以圣女大人的修为战力,在天明宗能排上多少位?”
眼见唐江生吃饱喝足,竟渐渐表现出昏昏欲睡的模样,忻吴终于开始坐不住了,连忙跟唐江生东拉西扯起来,以分散其注意力——只不过这一次绕的圈子还挺大,倒是让唐江生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天明宗迎仙堂总共十八位迎仙修士,堂外铺有一条‘登堂入室’路,丈长十八,每一丈都有迎仙修士把关驻守——尊夫人的修为战力尽管比不过我师尊,但好歹也在那条登堂入室路上位列十六,仅次于堂主和木景衣长老;顺便一提,辰星长老顺位第十,平素低调谦逊,一点也没有前代虞主的架子,因而对他青睐有加的女修也不少,只是至今为止还没有谁能翻过他心里的那座高山,你觉得是何原因?”
“啥原因?”忻吴情不自禁地问到——可话刚说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掉入了唐江生设下的陷阱,话题方向不知不觉地就被带偏了。
这就是唐江生众多微不足道的本事中的一种——他总是能够把一些看上去很干瘪的话题无限延伸,然后以一种讲故事的口吻重新叙述出来,达到引导他人的思维逻辑的目的,避免泄露关键情报。
至于唐江生教导海辰、食月“能被观测就能被影响,能被影响就能被操控”的观点,也是建立在这样的语言技巧之上,并未信口雌黄。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要知道到底为啥,恐怕早就被那些爱慕辰星长老的女修抓起来严刑拷打了。”虽然这是唐江生自己发起的这个话题,但彼时的他并不打算继续深究下去——这倒不是唐江生在故意吊忻吴胃口,而是再口无遮拦地讲下去,只怕会有祸从口出的危险。
“你师尊不是比圣女大人和三代尊座还厉害吗?谁敢动你?”忻吴心中暗暗腹诽,对唐江生方才所言本来是连半个字都不会信的,可转念一想,虞主不也在还未踏足仙迎境界时就把唐江生给抓上虞山了么?如此看来,好像唐江生所说也并非全无可能,“怪不得周国天明宗能执天下修行仙宗之牛耳,原来其宗门女修都这般疯狂!可怕。”
忻吴在想什么,唐江生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只要忻吴不再提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他也乐的清闲,毕竟这么冷的天,他可是完全没有出门的**!不过就是好像忘记了什么事,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到底是什么呢……”唐江生一边寻思着,一边就往被窝里钻去。
只是见他立马又要去睡的忻吴哪里肯放过他?这要真让唐江生睡踏实了,说不定下次醒来都是来年开春了!况且正事还没做呢!
“还睡?都胖成猪了你!”自进入柴房以来,忻吴一直努力经营的翩翩君子形象瞬间土崩瓦解,完全找掌控不了局面的他此刻终于暴露出自己最为真实的一面,“起来!给我看看我这刀还有的救不?”
只听得咔嚓一声厉响,柴房的房顶差点都被掀飞,四周的墙壁甚至爬上了裂痕,唐江生更是一个猛子惊醒过来,看都不看忻吴手中的断水流,抓起那把半废的快刀就打算扔进柴禾烧灼的炉灶里。
“作甚啊你!”忻吴不愧是有“月夜凶神”这般诨号的妖修,只眨眼间就把横刀重新抢了回去,“你知道的不是蛮多吗?会锻刀不?”
唐江生阴沉着脸,满心不快!要不是着实打不过忻吴,他非得将眼前这把废刀连同忻吴整个人一起塞进炉灶里!省的就知道吵吵!
“不知道!不会!你看我这细胳膊细腿儿像是会锻刀的人吗?”
睡意全无的唐江生气的牙痒,他虽会见过刀剑铸造,但也只懂一些皮毛而已,实操经验几乎为零!忻吴怎的莫名其妙就来问他会不会锻刀?这跟直接给他药材让他炼丹有何区别?
他是符修,又不是器修!
“制图没有,调配方案没有,研磨技法没有,我怎么知道如何锻的钢,如何淬的火?”唐江生竭尽全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忻吴啊,你把我当什么了?全知全能的神吗?”
“不……不是吗?”忻吴瞪大眼睛反问。
唐江生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点头致意:“滚犊子。”
第四百七十四章 驿峰
“你再好好琢磨一下嘛,说不定就能想出别的法子来呢?”忻吴苦口婆心地规劝着唐江生,同时有意无意地将目光移向别处,看上去像是有些莫名的心虚,“七十天雨歇的遗身,你……没忘记吧?”
“果然在你那儿!”骤然听到忻吴提到七十天雨歇,唐江生的身体猛地一抖,不过立马便02恢复平静,“怎么,你是打算威胁我?”
炉灶中柴禾仍旧烧着,但柴房内的温度却好像因为唐江生的语调突然下降了好几分——在唐江生想来,忻吴多半是打算拿七十天雨歇的遗身做筹码,强行让他重铸断水流的刀身!这算盘真是打的叮当响。
可问题在于,他是真的不会锻刀!就算他看过不少相关的书籍典章,但锻刀是门经验大于知识的技艺,经验的累积和传承至关重要!他虽然略懂些皮毛,可直到今天也没有碰过铁锤和锅炉,赶鸭子上架的后果就是让半废的断水流变成彻底的废刀!那忻吴还不得捏死他?
