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
童宇回到化妆间的时候，艾心已经不在里面了，他扫了整个屋子一眼，轻叹了口气，坐回了沙发上，右腿习惯性地搭在了左腿上，掏出了手机。
没过几分钟，李曼也打开门走了进来，右手握着手机，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松懈。
“怎么？”童宇抬眼看她，放下来自己手中的手机，“不是好消息？”
“不知道算好算坏。”李曼叹了口气，也坐在了沙发上，盯着童宇。
“不是，什么叫不知道算好算坏……”童宇挑眉，无奈地看着她。
“是这样的……”
李曼摊着手，试图重演一遍自己刚才和陶离的对话。
“嗯？你是说艾心在片场有点心神不宁的吗？你有确认过不是因为恐高或者别的吗？说实话，艾心还有点幽闭恐惧……”
“幽闭恐惧？”李曼愣了一下，她倒是没想到有这种可能，不过又很快判断出了情况，“应该不是，她不是那种生理反应，也没有恐慌或者紧张，就是心烦意乱的样子，有点走神。”
“心烦意乱？”电话那边的陶离吸了口气，似乎是不太相信的样子，沉默了接近半分钟，才重新开了口，“那个……今天、不是、那个，现在是几月了？”
“诶？”李曼一愣，反应过来陶离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认真地发问，便也认真地回答了起来，“大哥，四月啊，这才过完年不到俩月，你记性也不至于这么差吧？”
“不好意思，最近比较忙。”
电话那头陶离的声音，是少见的充满诚意的道歉，这倒让李曼觉得有些蹊跷了起来。
“你问几月，和艾心有关系吗？”
“说不准，我也是猜的。这样吧，她的问题我来看看怎么回……不对啊，你们都在一起……那就证明童宇在啊，童宇在，艾心还这样？”
“呃，我也不知道现在这个情况是不是有童宇的原因。”李曼叹了口气，把今天午休时两个人的情景重复了一番，那边却传来了陶离的笑声。
“说实话，我以前挺烦童宇的，就是烦他那个看别人脸色不好了还非得不饶人的样儿。后来才发现，他就是单纯的情商低而已。我看你跟他这么多年，没少因为这个事儿吃亏吧？”
“说正事！”李曼翻了个白眼，仍保持着平静的语气，“按理说，艾心清楚他个性，也该早就习惯了啊……反正你帮我看看怎么回事儿吧，我看她这样我也挺担心的。”
“不是，这流程不对啊。”电话里传出陶离“啧啧”的声音：“于情于理，也该是童宇来找我问、让我帮忙吧。你打这个电话，算是哪门子道理啊。”
“行了，别不饶人了，能让我开这个口的人，能有几个啊。”
“知道了知道了……”
自从放弃追求李曼之后，陶离对她的耐心也是肉眼可见的下降了。一边念叨着“烦死了”，一边就挂断了电话。
“照这么说，还是跟日子有关啊？”
童宇仍旧安稳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李曼，听完这一系列乱七八糟的对话，舒了口气。即使知道艾心确实是状态不太好，但如果这一切跟自己没有关系，童宇心里能觉得好受很多。
“我也不太清楚，现在只能等陶离消息。不过，你们俩都谈恋爱了，难道有什么话就不能直接说吗？还是说，你们就压根还没到能谈心的那一步啊……”
李曼无奈地看着他，似乎也对这一切开始感到有些厌倦了。或者说是疲惫，她要操心童宇的工作已经每天都很忙碌了，如果还要加上童宇的私生活，她觉得自己这份薪水拿的可并不轻松。
“其实也不是不谈心……”
童宇回忆起了自己和艾心聊童年的生活，那些贫穷但不痛苦的日子；也还记得艾心和自己说过她曾经追星的过程，又或者是她父亲去世时的事情。
他并不知道这些算不算谈心，只知道自己未曾和任何女孩子谈及过这些，也几乎很少有机会听到别人说起自己过世的亲人，所以他还是认为自己和艾心已经有了初步的灵魂接触了。
但是说到底，自己说了多少，自己又了解艾心多少，他也拿不准这个尺度。
李曼看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实在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说你们俩，一个处女座一个金牛座，真是绝配，用意念交流就行了，估计矫情别扭对你们来说反而是生活情趣了是不是？”
“嘁。”童宇回了一个毫不逊色的白眼，“我们这叫务实，只做不说的那种。不像你们风象星座，一天到晚弄那么多虚招儿有什么用？”
“大哥，我麻烦你务实也有个度好吗？你好不容易谈个恋爱，该给的你一样给不了，你能给的人家根本就不缺。这种好事儿你上哪儿找啊？不图钱不图名，完完全全就图你这个人啊。”
“大姐……”童宇望着李曼，深深地叹了口气，“喜欢我的都是图我这个人好吗？我有几个钱能被人贪图啊？我挣多少钱你不知道么？我岁数也不小了，又不是什么小鲜肉，几斤几两我心里有数。”
“亏你还知道你岁数不小了啊，别说你现在三十多了，就算你二十多的时候遇到艾心，我觉得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先帮我想想怎么把大小姐哄好吧。”
童宇无奈地看着李曼，终于投去了一个求助的眼神。
春节前后发生的这些事情，童宇一句也没和李曼提过，但他知道李曼一定清清楚楚。即使不知道所有过程也无所谓，这十多年来李曼一直是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这头，支持着自己几乎所有的决定。
所以在他所有的朋友中，童宇最信任的还是李曼，她早就已经不只是一个经纪人的身份了，而是他亦师亦友、生活中的一份子了。
即便如此，童宇也不能完全确定李曼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他也不知道李曼在他身边留在现在，是对自己多少有一丝情分，还是纯粹为了钱。
这就是娱乐圈里的悲哀，即使十几年的交情，你也说不准你被别人背地里捅一刀的时候，那个人会不会就是递刀的那个人。
“我才不跟你凑热闹呢，陶离真要是回电话，你就自己接，自己的女朋友哪有让别人哄的？我还得去给你张罗拍摄的事儿呢。再说了，这回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我可得抓住机会和叶烨好好说说，看看能不能占到点别的什么便宜。”
李曼说完就站起身来，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就准备出门。
“去吧去吧都去吧。”童宇挥了挥手，便躺在了沙发上，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闭上了眼，“你们都去吧，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
“矫情！”
李曼无情地丢下两个字，就自顾自地出了门，还顺手带上了门，真正地把童宇一个人“锁”在了屋里。
她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关门的时候，化妆室从里面锁上了，而自己仅仅出去了不到20分钟，童宇就已经在里面睡着了……
于是，李曼和阿伟一起回到化妆室准备叫童宇拍摄的时候，发现既叫不开门，给童宇打电话也没人接，只好找工作人员要来了房间的备用钥匙。
“姐……我觉得，这回，是不是开机的时候没烧香啊？”
即使像阿伟这样话少懂事的助理，面对这一系列的幺蛾子，也实在忍不住和李曼吐槽了一句。
“谁知道呢，你宇哥睡眠质量你也知道，只能怪咱们俩出去的时间太久了呗。”
李曼倒是不太在乎这些，随口应付了两句。对她来说，只要童宇人不出事，拍戏的时候出点小纰漏、小意外完全无伤大雅，更是让她有了资本和拍摄方、投资方去讨价还价了。
“呼……”
果然，门一打开，童宇在里面睡的正香，甚至还轻轻地打起了呼噜。李曼有一瞬间甚至都觉得，二十分钟之前那个忧心忡忡想着如何能哄艾心开心的童宇只是在演戏而已。
“哎，大哥醒醒，开工了。”
李曼推了推童宇的胳膊，喊了两声，童宇才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有些不爽地看着李曼。
“开工了哥，洗把脸，我让老师给你补补妆啊。”
“不是，还开……还剩什么戏份啊？不是应该都拍完了吗？”
童宇眉头紧皱，稍微清醒了一下，他记得自己和艾心坐摩天轮、偶遇的戏份全都补拍完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人家艾心的戏份拍完了，都撤了，你自己的还没拍完啊！算了，你清醒清醒，洗把脸……我直接去确认脚本吧。”
“知道了……”
童宇点点头，闭上嘴，想了想又闭上了眼睛，躺回了沙发上。
摩天轮下，停车场里，汪雨租来的车已经发动了10分钟，还没有开出去。
“走吗？”
汪雨坐在驾驶座上，透过后视镜看着低头不语的艾心，即使是觉得这话不合适，但是为了能早点下班，还是问出了口。
“……”
艾心依旧是低着头，又沉默了好几分钟，才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缓缓地开了口。
“嗯，走吧。”
“好。”
汪雨点头，手机点开了导航，便毫不犹豫地往酒店的方向开了起来。
他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艾心心情不好，自己也不会去触霉头。但是他不理解的是，艾心怎么会突然就这样低落了起来。
即使没有明目张胆的宣布两个人在恋爱，汪雨也能看出艾心和童宇的关系不简单，加上她之前说过“去了就能看到我喜欢的人了”这种话，汪雨也算是猜到了七八分。
女孩子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工作，而且对方看起来对自己态度也很好，为什么还会不开心呢？
汪雨一边开车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叹气，果然女孩子这种生物，都不是男人能猜透的啊……
开了十几分钟，艾心感觉自己正要进入深度睡眠的时候，手机果不其然地震动了起来。艾心看了眼屏幕上闪烁着的“陶离”两个字，撇了撇嘴，挂掉了电话。
汪雨在后视镜里瞟了一眼，也不知道自己这位老板到底是因为什么这样心气不顺的样子。虽然肯定不是因为自己，但要是殃及池鱼，那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姐……”
开到门口，汪雨又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艾心自己醒来，又念着一会儿晚上的飞机，还是硬着头皮叫醒了她。
“噢……到了？嗯。”
艾心揉揉眼，看了眼车窗外，轻轻点头自己下了车，没管汪雨就自己走进了酒店大堂。
汪雨皱皱眉，这场面他没见过，但他知道自己闭嘴是最好的选择，便马上锁了车就一路跟着艾心，钻进了电梯里。
“一会儿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吧，到点了来喊我，房卡你有？”
“有。”汪雨点头，还没来得及再说话，电梯“叮”地响了一声，艾心就按着按钮，盯着他：“你到了。”
“哦……好。”
汪雨一脸茫然地看了她一眼，乖乖地出了电梯，看着电梯关上门，楼层数慢慢上升，低下头叹了口气，自己转身回了房间。
说实话，艾心真的算是个好老板，但汪雨来的时间不长，其实也还没见过她这种情绪反复无常的样子，所以他也摸不清。
更要命的是，他不知道艾心之前的状态是常态，还是现在的这个样子才是常态。如果是后者，看来自己早晚也得辞职，起码挣够了钱之后就要赶紧找下家了。
虽然汪雨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很不厚道，不过出来打工嘛无非都是求财，要是真的和老板建立感情，汪雨觉得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回房间没多久，汪雨就完全没时间思考这件事了，因为他的另一个“名誉老板”陶离，电话又打了过来。
他还奇怪陶离为什么忽然给他打电话，明明晚上就坐飞机回北京了，自己也没什么需要报备的了。
可一看到陶离的名字闪烁在手机屏幕上时，汪雨忽然想起了艾心刚才皱着眉头看着手机的样子，恍然间才反应过来，刚才应该是陶离给艾心打的电话。
而也是因为艾心挂断了电话，陶离联系不上她，才会给自己打电话。
拿一份薪水，服务两个老板……汪雨忍不住叹了口气，果然这个社会什么都容易，只有挣钱最难啊……
331.
“曼姐，算是我求你了行吗？”
艾心站在李曼面前，由于过度的疲累，她已经感到有些站不稳了，强烈的睡意也渐渐袭来，但她仍然站定在李曼面前没有动过一步。
“艾心，真的不是我不想让你进去看，现在童宇的情况，我敢保证你进去了，你们就会马上分手，童宇不会再见你了。”
李曼咬着牙，把自己能想到的最坏情况都跟艾心说明了。自己是真的为了她好，不想让她去撞童宇的枪口，为什么她就不明白呢？
“曼姐……曼姐我都明白，这事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现在是真的担心阿姨，我求你了，我就进去隔着门窗看一眼阿姨，我看她没事我就马上走，我保证不见童宇行吗？”
“这不是你见不见……你真的能忍住不见他吗？”
说到底，李曼还是心软。并且在她心里，虽然不能说艾心是个十全十美的好姑娘，但对童宇的心绝对是真的，这也是她接受艾心最重要的理由之一。
“曼姐，真的，我保证……我发誓，我一定不会去见童宇。我真的只想看一眼阿姨的情况，我……我担心了一路，我真的很害怕……”
艾心越说越小声，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真的害怕到了极致，浑身都发起抖来，楚楚可怜地看着李曼。
李曼就算是再狠心，看到艾心这副样子也没办法再继续拒绝，只能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艾心的行为。
但艾心刚抬脚准备进去，李曼就拉住了她。艾心愣了一下，以为李曼又反悔了，正想开口问，李曼却先说了话。
“艾心，我真的提醒你，不论多想见童宇，都等过了这几天的。一定一定，童宇现在的情绪不是你可以想象的，而且他已经知道你瞒着他这些事了，你现在出现后果绝对是很严重的。”
“嗯，谢谢曼姐。”
艾心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再三保证之后，便急匆匆地走进了医院。
望着艾心匆忙的背影，李曼心中始终充满了不安。按照这两个人一贯的操作，是一定会碰上面的，但童宇现在的情况李曼心里也发憷，为了保全自己，也只能暂时放弃拯救艾心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了。
进了医院，艾心本想直奔病房，但刚才站在外面的时间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些，还是先去找医生靠谱一些，而且也不知道童宇会不会给刘雅容换病房，自己这样冒冒失失地跑也不一定能先见到刘雅容。
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应答声，艾心开门走了进去，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还好童宇现在不在医生办公室，不然自己还没见到刘雅容就要先报废了。
其实她又怎么会理解不到童宇的愤怒呢，同样是被至亲之人隐瞒重大的事情，她经历的可不算少。
再者说，这次隐瞒童宇也算是情非得已的事情，一来是她也不想让童宇担心，二来是刘雅容三番四次的请求，让她根本忍不下心来拒绝。
可童宇跟她，都是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人，这方面童宇比她更甚。不论是多么好的心意，只要事情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不存在理由和借口，这是童宇一直以来信奉的原则。对于艾心这种圆滑惯了的人，当初也是尽了很大的努力才让自己变成了童宇可以接受的样子。
“来了？”
医生看了艾心一样，见她进了门却又不说话，觉得奇怪，便先打了声招呼。
“啊，医生好。那个，我……”
“来问情况的是吧？我看……你男朋友应该已经来了吧，怎么不直接找他？”
医生倒是觉得奇怪，他已经见过童宇了，没理由艾心又跑来一趟啊。
“那个……可能是手机没电了吧，我给他打电话关机了，所以就先过来问问您了。”
“哦，是这样啊，放心，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还昏迷着，毕竟手术也打了麻药嘛。不过，真的幸好是在医院受的伤，抢救的很及时。这要是在家摔成这样，送过来我就不敢说了。”
“那就好，谢谢医生了。”
只要刘雅容没事，那就是万幸，艾心并没有任何可抱怨的。
“嗯，但是脑部受伤这种事可大可小，血块我们是取出来了，但是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或者是别的情况，还得后续检查才能知道。”
“明白。”
艾心点了点头，之前说刘雅容腿受伤了起码得在医院呆一周，检查没问题了才能出院。现在加上头部的伤，看来春节是真的只能在医院过了。
“对了。”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医生突然挑了挑眉，很是兴奋地看着艾心。
“之前我看你们这么神秘，还以为你男朋友是什么缉毒警察啊、特种部队的人呢，没想到，是个大明星啊！”
“大明星……”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词艾心忽然觉得很想笑，她几乎从未听过有人这样形容过童宇，但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上了电视的人就可以称作“大明星”了吧。
不知道童宇如果听到这个形容词，心里会作何感想呢？是不是也会像她这样，觉得有些受之有愧，又默默地在心里偷笑。
“对啊，我还不知道呢，大概是你男朋友岁数小吧，我没看过他的电视剧。但是我们这边护士都认出来了，他就是本地的嘛，都说是看他电视剧长大的呢！”
艾心心里算了算，现在年轻的护士也是二十出头，童宇的电视剧正风靡的时候，她们确实也就十几岁。
不说她们，连自己，也算是看着童宇的电视剧长大的。
“嗯……所以，之前一直不好跟您说，他也不方便随时来医院。之后，还得麻烦医院这边做好保密工作了，就怕媒体乱写什么的，毕竟是母亲住院这种事，要是被乱写也是很伤人的。”
“你放心吧，我们是权威医院，这点事还是明白的。加上这事儿也没发生多久，我们院里已经通知这件事了。”
“那就麻烦医生了，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想先去看看阿姨了。”
艾心站起身来，对着医生道了谢，忽然又想起了自己过来最重要的事。
“对了，阿姨……就是病人，换病房了吗？”
“哦，这个倒没有，估计是时间紧急根本没来得及想这些。再说了，病人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反复折腾，要不是特别要求的话，我们都不建议换房间的。”
