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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白     夏逆txt下载     夏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教你做事

    果然就像潘龙担心的那样,片刻之后,已经有人找上了他。

    来找他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看起来似乎比曾英奇还老。但他站在空中,却有一种似乎要和周围的海风融为一体,随时都可能消散不见的感觉,看起来无比怪异。

    潘龙知道,这是修为臻至天人合一之后,会出现的某种异象。

    一般来说,初入天人境界的高手,最容易出现这种“人与天地融合”的异象,反倒是随着修为日渐深厚,这种异象渐渐消散不见,最后看起来和寻常人没多大分别。

    “老朽闵琨,祖上原本也是拓海曾家的门徒。修行二百二十余年,侥幸入了天人之境。”他慢吞吞地说,“天狮王主持此间事务,老朽因为跟曾家颇有渊源,便自告奋勇,请缨做一些调查的工作。”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潘龙的身上:“据老朽所知,‘益州一文侠’乃是潘少侠前些年用过的名号,不知道潘少侠可曾将这名号借给别人过?”

    潘龙心中微微皱眉——闵琨这名字,他却不曾听老师提起过。想来这人平常一直隐居不出,所以老师觉得没必要提吧?

    但不管怎么说,这人毕竟也是天人合一的大高手,不可小看!

    他笑了笑,毫不心虚地看着闵琨,回答:“斩奸除恶、铜钱勾魂。当初我打出这个名号,便有许多人做好事不留名,帮我扬名。只要他们没杀错人,我并不介意他们用我的名号。”

    “那潘少侠觉得,今天这位‘一文侠’可曾杀错人?”

    潘龙回答:“我初来幽州,老实说对幽州的情况其实不算很了解,对曾家就了解得更少了。不瞒前辈说,我对曾家的了解,仅限于‘幽州名门’、‘拓海侯’这些内容。前辈是幽州本地人,又和曾家关系密切,那人有没有杀错人,前辈想来比我更加了解。”

    闵琨点了点头,说:“潘少侠的意思,老朽明白了。若是实在找不到人,请容老朽向潘少侠叨唠一二。”

    卢喜安的脸色顿时变了,沉声说:“潘少侠乃是朝廷的幽州观风使,自从他来到幽州之后,便在襄平府主持追查军械走私,一直没有离开。曾家这边的事情,跟他并无关系!”

    闵琨看了他一眼,慢慢地说:“分身之法,并不稀有。”

    卢喜安毫不退让:“若是他的分身都能让我看不出来,或者是一个分身就能打死镇辽东的曾老前辈,闵老先生劳烦他,岂不是给自己惹麻烦?”

    闵琨淡淡地说:“我老了,离死也没几年,不怕麻烦。”

    “我觉得您还是怕一怕的好!”卢喜安沉声说,“您老或许真的时日无多,但总有亲人朋友还要过日子。若是几十年后被天外一掌,直接方圆数十里都给拍平了,未免有些可惜,不是么?”

    闵琨的脸色有些阴沉:“你在教老夫做事?”

    卢喜安冷笑:“我就是在教你做事!你想要威胁绥山剑圣最疼爱照顾的晚辈?好好想想!”

    闵琨深深地吸了口气,白发无风自动,原本并不强烈的海风突然化作呼啸的狂风,吹得不止一个没有防备的真人呼啦啦飞出去很远,更有极为强烈的威势从他身上升起,令人不安。

    但还没等他有所表示,天狮王突然出现在旁边,皱眉说道:“我跟任剑客喝过酒、打过架,也算是有些交情,你若是要找他晚辈的麻烦,这事情我替他接下!”

    闵琨的气势顿时荡然无存,他低下头,没有再说什么,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天狮王也随即离开,并未和潘龙说话。

    “这什么人啊!”卢喜安满脸不高兴地说,“绥山剑圣修成仙佛,天下为之震动。我不信他真的不知道!但凡有点门路的,都知道剑圣成仙的过程中,潘观风你出了不少力气,很得剑圣的赏识。这闵老头的一通话简直莫名其妙,活了二百多岁,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潘龙叹气:“他可能一直在潜修,真不知道这事。”

    “他听说过你曾用一文侠的名号,却不知道你跟绥山剑圣的关系……你信吗?”

    “老实说,我不信。”

    卢喜安冷笑:“总有些人,年纪大了,脑子就不怎么好使——你信不信,我刚才帮了他的忙,拉了他一把,他日后可能反而要记我的仇,找我的麻烦。”

    “不至于吧?”

    “潘观风,你是正派人,北地出身、行侠仗义,我知道你这样的人,就算跟人有仇,也不会玩拐弯抹角那套。”卢喜安又露出了讥讽的笑容,“但有些人,天生就喜欢拐弯抹角,哪怕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事情,他也总是要拐几个弯,折腾一番,仿佛不这样闹一下,就不显得他有智慧。”

    潘龙见他一脸怨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卢将军莫非见过不少这样的人?我看你似乎很有怨气。”

    “岂止是‘见过’啊!我当初吃了不少亏的!”卢喜安颇有怨气地说,“明明大家没什么矛盾,但就是不说人话,阴阳怪气,似乎不讽刺一下、不威胁一下、不让别人难过一下,他就不舒服……天底下怎么会有那种人呢?我一直就不明白!”

    “或许他真的觉得我有嫌疑。”潘龙说。

    卢喜安摇头:“你二十几岁就是真人,日后长生有望。他就算找你的麻烦,也弄不死你,日后你修成长生,回来报仇……他岂不是要满门死绝?”

    他又讥讽地笑了:“别说你没有嫌疑,就算你有嫌疑,甚至于……哪怕他亲眼看见你杀了人,他也只能当没看见。”

    潘龙皱眉:“你这话……我可不大喜欢。”

    “你是正派人,自然不喜欢这种事。但我不是,他也不是。大家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好吗?”卢喜安摇摇头,说,“能有机会跟你结交,努力凑上来攀交情都还不够呢。我不像他那么虚伪和假惺惺,我就明明白白地说,我看好你,想要趁现在跟你交好,这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在哪里我都可以抬头挺胸地说出来!”

    “想要讨好强者,丢人吗?不丢人!”

    潘龙见他有些激动,只好笑着点头,心里却有些喟叹之意。

    看卢喜安的样子,分明是有什么伤心的往事。

    只是不知道他的那些伤心事……自己能不能帮得上忙?

第一百六十七章、真假难辨

    时间渐渐到了下午。

    来了解情况的各路真人们大多散去了,还留在曾家庄这边的,只有本地的真人宗师。

    曾家庄被毁,两位真人一死一逃,这件事足以震动幽州。

    甚至毫不夸张地说,幽州这边,过去这百余年内,都不曾发生过如此大事。

    大概申时二刻(下午五点半左右),天狮王找来了逃跑的曾小强,让他介绍当时的情况。

    曾小强并没认出潘龙——之前的“一文侠”身上战意澎湃如潮、杀意锋利如刀,整个人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宝刀,随时都准备斩奸除恶。而此刻的潘龙不仅相貌略有不同,气势也完全不一样。

    潘龙的气势昂扬而充满朝气,一看就知道是一位少年得志的天才人物。而他的力量则没有多少锐利之意,反而展现出了厚重的意味。

    这些自然都是潘龙演出来的,儒门“从心所欲”心法,入门第一步就是观察众生,体会他们的喜怒哀乐,最终感受到人和人之间必然存在的距离和隔阂,由此外演众生、内掌心魂,能够自由自在地控制自己的力量,也能随意改变自己的气质。

    儒门前贤端木智公就曾经前后变化成几十个不同的人,去戏弄一个刻薄的诸侯,最后气得那诸侯七窍生烟,喷血而死。

    以潘龙的修为,如果现在和人动手,倒是有一些可能被曾小强觉得“他很像一文侠”,但只站在那边的话,曾小强哪怕凑到面前仔细观察,也不会觉得两人有一点相似。

    哦……还是有那么一点相似的,他们都是虬髯。

    曾小强其实也是虬髯,只是他把下巴和脸颊上的胡须都剃了。

    卢喜安也是虬髯,胡须还挺长的,看起来颇为威武。

    在场的真人宗师们,一眼看去,但凡男人,十个里面至少五六个是虬髯。

    从生物学的角度分析,武道强者荷尔蒙分泌旺盛,所以除去头顶上可能因为溢脂而脱发,别的体毛往往都会比较浓密,表现出来的,就是在武林高手里面,虬髯特别多。

    要是虬髯都算有嫌疑,那这嫌疑人大概能堆满一座山谷。

    “那人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三十上下。身上一股锐利锋芒,还没走到面前,就感觉刀刃已经近在眉睫。他功力极为深厚,绝对不是刚刚踏入返璞归真境界的人物……”

    曾小强啰里啰嗦说了一大通,最后强调:“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施展铜钱镖,只是曾经拿出‘天下太平’铜钱来证明身份而已。”

    “一枚铜钱算不了什么证据。”有一位真人也拿出了一枚“天下太平”的铜钱,“这太平铜钱在益州挺流行的,很多人都会弄一枚,随身带着,据说可以镇邪。”

    “有这么多?”另一位真人好奇地问。

    “有真有假吧。”

    “那您这枚是真是假?”

    “我怎么知道?我是十两黄金买的,应该是真货吧。”

    潘龙叹了口气,手上拿出一枚铜钱镖来:“我这个是如假包换的太平铜钱,你可以拿去对照一下。”

    曾小强一愣,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确定你那个是真货?”

    “……一文钱大侠,是我在益州闯荡的时候,因为喜欢用自制的‘天下太平’铜钱做暗器,才得到的绰号。”潘龙作无奈状,“天底下再没有别人的铜钱比我手头上这些更真了。”

    曾小强大吃一惊,急忙接过他的铜钱,仔细看了一会儿,说:“不像,你这铜钱是黄铜的,他那个是紫铜的……而且他那个做工也比你这铜钱好。”

    这是当然的,潘龙之前找曾家庄麻烦的时候,拿出来证明身份的天下太平铜钱,是他以浑厚真气将纯铜直接捏制而成,高纯度、一次成型、冷锻工艺,就连上面的文字都是用的软折书法,古意盎然,堪称工艺品。

    而真正的天下太平铜钱,是用石头模子以范造法制造出来的,材料也是铜锌合金。

    范造法已经算是比较高端的铸造技术,铸造出来的铜器精美程度远胜通用的翻砂倒模法,但比起真人宗师真气捏制,显然一个天一个地。

    更不要说纯铜是紫色的,铜锌合金是黄色的,只要不是色盲,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潘龙当然是故意的,他要制造的就是这种似是而非的效果。

    一文钱大侠当然就是他本人,但一文钱大侠却也不仅仅只是潘龙。

    在益州,乃至于在大夏九州的各地,都有行侠仗义之后不愿意留下自己名号,干脆留下一枚铜钱作为凭证的侠客。

    “一文侠”这个身份,渐渐的已经成为了一个象征,一个铲奸罚恶、除暴安良的象征。

    这就像潘龙前世的世界里面,很多人做了好事之后会说“我是路过的假面骑士”——假面骑士系列特摄连载一百多年,着实深入人心,花了一百多年时间塑造出来的行侠仗义助人为乐的英雄形象,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成为了社会文化的一部分。

    如果这种情况能够一直持续下去,或许过了几十年上百年,当“一文侠”成为行侠仗义不留名的惯例,那么潘龙这个货真价实的一文侠,甚至可能光靠创造了这个传统,就能够开辟道路、修成仙佛。

    真人宗师们目光如电,一眼就能看出潘龙拿出的那枚铜钱和那位真人收藏的不同。至于曾小强说的那一文侠,更是和他的情况有天壤之别。

    “那人应该是不愿意暴露身份,所以便借用了‘益州一文侠’这个名号。”有个年长的真人说,“以他的本领,就算没有踏入天人合一境界,估计也不远了。这位潘少侠虽然本领高强,但要说他能够单枪匹马毁掉曾家庄,打死威震辽东的老曾……恕我直言,我不信。”

    众人看向潘龙。

    这位真人的说法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很不客气,几乎就是直说“你没那本事”。潘龙年轻气盛,能不能受得了这小看?

    结果潘龙却没生气,只是笑了笑,说:“我是朝廷官员,曾家也是朝廷官员,我就算跟曾家有矛盾,也要按照朝廷法度走流程,怎么可能自己登门,直接一枚铜钱镖砸到曾老前辈的脸上去?前辈这是开玩笑呢。”

    卢喜安松了口气,然后便大声说:“大家忙到现在,午饭都还没吃呢,不如先去吃点东西吧?反正这边该看的该查的……也都结束了,以后该怎么办,以后再说呗。”

    众人纷纷点头,他们都是老江湖,分明看出形势有些不对——无论是之前闵琨也好,还是刚才这位真人也好,都似乎在勾引潘龙发怒动手。

    潘龙如果动了手,会怎么样?

    反正他们绝对不想要趟这滩浑水!

第一百六十八章、不开心的人和开心的人

    潘龙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刚刚那个真人明显有问题——双方无冤无仇,甚至素味平生,他一开口就对自己阴阳怪气,要么是这人出身祖安,从小修炼大阴阳术,是个欠打死的烂嘴货,要么就是其中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仇怨或者阴谋。

    但仇怨也好、阴谋也罢,他都不想接。

    所以卢喜安一开口,他立刻点头:“卢将军此言大有道理!有道是‘皇帝不差饿兵’。咱们当然不可能向曾家索要好处,但咱们自己也要会照顾自己啊。吃顿饭,耽误不了什么事。”

    立刻就有别的真人开口附和,完全不给刚才那个颇有挑衅之意的真人接话的机会。

    很快,一众真人宗师便纷纷散去,只有寥寥几人留在曾家庄。

    刚才对潘龙挑衅的真人,便在其中。

    他站在地上的那个巨大陷坑边缘,注视着几乎已经被彻底夷为平地的曾家庄园,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老方,你发现什么了吗?”闵琨并未离开,此刻凑过来,低声问道。

    这位真人名叫方东焕,祖上也是“开山拓海”的成员之一。当年那批人里面,成规模的有四个家族,分别是何、方、韩、曾。

    帝丁卯亲手所写的“开山拓海”匾额,当时就挂在何家的正堂大厅之中。

    多年之后,帝乙亥政变篡位,何家参加了讨伐伪皇的战争,最终战败灭门,那块匾额据说也毁于战火。

    剩下的三大家族里面,韩家早已凋零,只有以他们当年那座韩家庄为旧址的“韩城”还残留着一些他们家留下的遗迹,方、曾两家都投靠了帝乙亥,据说他们各有一块帝乙亥亲手书写的“开山拓海”匾额,并分别继承了开山侯、拓海侯的爵位。

    后来方家不断分家,最终星散各地,继承开山侯爵位的嫡系住在神都,除了定期回来祭拜家族陵园之外,一年到头也不会在“大方港”见到他们。

    四大家族里面,只有曾家在这片土地上绵延至今。

    而这位方东焕,便是方家的人。

    方、曾两家世代故交,还有不少联姻。方东焕的母亲便是曾英奇的堂姐——那位堂姐比曾英奇的母亲年纪还大。

    二人从小就是朋友,方东焕修成真人之后,一直以开山侯方家供奉长老的身份住在神都,保护子孙族人。但他每年回幽州祭祖的时候,都会和老朋友聚一聚,喝两杯。

    他并非听到飞火传讯才来的,而是在曾英奇与他互相交换的命符破碎之时,便第一时间赶来了幽州,但终究还是来迟了,并没能堵得住潘龙。

    “我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面对闵琨的询问,方东焕摇摇头,平静的神情却掩饰不足眼中近乎疯狂的憎恨,“但我觉得,潘龙有问题!”

