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落幕
赏月大会的会场外侧,卫兵、护卫和参加赏月大会的高手们,正在艰难地战斗,努力维持防线。
进攻方妖魔鬼怪的数目好像无穷无尽,可防守方却死一个人少一个人,局面已经越来越艰难。
不过他们并不灰心,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背后是有援军的。
此地乃是大夏皇朝的腹心,会场中更有当今天子,神都的驻军和高手们不可能不赶来救援!
或许他们暂时被什么别的事情拖住了,分身乏术。但这种情况绝对不会持久。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对于大夏皇朝来说,天子的安危是最重要的。神都方面就算是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也一定会派人来救援天子的!
嗯,一定是这样!
反正这些人里面,不止一个人在如此激励战友。
“再坚持一会儿,神都派来救援天子的队伍肯定就快到了!”
在刀光剑影之中,在鲜血和尸骸之间,在生和死的边界线上,他们如此安慰自己。
至于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此,只能说,但愿如此……
潘龙注视着不远处惨烈的战局,心中暗暗叹息。
从感情角度,他真的不想让这些忠于职守的士兵们去死。
但……从立场上说,这些士兵和护卫们越忠于职守,对他就越有害。
相反,如果他们属于那种能少做事就少做事的老咸鱼,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
毕竟,他是个反贼。
老鼠总希望猫是懒汉,吃了鱼就躺在台阶上晒太阳,人也一样。
就在这时,他突然心中一震,下意识地看向远处漆黑的夜空。
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正在传来。
那力量强大而凛冽,带着毫不犹豫的坚决和凶狠,刹那间,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全副武装的人,正在走向战场。
遗书已经写好,后事已经办妥,现在要做的,唯有死战到底。
这一去,就没打算再回来!
潘龙心中大惊,立刻运转真气,作出手的准备。
还没等他将真气完全提振起来,便听到簌簌之声连成一片,仿佛有无数的弓箭手正在对着这边射箭,锋利的箭矢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鸣响。
那声音转眼间就到了面前。
潘龙毫不犹豫地一掌排出,青黄二气化作龙形,以他为中心,在附近上百人的头顶上盘旋。宛若一面巨大的盾牌,将簌簌飞来的东西全部挡住。
下一瞬间,他犹如被人迎面狠狠重击了一下,身体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住。
与此同时,数不清的锐利之意渗入真气盾牌,好在立刻就被其中蕴含的功德之力化去,没有能够顺藤摸瓜,伤到他的经脉。
但另外几位保护观众的江湖高手就没他这么幸运了,虽然他们也各自出手,将自己附近一片观众全部护住。但却承受不住第一波的重击和随之而来的锋锐杀意,不止一个人仰面就倒,口鼻渗血。甚至有人一口血喷成漫天血雾,直接被打昏了过去。
好在,他们终究还是挡住了这一波奇袭,观众席上虽然也有少数倒霉的受伤甚至送命,毕竟是少数。
但还没等潘龙松口气,就看到黑暗的空中,无数的人影浮现了出来。
那些人一个个全副武装,身穿铠甲、手持短矛,腰间还挂着佩剑,看起来就像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但谁特么见过能够在天上飞的士兵?
不仅如此,所有武功有一定修为的人,都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些士兵们身上涌动着强大的力量,每一个人的实力都远胜寻常先天,甚至于……几乎已经超出了先天境界的极限。
伴随着他们的出现,一股强大的压力铺天盖地袭来。
奋战至今的士兵和护卫们原本就已经疲惫不堪,甚至于大多数人都受了伤。此刻被这股无形的压力迎面落下,顷刻间就纷纷倒地,能够站得住的,十个里面也未必能有一个。
苍渊就是少数能够站得住的人之一。
但他只目光一扫,心里就冰凉彻骨。
因为工作需要,他修炼过一种偏门的功夫,叫做“点将谱”,能够一瞬间就数清眼前有多少人和物,甚至还能将其分门别类。
此刻在他眼中,那趁着夜色飞来的诡异士兵,数量已经接近千人!
上千个先天巅峰,其中甚至还有半只脚踏入真人境界的士兵……看起来似乎还结成了阵法。
这……怎么打?
这个阵势,别说是区区中秋赏月大会的护卫兵马,就算神都驻军倾巢出动,也抵挡不住啊!
(见鬼!有这么强的力量,哪怕是正面攻打神都大阵,也未必没有机会,为什么要玩刺杀?)
他心里忍不住破口大骂。
在他看来,这一战怕是……必死无疑了。
现在已经不是挡不挡得住的问题,是就算转身逃跑,也绝无可能跑得掉的问题。
在场的所有人里面,大概只有少数几个真人境界……甚至还要是真人境界里面特别强的高手,才可能在如此阵势面前逃出生天。
比方说,帝洛南、潘龙……想要在眼前这近千人的阵法围攻下逃生,非得有他们这个程度的实力不可!
甚至于就连他们这样的高手,如果不现在就跑的话,一旦等到那近千人落下结阵,深陷阵法之中,怕是也会被围攻至死,跑都跑不掉。
至于苍渊自己……呵呵,算了,别想这些比较好。
苍渊能看得出来的,帝洛南当然也看得出来。
他的眼睛瞬间收缩,立刻转身伸手,双手分别抱住父皇母后,然后拔腿就跑。
他武功极为高强,眼光自然也是极高。
所以他比苍渊看得更加清楚。
他清楚地感觉到,那正在飞来的大批士兵身上,凝聚着一股僵硬而迟钝的力量。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些人应该是某种傀儡士兵。
但……它们体内那股力量的强度,却是确凿无疑的。
实打实的先天巅峰甚至真人层次,没有半点水分!
一瞬间,他就猜出了那是怎么回事。
那应该是墨家历代高手们,将自己的真气储存在一个个傀儡之中,再将傀儡以秘法封印起来,等待需要的时候使用。
制作这么一个傀儡,就算是天人合一的大宗师,大概也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精力。
……可墨家从大夏初年到现在,已经积累了上千年!
换句话说,此刻他们面对的,是墨家的千年积累。
作为诸子百家里面最强的几家之一,墨家本身就不是弱者。他们积累了上千年的傀儡大军,会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帝洛南敢用性命打赌,正面冲突起来的话,就算是自己,最多也就是坚持个两三招而已。
然后?然后大概就会被打得不成人样,最后让收尸的官员需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把自己勉强拼凑起来。
他绝对不要这么死掉!
所以他只能逃跑。
虽然时间紧迫,来不及细想,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带上了父皇和母后。
留下就是死,只能逃跑了!
他可以肯定,这么厉害的手段,使用起来绝对不会毫无代价。
所以,只要能拖延时间,拖延到那个墨家高手付不出代价的时候,就算是赢了!
他的动作极快,潘龙才重新站稳,他就已经抱着帝甲子和皇后,三人一起冲出了会场。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神都的方向冲去,没有半点犹豫。
直到这时,帝甲子和皇后甚至都还没回过神来。
但藏身于无数傀儡之中的古温却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冷冷一笑,抬手挥出。
傀儡们一起举起了手上的短矛,瞄准了帝洛南逃跑的方向。
然后,齐刷刷地掷出了短矛。
无数寒光转眼就追上了帝洛南,百余步的距离,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
帝洛南感觉背后杀气逼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一咬牙,放下父母,转过了身,面对眼看就要射到面前的那些短矛。
仓促间,他甚至连吸气运功都来不及,只能狂吼一声,全身毛孔一起渗血,各处要穴更是鲜血狂喷,整个人顷刻间几乎成了个血人。
轰鸣声在他的体内响起,就像是大坝在洪峰之中崩塌,如山巨浪轰然而下。又像是山峰在地震中倾倒,无数巨石互相碰撞着落下。
经脉断裂的声音、内脏破裂的声音、骨骼折断的声音、肌肉撕裂的声音……所有的声音连成一片。
最后,凝聚在他那一声狂吼之中,化为远远超出他正常状态几倍的力量,带着喷涌的鲜血,化作一团几乎要燃烧的血光,冲向已经几乎不足一尺的那些短矛。
一声巨响,无数的短矛被这一拳轰成碎片,这些碎片四处飞溅,将周围的房屋、树木射得千疮百孔。有几个倒霉的士兵也在附近,顿时就飞了出去,在空中已经变成血葫芦,几乎看不出人形。
狂风随之爆炸,席卷方圆数十丈的范围。
地上的砖块粉碎,坚固的条石也断成一块一块,之前已经被短矛碎片轰成危房的房屋全都倾倒坍塌。以拳头的位置为中心,一个巨大的犹如阳光模样的放射图案铺满大地,出现在这片废墟之中。
废墟的中央,帝洛南站在那里,全身被鲜血染红,一动不动。
他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芒,口鼻间只剩下几乎难以觉察的气息,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
但他依然站着,挡在那里。
在他身后,头发和衣服散乱一片,惊魂未定的帝壬辰和皇后蹲在地上,满脸都是害怕。
但他们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帝洛南身后的一小片区域,是这场爆炸之中唯一的安全区。
古温远远看着这一幕,轻轻地叹了口气。
“帝壬辰有子如此,大概是……命不该绝吧。”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最后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然后,所有的人偶化作一道流光,飞回了之前那个箱子里面。
天空中,只剩下一句已经失去了生命力的躯体,颓然落下,掉落在尘埃和血泊之中,然后连人带衣服一起化成一片尘埃,混入泥和血里,不见踪迹。
天机宝匣看着人偶们飞回来,叹了口气,将箱子重新合上。
“我之前就说过,这计划……并不好。”
它嘀咕着,身体震动,慢慢变成了古温的模样。
将箱子背在背上,它转过身,朝着阿咲和小青的方向走去。
“接下来,就该培养下一代的‘天机’了。希望这一代的‘天机’能够多活一些年,最重要的是生前就要把学生给教好了,别又战死沙场,让我来负责收尾。”
“每次都变成老师的模样,一点点装作自己衰老死去,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这么多次下来,我真的腻了!”
夜风吹散了它的抱怨,夜色遮去了它的踪迹。
另外一边,当感觉到赏月大会会场那边爆发出惊人的碰撞时,正在四卫城之中搞风搞雨的众人立刻毫不犹豫地收拾东西。
只是片刻时间,布置阵法的材料也好,精心培养的“捣蛋鬼军团”也好,各种各样别的零零碎碎的一切……都被他们收拾整齐,背上就走。
他们甚至于来得及将地上的痕迹抹去,让追查者没办法看出他们究竟布置了什么样的阵法。
再过了一会儿,阿咲和小青看到古温背着箱子走来,都有些纳闷。
“老师,您这是?”
“事情办完了,走吧。”天机宝匣变化的古温淡淡地说,“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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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吹散了它的抱怨,夜色遮去了它的踪迹。
另外一边,当感觉到赏月大会会场那边爆发出惊人的碰撞时,正在四卫城之中搞风搞雨的众人立刻毫不犹豫地收拾东西。
只是片刻时间,布置阵法的材料也好,精心培养的“捣蛋鬼军团”也好,各种各样别的零零碎碎的一切……都被他们收拾整齐,背上就走。
他们甚至于来得及将地上的痕迹抹去,让追查者没办法看出他们究竟布置了什么样的阵法。
再过了一会儿,阿咲和小青看到古温背着箱子走来,都有些纳闷。
“老师,您这是?”
“事情办完了,走吧。”天机宝匣变化的古温淡淡地说,“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第九十二章、被戳破的纸老虎
八月十八。
“潘兄要走了吗?”苍渊满脸不舍,“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招待你……原本我打算请你在我和映玄的婚宴上坐第一桌席的。”
“如今二皇子重伤不起,难以理事。朝廷忙着四方追查中秋那天来袭的墨家高手,以至于政务大幅度增加……你一个人要把御史台和变法的相关事务都扛起来,累到连睡觉的时间都快没有了,怕是来不及办婚宴了吧?”
苍渊苦笑,因为睡眠不足而有些发白的脸上满是无奈。
“我乃是追逐长生之路的人,时间对我来说,并不是多么有意义的事情。”潘龙说着笑了,笑容里面满是自信,“等你们变法成功,改革大夏,名垂青史的时候,我必定再来祝贺!数百年后,史家为你们夫妇编写传记之时,若是他们写得不够准确详细,我替你们去收拾他们!”
苍渊愣了一下,忍不住哈哈大笑,疲惫的神情也为之一振。
“好!承君吉言,就这么说定了!日后史家要是对我们用曲笔,潘兄一定要为我夫妇作主!”
“一言为定!”
目送着潘龙乘风而起,一会儿就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边,苍渊微笑着说:“能认识这位朋友,可以算是我一生的幸运!”
已经换成了妇人服饰的白映玄点头:“如此人物,当真就像是从传说故事里面走出来的一般。若非亲眼所见,妾身真的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我听说他过段时间也要成亲,到时候一定要备一份大礼送过去。”苍渊说,然后叹了口气,握住了妻子的手,“只是委屈你了,好歹也是嫁入官宦之家,日后少不得一个诰命夫人的人物,结婚的时候居然连个像样的宴席都摆不开……”
“朝廷骤逢大变,大家都小心翼翼。这个时候举办婚宴,并非明智之举。”白映玄笑得很恬淡,“何况妾身这辈子,已经见过了太多的酒宴。妾身高兴的是,昨天晚上郎君带我去拜见长辈、祭拜祖先之时,诸位长辈对我都颇为友善,并没有计较我的出身……”
苍渊将左手也覆在妻子的手背上,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说:“无论他们是心里喜欢你也好,还是只作表面文章也罢,那都是他们的事。他们老了,没眼光,你不要在意。昔年文相曾在国子监说‘天下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终究是你们的’……未来是我们的,谁也抢不走!”
白映玄低下头,满脸娇羞,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就在这对小夫妻当着自家仆人、管家们大撒狗粮的时候,潘龙已经飞出了京畿地界。
当他越过拱卫京畿的巨大关隘时,停下云头,转身回望。
庞大的飞天城池已经回到了原地,在它的下面是巍峨的祭天台,四座卫城远远地拱卫着它,然后是一座座村庄城镇错落有致,人烟稠密、街市繁华。
俨然一副盛世景象。
只是这盛世,又能再维持多久呢?
从端午节到中秋节,短短三个多月,就是两次大规模的袭击。
虽然这两次袭击之中,百姓都没遭受什么伤亡,就算是军士的损伤,相对于偌大的大夏朝廷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但接连两次袭击,却沉重地打击了大夏皇朝的权威。
朝廷这东西,说白了其实就是“权威”,有权威,士兵才服从、百姓才顺从、官员、富豪、江湖高手这些有钱有势有武力的人,也才会遵从它的统治。若是失去了权威,朝廷其实什么都不是。
别说大夏皇朝,前世潘龙曾经亲眼目睹一个个庞大而严密的国家,在涌动的赤潮面前土崩瓦解。强大的军队、先进的武器、完善的监控……那些看起来曾经让他觉得仿佛铜墙铁壁一般不可撼动的东西,当失去了足以威慑的“权威”之后,就像是沙滩上的城堡,一个浪头过来,就完全坍塌,根本没有半点用处。
打击一个国家,最有效的手段不是政治、不是经济,甚至不是军事手段,而是打击国家在人民心中的权威。
这权威才是一切的根基。
而现在,大夏朝廷的权威,就被接连打击了两波。
尽管这两波打击里面,大夏朝廷人力物力的损失并不见得有多夸张——最大的损失,大概就是损失了一批高手,以及需要修补支撑神都的浮空山,这种程度的损失根本算不了什么。
但潘龙相信,所有那些有一定见识的人,都已经闻到了一些“大厦将倾”的味道。
他前世学历史的时候,曾不止一次见过有人以嘉庆年间天理教攻入紫禁城作为清王朝已经维持不住过去的统治力度,走向全面衰弱的开始。究其原因,无非就是这沉重打击了朝廷的权威,让大家都明白曾经对内残酷镇压、对外凶狠出击的帝国,已经变成了纸老虎。
纸老虎当然也能吃人,可它已经没有捕猎的能力了!
而如今,接连两次对神都、对京畿,乃至于对皇帝本人的袭击,便如同当年天理教攻入紫禁城一样,戳穿了大夏皇朝强大无比、不可撼动的假面具。
他敢打赌,未来一二十年里面,各地的试探、反叛、起义……将会层出不穷。
真老虎没人敢惹,纸老虎可吓不住人。
尤其如今的大夏,有太多的人活得并不比死去更加幸福,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想要爆发,其实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火苗。
当年帝洛南以残酷的血腥屠杀,掐灭了这个火苗。可火是埋在人们心底的,他掐得灭一次,掐不灭所有!
“就是不知道,接下来首先出事的,究竟会是哪里呢?”
潘龙自言自语,注视着看起来似乎繁华热闹一如往昔,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京畿大地。
“等我下一次来的时候,这里的情况大概就会有些不一样了吧……”
他转过身,驾着狂风,朝着扬州方向飞去。
八月十九那天,正好列御寇、兰陵况两位仙人都在世外楼,潘龙就跟三位长辈谈了谈自己这一趟在京畿的所见所闻,重点说了一下自己的感想。
“你的想法没错,国君的本质是赏罚的权力,国家的本质是令人服从的权威。国君的权力不容窥觊,国家的权威也不容破坏。”兰陵况显得有些忧郁,“如今大夏皇朝的京畿之地接连被人捣乱两次,尤其中秋这次,甚至连天子都是靠着自家儿子拼命死战,才保住了性命……这对于大夏皇朝权威的打击,不可谓不沉重!”
作为大夏皇朝的初代国师,亲自参与缔造这个国家,甚至于亲手拟定了这国家许多政策的人,此刻看到大夏皇朝露出这样的颓势,他显得有些痛心疾首。
“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一个国家的政策符合百姓的利益,它就能不断凝聚权威,从而蒸蒸日上。相反的话,自然会江河日下,发生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也是在所难免。”列御寇说,“这就像一条河,河床深厚、积水充沛,自然汹涌澎湃。可要是河床淤积、蓄水不足,那出点问题,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兰陵况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毕灵空却笑得很开心:“之前在伏杀帝苍穹之战里面,墨家的表现不怎么出色,实在配不上当年和我儒门齐名的地位。我那时就纳闷,他们明明手段众多,怎么关键时刻只看到一个老头子手持天陨神剑冲在前面?别的手段呢?”
“原来,他们是憋着力气,准备了一场大戏啊!”
她哈哈大笑,最后干脆变成了乌鸦的模样,在床上滚来滚去。
兰陵况脸色发黑,一言不发。
最后是列御寇看不过去了,劝道:“你乐也乐过了,笑也笑过了,可以了吧。”
毕灵空这才变回人形,说:“我明白了!上次他们没怎么出力,一定是时间太紧,来不及准备。当初我是四月二十二才找到他们,五月初五就开打了,前后不过十几天。十几天的时间,对于个人厮杀来说当然很足够,但想要弄一场大戏,想要施展某些庞大的手段,却还不够。”
“那老师当初为什么不迟一点动手呢?”潘龙好奇地问,“比方说,可以在八月十五动手啊。”
毕灵空摇头:“当初这个时间并非我决定的,是阴阳家那群家伙占卜的结果。他们说,在端午这天动手,对大夏朝廷的打击最大。早了、迟了,都不好。”
她叹了口气:“要不是时间太紧,我何至于只找到这么点帮手?花点时间帮那些当初被赵胜封印的仙佛妖神暂时脱困,让他们能出来一时三刻,大家联手把神都轰到地上去,岂不美哉?”
“阴阳家的占卜?老师您还相信这一套吗?”潘龙有些惊讶,“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命运、占卜……这些东西不该成为我们的指导才对啊!”
兰陵况的脸色好了几分,点头说:“人贵在诚,诚于己者,必当全力以赴。天命如何、运势如何,不足道也!”
在反对占卜的问题上,儒法两家倒是颇有相通之处。
而在场唯一一位支持占卜的就不乐意了,列御寇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一个妖神、一个仙佛,都是见识过世界之源、大道之本的,结果嘴一张就是‘天命不足畏’……文超那忽悠专家编造的‘金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看来也未必是假的。毕竟妖神和仙佛里面都有老年痴呆嘛。”
眼看这三位又要因为理念不合争吵起来,潘龙急忙劝架。
他能想到的办法,自然不外乎“转移话题”,而他能够用来转移话题的最有效手段,就是在“模拟密教信徒”世界得到的灵感。
“老师,我最近有一点关于‘仙佛’的构想,您愿意帮我分析一下吗?”他说。
这个问题顿时吸引了三位长生者的注意力,就连刚深深地吸了口气,胸口都鼓起来几分,准备跟列御寇大吵一通的毕灵空都立刻转头,好奇地看着他。
“关于仙佛的构想?说来听听!”
潘龙笑了笑,说:“以我所知,想要修成仙佛,关键是要用自己的理论去影响世界,得到社会的认同,得到世界的反馈,进而为自己打开通往大道之源的道路,借助这条道路抵达大道之源,把自己的灵魂和它锚定,从而获得‘道不灭、我亦不灭’的成果,对吗?”
毕灵空点头:“是这样没错,但想要找这么一条路,并不容易。”
潘龙又笑了:“我这段时间住在京畿,找朋友帮忙,混进了翰林院的观文殿,看了不少书。然后我就发现,自古以来,多的是研究‘天道如何、天下如何、天命如何’的人,却少有研究具体问题的。”
“此话怎讲?”兰陵况忍不住问,“我觉得,我们都是在研究具体问题啊。该怎么治理国家、怎么处理政务、怎么管理官员、百姓、怎么抓牢权力……这些问题还不够具体吗?”