“行，那我就先过去了。后续的事，还劳烦您多照顾了。”
艾心鞠了一躬，便退出了办公室，立即向那间熟悉的病房走去。
到了门口，艾心小心翼翼地贴着墙，一点一点地蹭了过去，从门上那一小块透明的玻璃观察着屋内的情况。
她以前还觉得，都私人病房了，还要弄个透明窗户真是让人很窝火，有种时刻被人监视着的感觉。
现在才明白过来，这块玻璃真的太宝贵了。只有这样，艾心才能确认童宇此时此刻不在病房里，自己才能偷偷钻进去看一眼刘雅容。
“阿姨……”
艾心站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刘雅容。
即使仍然处在昏迷之中，但依然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刘雅容的脸色惨白，额前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浸湿，嘴唇也因为过度的干燥而有些起皮，嘴里还念念有词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艾心感到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捏住，不停地揉捏着，这力度大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扶着床沿，眼睛却没从刘雅容的身上移开。
她要记住这个时刻的一分一秒，要把这个画面刻在自己的大脑里，她要记住，这次因为自己的一时任性，因为自己的顾此失彼，因为充满了自信认为自己能处理好所有的事，才导致了这么严重的后果。
“哗啦啦——”
一阵马桶冲水的声音从洗手间里传了出来，艾心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自己以为童宇不在病房里，却没想过他去了哪里。这种情况下童宇一定是一步不离刘雅容身边的，要是不在就只有一种可能——
上厕所，也不需要出这个病房，毕竟是私人病房啊。
该死，自己刚才居然没想到这一点，怎么办……童宇马上就要出来了……
艾心慌张地看了一眼周围，整个病房里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宽阔明亮到让她想直接从三楼的窗户跳出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和童宇见面了。
床底！
艾心忽然看到了床上的床单长到了地面上，正好遮住了床底的空间，大小也很合适她躲进去，但这床底下到底会有多脏……
来不及思考这些东西了，艾心已经听到了洗手池的水声，紧接着就是烘手机发出的阵阵风声……心一横，艾心立即钻进了刘雅容的病床底下。
“妈。”
童宇搓着手，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朝床上的刘雅容打了个招呼。
他刚才在里面听到了响声，似乎还有轻微的说话声，还以为是刘雅容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便赶紧出来看了看，但刘雅容还是一如自己进去之前的样子，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嘴中不停地呢喃着。
看来是说的胡话啊……
童宇还以为自己是太心急了，都出现幻听了，这样一看，刚才应该是刘雅容的声音。
“唉，妈……”
童宇坐在床边上的凳子上，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什么事都瞒着我，小时候也瞒着我，我都这么大了还瞒着我，现在都搞成这样，你满意了是吧……”
艾心也不知道童宇是希望刘雅容听到，还是希望刘雅容听不到，就这样坐在床边碎碎念的抱怨着，倒还真是童宇的风格啊。
“那时候老爸生病你就瞒我，后来出去打工也瞒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每天出去那么久，家里吃的还是那些菜，我能猜不到家里有多困难吗？我都不在乎的，别的小孩有新衣服新球鞋我都可以不要的，高中我也可以不上的，甚至你要我去给餐厅洗碗刷盘子我都可以，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辛苦让我去读书呢……你看，我没读过书，现在不也是挣了很多钱吗……我都挣了这么多钱了，你为什么还是要过得这么辛苦……你就不可以花点钱吗，找个保姆，吃点好的，出门都打车……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说着说着，童宇的声音里竟带了一丝哭腔，停住了嘴里的话，吸了吸鼻子。
艾心知道，童宇应该是回忆起了很多年前，母子俩相依为命的困苦生活，忍不住难受了起来。
可即使是那样，刘雅容也未曾有一天让童宇饿过肚子、着过凉，就算是最便宜的素菜和刚死掉的鱼，她也能做出一桌饭菜来，让童宇健健康康地长到了现在这个样子。
就算童宇最终还是没有去上高中，那时候刘雅容也托人去买了教辅书，让童宇在家的时候也能学上一点。
几百块钱的教科书和辅导资料，对于那时候的童家来说算是一笔巨资了，但刘雅容买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就付钱把书抱了回家。
小童宇的心里，是渴望读书的，渴望像个正常人一样顺顺利利地读完高中再考一个心仪的大学，渴望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的生活。
这些话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但刘雅容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即使到了现在这把岁数，童宇心里仍然对当年没能上一个完整的高中这件事抱有极大的遗憾，也是他很多时候感到自卑的根结。
尤其是和艾心在一起之后，童宇内心中的自卑就愈加明显了起来，而这种自卑常常转化为了情绪上的易怒与别扭。
童宇从小过的是苦日子，即使父亲在世的时候，家里也只是一个保证温饱的水平，可艾心这样的富家千金，行事作风极为奢靡，他自认这些年已经挣了不少钱了，却还是比不过这样得天独厚的背景。
以前，他还想着艾心也就是个普通的女孩，读过大学很正常，现在的小孩只要不是特殊情况基本上都能顺顺利利地念到大学毕业。可艾心居然还是研究生毕业，虽然没怎么听过艾心提起上学时候的事情，但以他和艾心相处下来的了解，她的水平如果有一天说自己想要考个博士，大概身边的人也不会惊讶的。
“你说你，这么多事瞒着我也就算了，你居然还瞒着我去见她，还拉着她一起瞒我……算了，不提她也罢，总之就是那么一个人了……”
什么叫那么一个人？！
艾心听着童宇的话，忍不住想要站起来解释一番，却忘了自己正在床底下潜伏着，“咚”地一声就撞上了床板，发出了一声惨叫。
“嗷——”
“？”
童宇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个声音就算是在他自己昏迷的时候听到，也能立即分辨出这声音的主人。
“……”
艾心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再躲在床底下装乌龟也没有用，只好慢慢地从里面爬了出来。
一瞬间，艾心看到了童宇脸上极为嫌弃的表情，却分不清这嫌弃的是布满灰尘的肮脏床底，还是自己……
“嗨……”
艾心尴尬地打着招呼，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来缓解这个气氛，却看到童宇脸上的表情从嫌弃逐渐恢复到平静，最后转为了一脸的冰冷。
这个表情，她好像很久以前见到过，却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到的了。
她想过，童宇在见到自己之后会说些什么，也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
童宇有可能会非常惊讶地问她：你怎么来了？
也有可能，童宇会看着她微微点头微笑：你来了。
又或者，童宇会平静地说：你来了？先坐吧，我妈没事。
当然了，最有可能的，还是童宇一副暴怒的模样看着她，质问她：你现在还来做什么？
但可惜的是，艾心已经努力预想了所有的可能性，并做好了相对应的解释方案，童宇却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看着面前满身灰尘和污渍的艾心，甚至她的脸颊上都蹭了不知道是灰还是什么，就这样一脸怯意地站在自己面前，一如刚相识的时候那样胆小而害羞，童宇一句话也没有说，坐回了自己的凳子上。
“童宇……”
看着他冰冷的样子，艾心忍不住小声地唤了一声，心里祈祷着童宇还能愿意听她解释。
“……”
童宇坐在凳子上，目光移回了刘雅容的身上，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地从嘴里吐了两个字出来。
“出去。”
“……嗯？”
艾心一愣，似是不敢相信童宇说的这两个字是真实的，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出去。”
童宇不看她，仍是只有两个字蹦出来，却如同杂耍人手中的飞刀，刀刀都掷在了艾心的要害上。
“……”
艾心沉默着站了几秒钟，点了点头，默默地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然而，艾心站在门口，正想着是要等童宇出来自己再解释，还是先去酒店睡一觉第二天再来的时候，门内，传来了房门上锁的声音……
“啪嗒。”
是童宇，在屋里锁上了房门。
艾心一愣，这几天所有的倦意一时间全部涌上大脑，加上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震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童宇……童宇锁了门……童宇把她，锁在了门外……
艾心完全知道这个行为的意义，但她现在的大脑根本无法去运转，根本没办法思考这件事对于他们，又或者说，对于她和童宇的意义。
因为，她终于想起了童宇刚才的表情，自己在哪里见过了。
第一次……第一次面对面见到童宇……童宇在自己的休息室里见到她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陌生，烦躁，还带着一丝厌恶……似乎是……只要这个人能够尽快地从自己身边消失，其他的事，童宇一概都不在乎。
艾心坐在地上，抬起头来望着走廊里略微闪烁的灰白灯泡，反应了过来。
这几个月，自己和童宇所有的故事，所有的感情……都已经被童宇清零了。
332.
李曼拨通童宇的电话，只响了两声就接了起来。她还在惊讶童宇起得这么早，一想大概是昨晚有好好地休息，睡得比较好吧。
“到了？”童宇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带着口罩，瓮声瓮气的。
“大概十分钟到车库，上去接你吗？”
“不用，到了我自己下来就行了。”童宇应了一声便挂了电话，专心地坐在餐桌前吃着面包。
“今天起得很早啊。”童宇才刚上车，李曼便带着一脸欣慰的笑容看着他。
“嗯。”童宇点点头，手里握着一个保温杯，迅速地上了车。
“拿的什么？”李曼盯着他手里的保温杯，有些诧异。
童宇素来一年四季只喝冷水，还爱吃冰品，李曼几乎没见过他喝热水，更何况还是保温杯这种“中老年人标配”。
“姜茶之类的吧。”童宇看了眼手里的杯子，晃了晃：“天气冷了，暖身子的。”
“哦。”李曼迅速反应过来，多半是艾心送来的了，也不再多问，只是低头笑了笑：“有拍摄，别乱吃乱喝的。”
“知道。”童宇不遗余力地翻了个白眼，微微闭上双眼休息起来。艾心专门送来的，又怎么会有问题。
睡了一会儿，感受到车子停止之后，童宇缓缓睁开了眼，果然已经到了工作室。这次节目的安排很奇妙，几个艺人在一个工作室里，分开化妆和休息，再同时出外景拍摄。童宇想，大概是为了节省时间还是什么的，反正不会打照面，他也不太有所谓。
进了工作室，李曼便叫阿伟去通知工作人员他们到了，自己带着童宇去了休息室。刚坐下几分钟，就有人开门进来，是一个戴着白色棒球帽、黑色口罩的女孩。
李曼还以为是化妆师，正准备起身说话，童宇却先她一步站了起来，迅速关上了休息室的门，轻轻一拧锁上了门。
“你怎么跑来了？”童宇皱着眉头，声音里却没有任何责备，满带着温柔。
“嘿嘿。”艾心摘下口罩，跟李曼打了个招呼，目光重新回到童宇身上：“趁着还没开始，进来打个招呼。”
“怎么，你今天要兼职化妆师了？”童宇挑了挑眉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兼职助理可以吗？”艾心歪着头，半开玩笑地问。
“坐着吧你。”童宇拍了拍她的头，打开了门锁，重新坐回到化妆台面前。
“你们俩胆子是真大。”李曼看着艾心，无奈地摇了摇头。以前她还可以警告一下艾心，但现在童宇跟着一起疯，她也只能等私下的时候再告诫童宇了。
李曼看着童宇对着镜子做着表情，而艾心一边偷笑一边回应，实在是觉得有些腻人。休息室的门传来响声，李曼松了口气，阿伟终于回来打破这股恋爱的酸臭味了。
然而，门打开之后，除了开门的那一位，其余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目光便都聚集在了开门的人身上。
李晟廷戴着棒球帽，抬头挺胸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瘦弱的普通女孩，应该是他的助理。女孩似乎也没想到童宇会在休息室里，有些紧张地看了李晟廷一眼。
“哎，童老师？”还没等童宇和李曼反应过来，李晟廷便率先开了口：“您走错休息室了？”
李曼深知童宇在李晟廷身上吃过不少亏，不由自主地上前了几步，把童宇挡在了身后。
“不好意思，我们收到的信息就是在这间休息室等候呢，要不麻烦您的助理再跟工作人员确认一下吧？”李曼换上笑容看着李晟廷，话里却没有一丝退让。
那小助理显得有些无助，望了一眼李晟廷，犹豫着要不要拿手机出来，李晟廷又开了口。
“啊？我看门上也没贴名字啊，我们收的信息也是在这间等啊，是吧思思？”李晟廷侧过脸看了眼身边的助理，思思赶紧点了点头。
“要不您确认一下吧？主要是我每次来都是用这一间，都走习惯了，没想到童老师在里面，真是不好意思呢。”李晟廷嘴角扬起，露出轻蔑的笑容，目光越过李曼，直直地打在了童宇身上。
几个人站着僵持了几秒，艾心摘下帽子和口罩，默默地走到了李曼身边，看了眼李晟廷。
李晟廷表情微变，嘴角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又恢复成傲气的样子，继续看着童宇。
“曼姐。”艾心靠近李曼，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李曼皱了皱眉，略微思考了几秒钟，点了点头，回头朝童宇做了个手势，便带着童宇出了休息室。
李晟廷看着李曼和童宇离开，又瞥了一眼站在原地的艾心，摸了摸裤子，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钞票递给思思。
“思思，帮我去买两杯咖啡吧，要现磨的哦。”
“嗯……”思思愣了一下，立即接过手中的钞票，迅速出了休息室。这附近没什么咖啡店，看来自己得赶紧去找找了。
两分钟之内，休息室里从人满为患忽然变成了李晟廷和艾心两个人。两个人沉默着站了一会儿，李晟廷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笑。
“好笑？”艾心挑起眉毛，直视着他。
“好笑啊！”李晟廷忽然咧开嘴大笑了起来，干净的面容仿佛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我还以为是你单相思呢，看来，已经快到手了啊？”
“你这张嘴，能不能稍微饶下人。”艾心叹了口气，没有李晟廷预料中的暴怒，反而是有些疲倦的样子。
“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艾心看着他，又补了一句。
“哪种人？”李晟廷歪着头，颇有些兴趣地问。
艾心思考了一下，直视着李晟廷的眼睛，像是想要从中找出什么一样。半晌，才露出了放松的笑容，开了口：“你这种人。”
“我这种人不好吗？”李晟廷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大步走向沙发，安逸地坐了下来：“我不也是被你这种人治得死死的吗？”
“我可没有。”艾心背靠着化妆台，耸了耸肩。
李晟廷不再说话，只是笑着看着艾心，两个人沉默了几分钟，艾心忽然又开了口。
“别针对他了。”她叹了口气，带着一丝讨好的温柔，“你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好不好？”
“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李晟廷收起修长的双腿，站了起来，走到艾心面前，低头认真地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颊。
“你明明可以发火，可以威胁，可以命令，你却总是要用这种语气，这幅表情。”李晟廷紧皱的眉头似乎要爆出青筋一般，眼底也浮现出一丝鲜红：“每次你这样，就像是我做错了一样。我做错什么了？我现在比他红，比他挣得多，我愿意在哪里休息就在哪里休息，他敢说什么？”
“我没有说你错。”艾心叹了口气，她总是习惯性地讲道理，但李晟廷根本就不是会好好听人说话的类型，他总是会无限曲解别人的意思，在大脑里疯狂幻想，然后只相信自己的想法。
“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这样……他对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威胁。你这样做，万一别人乱写乱发，你辛辛苦苦建立的人设很容易崩的。”艾心想了想，换了一个李晟廷能接受的说法。
果然，李晟廷的表情缓和了很多，带着一丝骄傲，抬起下巴点了点头：“他当然不是威胁了。”
艾心在心里松了口气，还好李晟廷骨子里还是那个任性又爱闹的小孩子。她从化妆台上拿起自己随身的背包，在里面翻了翻，拿出一个花花绿绿的信封来，递到李晟廷面前。
“什么东西？”他撇了撇嘴，不屑地接了过来，看了一眼，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我提前问了，你下个月应该有空闲吧，给你买了两张，别浪费啊。”艾心笑了笑，那是她专门托人买的篮球比赛门票，是李晟廷一直支持的球队。
“还算你有良心……”李晟廷把门票装进了西装内里，却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你都说了让我过来，我敢不过来么？”艾心白了他一眼，知道现在的李晟廷已经很容易被说服了：“我本来就是过来看你的，早上你还没到我就过来打个招呼，谁知道你现在这么厉害了啊？”