只是话虽如此,七十天雨歇一直是唐江生心中的一道坎,不痛,但足够让他牵挂!当然了,那还只是之前,此刻既然知道了七十天雨歇是生是死,那么这一道坎便再是坎,而是会变成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如果他真就这样与七十天雨歇“擦肩而过”的话……
“一把刀而已,我忻吴还没有你想的那般下作,岂会拿同袍战友的遗身去要挟于你?”唐江生纠结痛心的神情没能逃过忻吴的眼睛,而他也没有怎么迟疑,便将一枚缟素的乾坤袋放在唐江生手中,“虽然过了快一年,不过乾坤袋内有我无天特制的‘停挽香’,可令尸身三年内不腐不朽——好好拿着,如何处置,你自己决定。”
一语言罢,忻吴便站起身来,将地上的酒具收捡好,然后便朝屋外走去——没办法,对着唐江生那一张失魂落魄的脸,不管多香的酒都会难以下咽,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放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会儿。
只是以忻吴对唐江生的了解,若是就这么走了,也不知其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精神,因此忻吴在离开柴房附近之前,还是给唐江生留下了一段话:“虽然说实话也许会让你我反目成仇,不过我还是得告诉你,她是自杀身亡的……为了不受天道控制去伤害已经鬼化的你,用讨渝剑刺穿了自己的胸口,而她身上之所以会有天道之意,是我为了将她制在原地,不让其涉足当时的险境而诱导她发下了道心誓……”
说完这番话后,忻吴便消失在了呼啸的风雪之中,而就像他说的那样,尽管七十天雨歇乃自杀身亡,但他亦有一部分的责任——至于唐江生在知道了实情之后如何看待他俩之间的关系,也像忻吴方才说的那样,全都交给唐江生自己决定,忻吴的内心,唯有歉,没有愧。
“他可真是乐得轻松,什么烧脑子的麻烦事儿都丢给我,我又不欠他的!你说是吧?”此时此刻,柴房内唯有唐江生一人而已,七十天雨歇尽管身在乾坤袋中,但永远也不会再对他的话作出任何反应。
没来由的,唐江生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看着就要向后倒去!
可千钧一发之刻唐江生还是利用修为站稳了脚跟,待目能视物后,这才发现原本捧在手心的乾坤袋,已不知何时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他到底要如何处置这一枚乾坤袋呢?于公,雨歇隶属虞山七十天一脉,战死之后理应埋葬于虞山——可按忻吴的说法,雨歇却是自杀;于私,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他跟雨歇之间根本什么都没有确定。
可是唐江生这心里就是堵得慌!想要掉两颗眼泪,却连为其哭泣的立场都找不到!那一枚来自七十天雨歇的芙蓉粉晶时至今日都躺在他的乾坤袋里,说是本命之物,但谁也没想到最后会成为冰冷的遗物。
就在唐江生不知所措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自柴房屋外响起——“今日是祭骨‘青潭往生’的最后一日……我可以带你过去。”
柴房的门缓缓打开,丹幽撑着一把油纸伞,身穿浅灰棉袄,再一次出现在唐江生的视野之中——其实丹幽并未走远,也一点儿都不冷,毕竟有凝魂后期的修为傍身,一点山林间的风雪并奈何不了她。
可唐江生会觉得冷,若是出门必穿厚实衣裳,所以丹幽也穿上了。
“那就去看看……”一边说着,唐江生一边将深灰棉袄从墙钉上取下穿好,折叠好棉被,出门之前将炉灶的火熄了,再合上柴门,最后跟着丹幽一起,朝虞山英灵潭所在而去,“伞给我吧,我来撑。”
“没事,不用客气。”丹幽拒绝了唐江生为其撑伞的请求,与其一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上,“山路覆了雪会很滑,你当心一点。”
唐江生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即便不再作声,埋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收容七十天雨歇遗身的乾坤袋已被其放在怀中,只是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样,唐江生竟觉得怀中的那个位置在微微发热……
一路之上二人都没有再说过话,因此气氛稍微显得有些尴尬,但也仅仅是“稍微”而已,并没有到那种浑身别扭,直想改善的程度。
随着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周围的风雪已在不知不觉中小了很多,不过这并非天气使然,而是英灵潭所在“驿峰”有专门的法阵护山,寻常的风霜雨雪并不会对其造成多大的影响。
至于为何会叫“驿峰”这个名字,相传乃二代虞主所定——意思在于,不管是人、是修、是妖,前世今生都不过只是一处处驿站而已,该走的走,该留的留,该记住的记住,该忘怀的忘怀,莫要久驻。
不得不说,对于经历了虞山最辉煌、最耀眼、最惨痛时代的二代虞主来说,能有这样的感悟实在是难能可贵,而“驿峰”这个称呼,也确实蛮有意境……
第四百七十五章 哀舞
唐江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英灵潭仅仅是一旺青潭而已,可瞧这宽广,或许称之为“英灵湖”则更为恰当。
“此潭能与菩提树、后山密境并列我虞山三大禁地,自然有其神奇之处。”丹幽瞧出了唐江生的诧异,于是在一旁小声解释,“另外,‘青潭往生’的仪式并不复杂,只需要将祭骨沉入潭中即可。”
“多谢。”唐江生略微点头,而后便将目光投向英灵潭周围……
只见诸多妖修在君无梅的主持下,正围成一圈,有条不紊地将一捧捧用素白丝绢包裹的祭骨沉入英灵潭中——这些妖修大都是凝魂修为,有的甚至连修为波动都收敛不尽,看上去像是刚刚化形的妖修。
没错,英灵潭附近的妖修,大都是刚刚渡过第一次天劫的妖修,并未参加不久前刚刚结束的守山战争,而是作为凡兽,被安排着避难去了——只是饶是如此,上一次的分离已然成为永远的诀别,今日这最后一面,便是拼了命也要做到化形,好陪往生亲友走完这最后一程。
这是虞山的传统,或者说是千百年来形成的风俗,比起战争期间常常发生“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惨悲剧,让这些幼子前来送别亲友,虽然稍显残酷,但另一方面,也能加强虞山各族之间的凝聚力,促使他们化悲痛为力量,生生不息的传承在这英灵潭边亦能得到升华。
望着眼前这沉痛且肃穆的场景,唐江生的内心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歉意,因为在那月桂幻境中,有十多名虞修并未死于月桂监牢,而是死于青鬼冷艳锯的刃下……虽说若是没有唐江生的救援,那一众虞修全得死于非命,好歹算是被他救下一半,但到底还有一半命丧他手。