“是啊,怎么让自己开心,怎么顺应社会的潮流,怎么明哲自保……我也觉得我研究的东西挺具体的。”列御寇连连点头。
毕灵空翻了个白眼:“你们两个摆什么谱?怎么,欺负我没自己的成果吗?”
两个仙人笑了,连声说“绝无此意”,但看他们那得意的样子,很显然能够在老朋友面前挣一回面子,让他们十分开心。
潘龙等他们闹完了,才说:“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没有人分析诸如‘水从高出往低处流的时候,速度跟高度之间有什么关系’以及‘两块石头落下来,重的和轻的谁先落地’之类的问题呢?”
“当然有人研究。”列御寇立刻就回答,“墨家有不少研究这个的,还出了好几本书呢。”
“但他们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标准,或者说,没有给出一条简单明了的算术方案。”潘龙说,“我的想法就是,如果我研究这些东西,创造出以算术来明确这些变化程度的方法,那算不算……开启了一条道路?”
第九十三章、挂在高数上的不仅仅只有凡人……
九州世界是有数学的,甚至连阿拉伯数字和加减乘除等于大于小于……这些常见的数学符号都有。
这当然是赵胜和文超的功劳,直到今天,学堂开蒙时候用的九九表,都会在标题下面特别注明作者——帝甲子。而有一份叫做《基本数学》的书,作者署名则是“文超公”。
《基本数学》不是开蒙教材,但大多数官学里面都有——毕竟学点数学没什么不好,有条件让孩子去开蒙的家庭,怎么也不会希望孩子只会写字不会算数。
潘龙自然也读过这书,就一本入门级别的数学教材来说,它挺不错的。把加减乘除的概念都说得很清楚,还详细解释了诸如勾股定理、平行和垂直等一些基本的几何知识,以及低次方程、未知数和方程组以及实际运用。
只凭这本书,就足以培养出具有基本数学概念和数学常识的人才。放在另一个世界,起码也算是个合格的小学生了。
但更加高深的数学,以及以数学为工具研究世界的物理、化学等相关科目,在九州世界就相当薄弱了。
赵胜和文超显然在这些方面没什么造诣,赵胜留下了一套零碎的猜想和假设,文超则留下了不少科幻风格的小说。如果有人沿着他们提出的这个道路前进,或许真的能够开辟一个崭新的科学时代。
……遗憾的是,一千年过去了,那样的人,并未出现。
这个世界的智者们,更多的在关注自身武力的提升,以及长生不朽的道路。
潘龙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尝试过去分析、整理和论证赵胜留下的那些零碎的想法,但据他所知,那本书的销量很差,甚至于除了大夏皇家会每隔百年,就在太祖诞辰那天印刷个千八百本,放进各处图书馆或者官学里面之外,根本没有私人刊印它。
赵胜留给世界的最后的礼物,无人问津得有些凄凉。
文超的那些科幻小说倒是蛮受欢迎的,甚至还常常有机关学高手和术者合作,将他当年幻想的东西实际制作出来。
但他们的做法,却没有哪怕一点点“科学”味道。
遇到难点过不去了,不是分析问题在哪里,经过计算和摸索找出解决的方案,而是直接用法术强行碾压。
比方说当年帝丙戌即位的时候,曾经有人献上“飞天木鸟”作为礼物。那东西乍看上去像是飞机,实际上任何有一定物理知识的人,一看就知道它是个水货,根本就不符合空气动力学的设计。
……它能够飞行的原理,是用法术升空。
法术科技当然也算科技,但不摸索和寻找正确高效途径,满脑子都是“推力够大砖头也一样可以飞”这套,那跟科学之路是背道而驰的。
另一个世界的“力大砖飞”实际上是调侃,苏式飞行器依然还是要遵循基本的空气动力学的。
但这个世界的“力大砖飞”却是事实,那种和空气动力学对着干的飞行法器,比比皆是。
在一个拥有超自然力量的世界,科技没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前,面对法术这个竞争对手,简直就像小孩子跟大人打斗,根本毫无胜算。
于是文超的礼物,也没有能够发挥作用。
这个世界的人们,终究没有在自然科学的道路上继续迈进。
而现在,潘龙打算自己动手,为这个世界补上缺失的那一部分科技树。
他向三位长生的长辈详细介绍了自己的思路,并且提出了不少物理学的观点——那都是在另外一个世界经过了验证的。
两个世界之间可能有细微的差别,导致在某些方面不大一致。可毫无疑问,总体而言,大方向上,双方应该是一致的。
为了解释和证明那些物理原理,他自然就要用到数学这个工具。而当他需要证明的东西越发复杂的时候,所使用的数学工具自然也就越发的复杂。
这么一来,自然就远远超出了小学甚至中学的范畴。
当讨论会进行到第二天,也就是八月二十号这天的时候,潘龙终于拿出了前世让无数人痛恨的东西。
高等数学。
很快,首先是毕灵空忍不住大叫起来。
“你这是在折腾什么啊!为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潘龙停下手上的数列变换,有些纳闷地看着老师——他觉得自己写得挺清楚的,一步一步明明白白,拿到前世的大学里面去,可能会被同学取笑“你是哪里来的天才中学生,需要从基础开始推导吗”的地步。
但老师为什么就看不懂呢?
毕灵空被他那诧异和迷惑的眼神看得满脸通红,干脆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巴掌大小的乌鸦,展开翅膀,在潘龙的稿纸上跳来跳去,一边跳,一边大叫:“写点能让鸟看得懂的东西啊!就算不会说乌鸦语,至少也要说人话吧!”
潘龙无奈,只能将老师托到一边,安抚了好一会儿,她才闷闷不乐地飞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然后潘龙和列御寇、兰陵况继续讨论。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列御寇脸色苍白地站起来,嘀咕:“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逐无涯,殆矣!”
他就这么嘀咕着,走到旁边的静室里面,也没打坐,直接一咕噜躺在地上,闭上眼睛睡觉去了。
潘龙茫然地看着列御寇离开——他当然明白那句话的意思,无非是说“拿有限的生命追求无限的知识是自寻死路”之类。
可是……可是……列御寇前辈,您是仙人,您的生命是无限的啊!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最后一个坐在这里跟他讨论数学的兰陵况。
兰陵况脸色从容,神情淡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果然不愧是当过国师的人!”他由衷赞叹,“兰陵先生当真是大才!”
兰陵况微微一笑:“你说的这些很有趣,继续讲刚才那个分析吧。”
潘龙低下头,一边在稿子上写写画画,一边滔滔不绝地解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总算将一个复杂数学问题在物理学上的运用给讲清楚了——那是一个主要用在统计学方面的小知识。
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来,潘龙正要称赞兰陵况的才学深厚,却见兰陵况睁着眼睛坐在那里,双眼却已经失去了神采,甚至看不到半点光芒。
他有些惊讶,试探着问:“兰陵先生?”
没有回答。
他伸手在兰陵况眼前晃了两下,兰陵况也毫无反应。
最后他忍不住轻轻推了一下,结果兰陵况直接咕咚一声翻到在地,保持着“端坐”的姿势,躺在地上滚到书房另外一边去了。
潘龙这才明白,敢情这位大夏初代国师早就已经晕了,只是在晕倒之前用法术将自己的身体固定住,保持着一份大人物的面子而已。
他看看书房里面的滴漏,现在甚至还没到午饭时间。
“一个早上,光靠嘴说,就把三位长生者两个说跑了,一个说昏了……我当年要是考了个理论物理的研究生,岂不是能够玩魔音摄魂那套?到时候一套朗道十卷摆出来,绝对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管你有多大的本事,一套流程下来,也给你整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遗憾的是,他前世在高等数学乃至于理论物理这些方面,其实也就是个入门级别的水平,勉强算是入过这门,不是什么都不懂而已。但比起那些真正研究这些的专业学者,他还差得远呢。
前世的高等数学和理论物理研究……有那么一个说法,说“能够读懂五年前的论文,才有资格参加科研”——而世界上绝大部分学习这些专业的研究生,其实学的甚至都只是潘龙年轻时候那些东西。
据说在他穿越前几年,理论研究已经发展到除了全世界寥寥无几的大佬之外,其余的人看论文都像是看天书的地步了……
潘龙现在写的,无非也就是理科生为了顺利毕业而不得不学的那些东西,甚至于还是偏应用方向的,纯理论方向的东西,他还没写呢!
暗暗叹了口气,他打定主意,等自己将来功成名就,一定要出一套“潘龙十卷”,将自己记忆中那些理论研究的东西罗列出来,让后世的学者们好好研究。
……最好能让他们听到“潘龙”两个字就开始头疼欲裂,那多威风!
三位长生者不愧是长生久视的高人,虽然被潘龙用高数说得头晕眼花,但经过半天的休息,等待下午未申之交(3点左右)的时候,他们已经全都恢复了过来。
首先恢复的是列御寇,也不知道这位仙人用了什么手段,他似乎把早上听到的东西全给忘掉了,笑呵呵拍着潘龙的肩膀,说:“真是后生可畏!潘龙啊,下次我们道门内部论道的时候,你替我去参加,怎么样?”
“我不是道门弟子,不合适吧?”
“只要你拿出今天早上那套东西来,一口气把那些糟老头们全说趴下,那就很合适。”列御寇的笑容颇为奸诈,“规矩只能约束弱者,作为光靠一张嘴一支笔就能让他们趴下认输的强者,你不需要在乎什么‘合适’或者‘不合适’!”
毕灵空双手抱胸,斜着眼睛说:“说白了就是他因为修行浅薄,每次论道的时候都要吃点亏。这些年下来,不知道受了多少冷嘲热讽。难得遇到个能帮他挽回面子的,哪里还在乎什么是不是道门弟子?反正最多不过就是说崩了动手打架,他们道门论道最后论成全武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多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潘龙震惊地看着列御寇,却见他摸着头,笑得很尴尬的样子。
很显然,老师说的是真话。
这让潘龙大为震撼——他本以为道门仙人们论道,应该是大家端坐在蒲团上,一言既出各种宝象纷呈,什么天落花雨地涌金莲之类……不对,那好像是和尚论道的场面,道士论道应该是紫气东来什么的……
却想不到,原来仙人论道,最后也是“批判的武器不如武器的批判”,用拳头而非嘴巴来说服对手。
兰陵况叹道:“可叹我们三个活了这么多年,却连听明白你说的是什么都做不到……当年老夫和文超论道之时,他不止一次说过‘你这人对知识毫无敬畏之心’,我一直以为他在胡扯,现在才明白,并不是他嘴硬,而是他为人厚道,只谈那些我能够理解的东西而已……”
(不,我觉得他可能根本不懂我说的这些,毕竟文科不学高数……)
潘龙心里如此吐槽,但没有说出来。
“好了,潘龙啊,你还是给我们整点阳间的东西吧。”毕灵空笑着说,“昨天讲的那些就不错,今天早上谈的那些……让我想起当年文超和赵胜常常说的‘从入门到入土’的笑话……研究这些东西,怕是真的会把自己研究死了哦!”
潘龙并不觉得高数会把人给研究死了,但老师这么说,他当然也不好反驳。
他仔细想了想,觉得似乎也行——反正如果将研究内容限定在经典物理的层次上,那其实也用不着多么深入的知识,无非是简单微积分而已。
这种东西想来不至于让人望而生畏才对。
然后,他们花了好一段时间讨论和分析,最终的讨论结果,是一本厚厚的书稿。
至于这个讨论过程中,毕灵空有多少次撒泼打滚,列御寇有多少次装疯卖傻,兰陵况有多少次突然昏倒……那都是小事,反正都过去了。
九月底,那本《数学和物理的初步研究》终于完稿。
当潘龙将毕灵空画的封面叠在兰陵况写的序言上面,宣告整本书稿的完成,三位长生不死的高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宛若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
“等这本书刊行,然后被天下人研究和接受,你的长生之路应该也就顺利打通了。”列御寇笑着说,“到时候,你要做的就只剩下积累修为而已——这短短一个多月的讨论,居然讨论出了一位仙佛来,老夫回忆起来,还真是有点像是做梦一般啊!”
“未必只有一位仙佛。”潘龙笑着,指了指老师的房间。
毕灵空从几日之前就开始闭关,此刻她屋内不时有玄妙的气息震动,想来渐渐到了关键时刻。
也许,她会在潘龙之前,就靠着数学的道路,成就仙佛。
第九十四章、我欲长生
毕灵空是在九月十六这天,突然心有所感,开始闭关的。
闭关之前,她说:“潘龙这本书里面,至少能够归纳出十几条仙佛之路。我的数学水平太低,先试试比较简单的,如果还没人占的话,就一口气占了。没准等书刊印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是仙佛了。”
从妖神到仙佛,固然兜了个大圈,在时间和效率上颇为浪费。但也是有好处的——首先妖神寿命无限,有足够短时间去寻觅合适道路;其次妖神本身就已经接触过世界之源,甚至于已经用执念和世界之源挂钩,那么一旦找到了仙佛之路,想要再占据道路,重新挂个钩,想必也会容易得多,没准连正常的“先上车再补票”都不用,直接拿妖神资格当车票就算完事了……
当然,这只是构想而已。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哪位妖神后来又修成仙佛的。
或许有,但那些前辈并没有留下记载。
在大家已知的仙佛妖神里面,毕灵空是第一个作出“从妖神转仙佛”尝试的。
所以自从她开始闭关,兰陵况和列御寇就天天守在世外楼,一步也不离开。而潘龙唯一一次离开,就是将世外楼运到了广陵城外超过千里的一座荒岛上,在岩石里面挖了个坑,把它藏在其中。
谁也不清楚妖神转仙佛,究竟会发生什么。如果真的有什么天灾**,两位仙人联手,应该能够挡得住。千里的距离,应该也不至于殃及无辜。
眼看着这本书已经完成,老师还在闭关,潘龙不由得有些担心。
“对长生者来说,一次闭关百八十年都不奇怪,这才几天呢!”列御寇满不在乎地说,“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等她闭关有结果的时候,我们会联系你的。”
潘龙这才离开,他看着那本书,陷入了沉思。
按照老师的说法,自己这书里面能够归纳出的那些道路,都不算多么深邃复杂。尽管九州世界的确没人发表过相关的研究成果,但未必就没人研究出来,甚至已经占了路——只是可能那位占了路的准仙佛正在努力补课,还没来得及将成果发表,获得大众的关注和认同。
这在仙佛之中,也算是挺常见的情况。很多仙佛都是如此,先找到一条可以走通的路,自己占下来,获得不完整的长生。然后回头努力研究这条路,最后研究出成果,发表出来,获得认同,借助世界反馈彻底完善自己的长生。
也算是……标准流程吧。
毕竟,能够在长生之前就获得世界反馈,从而确定道路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如果你发表了成果,却还没能够得到大众认可,获得世界反馈,这时候有人看了你的成果,明白了你所走的这条道路,抢先去占了,那就算你将来获得世界反馈,也没办法由此长生。
那种情况在战国时代发生过不止一回,占了路的强者和发现道路得到反馈的智者之间,最后必然会发生一场殊死搏斗,只有赢得了这场宿命的决战,才能够将成果和道路重新合并,完成长生。
当然,这也不是没有妥协余地的。但是占了路的那一方是没得退让的,让出路来,对方合道之时,就是他被大到反噬而死的死期。只有得到世界反馈的那一方可以让步,但也必须自己先靠别的道路修成仙佛,然后才能将这条道路获得的反馈提取出来,赠予对方。
昔年儒门四圣里面,“仁圣”、“义圣”都是自己开路的,“孝圣”、“礼圣”便是由“仁圣”分了道路给他们,才由此成就仙佛。
按照毕灵空的说法,昔年“仁圣”鲁夫子获得世界反馈的道路其实远不止三条,只可惜他被赵胜以周天星斗大阵轰杀,迄今都还没复活,所以他当年获得反馈的那些道路,大多数现在都处于一个无人问津的状态。
占据道路而未得反馈的“准仙佛”不会衰老,但寿元有限,只有大概五百年。从百家诸位仙佛被赵胜轰杀至今,一千年都有了。
说来也好笑,当年百家覆灭,许多高手兴奋不已,急急忙忙去抢占那些根据百家理论可以找到,尚未有人修成长生的道路。结果谁知道百家的仙佛迟迟不归,他们占了道路之后发现这道路其实已经被人获得了反馈,没办法完善长生,甚至于想要跟对应的仙佛磋商都不行。
这就像是潘龙前世的公共交通,座位是被他们占了,但车票却是别人买的。人家不肯把车票转让给他们,那他们就只能等着被处罚。
前世违规占座的,只要被罚款就行。但长生之路违规操作的,可没这么轻松!
上了车,就下不去了!
最后这些人一个个寿尽而死,死得极为憋屈。
若是他们老老实实自己找路的话,没准能成就远不止一位仙佛。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大夏皇朝这千载岁月里面,除了“醉仙”陈彦之外,再没第二位修成仙佛之辈。所有的长生者,全都走了妖神道路。
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预备走道路,当年有没有被诸子百家的前贤们“订票”。
任长生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他找了几次道路,每一次都发现这条路不是被人占了,就是被人预定——其实都一样,难道他还能去找到那个预定这条道路的仙佛,让对方让路不成?
所以他只好换了又换,渐渐垂垂老朽。如果不是潘龙帮他用圣杯法阵夺取妖兽的生命来延寿,怕是用不了几年,就要衰老而死。
但现在,他却有了新的机会!
潘龙一路飞到了绥桃山,见到了正在读书的老祖宗。
自从借助圣杯法阵解决了寿命问题之后,任长生不仅身体上的衰老情况得到了缓解,精神上也轻松了许多。他的房间里面堆满了书,显然又在埋头研究,想要找一条前人尚未发现的道路,继续他想要成就仙佛的探索。
看到潘龙到来,他十分高兴。
“我已经听说了你帮助苍家少主说服长辈,完成婚事的事情。”他说,“苍渊此人的确不差,既有才能,品德也不错,是个值得帮他一把的人。你选择跟他而不是跟帝洛南交朋友,很有眼光!”
“老祖宗见过帝洛南?”
“见过一次。”任长生说,“帝洛南才气过人,远远一看就感觉他是那种天赋高到让人眼红的人物。但他也颇为凉薄,这世界上能够让他在乎的人,恐怕一只手就会数完。那时候我就觉得,若是这人当了天子,绝非百姓之福。”
“那帝河东呢?”潘龙好奇地问,“您见过他吗?”
“自然也见过。他才能平平,但看得出来是一个愿意学习和克制的人。这种人当不了什么圣人、贤君,但稳稳当当做个守成之主,想来没有问题。”
“我听说帝河东为人宽厚,您觉得呢?”
任长生摇头:“那就说不准了。他不是那种天性很强烈的人,为善为恶、上升下落,都有可能。我只能说,他是世上芸芸众生里面,一个中等偏上的人物,勉强可以算是比‘庸庸碌碌’高一些,仅此而已。”
潘龙笑了:“这么看来,帝河东未必争得过帝洛南?”
“那也未必。”任长生说,“究竟谁当帝癸巳,我们说了不算,帝壬辰说了才算。而帝壬辰是怎么想的,我没办法确定……也许他觉得,选个有才能的继承人,是最重要的。也许他觉得,皇帝并不需要太多的才能,一个肯低下头学习、愿意克制自己的人,才更合适……谁说得准呢?”
“您没观察过帝壬辰吗?”
“当然观察过,可我当年观察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这么多年过去了,人是会变的。”
“您没再观察观察他?”
“天子即位之后,便得到了九州气运加护。一切占卜和观气的法门,都对他失去了作用。我曾经试着去观察他,但只觉得模模糊糊,怎么都有可能,看不出任何的结论来。”
潘龙这才明白,忍不住叹了口气。
怪不得九州一向有“天心难测”、“君心难测”的说法,原来不仅仅是因为皇帝位高权重,也是因为气运加护。
说了这些闲话之后,他便拿出了那本书,介绍了自己这段时间研究的事情。
当得知九州第一妖神,儒门大贤“义乌”亲口承认这本书里面可能包含了十几条仙佛之路,任长生的呼吸不由得粗重了几分。
他问清了毕灵空准备试着去走的道路之后,仔细思考了一番,然后问:“这本书里面……最难的是哪条路?”
潘龙有些疑惑,问:“您为什么要舍易就难呢?选条容易的道路不好吗?”
“容易的道路比较可能被别人走过,要选就选最难的!”任长生斩钉截铁地说,“老夫活了二百多年,好不容易有一次比较确凿可靠的长生的机会,当然要选把握最大的!”
于是他跟潘龙讨论了一段时间,最终决定,选择了那本书上最为深奥的部分。
这个部分的内容,毕灵空每次讨论的时候都装傻,可见她是绝对不会选的——就算暂时找不到合适的道路,她也不可能选一条自己完全看不懂的道路去凑合。
大不了再换个方向,找个没人走过的路呗。
反正潘龙点子多,一个多月就能研究出这么多来,再花个三年五载,怎么都能找到一条适合她的道路出来。
“她运气好,卖画都能捡到一个堪比昔年鲁夫子的人物当徒弟。有这么个好徒弟,长生难道还是问题吗?站在大风口,猪都能被吹上天”——这话是兰陵况说的,说这话的时候,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满脸的不高兴。
当时她刚刚开始闭关,兰陵况和列御寇讨论她闭关能否成功的问题。列御寇就想象了一下她闭关失败之后可能会做的事。
“我猜,她一定会变成鸟儿,然后跳到潘龙头顶,一边打滚,一边大叫‘那些难的东西我不懂啊!帮我找个简单点的而且没人走过的道路出来吧’之类——当年她不止一次这么找文超要好处,大家都见过的。”
潘龙想象了一下那场面,忍不住摇头,却又忍不住大笑。
自家老师不仅武力高强,在卖萌这个方面也颇有建树,想来也是专精了这个技能的。
任长生就做不出这种事情来,他只能老老实实地研究那本书上的理论,然后总结归纳出合适的长生之路来。
这个过程十分的痛苦,他不止一次浑身颤抖,努力深呼吸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然后便表示“我要休息一下”——大概需要休息一整天,才能缓过劲来,继续埋头研究。
他也不止一次向潘龙抱怨:“你这都写的些什么啊?那些稀奇古怪的符号看起来就让人不舒服,为什么不能用简单的加减乘除呢?”