    闵琨皱眉说:“别人借用他的名义,这种事情他也没办法的。”

    “话是这么说,可为什么偏偏借用他的名义?”方东焕冷声说,“众所周知,益州一文侠只是个先天高手。就算在先天高手里面出类拔萃,但终究也只是先天境界而已。而潘龙就是一文侠这件事,如果不是他自己提起,我甚至都不知道……”

    他的话到此为止,但闵琨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那个冒充一文侠的人,知道潘龙就是真的一文侠。

    他说:“我今天也查了一下,潘龙就是一文侠这件事其实并不特别隐秘。益州不少名门高手都知道,朝廷里面更有专门的案卷。只是平时我们大家不会注意先天层次的事情而已。”

    虽然上午和潘龙发生过矛盾,但身为天人合一的大宗师,他自然不可能被这区区的意气之争混淆视线。

    活了两百七八十年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会拎不清轻重!

    方东焕摇头不语,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就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潘龙和今天早上袭击曾家庄的那个假一文侠,肯定有关系!

    这时候,潘龙和卢喜安已经坐在了附近城市的酒楼里面。

    “好酒好菜尽管上,钱不是问题,但要快。”卢喜安随手扔出一锭银子,“我们很忙,没时间磨磨蹭蹭,吃完了还有公务呢!”

    只是片刻功夫,酒菜便已经端上了桌。

    幽州这边的菜肴以海鲜为主,因为追求时间,所以先端上来的便是一道幽州名菜——沧海杂烩。

    这道菜将海鱼、海贝、海藻炖成一锅,但作为锅底的却是用老母鸡等材料炖出来的鸡汤。

    厨师用有细孔的隔板将锅的上下隔开,通过长时间的炖煮,鸡汤浓郁和贝类的鲜美融为一体。最后出锅的时候,便是一碗看起来只是海鲜杂煮,实际上兼具海陆之鲜的菜肴。

    沧海杂烩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预先炖好,需要吃的时候热一热就行。在这种高档的酒楼里面,一天到晚都热着菜,甚至连重新加热都不需要。

    原汤进锅,加切成薄片的鱼肉和海藻,稍稍调味,一滚即成。

    潘龙此前并没吃过这道菜,一尝顿觉满口鲜美,不由得赞不绝口。

    而紧跟着端上来的,则是由文超公发明的炒鱿鱼。

    这道菜的来历可不是“相传……”的那种风格,而是货真价实的文超所创。

    当年平幽燕之后,帝甲子整顿官场,将那些贪赃枉法、名声不好的官员们一并请到了一个露天的广场。

    广场周围是虎视眈眈的精兵猛将,广场中央则摆着一只超过一丈宽的巨锅,锅下烈焰熊熊,文超指挥着两位大力士,用特制的铲子将辣椒、蔬菜和鱿鱼一起翻炒,炒出了一锅香味四溢的菜肴。

    吃了这道“炒鱿鱼”的狗官们,便灰溜溜地撤职滚蛋,不少人随即在后来百姓们的举报下锒铛入狱——总算帝甲子还给他们一点面子,除了几个民愤极大的,别的好歹留下了脑袋。

    而从此之后,“炒鱿鱼”便成为秉公执法、替天行道的象征,是幽州菜系里面最著名的一道菜。

    只是……潘龙觉得,赵胜和文超自己知道“炒鱿鱼”竟然变成这种意义,怕是忍不住要苦笑的吧。

    好酒好菜流水一般地端上来,二人吃得十分满意。

    吃饭时,潘龙想起之前的事情,忍不住问:“刚刚那个人……他跟我有仇?”

    “他跟曾家关系很好,曾家被人冒你的名灭了,他就记恨你了呗。”卢喜安正在吃麻辣豆腐,吃得满头大汗,连头都没抬,漫不经心地说,“之前闵琨不也是一样嘛。无论那个人究竟是谁,他用了一文侠的名号,而一文侠是你……在他们看来,找你泄愤,是理所当然的。”

    潘龙皱眉:“这就不讲道理喽?”

    “道理从来不是用嘴巴讲的。”卢喜安笑呵呵地说,“拳头有多大,道理就有多大;刀有多快,道理就有多快。不就这么回事嘛。”

    潘龙皱了一会儿眉毛,最后笑了。

    “我觉得你应该不高兴才对,结果你反而笑了,为什么?”这下轮到卢喜安疑惑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开心的事。”潘龙说。

    卢喜安问:“能说来分享一下吗?”

    “当然可以。”潘龙笑着说,“我们在这边吃好喝好,他们还在曾家庄那边吹西北风,而他们却拿我们没办法。你不觉得很开心吗?”

    卢喜安大笑:“你说得对!这太让人开心了!值得干上一杯!”

第一百六十九章、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一顿饭吃了大概有两刻钟(半个小时),这还是没有吃那些特别花功夫的菜色。如果吃一些讲究的菜肴,一顿饭吃个半天时间甚至一天都不奇怪。

    等潘龙和卢喜安回到曾家庄的时候,看到这里聚集了十来位真人宗师。

    数量比之前少了很多。

    但此刻还愿意过来的,基本都是对这件事比较上心的。

    别看人少了,调查效率可能反而会上升。

    果然,他们稍稍一问,就发现有人已经将曾家过去百来年里面得罪过的比较厉害的高手的名单整理了一份出来。

    那份名单……相当的长。

    一则是时间比较久,二则是曾家的确很擅长得罪人。

    光是这份初步整理的名单里面,就有超过三十位真人宗师。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曾家这可太能得罪人了!”卢喜安看着用法术抄录的名单,叹道,“得罪了这么多的高手,换成我的话,怕是早就不知死在哪个角落里面了。”

    潘龙则注意到,那名单上赫然有巨鲸帮帮主,“鲸王”王京。

    “巨鲸帮不是在益州吗,怎么会跟曾家有仇?”他忍不住问。

    “鲸王自己并无子女,但他有两个妹妹,一共生了六个外甥。二十年前,他一个外甥在行船的时候遇到海盗,死了。那伙海盗是曾家培养的,一直为曾家打击那些跟曾家在生意上有冲突的海商。”一位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的真人凑过来说。

    潘龙忍不住皱眉:“鲸王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外甥死了,他难道不报复?”

    “鲸王得到消息之后,经过一年的调查,在外甥的忌日悍然出手袭击了那群海盗的老巢,杀了一千多人。”那位真人说,“但……不知道是那群海盗没泄露秘密,还是他投鼠忌器,反正二十年来,他并没有找曾家的麻烦。”

    卢喜安问:“那他可能是假冒的‘一文侠’吗?”

    那位真人苦笑:“这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鲸王是天下公认的高手。尤其今年年初,绥山剑圣修成仙佛,当时他也在附近观礼,据说有所感悟,回家之后不久就突破了天人合一,已经成为又一位大宗师。以实力而言,他是这张名单上少数几位能灭了曾家的人之一。”

    潘龙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么说,真的可能是他?”

    “谁知道呢?闵前辈已经去益州找他询问了。”那位真人说,“闵前辈一辈子都在修炼,几乎没什么恩怨。而且他实力强大,就算鲸王也要给他面子……估计很快就很知道结果了吧。”

    “我觉得不是鲸王。”卢喜安突然开口说,“以鲸王的身份,为外甥报仇,何必要遮遮掩掩?他今年二百岁都不到,未来臻至天人极限,甚至冲击长生境界都有可能。只凭曾家,不配让他改名换姓隐藏身份。”

    这话就说得颇为不客气,几乎一转眼,方东焕就到了面前,冷冷地说:“你是看不起曾家吗?”

    “我怎么会看不起曾家呢?”卢喜安顿时露出笑脸,“我只是很尊敬鲸王前辈而已。”

    “王京的确厉害,但他巨鲸帮只有他一个真人宗师,等他死后,帮派能不能延续下去,都要打个问号。比起绵延千载的曾家,他终究少了一些底蕴。”方东焕沉声说,“小辈无知,不要只看到眼前,眼光要放远一点。”

    卢喜安笑着点头:“您说得对,所以我从来不做那些丧尽天良活该死全家的事。”

    他这话倒不是信口开河,潘龙能够看到人身上的功德罪业,他的身上虽然也有一些罪业,但并不很多,的确是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的样子。

    方东焕顿时勃然大怒:“小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过您老可以离我远一点吗?”卢喜安笑道,“我这个人胆小,修为又低,我怕天打雷劈被捎带着波及,那多冤枉啊!”

    潘龙忍不住笑了——这卢喜安虽然是军人出身,但那张嘴可真不像是个当兵的,怕是年轻时候在茶馆里面给人演过相声。

    方东焕脸色大变,手一抬,就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却没能拔得出来。

    不知何时,潘龙已经到了他的身边,用右手拇指食指捏住了他的剑鞘。

    他看了潘龙一眼,再次拔剑。

    潘龙的手背上青筋微微一显,剑还是没拔出来。

    “方前辈,大家都是来帮忙查明真相的。就算有些矛盾,也不过是口舌之争,何至于要动刀动剑呢?”潘龙微笑着劝道,“算了,算了。”

    他话说得很客气,但捏住剑鞘的右手却丝毫没有放松。

    就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方东焕又发了两次力,始终没办法将被他捏住的佩剑拔出来。

    潘龙的修为,在真人境界里面不算特别强。但他的力量,除去一些血脉奇异或者干脆就是强大妖怪的真人,正常人类出身的真人肯定比不过他。

    而且,差距很大。

    此刻他两只手指捏住了剑鞘,那剑鞘便紧紧夹住了剑身。

    以方东焕的本事,除非是彻底翻脸跟他打起来,否则想要靠力量拔剑,是绝对不可能的。

    方东焕几次尝试之后,自然也明白了这一点。他的老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哆嗦嗦,却没有再说什么狠话,最后怒冲冲地说:“一文大侠果然好本事,难怪别人要冒你的名!”

    潘龙笑着松手,说:“前辈客气了,其实这一文钱大侠的名号,本来就不是我独占的。我早上就说过,只要愿意行侠仗义,每一个人都可以是一文钱大侠。若是满天下到处都是一文钱大侠,我只会高兴,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行侠仗义?行侠仗义就是将曾家庄变成如此模样?”方东焕愤怒地指着那片废墟,厉声喝道。

    “但我记得之前看到统计结果,曾家其实没死多少人啊。”潘龙作疑惑状,“难道我记错了?”

    “曾家的确没死多少人。”附近一位真人说,“说句公道话,三位真人宗师在地面上开打,最后只死了二三百人,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奇迹!”

    “但曾家的精英几乎都死了!”方东焕怒道。

    “那些精英,死了也就死了吧。”卢喜安的表情也冷了下来,“人家用的是佛门普度之法,能被普度之法杀掉的,有一个算一个,没冤枉的!”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严厉:“要是这些人能够早点死光,或许曾家就没今天这一劫了!”

第一百七十章、来了

    卢喜安说得实在太不给面子,方东焕被他说得脸色铁青,呼吸粗重,双手紧紧捏成拳头,眼睛死死地瞪着他,似乎下一瞬间就要暴起发难,一拳把他的脑袋砸进胸腔里面去。

    但这位老真人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出手。

    拓海侯曾家已经完了,虽然还活着很多人,其中甚至有先天高手。但曾家这些年树敌无数,各路仇家绝对不会给他们养足精神卷土重来的机会。

    但曾家却还没完蛋。

    有曾小强这位年仅百岁的真人在,曾家就还能留住元气。

    虽然他们将不得不背井离乡,跟着曾小强一起去西域发展,但正所谓祸福相依,或许几十年后、数百年后,西域曾家会再次崛起,甚至可能重现“开山拓海”的辉煌。

    而开山侯方家,却只有他方东焕一个真人。

    开山拓海四大家族里面,若论功法传承,以昔年四大家族之首的“开门何家”最为完善,他们本是赫赫有名的“八奇门”之一,是战国时代阴阳家和兵家融合而生的流派代表。虽然没有诸子百家的名声,但实际上八家联手,在诸子百家里面都算是比较强大的。

    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这便是八奇门。八家合称“奇门遁甲”,将占卜、医学、武功、机关术……各种技艺融合在阵法之中,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人制宜、因事制宜……千变万化、深不可测。

    战国末期帝甲子横空出世,八奇门有的支持他,有的反对他,起了一次内战。内战之后,八奇门流离星散,明面上还有传承的只剩下伤门、惊门、开门三支。

    何家作为八奇门之一,虽然不怎么擅长攻击,但防守的本事的确是天下一绝。帝乙亥政变篡位,何家参加了义军,试图拨乱反正,凭借奇门遁甲之术,以劣势兵力对抗朝廷大军,苦战一年才败亡,就连帝乙亥也不得不称赞他们有本事。

    跟“开门何家”相比,“守山方家”、“拓荒韩家”、“镇海曾家”就实在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

    方家的源流是天竺国的苦行学派,他们通过近乎自我虐待的方式,让自己的精神得以超脱,以强大的精神统御肉身。

    这门心法战斗的威力很大,奈何不是长生之术。方家传承一千多年,别说没有长生者,就连大宗师都没出过,历代高手往往到了真人境界就是极限,强行冲击天人合一的话,必定走火入魔而死。

    久而久之,方家的人就心灰意冷,不再追求更高境界。甚至于连苦行都放下了,安安稳稳地在京畿过日子。

    反正他们作为虚封的开山侯,在京畿安定富足。那又何必虐待自己呢?