“没有……”李晟廷消了气，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他本来只是想趁这个机会见一见艾心，却得知童宇也参加了这个节目。艾心和陶离都是投资人，再一联想到自己以前的一些事，他的嫉妒一瞬间又燃起了，忍不住又来挑衅童宇。不管自己内心是什么想法，他却都不想让艾心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那我叫童宇他们进来了啊，然后，我在外面等你。”艾心把重音放到了后面半句话上，意思是让李晟廷让出这间休息室。
虽然不愿，但已经见到了艾心，李晟廷也懒得再把时间浪费在童宇身上，点了点头。
艾心打开休息室的门，李曼和童宇果然还站在门口。
“曼姐，不好意思。”艾心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您和童老师先进去休息吧，我带李晟廷去别的休息室。”
李曼点点头，准备走进休息室，童宇却站住不动，看着艾心。
“我就不进去了，还有点事。”艾心指了指手机，童宇点点头，跟着李曼进了休息室。
李晟廷仍然是一副居高临下地样子，背靠着化妆台站着，看着走进来的李曼和童宇。
“不好意思了，是我们弄错了，休息室给你们吧。”李晟廷缓缓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完全听不出抱歉。
“哦，谢谢。”童宇根本不看他，直接坐到了镜子前，默默地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小口茶，才放回桌上。
“哦？”李晟廷一挑眉，忽然笑了起来，看着童宇手上的动作：“这是姜苏茶？”
童宇愣了下，没想到李晟廷能看出来，点了点头。
“呵。”李晟廷冷笑了一声，又问：“里面加了红枣吧？是不是还有一起吃的姜糖？”
童宇瞳孔微微放大，努力压制住自己脸上的诧异，转过头看着李晟廷。还来不及问什么，李晟廷哼了一声，大步走出了休息室。
“这么看，艾心比我有本事多了啊。”李曼坐在沙发上，看着镜子前的童宇，苦笑了一下，声音不冷不热的。
童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手中的保温杯。
“谢谢。”艾心接过思思递过来的咖啡，看着她满头大汗的模样，有些心疼了起来，从包里拿出一张湿巾递给她。
思思愣了一下，受宠若惊地接过湿巾，连说了好几句谢谢。
李晟廷的手机放在化妆台上，正好播放到林俊杰的《黑夜问白天》。
“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说我唱歌不行？”李晟廷在化妆，头发上夹了好几个卡子，闭着眼，艾心却知道这话是在问她。
“记得。”艾心点点头：“你现在很厉害了啊。”
李晟廷依然闭着眼，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像是很满意这个答案。
“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啊。”艾心看了看手表，童宇那边应该快要开始拍摄了。
“这么快？”李晟廷忽然睁开眼，转过头看着她，吓得化妆师赶紧停下手上的动作。
“嗯，我得去趟导演那边，拍摄加油。”艾心笑了笑，又补了一句：“我会看节目的。”
“好吧。”李晟廷点点头，转过头继续化妆。
化妆师看了眼艾心，她的职业操守告诉她，八卦只会百害而无一利。这女孩看来也只是李晟廷的朋友来探班而已，但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艾心分外眼熟。
思思坐在沙发上，看着手中的湿巾。自从进了这个圈子，人情冷暖里，冷她倒是看得多，暖却不常见。而且这暖，大多还是因为她是李晟廷的助理，狐假虎威罢了。可这女孩给她不一样的感觉，仿佛是天生带来的暖意，能够注意到任何一个渺小的人。
她没见过有女孩来探李晟廷的班，一方面是因为李晟廷能火完完全全是粉丝经济，公司管理得非常严格。另一方面，她一直深深地觉得，李晟廷根本看不起和他同咖位的艺人。李晟廷就像是戴着婴儿面具的老人，看起来人畜无害，实际上却有着极大的野心。
艾心带着一脸笑意，轻轻地关上了休息室的门，才放松了下来。她厌恶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咖啡，略加思索便丢进了垃圾桶，径直向楼上走去。艾心轻轻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一声回应，她便开门走了进去。屋内坐了六七个人，皆是一身黑衣，叶烨也将长发利索地绑了起来。
“来了？”叶烨摘下眼镜，揉了揉鼻子上的红印。
“嗯，辛苦了。”艾心虽然不认识屋里的其他人，还是点头打了打招呼。
“不辛苦，首长视察才辛苦。”早上的插曲并未传到叶烨耳里，所以此时的他还有心情跟艾心开着玩笑。
艾心坐到叶烨身边，压低了一些音量：“我听说……几个艺人同时拍摄的？”
“嗯，给后期制作多一些时间。”叶烨倒是没打算瞒着她，“拍摄质量肯定会保证的。”
“这块儿不归我管，我就是问问。”艾心笑了笑，“再说了，你的能力我肯定信得过。”
叶烨微微笑了一下，点了下头，表示承诺。
“陶离给工作人员订了热饮，估计一会儿会给你们打电话。我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艾心站起身，跟叶烨打了个招呼。大概是听到有福利，屋里其他的人也转过头和艾心打了个招呼。
“待会拍摄，不看一会儿？”叶烨侧过脸，看了她一眼。
“不了，还有事儿呢。”艾心笑了笑。
倒不是艾心不想多留，只是她作为投资人向来不会跟着拍摄，她完全信任叶烨的能力，一直跟着只会让其他的工作人员感到不信任。而且，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为了陶离能收回他的投资，艾心必须得尽快处理好节目宣发方面的事情了。
艾心一路脚步飞快，从工作室出来便立即上了车。她怕自己走得稍微慢一点，就会忍不住想去再见一眼童宇。
第一天的拍摄持续了接近九个小时，不止童宇，连工作人员也显得分外疲惫。终于到了晚上，童宇和粉丝一起共进晚餐的时候，他甚至有一种自己在拍真人秀的错觉。
虽然拍摄时间过长，童宇却没抱怨什么。自从早上见过李晟廷之后，李曼发现他的状态一直不太好，似乎心不在焉的样子，拍摄也因此进度很慢。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童宇开车把粉丝送回家，却得知还要回到早上化妆的工作室，录一个读信、准备惊喜的视频。
“还好吗？”李曼把童宇的保温杯递了过来，有些担心他的状态。
“没事的。”童宇接过保温杯，不知为何愣了一下，看了眼杯子里的茶，忽然放下了杯子。
“嗯，那你在车上休息一会儿吧。”李曼不再多问，静静地退了出来。
车子一路平稳地开回工作室，直到停车童宇都没有醒。司机扭头看了一眼，不敢说话，阿伟轻轻摇了摇童宇的胳膊，叫醒了他。
童宇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跟着阿伟下了车，一路走进工作室。大概是自己拍摄进度比较慢，刚走进工作室没几步，他就看见戴着口罩的李晟廷跟在助理身后，东张西望地走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样。
“童老师！”果不其然，李晟廷叫住了他。不可思议的是，他脸上竟然带着一丝惊喜的表情。
“聊聊？”李晟廷拉下口罩，挑着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阿伟。”童宇唤了一声，“你先去让他们准备吧，我等会进去。”
“嗯。”阿伟点点头，转身走向工作室的二楼。
思思在李晟廷身边犹豫了一下，也快步走出了工作室，把空间留给了李晟廷和童宇。
两人对视了几秒，童宇面无表情地看着李晟廷，有些冷淡地开了口：“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是吗？”李晟廷笑了起来，童宇注意到，他也有两颗虎牙。
“既然没有可聊的，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李晟廷看着他。
童宇仍然站定不动，直视着李晟廷清澈无邪的双眼。李晟廷审视了一会儿童宇，才迟疑着开了口：“你不会……真的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童宇很想问，却忍住了冲动。他想在李晟廷面前掌握主动权，就一定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看着沉默的童宇，李晟廷明显有些沉不住气了。又僵持了几秒，终于是李晟廷先开了口。
“节目的资料你都看过了吗？”
“嗯？”童宇一愣，没想到是这个问题。半晌，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吐了几个字出来：“看过了。”
“看过了？没看完吧？”李晟廷饶有兴致地勾起嘴角，看着童宇：“没看见节目的投资人是谁么？”
投资人？童宇努力地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拿到的资料里，根本就没有制作人和投资人的信息，只有节目的内容策划和时间安排，以及艺人的名单。
看着李晟廷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童宇忽然觉得，关于这个节目，李晟廷知道的事情一定比自己多。
“我告诉你吧。”李晟廷忽然大笑了起来，像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一般，圆圆的眼睛微微睁大，显得格外清澈：“这个节目的投资人之一，是陶离，还有……艾心。”
童宇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仍然直视着李晟廷的眼睛。他并没有在判断李晟廷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这个时候已经无需判断了。他必须要直视着他，强行保持镇定，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慌了阵脚。
“看来在你意料之中啊？”看着毫不慌乱的童宇，李晟廷倒是没觉得受到打击，毕竟他早就猜到了这种可能。只是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的脸皮算是厚的，这样看来，童宇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呢？”童宇紧紧咬着后槽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
“没什么。”李晟廷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纯真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只是想提醒你，别高兴得太早。”
“谢谢。”童宇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却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表情有多难看。
“不用谢。”李晟廷拉上挂在下巴上的口罩，眨了眨眼：“毕竟你现在的位置，以前站的人是我。”说完，便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我现在的位置？以前站的人是你？童宇在大脑里迅速重复了两遍这句话，还想问些什么，但李晟廷已经走出了工作室。
“宇哥！”阿伟从远处对着童宇打了个招呼，看起来有些高兴的模样：“那边准备好了，咱们现在可以去录像了。”
“好。”童宇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思考了两秒钟，立即加快了脚步，跟着阿伟迅速走进了拍摄的房间。
童宇无力地坐在地上，茶几上摆满了文件和资料，还有一些照片，都是他这个星期调查的结果。而此时，他却无比后悔自己做了这件事。
自从拍摄时听到李晟廷说的话之后，他就一直在不停地思考。他并不好奇艾心的过去，也并不在乎李晟廷那句“你现在的位置以前站的人是我”，到底有什么深意。他真正在乎的，是他参加的这个节目，投资人之一正是艾心。
太巧了，实在是太巧了，这是他当时的第一反应。他并没有去了解过艾心的家世或者是工作，只能确认跟自己一样，同是圈内人。所以艾心可以有资本投资这个节目，也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实。关键的是，童宇觉得艾心似乎和他最近的很多工作都有联系。大热ip反常地找上自己做男一号，而原作者就是艾心。热门平台的旅游综艺，艾心这么巧又是艺人统筹。而这一次，艾心甚至直接坐上了投资人的椅子，正大光明地参与着项目。
童宇不想去怀疑什么，但他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去知道这些事之间的联系，忍不住想要知道自己这半年多的好运到底和艾心有没有联系，忍不住想要知道……艾心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而结果，让他觉得意外，却又在意料之内。
他最先调查的就是现在正在拍摄的这档节目：《梦想接触》。因为是参与艺人之一，资料并不难拿到，稍微找几个人打听一下便好。李晟廷并没撒谎，投资人里的的确确有艾心和陶离的名字。但是童宇可以很容易地说服自己，他通过李曼和苏亚，早就了解到陶离是个完完全全的富二代，手下还有几个小公司，投资影视行业相当正常。而艾心提过，自己做的是制片人，同时又是他的朋友，不管是一起投资，还是分别投资，都没有什么可说的。
再往前推，便是《奇遇人生》的拍摄。当时艾心的突然出现，童宇的确是惊讶的。但转念一想，管理艺人总归是没超出制片的工作范围，自己便也没有多想。可辗转拿到这档节目的资料后，他却有些迟疑了。
虽然艾心只是做一个小小的艺人统筹，可这档节目的投资人之一，正是陶离。不仅如此，他还发现，艾心只做了自己参演那一期的艺人统筹，而其他期节目，根本找不到艾心的名字。
除了这两档节目，再往前让他疑惑过的就是他作为男一号出演的《爱豆突然爆火了》。童宇是那种很容易认清现实的人，自己在坐拥无数粉丝的时候尚且只出演过两次男一号，又何况七八年后的现在？
当时他无意中闯进艾心书房的时候，的确是震惊的，但震惊的理由只是那整面墙的巨大书柜，和价值不菲的装饰品与摆件。虽然是走错房间，但抱着一丝好奇，和想要更加了解艾心的想法，他没忍住观察起房间里的各种细节。
他到现在也记得，那片书海除了一些专业书籍，还有各种名著和理论性书籍，心理学、诗歌等等都有涉猎。而当他观察到其中一层摆放着奖杯、奖状等等的“荣誉墙”时，忽然发现了一个自己非常好奇的名字。
“第三届荣耀网文大赛银奖放心放心放心心”
那个透明的水晶奖牌上，正是那个网络作家的笔名，而这个奖牌，此时此刻就摆在艾心家的书房里。
这个名字犹如一道惊雷，劈进了童宇的脑海里，炸得他一时站不稳，扶住了书架的边缘。而当他站定之后，才看见那奖牌旁边还摆放着好几个奖状和奖杯，上面的笔名都是“放心放心放心心”。
仿佛鬼使神差一般，他转身看向了工作台上那台令人移不开视线的笔记本电脑。身体根本没有给大脑思考的时间，当童宇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电脑前，手握在鼠标上。
童宇的左手轻轻点动鼠标，电脑屏幕立即亮了起来，看来是没有关机。屏幕上显示着用户名，他试探性地敲了下键盘上的空格键。电脑没有密码，直接进入了主界面。
他先是愣了一下，因为艾心的电脑桌面，正是自己的照片。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张照片。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七八年前的照片了，他还留着略长的黑发，眉眼之间还有一丝当年的稚气。
然而，桌面上一个显眼的文件夹，一直在吸引着童宇去点击。即使文件名就是小说的名字，他仍然在心中抱有一丝侥幸。他几乎是屏住呼吸点开那个文件夹，而一切，都几近**地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童宇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逃出艾心家的了。他尽力把鼠标和椅子都移回原位，关上房间的灯。即使他很清楚艾心那时候已经睡熟了，依然轻手轻脚地关上书房门，抓起自己的外套便逃出了大门。
虽然后来和艾心谈过这个问题，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介怀的，但他一直以为艾心和这件事的联系仅此而已。而当他面对着收集到的资料时，才想起李曼曾提过，那部电视剧的出品人就是当初看起来和艾心特别亲密的王总。
他起初并没什么想法，可联想到那王总一家都和艾心相交甚密，甚至会因为她一句无心的“喜欢”，就发动老大，把自己从健身房赶去那个应酬的饭局。虽然几率不大，却还是有可能，当初是艾心力荐他，自己才有机会成为男一号的。
童宇甚至对自己生日前夕拍摄的那辑专辑封面怀疑了起来，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但当时连他是不是封面人物都会搞错这件事，一直让他很是生疑。
他不清楚艾心有没有时尚圈的人脉，但他丝毫不怀疑艾心能做到这点。他记得艾心面对别人时的游刃有余与八面玲珑，也清楚艾心是有足够的资源和能力的。
童宇忽然想起艾心和李曼相识的过程，为什么艾心会这么巧出现在那个饭局上，又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替李曼出头？如果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有机会认识童宇，又为什么在认识了李曼之后接近半年，才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他曾经问过艾心这个问题，当时艾心的回答是“有些忙”，那她都在忙什么呢？是不是，就是在忙他所调查的这些事……
童宇觉得头痛了起来，虽然所有事都还没有定论，他的直觉却告诉他，一定有什么是自己还没发觉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疲倦地靠在沙发上，手机却响了起来。
童宇心里“咯噔”一声，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看了眼手机屏幕，果然是艾心打来的电话。
333.