“简单的加减乘除在书的前半部分。”
然后任长生就会露出明显的动摇和犹豫,但只过了一会儿,他就会重新打定主意。
“……不行!我要走最难的路,免得再被别人占了先机!”
不得不承认,至少在意志力方面,他比毕灵空、兰陵况和列御寇都要强。
靠着超乎寻常的努力,等到这一年年底,他总算是弄明白了那些“古怪的符号”以及相关的计算原理。
当他终于能够将潘龙为他出的试卷答出满分之后,忍不住冲出门去,朝着天空大吼大叫。
“我竟然做到了!苍天啊!果然是苍天不负苦心人啊!”
对此,潘龙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你的成绩不错,接下来我们开始正式学习大学课程”吗?
还是算了吧,老爷子真是挺不容易的,别折磨他了。
然后任长生沐浴更衣,便开始了闭关。
闭关之前,他恶狠狠地说:“这次闭关,不成长生,我绝不出关!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几乎要把自己给逼疯了。这样都不能成就长生,那简直就是荒谬!”
看着闭关室的石门落下,潘龙笑了。
老师那边能不能成功,他不确定,但任长生这边,他却是可以肯定能成功的。
一个能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的人,他再不长生,谁能长生呢?
第九十五章、邛崃一剑长生客
任长生闭关,潘龙自然不能不管不顾,就此离开。
整个绥桃山任家,除了任长生之外再无第二位真人宗师,若是他走了,发生什么意外,靠那些最高不过先天巅峰的长辈们出手,只怕转眼间就是灭门之祸。
所以他必须留下,为任长生护法。
当然,他也通知了任家众人,告诉他们“老祖宗最近偶得灵感,自称获得了一次机缘,想要再尝试冲击一次仙佛境界,已经开始闭关”。
任家众人得到消息,短短数日时间,便有四十几位先天高手赶来,守在闭关室外。为首的却和潘龙不怎么熟,乃是任家长房一位叫做任安良的长辈,以年龄和辈分来说,是他外公任安民的族兄。
任安良和其他各位长辈并没有对潘龙摆长辈架子,相反,他刚一见到潘龙,就首先行礼,口称“老朽任安良,见过定丰潘大侠”。
这称呼稍稍见外,却很清楚地摆明了态度。以他为首,任家众人纷纷上来行礼,态度十分尊敬。
潘龙顿时有些尴尬,想要避开,却被外公一把按住。
“坐好,这一礼是你应受的!”
好在外公和几位舅舅没有上来行礼,否则潘龙真不知道要尴尬成什么样子。
等双方见礼之后,任安良带着任家高手们去布置防卫,传递消息。任安民则给潘龙解释缘由。
“自从你修成真人,任家对于如何跟你相处的问题,就一直有些争论。”他说,“有些愚钝之辈认为辈分是天生的,就算你修成长生,终究也只是晚辈。但老太爷却说‘人情总是越用越薄,任家就算跟他有情分,其实也不过就是老祖宗本人,以及安民这一支而已。任家这么多人,都要蹭这情分,那可经不起蹭!’最后他决定,除了我们这一支近亲,别的任家弟子和你见面的时候,都以江湖交情论。仅此而已。”
潘龙无语,觉得这位老太爷真的是有点想太多。
但他扪心自问,若是刚才几十位长辈过来,一个个要自己拜见,自己心里会不会不痛快?
恐怕也的确是难免的。
外公和诸位舅舅也就罢了,对那些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任家长辈行礼,总归是有些不大爽利……
于是他便明白了任老太爷的担忧,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人情冷暖、世道凉薄”这话,大家都感叹过,但真的事到临头,谁能够没有一点自己的私心杂念呢?
说完了这些杂事,任安民疑惑地问:“自从你上次来布置那个‘炼兽堂’之后,老祖宗的情况一日好过一日。可情况再怎么好,最多也就是延年益寿,怎么会突然就得到机缘,要再冲击一回仙佛境界了呢?”
潘龙对此自然早有腹稿,笑道:“其实老祖宗早就有所研究,只是过去他年老体衰,精力已经渐渐不济,就算研究出结果来,也无力再冲击一次仙佛之路。但自从依靠炼兽秘法恢复了活力,他就开始把过去的研究拿出来——你们去他房间看,就会看到里面全都是书。这次其实也不过厚积薄发而已。”
在自己修成长生之前,他是不会把研究成果公之于众的。这也是毕灵空、列御寇、兰陵况和任长生都强调过的事情。
潘龙将那些成果公布出去,必定能够将那些相应的道路一一标记。到时候他若是不成长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要来杀他。
相反,如果到时候他已经是仙佛,那么想要借助这些道路成就长生的人,就只能对他低头,请求他高抬贵手,让条路给自己走。
毕竟之前的例子,实在是太过惨烈了。
大夏初年那一批惊才绝艳之辈,最后落得团灭,一个长生都没成就——面对“买了票”的仙佛,除了低头之外,再无办法可想。
打死他都没有用,那除了低头之外,还能怎么办?
这些利害关系,世外楼里面毕灵空给他分析过一次,毕灵空闭关之后兰陵况和列御寇给他补充过一次,到了绥桃山,任长生又给他强调过一次。
诸位长辈反复强调,他又不是脑子缺根弦,当然不会作这个死。
所以潘龙就把任长生又找到道路的事情归功于他本人的多年积累,而潘龙自己嘛……不过是跟老祖宗探讨了一些问题,大家略有所得而已。
嗯,略有所得,仅此而已。
这样的说法,他也不知道别人信不信,但他反正就这么说了。
有本事尽管来测谎,他有无量功德护身,这类法术对他是无效的。
任安民将潘龙说的这些又告诉了任家其余的高手,任家众人倒是没怀疑——或者说,就算有所怀疑,他们也将自己的疑惑给压下去,藏在了心底。
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帮助任长生护法。
冲击仙佛之路不是小事,尤其任长生已经失败过不止一次,谁能保证这次不出问题?
万一出了点什么问题,有几位真人宗师在旁边,总归是多一份安全。
于是任家派出高手,前往邛崃派各个分支报信。
很快,邛崃派其余各支的高手便纷纷赶来。
邛崃派原本是在邛崃山中修炼的散修们,因为不忿仙人空空儿、精精儿强横霸道硬抢山门,而组成的一个联盟。
这个联盟里面,既有以绥山任家为首的道门修士,也有以乐山段家为首的佛门修士,还有以武入道的凌云峰“刀皇”一脉。除去这三大主干之外,另有不少别的分支,也都各有高手。
当今世上,邛崃派有两位宗师,四位真人,先天高手近千,端的是一个极为强大的势力。
短短数日时间,段家的无明禅师,凌云峰当代的“天罡剑”、“地煞刀”,老君庙的粗茶道长,和气镖局的“和气生财”霍达,便一一赶来。
除了这五位真人宗师之外,还有大量的先天高手正在陆续赶到。
而“邛崃派任长生正在闭关冲击仙佛之路”的消息,也不知道被谁给传了出去。
得到消息之后,首先是朝廷的高手来到绥桃山拜会。这位高手也是真人境界,但却把姿态摆得很低,自称晚辈不说,说话做事都很客气。
他来确认了这件事之后便告辞离去,很快朝廷颁布命令,绥桃山方圆三百里内禁止擅入,若是没有得到任家的邀请,请一律在三百里外等候。
这自然是为了防止有人来搞破坏。
尽管能够上绥桃山搞破坏的人,一纸禁令绝对拦不住他。但朝廷在这件事上的态度,还是让人满意的。
然后,邛崃派诸位宿老一番商议,便派出那些在江湖上已经功成名就的弟子,去绥桃山附近各处山头路口把守,避免有人硬闯。
至于包括潘龙在内的六位真人宗师,自然是坐镇绥桃山,一步也不离开。
同为大宗师的无明禅师甚至强调:“此番任兄冲击仙佛之路,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机缘了。十天半个月也好,十年八载也罢,我们要守好绥桃山,绝不能让任何人破坏了他这最后的机会!”
众人纷纷点头,都没有异议。
邛崃派内部颇为团结,加上大家也都很希望有一位长生仙佛坐镇邛崃,对于无明禅师的建议,自然都衷心支持。
有趣的是,诸位真人宗师们在闭关室外搭了个小棚子,在里面专心研究任长生书房里面那些书籍和手稿。
他们觉得任长生既然能够在这些资料里面总结出一条长生之路来,没准他们就能再总结出另一条。
只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任长生研究的东西,其实和那一房间的书毫无关系。
甚至于他的那些手稿,也被潘龙事先检查过,将其中可能涉及自己提出那套理论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当然,手稿不可能全都收起来——那未免太假,终究还是留下了不少。
但想要靠着这些零碎的边角料,研究出一条全新的长生之路来……反正潘龙不信有人能做到。
果然,这五位真人宗师研究来、研究去,最后都不得要领。
他们的确在任长生的手稿里面看出了一些端倪,甚至于无明禅师还判断这些东西跟墨家以及帝甲子的那些猜想有关。可无论墨家的书籍还是帝甲子的猜想,在书房里面都有。他们几乎将书翻烂了,也没找到明确的线索。
“任兄果然是才智通天!”又一次没有结果的讨论之后,无明禅师叹道,“难怪他能够几次找到长生之路——老衲一向自诩睿智,结果看了他的手稿,连一点成体系的东西都分析不出来。人跟人的差距之大,真是让人绝望啊!”
“老任一向比我们聪明,早就知道的事情。”
“是啊,任老的智慧的确远在我等之上,看这些手稿就知道了——他觉得理所当然,甚至都不需要写出来的东西,我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
“如果不是他这么聪明,又怎么会大夏悠悠千载,只他一人修成仙佛呢?”
“……他还没修成仙佛吧。”
“这次他一定能成功,贫道有预感。”一身旧麻衣,看起来已经不是简朴而是穷酸的粗茶道长摸着有些秃的胡须,笑道,“贫道的预感还是挺准的。”
众人自然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抬杠,任长生能修成仙佛,对大家都好。
别的不说,等他修成仙佛之后,请他讲讲课,没准别人也能有所得。
更不要说有这位仙佛坐镇,他们就可以再次去邛崃山脉的主峰英杰峰,找当年强抢了山门的两位仙人算账。
以如今邛崃派的实力,加上修成仙佛的任长生,必定可以将那两个抢别人房子当自己洞府的混账仙人赶走,让邛崃派变成名副其实的邛崃之主!
在讨论之中,潘龙一直保持着一个温和礼貌但略疏远的态度,很少发言。
邛崃派各位长辈倒也并不介意——毕竟潘龙年纪还小,论武力,他可能实力不差。但论知识嘛……这种东西只能靠岁月积累,一个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甚至都还没成家,他能懂什么?
大多数时候,他们讨论,潘龙就在闭关室门口打坐,专心修炼。
因为不能舒展筋骨的原因,他不方便修炼九转玄功。但如今兼修儒法两家心法的他,多得是可以修炼的手段。
搬运真气、温养经脉、滋润血肉……这些水磨工夫,做多少都不浪费。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帝壬辰二十二年就过去了。
新年的时候,潘龙回了一趟广陵,和家人一起遥祭祖先,并且在正月十五那天,又完成了一次结婚相关的礼仪。
任长生正在冲击仙佛之路的消息,如今已经传遍了九州。家人自然也知道了。
潘雷十分羡慕,嘀咕说:“日后,我也要修成长生,让整个大夏九州都关注我一回!”
潘龙看着老爹那决心十足的样子,暗暗点头,琢磨了一下,给老爹预定了“数论”作为仙佛之路。
这个想来不算太难,也不算容易,以老爹的智慧,专心研究个十年八年,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选这条路,绝对不用担心别人抢占,安全得很。
至于老爹在研究数论的那些年里面,会不会感觉痛苦压抑郁闷难受——长生哪有那么容易获得?尤其是稳稳妥妥的,不怕跟别人抢路的,更是艰难。
相比大道之争,研究数论算得了什么呢?
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至于老爹会不会这么想……潘龙觉得如果给老爹自己选,应该也是同样的结果。
就像任长生那样,但凡追求长生之辈,第一选择肯定都是那种能够确保成就长生的道路。也只有老师那种拳头硬到过分的,才会“啊,我先把最容易的道路抢了再说”。
他甚至怀疑,如果老师发现有人预定了她选的那条路,她的选择可能不是换条路,而是去把那个家伙找出来,暴揍一顿,逼对方“交出车票”。
这种事,老师肯定做得出来……
时间不急不慢地过去,大概正月快要结束的时候,绥桃山突然半夜放光,光芒明亮而透彻,照山山透、照水水透,就算照在人的身上,也能透彻过去,让人依稀看到五脏六腑、全身骨骸。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光芒惊醒,出门看向光芒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道光柱从绥桃山上升起,通天彻地,隔着多远都能看见。
东海孤岛上,正在外面看守的兰陵况远远注视着那道万里之外的光柱,忍不住笑了。
“悠悠千载,我大夏终于有了新的仙佛中人!任长生、任长生……邛崃一剑长生客,果然名副其实!”
第九十六章、邛崃剑仙任长生
那道光柱升起的绥桃山,变化比别处更大。
早在光芒出现之前,绥桃山上已经响起了低沉的声音。这声音带着轻微的轰响,在附近的山峰之间回荡,余音不绝。
仔细听,便能听出那是一个老人在絮絮叨叨地讲如何计算求曲线的长度、曲线围成的面积、曲面围成物体的体积、以及均匀曲面物体的重心。
他说得其实挺清楚,至少潘龙一听就懂,心里暗暗点头——老爷子虽然没能把微积分都学会,但至少就这一块来说,掌握得真不错。就算去考大一的数学卷,起码这一块不会失多少分。
但其他人听起来,感觉就是在听天书。无明禅师的情况最好,虽然满头大汗,但依然在努力记忆——直觉告诉他,这是任长生所得长生之路的展现,合道之际,这些会不受控制地展现出来,大概也是外人唯一一次有可能详细了解一位仙佛的道路。
把这些都记下来,将来慢慢研究,没准能够研究出和它类似的道路。
尽管那道路可能也被任长生给顺便预定了,但以他跟老任的关系,请老任高抬贵手,把用不着的道路让给自己,想来不难。
所以只要牢记现在这些声音,事后好好理解、努力推演,自己就也有几分修成仙佛的希望。
他今年还不到二百岁,有至少五六十年的时间可以慢慢研究呢!
别的诸位真人们也在做类似的事情,只是他们的修为、见识都远不如无明禅师,除了平日都在庙里清修的粗茶道长之外,“天罡剑”、“地煞刀”和霍达都越听越迷茫,越听越头疼。
这些话分开听,每一个字都听得懂,可为什么组成和句子,就让人莫名其妙?
单独一个句子还好,这些句子组成文章,更是让人糊里糊涂,完全不明白在说什么。
三人听得越来越迷惘,渐渐觉得头痛欲裂,却舍不得这难得的机缘,只能拼命忍耐。
过了不知道多久,先是霍达终于忍不住,抱着脑袋倒在地上滚来滚去,就像是被念了紧箍咒的孙行者。然后刀剑两位真人也终于吃不消越发猛烈的头疼,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同时出手,将彼此直接打晕。
相比还在头疼的霍达,他们倒是简单干脆,一下子就解决了问题。
潘龙看着滚来滚去,努力咬紧牙关不惨叫,但已经从脖子到额头,大片青筋暴起,整个人看起来狰狞得像个妖怪的霍达,叹了口气,一指点在了他的穴道上,让他昏昏睡去。
在霍达的眼中,他看到了一丝解脱的轻松。
相比这些真人宗师们,先天高手们的情况则好得多。
他们的修为有限,能够听到的声音也很有限,都是一些支离破碎的零散片段,甚至于只有一言半语。
这种程度的片段,当然不能让他们用以推导完整的内容。既然推导不出来,反而就不会因此头疼。
相反,他们存着“聆听大道之音”的想法,放空心灵专心聆听,甚至于不考虑究竟听到了什么,只是用身体用灵魂感受伴随这些声音而来的韵律和震动,反而让自己沉浸在了奇妙的状态中,接受了难得的洗礼。
日后他们虽然没办法像那些真人宗师一样靠着今天的所得学习了解乃至于深入研究任长生的道路,却能够因为这一次的洗礼改善体质,修炼到真人境界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不仅如此,还有不止一位已经修炼到先天巅峰的高手,身上的气息先激荡,然后渐渐平息,最后慢慢收回体内,从外面看去仿佛变回了普通人。
他们却是借着这难得的机缘,突破了先天境界的极限,返璞归真踏入了真人境界,从此既能够乘风飞行,又能够延年益寿,一下子就走到了每一位先天高手都梦寐以求的高度。
但他们的机缘也就到此为止了。踏入真人境界之后,他们很自然地关闭了所有的感知,整个人陷入一片混沌,开始对自我身心完善和修补。
这个过程往往需要好几个月,在那之前,他们无法从外界接受任何讯息,什么机缘都跟他们没关系。
任长生的低吟维持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最后低吟声渐渐消散不见,然后便是光芒从闭关室里面发出,照亮了绥桃山,照亮了四面八方,还朝着天空上升,变成一道光柱,上升到看不清的虚空深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光柱突然一震,像是和什么东西碰撞了一下似的,然后整个光柱上便裂纹密布,仔细一看却是数不清的符号和文字。
这些符号和文字不断从光柱上散逸,光柱变得越来越小,光芒也越来越黯淡,可空中却渐渐泛起奇妙的香气。
香气并不浓烈,淡雅而悠远,从绥桃山朝着四面八方传播。所有闻到香气的人,都觉得心旷神怡、身轻体健。一些生病的、虚弱的、体内有宿疾暗伤的,更觉得身体情况大大好转。
甚至有一些原本生了重病,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都在闻到这香气之后重新恢复了精神,身体虽然没有完全恢复,至少也重新焕发了生机。
这香气一直向外传播,传播到三百里外,才算是消失。
负责主持封锁线的大夏皇朝高手们自然也闻到了这香气,其中一个俊俏少年更是微笑不语。
这少年叫帝半夏,是太子帝河东的次子,今年才十四岁。
和兄长帝早春不同,帝半夏的目标不是当皇帝,而是修成一身绝学,最好能够长生不死,如同武成王帝苍穹、武英王帝项尤一般。
他来之前就已经得到秘密情报——仙佛成道,天降异象,其中一个异象便是蕴含无穷生机的氤氲香气。这是一个难得的机缘,可以借助它修炼那些会大损元气的霸道武功。
而他之所以被派过来,正是因为所修炼的“天妖屠神法”入门阶段有“损尽元气”这一关。一般人往往通过灵药滋补,一些邪门的流派更是会通过吞噬活人的气血让自己恢复,但这些方法其实都等而下之。
天妖屠神法入门这一关正确的做法,便是借助仙佛成道的氤氲香气补充元气,趁机洗毛伐髓、脱胎换骨,让自己变成非人的存在。
只有用这个方法入门,日后才有希望修成不老不死的天妖,拥有和妖神匹敌的寿命。
尽管后面的路还有很长,难点也有很多,但入门这一关,却是最难的,根本没得选择。
他原本打算借助阵法凝练天地元气为灵液,走过入门这一关,修成次一等的“天灵子”,虽然不能直接长生,但想要修成真人,却远比别人容易。日后想要修成妖神的话,也多几分希望。
可此刻修成天妖的机缘在眼前,谁还折腾什么天灵子!
心念一动,他身上的气息就飞快地降低和消散,整个人也顷刻间变得枯槁瘦削,几乎只剩下皮包骨头。
但随着那氤氲香气传来,他几乎变成干尸的身体却慢慢恢复了血肉,等到大概半刻钟之后,氤氲香气完全消失,他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身体还略显消瘦之外,看起来已经跟之前没多大区别。
谁也不知道,就是这短短的半刻钟,这位天子帝壬辰的孙子,已经跨过了修炼之中最大的难关,从此虽然还有不少困难,却天高地阔,前途无量!
(我.asxs.如此之高,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超过二叔。到时候必定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父亲帝河东一系也有虎子,不让旁人!)
他心中暗暗发誓,眼睛明亮如星。
就在氤氲香气消散的时候,绥桃山上空的光柱也完全消失,那些奇异的符号和文字同样渐渐消散,只有最后一些似乎被什么人控制着似的,突然凝聚起来,朝着远处的桃林飞去。
过了片刻,闭关室的石门缓缓升起,任长生走了出来。
此刻的他依然白眉白须,可脸上的皱纹却消失大半,看起来不像是一个老人,倒像是一个少白头的中年。他的身姿挺拔,腰背笔直,就像是一柄用足了精钢的沉重大剑,能够开山裂石,自己宁折不弯,他身上更有一股锐利的气息冲天而起,然后渐渐收敛,恢复成寻常时候的模样。
最后,他看起来除了年青一些之外,似乎和过去并没多大区别。
但谁都知道,他已经和过去完全不同。
他环顾周围,微微一笑,先是手一挥,让晕倒的三位真人重新苏醒,然后仿佛谈家常似的,用很平和的语气说:“诸位同门,任某不才,修炼至今,总算是名副其实,得了一个长生。”
欢呼声随即响起,声震云霄。
任长生微笑着等大家欢呼之后,才又说:“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我等一下需要闭个关,整理思绪、稳固境界——大家若是有什么疑难需要找我询问,还请到这绥桃山山顶来。放心,我只是暂时不方便外出而已,跟人说话交流,绝无问题。”
“不知师兄要闭关多久?”无明禅师问。
“大概三五年吧。”任长生笑道,“放心,不会耽误去找空空儿精精儿算账的事情的。大家正好这几年也埋头修炼,等我彻底稳固了境界,咱们邛崃派就大举出动,找那两个没脸没皮的仙人麻烦去!这次一定要把他们赶出英杰峰!当年的邛崃旧山门,就算我们现在不用,也不能被两个外人占了去!”