    方东焕作为方家仅有的真人,若是他死了,方家剩下的最厉害的高手,甚至连先天四异都还没完全修成。

    所以方东焕不敢死,他怕自己死了,方家就没了高端武力,日后要吃大亏。

    当年“拓荒韩家”是怎么消散的?不就是族中高手去抢夺冰原地气,结果被冰原的高手给反杀了一波,族中高手几乎死伤殆尽。

    没了高手坐镇,韩家之前占的那些好处便不得不陆陆续续地吐出来。

    再后来,渐渐就没人提起韩家了。

    方东焕若是死了,方家便只能老老实实在京畿当个富家翁,再没有在幽州兴风作浪的能力。

    那或许并非坏事,但方东焕不愿意。

    他宁可方家像何家那样奋战而亡,也不愿意方家像韩家那样无声无息地消散!

    所以他不能死!

    尽管他气到眼珠子都红了,但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曾家乃是朝廷御封的拓海侯,曾家庄大门上的匾额,更是昔年刀帝陛下手书。”他冷冷地说,“那贼人袭击曾家,便是挑战朝廷的权威。不管他是正道侠客也好,是极道狂人也罢,胆敢挑衅朝廷,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话非常的政治正确,潘龙和卢喜安都不好反驳。

    怎么反驳?难道说“你丫扯淡!去年墨家高手差点连皇帝都杀了,他们死路一条在哪里?”

    ……这话实在不能从两位朝廷命官的嘴里说出来啊!

    卢喜安干笑两声,说:“您说得对,挑衅朝廷、死路一条!”

    潘龙也点头:“很多人不喜欢朝廷的法度,朝廷法度也的确存在不少问题。但无论如何,有法度好过没法度,不够完善的秩序总比乱糟糟的要好。”

    他停了一下,话锋一转:“但我不赞成方前辈的说法。一个人犯了罪,该接受什么样的处罚,应该按照法律办理。‘挑衅朝廷’云云,本朝并无这个罪名。依照我大夏律法,言者无罪、以言动人而己未行者罚止于役,一个人就算他整天站在衙门大门口骂得吐沫横飞,最多也就是一个月的差役,断然是不至于死的。”

    方东焕愣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潘龙居然跟他谈法律。

    大夏律法,他当然也学过。但那是差不多两百年前的事情了。

    这两百年来,他从来没把大夏律法当回事过,自然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不,他当年学的时候,就没有用过心。

    像潘龙这样一张嘴就是律法条款,他真的做不到。

    而且潘龙的反驳也相当的清楚——有法可依就有法必依,我们要依法办案。

    看着他表情僵住,卢喜安忍不住哈哈大笑,周围其他真人们,也都有些忍俊不禁。

    就在他们开心的时候,天狮王的身影突然浮现在他们旁边。

    这位化作金发巨汉的妖神手一挥,空中便浮现出一团景象。

    那是一群穿着白色丧服,全副武装杀气腾腾,正骑马疾驰的行人。

    “狮王前辈,您这是何意啊?”一位真人问。

    “他们身上有决然之意,气息和曾家庄互相冲突,应该是跟曾家有仇,窥见机会,来报仇的。”天狮王说,“如果说得更确切一点的话,他们是来送死的。”

    “送死?”

    “没错。看他们的气势就知道了。他们只要对曾家造成足够大的损害就行,至于自己死不死,已经毫不在乎了。”天狮王摇摇头,叹了口气,“大概是血海深仇、不能不报。此前完全看不到希望,他们也只能忍耐。现在看到希望,他们就忍不住了。”

    “他们在哪里?”方东焕脸色阴沉地问。

    “西边大路上,距离这里还有二十多里。”

    方东焕冷哼一声,驾起狂风朝着那边飞去。

    潘龙皱了皱眉,驾风追了上去。

    然后,诸位真人纷纷跟了上去。

    之前卢喜安就说过,曾家出了事,必定会有人抓住机会来复仇。

    他说对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复仇者

    五月份的北幽州,天气已经称得上是暖和,但当日头渐渐偏西的时候,晚风中便夹杂了明显的凉意。

    若是吃饱穿暖坐在家门口,这点凉风倒也算不了什么。对于那些吃过晚饭散步消食的人来说,这种风吹在身上,甚至有助于消化。

    但对于已经骑马疾驰了半天,更因为紧张而汗流浃背的人来说,这样的风吹在身上,就很有几分刺骨的味道了。

    那群穿着丧服的人,正沿着大路纵马疾驰。

    他们骑乘的骏马并不怎么高大,身上的颜色乱七八糟,但马蹄却清一色都洁白如雪,正是混杂凶兽“雪蹄羚”血脉的骏马,名曰踏雪驹。

    踏雪驹不像雪蹄羚那样一离开冰天雪地就热到发烧,但也只能在较冷的环境里面生活。巨大的限制带来的是惊人的耐力,它能够载着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连续四五天除了吃肉喝水之外就是跑,几乎不需要休息。

    拥有这种能力的混血骏马其实不少,在它们当中,踏雪驹是最便宜的,也是饲养成本最低的——在正常情况下,它可以吃三成肉七成草,只有狂奔的时候才需要吃纯肉。

    幽州这边的江湖人,很多都会骑这种名驹。

    而一群人骑着踏雪驹狂奔,自然是有什么急事。

    这样的情况在幽州并不少见,可若是这群人都穿着丧服,那就真比较少见了。

    毕竟就算是奔丧的,一般也是到了地方快进门的时候才换衣服,穿着丧服到处跑,这是给人送晦气吗?

    看到有人如此招摇过市,便有行人眉头一皱,手按在了佩刀的刀柄上。

    可再往后看,只见呼啦啦一条长队络绎不绝,沿着大路蜿蜒出去,甚至一眼看不到头……于是便又将手放下了。

    “这是干什么啊?那么多人穿着吊丧的衣服出门……究竟死了多少人?”有人忍不住嘀咕。

    这话着实有点恶意,却引得大家纷纷点头。

    的确像是看起来死了好多人的样子,否则……怎么会有这样的阵势呢?

    “怕是死了一城的人吧……”有老人低声说,“真是可怕!”

    说话间,一个个骑士从路上跑过。

    其中就有愿意跟他们说两句的,冷冷地说:“这丧服不是为别人穿的,是为我们自己穿的。”

    那人说完这句,一抖缰绳,刚刚稍稍放慢速度的坐骑再次加速,很快就跑到前面去了。

    行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儿,刚刚那个想要拔刀的老江湖才低声说:“他们的脸色不大对,的确像是要去找人玩命的样子。”

    “这么多人……怕是有二三百了吧?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么多人拼着性命不要,去找人厮杀?”

    没人能够回答。

    骑士队伍的前面,一个年轻人追上了为首的黄须中年。

    那中年人身材魁梧,须发都微微带着枯黄之色,尤其胡须,看起来简直像是秋天的枯草。

    他的脸色阴沉而冰冷,眼中闪烁着凌厉的杀机,一看就知道是个狠角色。

    “二叔,后面的人有点吃不消了。”那年轻人说,“要不要让他们歇一歇?”

    “歇?”黄须中年人冷声说,“再过几个时辰,就可以永远休息,现在歇了干什么?”

    “可是……他们再不歇一歇的话,我怕等到了地方,就没力气动手了。”

    黄须中年人叹了口气,说:“小奎,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们现在没得选择——我们要赶时间啊!”

    他用马鞭指着前方,解释说:“从今天早上飞火传讯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多时辰,眼看着天色快黑了。而若是我们不能抢在天黑之前赶到曾家庄,我们这一趟大概就是白来了。不仅原本的计划没办法实现,甚至要白白送命。”

    “为什么?难道曾家庄的人会逃跑?还是说他们到晚上就镇定下来,列阵而战我们打不过?”年轻人顿时有些不服气,“曾家的确威震幽州,可只要没有真人宗师坐镇,大家刀对刀枪对枪地厮杀,他们又不是三头六臂。我们为了报仇,是可以不惜一切的,一人拼命尚且万夫莫当,我们这么多人拼命呢!”

    黄须中年人苦笑一声,说:“如果只是我们和曾家打,那么我相信就算曾家再怎么能打,我们豁出性命,至少也能拼掉他们许多人。”

    “但我就怕……我们要面对的,不仅仅只有曾家。”

    “什么意思?”

    “曾家的高手虽然或死或逃,可他们交游广阔,江湖朋友众多,听说曾家出事,四面八方的高手都会来看个究竟。”黄须中年人解释说,“这些赶来的各路高手,未必都是曾家的朋友。跟曾家没交情的甚至有仇的,肯定也比比皆是。”

    年轻人连连点头。

    “如果只有那些和曾家交情好的高手,那么我们去进攻曾家,他们肯定毫不留情地一顿砍瓜切菜——老实说,我们这二百四十二人,面对一位真人宗师,可能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撑不过。”

    黄须中年人说:“所以我们的希望就在于……那些和曾家有仇,希望看到曾家倒霉的高手们!若是他们还在,有他们牵制住那些跟曾家关系好的高手们,我们才有机会和曾家决一死战!”

    年轻人先是点头,然后纳闷地问:“可是……这跟我们要抢在天黑之前赶到,又有什么关系呢?”

    中年人叹了口气,说:“你还不明白吗?若是我们去得太迟,看热闹的都走了,会留在曾家这边吃晚饭的,你觉得应该是哪一类?”

    年轻人顿时恍然大悟,看着已经渐渐西垂的太阳,不由得着急起来。

    “那糟糕了啊!看现在的天色,就算我们能够抢在天黑之前赶到曾家庄,那些看热闹的高手怕是也都已经回家吃饭去了……”

    中年人露出苦涩之色,说:“所以昔年文超公说‘女人化妆,讲究一白遮百丑;男人打仗,讲究唯快不破。’事情不一样,但道理一样。”

    “那我们还来得及吗?”

    “你问我,我问谁呢?”黄须中年人看着曾家庄的方向。

    虽然此行极为危险,甚至可以说是拿命在赌,就算赌赢了,也不过只是争到一个能和曾家厮杀的机会而已,但他还是宁可去拼一拼。

    对他来说,这仅有的一点点机会,值得他拼命!

    “唉!只希望我们还没有来得太迟!”

第一百七十二章、不下台阶

    数百匹异种骏马在大路上狂奔,声势自然极为惊人。

    潘龙才动身起飞,甚至还没能看到那边的景象,已经听到了沉重密集的马蹄声。

    几十里外的马蹄声,对他们这些至少也返璞归真,能够御风飞行的高人们来说,简直跟敲门没什么区别。

    ……只是比起不需要等到声音传来,本身神识警戒范围就达到几十里的妖神天狮王,他们还是差了许多。

    从天狮王发现有大批人马赶来,到开口告诉他们,再到他们听到马蹄声,前后大概有半分多钟。

    时间不长,但已经足够做许多布置。

    对妖神来说,几十里外的事情是“现在”。

    而对真人来说,几十里外的事情是“半分钟前”。

    这就是差距。

    有这么多时间,手脚快一点的话,几重阵法都已经发动完毕了。

    就算手脚稍稍慢一些,至少直接启动传送法术扬长而去,是毫无问题的。

    提前半分钟时间发动传送法术,天底下没人拦得住。就算是天下第一妖神毕灵空,她也只能打死“现在”的对手,奈何不得“半分钟后”的敌人。

    而对那些正在骑马狂奔的人,这距离又不是半分钟,而是一刻钟甚至更多一些的时间。

    这么长的时间,别说是武林高手,就算普通的训练有素的军队,只要不是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袭击,怎么样都来得及反应过来。

    披甲、布阵、迎战。

    最多就是准备稍稍仓促了一点,阵型没那么完整,士兵们的勇气没有鼓舞起来而已。

    兵法有云“击奇者,不过百息”,就是说要对敌人发动偷袭的话,最好能够让敌人在攻击之前不足一百次呼吸的时间里面才发现,这样效果才比较好。

    那种被敌人提前大半个小时发现,呼哧呼哧跑到了,人家已经整整齐齐地在以逸待劳的,就属于拍脑袋打仗想当然,跟看着地图给前线打电话,不分青红皂白要求机枪阵地前移五十米,去河中间布置阵地的微操之王蒋公中正一个类型。

    有趣的是,自古文人领军,就特别喜欢折腾这类幺蛾子。

    虽然也有一些真的擅战的文人,但大多数文人将领的水平,其实跟光头校长一个档次——不对,大多数文人将领甚至还不如他。

    也难怪文人名将曾涤生感叹:“史书上讲的那些个兵法,全特么扯淡,什么出奇制胜……老子都输到要跳河了!”

    后世总结这位近代之前的名将战术,无非“扎硬寨、打呆仗”六个字罢了。

    用奇不如用稳,此之谓也。

    真人宗师飞行极快,潘龙在心里感叹了一番,一行人就已经飞到了那些穿着丧服的白衣骑士们前面。

    方东焕显出身影,大声问:“汝等来此,是敌是友?”

    他刻意先声夺人,用真气将身影扩散,一声大吼简直如同天上炸雷一般,在空中滚滚翻腾。吼声所至,混杂凶兽血脉的踏雪驹也承受不住,纷纷人立而起,发出惊惧的长嘶。

    马上的骑士们顿时坐立不稳,许多人直接就摔到了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一片。

    那黄须中年人是极少数能够在人立而起的马背上保持平衡的,但他心念一动,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努力约束坐骑,花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才让陷入惊慌的坐骑重新安稳下来。

    然后,他抬头看向天空,只见一群人站在那里。

    他嘴角微翘,露出了一个不易被觉察到的笑容。

    “在下辽西黄复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前辈?”他大声说,却有些答非所问。

    “老夫方东焕。”方东焕本拟一声问清敌友,若是来找麻烦的,直接一掌下去杀个精光。却不料被这么一耽搁,潘龙等人已经赶到,想要痛下杀手也迟了。

    他心情不好,话音里面自然没什么友善之意。

    黄复之闻言顿时大惊,问:“可是当年金殿问北拓之事,帝丁亥问‘凡人无妖神仙佛之力,如何开山?’,答曰‘先人之事,后人不得而知。唯知人心齐、山可移。’,被帝丁亥赞之为‘移山之志,可为后世鉴。’的方移山前辈?”