早上八点多，陶离就把车停在了艾心家楼下。
每年他难得早起的日子就这么几个，而艾心能够和和气气跟自己交流的日子，也就这么几个，所以他分外珍惜。
“喂？”陶离虽然知道这问题没什么意义，但还是习惯性地问了一句，“起了吗？”
“起了。”艾心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疲倦，但很明显已经是清醒的了，“吃早饭吗？”
“吃过了，你好好吃完再下来吧，多吃点热乎的，我看天儿有点阴，多穿点。”
“行，知道了。”
艾心点了点头，挂断电话之后忍不住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果然，外面一片阴郁。看起来，像是即将下雨的样子。
前几天一直是好天气，她还挺想开车出去四处游玩一下，没想到今天天气却突然不好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自己每次去扫墓的时候，就给自己这么应景的天气。
她不是封建迷信的人，也不相信什么天注定、巧合、缘分这种词，只觉得大概是自己日子选得不好罢了。
上了陶离的车，这家伙反常的沉默，一路三缄其口，直到开到了陵园才说话。
“又是空手？”
“也不算吧。”艾心指了指不远处贩卖鲜花和各种祭祀物品的商店，“那家你不是挺熟的？”
“不肖子孙。”
陶离只留下一句话，就自己下了车，径直走进了店里。
“喂，等我啊。”
艾心不满地皱了皱眉头，伸手拔了车钥匙，下车跟着陶离一路小跑进了商店。
“那个，那个，还有别的您看一般扫墓的东西，都给我来两份。”
陶离指着店里的白色菊花、水果和各种用纸糊的衣服、房子、小人儿，财大气粗地指了一圈，习惯性地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了钱包，却被艾心按住了手。
“行了，钱我给吧。”艾心说完，又小声地添了一句，“免得又说我不肖子孙。”
“说你都算轻的了。”
陶离白了她一眼，还是忍住了自己一肚子的气，他知道艾心心里也不好受，可每次还是会被她这副装出来的无所谓样子气到。
“知道了。”
艾心轻轻点头，接过了店员找过来的零钱装进口袋里，又拎起了一大兜子装满了各种东西的塑料袋，跟在陶离身后出了商店。
就像陶离多年来一直在跟自己强调的一样，不论如何，那都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养育了自己十几年。
而且，自己这几年来看望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和刘雅容待着的日子里，她也不止一次地想到过“原谅”这个词。
“我不陪你进去了。”
到了门口，陶离还是习惯性地看了眼里面，又停住了脚步，跟艾心说了一声，就从兜里摸出了烟夹。
“行。”艾心点了点头，又抬眼看了眼阴沉的天色，“估计要下雨，你去车上等我吧。”
“我在这儿待会儿吧，下雨再说。”
还不等艾心回答，陶离就已经点上了香烟，往远处走了几步，留了个潇洒的背影给艾心。
艾心也不再说什么，提着塑料袋继续往里走，闭着眼也能记住的距离，走到第五个墓碑时站住，转身，向右，就能看到她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名字。
艾心蹲了下来，面对着墓碑，把塑料袋里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摆好，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正盯着自己。
总归是在陵园里，即使是有这种感觉，艾心也没胆大到回头去看，只顾着摆好自己的东西。陶离离得也不算太远，如果真有什么，她只要大声呼喊，陶离应该还是能听见的。
看着方骏和艾瑾凌的名字，艾心心里满不是滋味，说不上是难过还是什么的，就只是觉得心脏让人揪着一个角，拿指甲掐着，拿锉刀磨着，总不流血，却总是钻心般的疼。
每次坐在这里，她都忍不住在心里发笑，每次引得她大笑的原因都不一样，却都一样的可悲。
艾瑾凌是在北京出生的，还不太记事的时候，就举家迁到了地方上，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发家的。她虽记不起在北京的事情，但隐隐还是把这个地方当成了半个故乡的。
当年艾家用各种方式阻挠艾瑾凌和方骏在一起的时候，这两个人也是先斩后奏，直接偷偷跑到北京来生下的艾心，后来大概是家里觉得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再阻挠也没什么意义了，方骏才带着母女俩回了老家。
艾心觉得好笑，觉得艾瑾凌歹毒，也觉得她是世上最可悲的人。
为了让方骏连死后都没办法和那女人团聚，为了让方骏死后都不安宁，竟然不允许方骏安葬在自己长大的家乡，而是在距离一千七百多公里的北京买下墓地，把方骏的骨灰安放到了这里。
中国人讲究尘归尘土归土，死者为大，若是不让逝者安息在自己家乡的土地上，算得上是最恶毒的诅咒和束缚了。
可艾瑾凌就是有这么恶毒，哪怕两人合葬在遥远异乡，也不愿意方骏和那女人的骨灰过于靠近。就算是死，也要将他们彻底分开，这是艾瑾凌的原话。
“你若负我，我必让你鸡犬不宁。”
艾心几年前在《盲探》里看到的台词，觉得用来形容艾瑾凌再合适不过了。
可曾几何时，艾瑾凌也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有着天真浪漫的幻想，与对美好爱情的憧憬。她对方骏投入了最大限度的热情与爱情，也对方骏投去了最大限度的幻想与崇拜。
方骏，是少女艾瑾凌对于未来的所有遐想，是她逃离现有生活的唯一途径，是她生活中唯一的信仰与依靠，也是艾瑾凌生活下去的大部分希望。
甚至，艾瑾凌曾经一本正经地跟艾心说过，当初会生下她，也都是为了把方骏更牢靠地拴在身边，而不是发自内心的想要一个孩子。
当然，这是艾心长大以后才知道的事情了，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她感觉艾瑾凌对自己永远都不上心，她还以为只是艾瑾凌成熟的比较晚，自己都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自然也就不会照顾孩子。
但其实，艾瑾凌压根就没想过照顾她罢了。
当方骏背叛以后，艾瑾凌赖以生存的精神寄托崩塌了，他们两个人都再无精力去维持这个美满家庭的假象，艾心的世界也就跟着崩塌了。
她以前从未怪过方骏一丝一毫，即使是选择了背叛家庭、背叛自己该承担的责任，那也是她的父亲，养她十几年的那个无限光辉伟大的角色，她没办法说恨就恨。
再后来，在艾瑾凌留下的东西中，她才找到当初那场车祸的真相。
她起初恨艾瑾凌，而后恨上了方骏，再后来对他们俩都恨，充满了报复的心理，就好像每天堕落生活最后死去就能报复他们一样。
但最后，她才发现，她一直恨的都是这个对于现实无能为力的自己罢了。
有人说时间会带走一切，有人说时间能让你原谅所有事，也有人说所谓的“原谅”不过是“算了”。
可艾心觉得，时间什么都没带走，甚至那些恨意和自责，一丝丝都没消散。
时间真正从她身上带走的，是生活的能量和激情。年复一年，感情并未减淡，只是她再无精力和力气去恨了。
她曾经跟陶离说过，她与自己和解了。
可其实，这些事，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和解呢？
雨滴渐渐洒下，打在墓碑上，显露出深浅不一的颜色来。
艾心抬头看了一眼，雨下的很小，应该也不至于让陶离进来“英雄救美”。不过，她依然感激这么多年来陶离无怨无悔地陪着她来扫墓，如果自己真的连这最后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了，恐怕也活不到现在了。
不远处闪过人影，虽然陵园里还有别人可能来扫墓，但是这毕竟还没出正月，应该都挺忌讳这件事的，像自己这样孑然一身所以百无禁忌的人，真算是少数。
艾心也没精力去思索，每次来扫墓都像跟自己打了一场仗一样，比真的上战场还要疲惫，就算是坐在墓碑前发呆，她都觉得身上无比沉重。
往日里她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坐在这儿跟他们说上几句话。虽然知道他们听不见，也算是发泄发泄自己的情绪了。再说了，她也不知道“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万一……真能听见呢。
但是她最近心力交瘁，就算是想说几句都不知道从何说起，还不如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发会儿呆，也算是纾解了。
等她终于从陵园里走了出来，准备直接去停车场的时候，却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陶离。
陶离背对着陵园的大门，拿着手机，应该是在刷朋友圈或者是聊天之类的。即便如此，他也没回到车上去，只是一直站在这里。
细密的雨滴打在了陶离的头发上、肩上、鞋上，还没来得及浸进去，毕竟是毛毛雨，他不像自己身子那么弱，倒也没什么问题。
“咳。”
艾心站在他身后咳嗽了一声，陶离立即转过身来，同时把手机收进了裤兜里，脸上带着难得的温柔。
“结束了？”
“嗯。”
艾心点了点头，没什么过多的回答，陶离也不多问，跟着点点头，便转身朝停车场走过去了。
艾心跟在他身后，眼皮跳了起来，总觉得今天处处都充斥着不安的气息，却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的。
“哎。”艾心坐在副驾驶上，从后视镜看着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凯美瑞，皱了皱眉头，“那个车，是不是咱们来的时候就在后面了啊？”
“没有吧？”陶离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去看了看，不过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辆轿车了，艾心每次来扫墓的时候都心神不宁的，比较疑神疑鬼也是正常的。
“哦，好吧。我总觉得今天有人跟着我似的，就是……算了，估计也是我多想了。”
“本来就是你多想了。”陶离毫不犹豫地发动车子，开了出去，又侧过脸看着艾心，“怎么样，饿了没有？”
“哪有那么快啊，出来的时候才吃了早饭的。”艾心摸了摸肚子，也看着陶离，“去吃什么？”
“现在时间还早，吃早茶吗？”
“可以！”
艾心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情绪终于高涨了一点。
果然，治愈艾心的良方，除了童宇就是美食了。
“对了，前两天童宇来，都说什么了啊？”
想了半天，艾心还是对这个问题充满好奇，只气自己那时候烧糊涂了，听见声音也懒得抬起眼皮看一眼。不过想想，就算她那时候听了，也许也记不清了吧。
“我哪知道啊，这家伙一来就给我赶跑了，要不是我信他是个正人君子，我还不能让他跟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呢。”
“得了吧。”
艾心撇了撇嘴，她虽然很想说，我们已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过无数次了，但总觉得这话在陶离面前有一丝炫耀的成分，便忍住了这股冲动，转向了别的话题。
“不过，还是很感谢你给他打电话啊。”
“废话，这不是天赐良机么。你想想，你在最虚弱的时候，我见犹怜，他童宇就算是生再大的气估计也就全消了。”
说到这，陶离似乎有些得意，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
“上次你受伤进医院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嘛。据说那会儿他还跟你吵架什么的来着，结果一知道这事儿，直接就奔医院来了，来了还就不走了，天天在那守着你，完了还要把你接到家里去住。再往前，就是你们俩好上的时候，我记得也是因为你发烧还是什么的吧，我记得你说他开车给你带医院去了，然后找了个大夫下来……”
“行了行了。”
艾心及时地打断了陶离，总觉得他再说下去自己就要羞愧地无地自容了。但陶离总结的倒是没错，好像自己每次受伤生病的时候，童宇的内心就会格外的脆弱、格外的好说话起来。
不过这也算兵行险着，要是一直靠博取同情来维持童宇对自己的感情，恐怕对方还没发觉的时候，艾心就已经内疚到先提出分手了。
“不说那么多了，反正他能来我觉得就是有那个意思了，你也别端着，这两天好利索了，就给人家发个消息什么的，就算约不了见面，俩人说说话，也总好过冷战吧？”
“嗯，我知道。”
艾心看了眼手机，还是没有童宇的消息。也许就像陶离说的一样，这次还是要自己主动一点才行吗？
“先别看了，过去好好吃饭吧。你先睡一会儿，我到地方了叫你。”
陶离在后视镜里瞟了艾心一眼，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行了，啰嗦死了你。”
艾心收起手机，把座椅放了下去，闭上眼睛休息了起来。
不远处的停车场里，那辆黑色的凯美瑞确认了陶离的车子已经开出去之后，车里的人才掏出了电话，把刚才拍到的照片通过微信发送了出去。
照片上是一块长方形的墓碑，上面镌刻着两个人的名字：方骏，艾瑾凌。
334.
艾心把车停好，在电梯里正准备直接按二层，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手往下移了移，按下了一层。
“叮——”
电梯门打开，果然，平时坐在门口悠闲看报的刘叔，今天可是坐不住了。
“刘叔。”
艾心走到他面前，恭敬地喊了一句。
“小艾，你可算来了。”刘叔放下手中卷成棒状的报纸，叹了口气，又朝天花板上指了指，“你去看看吧，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总之就是一群人闹闹腾腾的，让小陶赔钱什么的，吼得厉害，倒是没动手。”
“嗯，我来了。”
艾心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刘叔，说完，便转身准备直接从楼梯上二楼。
“小艾啊。”
刘叔忽然从背后叫住了她，艾心转过头，看到刘叔有些心疼的模样。
“你们生意上的事，我不懂。可有啥难处，还是要和刘叔讲的哈……”
“……”艾心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又赶紧点头，半晌，又从嘴里挤出话来，“谢谢刘叔。”
“嗯，去吧，可能只有你才能解决了。”刘叔摆了摆手，重新拿起桌上的报纸，坐回了自己平时的藤椅上，举着报纸看了起来。
艾心咽了咽口水，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紧张了起来。
刘叔是退伍军人，年轻的时候在成都服役，按照他的军衔，在家享清福都可以养大儿子。可他就是闲不住，想干点儿什么，无奈能应征的工作全都超出了年龄范围。
陶离和刘叔的儿子交好，大概是富二代和红二代相互吸引吧。以前陶离在南方旅游的时候闯了祸，还是给刘叔打电话解决的。
所以这次建公司，做了个顺水人情，索性把刘叔从家里请出来到公司做保安。现在这个社会，保安这个工作好多人觉得听起来不体面，可刘叔却高兴地紧，觉得自己正是适合保卫别人安全的角色。虽然岁数大，可依旧宝刀未老，之前还真让刘叔抓了一个溜门撬锁的小毛贼，派出所还给了一百块钱奖金，让刘叔高兴了好几天。
面对犯罪的人，刘叔都未曾胆怯过，可今天却叮嘱艾心，这让她心里没底，不知道楼上到底是什么情况。她怕那些人真是因为陶盛阳来的，更怕……那些人不是因为陶盛阳而来。
爬上二楼，艾心扒着墙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观察里面的情况，尽量不让自己被人发现。她扫视了一圈，那些来讨债的人里面并没有自己见过的，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艾心直了直腰杆，挺胸抬头地走了进去，全然不顾所有人的目光，穿过人群一把拉住了喵喵的手腕，想把她从包围中救出来。
果不其然，一个看起来就不是善茬的大妈迅速地拉住了艾心。
“哎，小闺女，你是哪一个啊！这个女孩子你可不能拉走啊，我们要找她讨债的！”
“就是就是，你拉走了我们找谁去！”
很快，她身后的人们便应声而起，纷纷围住艾心，不让她带走喵喵。
“我是谁跟你没关系，这个是我的朋友，你们在搞什么我也不清楚，她家里有事儿我现在要马上带走她。”
艾心依然紧紧地握着喵喵的手腕，不慌不忙地应着那大妈。
“哎哟哎哟，你们听听，什么叫跟我没关系啊？”大妈一把拽住艾心的胳膊，转过身来对所有人吆喝着，“这个小姑娘欠我们的钱，我们是来要债的，你要把她带走，就跟我们有关系啊！”
那女人掐着艾心胳膊的手有些使劲，艾心本不想吓唬他们，只想赶紧解决这件事，此时却有些气得上头了。她一把甩开了那女人的手，忽然开始脱起了外套。
“小艾姐……”
喵喵站在她身后，瞪大双眼看着她，还是忍住了说话的冲动。她知道，她没有对付无赖的力气，而陶离没有对付无赖的经验，这个时候，只有艾心有可能解决面前的难题。
“来，大姐我告诉你！”
艾心把外套扔在一边，拉起了自己针织衫的袖子，一直到露出刚才被大妈掐过的地方，已经是一圈红印了。
“你好好看看，你现在对我造成了伤害，我不告你都算好的了，你现在还敢不让我走，这叫非法禁锢！我现在直接报警，你跟我走一趟，你蓄意伤害我、非法禁锢我，我直接申请禁止令你得离我几百米以外，你知道什么概念吗？我搬到你家对面住，你他妈连家都不能回！”
那女人明显是被吓到了，退了两步，嘴里念叨着“哎哟，哪有这么严重啦……”
看那女人的气质弱了下去，艾心才微微收了点声音，又看着所有人：“我跟这公司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就是来接我这个妹妹回家一趟。这个妹妹欠不欠你们的钱，你们不清楚？你们在这不让人走，人家就能给你们变出钱来？还不是看小姑娘好欺负，十几个人还有大老爷们儿，围着一个女孩儿算什么能耐，真要是被骗了就报警，这不公司还没跑吗，留几个人在这守着，别的人该回家就回家，老公孩子不吃饭啦？”
艾心一股脑说完，骚乱的声音慢慢地降了下来，最外围的几个年轻人显然是有些动摇了，相互望了望，但都没有人做出回应。
“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们平心静气地想一想，从古至今哪一家公司真的要骗钱跑路，还能被你们抓到啊！人家诈骗的，警察都抓不到，就被你们给围住了？我跟你们说，这多半是没搞清楚的！先回去给老公孩子做做饭，跟老婆商量商量怎么回事，问问子女是什么情况，别听风就是雨的，被别人当枪使了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话音落下，刚安静不久的人群又开始骚动了起来，外围的男人们纷纷往后退着，而带头的几个女人也迟疑了，开始小声地议论着。
“唉，也是，我孩子马上放学了，在这耗着也不是办法啊。”
“你看那小姑娘也怪可怜的。”
“是啊，唉，其实我也不想为难她，但是这也不能不信啊……”
忽然，几个词从人群中飘了出来，钻进了艾心的耳朵了。她抓住机会，假装好奇地看着他们：“对了，还没问你们呢，这公司怎么了啊？”
“唉，你是不知道啊！”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女人叹了口气，倒是打开了其他人的话匣子。
“我们今天早上接到消息，说是这公司有人亏空了公款，账都垮了，老板肯定马上要跑路了。”
“对啊，开始我还不信，那么大个公司怎么会说跑就跑呢！”
“结果我们几个认识的人互相通了个消息，还是很担心，就来看一眼，结果来了这么多人，都是来讨债的。”
“对啊，我们有的是投资的散户，有的是办了卡……都怕得很啊！”
艾心扫视了一圈这些人，年纪都偏大，不管钱多钱少，他们一定都很看重。只是，她没想到小投资人有这么多，她还以为陶离看不上这些万八千的小钱呢。看来，公司的运转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良好啊。
“得得得，各位叔叔阿姨，我一外人就不跟你们瞎掺合了。我妹妹我得赶紧带回去了，家里催得紧。你们这儿吧，要是没什么办法，不如就按我说的，一部分人守着，一部分人回家，轮班制也行啊！”
趁着所有人聊天的空隙，艾心从人缝中重新抓住了喵喵的手腕，带着她突出重围，一口气冲回了地下的停车场。
“小、小艾姐。”一路跟在艾心身后的喵喵一言不发，直到站在车前了，才轻轻地喘着气，有些怯懦地望着她，“少、少爷还在楼上呢……”
“我说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光顾着陶离？”
艾心实在憋不住火了，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喵喵，喊了起来。
“你一小姑娘跟着瞎掺合什么啊？陶离业务上的事儿归你管吗？！你喜欢陶离我不管，我也不关心你做什么，但这是你该关心、你能帮得上忙的事儿吗？好在他们今天没人动手，要是你真有点什么情况，你让我怎么跟陶离交代？你让陶离怎么跟你父母交代？！”
喵喵从未见过艾心发这么大的火，或许是心虚，又或许是艾心的话句句都戳中了她的心思，她一直低着头不敢说话，小声地啜泣了起来。
“哭什么哭！”
喵喵的委屈并未让艾心心软，反而更加暴躁了起来。她担心的是，就喵喵这个处理突发情况的能力，和一想到陶离就理智全无的状态，将来怎么可能站在陶离身边，去做他背后的女人？
像今天这种情况，第一时间应该做的，是了解清楚情况并及时地想出解决方案，而不是冲到现场来围着陶离，像无头苍蝇一样地打转。
这样做，不仅帮不上陶离，反而是在添乱。这么简单的道理，喵喵为什么就是不懂……
“算了，别哭了。”艾心软了软声音，又在喵喵的背上轻轻抚摸着。她心里想的这些事以后有机会告诉喵喵，当务之急并不是这个。
“你先告诉我具体情况，那些人说的恐怕有出入……你先冷静一下！”
被艾心吼了一嗓子，喵喵震了一下，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真的冷静下来了，立即擦了擦眼泪，认真地看着她。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想着少爷最近创业辛苦，就想来送点水果、看看他。结果刚到，就看到乌泱泱的一群人。”
喵喵仍带着哽咽，有些委屈地说着。艾心眨了眨眼，看来，是自己错怪喵喵了。
“然后，看我要进去，那群人就把我拦着了……说是我肯定是这公司的人，要找我讨个说法什么的。”
“行，那你想想，他们有没有说过什么很关键的话，或者是陶离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比如账目，或者是……”艾心顿了顿，又看着她，“或者是亏空这一类的话？”
“没有没有！”喵喵赶紧摆了摆手，“你也知道，少爷不跟我讨论工作上的事的。而且，我觉得即使有什么事……少爷跟我说也是没用的，我不像小艾姐你……”
“行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艾心及时地止住了喵喵后面的话，思索了几秒钟，又掏出手机来，“你现在，报警。”
“报警？！”喵喵瞪大双眼，不解地看着她，“少爷、少爷还在楼上呢，而且不是还没查明白吗，现在报警会不会太早……”
“我没让你报警抓陶离！”艾心抚着额头叹了口气，喵喵今天的表现实在太差了，加上她本来就心气不顺，对喵喵已经失去了平日里的耐心，“你现在报警说你是离心力公司的员工，被人非法禁锢，限制人身自由，然后把地址报一下，让警察先去解决。咱们俩在帮不上忙，看两个女孩子好欺负，他们估计更来劲儿了……坏了，我外套呢？”
“在、在楼上吧？”
喵喵还记得艾心怒发冲冠脱掉外套，指着那大妈的鼻子大喊的样子，仍是心有余悸。
“你知道在楼上你不提醒我拿外套？坏了，他们但凡有点智商现在估计发现了……不行，你先跟我上车，咱们先出去再说。”
“哦，好。”
喵喵点点头，跟着艾心上了车，心里却不解那些人为什么会凭借一件外套就推测到艾心的身份。然而艾心刚开出车库门的时候，她就看到了那些人气势汹汹地追了下来。
“孩子，我跟你说。”艾心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但凡是个正常人，那走的时候肯定也得把脱掉的外套带走啊。我这脱了就忘了拿，要不然就是知道自己还得回去那个地方，要不就是平时在那呆的时间长了，外套随手放已经是习惯了。不管是哪种原因，都证明了我跟这公司绝对是有联系的啊。”
“哦……”喵喵点点头，这么混乱的场合，加上这么短的时间，她连情况都没判断清楚，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思考这么微小的细节，可艾心却都想到了。
“你先报警吧，我给陶离打个电话。”
“好。”喵喵应了一声，便拿出电话来，按照艾心的嘱咐报了警。
“喂？”艾心接通电话，语音通过车上的蓝牙放了出来。
“姑奶奶，你再晚点回我电话我就死了。”陶离的声音很显然是如释重负，还有心情开起了玩笑。
“废话，我不得先保证自己人身安全啊？我刚在那闹的时候把外套落在办公室了，没想到歪打正着还把他们引出来了，你现在应该是自由身了吧？”
“是是是，不仅自由，还很落魄……”
“好了，牢骚晚点发，给你两分钟整理下情绪，两分钟整理下思路，四分钟之后回我个电话跟我说下情况。”
艾心挂断电话，又一打方向盘，车子掉了个头，又重新开回了公司。
335.