以凌云峰的武道强者们为首,邛崃派弟子们纷纷哈哈大笑,神情振奋。
任长生说完这些,手向桃林的方向一招,只见夜色之中浮现出点点粉红,然后一个个大桃子从桃林里面飞了出来,落在众人面前,恰好一人一个。
潘龙看向自己面前这桃子,它应该是仙桃树的子孙所产。个头相当的大,一个怕是一斤都不止。
之前他也吃过这桃子,肉厚水多,口感绝佳,可谓水果之中的圣品。但今天这桃子却和往常有些不大一样——桃子皮上,明显可以看到一个散发着微光的符号。
看来,刚才控制那些即将消散的符号文字飞进桃林,却是任长生借助这些东西,为这些帮他护法的邛崃同门、自家子弟,准备了一份礼物。
“此桃蕴含一丝大道余韵,虽然不能用来帮助修炼,却能够补益元神、增长魂魄。”任长生说,“大家都知道,外修身、内修魂,对于我们武道中人来说,魂魄壮大也是极有好处的事情。只可惜我刚刚成道,手段有限。此桃蕴含的大道余韵只能存在一时半刻。大家不要客气,快点吃了吧。”
说着,他忍不住又笑了:“按照民间习俗,这也算是——沾沾喜气。”
众人大笑,接下来自然三两口把桃子吃完。
潘龙吃了桃子,只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身体里面散发,渐渐渗入魂魄之中,的确是颇有滋润之效。因为他的魂魄远比常人强大的缘故,这桃子对他来说也就是滋润魂魄,稍稍有一点不明显的效果——甚至在角色面板里面都没体现出来。
但从其他人惊喜的表情,就知道此桃绝非凡品,效果不同凡响!
任长生见众人吃了桃,转头又看向桃林,却轻叹了一声:“可惜这机缘只得一回。我刚才还以为能够借助大道余韵,让那些桃树返本归元,也能生长出可以改善资质的仙桃来,现在看来,却是不行。”
话音未落,树木倾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却是那些桃树承受不住大道余韵,纷纷折断倾塌。
任长生倒也不介意,就算仙佛也不能事事顺心,随缘就好。
他微微一笑,说:“诸位,任某有些累了,要去休息两天,就此道别。”
说完,他飘然而去,回到了木屋之中,关上了门。
众人议论纷纷,既感觉奇妙,又兴奋不已。
邛崃派终于也出了一位仙佛,从此便是九州最顶尖的名门之一,扬眉吐气自然不在话下,就算面对大夏皇朝,也有了足够的底气。
不仅如此,大夏千年以来,虽然妖神出了不少,但新的仙佛却一直没有诞生。
这其实倒也并不影响大夏的强盛,可大夏高手闯世界的时候,遇到天竺高手,谈起传承有序仙佛不绝,总归有些没底气。
天竺神朝有自己的仙佛,大夏却没有。
而今天,任长生修成仙佛,便是开创了大夏武道历史的新篇章。
他既是邛崃派的骄傲,也是大夏的骄傲。
从今天开始,邛崃派有了自己的仙佛,大夏也有了自己的仙佛!
这位仙佛,便是邛崃剑仙,任长生!
第九十七章、余波未消
任长生回屋休息,并不代表事情就结束了。
相反,任家乃至于邛崃派的庆祝大会,现在才终于可以正式开始!
就在潘龙跑去桃林,看那些桃树究竟怎么回事的时候,以无明禅师为首的邛崃派宿老们,和以任老太爷任义勇为首的任家管事者们,就达成了共识。
要庆祝,大庆祝,大大的庆祝!
潘龙在桃林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花样——桃林里面倾倒了大概百十棵桃树,都是连根拔倒。数量不少,但对于整个桃林来说,倒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这些桃树乍看上去依然枝繁叶茂,甚至不止一棵桃树的树皮上泛起奇妙的光泽,似乎有变了种的感觉,让潘龙觉得如果将它们再重新栽种下去,或许还能活。
于是他真的试着扶起一棵树,想要把它重新栽种回去。
但还没等他动手覆土,就听到了老祖宗任长生的声音。
“不要白费力气了,这些树承受不住大道余韵,又汲取不到海量的灵气滋养,如今已经化为类似雕塑的玩意儿。你把它们放在这里,就算一百年一千年后再来看,也依然是现在这样,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潘龙大吃一惊,忍不住问:“那它们究竟是死是活?”
“等你成就仙佛,就明白生死之间,其实并不是真的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这些树不能算活着,但也绝对不算死了——非要说的话,它们算是被永远凝固在大道余韵渗透的这一刻了。”
“就算以您的神通,也解不开这凝固?”
“这不是解不解得开的问题,而是……这凝固原本就是我发现它们承受不住大道余韵,即将崩溃,才将大道余韵强行束缚住,以至于产生出了这种怪异的现象。若是我解开束缚,大道余韵彻底散去,它们立刻就会土崩瓦解。”
潘龙这才明白,原来这些树已经变成了任长生用以承载自己大道余韵的载体。
他之所以用神通束缚大道余韵,让这些树保持不生不死的奇异状态,想必是要用它们作为教材,让任家的后世子孙可以对着参考。
既然如此,那这些树是竖着还是横着,其实并没什么区别。自己想要把它们重新栽种,显然是多此一举。
他看着这些倾倒的桃树,突然心中一动,问:“如果有充足的灵气,它们是不是就能活了?”
“那是当然。只要将它们栽种在灵气极为充沛之地,让它们能够一口气吸收海量灵气,那它们就能渡过大道余韵转化的这一关,成为……我也不知道会成为什么,但肯定不是普通桃树。”
“那我可以带走一棵,找个地方栽种试试吗?”
“这绥桃山的任何东西,你都可以随便拿,包括那株仙桃树。这些当然更不在话下。”任长生笑道,“只是……想要让它们活过来,需要的灵气着实惊人。就算是那些大地灵脉节点之处,怕是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提供这么多的灵气。除非你先专门炼制一件能储存大量灵气的宝物,花上若干时间去收集灵气,最后将它们栽种在灵脉节点,并额外提供灵气滋养……就这样,一次也只能栽活一棵。”
“花费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就为了一棵桃树,不值得。日后你修成长生,倒是可以这么玩玩。”
潘龙笑了笑,手一挥,将一棵桃树收了起来。
“我就试一下,如果能在定丰镇附近栽种成功,也算是给北地潘家留下一点可供后人吹嘘的遗泽。”
“呸!不要说晦气话!老夫靠你的指点,都能得道长生。你自己想要长生,又有什么难的?只要你用心修炼,百年之内必定修成长生。到时候别说是这种东西,就算想要找几棵真正的天地灵根,种一个仙桃园,也能做得到。”
任长生语重心长地说:“潘龙,你的天赋、才华和机缘,都远胜于我。所以一定要好好把握自己,切不可让这一切白费。修成长生之后,你有足够的时间精力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不要因小失大啊!”
潘龙点头应下,心中满是暖意。
收好这棵桃树,他找到几位认识的长辈,将这些桃树的情况介绍了一下。那些长辈们立刻动手安排人员,把桃林划为晚辈子弟的闭关场所。
尽管在这里闭关,风吹日晒谈不上舒服,可能还要淋个雨什么的,但能够近距离参悟大道余韵,这点辛苦又算啥呢?
相信日后这片桃林,也会成为绥山任家的重要底蕴。
……尽管作为一个有驻世仙佛的家族,他们的底蕴已经厚得不能再厚,但更多一些,总归是好事。
解决了这件事,潘龙回到前山,却见大批人马正在络绎不绝下山。
他问了一下才知道,经过商量,诸位长辈们最终决定在半年之后的一个黄道吉日,也就是今年六月十六这天,举行庆典。
如今他们已经下了绥桃山,回到绥山镇,安排相关事宜。
要准备的事情很多。
首先是要广发请柬,邀请亲朋好友以及各路江湖朋友来绥山参加庆典。这请柬便数以千计,基本上所有稍稍有些交情的,或者是在江湖上稍稍有些面子的,都要发上一份。
任长生是大夏历史上第一位修成仙佛的高人,这番大典必定会被载入史册。人家或许有事来不了,但若是不发请柬,便是看不起人。
整理宴请的名单,就需要不少人手。
除此之外,既然邀请这么多的客人,当然不能让大家风餐露宿。他们计划在绥山镇外整理一片广阔的空地。把地面夯实,铺上石条,然后建造客栈房舍,并且布置一个足够大的会场。
这些工作也需要大量的时间,以及海量的人力物力。
总的来说,不出意外的话,这次的施工规模,大概相当于新建一座镇子。
潘龙听得咋舌不已,可还没等他感叹完了,朝廷的使者已经赶来。
使者共有两人,一人是大夏太子帝河东的长子帝早春,一人便是“醉仙”陈彦。
帝早春自然不用说,陈彦来此出使,却有些特别。
他被称之为醉仙,在很多人的想象中,他才是大夏的第一位仙人。但实际上……无论在公开场合还是私下,陈彦从没承认过自己是仙人。
而且当年他修成长生的时候,也颇为隐秘。事后甚至连个庆典都没召开过,只是简单地跟同僚说了几句,然后朝廷下了一份诏书,册封他为神机营的醉仙将军,承认了他长生者的地位——原本还有更多的赏赐,却被他都给推辞掉了。
他究竟是仙人还是妖神,一直都是个谜团。
所以尽管有他在,但直到今天任长生“当众成仙”,才算是实打实地解决了“大夏究竟有无成仙之人”这个问题。
而对照任长生修成仙佛的这一幕,很多对当年陈彦的事迹有所了解,又对仙佛长生之路有所了解的人,便隐约明白了陈彦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这是走了一条已经被人预定的道路,却还没能找到预定那条路的仙佛,请对方让路。
虽然他也有相当于仙佛的本领,但若是五百年内找不到那位仙佛,没办法补上这一关,他就要寿尽而死。
严格来说,他大概算是“准仙人”。
陈彦和帝早春的态度都很客气,帝早春甚至在潘龙面前,都执了晚辈之礼。
潘龙有些纳闷,他解释说:“我家二叔与苍子海(苍渊字子海)叔父交厚,潘先生与苍叔父、二叔都是朋友。我自然是您的晚辈。”
他这说法也有道理,只是潘龙自己今年不过二十五岁,看着一个十九岁的人对自己恭恭敬敬作晚辈的礼仪——而且这人很可能会成为大夏天子,未来的帝甲午,他就觉得很奇妙。
莫非多年之后,自己起兵造反打到神都的时候,帝甲午会大叫“叔父!您为何要难为晚辈?”之类的话?
那可实在是……有趣得很……
陈彦很难得地换了一身整洁的衣服,连头发胡须都弄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除了那个总是随身带着的酒葫芦之外,完全看不出平常的邋遢模样。
他显然对这一身装束不是很满意,不止一次扭动身体,仿佛衣领子里面爬进去一只蚂蚱似的。
帝早春宣读了圣旨,圣旨里面册封任长生为“清虚妙法先生”——没有官职,想来是怕他不接受。但却将绥桃山附近方圆三百里册封给任家,世袭罔替,与国同休。
这个册封可不是一般那种以三百里赋税为俸禄的册封,而是实实在在将这三百里山河册封给了任家。读完了圣旨,帝早春便拿出了相关图册、户策、税册,以及朝廷专门制作的一系列印绶。
从今往后,绥桃山附近这三百里内,除了依然需要打大夏旗号、驻扎的依然是大夏军队之外,一应民政、税收、人事……全由任家管理。
而朝廷授予任家的爵位,便是“绥山公”。
这份殊荣前所未有,除了当年大夏建立的时候,曾经有开国元勋享受过如此待遇之外,千载以来,还是第一次出现实封的公侯。
对于这份册封,任老太爷任义勇却不肯接受。
他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册封任家,是任家的光荣。但裂土之事过于惊世骇俗,任家自问也没有配得上这份殊荣的功业,请恕老朽不受此封。”
帝早春显然没料到任义勇居然会拒绝册封,不由有些尴尬,看向陈彦。
陈彦微微一笑,说:“绥山公所言,也有道理。但朝廷既然授予爵位,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这样吧,三百里实封改为虚封,但绥桃山周围三十里,却怎么都要实封的。否则若是有无知之辈擅闯,任家面子上也不好看,你以为如何?”
任义勇犹豫了一下,便拜了三拜,接过圣旨,接受了册封。
从三百里实封到三十里实封,变化自然极大——绥桃山周围三百里内,分布着许多的村庄城镇,人口众多。但绥桃山周围三十里,除了几个村庄之外,城镇却只有绥山镇一处。任家在绥山镇经营多年,镇上的官员本来就是邛崃弟子甚至任家子弟,现在获得册封,只不过是给了一个名正言顺而已。
于是这件事就此定了下来,可谓皆大欢喜。
册封之事确定之后,帝早春和陈彦来到任长生休息的茅屋之外,并没有进去打扰,只是在外行了礼,便告辞离开。
朝廷使者走了,但任长生成仙之事的影响,其实才只是刚刚开始。
天还没亮,便有许多江湖高手来祝贺。他们倒没有擅闯绥桃山,全都是来到了绥山镇任家,送上贺礼,表达自己的敬意。
这些人大多住得近,跟任家过去关系就不错。甚至不少人还时不时自称是邛崃派乃至于任家的分支——只是关系已经比较远,属于那种需要硬往上凑,才能凑的上的——类似于潘龙前世那个世界里面,唐朝李家硬要说自己祖上是陇西李氏,汉朝名将李广甚至于春秋名人李聃,都是自家祖宗一样。
这种给自己贴金的事情,大家都在做。只要“金子”不生气,不出来辩解,糊弄糊弄,也就算了。
任长生闭关冲击仙佛之路的时候,这些人没有过来——他们自己也知道彼此的“关系”水分很大,任家未必相信他们,自然不会过来自讨没趣。但等任长生修成仙佛,成为大夏历史上第一位真正的仙人,他们便急急忙忙赶来,送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各种祝福甚至于肉麻的好话,说了不知道几箩筐。
别人笑脸上门,任家自然也不会摆架子。收下礼物,记好礼单,准备日后回礼不说。客气话也说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经过这么一来,这些“贴金”的邻居们,便坐实了自己“任家外围势力”的身份,给自己脑门上盖了一个“任”字标记。
这正是他们一直想要的,更不要说如今任家水涨船高,若非他们多年经营,一直在努力凑近乎,还未必有这个机会呢!
错过今天,想要再成为任家的“自己人”,机会可就很渺茫了。
所以他们离开的时候,一个个都笑得很开心。
而更多的贺客,还在络绎不绝地赶来。
第九十八章、你也可以不当反贼
潘龙并没有留在绥山镇,参加庆典的筹备工作,而是独自返回了广陵。
他首先来到的是藏身于海岛的世外楼,却见到老师依然在闭关。
“老师闭关的时间怎么这么长?”他有些纳闷,“任家老祖宗从学习到闭关再到修成仙佛……一整个流程都走下来了,老师居然还在闭关?”
“人和人是不同的。”兰陵况悠悠然说,“不要拿一个全靠自己努力,几次走到长生之路的尽头,只是因为倒霉,才拖延到今天的真正天才,去跟一只除了打架和卖萌,别的方面其实没什么天赋的普通乌鸦比。”
潘龙一惊:“老师难道不是天才吗?我觉得她也是很天才的啊!”
兰陵况和列御寇对视一眼,没说什么。
“老师能够修成妖神,怎么也不能说她没天赋吧!”作为毕灵空的弟子,潘龙忍不住要为老师辩护,“她或许不像你们这么了不起,但非要说她没天赋,我觉得不对!”
列御寇拍拍他的肩膀,劝道:“你就少说两句吧。你年纪小,不知道当年毕小鸟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
“好吃懒做、偷奸耍滑、煽风点火、顺手牵羊……”兰陵况一口气说了许多贬义词,最后总结道,“在遇到文超之前,她基本上是靠公冶师兄管着,才不至于酿成大祸。但就算这样,也是大错没犯,小错不断。以至于夫子每当要提反面例子的时候,每每以她为范本,劝诫学生们做人要防微杜渐……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潘龙颇为诧异,没料到老师当年竟然如此不堪。
“那她怎么能成长到现在这样?”他问。
“这也算是文超和赵胜的功劳吧。”列御寇说,“文超跟她很合得来,一方面对她颇为溺爱,一方面又经常给她讲道理。那小子讲道理的方法别具一格,经常各种强词夺理歪门邪道,可偏偏就合她的口味。那段时间她特别喜欢跟着文超混,渐渐的就学了很多,多少懂事了。”
兰陵况笑道:“当时我们还笑话文超,说他老婆还没娶到,先养了个闺女。结果文超很认真地表示要为她准备嫁妆,还列了一份长长的目录……”
他的笑容很温暖,这种柔和的神情,对于这位奉行“以法律苍生”的仙人来说,实在是很罕见。
遥想当年的情景,潘龙也忍不住笑了。
“可惜好景不长。”列御寇叹了口气,“后来就是赵胜扫灭百家。毕小鸟受了这个刺激,销声匿迹多年。再次出现的时候,便是在东山封禅台上刺杀赵胜。然后她逃之夭夭,大夏高手追杀未果——二百年后她回到九州的时候,就已经修成妖神了。”
他显得有些感伤:“修成妖神之后的毕小鸟,差不多就是现在这样子了。平时俨然是一位儒门贤者,战斗的时候则狂气四溢令人恐惧。只有在寥寥无几的老朋友面前,才偶尔露出当年的模样……当年谁要是跟我说,她竟然会走到这一步,我肯定首先怀疑那人喝醉了在说胡话!”
兰陵况也叹了口气:“造化弄人,一至于此啊!”
潘龙也跟着叹气,却总算明白为什么老师时不时会有卖萌的行为。
却原来,这才是她少年时代(也不知道这个词用得合适不合适)的做事风格。
虽然她现在变得强大而稳重,充满了强者气质,但仔细想想,潘龙觉得大概还是儒门一直存在,赵胜一直没变,老师始终在长辈和好友的庇护下快快乐乐地生活,当那个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毕小鸟,才更加幸福。
成长,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感叹之后,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老师一直闭关到今天。
老师大概也不至于像两位仙人说的那么没天赋,但她的天赋大概也就是寻常所谓“出色”的程度而已。跟任长生这种真正意义上的天才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想要完成对长生之路的梳理,走通道路,乃至于将妖神转化为仙佛,对她来说,大概的确很难。
“你也别担心。”兰陵况说,“她现在的情况很稳定,对于闭关来说,稳定就是好事。”
列御寇点头:“反正我们两个会守在这里,一旦有变化,立刻传讯给你。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吧,在这里枯坐,反正也帮不上忙。你可不像我们这两个糟老头,早就已经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于是潘龙告辞离去,回到了广陵。
到了广陵潘府,只见家中长辈们一个个喜气洋洋,尤其母亲,笑得眼睛几乎都成了一条线。
“老祖宗修成仙佛,如今绥山任家也是有仙佛驻世的顶级名门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母亲愉快地说,“这么一来,大家都要水涨船高啊!”
父亲微微一笑,神情中有几分傲然:“咱们阿龙将来也是要修成仙佛的,到时候定丰潘家也一样是有仙佛驻世的顶级名门!”
潘龙有些脸红,偏偏母亲居然也连连点点,对父亲的说法完全支持。
“没错,到时候我们夫妻俩和朋友见了面,人家该怎么称呼咱们呢?”她问,“仙人的父母……有专门的称呼吗?”
潘雷思考许久,摇头:“我却不记得有这种专门称呼,毕竟像阿龙这么天才,年纪轻轻就能修成仙佛,乃至于成仙之时父母俱在的例子,史书上也不曾记载过啊……”
“那到时候岂不是还要专门发明一个称呼?”
“确实如此。”
“夫君学富五车,到时候怕是就要夫君给我们设计这称呼了。”
“娘子放心!为夫现在就开始琢磨,必定想一套让娘子满意的称呼出来!”
“那妾身就先敬夫君一杯,慰劳夫君的辛苦。”
“多谢娘子!”
夫妻两人举杯相碰,哈哈大笑起来。
潘龙坐在一旁,感觉又习惯性地被塞了一嘴狗粮。
但自家爹娘素来就是如此风格,他也习惯了。
说起来有趣,他两世为人,两世的父母都是这种乱撒狗粮的作风,似乎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一般。
想起前世二老长寿百年,后来一位寿终正寝,另一位交代了后事,便躺在床上也就一睡不起,整个过程之中看不出半点痛苦,只有从容淡然……真是让人极为羡慕。
相比之下,自己倒是活得够久,只是最后那些年孤零零一个人,唯有游戏作伴,乃至于进了全潜入游戏之后动作缓慢,连打怪都打不了,只能靠着新手保护当个观光派……人生的最后一段路,还是要有人陪伴,才算是幸福啊!