    他说的正是方东焕一辈子最得意的事情,这老头虽然满肚子怨气,闻言却也忍不住以手抚须,微微点头,笑道:“老夫一介凡人,不敢当‘移山’之名。只是江湖朋友们抬爱,称我一句‘方移山’罢了。”

    黄复之心脏猛地跳了两下,急忙看向潘龙等人。

    卢喜安开口说道:“我是襄平府武略将军卢喜安,旁边这位年轻的,是新任的巡风司幽州观风使潘龙……”

    他滔滔不绝,将十余位真人宗师一一介绍,但说到最后,却刻意强调:“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调查曾家遭袭一事。但我们本身并无定论,无论最后调查的结果是侠客惩恶也好、是暴徒行凶也罢,总之我们只要真相,不问其他。”

    这话乍看上去似乎很理客中,但实际上却将他的态度暗示了出来。

    曾家遭到袭击,一座庄园被夷为平地,一座城池毁了大半,家主曾英奇和超过两百位族人身亡,可谓损失惨重。

    在这种情况下,卢喜安开口给这件事定性,却先说“侠客惩恶”而不是“暴徒行凶”,言下之意可以说是明明白白。

    方东焕闻言,顿时眉头一皱,就要开口。

    但黄复之已经喜出望外,大声说:“晚辈这一行人,都是和曾家有血海深仇的。我们听说曾家出事,怕仇人抢在我们之前死了,便急急忙忙赶来,想要找到仇家了结恩怨,仅此而已。”

    这话一说,方东焕顿时大怒。

    可不等他开口,潘龙抢先说道:“要了结恩怨,我能理解。但你们为什么穿着丧服来?莫非是准备了结恩怨之后吊唁一番,将过去的种种往事就此放下?”

    方东焕只得闭嘴。

    虽然谁都看得出来,潘龙这是在刻意回护黄复之等人,但潘龙的话说得相当客气,他也不好发作。

    黄复之有些犹豫——他又不是傻子,当然明白卢喜安和潘龙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或者至少是对自己友好的。

    人家都给他台阶下了,按说他应该顺驴下坡,承认是来寻仇兼吊唁,将往事做个了断的。

    但他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黄家昔年也是辽西大族,枝繁叶茂,子子孙孙约有千人。但因为主业是和冰原族裔做生意,被以曾家为首的激进派称作大夏叛逆,处处敌视和打击,最后发展到半夜的时候,一大群人明火执仗来袭击。

    那一夜之后,辽西黄家活下来的人百不存一。

    当时黄复之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他躲在床铺下面,被床铺遮住身体,上面一扇墙壁倒塌,又将他盖住,才算是没被发觉,逃得一命。

    他在黑暗中,听到亲人朋友们的惨叫声,听到那些暴徒们得意洋洋的叫嚣……那情景直到今天依然常常浮现在他的梦里,从不敢忘却。

    虽然他如今已经年过六十,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先天高手,但内心深处,他依然是那个在黑暗中惊恐悲痛的少年。

    他犹豫了好几次,最后闭上眼睛,连着几番深呼吸,才平静下来。

    等他重新睁眼,眼中已经不再有犹豫,只有决然。

    “我们是来复仇的。”他用自己都觉得惊讶的平静语调回答,“这丧服,是为我们死在曾家手下的亲人朋友所穿!”

第一百七十三章、月色如霜

    黄复之的回答,并没出乎潘龙的预料。

    他沉默,乍看上去是在犹豫,其实是选择。

    他没有第一时间借着潘龙给他的台阶下,就意味着他不会下这个台阶。

    很多时候,进或者退,其实都是“第一印象”。

    开头那一步没动,后面就不会动。

    他犹豫了,这就是他的选择。

    他选择了拒绝。

    尽管这拒绝的代价,可能是他们所有人的生命。

    但潘龙能够理解。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看上去你有选择,实际上你没得选择。

    他两世为人,一世天下太平,一世刀光剑影,这种没得选择的情况,却都曾经遇到过。

    看着黄复之平静而决然的眼神,他轻轻叹了口气,降落在黄复之的面前。

    “再考虑一下如何?”他温声和气地劝道,“刀兵无眼。”

    “我早就死了。”黄复之同样温声和气地回答,“我们这一行二百四十二人,都是死人。”

    “死人,无法考虑;死人,没有选择。”

    “你们还活着。”潘龙摇头,“若是你们的亲人朋友还在,他们必定不希望你们这么做。”

    “他们已经死了。”黄复之回答。

    “死者已矣。”

    “没有什么‘已矣’。”黄复之的眼神冷了一下,然后又浮起有些虚无缥缈的温暖。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他们在这里,一直都在。”

    他回过头,指着身后那些陆续驻马停下的骑士们。

    一身身白衣如雪。

    “潘观风,黄某多谢你的好意。但我放不下,我们都放不下。”他说,“放得下的,有放得下的活法。放不下的,只有一种活法。”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没有半点愉快可言的笑容:“其实,我们活得……并不快活。也许,死亡对我们来说,更加幸福。”

    潘龙沉默不语。

    黄复之向他深深一拜,翻身下马,牵着马从他身边走过,向前走了一段路,才再次上马,喊了一声“驾”,纵马朝着曾家庄的方向跑去。

    一个个骑士如他这般过来,向潘龙行礼,下马,牵着马走过,然后上马离去。

    犹如平缓的流水遇到了河里的礁石一般,长长的马队在潘龙的身边停滞、分开,然后又重新合拢,向前流去。

    潘龙一直站在那里,沉默不语。

    这些复仇者们没有选择,他何尝有?

    曾家是被他打败的,曾英奇是他杀的。如果没有他早上的出手,这些人就不会来,也不会有这一场纷争。

    但他并不后悔。

    他在曾家这一战,杀了很多人,可就算再来一百次,他也会选择杀这些人。

    因为他们该杀。

    铜钱夺命之时,不问男女老幼、不分贵贱军民,只问这人是不是该杀。

    该杀,那就没杀错!

    就算会有再严重的后果,就算会有再多的牵连,那一枚天下太平的铜钱,也不会因此退缩。

    有些事,潘龙不会做,但一文钱大侠会做。

    二百多人渐渐从他身边过去,最后长长的队伍完全消失在他的身后。

    黄复之沉默着,纵马奔向曾家庄。

    很快,他就看到了已经半是废墟的曾家庄。

    许多的男女老幼从废墟里面走出来,站在城门外的道路上,手持武器,在曾家剩下的高手指挥下,正在布置迎战的阵型。

    他注视着那些身影,其中大多是他不认识的,偶尔也有一两个认识的,每一个都让他切齿痛恨。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正要向前喊话,突然感觉到极大的危机。

    抬头看去,昏沉沉的天空仿佛坠落下来一般。

    方东焕一直守在这里,此刻见他们到了,不等他们开口,便出手攻击。

    二百多岁的老真人全力施为,真气引动天地元气轰鸣,化作覆盖范围超过五里的巨大掌印,正对着这群白衣骑士拍了下来。

    但这一掌却没能落下。

    潘龙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黄复之的前面,抬手一掌,拍向天空。

    稍稍小一些的掌印从地面浮起,伴随着冉冉烟尘,迎上了这一掌。

    一声轰鸣,树林、道路、废墟、人群……到处都在震动。

    大地震颤、人群恐慌,无论是满怀憎恨的,还是满怀愤怒的,无论是勇敢还是怯弱,纷纷摔倒在地上,站立不稳。

    “潘龙,你要拦我?”方东焕沉声说,“刚才我给你面子,让你给他们一个机会。但他们可没给你面子!”

    “是非曲直,岂能用‘面子’来衡量?”潘龙朗声回答,“就算衙门断案,也要让双方当面对质。如今双方当面,方前辈为什么不让他们自己说一说呢?”

    方东焕摇头:“江湖上的事情,有什么可说的?”

    “但是我要说!”黄复之勉强爬起来,朝着曾家庄的方向大喊,“我是辽西黄家的孑遗。五十年前,曾家联合多方势力夜袭黄家庄,将黄家上下千余口杀得还剩十五个。经过了五十年,这十五个人里面,还剩三个。”

    两个年龄跟他一样大,甚至比他更老的人赶来和他并排。

    在他们三个的身后,还有一些年轻人跟着。

    “今天,我们要为自己的亲人讨一个公道!”黄复之大声说,“血债血还!”

    潘龙不等方东焕回答,便说道:“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我僭越一下,让他们全说完吧。”

    他示意了一下,黄家众人便退到一边。

    一个脸上有巨大刀疤的老人走到前面:“老头子叫罗升,是个开镖局的。八年前,我押镖的时候,跟曾家曾荣华有了几句口舌。双方动起手来,我打断了他一条胳膊。半个月后我得到消息,曾荣华带着一伙人,杀了我全家老小十四口。”

    说完,他也退到一边。

    然后又有人上前,说清自己和曾家的仇怨。

    每一个人,都有血海深仇。

    他们这样一路说完,天色越来越暗,气氛也越来越阴沉。

    谁都知道,今天这一场血战,怕是免不了的。

    这些人穿着丧服前来,就是没打算活着回去。

    他们要死,自然也要拖着仇人去死。

    等到众人全都说完,天色已经全黑,明月升起。

    今天是五月十八,月亮比满月也差不了多少,照得地上一片明亮。

    月色落地,宛若霜雪。

    只是不知道这霜雪,是月光,还是杀机?

第一百七十四章、终究还是谈崩了

    来曾家庄寻仇的白衣复仇者们,一共有二百四十二人。

    二百四十二个人的怨气和杀机凝成一体,就算隔着四五十丈的距离,也让人觉得浑身发冷。

    曾家庄的那些临时武装起来的男女老幼之中,许多人的双腿已经在发抖。

    曾家有高明的真传功法,入门并不困难,无非是人要肯努力吃苦,饮食要有足够的营养而已。

    他们家在幽州经营上千年,端的是财大气粗,只要子孙肯下苦功,灵草丹药难说,但肉食管饱,却是毫无问题的。

    每一个曾家人,只要自己肯努力,都可以学武。毫不夸张地说,曾家庄这好几千个姓曾的,真不会武功的反而屈指可数。甚至除去一些小孩子,大多数曾家人的武功还并不差。

    基本上,只要成了年,至少也算是后天层次,比“打遍定丰镇年轻代无敌手”时候的潘龙也毫不逊色。但凡肯下苦功的,后天巅峰也不是问题。

    但曾家心法不经足够的生死搏杀,就很难突破到先天层次,所以他们的先天高手并不多。

    家里有钱有势,为什么要去拼命?有必要吗?

    魔道心法就是如此,修炼容易,突破困难。

    若是换成儒门心法,那能够修炼的人会少很多,但先天高手却会多上不少。

    绥山任家的人口连曾家十分之一都不到,但一门之中的先天高手数量却跟曾家差不多,正道功法的优势,便在于此。

    经过早上那一战,曾家还剩下六七个先天高手,以他们带队,浩浩荡荡三四千人,看起来颇有气势。

    可惜这些人绝大多数并未经过生死搏杀,此刻被那些复仇者们的杀气一逼,之前勉强提起来的一点勇气便荡然无存。

    如果不是队伍里面有一些武艺高强之辈充当核心,镇住场面,只怕他们当中甚至都有人要逃跑了。

    复仇者们将各家的仇怨纷纷说完,方东焕冷哼一声,说:“既然说完了,事情就该了结了吧?”

    潘龙笑了:“你觉得呢?”

    方东焕皱眉不语。

    他当然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结束。

    潘龙既然出手护了这些人,必定要做事做透,断不会虎头蛇尾。

    在潘龙身后,白衣的复仇者们注视着他,眼中满是感激。

    他们知道,潘龙这是在帮他们出头。

    若是不出手,那仿佛天倾一般的巨掌拍下来,这二百多人唯有死路一条。

    而且……之前他第一次出现,也同样是为他们挡下了压力。

    否则的话,那一掌在距离曾家庄十几里外的地方,就已经拍下来了。

    此刻,潘龙便是第三次回护他们了!

    他们只恨自己今天多半没命活着回去,再无机会报答这位观风使的恩情。

    人家是天下最年青的真人,是远胜过七杀星帝洛南的绝代天才,是相传高僧甚至仙佛转世的大神通者。

    人家多半不需要,也不在乎他们的报答。

    但他们一定要报答!

    一时间,两百多人纷纷在心中发誓,若是自己侥幸生还,不仅自己和自己的子孙要努力报恩,更要联系其他战死者的亲人朋友,让他们知道这件事。

    (若是我能回去,报恩,就是我后半生的主旨了!)

    看着场面陷入僵局,诸位真人宗师纷纷落下。

    片刻之后,方东焕沉声说:“潘龙,你少年得志,纵横江湖所向无敌,没有失过一次手、吃过一次亏、丢过一次脸,所以你不懂。江湖人做事,是没得选择的。”

    潘龙没有回答。

    “今天,他们没有选择,我也没有。”方东焕深深地吸了口气,“行走江湖,谁手底下没有人命?谁不欠别人血债?事到临头,没有是非曲直,无非‘生死’二字。”

    “所谓‘没有是非曲直’就是把别人满门上千口杀得还剩十几个?”卢喜安冷笑,“你我同朝为官,我觉得‘是非曲直’这回事,还是有的。”

    方东焕不屑地说:“大家的想法若是能够一样,江湖中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争斗厮杀?”

    卢喜安的神情有些冷了:“看来方老英雄是决定要为曾家出手了?”

    “方家不像曾家这样人口繁多,更没有那么多高手。”方东焕说,“若是我死了,有人这样寻仇,方家就要灭门。”

    “你不灭别人的门,别人怎么会来灭你的门?”另一个真人冷冷地说,“天理循环,终究是有果报的。”

    “若信果报,太祖当年何必出山?”一个真人身影一闪,出现在了方东焕身后。

    “这件事终究不该我们出手。”一个年纪比方东焕还大,连腰背都有些佝偻的老真人说,“今天我们能出手,日后别人也能出手。江湖的规矩不能乱。”

    “人走茶凉,从来不是江湖规矩。”又一个真人走到了方东焕身后。

    “曾家的茶不能凉,难道别人家就可以?”那个刚才出言讽刺的真人往旁边走了几步,走到潘龙和卢喜安的身边。

    片刻间,十余位真人宗师大半站了队,只剩下几人看看两边,摇头叹气,转身离去。

    但他们都没出手,而是沉默对视。

    过了一会儿,伴随一声叹息,之前出去调查事情的闵琨姗姗来迟。

    “从今天早上得到消息,我就知道免不了会有这么一场。”发白的眉毛微微抖动,这位早已不履红尘多年的老宗师叹道,“曾家这么多年,有朋友、也有仇家。过去大家能够相安无事,不过是因为彼此都有忌惮,不愿意出手罢了。”

    “其实大家依然还可以不用出手。”卢喜安笑了笑,“这件事,可以按照朝廷的法度来办。”

    方东焕冷笑:“卢小儿,方某虽然老了,却并不糊涂。本朝有复仇法,但凡血亲的生死大仇,皆可以自行复仇。复仇之后,再论赏罚。你要按照朝廷法度办,过了今天,幽州就没有什么曾家了。”

    “曾家本来就会搬家。”卢喜安说,“曾小强不是说了嘛,他已经下定决心终老西域。日后曾家子孙就是西域人了。”

    “开山拓海的结局不该如此。”方东焕说。

    “难道别人的结局就该惨淡落魄,死不瞑目?”之前那个讽刺的真人冷笑着问。

    方东焕叹了口气,看向闵琨:“闵老,您是这北幽州的长者,德高望重。这事情,您怎么看?”