念及此处,唐江生的内心便久久不能平静——刚好这个时候,身着雪素羽氅的虞主朝着这边看了过来,唐江生顿时有些呼吸急促。
唐江生的异状第一时间便被丹幽发现,而她也察觉到了虞主投过来的目光,略一思索后,只见丹幽收起伞,朝虞主躬身行礼,然后挡在唐江生身前,替他挡住虞主那意味不明的目光,神色一片坚定。
“我……我没事,你不用……”“无妨,这是我自愿的。”
老实说,像丹幽这种正面硬刚虞主的行为,那就跟冲撞宗门宗主没什么区别,凝魂后期的修士在各仙宗一抓一大把,根本没什么值得顾虑的地方——是故唐江生登时便想拒绝丹幽的好意,不料却被其一句话顶了回来,语调之中带有一丝莫名的愠怒,也不知是为哪般。
不过仙宗是仙宗,虞山是虞山,就虞主而言,尽管对丹幽这种挺身相护的行为略感疑惑,却也没有其他什么动作,甚至连责难都没有。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逐渐黯淡,将祭骨送往青潭往生的妖修也越来越少,待到后来,虞主亦离开了驿峰——君无梅望了望唐江生,又望了望在其身前的丹幽,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随即也离开了。
偌大的英灵潭,其附近现在仅剩唐江生跟丹幽,纷飞的白雪不知何时停住,二人头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不过唐江生还是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做,就这么伫立在英灵潭不远处,目中闪烁不断。
眼见周围都没什么人了,丹幽回身看了看唐江生,抿了抿嘴唇,左手微微抬起,但却在中途蓦地顿住,两息之后,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我在山下等你。”说完这话,丹幽轻轻打开伞,将其放在一边,看样子是想把伞和空间都留给唐江生,自己一个人独自离去。
“不必,你就在此地即可。”就在丹幽转身欲走之际,唐江生的声音忽然从其身后响起,“若你身怀刻录灵简,也可拿出来使用。”
听闻这话,丹幽立马欣喜转身,不过却并未瞧见唐江生的正脸,因为他已越过丹幽,手中拿着两把黑白折扇,朝着英灵潭一步步走去。
唐江生是会舞蹈的,不仅是用于祷愿的祈舞,还是用于祭奠的哀舞,亦或是用于斗胜的战舞,唐江生都能跳得有模有样。
“没想到竟会是为了你……”
心头一边感慨,唐江生一边将棉袄棉裤褪下,仅留一缕素白的轻衫,默默站定在英灵潭旁边……
突然之间!唐江生整个人的气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作为人或者修士的存在感急剧降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蕴油然而生,周围的景致宛如水墨般晕开,而就在这时,哀舞伊始。
只见唐江生手中折扇轻展,身体或卷或舒,节奏忽快忽慢,双脚沿着英灵潭岸边踩出旋转的步伐,一会儿引颈,一会儿垂眸,神情带着感伤,嘴角噙着苦涩,无声的环境更是将这股压抑哀挽的气氛推至顶峰!而当唐江生回到初始位置时,舞蹈便遽然停止!随即归于沉寂。
昏暗的天空,渐渐又开始飘落点点雪花……生命的画卷如同舞蹈般徐徐展开,而后却像戏剧一样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结束……这就是唐江生自古籍之中学到的哀舞,也是他人生的第一次哀舞……
“本来一直在思考要不要见你最后一面,不过此处既然名为‘驿峰’,那便遵循先代虞主的指点,送你最后一程便可——你若是有什么不满,便去找他抱怨吧。好了,玩笑到此为止,一路顺风……还有就是,谢谢。”
收好黑白折扇,唐江生伸手入怀,将纳有七十天雨歇遗身的乾坤袋小心翼翼地拿出,将褶皱抚平,将雪尘拭去,随后与先前那些虞修一样,蹲下身,把乾坤袋沉入英灵潭中……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丹幽心情很是复杂,没来由的,她好像知道了唐江生让她使用刻录灵简的原因,应该是让她刻录下来,当做一场念想罢了,算是委婉地表达了拒绝之意……
可丹幽思虑再三,最终没有选择听唐江生的话,只是将哀舞的画面铭记于心,却并不打算接受这结局。
第四百七十六章 止步
“唐江生!”驿峰山脚的一棵松柏树下,南山菊看着唐江生和丹幽一步一步走了下来,竟率先打起招呼,“事儿都办完了?”
由于天色渐晚,南山菊又站在阴影之下,是故唐江生第一时间并未看见南山菊,不过在他身旁的丹幽倒是相当迅速地找到了南山菊的位置,然后恭敬施礼,唐江生亦因此发现了南山菊所在。
“妥的。”唐江生虽说是人族,在礼仪教化这方面懂的不比丹幽少,但他与南山菊乃是同一口锅里吃粥的交情,南山菊甚至还将炉灶之法的纲法传授给他,因此唐江生也就没像丹幽那般拘礼,“什么事儿能劳你专门在这儿等我?走走走,咱们边走边聊。”
唐江生的热情爽快没有招来南山菊的不满,反而让他觉得尤为满意,于是一老一少并肩走在虞山的林野间,丹幽则紧跟在他们后面。
“海辰身陷后山密境的事想必你早就知道了,它恐怕会在那里滞留一段时间……”言及此处,南山菊再次瞟了瞟身旁一身棉袄棉裤的唐江生,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打扮的跟平头老百姓似的,那俩小家伙要见你这副模样,也不知还认不认得出来,还会不会唤你先生。”
“最好别认出来,也莫唤我先生,当他俩的先生可真是要人老命咯。”唐江生讪讪笑笑,双手拢在一起,完全不设防备,“话说你知道虞主在哪儿么?我琢磨着是时候让她跟小……跟食月见面了,我这儿还有其他的事需要办,近期内应该会下一趟山,带着食月不方便。”
南山菊将唐江生的举动看在眼中,心中仅剩的迟疑亦烟消云散,于是一边带着唐江生往虞主所在之处行去,一边道明自己的来意。
“奉平殿、立安殿短时间内相继被毁,虞主觉得自己这辈子也许就没有坐凤鸾宝座的命,于是将林竹的遗府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便住了进去,也没有特意避讳什么——你知道的,当今虞主为人很随性。”
行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南山菊的步伐稍显沉重,不再那般轻盈,唐江生为了配合其速度也放缓了自己的步调,可以说是极其有心了。
“反正你也是他俩的先生,不如我收你做传承弟子,你意下如何?”突如其来的,南山菊如此说到,不过竟是以一种商量的口吻。
丹幽在身后讶异地叫了一声,随即便脸庞羞红地拉开了与二人的距离,只是遥遥跟在后面——有些时候,妖也得知进退,比方说现在。
“你这是什么神转折?”唐江生瞥了瞥身后不远处的丹幽,又瞧了瞧自南山菊额头滚落的汗珠,既未答应,也未拒绝,“还有多久?”