三个多小时的航班，在平时看来也就是睡一会儿就能到的距离，可在这个凌晨，带着困意的艾心，却觉得这航班无比的漫长。
飞机缓缓落在地上，巨大的颠簸将艾心从睡梦中摇醒。
她看了看窗外，是自己已经来过几次的机场，艾心无奈地叹了口气，收拾了一下自己身边的东西，准备着第一时间下飞机赶去医院。
虽然她很享受和刘雅容之间的这种小秘密，也愿意多和刘雅容接触，去照顾她的生活，可每次只要接到这紧急电话，从北京赶到t市，就证明刘雅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所以这样想来，她并不太想接到这样的电话，也不希望自己老是紧急地赶到t市去。
一下飞机没多久，艾心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喂您好，是艾心小姐吗？您订的车已经到了，我现在在到达航班的出口，您在哪儿？”
订的车？艾心脑子转了一下，大概是给陶离发了微信，所以陶离在她正在飞机上的时候就已经订好了接机的车。
“那个……是一位陶先生订的车吗？”
“是的是的，陶离先生。”
“哦，您稍等一下，我现在已经出来了，大概四五分钟吧。”
艾心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匆匆忙忙的往到达航班的出口赶过去。
果然是陶离订的车，她倒不是担心车停了太久，只是想着万一司机没耐心直接开走了，自己再叫车就耽误时间了，机场可是最难叫车的地方之一。
幸运的是，即使晚了几分钟，但司机一直在门口等着她。
黑色的别克打着双闪灯，司机一看到艾心就摇下了车窗，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哎，您就是艾小姐吧。”
艾心点了点头，迅速坐上了车子的副驾驶，又有些奇怪的转过去看着司机。
“咱们……之前见过吗？”
“嗨，我这边有备注，陶先生说您是一个挺瘦的女孩儿，一个人，而且肯定没有行李，我这一看也就是您了呗。”
“哦。”
艾心点了点头，这要是平时，她可能会和司机调侃上两句。
但现在，她一点心情也没有，只想着尽快地赶到医院去看看刘雅容的情况。
昨天半夜接到电话的时候，艾心一瞬间很是慌张。
上一次刘雅容进医院的时候，艾心一番劝说才让刘雅容同意在家里安排一个保姆，而这个保姆金姨，也就算是艾心安插在刘雅容身边的“间谍”了。
金姨平时不仅会经常给艾心报告刘雅容吃饭、睡觉的情况，刘雅容的健康状况也会每周定时报告，有任何变化都会让艾心第一时间知道。
但这些报告，都仅限于白天，金姨是不可能半夜给自己汇报的。这个时间给艾心打电话，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刘雅容出了什么意外。
老年人身体差，内脏、骨骼都相当脆弱，年轻人常见的感冒、摔跤对于老年人来说都有可能是致命的，所以艾心接到电话的时候，忽然感到了多年前的那种，心里没底抓不住任何东西的惊慌。
不同于上一次在菜市场突然晕倒被人送到医院去的情况，这一次是刘雅容在家洗澡的时候，没有站稳，突然滑倒了。
因为在卫生间里，所以金姨也没有及时地发现这个情况，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金姨习惯性地到刘雅容房间里去查看，却发现她不在，找了一阵才发现刘雅容，这时候刘雅容已经在冰冷的水里躺了快一个小时了
金姨吓坏了，立即打了120，把刘雅容送到了医院。
因为不知道刘雅容的情况到底严不严重，金姨也不敢耽误，第一时间给艾心也打了电话，艾心大致嘱咐完，就马上订了到t市的机票。
去机场的路上，艾心不停地和金姨确认着刘雅容的情况，直到确认了刘雅容没有生命危险之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赶上了飞机。
如果情况严重的话，就算是冒着分手的风险，艾心也是一定要把事情告诉童宇的。但好在没有危险，艾心还可以再瞒一瞒，等到到了医院看到了刘雅容本人，确认过情况之后，再考虑要不要告诉童宇。
好在……艾心到达医院门口，见到金姨的时候，对方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很难看，这也算是给艾心报了个平安吧。
“小艾，你可来了！”
金姨一看到她，立即挥了挥手，连夹在腋下的钱包都掉在了地上。
“金姨。”
艾心走近以后打了个招呼，便立即往医院里面走去。
“我估计您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我进去直接问医生吧。”
“好、好！”金姨连连点着头，跟在艾心身后进了医院，又指了指方向，“那边，那边！”
“好。”
艾心点了点头，顺着金姨手指的方向，风风火火地赶了过去。
“大夫好。”
“嗯，你是……家属？”
医生正好查完房，还站在走廊里呢，就被艾心拦住了。
“嗯……是，关于刘雅容的情况，您跟我说就可以了。”
“哦，好吧，那你跟我进办公室吧。”
医生点了点头，把手上的笔插回了上衣口袋里，转身带着艾心回到了屋里。
“这个情况吧……倒不是特别严重。”医生拿出了几张片子，指给了艾心看，“这个摔倒呢，骨头有一点轻微的骨裂，但是没有生命危险哈，就是需要卧床休息个把月的。”
“嗯嗯。”
艾心点了点头，看医生的表情似乎还有话要说，又耐心地等待着。
“主要是什么呢，病人摔倒之后着凉了，现在有点发烧，肺炎。咱们这个输液退烧呢，可能对病人的心脏、肾脏都有一些负担，病人过往的身体素质并不是特别好，所以可能会出现一些不良反应或是副作用，但都不影响生命安全，我看还是需要跟家属说明一下。”
“明白。那多久这个情况能康复呢？”
“每个病人情况都不一样，感冒发烧嘛有的人睡一觉就好了，有的人因此丧命，你也是知道的吧？”
“呃……知道的。”
艾心额头冒出冷汗来，这医生也算够有意思的，一般的医生怕病人多想，都会把病情说得不那么严重，或者是实话实说，像这样说得这么严重的，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加上病人低血糖、低免疫力的过往，我们还是建议多留院观察一段时间，至少调养调养身体吧。”
“嗯，好的好的，这个没问题……”
艾心一边点着头应着，一边却在心里盘算着这个调养的时间，自己能否陪在刘雅容身边。
“基本情况就这些，你先去看看病人吧，后续我们再跟进。”
“好的，那后面就辛苦您了。”
艾心站起身来，又朝医生鞠了一躬，才转身出了办公室。
刚走出来几步，艾心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这些年，好像朝不少医生鞠过躬了吧。
一进病房，艾心就看到刘雅容层层包裹的右腿，悬在半空中，可她脸上却还是以往那样平和温柔的微笑。
“小艾。”刘雅容朝她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
“您这说的什么话啊，我巴不得天天都能看见您呢……只要，不是在医院就好了。”
艾心开了个玩笑，倒是缓和了一些刘雅容抱歉的心情。
“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艾心坐在床边，拿着床头柜上的橘子剥了起来，又抬头看了一眼吊瓶，有些关切地看着刘雅容。
“好多了，刚送过来那会儿发烧，人都迷迷糊糊的，可难受了呢。”刘雅容苦笑了一下，“还好，现在退了烧，人舒服多了。”
“那就好，不过这回啊不比之前，您这身体确实虚弱，这次咱可不能着急回去了，得先在医院养好了才行。”
“啊，在医院？”
刘雅容愣了一下，又露出了委屈的表情看着艾心。
“这医院气味大，人又多，还不通风，这没病都要待出病来了，就不能回家养啊？”
“回家？上次就是一时大意给您放回家了，还专门拜托了金姨照顾您，结果呢，这不是又进医院了吗？”
艾心虽然嘴上说着埋怨的话，脸上却还是笑盈盈地看着刘雅容。
“上次给您机会回家养，结果您这么不听话，这次咱们就只能留在医院，等您什么时候养好，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唉。”
刘雅容叹了口气，虽然一脸的不情愿，倒也是默认了艾心的决定。
“不过啊，这次还是多亏了小金，我没想到在家也这么不安全，这次要不是小金给我叫了救护车来，我还不一定能不能挺到现在呢。”
“呸呸呸，您别乱说，您一定长命百岁啊！”
艾心赶紧摸了摸床头柜上面的木头边，又假装生气地看着刘雅容。
“您看，之前童宇担心的事情有道理吧，您还不让人照顾，现在知道有用了吧。”
“是是是，我能不知道有用嘛，之前也是担心钱啊！不过你别说，这小金还真好，一点看不出来家里富裕啊，手脚这叫一个利索啊，每次吃完饭都抢着刷碗收拾桌子，平时换下来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收拾呢，就都帮我洗了，还都是手洗的，一点不浪费洗衣机的水。买的菜也是，又便宜，做的饭还好吃。”
“当然了，我给您找……联系的朋友，肯定靠谱的。”
艾心差点说漏了嘴，赶紧改了改措辞，又笑着看着刘雅容。
“不过，我现在有点担心，这小金把我照顾地太好了，完全不像你最开始说的过来帮帮忙搭把手啊。要不……咱们还是适当给小金点钱吧，我也不好直接给，要不你给包个红包什么的，阿姨给你报账？”
刘雅容有些犹豫地看着艾心，终于还是把自己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您放心，我平时每个月都给金姨发着红包呢，也不多，千八百的一个月，虽然赶不上保姆的工资，但真要给那个钱，人家还不愿意收呢，您说是不是？”
“对对对，小金对我也挺热情亲切的，我这趟住院她忙里忙外，辛苦得很，不能和人生分了。那你给了多少，阿姨一起给你。”
艾心赶紧摆了摆手，连连摇头：“这钱哪能让您给，之前跟您说好了不掏钱的，这也就是个辛苦钱。再说了，之前我投资了一个节目，童宇可给我挣了不少钱呢！这钱，都算童宇的啊。”
“是那个……和粉丝见面的节目吗？”
刘雅容忽然问了一句，这倒是让艾心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刘雅容会看这些综艺节目，更没想到……刘雅容还会看网上的八卦。
“我不会上网，但是小金来了之后，每天都会给我读一些网上的新闻，主要还是娱乐圈的。之前你上新闻那个节目，人家说你和一个男演员闹绯闻，我虽然不信啊，但还是记了下那个节目的名字。后来一看，小宇也参与了，也就基本上猜到怎么回事了。”
刘雅容看艾心的反应，又赶紧解释了一句。
不过她虽然这么说，艾心也听得出来，这是在提醒自己，既然已经和童宇在一起了，就不要再和别的男人走得这么近了。尤其对方也是演员，这样一爆出来，童宇虽然没说什么，但刘雅容心里当然还是会为童宇抱不平的。
“那个新闻也是个意外，那个男演员是童宇的……朋友，他们互相认识的，基本情况也都了解。您放心，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清楚的。”
“嗯。”
刘雅容点了点头，她对艾心还是信任的，但毕竟是混过娱乐圈的人。因为童宇这些年的经历，她对这个圈子的好感一直不大。
“说起小宇，这次的事你没告诉他吧？”
“没有，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正和他在一起，就说是我朋友出了点急事，我赶过来处理，可能要三五天才能回北京。”
“那就好，没说就好……”
刘雅容松了一口气，这次进医院听起来还是挺严重的，她就怕艾心一时担心，忍不住通知了童宇，那自己可就有得烦了。
“不过阿姨，我始终觉得……这不是个办法。您想想，这两次不算严重，咱们好歹瞒过去了。可是我这给您找了个金姨，还有这么多情况……不说别的，下礼拜就过年了，童宇跟您说了要回来过春节了吧，咱现在这情况，您说怎么瞒得住啊？”
艾心叹了口气，想着即将到来的春节，觉得头都大了。
“先瞒着，咱们想想办法吧，实在不行就说我要出去旅游不在t市过春节了，看看能不能糊弄过去。”
“好吧。”
艾心默默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完全无法认同这个方案，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度过这次的难关。
帮着未来婆婆骗男朋友，可比处理公司亏空公款，要难多了啊……
336.