    闵琨苦笑。

    他跟曾家的确有交情,但这交情还没大到可以让他当众颠倒黑白。

    他现在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出山。

    若是不出山,就在洞府里面修行到老到死,想来就不会遇到这些烦心事了吧?

    一片沉默之中,这位在场年纪最大的老前辈深深地叹息,然后看向天空。

    一个声音传来:“凡尘中的事情,我懒得管。真人以下的生死,不值得我在意。”

    闵琨苦笑一声,终于下了决定。

    “刚刚狮王说的,诸位也听到了吧。今天这一场,无论如何,不可以再死真人宗师了!”

    听到这话,潘龙笑了。

    “狮王前辈发了话,咱们自然要听。既然大家横竖谈不妥,不如按照老规矩办,如何?”

    “好!我也正好看看,你这高僧转世的绝代天才,究竟有什么真本事!”方东焕冷笑,“若是你的本事不过硬,那就怪自己当年不该折腾什么一文钱的幺蛾子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一文钱大侠的飞镖

    一声呼啸,十几位真人宗师齐刷刷向着天空飞去。

    他们既然已经决定用武力解决争端,那就没必要留在地面上磨嘴皮子。

    还是按照真人宗师们的传统,去天上打吧!

    一位身材瘦高的真人飞得最快,一口气飞到了罡风层之下,这才停下身体,看向众人。

    在他脚下,诸位真人宗师们正在陆续飞来。

    (虽然不能真的下杀手,但先折方老头一个面子,也算不错!)

    他心中念头一动,手上便出现了一杆火红的长矛。

    这长矛看起来像是木质,粗重且钝,不见锋芒。通体木纹清晰可见,好像只是经过简单的加工,甚至没有细细雕琢。

    它到了空中,一眨眼就燃烧起来,顷刻间便燃起熊熊烈焰,仿佛变成了一个大号火炬。

    那真人用真气将燃烧的木矛和身体隔开,对准了正在飞来的方东焕,便脱手掷出。

    烈焰熊熊,在暗夜之中划出一道明亮的火光。

    方东焕正在朝着天空上升,陡然感觉到危机从天而降,抬头一看,几乎连鼻子都要气歪了。

    双方还在赶路,按说等大家都到了高空,然后再说几句狠话,才算是正式开打。

    结果这厮倒好,居然现在就出手偷袭了!

    “不要脸!”他怒喝一声,左手一掌拍向那道火光,掌力呼啸而起,在空中层层叠叠,化作一重重无形的屏障。

    转眼间,砰砰砰的响声连成一片,那些真气屏障被熊熊燃烧的火焰长矛打得粉碎。

    但火焰长矛的速度也降了下来,就连方向都歪了一些。

    方东焕眼睛微微一亮,有了一个灵感。

    他再次出手,又是层层叠叠的真气屏障生成。

    因为两次出手的缘故,他的身体向下坠落了不少,已经差不多落在了最后,位置比别的真人宗师都低。

    这自然是很没面子的事情,可这也意味着,他离地面最近。

    当第二波真气屏障被击穿之后,火焰长矛的速度再次降低。

    速度慢了,它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赤红的火焰四面铺展,长矛仿佛变成了巨大的火球,正在从天空坠向地面。

    然后,方东焕身体猛地加速,从旁边绕过,避开了这团烈焰。

    而那团打偏了的烈焰,就朝着地面轰去。

    看方向,赫然便是轰向那些远道而来的白衣复仇者们。

    那个出手偷袭的真人大吃一惊,急忙催动真气想要将长矛收回来。

    但他一催真气,却发现自己的真气已经和长矛断开,却是在刚才两波交锋之中,被方东焕给隔断了。

    到这时,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被这老奸巨猾的家伙给利用了!

    真人宗师交锋,原则上会尽量避免殃及无辜。所以大家一般都会去荒野之中或者云层之上打斗,免得波及他人。

    可方东焕却利用了那一枚从天空投向地面的火焰长矛,对那些白衣的复仇者们发动了袭击。

    如果这一矛轰下去,那二百多人里面,少说也要死掉大半!

    出手偷袭方东焕的那个真人心中焦急,可却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空中突然传出一声炸裂般的巨响。

    一团黄色的光芒带着爆炸般的轰鸣飞出去,正好撞在那团距离地面已经不足十丈的火球上。

    火球迸散,化作无数细小的火星,一边缓缓落下,一边消散无形。

    诸位真人都看得明白,那支燃烧的木质长矛上镶嵌了几枚铜钱,斜着飞出了一大段路,最后摔进了远处的海里。

    扔出这些铜钱的,不是别人,正是潘龙。

    这一番交锋当真电光石火一般,令人目不暇接。也就是诸位真人宗师本领高强,才能看清楚双方的斗智斗力。地面上无论是曾家的人也好,还是那些复仇者们也好,都只看到烈焰从天而降,然后被黄光打飞,根本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至少能够明白,刚才那一瞬间,很多人已经在鬼门关前打了个来回,只差一点就要全军覆没,死无葬身之地。

    潘龙用铜钱镖打飞了那支长矛,冷眼看向飞来的方东焕。

    “方老前辈不愧是武林前辈、经验深厚!”他赞道,“这随机应变的本事,晚辈自愧不如!”

    方东焕皱了皱眉,说:“老夫这无非就是人老精鬼老灵那一套罢了,倒是你这铜钱镖,果然威力惊人。难怪能够打出一文侠的名号来。”

    潘龙笑了:“说出来前辈可能不信,其实刚才那几镖,我只出了四成的力道。主要是怕用力过猛将那长矛打成几段,然后掉到人群里面……前辈若是有兴趣,可以品鉴一下晚辈全力出手的飞镖,看看晚辈的飞镖和今天早上那人的手段比起来,孰高孰低。”

    他这就算是叫阵了。

    方东焕当然不会认怂,冷笑一声说:“好,捡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当日,就现在吧。老夫站在这里,你且打老夫一镖,看看老夫能不能接得住!”

    潘龙微微一笑,稍稍下落一些,让自己保持在比方东焕略低一些高度,然后抬起了右手。

    “我要出招了,前辈小心。”

    说完,他挥出了右手。

    手才挥出,便是炸雷般的一声巨响。

    他的一整条手臂,从手腕到肩膀,巡风使的官服一整条袖子完全炸裂,无数的碎布在空中飞舞。

    而一道黄色的光芒,顷刻间划破夜色,到了方东焕的面前。

    这一次的光芒,比上次更快!

    方东焕已经在心中尽可能高估了潘龙的飞镖威力,但就算他早有准备,也一直到飞镖和自己已经近在咫尺,才算是反应过来。

    他左手迎向飞镖,随即意识到不对劲,右手也迎了上去。

    砰的一声,铜钱镖击中了他的左手,在他掌心炸裂。

    但铜钱镖虽然碎了,可力量却并未就此消散。一股锐利的力道直接穿透了他的左手,朝着他的面门袭来。

    这时他的右手这时候也到了,正好挡在脸前,挡住了这股无形的力量。

    啪的一下,仓促发力的右手没能完全稳得住,被一下击退,正好磕在他的鼻子上。

    好在,飞镖破空的炸裂声正好此刻响起,盖住了他手背磕到自己鼻子的声音,总算是为这位老前辈保住了一点面子。

    最起码,他看上去似乎并没有被一下打中脸……

第一百七十六章、长江后浪推前浪

    轰鸣声中,方东焕脸色未变,心里却有点慌。

    交手切磋才一招,他就让给打伤了。

    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右手手背磕在鼻子上那一下打得很重,鼻子里面隐隐作痛,多半是被给打破了。

    怎么办?

    好在他毕竟是老江湖,急中生智,用手遮住口鼻,轻轻咳嗽了两声。

    这么一来,他右手的动作就可以掩饰一下,伪装成是遮住嘴巴。

    尽管江湖儿女很少做这种咳嗽时候捂嘴的动作,但此刻也计较不了那么多了——总不能让人看到他鼻子被打破了流血吧!

    借着这个掩饰的瞬间,他真气涌动,将鼻子里面那稍稍有点黏糊糊的血液直接冻住,确保不至于流出来。

    直到这时,他才缓过气来,心里稍稍安定了两分。

    “年轻人果然有冲劲。”他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说,“但行走江湖,只有冲劲可不够!”

    因为掩饰得好,他刚才那一刹那的失态还真就没有被人看见。甚至就连一直注意着他的潘龙,也只以为他是接了自己一枚铜钱镖之后,体内真气受到震动,所以咳嗽了两声而已。

    只是云霄之上,却有人哈哈大笑。

    “老狮子,你们幽州这边的人莫不是演戏出身的?这演技可真是好,活灵活现的。要不是亲眼看到,我都以为他真的只是在咳嗽,而不是被一下打到手背磕鼻子了。”毕灵空乐不可支地说。

    “记得当年文超就不止一次提过东北人擅长演喜剧,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他开玩笑,现在看来,或许北幽州这边风水好,天然就适合培养喜剧演员。”列御寇微笑颔首点评。

    天狮王叹着气,连连摇头:“我也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做。要换成我,这一场就已经是输了,老老实实认输走人算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等着丢人现眼吗?”

    兰陵况冷笑一声:“不肯死心,想要侥幸一下而已。”

    一枚铜钱镖没有起到作用,潘龙皱了皱眉,说:“方老前辈的手段果然厉害!不过,潘某的暗器倒也并不只有那一招,前辈可敢再接我一镖?”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方东焕哪里还能拒接?

    他摆出高深莫测的姿态,沉稳地说:“若是老夫再接住你一镖,你待如何?”

    潘龙的眼神越发锐利:“若是方老前辈还能接住我下一镖,晚辈愿意一石一木亲自动手,重建曾家庄!”

    众人顿时大惊——潘龙这赌注可开得够大!

    若是他亲手重建了曾家庄,就意味着曾家庄从此便是他罩着的。只要有他潘龙一天,无论谁想要找曾家的麻烦,都要先过他这一关。

    江湖上尽人皆知,潘龙少年天才,疑似高僧转世,未来长生可期。

    若是他当真输了这一局,岂不是等于说,曾家从此有了一位长生者作靠山?

    方东焕白眉皱起,神色微微有些迟疑。

    既然要打赌,赌注自然应该对等。

    别人拿一块金子当赌注,你便是没有黄金,至少也该拿出一颗明珠宝石之类来。

    若是别人的赌注是金子,你的赌注是石头,那不是你机灵狡诈,而是你丢人现眼。

    江湖高手,都是要面子的。流血可以,丢人绝对不行!

    可是,他有什么赌注,能跟潘龙的相对?

    输了转身就走?

    ……他方东焕真没那么大的面子。

    更重要的是,他实在没有能赢的把握。

    刚才潘龙那第一镖,他其实已经可算是没能接住。无非自己掩饰得好,没有被人看穿而已——他自然不知道四位长生者在重霄之上看他的笑话。

    看潘龙的意思,下一镖必定比第一镖更强。

    他能接得住吗?

    扪心自问,他觉得不能。

    可话已经说出来,潘龙的赌注也已经下了,难道他这时候还能后退吗?

    当然不能!

    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

    犹豫了好一会儿,方东焕才说:“老夫年过二百,虽然因为服食过灵药,尚有大概五六十年的寿数,但近年来常常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情,或许是身体尚未衰老,精神已经渐渐疲惫。”

    “若是连你这晚辈的飞镖都接不住,大概我是真的老了。以后便在神都的开山侯府颐养天年便是。江湖恩怨什么的……已经不是我这糟老头子该管的了。”

    众人又是一惊。

    方东焕说得轻描淡写,可按照江湖规矩,他这么说出来,若是输了这一局,从此便只能待在开山侯府,除非有人打上门去,否则哪怕是方家在幽州的祖坟被人挖了,他也是不能出山的。

    这等于是被关了无期的监禁,从此“方移山”这个名号,在江湖上便是死了。

    双方一开口就是这么大的赌注,不由得让其余真人宗师们惊诧莫名。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潘龙和方东焕一下子就赌得这么大。

    这样的赌注,大概也就比赌命轻一些而已。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们觉得便是输了砍条胳膊、挖只眼睛,都比这赌注要轻得多。

    毕竟缺胳膊少眼什么的,有药可医啊!

    卢喜安忍不住劝道:“潘观风,不至于吧!”

    方东焕那边也有老朋友劝道:“老方,冷静!冷静啊!拿后半辈子当赌注,不值得啊!”

    “是啊,曾家横竖有曾小强保底,又不是真的要被灭门。你们双方不至于赌这么大吧!”也有中立的真人劝道,“行走江湖和气为贵,大家各退一步如何?”

    潘龙看向方东焕。

    方东焕心里松了口气,脸上依然摆出那副老前辈的沉稳之色,说:“诸位朋友开了口,老夫自然不能不给面子,潘龙,你以为如何?”

    潘龙笑了:“的确如此。总要给各位前辈们面子的。那么这样吧,若是方老前辈你接住我下一镖,我便带着那些人离开。愿您老福寿绵长,绝不打扰您的清净。”

    这言下之意便是说,方东焕活着一天,那些人就一天不能来找曾家报仇。

    可他话里毕竟还是留了余地,便是输了这一场,也要保住那些复仇者们。

    血海深仇已经够惨的了,总不能让人家真的被给斩草除根了。

    方东焕微微一笑,说:“老夫若是接不住你的飞镖,便转身就走,权当没来过,如何?”