“不出意外的话,两年。”接过唐江生递过来的汗巾,南山菊擦了擦脸颊的汗迹——他真的太老了,对他这个修为的妖来说,能活到一千多岁简直不可思议,甚至已经超越了天道对修士寿元定下的法则,“我这一生没什么建树,主人南征北战时没能帮上忙,亲朋好友亦先我一步而去,为了传承自创了一套炉灶修行之法——说是传承,其实也就是希望能有人记住他的音容笑貌以及快意生平罢了。”
“谁?”唐江生的心中已有抉择,但到了眼下这个局面,还是得问清楚,不然这既是对南山菊的不负责,也是对他自己的不负责。
眼见唐江生持暧昧态度,南山菊目中的光泽不由自主地又黯淡了一些,然而当提到“他”时,南山菊依旧挺起胸膛,怀揣着千年以来不曾改变的崇敬爱戴之情念出那个人的名讳:“初代虞主,秦风。”
就在这时,一阵山风贴着唐江生的耳边吹过,好似一只潜伏于岁月的精怪,向他诉说着历史长河中那一位绝无仅有的,惊艳绝伦之修!
“果然是初代么……”唐江生深深呼吸,仿佛仅仅是提到秦风的诨号都让他感到不堪重负,“对不起,南山前辈,晚辈不能接受前辈的好意——晚辈身为周国天明宗弟子,千年之前,天明宗列位先长在初代手下死伤无数,仅凭这一层关系,晚辈都得思虑再三……”
言及此处,唐江生话头略微一顿,没有立马将话说完,算是给南山菊一点调整心态的时间,毕竟南山菊也确实对他帮助极大。
“你继续说……”南山菊的周身的气势消减下去,示意自己还受得住,“让你拒绝我的最关键原因是什么?我一定要知道。”
听闻这话,唐江生亦重新整理了一下语言,态度、口吻均是恭敬非常:“晚辈授业恩师乃天明宗天元子,尊讳‘颜雪瑶’,藏书阁阁主,是晚辈最为景仰的人。如果说南山前辈对初代虞主大人的尊敬可比天高,那晚辈对家师的敬爱便犹如海深。家师是晚辈第一位师尊,也会是此生唯一一位师尊——这,就是晚辈拒绝前辈的理由。”
山风散开,唐江生此刻的神情与南山菊之前一般无二,即便是最为华美的话语,也道不尽唐江生对天元子的满腔热忱——相反,平凡朴素的字词更能体现唐江生的坚定的决心以及不可动摇的意志。
南山菊没有说话,他也没法再说什么,唐江生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自然不可能再强求什么,只能打消收其作为传承弟子的念头:“好吧,我认同这个理由,只是……唉……”
南山菊欲言又止,心中满满的都是哀痛,他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都说哀莫大于心死,眼见南山菊这般苦痛,唐江生也是于心不忍,虽说他有心向南山菊举荐诸如杨平、权轻侯、无天忻吴这样的有才之人,但他也确实不知道南山菊具体的选择标准,毕竟他能想到的,南山菊也一定想得到,因此直到最后,唐江生都没有再说话。
只是好巧不巧,在穿过竹林,距离林竹遗府,现在是虞主洞府不到一百步的位置时,杨平却刚好出现在他俩面前,一脸凝重地拦住了他俩的去路:“虞主正在接待贵客,你二位,止步……”
第四百七十七章 丽影
林竹的洞府说是一处洞府,其实更像是一座草庐,蓬蒿堆的又高又厚,里里外外没什么像样的布置,却意外的和周围的翠绿竹林很是搭配!不过林竹已随古兰殒落,现在这草庐的主人,乃当今虞主。
“尊驾来我虞山多久了?本宫好歹也是一山山主,怎么说也该略尽地主之谊才对,还有就是这烟草闻着挺得劲的,尊驾可别齁着了。”
洞府之内,虞主神色极为僵硬,望着主位上那抹由内而外自然而然散发着张狂之气的丽影,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滑落。
即位虞主,执掌虞山百年以来,心娥还是头一次尝到了被人喧宾夺主,自己只能屈居……哦不,只能暂居客位的滋味——只是强悍如她,此刻也提不起丝毫斗志,这倒不是说大意之下被威压封镇了修为,而是丽影自带的气场便令她望而却步,甚至连直视都倍感压力。
“不久,三月而已。”慵懒的声调几乎察觉不出什么敌意,但那只是表象,虞主依然不敢乱动,任由丽影吞云吐雾,“你认识咱?”