茶几上包裹着黑色外壳的手机亮了又灭，灭了又亮，辗转着流露出一种无奈。厚厚的窗帘遮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只有一丝从缝里逃了出来，吃力地照射在了地板上。
童宇望着手机上来电的名字，揉了揉紧皱的眉头，把手机屏幕冲下翻了过去。
他已经在家呆了四天没有出过门了，十几年来，他第一次庆幸自己没有通告，才能这样躲在家里静静地思考脑海里所有的问题。可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还没能弄清艾心做的所有事，便看到了新的绯闻。
说起来，他还真的是被迫知道这件事的。虽然外面传靖海和艾心传得再夸张，但身边的人基本都知道自己和艾心已经在一起了。由于保密协议，苏亚他们并不知道童宇和靖海参与了同一个节目，而李曼却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几个人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应该只有艾心自己，和陶离、李曼、童宇三个人了。八卦新闻倒是没说错，艾心投资了节目，可原因却不在靖海身上，而是另一个参演的艺人，这怕是营销号们绞尽脑汁也写不出的狗血剧情了吧。
童宇很是烦闷，一肚子的情绪也找不到一个出口。他前几天一直不敢接艾心的电话，是因为还没想好自己该不该向艾心询问这些事，如果要问又该如何开口，而他到底又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可是当他看到新闻的第一反应，却是实实在在的嫉妒了。靖海比他出道晚，却一夜爆红；明明两人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靖海却看起来仍是翩翩少年；自己父亲早逝靠着母亲四处打工才得以维持生计，而靖海家境殷实从小生长在书香门第。这些都是他认识靖海以来便知道的事实，从未有过一秒钟的妒忌。可是这一次，他却忽然有些不甘心起来……
他嫉妒靖海可以和艾心的名字同时出现在八卦新闻上，嫉妒靖海可以在狗仔的镜头面前仍然肆无忌惮地冲艾心微笑，更嫉妒全网都在羡慕靖海有艾心这么好的女朋友。而他最嫉妒的是，即使会让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化为乌有，即使会失去一直赖以生存的粉丝，靖海也依然站了出来，告诉所有人：我爱她，请你们不要再去打扰她。
这种勇气，童宇从来没有过。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曾想过，要不然就全爆出来吧，熬过一段时间，他就能和艾心正大光明地牵着手出门了。可那个念头只出现了不到一秒钟，便马上消失了。
说穿了，他不过是个胆小鬼而已。
正是烦闷不堪的时候，手机又猛烈地震动了起来，摩擦着茶几，发出令人不悦的闷响。
“喂？！”童宇抓起电话，有些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电话那边沉默了两秒，才传来一个怯懦的女声：“喂？”
童宇一愣，把手机拿到面前看了一眼，果然……自己接了艾心的电话。
“童老师……”艾心轻轻地唤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电话里传来轻轻的呼吸声。
一瞬间，童宇几天的犹豫不决似乎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想法，不断在脑海里盘桓。
“见一面吧。”他握着手机，嗓音不知为何低沉了起来。
电话里又是几秒钟的沉默，艾心才缓缓开了口。
“好。”
即使最近的事仿佛都一团糟，即使这次见面的结果可能会很坏，艾心站在前台刷卡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感慨，童宇实在是太机智了。
当艾心从didi的大门刷了身份证，走到二楼，按开包间的密码锁时，童宇已经坐在了里面，仍然是戴着渔夫帽和黑色的口罩。艾心知道，他走的是自己以前来过的那道小门。
“童老师。”她努力压制住心里的紧张，低头打了个招呼，坐在了童宇旁边的位置上。
虽然见过那么多次了，但每次两个人单独见面的时候，艾心还是能感受到手心里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汗水。她有些害羞地把手背到背后，悄悄地擦到了布沙发上。
“我……”童宇摘下口罩，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直截了当地开了口：“我有事问你。”
艾心点点头，猜到多半都是新闻的事，还不等童宇开口，便抢先回答了：“晚一点就会出澄清了，证明投资方是陶氏旗下的产业，而我只是代理人。”
童宇点了点头，盯着艾心的眼睛看了几秒，才面无表情地开了口：“那实际上呢？”
“实际上？”艾心愣了一下，童宇该不会真怀疑自己和靖海有什么吧？她赶紧摆了摆手，用力地摇了摇头：“我和靖海真的清清白白的，上次见面还是大家一起来我家的时候，节目需要接触他的时候我都回避了！”
说完，艾心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童宇，似乎很急切地证明自己的忠诚。
“我问的是，实际上，你是投资人之一吗？”童宇也死死地盯着艾心的眼睛。
“……”艾心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不由地避开了目光，手指头用力地绞着，盘算着该找什么借口。
“不要说谎。”童宇的声音露出一丝沙哑，听起来格外的疲倦：“我说过，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呼。”艾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仍旧低着头不看童宇。半晌，才从牙缝里挤了一个字出来。
“是。”
艾心回答完也不敢看童宇，盯着童宇和自己的鞋子，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为什么？”童宇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带着压抑和不解。
什么为什么？艾心更为不解地看着他。是为什么要投资？还是为什么瞒着他？还是为什么要找他拍节目？还是为什么要找靖海拍节目？不管哪个问题，她感觉都得解释好半天了。
童宇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强忍住心中的怒气，又问道：“是因为这个节目找了我，你才投资？还是因为你投资了，这个节目才会用我？”
只是这样两句话，童宇却也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来。不管是哪个结果，于他来说，都不是可以欣然接受的好意。
艾心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看着童宇，轻轻地摇了摇头：“都不是。我以前跟你说过啊，这都是因为你的努力和你的能力，跟我没关系。”
“别骗我！”
童宇忽然提高了音量，猛地拍了一掌电脑桌。好看的凤眼瞪得圆圆的，却是满眼的怒气。
艾心微微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看了眼震怒的童宇，却还是紧紧闭上了嘴。
“上次的电视剧，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买版权改编可能是巧合，但那部电视剧的投资人不就是和你相熟的王总么？”童宇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一桩桩一件件地数着：“上次出国的综艺，投资人就是陶氏旗下的子公司，陶离占了大半的股份，怎么可能事事都这么巧？”
艾心低着头，想要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狂风暴雨赶紧过去，自己再慢慢解释。可是童宇说完这句，却忽然停了，直愣愣地看着她。
“童老师……”艾心怯生生地开口喊了一声，却不敢再说话。
童宇似乎很是疲倦的样子，揉了揉方才差点青筋暴起的额头，无奈地看着艾心：“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童老师。”艾心叹了口气，试图换一种方式说服童宇：“我承认我是有做过努力，但我真的没有你想的这么神通广大。”
“呵。”童宇轻笑了一声，“你是在安慰我吗？”
艾心摇摇头，忽然开口说起了别的事：“以前一直想去你的生日会，但要不就是时间不赶巧，要不就是城市太远赶不回来，没想到今年运气这么好就在北京。”
“所以呢？”童宇挑起眉毛，不明白她突然提这件事的原因。
“我订好了闹钟，准备一开售的时候就抢票，结果刚点进去，最贵的票就卖完了……”艾心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听别人说，可能会有人没及时付款或者是订单有问题会取消，结果我等了一个通宵，也没能刷出一张票来……”
童宇愣了下，生日会的票虽然在他自己手里，但是发售主要还是李曼在控制。他每次都只知道售出的总数，却不知道售出的方法和时间。
“童老师，你身后真的有很多粉丝在支持你，你也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你今天得到的一切，靠的都是你自己。”艾心声音虽小，却无比坚定，敲打着童宇的心脏。
艾心说完，沉默了下来。童宇也不说话，静静地思考着她刚才说的话。
只差那么一点点，童宇便跟着艾心的思维走了。若不是这适时的沉默，他可能没时间让自己的大脑冷静下来。即使心里这样想着，他还是忍不住有些佩服艾心的口才。
“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童宇直视着她，“我只想知道这些事，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艾心看了他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不解的样子：“这些事，有这么重要吗？”
有这么重要吗？童宇忍不住苦笑，在自己看来最重要的事，艾心却只想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么？
半晌，童宇才悠悠地开了口：“大概在十年前吧，我被雪藏过，你知道吗？”
艾心摇了摇头，她并不知道这件事的细节。
也是，童宇想着，十年前艾心才不过十五岁，或许那时候还不是自己的粉丝。
“那时候原因挺多的，但是主要原因，是因为一个人。”
“一个人？”艾心看着他问道：“是谁？”
“一个不重要的人。”童宇摇了摇头，那个名字他当然记得，却不想再提起：“一个跟你差不多的人。”
艾心一愣，什么叫跟自己差不多的人？
“有一个很有钱的人，说要给我投资，可以保证我当男一号、出唱片，我想要的工作机会都可以给我。”
艾心迅速反应了过来，看着童宇：“所以……他要的是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要我陪着他吃饭、旅游、睡觉罢了。”
看着童宇脸上平淡的表情，艾心忽然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低下头，从嗓子眼里挤出话来。
“那跟我怎么会一样？”
“怎么不一样？”童宇笑了起来。
“原因不一样啊！”艾心差点喊了出来，她不管那人是为了什么，可自己，全是因为爱着童宇才会这么做啊……
“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童宇收起笑容，脸上的表情仿佛回到了第一次看到艾心的时候，带着一丝陌生的冷淡：“不论是当年，要和我在一起才给我投资。还是现在，和我在一起之后给我投资。对我来说，都是羞辱而已。”
艾心紧闭着嘴，像小鹿般清澈的双眼盯着童宇，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即使知道这话有些重了，童宇也没有想要收回或是道歉的想法。于他来说，他的自尊心受到的打击更大。甚至在某一瞬间，他对艾心感到了一丝陌生的厌恶。
两个人相视着，却都没有开口，房间里的空气仿佛不再流转，凝固在二人耳边。
“童宇。”
艾心忽然开口叫了声他的名字，几秒钟之后，才无比艰难地再次开口。
“这话，太伤人了。”
童宇没有回应，他又何尝不知道。可不这样说，艾心就永远不可能意识到这件事对他的伤害。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你问吧。”艾心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有些虚弱地靠在椅子上，看着地面而不是童宇。
“你和李晟廷，在一起过吗？”
“嗯。”艾心点点头，“算是吧。”
“你以前，也像对我这样……”童宇犹豫了一下，想要找一个分寸比较合适的措辞：“也这样，‘照顾’过李晟廷吗？”
听到“照顾”这个词，艾心忽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一道重击从天灵盖直下，劈得她心脏都开始疼了起来。
对于童宇来说，这个问题问出来，答案已经不再重要了。而对于艾心来说，她也没有任何想要回答的想法了。
“这个问题的意思我不明白，但是前面的话我都明白了。”艾心忽然站起身来，脸上挤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么以后如你所愿。”
说完，艾心便直接打开包间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童宇依旧坐在椅子上，他并没理解艾心的“如你所愿”是什么意思。即使今天解决了好几个令他困扰的问题，他却一点也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相反地，他感到了更大的压力，仿佛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令人喘不过气来。
337.
早上九点多，童宇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简单吃了些水果和沙拉，就坐在沙发上等着消息。
刚出道没多久的时候，他也是有过“绯闻”的。那时候所有的杂志和媒体，都把他和苏亚称为“最好的兄弟。”
在还没有“那个”的概念的时代，公司倒是把他们俩捆绑地很紧，同时担心童宇的偶像地位，所以什么绯闻也没出过。
而现在某些概念大行其道了，公司却不再炒作他和苏亚的友情，可能是觉得粉丝也会厌倦吧。但不知道为何，公司仿佛与自己一样，总是认不清自己的位置。之前拍摄的时候，也有合适的机会炒作绯闻，公司却都拒绝了，童宇估计是公司觉得对方的咖位太小，炒作并没有什么帮助。
这一次，童宇知道，不是公司终于认清了现实，而是终于知道顺应时代的改变了。
按照李曼嘱咐的，童宇在九点五十的时候转发了一条微博，是关于新歌打榜的，和绯闻并无关系。等到十点钟，新闻终于来了。
先是几家营销号发了一张模糊的偷拍图，标题都是什么“童宇林小艺恋情曝光！”“童宇林小艺因戏生情！”“童宇林小艺街头密会！”等，看着博人眼球，而照片，就只是几张他们在剧组时对台词时，在导演指挥下做出的比较亲密的动作罢了。
不到十分钟，上百个营销号都疯狂发着微博，恨不得第一时间播报童宇和林小艺的绯闻。半小时之后，童宇新曝光的“恋情”成功登上了热搜第一。不得不说公司这点安排还是很巧妙的，热搜难上，但上午这种微博不那么热闹的时刻，还是有机会的。
童宇大致看了看微博下面的评论，还是好评居多，大多数是粉丝的祝福，还有很多理智的粉丝表示请关注偶像的工作而不要关注生活，也有很多老粉认为童宇确实已经到了结婚恋爱的年纪，这些事都是无可厚非。
但再往下看，令人不堪入目的评论还是存在的。
评价童宇过气、蹭热度、想要咸鱼翻身的评论，童宇已经看过太多了。与其说是佛系、不在乎，倒不如说童宇现在已经产生免疫了。
但还有很多人，在不停地评价林小艺。有说林小艺蹭热度的，有说林小艺花心的，还有很多人评价林小艺的外形普通甚至难看，最可怕的是说林小艺在公共场合和童宇这样打闹，实在是没有家教，一点都不自尊自爱。
看着这些评论，童宇当然没资格去管什么，对方公司一样是同意了这次炒作的。但他一边看一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忽然有点感谢林小艺。如果真的被拍到的是他和艾心，面对网络上这些暴力的人身攻击，他真没把握会对艾心造成多大的伤害。
艾心这一上午并没发来消息，朋友圈也没更新。童宇不知道她是根本没看到，还是已经看到了之后不想联系自己。
犹豫了一会儿，童宇打开了艾心的微博。
“放心放心放心心”并没有发新微博，而在置顶微博下面，果不其然粉丝们已经闻声赶来了。
“大大，你最爱的男人，恋爱了。”
这是下面点赞数最高的一条评论，童宇看了看，紧接着的几条都差不多，大多数还是在心疼艾心。不过也有不同的声音，大概是劝艾心不要一棵树上吊死，早日换个爱豆继续饭。
啧啧，童宇皱起了眉头，你们就不能劝她点好的嘛？
然后再刷新艾心微博的时候，他就看到艾心新发了一条微博了。
公开?-?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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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有文案，只有一张照片，童宇点开了大图。
那是艾心的背影，站在都柏林的河畔，似乎在看着对岸的风景，夜里的灯光洒在她身上，显得分外温柔。
傻瓜……童宇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了会儿电影，又返回来看微博下的评论。
“大大啊你可长点心吧，你的爱豆都恋爱了！”
“大大连文案都没有，是不是被伤透了心？”
“这是在暗示今天要鸽了吗？？不要啊！！”
“爱豆恋爱了，自己却出去旅游了，看来大大真的心碎了。”
童宇想了一会儿，才在微博下评论了一句：“这里我也去过，很美。”
果然，很快就收到了艾心的回复：“追随爱豆脚步，追星女孩绝不认输。”
童宇笑着收起了手机，门铃响了起来。他楞了一下，站起身来打开门，是小区的保安。
“童先生，有您的闪送，我就拿上来了。”保安递过手里的袋子。
“麻烦你了。”童宇接过袋子，上面用订书机订了张纸条，应该是闪送的订单信息。他看了眼，果然发件人是“放心心”。
他把袋子提进客厅，小心地拆开，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吃的？童宇愣了下，这家伙真是打算喂肥自己吗？
有一壶甜汤，童宇大致看了看应该是雪梨银耳莲子羹。还有几盒曲奇饼干和蔓越莓饼干，一些奇形怪状的巧克力，还有一盒上印着英文，童宇拆开，果然是红茶。
“还挺全。”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想了想，拿起汤壶进了厨房。早上还一直在考虑午饭吃什么呢，没想到来得倒是很及时。
艾心家。
“喂，你心也太大了吧。”陶离看着艾心把装好的袋子递给闪送员，又关上门回到屋里继续做文案，实在忍不住说了一句。
“你头也很大啊，没事。”艾心看都不看他。
“呸！我是在关心你好吗？”陶离喝了口甜汤，吃人嘴软，实在不好意思继续打击她，“我说真的，你一点都不担心啊？”
“担心什么？”艾心发送完邮件，摘下眼镜看着他。