    “那我可是要占您老一些便宜了。”

    方东焕满不在乎地笑了:“我这么大年纪,时日无多。还要处处占晚辈的上风干什么?就这么着吧。”

    潘龙点了点头,深深地吸了口气。

    “前辈您可做好准备,我这第二镖……连我自己都不是很控制得住。”

    伴随着深呼吸,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通红,身上的肌肉慢慢增强,一块一块鼓了起来,就像是那些长年累月打熬力气的外家高手一般,浑身都是横肉。

    与此同时,他的气息慢慢变得狂暴,眼中也渐渐泛起了血色。

    在角色面板上,一个个增益技能被接连开启,潘龙的属性被不断增强。

    不仅如此,他右手的手臂之中,真气正在被疯狂压缩,完全无视血肉骨骼的结构,强行在手臂里面构造出了一个仿佛高压泵一般的构造。

    真气在其中被不断压缩,渐渐压缩到宛如液态一般。这在术者之中称之为“还丹大药”,象征脱胎换骨,从此不再是凡人。

    据说若是能够一直维持这个状态,便可以长生不死。

    但实际上,没有修成长生,没有源源无尽的生命力,长时间维持这个状态,直接就会虚脱而死。

    也就是说,不是“修成还丹大药可以长生”而是“修成长生才能维持还丹大药的状态”——因果关系是反过来的。

    在长生之前,这种手段只是类似武道天魔解体一般,通过自残而暂时获得更大威力的特殊手段罢了。

    潘龙一边强行将右手手臂之中的真气压缩,一边将全身的力量凝聚起来,由脚跟开始,踵、膝、胯、脊、肩……所有的力量聚成了一条线。

    然后,他猛地旋转身体,上半身的官服整个炸碎,甚至因为速度太快,许多碎布在空中无火自燃,烧得一片一片。

    他面前的空气猛地震动,浮现出一圈碎裂的白色云气,朝着周围扩散。

    而那枚铜钱,则在他的手上就整个变了形,化作一团融化的炽热铜液,在高速下以流线型的模样,顷刻间跨越彼此之间数十丈的距离,到了方东焕的面前。

    方东焕的心中响起极为猛烈的警兆,这一刹那间,他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

    他隐约看到那一抹流光迎面飞来,因为速度太快和空气摩擦,金色的铜液已经烧得通红,宛若一团火焰。

    他知道自己应该拔出兵器,竭尽全力挡住这一击。

    但这一刹那,他的身体根本跟不上头脑。

    就像是少年时代修行不足时候那样,他的头脑在生死危机的极度紧张之中突破了极限,但他的身体却做不到。

    眼睛:我看到了!

    大脑:快,动起来!动起来!

    身体:等等,再等等,我来不及……

    流光已经到了面前。

    方东焕的心中满是绝望。

    他知道,自己玩脱了。

    这一镖,他接不住。

    上一镖只是丢面子的问题,但这一镖,却是要送命的!

    可他没办法,他无计可施。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的肌肉扭曲出了无穷的惊恐绝望之色。

    但他能做的,也只是如此而已。

    下一瞬间,一只粗厚而长满金色长毛的手掌,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团炽红的铜液落入手掌之中,被一把攥住,没有半点声息。

    而那只手掌,甚至晃动都没晃动一下。

    天狮王的身影出现在方东焕身边。

    他左手一挥,将还没来得及炸裂的轰鸣声消去,右手拍了拍方东焕的肩膀:“姓方的,若是我不出手,你已经死了。”

    方东焕惊魂未定,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在这老头儿的意识里面,自己断然接不住那一镖,此刻应该已经被一镖打了个对穿——这一镖的方向正是眉心,脑浆大概都已经被烫熟了。

    也就是他毕竟苦修多年,意志颇为坚韧。换成一般人,这一下就算没打中,也已经被吓死了。

    过了大概一两秒钟,方东焕才回过神来,明白天狮王出手相救,自己还活着。

    他先是大喜,旋即意识到自己已经输了赌局。

    于是那一声还没来得及发出的大笑,就变成了叹息。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他垂下头,白发遮住了脸,众人看不见他被喜悦、惊慌、沮丧等各种表情扭曲得不成样子的脸,只听到他颓然的声音。

    “潘龙,你输了。老夫接不住你的飞镖。”方东焕惨然说道,“若非狮王慈悲,现在老夫的头颅已经被你给一镖射穿了。家中子孙给老夫收敛尸体的时候,都要找块木头塞住,才能不让脑浆流出来。”

    他说得如此凄惨,潘龙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老夫之前一直怀疑你跟今天早上袭击的那个一文侠有关,现在看来,是老夫错了——老曾的本事跟我也就是半斤八两。我早有准备的情况下都接不住这一镖,他仓促之下肯定更接不住。”

    “你若是想要杀他,用不着折腾那么大。就像你在益州时候那样,悄悄潜入曾家庄,找到老曾,一飞镖打过去,他就死了。”

    方东焕苦涩地笑了两声,重新抬头,捋开白发。

    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一位失手输掉了一世英名的江湖前辈该有的模样。

    “江湖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换旧人。老夫这辈子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到头来也轮到我了……”

    他叹了口气,又向天狮王躬身行礼。

    “狮王的救命之恩,晚辈没齿难忘。日后狮王若是有什么吩咐,只要托人送句话来,晚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然后他向众人环抱一拳。

    “我输了这一局,没脸留下。又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圈,现在实在是心神震动,需要修养……诸位,方某就此别过。”

    说完,他纵身一跃,驾风朝着京畿方向飞去。

    九霄之上,毕灵空撇了撇嘴,不屑地说:“这人手上的本事很一般,但嘴皮子上的本事可真不一般,是个好演员!”

第一百七十七章、报仇

    方东焕走了,走得很干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他这一走,支持曾家的真人宗师们,顿时集体坐蜡。

    谁也没想到,这位在整个大夏都颇为有名的老牌真人,竟然会输得如此干净利落,甚至连一点有意义的抵抗都做不到。

    他也就是说了几句话,接了两飞镖——不对,他就接了一镖,第二镖要不是天狮王出手,他直接就被打死了!

    众人看向潘龙的目光之中,则比之前更多了几分忌惮。

    潘龙实力很强,大家都是知道的。

    但他的强大,主要是底蕴深厚,而且可能还有前世留下的手段。

    比方说之前在南夏城大战苍家三位真人的时候,他并非靠本身武力获胜,而是靠的一件能发出无穷烈焰的宝物,一把火烧死了“神行饕餮”荆湾,逼得苍家老祖和清虚道人撒腿就跑,最后甚至要靠“醉仙”陈彦出手救命。

    那宝物自然威能无穷,执掌那宝物的潘龙,自然也令人可畏。

    但那其实并不是他的真本事,算是借助外物的力量,不是真功夫。

    可现在,潘龙一飞镖差点打死“移山翁”方东焕,却是实打实的自己的真本事。

    那样的飞镖,他只要准备一下,就能投掷得出来。

    而在那一飞镖面前,别说返璞归真的真人,就算天人合一的宗师,也未必抵挡得住!

    此时此地,除非闵琨等少数几位宗师愿意出面,否则只靠那些真人们,可以肯定斗不过他了。

    看着方东焕飞走,卢喜安笑道:“方老英雄不愧是前辈,拿得起放得下,说走就走,真是让人佩服!”

    然后他看向其余几位想要包庇曾家的真人,笑呵呵地说:“就是不知道另外几位是个什么章程?是准备也来较量较量绝活,大家过过手呢?还是准备干脆点,直接拔刀砍,砍死算事?”

    那几位真人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大好看。

    “潘龙本领高强,关你姓卢的什么事?”一个脾气暴躁的真人立刻开喷,“有本事你划下道来,你爷爷接着!”

    “真的?”卢喜安嘴角向左一撇,眯起左眼、瞪大右眼,微微抬起下巴、翕大鼻孔,露出一副很不正经的表情,“你确定我出什么招,你都接着?”

    “当然!拳脚还是刀剑,你自己选!”

    卢喜安微微一笑,看向周围其余真人:“诸位,这可是他自己说的。若是他等一下赖账怎么办?”

    “呸!”那真人气得脸都紫了,“老子活了快二百岁的人,赖你这只有我一半年纪的小辈的帐?你不要脸,老子还要呢!”

    “这可难说,脸毕竟没命要紧啊。”卢喜安笑呵呵地说,“平时嘴巴上嚷嚷得厉害,生死关头怂得像狗一样的癞皮货色,江湖上也多得是。”

    那真人暴跳如雷:“老子是有头有脸的人,一个吐沫一个钉,你以为是你这狗官吗!”

    “总之,您得给个凭证。”卢喜安笑着说,“证明您能说到做到。”

    那真人怒道:“你要什么凭证?”

    “这个就难倒我了……我该要个什么凭证好呢……”卢喜安东张西望,最后看向闵琨,“闵老前辈——”

    不等他说完,闵琨就打断了他的话:“我不当这个凭证。”

    “您还没听我说完呢……”

    “我不听!”闵琨很坚决地说,然后看向那跟卢喜安吵架的真人,“海东青,我劝你别跟这小子一般见识,他要跟你比的东西,你怕是真的比不了。”

    “怎么可能!我不信!”

    闵琨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你们看,连闵老前辈都劝你放弃,你还是乖乖听话算了。听人劝,吃饱饭。人家闵老前辈可比你年纪也大了一截呢。”

    “混账小子!你再阴阳怪气,老子就跟你拼了!”海东青简直要抓狂,“老子把话撂在这里,要是输给你,老子也不回去了,当场死在这儿!”

    话音刚落,闵琨说:“狮王说了,今天这人不死真人宗师。”

    海东青愣了一下,然后说:“那……那我要是输了,就跑到东海去,这辈子都住在东海,一步也不踏入大夏疆域!”

    卢喜安看着他:“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

    “你保证?”

    “这里这么多人,我怎么赖账?”

    “好!”卢喜安大笑,然后双手一振,身上的铠甲衣服全都不翼而飞,整个人变得光溜溜的,跟初生的婴儿一般。

    “我这就去人群里面转上几圈,你有种可以跟着上来。”他冷笑着说,“当然你要有种跟上来,我还可以去找头牛,吃两坨牛粪什么的——到时候你一定要学,否则我就亏大了。”

    海东青看着他那赤条条空中遛鸟的架势,顿时目瞪口呆。

    这人也是老响马出身,一辈子杀人越货的事情不知道做了多少。刀头舔血什么的,对他来说是司空见惯。

    厮杀、受伤、斗狠……这些他都不怕。

    他刚才已经打定主意,便是卢喜安拿出刀子来,往身上戳个三刀六洞,自己也要跟着学,坚决不输场面。

    可卢喜安现在的行为,却将他的决心打得烟消云散。

    只是脱了衣服裸奔,他勉强还能接受,但要跟着去当众吃牛粪的话……他真的是做不到。

    这个已经超出他能接受的极限了啊!

    他的老脸青了又红、红了又白、白了又绿……顿时如同带了一堆脸谱,轮流更换似的。

    “怎么不说话了?跟上跟上。”卢喜安满脸贱笑,甚至还唱起歌来,“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的时光……”

    文超公的《浪子调》被他唱得荒腔走板,但嚣张的程度却着实突破天际。

    海东青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别人却也不好劝。

    双方之前实在是把话说得太满,想劝都没办法劝啊!

    寂静的空中,卢喜安那怪腔怪调的歌声在回荡。

    过了好一会儿,海东青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恨恨地说:“姓卢的,你这辈子最好别到东海去!若是让老子在东海见到你,老子跟你同归于尽!”

    说完,他驾起狂风,朝着东边飞去。

    愿赌就要服输,他输了。

    看着海东青的身影消失不见,卢喜安大笑三声,斯条慢理地穿上了衣服。

    “好了好了,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闵琨叹了口气,对那些想要包庇曾家的真人们说道,“你们看,现在不是你们不出力不用心,实在是……打吧,你们打不过潘龙;说吧,你们贱不过卢喜安,还能怎么办呢?”

    剩下的两三位真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最后他们摇头叹气,就这么唉声叹气地飞走了。

    就像闵琨说的,打,他们打不过潘龙;争论,对上卢喜安这等贱破苍穹的家伙,他们也没有半点胜算。

    那还能怎么办?当然只能滚蛋。

    眼不见为净,算了算了。

    眼看这些人走了,闵琨却飞到潘龙面前,诚恳地说:“潘龙啊,别怪老头子我死皮赖脸,但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江湖的规矩最多就是父债子偿,可不兴牵连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

    潘龙点头,认真地说:“前辈放心,这种事情,我自己不做,也不会让别人做!”

    他是讲道义的人,就算你血海深仇,仇人死了,最多也就是报到仇人的子孙后代身上。自己满门上下被杀,就要杀别人满门上下……这道理是说不通的。

    的确,这么一来,对于受害者可能是有些不公平。

    但,受害者需要公平,难道凶手的那些个亲戚朋友,就不需要?

    他们回到地面上,向那些复仇者们说了一下。

    让他惊讶的是,那些复仇者们居然很容易就接受了他的说法。

    “我们本来也没指望能够一命偿一命。”为首的黄复之叹道,“仅仅我们黄家,就是上千条人命。再加上其余诸位……便是将天底下姓曾的都杀了,怕是也不够偿还的!”

    “是啊!”那个被杀了满门十四口的老者也叹道,“我只要找到曾荣华,以及当初帮着他杀我家人的那几个就好。若是他们都死了,我找他们儿子。要是他们没儿子,那算我倒霉,我认了!”

    这时,曾家庄那边走出两条大汉。

    “我叫曾兴旺,曾荣华是我叔叔。”个子比较高的那个大声说,“当初杀你家满门的,是我两个叔叔。我和兄弟兴发在外面放风。荣华叔和他儿子,今天早上被那古怪的光给照死了;荣恩叔前年行船遇到暴风,人没了,家里媳妇照顾已经聋了耳朵的老娘,另有一个闺女,已经嫁人成亲。”

    个子矮一些的那个说:“我就是曾兴发,当初你全家被杀的时候,我也在。”

    两人说着走过来,走到老者面前。

    曾兴旺双手抓住自己的衣襟,一把扯开,将胸膛露出来,曾兴发也有样学样。

    “这事情,是我们欠你的。来吧,是男人就给个痛快!”

    老者冷冷地看着他们,过了几秒钟,说:“好!是汉子!我给你们个痛快!”

    说着,他从腰间拔出刀来,接连两刀。

    曾家兄弟闷哼一声,应声而倒,血流满地,连挣扎也没挣扎一下。

    老者看着死在面前的曾家兄弟,拿着刀的手颤抖起来。

    杀人都不见犹豫的他,却像是在那两刀之中将所有的精气神都耗尽了一般,连腰背都渐渐佝偻。

    刚才那个杀气腾腾的复仇者,现在变成了一个衰弱的老人。

    他扔掉刀,转身向潘龙和卢喜安等人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重重地磕在石板地面上,鲜血直流。

    但他却擦都不擦一下,就这么满脸是血地牵着马转身,然后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夜风之中,有竭力忍耐,却终究没能忍住的哭声传来。

    曾家庄那边,也有人在哭。

    黄复之神情唏嘘,回头看着那些跟他一起前来拼命的复仇者们。

    “诸位老少爷们,这样办,大家能认账不?”

    “能!”