虞主心跳如擂鼓,嘴角扯了扯,强展笑颜:“自然是认得的。”
四尺有余的漆黑烟杆,永燃不尽的深褐烟草,皎洁如月的高挑旗裙,点缀胸口的紫红山樱,随意披在身后的星夜幕氅,好似染上半寸霜雪的齐肩碎发……
没错,即便缭绕不绝的烟丝遮蔽了一部分的容貌,但根据虞修从各仙宗收集而来的情报,再加上这无可匹敌的威势,来人究竟是何身份,以虞主的眼力,自然一清二楚——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瞧见的一瞬间便极为强硬地将杨平支走,连半分犹豫都没有!哪怕晚上那么一息,她都害怕杨平在他眼前灰飞烟灭。
“既然认得,那就好说了。”言及此处,一把锋利的锯齿短刃自烟雾中倒插在虞主手边的木案上,“咱是最讲道理的,这些时日以来,咱那傻徒儿受了你颇多照顾——右手五根手指切下来,咱饶他不死。”
虞主闻言双目一阵眩晕,左手却不由自主地将锯齿短刃拔起,朝着右手缓缓靠近,似乎真要将五根手指剁下——然而这一切并非出自她的意愿,而是好像被丽影的言语操控了一般,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这里的“他”指的不是其他人,而是专指虞主的情郎,杨平。
只听得“咔嚓”一声鸣响,虞主终于是在千钧一发之刻尽数催动紫府识海内的修为,摆脱了丽影的控制,将手里的锯齿短刃折成两段。
可就算是竭尽全力做到这种程度,虞主此刻也唯有瘫软在座椅上,湿漉漉的鬓发紧贴脸颊,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儿毫无人色,苍白的就像抹了一层面粉似的,一身仙迎修为换来的战果,仅此而已。
“敢折咱的刀,有种。”丽影坦言夸赞,而后又有四把锯齿短刃悬浮在虞主面前,“既然你喜欢折,那就一柄换一根手指,开始吧。”
这是**裸的侮辱,是来自强者对弱者的碾压!可是就像丽影刚刚所说的那样,她也是一个极其讲道理的人,既然她的徒弟在虞主手中受了委屈,那她这个做师傅的自然得替其出出气,不可能坐视虞主以大欺小而不管不顾,从这个层面来说,丽影那是妥妥的站住了道理。
虞主有什么办法呢?虞主没有法,只得强行振作精神,按照丽影所说的去做——可是一身仙迎修为已经消耗殆尽,面对剩下这四把锯齿短刃,在不伤及道基的情况下,虞主最后的选择,唯有燃烧寿元。
元丹修士,岁不过千,不管是元丹圆满还是元丹巅峰,至于元丹后期,寿元上限则是在七百年左右——那么身为仙迎修士的虞主,天道赋予她的寿元又能有多少呢?今日或许是一个测算的好机会。
对虞主来讲,一生所经战役其实并不算多,几乎都是在与卫**修作战,北方有贾、玄二位护法坐镇,鬼族也没能再次踏足虞山领土——但与之相反的,当今虞主即位的这一百多年来,光是遭遇的暗杀就不下三百次,各门各派登门挑衅的不计其数,经常也会有别国仙宗弟子打着“为先师、为先父、为先母”等等名义找虞主拼命。
然而在梦蝶心法的作用下,虞主的战斗手段可谓层出不穷,最出名的便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正面硬刚之余下毒偷袭也是虞主的拿手好戏!可即使如此,虞主也从来没有使用过“燃烧寿元”这样的手段。
那是以命相博的战斗方式,虽然威力巨大,但若多用几次,虞主真的担心自己没有命跟她的意中人再次重逢!她又岂敢触碰?
可是眼下不同了,杨平已成功复活,她便再无后顾之忧,所谓的寿元,她还是负担得起的!
不过虞主到底还是小看了锯齿短刃的坚韧程度,仅仅折断第二把跟第三把就消耗了她六百年生机,第四把则是五百年,第五把却直接暴涨到九百年!已活生生逼近千年寿限!
前前后后,虞主为了折断五把锯齿短刃,居然耗损了一身仙迎修为再加上整整两千年的生机!别说不想伤及道基,光是硬生生将这两千年的寿元抽取出来,已在她的三魂七魄种下了难以磨灭的恶果!
此时此刻,虞主只感觉浑身冰冷,无穷无尽的虚弱跟疲敝天崩地裂般在灵台炸裂开来!吐出的鲜血还未落地,半空中便汽化消弭。
“仙迎修士不分什么前期、中期、后期,只以仙迎几年计算,而要等到飞升仙宫的机会,一直以来都得在仙迎境界守望千岁——咱观你现在的模样,怕是连五百年的活头都没有了,红粉枯骨,不外如是。”
说到这里,丽影拿着烟杆往自己靴上敲了两记,十块断裂的短刃碎片应声而起,在虞主眼前刹那间衔接如初,竟是连一条裂缝都没有。
“手指是保住了,但是,努力活下去吧——当你身死道消之时,便是咱,亲手取贪狼星杨平生魂之际!”一语言罢,丽影离开主座,大步流星地朝屋外走去。
虞主双眸奋力睁开,欲将这个未来的敌人深深烙印在脑海之中,可是能够看见的仅仅只有一抹恍如油墨的紫黑双唇,耳畔听到的唯有幕氅猎猎作响,失去意识前口中喃喃念叨着三个字:“天、元、子……”
第四百七十八章 蹊跷
“什么贵客需要虞主‘独自’接待,而派你到外面拦路?”竹林外,南山菊眉头拧在一起,他心情本来就特别不好,杨平还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跟他找事,实在恼人的很,“让开!林竹的遗府,我还去不得了?”