他心中感叹了一番,又暗暗决定,要设法帮父母修成长生。
想要修成长生,第一需要合适的道路,第二需要本身的修为。道路不是问题,他可以专门帮父母预定好了。但修为方面就比较麻烦——想要修到天人境界的尽头,能够堪破生死这一关,外人是帮不上忙的。就算是仙佛,最多也就是帮助弟子修成真人,再往上已经无能为力。
以父母的资质和努力,潘龙相信他们应该能够修成真人,就算他们修不成,自己将来硬拉也要把他们拉上去。但想要再往上,修炼到天人合一,乃至于堪破生死……父亲还有几分希望,母亲却是……
如今的潘龙,眼光已经十分厉害,看人看事都颇为准确。以资质而言,母亲的资质还在父亲之上。但父亲这些年经历了许多的辛苦和危险,犹如一块铁经过无数的锤炼,已经化为精钢。母亲却始终处于安全之中,别说危险,就连辛苦都没受过多少。
这样下去,她想要修成仙佛,只是白日做梦罢了。
但要说让母亲经历危险苦难,以磨砺成长,潘龙却也不愿意。
想来想去,他觉得大概只能剑走偏锋,考虑类似圣杯仪式之类的长生手段。
尽管那长生并不完整,而且受到很大的限制,但毕竟也是长生。
长生就好!
想到这里,他微微松了口气。
晚饭之后,他询问最近广陵城里面有没有发生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
“值得关注的事?没有啊。”潘雷说,“这段时间朝廷抓得很紧,算是天下太平。而且随着气候变热,雨水渐多,春天的灾情也已经彻底过去……这次朝廷为了救灾,也下了死力气。出动了上千位术士,在整个灾区一路施法,催生禾苗庄稼,又杀了一大批窃取国库粮仓,乃至于囤积居奇的奸商……现在灾情差不多已经平息下去,天下暂且又恢复了安定。”
“就是这一波终究死了不少人。”任玥叹了口气。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天灾之威,凡人焉能抵挡?好在这次天灾没有连着**,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潘雷也叹了口气,又说,“扬州侯张鸿在救灾过程中表现甚好,他不等朝廷正式下令,就开始打击哄抬粮价的奸商,有效控制了扬州的粮价。如今扬州境内,许多人家都为他立了牌位,祝他长命百岁。老天或许不长眼,但百姓是能分辨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坏的。”
潘龙点头,问:“那江湖黑白两道呢?”
“绿林因为端午节那件事,这段时间一直比较低调。毕竟那件事影响太大,朝廷已经雷霆暴怒,这时候惹事,就是拿身家性命开玩笑,要鸡蛋碰石头的。白道则忙着救灾,也没惹是生非……说来好笑,天灾加上百家之乱,反而让江湖平静了下来。”
潘龙也笑了:“能不出事,就是好事!”
“是啊,不出事就是好事!”潘雷也点头,“现在咱们潘家蒸蒸日上,最希望的就是天下太平无事。最好能够一直不出事,等你修成仙佛,那咱们潘家也就高枕无忧了!”
任玥也跟着点头,却说:“不过阿龙你也别着急,修炼是一件大事,急不得。你才二十小几,就已经修成真人。前段时间甚至一打三,打赢了三个老牌真人,在天下的真人里面都算是第一流的高手了……这速度真的已经很快很快,娘亲听说都没听说过有像你这么快的人。接下来如果暂时找不到什么头绪的话,缓一缓,歇两年,也未尝不可。”
“你还很年轻,时间多得是!”
潘龙笑了:“母亲放心,我一向小心谨慎,修炼也一向注意安全,不会冒进的。”
过了一会儿,任玥先去休息,潘雷却表示父子俩很久没聚一聚,要带着潘龙去广陵夜市转一转。
等二人出了门,却见潘寿也在。
祖孙三代走在广陵城繁华的夜市之中,满眼所见琳琅满目,一片盛世景象。
走了许久,一直走到江边,他们才停下脚步。
看着在夜色之中滚滚流淌的江水,潘寿突然说:“其实那个‘使命’什么的,也并不是什么金口玉言,更不是天规法则,不存在什么祖宗划下道来,子孙后代就一定要遵守的道理。”
潘龙愣了一下,不明白爷爷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我们潘家之前没得选,现在却不一定了。”潘寿继续说道,“阿龙,若是你能修成长生,再加上任老……两位仙人联手,就算是再大的麻烦也能够扛得住。到时候,哪怕是……你懂的。”
潘龙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潘家之所以只能当反贼,是因为身怀山海经,而大夏朝廷尤其帝家对山海经势在必得,双方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只能斗到底,在反贼之路上一条道走到黑。
但若是自己修成仙佛,再加上任长生的帮助——或许还能额外拉上几位仙佛当帮手。那么这股势力已经足够逼大夏朝廷让步,迫使他们放弃追究山海经的事情。
这就像老师,身为儒门孑遗,一等一的大反贼,但多年以来,朝廷敢对她怎么样吗?
朝廷甚至连一份通缉令都不敢下。
若是自己也能走到那一步,走到大夏皇朝不得不对自己让步的那个高度,到时候造反与否,其实倒也并不是特别必要。
人心思定,要是能够安安稳稳过日子,谁想要造反呢?
第九十九章、问题解决
只要修成仙佛,自己也可以不当反贼。
潘龙很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修成仙佛,对他来说已经不算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只要不出意外,短则二三十年,长则上百年,他一定能够修成仙佛。
这意味着,他真的有可能摆脱潘家自从建立以来的宿命,摆脱必须因为身怀山海经而跟大夏皇家不共戴天的危机,堂而皇之地以“文超传人”的身份行走在阳光之下。
这个身份相当的了不起,远的不说,只要他可以证明自己是文相的传人,就能成为神机营的领导者。
大夏皇家是武帝的后代,他是文相的传人,而大夏皇朝正是由这两个人联手建立的。
只要他不举旗造反,大夏皇家必定会授予他许多的荣誉和极高的地位,甚至于专门为他封个逍遥王之类,都极有可能。
潘龙不在乎什么王位,可是……如果能够不需要造反的话,能够安安稳稳踏踏实实过太平日子的话,他当然也不想当个职业反贼的。
他又不是真的脑后有反骨,不跟谁过不起,心里就不舒坦……
那么,放弃反贼之路,专心修炼,成就仙佛之后招朋唤友,跟大夏皇朝摊牌,彻底洗白?
他闭上眼睛,回忆自己这些年行走江湖的所见所闻。
遍地盗匪的雍州、世家和朝廷之间有着深刻裂痕的益州、贫穷而艰难的云州百姓、荆州通天江畔那一眼看不到头的魇胜木桩、因为变法而矛盾日渐激化的青州……
纵情快意,但从没忘记自己出身,以推翻大夏皇朝为最高目标的老师;在屠龙宝藏里面筹划千年,一直想要纠正赵胜错误的文超残影;默默舔舐伤口、积蓄力量的诸子百家……
自己真的可以安安心心地去当个富贵仙佛,无视那些人间苦难吗?
身为儒家传人,继承了屠龙宝藏的自己,真的能够心安理得地去当个逍遥王?
当然,就算是要造反,他也必定会等帝洛南变法的结果出来。
要是变法结果是好的,大夏能够重新振作,再次回到建立之初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的那个时代,他当然不会逆时代而行,非要造反不可。
但如果变法失败,或者变法的效果不理想,难道就看着大夏局面进一步差下去,乃至于最终跌入泥潭?
总要有个人出来拨乱反正的吧!
在大夏皇朝这个体制内,帝洛南已经是最好的人选。他都做不到的事情,就算换成“文相传人”来,也不会有更好的效果。
想要纠正大夏皇朝千年以来积累的种种问题,最最起码,也要将这个庞然大物表明的虚假繁荣切开,露出里面的腐烂,排掉伤口的脓液,清理腐肉,然后才能治病救人。
这或许可以不通过一场席卷九州的大战来完成,但至少必须有一个举义旗、破京师、改朝换代的过程。
只有在那样的过程里面,才能对大夏皇朝的各种旧势力进行洗牌,让那些长久以来盘踞在大夏皇朝这棵大树上,疯狂吸取民脂民膏的蠹虫毒蛇们该滚的滚、该死的死,才能将被他们占据的财富和资源重新释放出来,促进整个社会回到良性发展的轨道上去。
战争,是必须的!
既然如此,那么届时自己就要有一个完全站得住脚,让全天下乃至于后世都无可指责的身份。
儒家传人加上文超传人这个身份当然很好,但如果再加上昔日禁军统领的后代,千年来一直执掌山海经,警惕着大夏走入歧途的潘家后代这个身份,那就更完美了。
关键是,儒家传人和文超传人这两个身份都是后天的,只有潘家后代这个身份是先天的。
先天的身份,会具有强烈的宿命感,能够说服更多的人。
突然间,他微微一愣,若有所思。
宿命?
自己作为穿越者,出生在潘家,这背后真的没有一点“宿命”的因素吗?
他已经知道,这个世界有比仙佛更加高层次的存在——当初在屠龙宝藏里面,文超残影通过仪式召唤的那个神魔,能够死了几年的人复活,这种事情是任何仙佛都做不到的。
潘龙也曾经就这个问题询问过老师,老师当时很肯定地说:“仙佛之上,另有神魔。但仙佛可求,神魔……就连仙佛们,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或许他们就像神话里面说的一样,是先天地而生的存在,并非我们这些后天生灵能够企及。”
既然当真有神魔存在,赵胜、文超和自己的穿越,乃至于自己的身份,会不会就是他们安排的呢?
他们安排这些,又是为什么?
潘龙有些想不通。
但他转念一想,先天地而生的神魔,天晓得这些家伙们长什么样子,是人是鬼是妖怪都很正常,就算是个大熊猫或者是只虫子,甚至是个不可名状的玩意儿……都一点也不奇怪。
琢磨那些存在的想法,这念头不靠谱。
人能够理解水母的审美观吗?
也许学艺术的能,但他这个理科生肯定办不到。
既然办不到,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无论自己的出身是否神魔们的刻意安排,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经历了这些事情,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就像前世欧美文化圈里面常常出现的一个说法:命运如何,不妨碍我的自由意志。我的未来,是由我自己决定的。如果你说这是命运,那也是我自己走出来的结果。
这说法在大联邦时代特别流行,有过不少以此为主题的影视作品。
潘龙记得有一部叫《新亚瑟王》的作品,里面亚瑟王在身负重伤即将死去的时候,魔女出现,告诉他:“你的出生、你的人生,完全是被邪恶的魔法师梅林安排的,你只是他的傀儡。”
当时已经连眼前的景物都看不清的亚瑟王如此回答:“我看到英格兰陷入战乱,我看到人民陷入苦难。我想要改变这一切,我为此而战,最终为此而死。就算背后有人安排,这是我的选择,我无怨无悔。”
那一段拍得煽情无比,各种回忆镜头,光线、音乐……无不满含伤感,就连潘龙这个糙汉子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即便隔了上百年,他依然清清楚楚记得这段剧情。
虽然只是虚构的故事,但他很赞成这份理念。
就算命运有人安排,我想要这么做,我这么做了,那我就不后悔!
他长长地吐口了气,眼神变得越发坚定。
“我想好了。”他说,“总有些事,是需要有人去做的。不为家族的使命,也不为祖先的遗愿,只是……我想要这么做,仅此而已。”
潘寿和潘雷都沉默了,过了很久,潘寿点了点头,笑了两声。
“这样也好。”他说,“其实刚刚开口之前,我心里真的有点不踏实。我既想要让你能够平安幸福地过一辈子,又不想放弃家族的使命……坚持了上千年的东西,就这么放弃了,总觉得很不舒服。”
“你的选择,我很高兴!”
潘寿那张看起来像是中年,但眉目间分明有了苍老之意的脸上,充满了宽慰和舒坦。
趁着这个机会,潘雷劝道:“爹,依我之见,如今乃是千年未遇的大变局。咱们潘家的使命……成与不成,或许就在百年之间。您若是加把劲的话,也许就能看到结果了。”
潘寿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顿时有些犹豫。
虽然之前潘雷夫妇也多次劝说他坐镇潘家的“炼兽堂”,从而获得不老之身。但他念念不忘的却是跟亡妻一起埋在小花园里——活了这么多年,他早就已经活够了。该报的恩,该报的仇,该结的债,该了的缘……差不多都已经处理得清清楚楚,子孙后代又争气,真的是可以安安心心去死了。
可此刻被儿子这么一劝,他不由得想起了唯一放不下的东西。
潘家的使命。
这使命已经传了上千年,经历了一代又一代的潘家人。如今看到开花结果的机会,正如儿子所说,成与不成,便是百年之间。
而“百年”却恰恰卡在一个很微妙的数字上。
以他的修为,若是不去“炼兽堂”的话,断不可能再活百年。无论怎么延寿,七八十年就是极限了。
一想到可能就差那么一点点,便看不到潘家千年使命的结局,他顿时有些不甘心。
这么一个不甘心,就将他原本已经平静如古井不波的心态打破。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说:“好吧,既然如此,那等阿龙成亲之后,咱们家就开始布置炼兽堂。到时候我坐镇炼兽堂,等着看结果就是。”
潘雷潘龙父子对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
只要爷爷肯去炼兽堂,接下来的事情都好办。
人呢,最怕就是他无欲无求,满脑子只想着死——这种情况是谁也没办法的。
但只要他暂时不想死,安安稳稳坐下来,找点事情打发时间,那就很容易培养出兴趣爱好。
有了兴趣爱好,他就能找到人生的乐趣。有了乐趣,他自然就不想死了。
对潘寿来说,最大的问题无非是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过得足够了,该去地下陪妻子了。可实际上,妻子的坟墓一直都在,他想要陪伴妻子,在坟墓旁边也未尝不可,谁规定陪伴就一定要殉葬的?
若是能够在这些年里面帮他培养一个兴趣爱好,也许他就能够接受这种选择。
当然,潘龙肯定会把潘家的炼兽堂布置在埋葬奶奶的那个小花园旁,甚至于调整阵法,让作为阵眼的“长生泉”就位于小花园内。到时候爷爷延寿和陪伴两不误,一定可以让他满意!
这一番讨论,结果可谓皆大欢喜。尽管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构思,并没有真正落到实际,但理清了方向,解决了问题,扫去了目前潘家面临的最大困难。
用另外一个世界的说法,大概就是“这是一次成功的大会……”云云。
回到广陵城,一夜休息之后,潘龙又来到了倚天别院,拜访琼花阁等人。
按照婚仪,在结婚之前,他不方便去武家,想要了解情况,自然只能来琼花阁。
可惜来得不巧,琼花阁的高手们前些天就出门了。
“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潘龙问。
留下镇守琼花阁的是一个和他颇为熟悉的老舵主,武功虽然不高,资历却是极老。当年琼花阁还是“琼楼派倚天别院”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琼楼派的弟子,入门更在武极星等人之前。
虽然他只是外门弟子,未得真传,没入谱系,但这么多年下来,也勉强修炼到了先天层次——只是在先天里面却属于垫底之列,和潘家那几位寿元将尽,靠着延寿灵药暂时恢复活力,从而突破了先天境界的长辈差不多。
境界是有了,武力却只是跟后天巅峰差不多,甚至可能还打不过后天巅峰里面一些天赋异禀之辈。
所以但凡琼花阁大举出动的时候,一般都是这位老舵主坐镇。
武极星对这位“老师叔”也颇为尊敬,不仅各种待遇从不缺少,甚至总是以师叔相称——实际上琼楼派内外门之间辈分是分开算的,外门弟子的辈分和内门毫无关系,只有从外门转入内门的时候,才能得到内门的辈分,在此之前,严格来说只是“同门”而已。
正常情况下,内门外门多以年龄大小相称。内门弟子客气一点便是师兄弟,外门弟子前辈一些便称呼小师叔之类……如武极星和老舵主这样,内门弟子称外门弟子为师叔的情况,极为罕见。
老舵主也因此对武极星极为忠诚——到他这个年龄,已经没什么可追求的了,唯一在乎的,其实就是尊严和面子。
武极星恰恰给了他这个。
所以他随时准备为了琼花阁,为了武极星而死,不会有半点犹豫。
武极星也很信任他,帮中的事情从没瞒过他。比方说这次行动的目标,他便知道。
“最近南海里面有大妖争夺领地,有消息称,失败的一方流落到了近海。”老舵主说,“如今别说广陵,大半个扬州的黑白两道高手,都已经出海去寻找这个战败逃亡的大妖了。我们琼花阁,自然也不例外。”
第一百章、郑双的情况
九州世界并非只有人类这一种智慧生物,各种各样其它种族多得是,乃至于很多无生命的东西,都能因为浸染灵气而成为妖怪。
有那么一段时间,人类对于妖怪这个不知道该算哪一门哪一纲哪一目哪一科哪一属哪一种的生灵,用“小妖”、“大妖”、“妖王”、“妖神”来划分——不论年龄和物种,纯粹看实力。
这个划分法被妖怪们吐槽得很厉害——人类里面实力再强,也没见称王称神,为什么妖怪实力强了,就要是王或者神呢?
渐渐地,这个划分法不大被提起,但这种思路,依然被沿用至今。
就像人类有后天、先天、真人、宗师、仙佛之类的层次,妖怪也有小妖、大妖、妖神这三个层次。
这三个层次之中,只有妖神的标准很明确——修成长生,就是妖神。另外两个层次其实真没多少明确标准。
但毫无疑问,实力强大或者寿元绵长的,便是大妖。
另外,妖怪里面常常有那些占山为王,统领一方群妖的。一般来说,实力至少要相当于真人境界,才能做得到这种事情。
所以也常常有人把真人境界作为一个分水岭,以下称小妖或者普通妖怪,以上称大妖或者妖王。
会让整个扬州黑白两道趋之若鹜,想要捡个便宜的,自然不会是宗师境界的大佬,但也不至于是寻常的先天境界,大概是介于先天巅峰和初入真人之间的水平。
实力低了,不值得高手出手;实力高了,寻常先天过去就是送死。
潘龙思考了一会儿,问:“莫非那战败受伤的大妖,乃是蛇类?”
老舵主点头:“正是如此。据说是一条修炼了七百多年,几乎修成真人的蛇妖。若是能够将其斩杀,夺其内丹,便是‘龙虎交济丹’的主材料之一。而如果能够将其收服,帮助其改邪归正积累功德,最终由蛇化蛟。到时候便是一方河神,能够长久庇护子孙——所以黑白两道的高手们都动了心,先天境界的自然不在话下,就连真人境界,都去了不止一位。”
潘龙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虽然如此,但他对这大妖并不感兴趣。
龙虎交济丹能够帮助先天巅峰的高手冲击返璞归真的境界,的确是贵重的宝物。可潘龙又不会炼丹——就算他会炼丹,也不会去炼什么龙虎交济丹,直接炼制更高级的四象归真丹,难道不好吗?
要找原料的话,山海经世界里面什么稀罕玩意儿找不到?
何况屠龙宝藏里面有不少四象归真丹呢,他为什么还要自己炼制?
至于折服这个大妖,帮助它成为河神庇护子孙——潘龙自己就能修成长生,自己的子孙,自己庇护就好,不用旁人帮忙。
相比这大妖,他倒是更在乎琼花阁一行的安全。
“那么琼花阁一行……跟别人起冲突了吗?”他问。
老舵主摇头:“帮主也只是带人去凑个热闹,看看能不能捡到便宜。捡到固然好,捡不到也就算了——其实她之所以出去,最主要的还是别人都去了,她不去的话,就会被怀疑是想要趁机袭击别的帮派。那就很麻烦。”
潘龙这才完全明白,原来琼花阁不是去夺宝的,严格来说,属于形势逼人,不去不行。
这就像单位要搞集体活动,大家都去了,你就算不想去,起码也要露个面,证明你来过了一样。
“需要帮忙吗?”他问。
“帮主交代过,若是潘大侠问起,就说‘我们没打算去跟别人争什么,当然也谈不上有什么矛盾。反倒是你来了,那就真的要跟别人起冲突了’。”
潘龙笑了:“我懂,我懂。”
他离开倚天别院,在广陵城里面转了转,实在没发现什么有趣的、值得一提的事情,索性又施展潜行之术,去看望徒弟一家。
如今郑双和家人已经住在了广陵城外,郑双正在努力积累,为早日突破先天境界加油,为此经常需要长时间的静修。广陵城内虽然繁华,却没有合适的静修场所。所以他们借住在城外一间道观之中,图个清净。
那道观地方颇为偏僻,香火自然很一般。道观的观主道号叫“长春子”——好在俗家姓名不叫丘处机。潘龙一开始听说这人的道号时,还吓了一跳,以为这老道士有个修成仙佛的师傅,叫做王重阳什么的。
长春子虽然是道士,但其实对道教或者修炼都没多大兴趣。这老道最喜欢的,是种花。长春观附近有十多亩地的花田,分为春夏秋冬四块,一年四季常常都有鲜花开放,也算是扬州一处名景,与姑苏城外称作“香雪海”的梅林齐名,被称作“四季花圃”。
只可惜它的地方实在太偏僻,要是在潘龙前世那个科技发达的世界,修好道路之后,再偏僻也不是问题。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太偏僻的景致,就只有极少数真正对旅游有兴趣的人,才会特地拜访。
但长春子显然对此很满意——这老道要的就是偏僻!