    先是一个声音回答,然后更多的声音回答,渐渐连成一片。

    再然后,曾家庄那边不断有人走出来,都是跟这些人有仇的。

    他们各自将结仇的经过缘由说清楚,两边对上账,然后有的人比较干脆,就站着挨刀受死;有的人则比较固执,非要打上一场才肯算数。

    不过,他们也都打输了。

    与其说他们是“打输了”的,不如说,他们只是不愿意站着挨刀,宁可跟人厮杀而死。

    潘龙不止一次看到,有曾家的人明明能够挡得住对方的刀剑,甚至于可以克敌制胜反杀对手,却自己在关键时刻停了手,死在了对方的刀下。

    一个接一个曾家的人走出来赴死,一桩一桩血仇了结。

    哭声不断。

    最后,二百多名复仇者们,便只剩下黄家一家。

    “黄复之,你亏了。”一个须发皆白,走路都有些颤抖的曾家老头,在一个半大小子的搀扶下走上前来,那个半大小子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刚才死掉的那些人里面,不少都是你的仇家。”

    黄复之叹了口气。

    “现在,当初参加袭杀黄家庄的,就只剩下老头子我了。我儿子今天早上让那佛光给度了,留下两个孙子。你们一千多条人命,只能我们三个来还。”

    黄复之看着他,又看着他孙子。

    “你叫什么名字?”

    “曾寿长。”

    “你弟弟呢?”

    “他叫阿强,还没来得及取大名。”

    “……你今天要死了,怪你爷爷,还是怪我?”

    “没什么好怪的,男子汉闯江湖,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曾寿长也就六七岁,脸上有些惧怕之色,但说话却十分硬朗。

    黄复之笑了两声,回头看向两个和自己一样在那场屠杀里面幸存下来的亲人。

    “你们怎么看?”

    “都做了算了。”一个老者脸色阴沉地说。

    另一个老者却摇头叹气:“要是咱们连吃奶的娃儿都杀,那跟当初那些禽兽有什么分别?”

    黄复之点点头,回头看着三人。

    他对老者说:“你家孙子了不得,我给他个面子,你自己回家了断。”

    老者点头。

    他又对曾寿长说:“曾家欠了我黄家上千条人命,这债只能你们兄弟来还。你和你兄弟,这辈子要救上千条人命,才能还得了这笔债——你认不认帐?”

    “我认!”曾寿长点头,“不还清这笔债,我们不闭眼!”

    “好!”黄复之对诸位亲人说,“报仇的事,到此为止。黄家还没绝,一代代开枝散叶,总有恢复到当初规模的那一天。”

    他又看向潘龙:“潘大侠,多的话我也不说了,总之……黄家欠您这上千条命。您只要一句话,我们随时准备为您卖命!”

第一百七十八章、事了

    玉兔西坠,东边的天空已经隐约发白。

    曾家庄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要过去了。

    黎明的冷风中,满是令人作呕的浓厚的血腥味。

    “这一夜,实在死了太多的人!”一位真人叹道,“太多了!”

    另一位真人摇头:“相比曾家这么多年积累的仇怨,只死这么多人就能了结,难道很多吗?”

    潘龙和卢喜安一起点头。

    天上,稍高一点的地方,闵琨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样也好。”他自言自语,“权当是……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吧。”

    在这一夜的复仇中,曾家庄一共死了四百零四人。

    加上昨天早上死掉的那些,一天一夜之间,曾氏一族损失了超过九百人,差一点就要上千。

    但曾家还在。

    按照卢喜安的估算,曾家应该还有三千多一些的人口。

    有这么多人口,曾家依然还是幽州望族,是天下名门。

    何况,曾小强还在,曾家还有真人坐镇。

    经过这一天一夜佛光和鲜血的洗礼,曾家的那些“不良资产”已经被甩掉,现在剩下的人,就算不积极上进,至少也安分守己。

    这样的家族,进取未必足够,但守成当无问题。

    想必用不了多久,那些跟着曾小强去西域的曾家子弟们,就会让好斗的西域各国高手们,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凶猛好斗”。

    只要打不死,活下来就能升级,这样的人成群结队,想想就可怕。

    而留在曾家原址的人,应该会老老实实过日子。

    这里有良田,有良港,有现成的商铺、工坊等各种营生。他们的财产损失也不大,无非房子要重建而已。

    曾家的确损失惨重,从此大概会在江湖名门之中消失。

    但作为江湖门派的“幽州曾家”消失了,作为民间大户的“曾家庄”依然还在。

    这就够了。

    闵琨一直守在这里,想要的,无非也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其实,主要还是昨天早上那位一文钱大侠的手段厉害。”卢喜安说,“他施展佛法,将曾家那些作恶多端的人都给弄死了。这就让曾家的邪恶势力被打断了脊梁,抬不起头来。没了他们捣乱,这一夜清算血仇的事情才能这么顺利。”

    “如若不然呢?”潘龙问。

    卢喜安眼中寒芒一闪:“我们当官的,不怕百姓成群,就怕成群的百姓里面,混进去一些刻意捣乱的。如果这些刻意捣乱的,还是跟那些百姓熟悉的,甚至于有威望的,事情就越发难办。”

    他看向曾家庄的方向,曾家庄的人们已经带着亲人的尸体离开,去北边那座山丘上向阳坡的曾家祖坟安葬。

    “如果那些既有威望又有实力的邪恶高手们还在,他们肯定不愿意老老实实血债血偿,必定会叫嚣怂恿,煽动生事。到时候,大概就只能双方血战一场,不死不休了。”

    潘龙想象了那样的一幕,不由得眉头紧锁。

    那样的话,死的人必定比现在更多,甚至就连真人宗师们,也免不了下场厮杀,断无可能大家只是切磋一番,分出高低,就此作罢。

    “有规矩终究比没规矩好,讲规矩终究比不讲规矩好。”一位真人感叹,“要是大家都能够讲规矩,都能够按照昔年太祖的法度、文相的宣讲去做,天下必定可以万世太平,永远都不会有刀光剑影,有流血流泪。”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卢喜安冷笑,“您老也是一百七八十岁的人了,怎么像小孩子一样天真呢?”

    “就是因为我老了,才越发想念少年天真的我。那时候我所想的事情,很傻很天真,但很美好。”那位真人笑了笑,说,“此间事了,老夫也就告辞了。日后若是你们有机会路过北皇山,可以来找老夫喝杯酒。”

    “那我现在就去讨唠你一杯酒吧。”另一位真人说,“这边收尾的工作,交给两个朝廷命官就好。我们都是江湖之人,闲云野鹤,且去松下饮酒赏花。”

    “如此甚好,北皇山上近日繁花盛开,山顶偏偏还有一些积雪,从上往下,四季并存,风景着实不错。”

    “那还等什么,快走快走,我已经迫不及待要以美景下酒了!”

    一阵狂风,二人乘风而去。

    潘龙看着他们远去,忍不住笑了。

    “真是洒脱的人啊!”

    “洒脱什么洒脱,还不是跟我一样,和曾家有过节,无论如何都要看到曾家倒霉,才算是心满意足……”卢喜安低声嘀咕。

    潘龙微微一愣,然后笑得更开心了。

    他们在曾家庄留了三天。

    这三天里面,陆陆续续又有很多人来曾家庄,其中也有一些人是跟曾家有深仇大恨,想要来报仇的。

    但潘龙这次却没松口,只是让他们去官府告状,按照法律审判。

    曾家那些欠了大笔血债的人基本都死了,剩下的无非是正常的江湖仇杀而已。

    行走江湖,本来就免不了你杀我、我杀你。

    亲人朋友被杀了,要报仇,这是很正常的。但既然没能赶上之前那一波,就老老实实将事情交给官法去解决吧。

    反正曾家到了如此地步,断无可能再勾结官府,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果真的有该抵命的,朝廷判决下来,潘龙也不会阻止。

    有趣的是,倒是没有多少人告曾家抢夺财产之类诉讼的。

    曾家能够在幽州执牛耳多年,做事的确颇有章法。这千年积累的,并不只有财富和仇怨,也有很多的优质无形资产。

    三天之后,一大批官差和士兵来到了曾家庄。

    他们主要是来维持秩序,避免发生混乱,以及防止有人落井下石,来曾家庄抢掠。

    官差自然是当地官府派来的,那些士兵却是卢喜安用自己的名义请奏朝廷,调拨过来的。

    “那位卢将军,他跟曾家究竟有什么仇?”回到巡风司衙门,潘龙很好奇地问唐敬哲,“老唐你是管文书的,你知道不?”

    唐敬哲还没回答,商满抢先开口了:“这个我知道,他的母亲本是一个走江湖卖艺的女人,在曾家庄这边被人骗了身子,结果怀孕之后那人又不认账。他母亲含恨回家,生下他不久之后就郁郁而终。”

    “他从小被人喊野种,受尽歧视。后来他长大一些,跑去曾家庄想要认祖归宗,又被打了出来。从此他就对曾家恨之入骨,有事没事都想要找曾家一些麻烦。”

    潘龙大吃一惊,没想到卢喜安那个画风又贱又喜剧的家伙,竟然有这样悲伤的往事。

    “这可真是‘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了……”他忍不住感叹,“这样下去,就算我不去找曾家的麻烦,他日后武功更进一步,必定也会去跟曾家为难吧。”

    “那是肯定的。”商满点头赞同,“其实曾家那位曾小强,从小在家中也没什么好待遇。他修成先天之后,想要按照规矩,成为曾家在某个城镇各种生意的主管,结果都被拒绝了——理由自然是他出身不好,是旁支庶系。”

    “跟先天高手都玩嫡庶这一套?”潘龙惊了,“帝家怕是都没这么大的规矩吧!”

    “谁说不是呢!所以曾小强一气之下远走西域,直到修成真人,才返回家乡。其实也是‘莫欺少年穷’的故事了。”商满感叹,“文超公那一句‘莫欺少年穷’当真振聋发聩,千载之后,读起来依然令人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啊!”

    潘龙看着他那略显激动的神情,心中隐约有些猜想。

    莫非商满自己……也是个“莫欺少年穷”的实例?

    否则的话,他不应该这么激动啊!

    “说起来,潘大人您这次可真的是把名声彻底打响了。”唐敬哲笑着换了个话题,“之前您在南夏城那一战,以及中秋赏月大会那一战,都只显示出您是真人层次里面的佼佼者,并不真的比那些老资格的真人特别强到哪里去——但经过差点一镖打死方移山的这一战,天下都公认您是最顶尖的真人了。”

    “岂止是‘顶尖真人’啊!”商满接过话头,“已经有宗师发话,若是给咱们潘大人足够的准备时间,便是天人合一的宗师们,也未必能够挡得住那夺命飞镖。大概只有已经走到天人极限,有资格去迈向长生之路的大宗师,才能够肯定接得住。”

    “凭这本事,您在江湖上已经有了接近宗师层次的威慑力。”他如此总结。

    潘龙笑着摇头:“宗师层次可没那么简单,人家又不神经病,怎么会好端端站在那里等我蓄力出招?你当是《飞刀记》里面的上官金虹,明明赢定了,却偏偏要试一试去硬接小李飞刀吗?”

    众人大笑。

    笑过之后,唐敬哲说:“总之,曾家的事情,这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如果大人您没意见的话,我准备动手写这次的行动报告了。”

    “没问题,写吧。”潘龙点头,然后又说,“对了,咱们预定的计划是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现在山也敲了、鸡也杀了,推进变法的事情……该怎么执行?”

    “还需一些时日。”刘云清说,“诸事需要安排执行。但既然头已经开好,后面当无大碍。”

    潘龙松了口气:“这就好。”

    事情能够顺利,就比什么都好。

    他就怕自己花了这么多的时间精力,折腾了这么久,死了这么多的人,结果竟然还是无用功。

    那就很悲催了。

    这就像前世看过的某些幻想题材的故事,里面主角上天入地打了不知道多少仗,打得天都崩了地都塌了,星河破碎大道磨灭,结果到头来还特么是回老家去挖水井……喂!你究竟在干毛啊!你那一身通天彻地大神通就是摆设吗?

    其实他也不算是无功用,这一番折腾,死了那么多的人,至少给山海经带来了大量的灵气。

    事实上,他这几天便抽空开过一次山海经,去了一趟之前曾经去过的那个有喷火巨龙和挖矿矮人的世界。

    他拜访了那些矮人,送上了一些礼物,跟着矮人们深入地下。

    在大地深处,他见到了沸腾的岩浆湖,见到了浮在岩浆之中慢慢孵化的赤红龙蛋,也见到了趴在岩浆湖中间睡觉的巨龙。

    那是一条身长超过千丈的巨龙,就连潘龙的眼力,都没办法在并不明亮的火光里面看到它的整个身体。

    这巨龙是矮人们最恐惧的大魔王,每当它苏醒,就会撕裂大地,从地下来到地表,肆意喷吐火焰,将大片大片的森林和田野烧成灰烬。

    至于其中的一切生灵,当然也就跟着陪葬了。

    潘龙倒是有兴趣挑战一下“屠龙勇士”的成就,但矮人们坚决不答应。

    他们觉得,若是巨龙已经苏醒,横竖都要生灵涂炭了,大家死磕一番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现在巨龙还在睡觉,那为什么要惹是生非呢?

    大家相安无事,岂不美哉?

    对此,潘龙的评价是——行吧,你们自己高兴就好。

    他凭借飞行之能绕过广阔的岩浆湖,抵达了矮人们从未去过的地方。

    那是一片优质的矿脉,灿烂的金子、缤纷的宝石,以及各种珍贵稀有的矿物,在其中大量的分布着。

    潘龙转职当了矿工,在地下忙碌了一个多月,采集了大量的秘银矿石,还找到了几块被称作“奥利哈尔跟”的金色矿石。

    那是一种颜色和黄金相似,但稍稍黯淡一些的金属。这种金属的坚固程度简直不可理喻,无论任何手段都无法将其破坏,自然也谈不上冶炼。

    这种矿石一般都不大,矮人们往往用它来当大型钻的钻头,虽然并不特别锋利,但胜在坚固耐用,就算钻架钻身坏掉了,钻头也不会坏,可以用一辈子。

    潘龙带着这些矿石回到了九州世界,毫不意外地发现,仅仅一块奥利哈尔跟,就要消耗相当于自己十倍数量的灵气。

    最终,他只将那几块奥利哈尔跟兑换了出来,至于秘银矿石,便只好浪费了。

    好在他早有心理准备,也没带多少秘银矿石,总算是没让自己心疼。

    在矮人的那座地下要塞里面,还储存着大量的秘银矿石,数量很多。

    如果把那些秘银矿石都给提炼出来的话,或许可以给他打造一身纯粹的秘银铠甲。

    当然,那很浪费,但……如果可以的话,为什么不呢?

    反正潘龙已经在考虑,是否要找老师帮忙,将那几块奥利哈尔跟矿石里面的暗金色金属提炼出来,打造一件神兵利器。再弄一堆秘银,打造一身秘银的全身甲。

    到时候他跟人打斗,别人穿劲装、提刀剑,他一身秘银甲,手持奥金刀(他已经决定给奥利哈尔跟命名为奥金)……别的不说,只看卖相,他就已经赢了九成九!