南山菊动怒了……那个一向以淡漠冷静示人的南山菊,居然向敌修以外的同袍露出怒容,这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要知道,三月之前,南山菊和杨平还是在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
杨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激怒了南山菊,虽然因为虞主刚刚的强硬态度他也不甚欢喜,可也完全不像南山菊现在这般几近大打出手的地步!这到底是为哪般啊?杨平不由得将目光投向旁边的唐江生。
唐江生自然是知道南山菊为何突然动怒的,但他又没法当面明说,只好满脸尴尬地别过脸去,假装四处看看风景——至于丹幽则早就吓得不敢上前,躲在树后担忧地守着唐江生,只望其别被波及就好。
“你个小姑娘家的天黑不回史馆休息,跑这儿来干什么?快点回去!”就在局面即将失控之际,权轻侯适时地出现在丹幽身后,拎住其衣领朝史馆的方向猛然一丢!丹幽顿时就化作一颗流星消失在天际尽头,“还有你们仨,深更半夜的杵这儿干啥玩意儿?偷鸡摸狗呢?”
听着权轻侯这有点戏谑过头的言词,唐江生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南山菊见到权轻侯这么晚还在虞山亲自巡逻,也是收敛了周身的怒气;至于杨平嘛,心说还是自家师兄亲近,该帮忙的时候绝不含糊。
权轻侯见局势稍缓,也不再“疾言厉色”,而是扬起笑容加入到三人的话局之中——三名元丹修士,就唐江生一个凝魂,特别显眼。
“说真的,虞主到底在接见谁啊?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居然连你都排除在外。”权轻侯没有像南山菊那般想要硬闯洞府,只是伸长脖子往杨平身后张望——当然了,在竹林的掩映下,这个距离连洞府的一角都瞅不见,更别说想知道洞府内究竟是何许人也了。
甫一听闻这话,杨平也很郁闷,按理说他与虞主已经到了无话不谈、同心同德的地步,而且他俩刚刚重逢,还没来得及如胶似漆地亲近一番,虞主竟极为强硬将他支开,就为了那个他也不知道是谁的人。
没错,哪怕虞主给杨平的理由是“接见贵客,任何人不许打扰”,可他连贵客的影子都没瞧见!排除虞主欺骗他的可能性,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只有元丹修为的他尚且还察觉不到那位贵客的存在。
“我也不知道是谁,若是想见她,便委屈几位等等吧。”杨平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对虞主的命令根本不会存疑,毕竟在其他人眼中虞主就是虞主,可对他而言,虞主是他的娇娥——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杨平才不会被南山菊纳入传承人选,因为从某方面来说,杨平的思想与行为并不独立,只是众星拱月当中比较亮眼的一颗,软肋太过明显。
同样的情况唐江生大概也差不了太多,比方说天元子要是让唐江生交出南山菊关于初代虞主的传承,唐江生二话不说就会交出来!
因此南山菊之所以这般信任唐江生,仅仅是看中了他的个人能力,唐江生的品行操守或许还不如杨平,所以南山菊对他的的了解其实并不算多么透彻——若论朝夕相处,知根知底,且又有潜力的年轻一辈,虞山之中其实还有两位,只是南山菊一时没有记起罢了。
“话说你拦路就拦路,怎么非得到这么远的位置?”
就在几人百无聊赖之际,唐江生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杨平选的这个位置之精妙,几乎是林间小径的出口处,虽然距离林竹的遗府还不到百步,可角度之刁钻,当真是一点洞府的边角都看不见。
杨平眉头轻蹙,不明白唐江生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似乎是话里有话;权轻侯的神色中同样带有疑惑,不过却独自沉思起来;只有南山菊还比较轻松,貌似想看看唐江生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你想啊,这个位置啥也看不见,啥也听不见,要是虞主在里面出了什么意外,你不是什么也不知道么?”杨平眼角一抽刚想反驳,唐江生便摊开双手,撇了撇嘴,一副与我无关,我就瞎咧咧的表情,“我知道你想说虞主乃仙迎修士,不管是修为战力,还是智谋勇武都鲜逢敌手——可你不要忘了,一两年之前,将虞山闹得天翻地覆的是谁;那个亲手封镇虞主,差点以漆黑鬼焰吞噬虞主的又是谁。”
一语言罢,杨平、权轻侯、南山菊三人顿时愣在原地,神色说不出的茫然纠结——是的!即便经历了这场卫虞之战,他们仨的思维依旧停留在虞主“强、无敌”这个层面上,丝毫没有重视某个事实……
那就是当今虞主的不败金身,在短时间内已经连破两次!也即是说,他们作为虞主的准道侣或者部下,也已经连续两次没有尽到护卫之责!明明没有任何动静的夜晚,经过唐江生这么一鬼扯,竟越来越有点月黑风高的意思!除了唐江生,其他三人心里都变得有些毛毛的。
“你们仨瞅我干嘛?我就站在这里,一身凝魂后期的修为,傀儡之躯而已,哪里威胁得了她?”唐江生被三人意味深长的目光瞧得直往后缩,甚至连符纸都掏出来了,“姓杨的你好生琢磨琢磨,你究竟是被虞主‘派’到这儿来截路的,还是被虞主‘赶’出林竹遗府的?”
别看这里面只有一字之差,可意义却大不一样!且不说唐江生是不是在危言耸听,万一真的一语成谶,那虞主等于是在用自己的命救他们!而在意识到当今虞主是有战败经历这件事后,唐江生所言便不算绝无可能!一切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心娥‘赶’我出来时,好像是有点急……”冷不丁的,杨平情不自禁地说出这话,一切诡异蹊跷之处刹那间浮出水面!
杨平、权轻侯、南山菊三人再不迟疑,转头便朝林竹遗府冲去!
第四百七十九章 玩笑
“心娥,我是杨平,我跟权轻侯、南山菊有事找你商量。心娥?”