“那个林小艺人美声甜，还会演戏，还年轻！”陶离咂咂嘴，吃了口白砍鸡，眉开眼笑地看着艾心。
“我很老吗？”
“你都25了，明后天就30了。”
“哦。”艾心点点头，表示他说的很有道理，“你比我还大一岁是吧。”
“白眼狼！”陶离呸了一声，放下心来。她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对了，我之前跟李曼聊天的时候，不小心暴露了你富二代的身份。”
“？”陶离愣了下，没想到话题突然跳转到了自己身上，几秒钟才反应过来。
“她怎么说？”
“没说。”
“怎么可能没说？”陶离啐了她一口。这是陶离在感情里最爱玩的游戏之一，假装成普通人，再在某一时刻拆穿自己其实是个身价上亿的富家少爷，通过观察对方的反应来取乐。
艾心一直表示这种游戏很不道德，但陶离却声称这是“人性的测试。”
如果男人装得很有钱，女人和他在一起之后才发现他是骗子，那么90%都会分手。但如果男人很有钱却装作很普通，被女人发现之后，90%都会觉得这是真爱。这就是陶离一直以来信奉的理论，并通过实践一直证明着这个理论。
“我觉得曼姐挺好的，没必要。”艾心摊开双手，表示李曼真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那就是冲击还不够大，我要是开着自己的车包下整栋大楼跟她表白，她还是没反应的话……”陶离忽然停下了，似乎是没想好后面要说什么。
“那就证明，曼姐不喜欢你？”艾心偏着头看他。
“不不不，只能证明她不喜欢男人。”陶离自信地站起身来，又去添了一碗饭。
“钱又不是万能的。”
“确实不是，但是没钱寸步难行。”陶离回到饭桌上，白了艾心一眼，“这点你是最清楚的吧。”
“嗯。”艾心点点头，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起身进了厨房。
天寰娱乐办公室。
童宇坐在沙发上玩着手机，李曼坐在办公桌前，认真地查看着资料。
“这次反响很不错，算是把童宇的知名度又拉回来一些了。”老大坐在转椅上，看起来心情不错，颇为满意地看着李曼。
“嗯。”李曼点点头，内部的数据不会骗人，这一次营销之后，很多网站和微博都自发地发了关于童宇的通稿，大概也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大的粉丝数量。这一波造势之后，电视剧和综艺上线时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帮助，算是给之后的工作铺了条稍微舒服一点的路。
“童宇。”老大忽然喊了他一声。
“嗯。”童宇收起手机，抬头看着他。
“还在不高兴？”老大嘴角勾起来，像是看小孩子一样看着他。
“没有。”童宇摇摇头，“公司是为了我好。”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为什么要签天寰？”
童宇愣了下，这是要开始打感情牌了吗？
大概四年前，童宇以前的经纪公司十年约已满，虽然他无所谓续不续约，但对方好像也根本没有想续约的样子。至于为什么，大概要从童宇刚出道的时候说起了。
那时候他正是最青春的年纪，刚出道的几部偶像剧反响都很不错，就算不是主角也能讨得观众的喜爱，还被评为“最想和他恋爱的角色”。那时候公司想要帮他拓展业务，于是便开始筹备出唱片，童宇也算争气，第一张唱片就卖的很好。
公司算是很欣赏童宇这棵摇钱树，于是开始电视剧、电影、唱片、演唱会、mv男主角、影集等等能挣钱的业务全都开始接，先不说过度的工作让童宇的身体苦不堪言，正常人的精力根本不可能同时做好这么多事。虽然表面还是一片平静，但童宇和李曼心里都颇有微词。由于精力跟不上，很多工作的表现也就不尽如人意，公司心里也不乐意了。
而导火索，是某一次的“饭局”。当时某个富商看上了童宇，说是看上，也不是要发展个什么结婚或是恋爱的关系，只是想将童宇收入囊中，带着出去旅旅游或是参加聚会之类的。虽然要求不高，但这已经触及到了童宇的底线，他当时断然拒绝了公司牵线搭桥的想法。
其实这种拒绝也不是没有过，不止童宇，很多艺人都有自己的底线。但坏就坏在那富商心胸狭窄，本来想着童宇不算一线小生，应该很容易说服，结果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自己，搞得很没面子，就扬言要封杀童宇。虽然没有真的封杀，但童宇被公司就此雪藏也是真的，毕竟公司觉得童宇“无法控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给公司带来问题。
那时候还没那么多解约的先例，在很多艺人的观念里合同就是一切，也没有人会替他们支付高昂的解约费用。再者说就算解了约，从此在圈内也会被人视为“麻烦”，很难再找到下家。那几年童宇就靠着一些小节目打酱油的通告勉强度日，唱片也一直没有再发过。
大概雪藏了两年，公司也许是又想起了童宇，也许是觉得富商已经不构成威胁了，才把童宇从冷宫里拽了出来。但这时候，童宇的粉丝很多已经转投了别家，童宇的热度已经没了。更关键的是，童宇赖以生存的题材，偶像剧的市场已经被颠覆了，观众们更偏爱成熟的都市剧或是正剧，一时间很难找到偶像剧的资源，童宇就这么被夹在时代的夹缝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偶然一次机会，童宇参加节目的时候，天寰的一个总监看到了他的表现，把他推荐给了更高一级的老大。经过协商，待童宇约满之后就会把他签进天寰。
面对这种伯乐的行为，童宇并没有显得多么感激涕零或是喜悦，全程都默默在一边听着李曼去讨价还价争资源。与其说对工作，不如说他对这个圈子已经失望过一次了。
那时候，面对一直沉默着的童宇，老大开了口：“我不要求你对公司有什么感情，但这是投资，我是要回报的。我可以给你更好的资源，可以给你打造更好的路线，我只要求你拿出你本身的水平，去完成好这些工作。如果你做不到，现在就可以离开。”
从小到大，童宇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说他做不到，他就偏要做到给别人看。他站起身来，扫视了一圈屋里坐着的人，慢慢开了口：“投资是有回报的，如果你有耐心的话。”
一转眼四五年过去了，当年老大说的话都实现了，他的确给了童宇很多更好的资源。而童宇也没有让他失望，虽然没有大红，但是每一项工作都完成地非常好，不争不抢的性格也让公司里的人对他另眼相看。
回到现实，童宇看着面前那个成熟的男人，说是他改变了童宇的人生也不为过。
“我当然记得。”童宇点点头，直视着他。
“记得就好。”老大点点头，笑了笑，扬起手让李曼和童宇除了办公室。很多经纪公司对艺人首选的就是感情牌，其二就是用资源和钱留住人。但他心里清楚，童宇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338.
阳光从窗外洒了进来，照在洁白的被子和枕头上，刺得艾心有些睁不开眼。
她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十一点多了，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吗？
手机上只有陶离发来的消息，她简单回复了几句，就把手机丢在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看了看周围，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沙发上转移到了卧室里。看来，昨晚上又在童宇面前睡着了吧。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从医院出来，总觉得自己在童宇面前放松了很多。
大概是听取了喵喵的意见，努力去敞开心扉，敞得太厉害了，连边界都没了吧。
艾心有些吃力地从床上爬起来，贴着墙出了屋，想去厨房里找些吃的。
还没走两步，就看到童宇顶着一头鸟窝般凌乱的头发，正好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啊，早啊……”艾心下意识地打了个招呼，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洗漱，又退了两步，怕被童宇闻到自己的口气。
“嗯……”童宇显然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形象，歪过头看着她，“你早……午饭想吃什么？”
艾心摸了摸肚子，是有些饿了。可能是昨晚的外卖过于油腻，让她肠胃有些不舒服，并没什么胃口。
“粥吧。”艾心想了想，煮粥对于童宇来说应该也不会太困难吧。
“哦，粥啊……”童宇犹豫片刻便点了点头，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那你先去洗漱吧。”
“嗯。”艾心乖巧地应了一声，便摸着墙蹭进了洗手间里。
看着镜子里有些憔悴的自己，艾心勉强地笑了笑。一想到等会儿就能吃到童宇亲手做的粥，心里又有些高兴了起来。
晚上可以和童宇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影，早上一起床就能看到童宇，童宇还主动给她做饭吃。这种天堂一般的日子，就是让她再受伤一次她也认了啊。
洗漱完，又在沙发上坐了十来分钟，童宇才端着一个小碗从厨房里出来，脸上带着些心虚。
“这么快？”艾心笑盈盈地看着他，接过了他手里的小碗。
“有点烫。”童宇看着她期待的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
“咦，黑米粥啊？”艾心拿起勺子搅了搅，忽然闻到了一股诡异的味道。
“不是……是白粥……”
白、白粥吗？艾心看了眼碗里，一片漆黑还有些粘稠的粥，怎么……也看不出来这是白粥啊。
“你……”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放的……酱油吗？”
“嗯。”童宇点了点头，“快出锅的时候想起来没放盐，怕你觉得没味道，就放了点酱油。”
“……”
艾心硬着头皮尝了一口，果然是想象中那样恐怖的味道。不止酱油，童宇应该还放了糖……
“怎么样，好喝吗？”童宇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艾心看着他的表情，实在不忍心说出真相，只好咬着牙唏哩呼噜地喝完碗里的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把空碗亮给他看：“嗯，挺好喝的。”
“那我再去给你盛一碗。”童宇很是高兴的样子，拿过艾心手中的碗就起身去了厨房。
“哎……喂……我……”
艾心直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叫苦连天。
严格来说，童宇熬的粥已经不能用难喝来形容了。艾心长这么大就没喝过这么……恐怖的东西，不过还好，起码是煮熟了。
“慢点喝。”童宇端着碗从厨房里出来，一脸温柔地笑容看着艾心。
“嗯。”艾心接过碗，心里犹豫了起来。囫囵吞枣还好，至少不太能尝出这粥的味道，要是慢点喝，艾心真怕在童宇面前吐出来。
“铃——”门口的呼叫器响了起来，童宇愣了下，便站起身来。
“你等我一下，我去看一下。”
“嗯。”艾心赶紧点了点头，松了口气。
不论这时候是谁来，她都无比感谢。趁着童宇起身去开门的时间，她迅速地把碗里的粥全部吞了下去，皱着眉头又喝了一大口水，这才把嘴里的味道压下去。
“奇怪。”童宇开了门，看着站在门口一脸笑容的李曼，有些疑惑的样子。
“艾心怎么样了？”李曼提着些纸袋，自顾自地进了门。
“挺好的，刚吃完饭。”童宇指了指客厅里。
“曼姐，你来了？”艾心看见李曼倒是很惊喜，站起身来打了个招呼。
“吃的什么？”李曼望了眼艾心面前空空如也的碗。
“粥。”
“你就给人吃这么清淡啊？”李曼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茶几上。
“不是啦，是我想喝粥……”艾心笑了笑，瞟了眼桌上的东西。
果然李曼很了解童宇啊，带来的都是些新鲜的蔬菜和食材。要是靠童宇家的冰箱支撑两个人的生活，自己非得饿死在童宇家不可。
“你喝吗？”童宇拿起桌上的空碗，看着李曼。
“也行，来一碗吧，还没吃午饭呢。”李曼点了点头，靠在沙发上休息着。
“曼姐！”
艾心忍不住大喊一声，童宇和李曼同时盯着她。
“怎么了？”李曼侧过脸，看着有些惊慌的艾心。
“没、没事……”艾心抬眼瞟了眼童宇，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无奈地看着李曼。
童宇疑惑地看了眼她，也没多问，进厨房去给李曼盛了碗粥。
“这什么粥？”李曼端着碗，一边问一边拿起勺子来尝了一口。
还没等童宇回答，就听到了李曼惨绝人寰的声音。
“这是什么玩意儿——”李曼痛苦地皱着眉头，嘴里不住地“呸”着，一脸惊恐地看着童宇。
“我说……你做完饭自己都不尝尝的吗？这你也敢叫粥？”
“？”童宇看了眼李曼，又看了眼艾心，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你嘴太刁了吧，艾心都喝了两碗了。”
“两碗？”李曼转过头看着艾心，一脸看怪物的表情。
“……”艾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无奈地看着李曼：“我觉得，还行……”
“真的假的？”童宇看着李曼夸张的反应，忍不住进了厨房，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粥。
“我说你，吃这种东西，不怕拉肚子？”李曼瞟了眼艾心，有些内疚地看着她。
“还好啦，真的没那么夸张。”艾心摸了摸肚子，“只要赶紧吞下去，就尝不到味道了。”
“砰——”一声响动从厨房里传了出来，紧接着就是童宇的干呕声。
“哈哈哈……”李曼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果然，童宇自己都忍受不了啊。
童宇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脸上仍然带着刚才喝完粥之后的痛苦。
“那个……我……”
“我就是来看看艾心，没什么问题我就先走了。”李曼站起身来摆了摆手，又看了眼童宇：“过两天有工作，别忘了啊。”
“知道了。”童宇点了点头，送着李曼出了门，才又重新回到客厅里。
艾心依旧安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一脸憋笑地看着他。
“你……”童宇犹豫着，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看着她：“下次不好喝可以直接说。”
“没有啊，我真的觉得还好。”艾心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还好？”童宇想起那锅粥，自己才喝了一口就感觉要吐了，艾心居然还能喝两碗。果然能成功的人，都不是普通人啊……
“对了。”
艾心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眼桌上的食材，又看着童宇：“你要是不想喝粥的话，我给你做点别的吃吧……”
“叫外卖吧。”
童宇摇了摇头。他本来就是接艾心回来休养身体的，这饭都没能好好给她吃上一口，还得让她做饭，自己是真的于心不忍。
“总吃外卖不健康的啦，而且我做饭很快的。”艾心想起曾经的嘱咐，还是尽量不让童宇吃外**较好。
“……”童宇仍是有些犹豫。
“要不，你陪我一起吧，还能帮帮忙？”艾心征询似的看着他。
“好吧。”
童宇终于点了点头，站了起身，拿起桌上的纸袋，和艾心一起进了厨房。
“呐，这个吧。”
艾心翻了翻袋子里的各种食材，拿了两个番茄，一颗生菜，几个青椒和一些肉出来。
“你帮我洗一下菜吧。然后冰箱里还有鸡蛋吗？”
“有。”童宇点点头，赶紧跑出去在冰箱里拿了几个鸡蛋进来。
“好，那你洗完菜蒸点米饭就好了。”艾心一边切着肉，一边安排着。
“饭？”
童宇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家里……没有米。”
“哦，没事啊，米饭叫外卖也可以。”艾心抬起头来笑了笑，又专心准备着食材。
童宇点点头，掏出手机来看了看，又看了眼艾心。
“那个……调料什么的……是不是也要买点？”
“嗯？家里都有什么？”艾心转过头来看着他。
“就这些……”童宇拉开一个橱柜，里面孤零零地摆着盐和糖，还有一瓶显然是刚开封的酱油和醋。
艾心忽然松了一口气，还好童宇刚才往粥里放的是酱油。要是放的醋，自己还真不一定能硬着头皮吃下去。
“嗯，买一下鸡精或者味精，然后买瓶蚝油就好了。”艾心看了眼手中的猪肉，又侧过脸去：“再要一瓶料酒。”
“好。”童宇点点头，在手机上点着，又抬头看她：“那我再买点米吧。”
“好啊。”艾心咧开嘴笑了起来，“那以后可以经常在家吃饭了呢。”
在家……吃饭吗？
童宇心神一颤，看着面前低着头专心切肉的艾心。他忽然有点庆幸这间房子的厨房有窗户，阳光照进来刚好打在艾心的身上，看起来格外的散发魅力。
他第一次觉得，这件冰冷的屋子，有了一丝家的味道。
“买完了。”
童宇把手机揣进兜里，看着艾心：“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嗯……把菜洗出来，其他的交给我就好啦。”
“嗯。”
童宇看着艾心的笑容，心里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放松了下来，点了点头，专心地洗着水池里的番茄和生菜。
艾心侧过脸去，看着他勤奋的样子，番茄的皮都快被他洗掉了。不过这样的童宇，倒是多了些烟火气息，让她觉得更是迷恋。
蔬菜和肉都已经切好了，整整齐齐地码在碗里。艾心看了眼锅***茄也已经焯掉了皮。
“外卖到了。”童宇看了眼手机，指了指厨房外，“我去拿一下。”
“好。”艾心点了点头，把番茄从锅里捞了出来。
“鸡精……蚝油……料酒……”童宇一边念叨着，一边把塑料袋里的调料挨个拿出来，摆在台面上。
“嗯，放着就行了。”艾心瞥了眼袋子里的米，“你把米饭蒸上就行，饭好了菜也就好了。”
“好。”童宇看着那个犹如高科技一般的电饭锅，努力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把米饭蒸上了。
“嗯，那我炒菜了，你要是怕油烟的话可以先去客厅里坐会儿。”
“要不我给你拿个围……”童宇愣了下，忽然想起来家里根本没有围裙这种东西。
“围什么？”
“没事，那我先出去。”童宇摆了摆手，心里却盘算着，看来是得给家里添置些东西了。
在沙发上坐了十几分钟，童宇刷了刷微博，倒是没看到艾心受伤这件事被爆出来。还没来得及点开艾心的微博看看，就看到艾心本尊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出来了。
“这么快？”童宇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嗯，这些菜很快。”
艾心把盘子陆陆续续端到餐桌上，童宇看了眼，番茄炒蛋、蚝油生菜、青椒肉丝，倒真是很朴素的一顿家常饭。
“你吃多少饭？”童宇一边盛着饭，一边问她。
“我？”艾心摸了摸肚子，那两碗粥还在胃里翻腾着，“我不吃米饭了，有点撑……”
“哦。”童宇点点头，心里知道那两碗粥吃下去应该不会好受，又有些抱歉起来。
“嘿嘿，吃饭啦！”
艾心丝毫看不出来难受的样子，坐在桌前满是期待地拿着筷子，等着童宇落座。
“呵，吃个家常饭这么激动。”
童宇看着她的样子，没忍住轻轻笑了起来。
“对啊，每顿饭都值得期待嘛。”
艾心在心里默默想着，这毕竟，是和自己最喜欢的人一起吃饭啊。
“嗯。”童宇点了点头，也许艾心说得对。以后他的每一顿饭，也是值得期待的。
339.