郑双要的也是偏僻,所以才会带着家人借住在此。
潘龙来到长春观的时候,郑双正在静室里面闭关。他的妻子带着两个儿子,去花田帮忙。
潘龙远远看了一下,却见三人精神都很好,元气充足、容光焕发,显然这段时间过得不错。花田里面的工作并不辛苦,更多是要求轻手轻脚和细心。这对于磨炼耐心和细致也颇有帮助,郑双的妻子不练武,也就罢了。两个儿子动作都又轻又柔,看得出来这段时间的工作很是磨了磨他们的性子,消除了年轻人常见的毛躁。
潘龙看了好一会儿,微微点头。
他又特地去看了长春子的情况,一看才知道,那老道原来是个修炼法术的人。只是一身祥和之气混杂着草木芳香,没有半点阴森邪气,果然是有道高人。
他远远看了一会儿,正在对着一盆有些枯萎的花观察,大约是琢磨该怎么治好它的长春子突然意识到什么,站起来四面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出门转了一圈,最后才疑惑地回去。
老道嘴里还在嘀咕:“奇怪了,我分明感觉到有人在看我……难道又是哪里来的蜂蝶妖精,看上了这里的花圃,想要在这里借住不成?”
“那可不行!我好歹也是道士,不斩妖除魔,反而允许你采花蜜花露,就已经够给面子了。包吃不够还要包住,未免太贪心了吧!”
看他的意思,大概这种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
潘龙忍不住笑了,又看了一会儿,见老道施展法术,将那株花连带根须,完完整整地从花盆泥土里面分了出来,再剪掉有些腐烂的根须,最后施法用真火将稍稍有些邪气的泥土炼了一番,然后重新把花栽回去,浇水施肥,施法促生。
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这盆已经枯萎了约莫三分之一的鲜花就恢复了健康,枝繁叶茂,两个花骨朵里面隐隐透出几分红艳。
长春子这才满意,叫来一个道士,让他将这盆花送到扬州某个府上——却原来他还兼职给花看病,大约可以算是“花木医生”。
这道观里面有法术修为的道士不止他一个,除了几个小道童,但凡是成年的道士,多少都有些修行。想来他们这一派的修行方法就是如此,倒也算是风雅之人。
郑双能跟他们结识,乃至于交情好到可以在这里借住修行,也算是一份善缘。
潘龙自然也去看了郑双的情况,这位老徒弟如今已经看不出半分老态。他赤着上身,在静室里面吐纳调息。随着深深的呼吸,天地元气被不断吸入身体,然后通过搬运周天,转化为体内的真气——当然,转化的效率并不怎么高,一呼一吸之间,倒有九成以上的天地元气依旧还是排出去,能够变成真气的不足十分之一。
但他神态从容安定,眉目间有一种平安喜乐,却是已经将自己的修炼稳定了下来,正是由动入静,已经走过了以武入道最重要的一关。
通过武道踏上修炼之路的人,最大的难关就是心浮气躁——他们也许可以忍受各种痛苦,但吐纳调息这种缓慢而看不到效果的事情,却和武道的勇猛精进之意背道而驰。
如果不能在静修之中领悟平和安定之美,那么再怎么努力静心,也只会让自己积累越来越多的火气,最后忍不住爆发。
这个过程,在佛门称之为“慑服心猿意马”,在道门称之为“调匀水火离坎”,是很难却又必须要跨过去的一关。
当年潘龙游历天下的时候,第一次拜访绥山任家,当时外公任安民就说单纯武道功夫是不行的,总要修炼一些上乘心法才好,将任家祖传绝学“太上忘情篇”传授给他。
这门心法,一开头便能调服心思,跨过这动静之间的难关,所以才称之为上乘。
潘龙传授给郑双的,自然不是太上忘情篇,而是云州蛊术的一个分支。
云州最上乘的蛊术,乃是以身体为器皿,蕴养灵物、修成蛊神,再借助蛊神的力量获得长生。虽然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寥寥无几,但云州历史上,真的出过不止一位蛊神。
只是他们修炼到最后,人蛊一体,究竟算是人还是蛊,那就说不清了。
自从毕灵空到了云州,扫荡蛊术里面凶残奸邪之流,令云州修炼界的风气为之一清。不少原本就对传统蛊术意见很大的人,就趁着这股东风,研究出了新的蛊术。
他们的新蛊术,同样奉行“物竞天择、强者乃生”的原则,但却是将自己体内五脏五行之气蕴养滋长,观想五脏五行为五蛊,然后让五蛊互相侵攻,彼此消磨,最终决出胜者。
这胜者,便是最契合自己的本命元气。以这一股元气为核心,不断蕴养壮大,最终便能将自己炼化成为强大的“元气蛊神”。
元气蛊神虽然名为蛊,实际上并非毒虫甚至灵物,乃是一股纯粹的元气。元气当然没有灵智,需要将自身魂魄与其融合,才能超凡脱俗。
这最后一关颇为艰难,能成功者寥寥无几。可一旦成功,就能褪去血肉躯壳,转化为元气生物。
云州历史上,迄今为止,才只出了一位这样的蛊神——或者说,蛊仙。
只是,他究竟算是人间的仙神,还是算把自己从人修炼成了妖怪,那就说不清了。
而且,这种方法究竟能不能获得长生,也说不清。
但无论如何,那位蛊仙也算是天下大神通者里面的一员,是有资格让毕灵空称赞一句“有本事”的人。
潘龙其实并不指望郑双能修成蛊仙——修炼元气蛊道的人很多,可修成蛊仙的只有那一位。他只要徒弟能够修成真人,便已经心满意足。
从郑双现在的情况看,真人境界还遥遥无期,但至少先天境界,已经触手可及。
他体内的五股元气已经渐渐成型,只要这五股元气彻底成型,就是突破瓶颈踏入先天的时候。
到时候,他便能由这五股元气具现的五蛊神,自然获得五种神通,却是一下子就变成了武道法术兼修的高人。
潘龙观察了郑双许久,见他情况稳定,一点一滴地积累,很是满意。
尽管郑双积累的速度不快——他的资质的确是不怎么好,就算用灵药洗毛伐髓之后也依然如此——但只要路走得是对的,慢一点也不算多大的问题。
反正他年纪还不大,花个十年八年积累都可以。
潘龙当然可以用灵药帮他快速越过这十年八年的时间,但——“云州青年高手白虎星”不该有那样的灵药。
要是暴露了“郑双的师傅是潘龙”,那对郑双来说,可真未必是好事。
除非日后潘龙修成长生,有能力庇护所有亲戚朋友,否则他不会将自己和郑双的师徒关系暴露出来。
当然,如果有那一天的话……可以想象,到时候郑双的表情一定是错愕和惊喜……如果那样的话,似乎倒也挺有趣……
就是不知道那时候,他究竟是惊的成分比较多,还是喜的成分比较多?
想到这里,潘龙忍不住笑了。
第一百零一章、我是他师傅
为郑双寻找合适的心法,花了潘龙不少时间。
他当然有上乘心法可以教,无论是“从心所欲”还是“九转玄功”,都称得上是整个九州世界最顶级的上乘宪法。甚至可以说,这两门心法全都能够帮助修炼者打通从凡人到妖神之间的一切关隘——是否成就仙佛,三分靠运气七分靠脑子,跟功法没多大关系。
但问题在于,这两门最最高级的上乘心法,不适合郑双。
心法这东西,不是越高级越好,而是要适合自己,才是最好的。
自古以来,就有“不是徒弟找师父,而是师父找徒弟”的说法,意思是讲,就算前辈高人,想要找一个心性和资质能够完美契合自家心法的徒弟,也颇为不容易。
当然,这个问题只对那些追求较高的人有意义。如果不在乎徒弟学得怎么样,或者说对徒弟的要求是只到先天境界就好,大概就不用在乎这些了。
但只要希望徒弟有冲击真人境界的希望,心法和人之间的契合度,就是不可不考虑的问题。
郑双的心性只能算是普通,资质更是中等偏下——这还是潘龙使用灵药帮他洗毛伐髓之后的结果。毕竟他练武太迟,一口先天元气早就散尽了不说,长年的辛苦劳作也给他的身心都造成了许多伤害。
伤害可以想办法修复,但因此损失的资质,却是很难修复的。
为这么一个徒弟寻找合适的心法,实在不容易。
潘龙为此求教过屠龙宝藏里面的文超残影,他的建议是:“既然资质不行,那就修炼不需要资质的,我这里有完整版八门遁甲,配合血魔不灭体,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最后只要不发狂入魔,一定能成为绝世高手!”
“发狂入魔?可能性多大?”
“……当初这么练的都入魔了,我也不知道究竟可能性有多大。”
潘龙大吃一惊,问:“你还做人体实验?”
“我当初也没想到副作用那么大啊!”文超叹道,“要让资质低下的人修成上乘功法,自然只能另走蹊径。风险……当然也就免不了。毕竟这东西跟收益是挂钩的,天底下哪有收益巨大而风险很小的事情呢?”
潘龙也只能苦笑。
后来又他趁着老师在世外楼疗伤的时候,去请教三位长生者。
兰陵况表示“庸人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列御寇说“为什么不考虑帮他投胎转世换个身躯呢”,只有自家老师毕灵空最靠谱,一番思考之后,帮潘龙想了这么一个主意。
元气蛊神之法。
这法门在云州武林的“上流社会”里面传播甚广,各大宗门都有保存。它不算是一种很上乘的心法,迄今为止,修炼这门心法成就最高的,是一位被称为“小蛊仙”的疑似妖神。
但这门功法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有限度地改善资质。
观想五脏五行化为五蛊神,可以获得五种相应的神通。然后驱使五蛊神争斗吞噬,最后只剩下一个,这个过程颇为艰苦,但却能够实实在在地改善资质。
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云州的真人宗师们若是想要培养某个晚辈,恰恰那晚辈资质又不好,便会传授这个法门。
当然,修炼这门功法也是有风险的——文超所谓“收益越大风险越大”的说法,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正确的。
修炼元气蛊神之法,最大的风险就在于观想演化五蛊神。
因为五蛊神是人内心的映射。
人的心中都有善有恶,正常情况下,只要善念能够压倒恶念,这人就是一个好人。就算恶念更强,也有法律和各种外来的强制力量。所以大多数情况下,哪怕是那些心中充满了负能量的人,也并不会为非作歹,最多就是喜欢说一些让别人不高兴的话,从中获得扭曲的满足。
但五蛊神映射出来的,可不是一个人完整的内心。
绝大多数情况下,五蛊神映射出来的,都是一个人内心的“执念”。
一个人如果特别在意某件事、某种东西、某种感情……那么在演化五蛊神的时候,往往就会形成与之对应的蛊神。
在这种情况下,善念更善,恶念更恶。
若是这善恶之念过于激烈,就会不受主人的约束。然后……最常见的情况就是,善念跟恶念打起来了。
乍看上去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元气蛊神之法第二阶段,本来就是要让五蛊神互相争斗吞噬,最后五合为一。
但问题在于,这种争斗必须是可控的,必须在主人的控制下让它缓慢进行,而不是五蛊神刚一演化,就不问三七二十一,先打个你死我活。
这样打一仗,甭管赢的是善念蛊神还是恶念蛊神,主人肯定都是大输家。
辛辛苦苦修炼了五蛊神,结果刚一出来就死了至少一个,损失一种神通倒是小事,五蛊神对应五脏,这样硬打一场,死掉一个蛊神,就相当于毁掉了一个内脏啊!
心、肝、脾、肺、肾,您说毁掉哪个比较好?
更惨的是,一般来说,五蛊神里面最激烈的都是心神——毕竟心属火,在五行之中最为激烈,演化的蛊神一般也最为暴躁;其次是肺神——肺属金,冷冽肃杀,演化的蛊神多半比较凶狠。
也就是说,大多数情况下,这么打一场,心肺两个内脏里面,基本免不了要坏一个。
提问:一个人的心或者肺坏掉了,会怎么样?
当然是呜呼哀哉,死定了呗!
所以这功法渐渐也就无人问津,最近这百来年,除了一些没门路的邪派中人,那些大门派的年轻人们都对它不感兴趣。
潘龙倒是也遇到过修炼这功法的人。那时候他跟着毕灵空,不断地找一个个黑店的麻烦,其中某个黑店的店主就藏着这么一本秘籍。
那店主修炼这门心法也算是小有所成,元气所化的五蛊神分别具有腐蚀、溶血、致幻、麻痹和发热这五种毒性,五毒齐上的话,就算是修成身异的先天高手,也撑不住半刻钟的时间。
潘龙原本打算将这秘籍烧了,毕灵空却说“元气蛊神心法被练成这样,小蛊仙要是知道了,怕是会来清理门户”——然后她就给潘龙详细讲解了一番这心法,潘龙才知道,原来五蛊神的神通属于“相由心生”那一类,这人实在是坏到透彻,五毒俱全,才会修炼出如此阴毒的五蛊神来。
也亏得他坏到彻底,演化的五蛊神都是邪恶的,才没有在五蛊神诞生的时候死于蛊神内战。
这大概算是错有错着,或者说是难得的好运。
只可惜这人怙恶不悛,终究还是浪费了这极为稀有的好运气——毕灵空说那话的时候,甚至显得有些惋惜。
郑双不大可能五种执念都是善的或者都是恶的,当他演化五蛊神之后,五蛊神之中想来应该会有一个邪恶的,然后被四个善良的蛊神围攻,大概率当场扑街。
正常来说,这意味着会内脏损伤而死,但潘龙却有解决问题的方法。
他为郑双准备了一道“七星替死符”。
七星替死符是一种奇门法术的宝物,只要携带在身上,当受了重伤的时候,哪怕是摘心砍头,也能暂时代替丢失的心脏或者头颅,延续七日的寿命。
当然,七天之内如果不能设法挽救,那最后伤势发作,人还是要死的。
但潘龙当然不会只有这一招,他还给郑双准备了一粒“夺命还阳丹”。
此药药性极为猛烈,健康人服用的话会当场暴毙,但若是眼看就要死掉的人服用,却有回天之功。非但能够治好寻常伤病,甚至于就算缺胳膊断腿乃至于被开膛摘心,也能凭空再长出来。
它唯一治不好的,就是丢了脑袋。
……毕竟丢了脑袋的人,服药之后需要长出来的是躯干四肢,数目太过庞大,药力也是有极限的。
区区内脏受损,五脏少了一个,对它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按照潘龙的计划,郑双一旦演化五蛊神成功,先是善良的四蛊神联手,一巴掌拍死邪恶的蛊神,然后七星替死符发动,为他延续生命。接下来他自己服用夺命还阳丹,便能将损坏的内脏修好,完全恢复健康。
唯一的缺点就是五蛊神只剩下了四个,少了一门神通。但有失就有得,提前吞噬了一个蛊神,日后五蛊合一的过程又比别人容易了不少。
为了这个老徒弟,他也算是着实花了心思。
但这些事情,他是不会告诉郑双的。
郑双要知道的,只有他编的故事。
在故事里面,“白虎星”剿灭黑店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地下的密室,密室里面除了金银财宝之外,还有这份秘籍,以及黑店店主苦心收集的可以用来辅助修炼的灵符和灵丹——想来是这店主打算给自己孩子或者徒弟用的。
只可惜他孩子也好,徒弟也罢,都是以杀人越货为职业的,尤其是先杀人后越货,手段凶残,结果被白虎星杀了一个灭门绝户,连黑店都一把火烧了。
潘龙当时说:“他死了,但这套机缘却不该被浪费。正好你资质略差,修炼一般的心法很难有所成就,不如就顺水推舟,修炼这元气蛊神之法好了。”
当时郑双还有点担心,问:“修炼这功法,会不会像那黑店店主一样,变得凶狠恶毒?”
潘龙大笑:“你以为这是什么功法?那种能够后天改变修炼者性情的功法,连师傅我都只是听说,从未见过。云州修炼元气蛊神之法的以好人居多,像这种走上邪路的反而极少。就大的方向来说,这功法是偏向于善良的。”
这却不是他信口开河,而是三位长生者分析的结果。
人天生是没有执念的,执念必定在后天成长之中形成。而成长的过程,追求的是社会对人的反馈——在这个问题上,潘龙前世那个世界的科学家们,分析得很透彻。
人具有动物性和社会性,其中动物性趋向于自私,社会性趋向于团结。如果一定要以善恶来划分的话,就是动物性趋恶而社会性趋善——人之初性本恶,和人之初性本善,分别在动物性和社会性方面是正确的。反倒是人之初无善无恶犹如白纸,才是错的。
正常情况下,人的社会性总体来说是趋向善良的,也就是说,除非很极端很偶然的情况,大多数情况下,人的执念应该都是倾向于善良的比较多。
比方说,希望别人重视自己、希望得到亲人的认可、希望生活富足安定……这些都是善良的愿望,都是可以理直气壮说出去的。
就算是“我要一发十连全是ssr然后去qq群里面晒”……你也不能说这种愿望邪恶,尽管它的确可能对广大群友造成一定的精神伤害,并且享受禁言套餐……
潘龙藏身暗处,看着郑双专心修炼的样子,想到当初讨论时候的情景,忍不住微微一笑。
这一笑,立刻就感觉到有一股神念扫了过来,却是长春子在闭关静室这边有警戒布置,发现了他的笑声。
潘龙摇身一变,变成了白虎星的模样,拦住了如同一道影子,沿着地面飞遁而来的长春子。
“在下云州白虎星,多谢道长对我徒儿的关照。”
长春子一愣,看了看潘龙的脸,虽然认出了他的相貌,但却没有立刻相信。
“你说你是白虎星,有什么证据?”
潘龙微微一笑,拿出了几大盒用来化在酒里,涂抹身体以强健皮肉的药物。
“此物名曰赤火散,乃是云州颇为流行的一种帮助增强身体,为初入武学之门打好基础的药物。”他说,“我之前就给两个徒孙留下了一些,这趟回云州又专门买了不少,大概足够他们五六年的用度——这么长时间,基础怎么也打好了。”
“道长您看,除了我之外,别人会随身带着这么多赤火散吗?”
长春子看着那堆起来差不多有两尺高的几个大盒子,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你说得对,以你能够拦住老道的身手,带着这种武道入门所用的药材,除了是为自家徒孙奠基之外,的确没有别的解释。而且这赤火散,老道的确也见那两个孩子在练功之后化在酒里涂抹——没问题,请恕老道之前孟浪了。”
“道长对我徒弟多有照顾,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潘龙笑着又拿出了一个小玉瓶,“我看道长是法修之人,白某这里有几颗朝露丹,对于缓解施法过度造成的头晕目眩颇有帮助,请道长笑纳。”
两人推辞了几番,最终长春子终究是盛情难却,收下了这瓶丹药。
然后,潘龙就表示自己另有要事,这就要出海,告辞离开。
长春子倒也没劝阻——在他看来,“白虎星”大概已经到了先天巅峰,需要为冲击真人境界做准备了。去争夺那个战败逃亡的大妖内丹,倒也并不奇怪。
只是他并不知道,其实潘龙对那大妖,真的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就是来看一看徒弟的情况,顺便把之前没有全留下的赤火散交给徒孙——他本来就有很多赤火散,只是上次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留下那么多而已。
第一百零二章、到时候我一定会很欠揍
潘龙和长春子聊了好一段时间,从这位和善的老道士那里,详细了解了自己徒弟一家这段时间的生活情况。
自从中秋之乱后,朝廷缇骑四处,进一步加大了对百家反贼们的追查力度,尤其是广陵这类大都市,更是一日三查。
在富人云集的地区,官差们行事多少要收敛几分,不敢闹出多大动静。可在别的地方,他们便咋咋呼呼,不是一般的闹腾。
这倒也不是刻意使坏,实在是形势逼人——朝廷给的压力那么大,不弄出点动静来,如何证明自己努力了?
就像潘龙前世的那个世界,哪怕是到了星辰大海的时代,诸如居委会之类的基层管理部门依然要时不时地折腾一下,让大家都忍不住吐槽两句,甚至有脾气不好的抱怨他们扰民。
其实是一样的道理……没点动静,无法证明自己真的努力工作了啊!
老实说,这些官差其实也没给广陵城的百姓造成多大麻烦,无非就是经常噪音扰民而已——充其量大概就相当于你家隔壁的隔壁在装修。
那的确很烦,但也仅此而已。
可对郑双来说,这就很麻烦了。
端午之后,潘龙在照顾老师的时候,顺便弄了份“三大名师修订版”的元气蛊神秘籍,连同一些必须的药物一起交给了郑双,还顺便指导了他一段时间。
然后潘龙离开,郑双则埋头苦练这对于寻常江湖人来说足以成为传家之宝的上乘心法。
时间慢慢过去,他的修为也在缓缓增加,形势一片大好。
但这大好局面随着广陵城官差们的积极努力而不复存在——官差们倒是真的没来骚扰郑家,可郑双需要安心潜修,当他专心修炼的时候,时不时传来的吵闹声每每将他吵醒,让他根本没办法安心修炼。
某一次勉强修炼却差点走火入魔之后,郑双无可奈何,只能带着家人出城,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去修炼。
他找来找去,就找到了长春观。
长春子是个与世无争的老道士,除了卖花和给人治花之外,和红尘再没别的牵扯。他是有正式官契文书的道士,长春观也是在朝廷登记注册多年的正规道观,官差对他颇为尊敬,并不会上门骚扰。
……关键这道观不大,也藏不住什么百家乱党、朝廷钦犯,何苦为此得罪人呢?