草庐门外,杨平先是礼貌性地敲了敲门框,可虞主并未作出任何回应——事已至此,已无须再抱有任何幻想。
三人相互对了对眼神,不约而同地将修为运转至极限,谨防毫无防备地被贼人偷袭,可当他们破开门闪身而入时,屋内既没有任何毒气机关,也没有有任何歹人的身影,只有虞主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心娥!你怎么样!心……!”杨平速度最快,一把将地上的虞主抱在怀中,想要将不知是晕厥还是身受重伤的虞主唤醒——可借着苍白的月光,杨平焦急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想也不想,便以灵念将虞主盘膝扶正,而后伸手点在虞主眉间,将自身修为猛地灌注进去!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落了三人十步距离的唐江生尽管没有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可杨平急切的呼喊依然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权轻侯与南山菊呆立于原地,想来虞主应该是出了大事……
唐江生有点进退两难……虽然他不是罪魁祸首,但没有谁会待见一个长着“乌鸦嘴”的人——可是他又不能就此一走了之,不然事后追查下来,有点蛛丝马迹都往他身上靠,那他可真就百口莫辩了。
于是唐江生沐浴着星辰月光,就这么一直站在草庐外,也不打算进去瞧瞧到底啥情况,毕竟他跟虞主的过节可从来没和解,在场三人又都是成名已久的修士,修为精湛,见多识广,哪会有他什么事儿呢?
可就在这时,一道寒风穿堂而过,连带着几近消散的气味,凛冽地吹进了唐江生的心防,而在这阵风里,唐江生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师尊!”只听得唐江生情不自禁地惊叫出声,随即一个猛子扎进草庐之内,尽管没有看见天元子半点影子,但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丝熟识的烟草味,与唐江生早已烙印在灵台识海中的气味别无二致。
“师尊来过!可……师尊怎么会出现在林竹遗府?什么时候来的?”心中默默思索着天元子来意的唐江生并没有发现权轻侯正以一副如临大敌的神色盯着他,唐江生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滑向了身在旁边的杨平跟虞主——而不看不要紧,就这一眼,唐江生顿时惊的目瞪口呆,甚至连关于自家师尊的思考都打断了,“这……这是,虞主?”
唐江生无法保持平静,双眼蹬的犹如铜铃,连声调都在微微发颤!而唐江生所不知道是,正是由于他这不似有假的惊诧表情,才让自己在一定程度上洗刷嫌疑,免受可能发生的严刑拷打亦或是牢狱之灾。
“杨平,你修为有限,换我来试试吧。”眼看杨平面色越来越苍白,权轻侯适时出言提醒,毕竟他以净化之意入巅峰,对于治愈虞主所受的伤势有着事半功倍的效果,“南山,麻烦你警戒周围。”
说完这话,权轻侯还有意无意地瞟了唐江生一眼——南山菊心知其意,却也只是稍微点了点头,没有特别防范唐江生的意思。
至于杨平,在将体内最后一点修为灌注虞主之身后,也是将这接力棒交给了权轻侯,自己则从乾坤袋中抓出一大把回复类型的丹药,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除了眼前人的安危,目中不存他物。
不过饶是如此,权轻侯那一瞥的动作依旧是被唐江生收入眼中,只是唐江生权当没看见,也摆出一副担忧虞主状况的模样,内心却在“留下来帮忙,以自证清白”和“瞅准时机跑路”之间反复衡量。
那么虞主此刻究竟伤成什么样呢?用十六个字形容,便是——面容枯槁,瘦若皮囊,白发苍苍,犹如老妪。
是的!当今虞主明明美若天仙,倾国倾城,可谓仙姿玉色!可借着庐外明亮洁白的月光,此时的虞主却仿佛已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没有人知道草庐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是唐江生,也只能猜到天元子应该是来过这里,至于是不是她出手伤的虞主——现场并未留下针对相关证据,想要解开疑团,一切都得等虞主醒过来才有定论。
“呕!”
在权轻侯净化之意的治疗下,虞主“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随即悠悠转醒,目中一片混沌,看来就算是醒了,意识也不怎么清楚——于是权轻侯加大力度,蕴含有净化之意的修为仿佛海浪般继续灌注。
“心娥!心娥!是我,杨平!听得到我说话么?”不过杨平却是等不及了,眼见虞主苏醒过来,立马握住其双手,神色忧虑万分。
许是听到了杨平的声音,虞主的眼瞳终于是稍微闪了两下,抬起眼眸望着眼前人,目光逐渐聚焦,嘴角却是情不自禁地挂起一缕苦涩的微笑——可就算如此,苦涩也仅仅只有一成,余下的九成全是欢喜。
权轻侯站在虞主身后,看不清虞主的表情;南山菊跟唐江生则对这个微笑的含义琢磨不透;只有杨平神情中一片悲苦,眼眶尽湿,声调嘶哑,痛恨地捶打着自己的腿,哪怕重生,他仍旧没有力量保护她。
“早知如此,我还……我还不如不要……!”
杨平丧气的话还没有说完,虞主枯瘦的双手却已颤巍巍地抚上他的脸颊:“只要……只要能再见到你,怎么样……都是好的……”
杨平死死咬住自己的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有红颜如是,夫复何求?
“敢问虞主,伤你至此的,可是……周国修士?”