第一百七十九章、二十四孝好徒弟

    一想到自己身穿秘银甲手持奥金刀的样子,潘龙就心中火热。

    他等了一天,没等到什么新的消息,跟唐敬哲等人讨论一番之后,便让他们收集情报,讨论下一步的行动方案,自己则乘风而起,朝着东海方向飞去。

    反正他这个观风使的主要任务是破冰,是为巡风使们解决那些棘手的难题,一般情况下,其实根本用不着他出面。

    看着潘龙飞走,唐敬哲忍不住笑道:“咱们这位观风使毕竟是江湖出身,虽然行得正走得直,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但让他做那些零零碎碎点点滴滴的工作,他的确是不大适应。”

    “唉,要不是没得选择,我也想要跃马江湖快意恩仇,我也想要乘风万里啸月追日,我也不想要案牍劳形的啊!”商满叹了口气。

    连刘云清都点头赞成,说了句:“我也是。”

    唐敬哲有些无语,作为一个文人系统出身,长期从事传统官僚工作的人,他跟三位充满江湖豪侠气息的同僚,的确是不大有共同语言。

    潘龙乘风而去,一口气飞到傍晚,总算飞到了世外楼所在的那个孤岛。

    他还没进世外楼,兰陵况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来得正好。”兰陵况说,“毕小鸟闭关失败,正在闷闷不乐。你去劝劝她吧,给她补补课更好。”

    潘龙大吃一惊——闭关失败?!那岂不是很糟糕!

    按照他的印象,闭关修炼是一件机遇和风险并存的事情,修炼成功固然大有好处,修炼失败往往就会遭受沉重的损失。

    最常见的情况,便是走火入魔。

    而走火入魔的严重程度也各有不同,轻一些的无非吐血、内伤,修养十天半个月;重的……反正当初在定丰镇,不止一次有人闭关修炼内功失败,死在闭关室里面,或者出来之后交代了几句后事就死掉的。

    比方说他的好友韩风,家中就有不止一位长辈是这么死的。

    韩家的内功不完善,正常修行并无问题,但若是想要冲关破窍,没有合适灵药辅助的话,就只能通过闭关解决。

    具体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清楚。但韩家历代高手,闭关失败而死的情况并不稀罕。

    其实别说是韩家,就算潘家,闭关失败而死的例子也不少。他爷爷那一辈里面,就有两位长辈是闭关失败,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后来因此去世的。

    内功修炼就是如此,所以大家都想要得到一份上好的传承,为的就是避免这种不确定的风险。

    老师毕灵空闭关冲击仙佛境界失败,只怕也受了极为严重的伤势!

    他满心焦急地进了世外楼,结果就看到老师坐在竹楼外的空地上,捧着一大盆水果,吃得脑袋几乎都埋进水果堆里面了。

    “看看谁来了。”兰陵况说。

    毕灵空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果皮果汁。

    看起来很囧,但很健康,气息平和稳定,没有半点受了内伤的样子。

    “老师?”潘龙忍不住问,“我听说你闭关失败了……”

    毕灵空立刻露出委屈的表情:“你讲的那些东西太难了!我想了很久很久,还是想不明白啊!”

    潘龙愣了一下,问:“我记得……您选的是消元、降次、拆分因式……这一类吧,这……哪里难了?”

    “全部!”毕灵空秒答。

    潘龙有些无语——这些东西,就算在前世的世界里面,那也是顶天不过初中数学的东西啊!

    “那……您觉得,什么样的适合您?”他问。

    毕灵空想了一会儿,说:“我最喜欢那种简单明白的,内容多一点不要紧,在记忆力方面,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潘龙皱眉。

    简单明白的东西,九州世界的前人早就已经发现得差不多了。

    自己要怎么才能折腾出一点不同的,足以让她开辟长生之路的东西来呢?

    “容我三思。”

    于是他住进了竹楼里面自己那一间,关上门,拿出纸笔,开始整理思绪。

    首先,但凡需要用到普通四则运算之上的数学知识的,一律否决。

    他琢磨着自家老师的数学水平,大概也就是能够算加减乘除,设未知数列方程可能都不会。

    好吧,只会加减乘除其实问题也不大……

    问题不大个屁啊!

    就不说现代物理了,古希腊的丢番图就已经在设未知数了啊!

    人家是三国到西晋时候的人啊!

    等等,老师是儒门弟子,尊鲁夫子为师,和仲由、冉有等人是同门……这么算一下,她大概可以对标希腊神话时代的那些个人物——在另外一个世界,儒家的建立,是公元前500年这个时间段,对标古希腊的话,大概正好是一个后记小故事发生的时间点。

    公元前490年,希腊人在马拉松抵御波斯人的入侵,传说已故多年的英雄忒修斯鬼魂显灵,参与了这场战争,并帮助希腊人赢得了胜利。

    战后,雅典学者找到了一座古墓,并认为这古墓就是忒修斯的墓葬。他们将古墓里面的遗骸隆重地迎回雅典安葬……这个时间点,大概和孔子周游列国,被困于陈蔡两国之间相差不远。

    这么一想,老师作为神话时代的末裔,数学水平差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潘龙深深地叹了口气……就当是这么回事吧。

    既然老师只会加减乘除,自己就在数学之外想点花样出来。

    物理是没戏了,折腾化学吧。

    这个世界的人们,已经提出了“元素”概念,正统官学的教材里面是如此介绍的。

    世界之初,什么都没有;后来从无中生有,便是一切的根源;最初的“有”混沌不清,然后渐渐分化为阴阳;阴阳相合,诞生了各种基本的概念,这些概念互相影响和组合,又形成了基本的元素。

    世界万物,都是由基本元素按照不同的规则,以不同的数量组合而成。

    大到星辰、小到砂砾,鸟兽虫鱼,人或者妖怪……都是如此。

    当初赵胜和文超提出了一个“元素列表”,在列表里面,一共有三十二种确定的元素,以及十六种不确定的元素……后来经过学者们的研究,十六种不确定元素里面陆续被证明了六种,这是上千年岁月的积累。

    但赵胜和文超这俩文科生能为后人指引的,也就是这个程度了。

    对标另外一个世界,他们的水平大致上和那位最后上了断头台的化学家拉瓦锡一个档次。

    这自然很了不起,但说实话,两个二十一世纪的人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在潘龙看来,有点丢人。

    也不要求你们折腾什么光谱分析了,你们连电解法都忘了啊!

    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有了底。

    老师的数学差,没关系,她可以弄点现成的。

    比方说,“发明”伏打电堆那样的化学电池,将自然的电和人工的电融合起来,顺便还可以弄出电解、电镀等一系列的工艺技术。

    至于缺乏足够的化学知识,无法解释……能提出这些技术路线,本身就足以开辟长生之路了。详细解释什么的,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些研究全部必须依赖于实验,而这些实验不仅烧钱,而且危险很大。

    另外一个世界,靠电解法发现了好多种化学元素的化学家戴维,就是被电解毒气给毒死的。

    好在,老师不缺钱,也不怕毒。

    这么琢磨一下,似乎这条路……还真的很适合她呢!

第一百八十章、电与火

    潘龙仔细考虑了一下,拟了一份一份详细的表格,然后走了出来。

    “老师。”他问,“您知道元素吗?”

    毕灵空点头:“我当然知道什么叫元素,元素就是构成世界万物的根本。儒门讲究知行合一,做学问的怎么能够不研究世界的根本呢?”

    潘龙满意地笑了:“那您知道世界上有多少种元素呢?”

    “这就比较难说了。”毕灵空回答,“在战国时代之前,四象学说和五行学说一直在争论。有人认为构成世界的元素是地水风火,也有人认为是金木水火土。但后来赵胜和文超做了一些研究,最终确定元素有很多种,很多很多种。”

    “也没那么多。”兰陵况说,“按照武帝的说法是一百一十种,按照文相的说法是九十四种。不过他们压根没能找到那么多种。”

    毕灵空笑了:“我记得那段时间他们天天折腾,挖空了心思,把各种东西水淹火烧想方设法地拆分,前后弄了好几个月。最后他们只找到三十三种,还根据推测列出了十六种,就这么多了。”

    “他们当时拿出很多东西来,信誓旦旦地说,这些肯定蕴含着某种元素,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拆出来……为此还吵过架。”列御寇说。

    毕灵空大笑:“赵胜骂文超:‘名牌大学出来的就这样吗?真是丢人!’文超反驳:‘中文系的不会这些,有什么不对的?你学理科的连萃取基本元素都不会,才真的丢人!你上学的时候肯定天天都逃课泡网吧!’然后赵胜反驳,‘老子一个野鸡大学,不泡网吧学各种杂学,那些农业的工业的东西,靠你这个连韭菜和水稻都分不清的书呆子来研究吗?’……”

    “后来呢?”潘龙饶有兴趣地问。

    “后来他们就打起来了,扭打成一团。”毕灵空笑呵呵地说,“赵胜怕打伤文超,不敢用浑天宝鉴的功夫,就被文超按在地上揍,左眼眶都打青了。”

    潘龙疑惑地问:“赵胜被文超给打了?”

    “是啊,他们当初吵架乃至动手,基本都是赵胜挨打。”毕灵空说。

    潘龙皱眉:“那为什么最后赵胜把文超给杀了?”

    毕灵空愣了一下,笑容敛去,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不在……”

    列御寇看向兰陵况。

    “看我干什么?”兰陵况瞪起眼睛。

    “当时你应该就在神都吧?”列御寇说,“我记得你是在那一战之后才彻底灰心,离开神都隐居的。”

    “那一战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文相当时一个人进了宫……你知道的,他们后来谈论事情的时候,除了那个被称作‘阿诺’的禁军统领之外,连宫女侍卫都会赶走。后来他们就打起来了,打着打着不见了,再出来的时候武帝一身是血,泪流满面。”

    兰陵况叹道:“当时我们都已经赶到,看到这场面,大家都知道坏了。皇后就问:‘文二哥呢?’武帝抱住她和太子,嚎啕大哭? 说:‘没了? 都没了,我只剩下你们了。’可随后他又把大家都赶走,一个人坐在被打得稀巴烂的书房里面? 坐了好几天……”

    “那阿诺说什么?”列御寇问。

    “阿诺什么都不肯说? 他只说‘您没有查阅最高机密的权限’。”兰陵况叹道? “我后来单独去问武帝,他那时候疲惫得不成样子,无精打采地看着我,说:‘我和小贤吵翻了,动起手来? 我杀了他。’说实话我真的不信? 我宁可相信他手下留情被文相给杀了,文相肯定有办法克制浑天宝鉴的……”

    这段往事,潘龙此前从未听说过。

    按照他所知? 文超花费那么大的时间精力布置“屠龙宝藏”,甚至将半份山海经都留在其中,显然是存在一去不回的念头? 进京和赵胜摊牌的。

    可为什么兰陵况却这么说?

    他努力思考,却因为所知有限,实在没办法得出能够令自己的信服的结论来。

    “好了,这些陈年往事想了干什么?不过是弄糟糕自己的心情而已!”毕灵空打断了他的思绪,说,“你特地跟我谈元素……莫非你知道那些赵胜和文超没办法分析出来的元素?”

    潘龙将那些思绪抛到一边,笑着说:“您的道路,需要您自己研究出来,效果才好。所以我不能告诉您具体情况。”

    “这个我懂……可我该怎么研究呢?”

    潘龙拿出了自己列好的表单。

    “首先,您需要先研究一下‘发电’的技术……这个您懂吗?”

    “发电?”毕灵空信心十足地说,“这个我很擅长啊!你需要我雷击多大范围?”

    潘龙愣了一下:“我说的是‘发电’,不是‘雷击’。”

    “雷击不就是发电吗?”

    潘龙无语,甚至于他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老师说的……似乎也有点道理。

    反正用电解法取得元素单质,本来就只需要强大的电流。至于这电流是来自于大型电池还是来自于闪电,那重要吗?

    并不重要。

    地球的科学家们没办法在狂怒的雷霆之中生存,也没办法将闪电电解化合物之后获得的元素单质收集起来,但这些对老师而言都不是问题。

    甚至于,对大多数的真人宗师来说,都不算是什么难题。

    想比让老师去研究电池,再通过电池折腾电解、电镀等一系列的工艺,或许让她直接用闪电电解以萃取元素单质,还更适合她一些呢。

    毕竟这种做法,一看就像是“天下第一妖神”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谁也不会从中发现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想到这里,她点了点头,说:“既然老师您能够控制雷电,那您试过用雷电轰击各种东西,看看能不能产生什么变化吗?”

    毕灵空摇头:“没必要的,火焰无法得到的效果,雷电也一样不能。电和火,本质上是一样的。”

    潘龙挑了挑眉毛:“此话怎讲?”

    “雷电又叫‘天火’,说白了就是云中和地面的阴阳二气感应,强大的力量贯穿空气,将两者暂时连接。在这个过程中,那极为强大的力量会化作高温,把空气都烧到明亮发光,于是形成了闪电。”毕灵空解释说,“而火焰,其实也只是高温的空气而已。”

    她难得找到给徒弟讲科学道理的机会,兴致勃勃地说:“空气的温度足够高,就会改变颜色,由红到黄,由黄到白,由白到青……总之,闪电和火焰,本质上是一样的东西,都只是高温空气而已。火焰做不到的事,闪电也一样做不到。”

    潘龙忍不住笑了。

    老师这说法,听起来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

    而且,这说法其实还真有一部分是对的。

    只是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电和火当然有相似之处,但两者却存在根本性的区别。

    电和火同为能量的传递,可两者的媒介不同。

    火的媒介是高温灼热的空气,以及空气中那些正在燃烧的可燃微粒。

    而电的媒介,则是原子核外的电子。

    之所以电流能够让处于稳定形态得化合物重新分解成单质,关键就在于电子的转移。

    这些道理,老师暂时大概学不会,但只要能让她明白电和火不同,用闪电能够萃取到火焰萃取不到的元素单质,就已经足够了。

    只要她提出这个做法,并得到了当世高人们的认可,就是实打实地开辟出了一条属于她自己的道路!

    这个方法远比她向潘龙学习更好,甚至连“寻找道路”那一步都省了。

    相信用这个方法,老师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就能修成仙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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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361/ 第一时间欣赏夏逆最新章节! 作者:楚白所写的《夏逆》为转载作品,夏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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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逆介绍:
穿越到这个世界十六年,他终于拿到了家族祖传的金手指,也知道了家族祖传的秘密。——他们家,是大夏天字第一号逆贼!夏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夏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夏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