郑双以前做厨师的时候,因为某些菜肴需要花瓣作为原料的缘故,跟长春观打过交道。这次他登门拜访,说明自己的难处,想要借住一段时间,安心静修,长春子倒也没有拒绝。
老道士只是询问了他所修炼的功法,当得知是元气蛊神之法后,便点了头,同意让郑家一家人住下。
在长春观的生活让郑双非常满意,他终于可以继续静修,而两个儿子也能够在这里修炼——尽管他们看到了道士们的法术之后,似乎对法术也表现出了一些兴趣,但郑双用“修炼到先天境界,才有足够的寿命去研究法术”说服了他们。
无论想要学什么,寿命都是很重要的。
甚至于,就连他的妻子都因为生活安定祥和,看起来年轻了几岁。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在长春观住上至少一年——百家之乱的风头很大,短时间内,广陵城里面乱糟糟的情况是不会结束的。
潘龙了解这些情况之后,便表示要向长春观有所捐献。长春子笑道不必,他说道观并不缺钱,但潘龙却说服了他。
天底下没有人可以获得而不付出,那是不对的。
郑双自然已经为在长春观借助而付过钱,可潘龙一眼就看出来,那间静室之中的很多布置都煞费苦心,更不要说他刚一触动警戒,长春子就急匆匆赶来——想要让一位修为高深的道门术士这么用心,郑双那点钱可远远不够。
或者更加明白地说,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
所以最终长春子才收下了那瓶朝露丹。
朝露丹也是颇为有名的灵药,它能够化解施法过度带来的眩晕,可以让术士在激战或者冲关的时候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在术士所用的辅助灵药里面,是相当有名而且珍贵的一种。
对于那些野路子的术士们来说,最大的问题可能是法力不够。但对于长春子这种沿着正宗道路修炼有成的术士来说,法力从来就不是问题,问题是他的头脑和身体没办法承受短时间内连续大量的施法。
身体的问题还好,或者说关键时刻顾不得在乎身体,哪怕是把身体弄死了,术士也有办法让自己重新活过来,甚至于干脆就是以魂魄或者尸体的形态继续活下去。
但头脑的问题就比较难解决——头脑一出问题,思考能力就会受到影响。为此最简单的办法是将魂魄遁出体外,用魂魄来思考。可魂魄离体就会产生一个巨大的破绽,非常容易出问题。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用药物缓解。
朝露丹就是这样一种灵药。
尽管长春子并非没有类似的灵药,但这样的好东西,储备再多,也不会浪费。
所以他最终还是盛情难却,收下了潘龙的礼物。
潘龙知道,自己就算什么礼物都不送,长春子也会用心保护郑双一家的安全——这既是他作为正道中人的操守,也是长春观的面子。
但有了这份礼物,长春子除了保护之外,多半还会给郑双以及他的孩子们一些指点。
作为一个不能长时间留在徒弟身边悉心教导的师傅,潘龙自我感觉实在谈不上有多负责。可他真的没办法长期留在广陵城这边,所以就只能拐弯抹角想办法了。
“唉,要是能够修成仙佛就好了!次一等,哪怕只是天人合一也好啊!”远远看着将要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的长春观,潘龙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仙佛能够创造实力和自己大致相仿的身外化身,就算真身损毁,只要元神不被镇压或者击溃,化身便不受影响;妖神次一等,能够制造大概有自己一两成实力的化身,可一旦真身重创,化身就会立刻消失;大宗师再次之,只能创造出没有战斗力的化身,可起码能够充当老师。
只是……想要从返璞归真到天人合一,并不容易。
就算是天赋卓绝的武道强者们,往往都需要二三十年的积累,才能跨过这一步。而大多数的真人基本上一直到寿命将尽的时候,才能因为自身的衰弱而增强对世界的理解,从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踏入这个境界。
不够强就不能突破境界,但越强就越难与天地呼应,这是所有真人高手都需要面对的一个两难的问题。
潘龙暂时还没到需要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踏入返璞归真的时间还不长,这个境界都还没走到尽头呢。
现在对他来说,最需要的就是开阔眼界、加深积累,不断增强自己。
至于“太强而难以和天地呼应”什么的,到时候再说吧。
飞在云层之中,感受大风迎面吹来,潘龙思考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
老师那边暂时不用自己去,京畿的水太深不想掺和,山海经目前灵气不足……要不,去屠龙宝藏找文超残影学习学习?
文超残影本来是要住在山海经里面的,但他发现潘龙控制下的山海经和自己控制下的有很大区别,就没有留在山海经里,而是住在了屠龙宝藏之中。
用他的说法就是“你应该走自己的道路,我的道路只会干扰和妨碍你”。
为此,他甚至将本该直接留给潘龙的大批资料都留在了屠龙宝藏之中。
但他并不拒绝潘龙来学习,相反很欢迎。
“靠百度回答问题,不算是正路。但百度了论文,自己把它读懂了,就是好事。”他如此说,“我和赵胜当年可能就是太依赖于固有的知识,整天靠着抄现成,忽略了自己研究学习,才会犯下错误。你应该吸取我们的教训……赵胜犯了错,至少还有我去努力阻止他,你要是犯了类似的错误,天底下大概没人能够阻止你了。”
潘龙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自己现在缺少一个百度吗?
有当然更好,但没有,其实也无所谓。
归根究底,在长生之路方面,他缺的其实只有岁月的积累,别的东西,他都不缺。
至于长生之外的事情,长生之后再考虑,也来得及。
当年赵胜和文超没来得及低调发育,几乎一出道就是战战战不停歇,虽然成长极快,可终究留下了隐患。
要是他们能够先低调发育,修成仙佛或者妖神,然后再横空出世。结果肯定会比后来要好得多!
前人的教训,后人不可不学。
想到这里,潘龙就打消了去屠龙宝藏学习的念头。
他会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
如今他暂时也没什么特别要学的知识或者本领,去了屠龙宝藏,难道跟着文超学炼丹或者布阵吗?
那自然都是极好的本领,可他又没有滴一滴药水就能让药材加快成长一年的绿色小瓶,学了炼丹,也没那么多材料拿来练手。
至于去山海经世界里面炼药——比较高档的丹药炼制起来动辄几个月,在山海经世界里面能够停留的时间根本就不够。
屠龙宝藏,是文超为了后来者推翻赵胜统治所准备的,里面储备了足以训练出一支强大武者军队的物资。诸如赤火散这类低档丹药,在里面真的是堆积如山,有什么可炼的呢?
还不如去找点事情做做……
想来想去,他终于打定主意,去南海。
南海那边,大量的江湖高手正在搜捕那个战败逃亡的大妖,应该有一番大场面。
潘龙对那大妖的内丹,或者是培养它由蛇化蛟守护自家子孙什么的,都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这番大场面。
活了这么大,他还从来没见过大量高手出动,去围猎一只大妖的情况。
当初在定丰镇到时候,他曾经参加过秋猎。虽然场面也算是挺激烈挺热闹的,可现在回忆起来,着实是有些菜鸡互啄的感觉。
正常情况下,猎妖队攻击的都是普通的猛兽,顶天了也就是那些后天层次的妖物。但凡遇到先天境界的妖兽,哪怕只有一只,都足以让猎妖队如临大敌。需要做很多准备,才敢对其发动攻击。
而那个层次的妖兽,现在他一口吐沫都能喷死一只。
他当然也见过更大的场面,比方说当初云州妖神围攻毕灵空。
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大场面的战斗,甚至于比诸子百家埋伏帝苍穹都要大场面得多。
可当时他实力不够强,只能在地面上仰望。朝廷册封的神灵们用厚厚的云层遮蔽了天空,云层之上的战斗,他只能看到一鳞半爪。
虽然仅仅是那一鳞半爪就让他赞叹不已,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精彩万分,但……毕竟是没能看过瘾啊!
百家伏击帝苍穹那次也是,神机营和百家高手并没有真的全面开战,打着打着双方就各自分开。而在分开之前,潘龙自己也忙着战斗,根本腾不出余力去好好观摩欣赏。
等他自己打完了,别人也打完了,只剩下长生者之间的战斗。
毕灵空对帝苍穹的战斗,高端归高端,但始终还是那句话。
不热闹,不过瘾啊!
仔细想想,他还真的没有以置身事外的超然态度,去观摩一次大批高手厮杀的场面呢。
……希望这次能有机会。
想到这里,潘龙忍不住笑了。
想象一下,别人都在努力争夺,打得血肉横飞也司空见惯。只有他悠哉悠哉在天上看热闹,看着看着可能还发出两句点评,比方说诸如“洪师傅,切他中路”之类。
“嗯……要是能弄一瓶冰可乐,再弄上一桶薯条,一边喝可乐吃薯条一边看热闹,那就完美了!”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倒是有炸薯条——据说也是文超公发明的。但这世界真的没有可乐,只有凉茶。
凉茶配薯条,总归是不够完美。
潘龙摇摇头,有些惋惜。
他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好笑……到时候,自己的样子一定会非常的欠揍,拉足了仇恨。
但横竖他不去跟别人抢那个大妖,再怎么欠揍也没问题。
难道那些人还能放着想要的东西不抢,来跟他争这一口闲气不成?
不可能的,他们又不傻!
第一百零三章、九州地理,万胶之城
九州世界总体来说,大概是一个稍稍带着弧度的圆——可能是这样,仅仅是可能而已。
这个世界无边无际,无论朝着东南西北哪一边飞,最终都会进入一片广袤无边的荒芜之地。向西向北是荒芜的沙土,向东向南是荒芜的大海。
荒芜之地无边无际,曾经有长生者一口气飞了几十年,也没能飞到它的边际,最后只好灰溜溜再花几十年飞回来,累得像狗一样。
所谓“九州世界大致上算是个圆”就是以荒芜之地为边际,画出来的大致地图。
至于向上向下,向下是无穷无尽的大地——无穷无尽,可以一直挖下去,挖不到尽头。向上会穿过云层、罡风层、天火层,最后抵达域外虚空。域外虚空浩瀚无穷,无数星辰点缀其中。从域外虚空看去,九州世界也只是一颗星辰。
但奇妙的是,哪怕在天火层里面,也能看到太阳月亮,可一旦进入了域外虚空,便不见日月只见群星。
不仅如此,按说人看东西,都是近大远小。从九州世界进入域外虚空,必定群星渺小而九州世界庞大。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九州世界看起来只是一颗不大的星辰,无非近在咫尺,触手可及而已。
这些事情,在《神异经》中就有记载,而《神异经》乃是天雄皇朝时代的古书,可见早在上古,就有长生者探索这一切,并且得出了初步的结论。
九州世界这个圆,圆心位置大概在益州——所以很多益州人觉得益州才该叫“中州”,他们称呼中州就喜欢用“夏州”的说法。
寰宇之中——也就是荒芜之地圈子里面,陆地接近六成,海洋四成稍多。六成的陆地里面,大夏占了接近三成,天竺两成半多一些,西域不到两成,北方草原和雪原占了接近两成,剩下的就是一些三不管的边陲地区,尽是高山、沙漠、密林之类。
而四成的海洋里面,接近七成在南海,三成多一些在东海。也有学者将南海分为“南海、西海”两个部分,大致上天竺那边算西海,大夏这边算南海。相应的,东海也被分为“东海”和“北海”,大夏这边是东海,雪原那边对应的自然就是北海。
北海多浮冰和冰山,那些冰山往往水面上的部分看起来不多,水下的部分则颇为庞大,船只一旦撞上,就算不被撞坏,也很容易卡在其中,十分麻烦。
东海多岛屿,星罗棋布,数不胜数。东海之民以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五座仙岛为中心,散布无数大小国度——能够生活在海水里面的生灵比比皆是,并不一定非要住在陆地上。就连五座仙岛里面,岱舆、员峤二山也在水下,那里是以龙族为首的海族们的圣地,陆上种族如果没有避水之能,连拜访都做不到。
南海的岛屿不像东海这么多,但普遍较大。岛上生灵繁衍,人口也颇为不少。
历年来,大夏一直努力向着南海开拓,已经占据了不少大岛。当地人口总数甚至比北地还多——潘龙的朋友张昊张国忠,就是出身于南海。
从沿海的那些大岛向南,有一片较为广阔的岛屿很少的海域,被称之为“大南洋”,在那片海域再向南,有几座极大的岛屿,加起来甚至差不多相当于三州之地。当地人称之为“末罗瑜”,大夏称之为“爪哇”,天竺称之为“巫梵”。
爪哇的势力范围颇大,横跨西海和南海。他们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国家,而是由爪哇、吕宋、马来三个大国,以及若干小国组成。
爪哇为三大国之首,据说古爪哇帝国曾经统治过整个爪哇,只是后来国家衰弱,才分裂成若干个国家。
单以实力而言,爪哇胜过吕宋或者马来,但两国联手,对爪哇又稍占优势——倒是颇有另一个世界蜀吴联合抗魏的意思。但吕宋、马来两国的国君比较有脑子,从来没有背刺过盟友,反而总是能够在大战之中精诚合作,倒是难能可贵。
南洋三国自然也有不少高手,只是他们人妖杂居得厉害,甚至于从来就无人妖之分——对于妖怪们来说,或许是个不错的地方?
而这次引来大批高手去围捕的那个大妖,据说便是爪哇某个小国的居民。好像是想要政变篡位失败,负伤而逃,一口气从南洋三国逃到了南海,大概是想要逃到大夏隐藏。
“这货是傻的吧?”潘龙喝了一壶茶,听完了那位茶博士的介绍,忍不住嘀咕,“他在爪哇混不下去,就想要到我们大夏来混?这边比爪哇危险多了啊!”
那位收了潘龙一锭银子的茶博士笑道:“可能他觉得大夏好歹不打仗,太平一点吧。”
太平?潘龙忍不住苦笑。
大夏这两年能算太平?
长生者都死了两位,真人宗师死了一大堆,堂堂天子都被人刺杀,要不是二儿子拼命挡住,现在都新皇登基了。
这能算太平,那爪哇其实也不算啥嘛。
他们起码没死长生者啊!
“我觉得他对于‘太平’这个词的理解方式,可能跟我们不大一样。”潘龙说,“咱们这边去年刚刚接连两次大乱子,神都都让炸了一大块,天子都遭遇了刺杀——二皇子帝洛南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差一点就送命。这一点也不太平啊!”
“难道说,爪哇那边,也这么折腾的吗?”
茶博士捻着黑须,思考了一会儿,说:“据我所知,他们最近这几十年,并未有过大战,也未曾有过大国国君遇到刺杀,或者是镇国武神——类似咱们大夏这边仙佛妖神——遇到刺杀的事情。”
“我就说嘛!”潘龙连连点头,“如果我是他,我肯定逃到东海去!”
“逃到东海,是个好主意!”茶博士也赞成,“奈何东海那边陆地不多啊。”
“陆地不多?”潘龙有些纳闷,“那个大妖不是蛇类吗?蛇类难道不能住在水里?蛇化蛟,是能操纵洪水的啊。”
茶博士摇头:“从我听到的消息看来,那个大妖的真身,是条下水就会淹死的陆生蛇。”
潘龙瞪大了眼睛,觉得这事情有点荒谬。
要培养来化蛟保护子孙的蛇妖,居然是个进了水就沉底的旱鸭子?
“客官来得迟,有所不知。这消息已经传开了。”茶博士说,“如今不少正派高手都已经离开,剩下的基本都是想要杀蛇取内丹的。”
“原来如此!”潘龙恍然大悟。
他来到南海也好几天了,但在天上飞来飞去,遇到的、看到的,几乎都是绿林中人,愣是没见到几个名门正派的高手。
他本以为这些正派高手们达成了什么协议,正在等待机会,却原来是发现这蛇妖没培养价值,直接走了。
至于杀妖夺丹什么的,名门正派不屑为之。修炼之道,首在修心。一个整天琢磨着“杀”、“抢”的人,是没办法在正道之路上走很远的。
真人宗师没他们的份,走火入魔倒是很有可能。
比方说绥山任家,虽然这些年一直想要培养出第二位真人宗师,但任长生身为天下最厉害的几位大宗师之一,却从来没做过杀人夺宝或者杀妖取丹的事情。甚至于他眼看着自己寿元将尽,也坚决不肯为了培养族中晚辈而破例。
这就是正道的操守。
或许有人觉得这操守很傻,但天下强者,罕有不能坚持自己信念的。
做不到坚持信念的人,往往早就已经被淘汰了。
潘龙感叹一番,告别了这座兼营情报生意的茶楼,出了城去,脚一跺,又飞上了天空。
从天上向下看,几座大大小小的岛屿散布在海面上,许多船只往来于岛屿之间,颇为热闹。向北大概二三十里外,则是蜿蜒如蛇的海岸线。无数翠绿的高大树木遍布,椭圆的小树叶在海风中沙沙作响。
这里是南海最北部,向东不远,就是名为“万胶”的南海名城。
胶木是南方的一种树木,它能够出产乳白色的树汁,这种树汁干燥之后柔软而有弹性,被当地人用作防震的材料,中原也一直采购并使用。大夏初年,有人发明了一种特殊的技术,能将黄白色的生胶变成黑色的熟胶。熟胶比生胶更加坚韧耐磨,而且弹性更好、防水防蛀、经久耐用。被广泛使用在各种需要抗震稳定的情况中。
从此,这熟胶就成为了南方一项重要的出产。
就地理上来说,荆州距离南方更近。奈何茂密的原始森林阻隔了道路,大军难以行进。后来还是扬州水师率先沿着海岸线进军,在南海之滨占领了据点,由此逐步发展,才为大夏开辟了这片新的疆土。
在这片疆土之中,胶木是最常见的经济作物之一。万胶城也是因为当年开辟这座城市的时候,发现周围有大量的天然胶木,汇报之时估算约有万株,故而得名。
如今,在万胶城周围,胶木的种植范围超过千顷。可以说除了粮食之外,别的所有能栽种胶木的土地,都种上了这种作物。这里出产整个大夏超过四分之三的生胶,称得上是整个大夏的生胶大本营。
昔年的“万胶”如今已经很不确切,胶木大概一亩田种十六株,千顷胶木林,便是一百六十万株。
只是胶木产量很低,一棵树一年不超过五斤,而且时间长了,产量更会大大下降。万胶城外这么多的胶木,一年出产的生胶甚至不足三百万斤,加上还要经过处理才能变成熟胶,所以在市面上熟胶的价格依然高得惊人,除了军用之外,民用的地方极少极少。
就连当初潘龙和韩风买的那辆高级马车,也不过只在车厢防震的部位用了一些熟胶,而没有用类似潘龙前世世界普遍使用的橡胶轮胎。
南海一带有几座大城,其中最大的自然就是位于“荆南大道”最南端的海角城,为了修筑那条从荆州通往南海的大路,前后花费了近百年的时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以至于民间有个传说,说荆南大道上,每一步都有一个死去的民夫冤魂。
而南海各座城市之间,却是以船运为主要交通方式的。
也不是朝廷不想要修道路,实在是成本太高,修不起。
当年那条荆南大道,已经留下了无数的骂名。虽然说这种事情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可谁愿意自己被人戳脊梁骨,让后来者得好处呢?
占便宜,大家都喜欢。吃亏,大家都不喜欢。
在这个问题上,庙堂之上的衮衮诸公,并不比江湖豪客、绿林盗匪们更加高尚。
潘龙坐在云中,看着一艘艘大小船只满载着杀气腾腾的绿林中人鱼贯而来,在港口补给之后又出去,忍不住摇头。
这样没头苍蝇一般到处搜寻,哪里能够找得到?
那蛇妖就算再傻,也知道要隐匿踪迹。只怕此刻早已变化人类模样,藏身在城镇村落之中。
南海这么大,想要找到一个刻意隐藏起来的人,谈何容易!
而且,他们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样呢?
无非也就是被别人抢了而已。
“这些人忙忙碌碌,却不知道其实他们只是在为别人做嫁衣罢了。”他说。
远处一个声音传来:“莫非当代第一青年高手,也想要争一争那蛇妖的内丹?”
潘龙并没去追查这声音的来源,回答说:“我已经修成真人,而且我也不会炼丹。那蛇妖的内丹对我无用。其实我只是来看个热闹,增长一下见识而已。”
“但如果情况合适的话,顺手抢一把也没什么不好,对吧?”
潘龙笑了:“我总不能为这种事情赌咒发誓吧,何况,就算我赌咒发誓,你信吗?”
“我不信。”那声音回答。
“是啊,我就知道你不信。”潘龙笑着说,“但如果你赌咒发誓说对蛇妖内丹没兴趣,那么我就信。”
那声音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才说:“希望你言而有信!”
潘龙只是微笑,什么都没说。
他估摸着等那蛇妖出现,这人的注意力只怕三分在蛇妖身上,七分在自己身上。
希望到时候这人可以理智一点,别神经兮兮地来找自己麻烦。
潘龙懒得跟别人抢蛇妖内丹,但如果有人非要找他麻烦,他也不介意动动手。
反正……打谁不是打呢?
闲着也是闲着。
第一百零四章、隐形的守护者
潘龙之所以待在万胶城附近,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寻找琼花阁一行。
南海极为广阔,就算把天竺对应的那一部分去掉,剩下的部分也超过大夏的疆域,即便那个逃亡的大妖只在南海北部出没,那也是至少几万里长,上千里宽的一个巨大区域。
潘龙全力飞行的话,一天之内应该能够穿越整个南海。但若是想要在茫茫南海之中搜索几艘船,那就远不止一日之功了。
真人虽然能飞,却受风力限制。腾空千百丈之上,风中夹杂少许罡气,才能托着人风驰电掣——想要乘风疾驰,这个高度差不多是底线。
他们当然也能在低空飞行,可速度就快不起来了。
而想要在千百丈以上的高空观察海面,看清楚海面上每一艘船的情况……就不说看得清看不清,光是时不时被云气遮住眼睛,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潘龙估算过,自己如果想要确保能够看清海上船只上是否琼花阁一行,最高也不能超过百丈。
在这个距离,没有天然的大风相助,他一天最多也就飞个上千里,而且还累得要死。
老实说,这样飞行,真不如踏波狂奔快捷和舒服。
他并没有信心能够用这种简直撞运气的方法找到琼花阁一行,所以他选择别的办法。
在港口等。
南海天气炎热,船上的食物和饮水都不能长期储存。所以船只必须定期补充给养。
虽然对于寻常行船人来说,腐烂的食物和馊臭的薄酒,都是生活的一部分,是赚钱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但江湖好汉们当然不会这样亏待自己。
练武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痛快”二字嘛!