南山菊考虑再三,还是决定问出口,不过他并没有特指天明宗天元子,算是给此事留下了转圜的余地。
只见虞主轻轻摇头,否定了南山菊的问题,表情甚至稍有怀念:“空谷有幽兰,暮时倚修竹——看来他俩对本宫还有所怨恨,所以才会趁着月色,来与本宫开这最后一场玩笑吧……”
听闻这话,唐江生默默向后退了几步,直到退到庐屋门外,一屁股坐在门槛儿上!望着夜空中的月亮,不由自主地发呆……
第四百八十章 提亲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转眼间两年过去,而在这两年的时间里,虞主对外宣布闭关,闭关期间,“军、民、政、律、邦”五项事宜尽皆交由权轻侯代为处理,圣女、三代以客卿身份辅之。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虞主是将权轻侯作为下一任虞主在培养了,不过以权轻侯的修为和功绩,这也算是众望所归,几乎没有反对的声音,除了权轻侯自己——只是虞主也没明说就是将他列为候选人之列,所以作为当今虞主部属,权轻侯只能接受其命令,尽心而为。
于是虞山事务一分为五,军机处方面,由云汉霄负责操练虞山守卫,以其封魔修为,无人不服;民治方面,由陈开指挥兴建学堂和医庐,由卫锋、卫后分别管理幼辈的初步教育以及虞山的医护工作;内政方面,由权轻侯坐镇中央,暂代虞主行管理指挥之责,继续统领虞山暗卫;由于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于是律令修缮的工作,便交由史馆去做,虞山载史一族成为过去,而后改名“律史”一族,一部分族人负责撰拟律令,另一部分则维持原本的工作不变;至于邦交方面,权轻侯卸下对外邦交使团团长一职,改由君无梅担任这一职位。
那些在上一次卫虞战争中活下来的卫修,虞修负责完全治疗,不过却要求其参与虞山重建,为期三年,三年之后,是走是留不予阻拦——卫修感其恩惠,悉皆同意,期间与虞修通婚者,亦不在少数。
与此同时,《卫虞和平共存之联合声明》继续有效,百里朽攻击虞主一事被认定为受邪祟夺舍,无关其主观意志,再由卫家家主卫刑以及卫家老祖卫法落名,以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和平果实被成功保留。
虞山二天之无天,鉴于原无天大当家不语与众修离心离德,且至今仍处于被俘状态,因此提拔无天忻吴为无天一部之暂行大当家,正式封正根据律例,得待虞主出关后审查核准,而以无天忻吴骄人的战绩和身怀无天不语本命之物这两件要素来看,封正也是迟早之事。
至于虞山二天之七十天,此番遭重极其严重,原大当家轩鸿叛敌,暂代大当家之责的七十天余欢为护权轻侯战死,并未来得及托付本命之物——不过七十天余欢却有一个远房血亲,身份也很合适,乃七十天雨歇,虽然七十天雨歇也“战死”了,但是却托付了本命之物,而持有其本命之物“芙蓉粉晶”的唐江生,便成了唯一合理的人选。
只是唐江生身为周国天明宗修士,这个身份从未有任何改变,虞山七十天大当家这个职位,说什么也不该由他这个外人担任——可是不管是无天大当家还是七十天大当家,其继任要素都必须符合两个条件,其一是身怀上一任大当家的本命之物,其二就是得虞主亲自封正。
然而七十天一部经此一役后人才凋零,别说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选,所属妖修也仅剩二十人不到,因此只有唐江生尚且符合其一条件。
可最关键的,七十天幸存的都是元丹修士,而唐江生仅有凝魂修为,如何能够服众?在经过众议之后,七十天决定效仿圣女,给唐江生挂了一个“七十天监督”的名号,在找到其他适当人选之前,便暂时由唐江生负责七十天一部的重建与指导——其实以唐江生身为海辰、食月“先生”的身份,这一设置并未有什么不妥,而在后来的相处共事之中,唐江生因为在天明宗藏书阁生活十多年,知晓许多法阵、术法的相关知识,因此成为头一个凭借学识征服七十天的凝魂修士。
而对杨平来说,由于虞主宣布闭关,在他痛定思痛,与权轻侯商议了整晚之后,带着一封推荐信和悔过书,重新拜投长生宗——尽管曾经为了虞主脱离长生宗,但究其本质并不算是叛宗,而长生宗宗主也不计前嫌,重新将之收于门下,只不过杨平也得从外门弟子做起。
一来二去,虞山百废待兴,时间又过去了一年,那一晚的事唐江生、杨平、权轻侯、南山菊四人守口如瓶,几乎没有其他人知道,除了食月……而食月之所以知道虞主的事,还是唐江生泄露给她的。
其实也不能说“泄露”,这件事连唐江生自己都解释不清楚!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他和食月的约定说起——唐江生答应过食月,当它再次醒来之时,一定让食月和它的虞主姐姐重逢。
然而虞主一闭关就是两三年,食月又没有渡过第一次天劫,长时间的身魂分离对其百害而无一利!因此唐江生思虑再三后,在“严守许下的承诺,维持‘先生’形象”与“尽早解放食月,令其身魂合一”二者之间选择了后者,也就是说,当食月苏醒时,并没有见到它的虞主姐姐,那个时候的虞主刚刚闭关一年,食月在沉睡间也长了一岁半。
顺便一提,南山菊最后选择了食月作为自己的传承弟子,受食月“老师”之称,他授食月初代虞主之艺——也不知是不是终于确定了继承人的缘故,言己仅有两年寿命的南山菊居然突破了寿命的限制,与虞山众修一起踏进了虞主闭关的第四个年头,真是可喜可贺。
唐江生则继续做着食月的“先生”,只要食月问什么,他基本上都会进行耐心且细致的讲解,不过不同于南山菊传授技艺,唐江生教给食月的,通常都是“书”与“礼”——食月很聪明,学的很快。
当然了,食月也是一个相当乖巧懂事的孩子,尽管唐江生没能遵守约定,但却并没有责怪唐江生,渐渐地也知道什么是“身魂五行”、什么是“因果轮回”、什么是“事与愿违”、什么是“抉择相思”……
至于食月为何会知道那一晚的事,用食月自己的话说就是——“先生你以后还是不要说谎了,虽然是为小西好,但是先生的谎言小西一眼就看穿了!”
唐江生本来是不想告诉食月有关虞主的实情的,可食月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瞒肯定是瞒不住的,于是索性就和盘托出了——不过关于天元子的部分,还是作了保留。
老实说,唐江生对自己“扯谎耍诈”的功夫本来是很有信心的,为此还专门拿七十天的妖修试了好几遍,结果屡试不爽。
于是唐江生就纳闷儿了——食月究竟是怎么看穿的呢?
就在唐江生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虞主在闭关的第四年岁末,终于是出关了!而且不知道用的什么秘法,容貌竟恢复成以前青春靓丽的模样,一点苍老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出关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其出关的第七天,杨平用一百根东齐海兽的巨型独角做聘礼,向虞主提亲,而彼时的杨平,已是巅峰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