吃都吃不好,那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搜寻那大妖的船只,必定在以南海主要航线沿途港口为中心的区域中游弋,因为……他们走不远。
说来也巧,那大妖是条陆蛇,凭着法力高强,暂时下水应该也没问题,但想要长期生活,必定只能在陆地上。
因此,搜索这大妖的江湖豪杰们,都是在各个港口周围的那些荒岛礁石之间寻觅,每过一段时间,他们还要回到几处主要港口,交流情报。
对于大多数的江湖人来说,大妖内丹是遥不可及的东西。他们只是想要从这大妖身上得到一些好处,又或者跟高手们结下善缘,积累一些人脉,再或者就是来凑个热闹,碰碰运气。
要发挥人多势众的优势,当然就需要大家多沟通,将整个搜寻团体联系起来。
琼花阁自然也不例外。
潘龙之前在情报贩子——也就是那个包打听的茶博士那里,已经问到了琼花阁的踪迹。他们大概在十天之前从大胶岛出发,向南行驶。不出意外的话,最迟五天之后,他们就会返回万胶城一带,休息一下,补充清水和新鲜粮食。
所以潘龙就在这里守株待兔了。
当然,他并不打算贸贸然过去和琼花阁众人相见——这次搜捕大妖的事情,江湖黑白两道早已达成默契,只由先天高手出面,真人宗师可以来,但只能在暗中保护,而且一旦真人出手,对应那一方势力就要自己退出。
江湖纷争,并不总要杀得血流成河来解决。很多时候,这种大家都守规矩的做法,才对彼此更加有利。
但并不是每一个势力都能有真人宗师,就算有,他们也并不一定都会将门中的顶梁柱派出来。
比方说,琼花阁就没有。
琼花阁的前身,是一个叫做琼楼派的门派。这个门派也算历史悠久,最早可以追溯到大夏之前,是一些战国时代的闲散人士组成的门派。
千多年来,琼楼派虽然没出过长生者,却也出过不止一位真人宗师。只可惜岁月蹉跎,一代代真人宗师都已经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面。最近这二三百年,琼楼派再没出过能够突破先天极限的人物,门派的声势也渐渐衰弱。
等武极星入门的时候,琼楼派已经只剩下四位真传弟子和十五位外门弟子,加起来甚至都不足二十人。
而现在,琼楼派弟子还剩十六位,真传倒是多了一个武极星,外门却少了好几人。
门派小也有小的好处,琼楼派内部没什么派系之争,大家团结得很。上下三代的五位真传弟子感情很好,就算对外门弟子也多有照顾,很有一家人的感觉。
而琼花阁,差不多就相当于琼楼派的外门。外门弟子在此历练成长,若是能够修炼有成,通过考验,甚至还能晋升真传。
……当然,那就是理论上的事情了。起码直到现在,琼花阁内除了武极星之外,并未有第二人成为真传弟子。而武极星天赋异禀,刚一入门就被列入真传行列,那时候琼花阁甚至还没建立呢。
这次来南海参加搜捕大妖行动的江湖势力,大多数都是类似琼花阁这样,有真人宗师的传承,但目前却没有真人宗师坐镇。他们的目标自然就是大妖内丹——也只有他们,才有能力将大妖内丹的作用充分发挥出来,甚至于只用这一颗内丹,就培养出一位真人。
当然,为此他们要冒很大的风险。但行走江湖本来就是要冒风险的事情,所谓江湖生涯就是刀头舔血,大家早就有心理准备。
但他们并不知道,其实他们并非真的孤立无援。
“真想不到,仙都派竟然会为这些并无交情的江湖势力保驾护航。”潘龙笑道,“初阳真人此举,可谓大义!”
他面前不远处的云雾之中,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老者笑道:“其实这一趟来暗中保护的,并非只有老道一人。荆州、扬州、青州三地正道之中,加起来应该有六七位同道留下,在暗中看顾。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若是那大妖在压力之下突破,修成妖王。以它的神通和凶威,结果必定死伤惨重……有伤天和啊!”
潘龙倒不觉得有伤什么天和,人杀妖,妖杀人,乃是再正常不过的公平竞争。只要那蛇妖别来袭击南海百姓,就算杀得那些想要搜捕它的江湖豪客们死伤狼藉,也只能算是普通的江湖仇杀。
但他不可能站在蛇妖那边——他又不是前世那些在网上站着说话腰不疼的“理客中”,有道是“劝人大度,活该雷劈”,在他看来,一个人肯定要先帮自己的亲人朋友,然后才需要考虑什么公平公正的问题。
当然,对于那些真的能够做到“不以己之是非,而作人之是非”的正人君子,他也只有满心敬意。
圣人是值得尊敬的,劝别人当圣人的,才需要请老天爷落个雷劈死他!
如果那蛇妖跟琼花阁一行打起来,琼花阁众人有危险,潘龙是一定会出手帮忙的。
他相信,这些在暗中看护的前辈真人们,想法应该也跟自己差不多。
三天之后,潘龙果然见到了琼花阁一行。
他们大概有六十多人,开着一艘大海船,从南边回到了万胶城。下船的时候,一个个都满脸疲惫,不少人身上甚至已经被晒得脱了一层皮。
“帮主,咱们还要继续找下去吗?”丁老哼有气无力地问,“我觉得那蛇妖可能根本就不在这一带。”
“也许吧。”武极星也满脸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坚定。“但你不觉得,这次的行动是个很好的练兵的机会吗?”
“练兵?”
“没错,之前我们琼花阁的精锐虽然勇猛善战,但纪律性、警惕性和适应环境的能力其实都不强。可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兄弟们虽然很累,但骨子里的精气神却振奋多了。”武极星愉快地说,“过去他们强则强矣,却散而不聚。现在他们精神坚强而凝聚,令行禁止,感觉更像一支军队了。”
“可我们要像军队干什么?”宋小哈疑惑地问。
武极星无奈摇头:“难道你们不知道,同等实力下的军队,能够把江湖帮派吊起来打吗?”
她说:“我们琼花阁的规模,短时间内大概不可能进一步扩大了。上千帮众,其中五六百个能出去打的,差不多就是极限——再多,就要惹麻烦。在这种情况下,要是能够有一支百余人的精锐,我们的武力就能进一步增强。”
“可我们已经够强的了……”宋小哈低声说。
武极星抬手敲了他一个凿栗:“天底下难道有人会嫌自己太强吗?强一点是好事!记得帝甲子练兵三大要诀吗?”
“第一、作战要让士兵得利;第二、纪律是战斗的保障;第三,流汗好过流血。”宋小哈拿出一本巴掌大的手册,翻开看了一下,回答。
“既然知道,那还啰嗦什么!”武极星冷哼一声,“平时多流汗,战斗的时候就可以少流血。没准现在这一番训练,日后就能让帮里兄弟的家属中少几个孤儿寡母。小宋,你也是帮中高层,日后咱们琼花阁建立各地分舵,你和老丁都会是分舵的舵主,也该学学怎么管人管事才行!”
宋小哈长大嘴巴,满脸苦色。
“帮……帮主,你的意思是说?”他结结巴巴地问。
“没错,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多读书。”武极星拍拍他的肩膀,一脸激励之意,“就先从把那本‘太祖名言札记’背上开始吧。”
宋小哈顿时面无人色,看着手头上那本轻飘飘的小册子,却觉得它重逾千斤,简直是生命中不可承受的沉重。
他左顾右盼,最后目光落在了高瘦的丁老哼身上。
“那……老丁呢?他年纪比我大,按说他应该先去当分舵舵主吧!”
他犹如捞到了救命稻草,急急忙忙地说。
丁老哼冷笑:“小宋,那本太祖名言札记,我早在四十岁的时候就背熟了。如今我熟读史学兵书,给你当教书先生都没问题——你以为我比你多活几十年,都花在吃饭睡觉上了吗?”
宋小哈的娃娃脸顿时一片惨白,整个人仿佛都变成了灰白的颜色。
“其实我们帮里,除了帮主之外最懂这些的是翠姑。可惜她自从定亲之后就很少参加帮里的事情,日后还要嫁到北地去。”丁老哼叹道,“否则的话,她才应该是第一位分舵舵主。”
武极星愉快地笑了起来:“谁告诉你们说,翠姑姐不是我们琼花阁第一位分舵舵主了?我的计划就是,本帮第一处分舵,就建在北地!”
“那也太远了吧……”宋小哈惊讶地说。
“远,算得上问题吗?”武极星反问,“北地男儿勇猛彪悍,素质比我们扬州人要好得多。若是这北地分舵能够建成,日后我们琼花阁就有了源源不断的精锐新血,成为扬州绿林第一大派,只是时间问题!”
丁老哼却没这么乐观,他摸了摸胡须,说:“帮主啊,恕我直言。咱们琼花阁眼前最大的问题,不是人手不足或者帮众不够勇猛,而是帮里缺乏顶尖高手。想要成为扬州绿林第一大派,至少也要有一位真人坐镇吧。”
“咱们不是有真人吗?”宋小哈说。
丁老哼摇头:“潘大侠毕竟是外人,虽然我相信如果我们遇到麻烦,他一定会出手相助。但想要让绿林同道服气,终究还是要我们自己的拳头够硬才行。”
他认真地看着武极星:“帮主,最近这几年,你对于武学的热情明显不如过去了。我不知道你是在担心凶性难驯,还是觉得个人的武力不足以和集体相比——但我要提醒你,江湖尤其绿林,终究还是一个靠拳头说话的地方。就算我们帮众再怎么能打,总不能每一次都跟别人杀得满地是血。”
他叹了口气,说:“归根究底,还是你自己要足够强。要是你能够像潘大侠那样修成真人,那我们琼花阁才真的有底气去争一争扬州绿林魁首的地位!”
武极星被他说得低下了头,满脸苦笑。
“老丁,你说的道理,我当然明白。只是……修为到了先天巅峰之后,虽然还能不断增长,可却仿佛无穷无尽,怎么也看不到真人境界的影子——那种难受的感觉,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琼楼派不是有真人宗师的传承吗?”
“那些传承典籍,我都已经能够背上了。可知道是一回事,做得到……是另外一回事啊!”
武极星唉声叹气,满脸都是苦恼甚至沮丧之色。
第一百零五章、真人难当
琼楼派作为一千多年的老门派,积累自然是非常深厚的。光是从先天巅峰突破到真人境界的资料,就有整整两个书架。
这两个书架的书,武极星全都仔细读过,其中一些比较重要的,她甚至能够背诵和默写出来。
按照这些资料里面的总结,想要突破先天境界的极限,踏入返璞归真的层次,大致上有三条道路。
第一条道路,也是最容易的道路,就是让长生的仙佛妖神分出一缕元神,附在你的身上,施展这个境界的手段,让你好好体会。
大致上,除非是特别愚钝的人,只要有中人之才,这么演示个三五回,差不多就找到门路了。然后自己慢慢努力,短则三五个月,长则十年八载,必定能够有样学样,修成真人。
正因为如此,但凡有长生者坐镇的门派,必定真人宗师代代不绝。这也是“顶尖名门”和寻常“名门大派”最根本的区别。
比如说邛崃派,虽然经常出现惊才绝艳的天才高手,甚至不止一次打上邛崃主峰英杰峰,将空空儿精精儿那两个抢他们旧山门的仙人赶跑。但那些天才们终究没有一个修成长生,他们死后,弟子门人守不住英杰峰,便再次被那两个仙人抢走了山门——也不知道那两个仙人究竟在想什么,就是卯足了劲跟这群晚辈过不去。
但如今,邛崃派也有了自己的仙人。等任长生稳固境界之后,带着邛崃高手们再上英杰峰,到时候不仅能够夺回山门,而且邛崃真人宗师代代不绝,必定能够帮助他守住山门,再也不让那两个没脸没羞的仙人强占了去!
不过很显然,武极星走不了这条路。
琼楼派没有长生的仙佛妖神,也找不到愿意帮忙的——潘龙若是修成仙佛,肯定愿意帮忙,不过天晓得还要过多少年……此路不通。
第二条道路,修炼一些极为上乘的心法绝学,让人在先天境界就尽可能提升自己对于真气的控制能力,甚至于达到掌控入微的境界。
所谓返璞归真,说白了就是彻底掌控自身真气。平时没有半点泄露和浪费,能够源源不断地积累。战斗的时候又能充分发挥每一份真气的力量,达到完美的效率。
如果能够通过独特的功法,掌握入微境界,那么想要达到返璞归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没有半点难度。
这境界便是先天层次的最后一关,先天入微。
绝大多数真人宗师其实都没能经历过这个境界,拥有先天入微传承的门派,甚至比有驻世仙佛的门派更少。而那些修炼到入微境界的先天高手,往往也都骄傲得很,压根不把寻常真人看在眼里。
他们有骄傲的资格,因为他们除了本身修为不够深厚之外,别的方面丝毫不逊于那些真人。
比方说潘龙,他修炼“从心所欲”绝学,达到了先天入微境界。然后就能在排教大阵的辅助之下,借通天江之力,和皇家暗卫之中的老牌真人对抗,丝毫不落下风。
可遗憾的是,琼楼派也没有这样的绝学传承。
这样的绝学不多,基本都在诸子百家之中传承。而诸子百家……能够在明面上传播而不被剿灭的,只有佛道两门而已。
法家倒是没有被剿灭,奈何法家唯一有入微绝学传承的那一派已经湮灭,就连那位法家宗主兰陵先生都已经销声匿迹多年了……
武极星自然也学不到这样的绝学,甚至于……就算她想学,潘龙也不会教她。
无论“从心所欲”还是“绳律天下”,都是一派嫡传的绝学。除非武极星能够得到毕灵空或者兰陵况的认可,否则就算关系再好,潘龙也不能私自传授。
……哦,如果日后他修成仙佛,继承毕灵空或者兰陵况的宗主之位,那倒是可以自己收徒弟。但即便到那个时候,武极星如果不能加入宗门,依旧不可能得到这核心功法的传授。
最后一条道路,就是一心多用,裂分真气。
想要增强对真气的控制能力,就要多进行针对性的训练。在没有相应绝学传承的情况,怎样才能有效增强对真气的控制能力呢?
江湖上通行的做法,就是锻炼一心多用的手段,自己将真气裂分成若干股。同时控制这几股真气,以求达到如臂使指的熟练程度,然后再进一步增加。
这样不断增加下去,心神就能不断加强,对真气的控制能力也会不断提高。只要持之以恒,迟早可以达到完全控制真气的水平。
到时候,真人之门自然也就打开了。
这个办法不算很秘密,但凡有真人传承的门派都知道,甚至很多没有传承的门派都对其略有所知。但这个办法却存在一个最大的问题。
花时间。
花很多很多的时间!
先天高手一旦修成魂异,精神力量大大增强,一心二用基本上就无师自通。稍稍锻炼一下,一心三用四用,也不算多困难的事情。
但仅仅这个程度,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按照琼楼派秘籍里面的说法,想要达到可以踏入真人境界的水平,在真气控制方面,至少要达到将真气分成三十六股,每一股都能自由控制的地步。
这就很难了,正常来说,想要锻炼到这个地步,少说也要上百年。
那么问题来了,先天高手能活多少年?
不考虑灵药延寿的话,也就两个甲子,一百二十年罢了。
就算三十岁修成先天,剩下的九十年时间,也不够啊!
这时候就看出灵丹妙药的关键来了,比方说前段时间在益州掀起腥风血雨的四象归真丹,据说这灵丹能够让服药的人多出四股自由控制的真气来,而且在短时间内,还能再多控制四股真气。
一来一去,便是多控制八股真气。
别看八股真气好像数量不多,可谁都知道,一心多用的修炼是越往后越难的。天底下不知道多少先天巅峰的高手,都被三十五股真气到三十六股真气的那一步难住,倒在这最后一步前面,憋闷而死。
靠着四象归真丹的力量,只要将真气拆分成二十八股,在药力的帮助下就能满足三十六股真气的最低需求。
而真气拆分成二十八股这种事情,江湖上至少有一千个先天巅峰的高手能够做得到!
次一等的龙虎交济丹,效力只有四象归真丹的一半。也就是能够额外增加两股真气,再在药力期间自由控制两股真气。
多了这四股真气,就只要将真气拆成三十二股。江湖上那些成名已久的先天巅峰高手,差不多人人都能做得到。
所以当初毕灵空以龙虎交济丹为报酬,才会引得天下绿林高手纷纷前往中州,宁可激怒朝廷,也要去争取一下。
武极星目前可以将真气拆分成十九股,以她的年龄来说,已经称得上是了不起的天才。再给她二十年的时间,她应该可以将真气拆分到三十股左右,到时候若是得到四象归真丹,便几乎可以十拿九稳地突破到真人境界。
如果得不到四象归真丹,那么她花上三十年的时间打磨真气,可能能拆分到三十二三股,到时候配合龙虎交济丹,也很有希望突破。
但如果连龙虎交济丹都没有,全靠自己努力,那么她至少还要花费五十年时间,才可能完成三十六股真气拆分。
她今年才不到三十,对于先天高手来说,着实年轻有为。就算再花五十年的时间,八十岁的真人,也称得上是天才少女。
尽管八十岁的“少女”说起来有点怪怪的,但对于真人境界来说,这个年龄真的是很年轻。
至于潘龙这种二十四岁修成真人的……已经不是天才与否的问题,江湖上基本都肯定他是佛门高僧转世,甚至可能是某位佛陀主动泯灭了灵智,留下元神转世轮回,以求寻找更符合自己理想的道路。
对仙佛来说,生死不是问题,道路的选择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跟这种人比较,那是脑子有问题!
除了这三条道路之外,还有诸如前辈传功、天材地宝、苦战突破、闭死关等等辅助手段。但那些手段都只能起到辅助作用。
而对武极星来说,前辈传功?那是什么?琼楼派现在功力最高的就是她自己了。
天材地宝?据说那位运气好拜了云州黑吃黑专家白虎星为师的名厨老郑有一些,但她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去跟人家交换的?难道扛一箱子金元宝去长春观吗?只怕会被人家扔出来吧……
闭死关?琼花阁的事情不管了吗!
也只有苦战突破这个,对她来说最实际。但老实说,她这辈子真的不缺苦战,或者说,她几乎每一次打大战,都是在苦战。
打到浑身浴血,两重全身甲都支离破碎,全身上下几十处伤口这种事情,对她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如果不是用这个方法刺激自己,她根本不可能后来居上,超过琼楼派硕果仅存的那位师叔祖,成为本门第一高手。
这种在刀刃上跳舞的危险做法,不止一次被同门和朋友诟病。很多人都劝她不要这么下去,毕竟生命只有一次,就算她赢了九十九回,只要输一次,就会输得精光,血本无归。
但武极星没得选择。
她找不到可以用的资源,也无法容忍自己花几十年时间慢慢打磨真气,那除了一次次血战之外,还能怎么办?
没有办法了……
她也知道,自己那位准妹夫来历神秘,只怕手头上着实有一些前世留存的资源。如果自己开口恳求的话,就算得不到四象归真丹或者龙虎交济丹,能够辅助修炼的天材地宝必定还是有的。
但她不愿意开这个口。
她也知道,自己若是不肯开口,潘龙只怕并不会将那些宝物交给自己——佛门中人讲究缘法,自己开口恳求,才算有缘。自己矜持着不开口,便是无缘。
可她就是不想向潘龙开口求助。
在她看来,如果是遇到危险或者困难,自己解决不了。那向朋友求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仅仅只是为了得到好处,就向朋友开口,她拉不下这个面子。
广陵城武家的“七杀星”,这辈子都没做过这种事!
所以她宁可带着琼花阁的兄弟们来南海,试着去围捕那个据说距离真人境界仅仅一步之遥的大妖。
如果能够夺取那大妖的内丹,配合琼楼派前辈留下的一些秘法,可以将这内丹炼化到身体里面,额外提供少则两股、多则四股真气。
尽管这很浪费——两颗内丹配合,最多可以炼制出一炉九颗龙虎交济丹,尽管希望不大,尽管要冒很大的危险,但她还是想要试一试。
也算是……为了自己的骄傲?
只是骄傲而已吗?
武极星扪心自问,似乎并不仅仅只是如此。
也许有更多的因素,也许没有……她不愿意细想。
就当自己是骄傲吧,绿林好汉,骄傲一点没什么不对的。
文超公有个故事里面说,某绿林寨主,死到临头,都要留下遗嘱,叮嘱自己的子孙后代,无论如何也不能舍弃了骄傲——这是绿林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那故事流传得很广,许多绿林好汉都以此为座右铭。
宁可流血,不能流泪;另可人头落地,不能膝盖沾尘。
不是为了心中的一点傲气,好端端的,谁愿意走进绿林,过刀头舔血的生活呢?
更不要说她武极星乃是富家小姐出身,又是江湖大派——或者说,至少是老资格名门出身,以她的身份和能力,想要走白道路线,完全可以。
她之所以成为绿林中人,还不就是心中存着傲气,不愿意当个乖乖女,想要用拳头和刀剑,证明自己不比男人差,甚至比绝大多数男人都更加出色吗?
依靠男人这种事情,她才不愿意呢!
想到这里,武极星狠狠地跺了跺脚。
“让兄弟们好好休息。”她沉声吩咐,“三天之后,我们再次出发!”
“那颗蛇妖的内丹,我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