聚会完的第二天，童宇躺在床上还想再睡一会儿，就接到了李曼的电话。挂断电话，童宇立即从床上爬了起来，自己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
他穿好衣服，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赶紧跑进了厨房。打开冰箱，扔掉了一些已经过期的食物，童宇又摆进去一些昨天提前买好的蔬菜和水果，才松了一口气。
要是让妈妈发现自己没好好吃饭，免不了又是一顿啰嗦了。
简单吃了些零食，童宇躺在沙发上玩了会儿手机，门口的呼叫器就响了起来。
童宇起身，和保安说了几句，便站在门口等待着。几分钟之后，门外传来说话声，童宇迅速打开了门，李曼带着刘雅容正站在门口。
“怎么站这？怪吓人的。”刘雅容看了他一眼，慢慢进了屋。
李曼也不说话，低头笑了笑，她能猜到童宇从起床到现在的手忙脚乱。
三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刘雅容便站起来开始检查着家里的蛛丝马迹。这是每次见面都会有的“娱乐”活动，童宇也不反感，不论是夸奖还是埋怨，都让刘雅容觉得在这个家里也有一份存在感。
“又没叠被子啊！”刘雅容的声音从卧室里传了出来，带着一丝宠溺的数落。
“晚上还得盖啊！”童宇也不遗余力地喊了回去。
李曼笑了起来：“有时候觉得你完全不像处女座啊。”
“又不是每个处女座都有洁癖。”童宇翻了个白眼。
大概检查了几个房间，刘雅容都没有什么发现，终于走到了冰箱面前——往日里最容易抓到童宇痛脚的地方。
刘雅容在冰箱里翻了翻，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楞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慢慢关上了冰箱门。
“怎么样，大侦探，有什么发现吗？”童宇笑着看着母亲。
“算你小子最近表现不错。”刘雅容没再多说，坐在沙发上休息了起来。
“对了阿姨，童宇晚上有个通告，一会儿就得出发了。”李曼看了看手表，“我给司机打了电话，晚上阿伟陪你去，我陪阿姨？”
“嗯。”童宇点点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看着刘雅容：“对了，最近有家新开的潮汕火锅，你们晚上去吃吧。”
“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们。”刘雅容笑着摆了摆手，童宇事无巨细的样子总让她觉得自己年纪大了。
“好。”童宇点点头，起身戴上了帽子，又在门口戴上了口罩，安静地出了门。
坐了一会儿，刘雅容才认真地看着李曼：“小曼啊，你老实跟阿姨说，小宇是不是恋爱了？”
李曼一愣，忽然想起刘雅容翻过冰箱，低着头笑了起来。
半晌，李曼才抬起头来，慢慢地开了口。
马上娱乐办公室。
夏总坐在转椅上，背对着桌子，看着落地窗外的高楼，手中夹着名贵的雪茄，烟雾袅袅升起，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无比神秘。
艾心坐在桌前，看着他的背影，也不说话，整张脸只有嘴角微微扬起，等待着对方先开口。
又过了五分钟，夏正宇才缓缓地转了过来了，注视着一脸平静的艾心。
他逆着光，使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艾心清楚，多半是夹杂着不屑、鄙夷和打量的表情，她在很多地方见过。
“艾小姐？”夏正宇慢慢开了口，和艾心想象中不一样，他的嗓音带着一丝憨厚，听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听不出任何口音。
“是我。”艾心笑了笑，也不提问，朝着夏正宇点了点头。
夏正宇似乎是没想到这样的答案，沉默了几秒，才又开口：“久闻大名。”
“我也是。”艾心还是保持着刚才的笑容，不卑不亢地看着他。
“哦？”夏正宇剪灭了手中的雪茄，轻轻放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艾心：“我的大名？”
“对啊，于教授常常提起您，他是我的研究生导师。”
于教授？夏正宇迅速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果真网上的爆料里关于艾心的学历一点不假，当初他看到这是自己的小学妹时，可是不太相信的。
“呵呵，于教授都说我什么了？”夏正宇勾起嘴角，审视着艾心。
沉默了几秒，艾心才缓缓地开了口：“榜样。”
“哈。”夏正宇发出短促的笑声，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中性词，他还以为艾心肯定会借着于教授的名字说些好话。
艾心盯着桌上的烟灰缸，并不继续说话，反倒是显得夏正宇被动了起来。
“艾小姐猜到我为什么联系您了吗？”夏正宇微微正色，盯着艾心。
“猜不到。”艾心耸耸肩，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夏正宇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一个普通人和当红小生传了绯闻，才不过一个月，就被公司总裁召见了，怎么会猜不到什么事。
“艾小姐，是否有出道的打算呢？”
“您叫我艾心就好。”她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
“哦？作为普通人来说，和这么多艺人一起玩，没有压力吗？”夏正宇挑起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并没有。”艾心又摇了摇头，露出了单纯的笑容：“往前推几年，他们也是表演系、声乐系、导演系的同学。”
“呵，你倒是看得通透。”夏正宇笑了笑，“那，为什么要和靖海走得这么近呢？”
明明是他跟我走得近吧！艾心在心里无语地感慨了一句，却还是忍住了吐槽的冲动。毕竟靖海对她不错，她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推他出来背锅。其次，她觉得就算她说了实话，夏正宇也不会听。
还在学校的时候，关于夏正宇，艾心听得最多的一个词，就是“阴险”。而排名第二的形容词，则是“扮猪吃老虎”。
这样一想，自己倒是和夏正宇有几分相似。想到这，艾心没忍住低头轻轻笑了一声。
面对着低头偷笑的艾心，夏正宇倒是不恼，继而开口：“若是没想出道，那艾小姐想要什么呢？”
“我？”艾心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夏正宇，指了指自己：“我想要什么？”
夏正宇点点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艾心歪着头想了想，便滔滔不绝起来：“我嘛，最想要的还是世界和平。不过这挺难的，所以我最近想要的是不失眠，顺便长胖一点点。上周在杂志上看到一双新款的鞋子，也挺想要的。”
艾心一边说一边看着夏正宇，终于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丝愠色，笑了起来：“夏总，与其说我想要什么，不如说您想要什么吧？”
夏正宇清了清嗓子：“你是以为我叫你来谈条件的吗？”
“不。”艾心立即摇了摇头，“我根本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你知道就好。”夏正宇靠在转椅上，露出了一丝放松的神色。
“所以，您需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夏正宇的手指轻轻在桌上敲打了两下，才又继续开口：“和靖海在一起。”
没想话音刚落，艾心又一次低头笑了起来。
夏正宇在校期间，并不是最优秀的学生。因为微胖的身材和普通的外形，被同校的女生拒绝过很多次。不消别人说，他自己也很清楚，很多人在背后都嘲笑过夏正宇。所以当年他成功爬上总裁之位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母校捐款。
虽然现在的他，已经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高攀不到的目标了，敏感脆弱的内心也变得无比强悍。但面前的艾心，忽然让他想起了上学时的那些漂亮女孩。面对他稚嫩而真诚的表白，她们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只是三两成群地像艾心这样，低着头小声地窃笑着。不论他如何问，那些女孩也不肯说她们在笑什么。在她们眼里，夏正宇就是个癞蛤蟆而已。
笑了一会儿，艾心看到夏正宇微微颤抖的嘴角，才及时止住了笑声。
“夏总，这个要求可一点都不简单啊。”艾心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你有顾虑？我可以解决。”
“顾虑？”艾心笑了笑，“没有。我就是单纯的做不到而已。”
“世上……并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夏正宇笑了起来，“条件可以谈，顾虑可以解决。”
“夏总。”艾心稍微失去了一些耐心，脸上却仍然陪着笑：“有些事吧，是真的做不到。”
面对一直拒绝的艾心，夏正宇似乎是有些动怒了。他沉默了几秒钟，目光重新回到艾心脸上，声音已经变得有些冰冷。
“艾小姐，这个圈子就这么大，没必要事事讲原则。”
艾心一愣，这话已经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了。从之前的绯闻看，她还以为靖海已经算半个弃子了。没想到，夏正宇竟然花了几十分钟来解决这件事。
“夏总，咱们都是一个教育体系出来的，说轴，也都是一样的轴。”艾心露出了放松的笑容，颇为亲切地看着夏正宇，“这要是放以前，我肯定会考虑。但是现在，我真的做不到。”
夏正宇像是没有反应一样，纹丝不动地看着艾心。
沉默两秒，艾心又开了口：“您的面子，我必须得给。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事算是我的不对，以后您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说完，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有些讨好地看着夏正宇。
办公室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阳光斜着打在办公桌上，照得夏正宇脸颊有些发红。艾心也不避开他的目光，似乎想表示自己真挚的诚意。
艾心在心里默数着数字，数到八十六的时候，夏正宇终于又一次开了口。
“今天辛苦艾小姐了，我就不送了。”
“嗯。”艾心点点头，迅速站起身来，朝夏正宇鞠了一躬：“那我就先走了。”
“下次见。”夏正宇坐在转椅上，笑着摆了摆手。
艾心出了电梯，走出马上娱乐的办公楼，又一路转过街口。确定没人跟着自己之后，艾心才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她有些腿软，无力地靠着砖石墙，心跳仍然跳得很快。
她知道，这世界不是以前的世界了，她也不是以前的她了，很多事不可能再靠一张嘴和小聪明蒙混过关。她早就听闻过夏正宇很多故事，也很庆幸自己一直不需要接触他。当接到夏正宇的秘书电话时，她觉得心跳都好像漏了一拍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很想见童宇，忍不住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过去。电话铃声响了一会儿，没有人接。她挂断电话，发了一条微信过去。
“我想见你。”
她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儿，重新装回了包里。心里空荡荡地，总是觉得有不祥的预感。犹豫了一会儿，她又一次掏出手机，想要给陶离打个电话。
“嘟嘟嘟~嘟嘟嘟嘟~”艾心拿着手机，还没来得及拨出去，手机就自己响了起来。
她愣了一下，毫不犹豫地接了起来。
“嗯，嗯，啊？现在吗？”艾心拿着电话，沉默了几秒钟：“好，那我现在过来吧。”
挂了电话，她不知为何皱起了眉头，朝停车场走去。
吃过饭回到家，已经是九点多了。艾心无力地躺在沙发上，回想着自己这莫名其妙的一天。九管从屋里跑了出来，飞扑到沙发上，在艾心手边蹭了起来。
“饿了？”艾心抱起九管，走到冰箱旁，果然食盆已经空了。
“你啊你，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真幸福啊。”艾心把猫粮倒进食盆里，无奈地看着九管。
“喵——”九管发出一声不屑的叫声，表示了一下抗议，就马上把脸埋进食盆里享受了起来。
“坏了。”艾心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皱着眉头跑进了书房，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电脑。她打开网页查看了一下昨天的收益，又赶紧打开文档，噼里啪啦地敲起了键盘。
“九点半，还有两个半小时，来得及来得及……”她一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一边手指飞快地舞动，瞬间空白的文档里便多出来好几行文字。
九管吃饱了饭，蜷缩在沙发上，舒服地趴着。艾心的手机在包里亮了又亮，不时显示着电量低的警告。反复了十多分钟，终于无力地熄灭了灯光，彻底黑屏。
艾心在朋友圈发了和君君、陶离两人的合照，没过多久，果然很多评论。
“这个不是微博上那个画手吗！”
“啊啊啊啊沉浸在君君的美貌里。”
“满脸写着不开心的陶离……”
她笑了笑，回复了几条，忽然想起什么，给陶离发了条消息。
“记得让他别发微博。”
“放心。”陶离很快回复了过来。
这不算是艾心第一次和网红接触，但却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和网红交朋友。陶离告诉艾心，他们的交往方式便是会在社交平台上传自己和朋友的合照，毕竟几个人的热度加在一起总会超过一个人。
她虽然不太在乎这种事，但还是听从陶离的意见，在朋友圈里晒出了合照。没过一会儿，君君也在下面点了赞。
艾心翻看着日程，这个月几乎都被排满了，台历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很久之前陶离就说她应该雇一个助手或者是秘书，她却始终觉得没必要。
她把台历重新放回桌上，叹了口气，打开电脑准备看一下刚收到的pdf，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没有名字的号码，艾心觉得有些眼熟，却没想起来是谁。
“喂？”
“喂。”那边传来一个年轻而稍微带着些粘腻的男声，“是我。”
艾心愣了一下，在脑海里搜索了几秒钟，迅速反应了过来。
“有事吗？”她有些不耐烦，不太想和对方多说什么。
“嘿嘿，叙叙旧。”那边的男孩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却让艾心格外心烦。
“我在忙。”
“哎呀，知道你忙。”男孩撒了个娇，才又继续开口：“听说你投资了一个新网综啊。”
“消息倒是挺快。”艾心不屑地冷笑了一声，“节目联系你了？”
“对啊，这不就是为我量身订做的吗？我是多少女孩子的梦想啊。”电话那头笑了起来。
“哦。”艾心应了一声，并不想搭理他。
“说正事，拍摄的时候你会去现场吗？”
“跟你没关系。”艾心立即回答。
“哎哟，我还说你要是来，我就便宜点参加呢。”
“……”艾心沉默了几秒，压着声音开了口，“便宜多少？”
“哈哈哈哈哈，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啊！下次有机会见面你就知道啦。”男孩大笑了起来，挂断了电话。
这家伙……艾心咬牙切齿地看着手机屏幕，烦闷地把手机丢在一边。
在电脑前忙碌了两三个小时，艾心的手机响了两声，她拿了起来，是童宇的微信。
“我下个月档期都是空的，你想出去旅游吗？”
是之前自己向童宇询问的问题，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不是想出去旅游，反而是想给他填满档期。
叶烨的消息适时地发来，解决了艾心的忧虑。
“我们这边艺人的名单已经定下来了，您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下一步我们就去协商了。”
她看了眼附带的文件，是一份表格，里面填着艺人的名字、年龄、粉丝量等等。里面大多数艺人她都听说过，个别不认识的百度了一下，她才重新拿起手机，拨通了叶烨的电话。
“啊，是这样啊……”叶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但还是应了下来，“那我去协商一下他的档期吧。”
“好。”艾心想着，童宇的档期她早就打听清楚了。
“对了，如果靖海参与拍摄的话，你没关系吗？”叶烨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带着一丝关心的温柔。
“没关系。”艾心笑了笑，挂断了电话。
其实这段时间她想得很清楚，她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和评论，网上的那些意见根本伤害不了她半分。而有个靖海这个挡箭牌，自己和童宇的会面倒是轻松了许多。
倒是叶烨，好像是有些为难的样子。她也懒得多想，当初自己和陶离投资，要的就是这个选择艺人的权利。当然了，陶离还是打算有利润的。
艾心想起小时候，自己曾偷偷地幻想过长大后会和什么样的男孩子在一起。她以为自己会喜欢叶烨那样一丝不苟却偶尔温柔的性格，也想过自己会喜欢君君那样青涩的少年。
她从来没考虑过童宇这样，年纪略大，又啰嗦又挑剔，还总是心口不一的类型。但童宇出现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闹钟响起，艾心点了点手机屏幕，进了厨房。灶台上的砂锅漫出醉人的香气，她尝了口里面的酱汁，很是满意。
前几天李曼的电话来得突然，她还以为是什么急事，赶到了才知道……虽然不是急事，却也算件大事。想到这儿，艾心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把砂锅里的菜装到了保温桶里。
天寰娱乐。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半个月了，童宇刷新着手机，艾心没有更新微博，倒是在朋友圈里发了张合照。
照片里其中一个男人是陶离，他记得很清楚，另一个却从没见过。想来，艾心有自己的朋友也很正常，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男人在她身边打转。
这家伙，难道就没有个同性闺蜜吗？
“童宇。”李曼推开休息室的门，面带着微笑走了进来。
“嗯？”他收起手机，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等待着李曼的消息。
“你前几天不是问我下个月的档期吗？”李曼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童宇，转身坐在了转椅上，“别想了，来工作了。”
童宇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没想到这样的安排，拿起手中的文件夹看了一会儿，才合上，认真地看着李曼：“这个不错啊。”
“嗯，开价也很理想。”李曼点点头，“这种综艺你应该有经验吧，我记得你参加过。”
童宇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对，六七年前吧好像是……”他忽然想起，自己就是在那档节目上被天寰的人看中才签约的。
“这次稍微有些不同，有两天一夜，不过对你来说应该问题不大。”
“尽力而为吧。”童宇把文件夹放在一边，回忆起了上一次拍摄的事。
那时候被抽中的粉丝叫杨丽丽，是个普通的白领，也是自己多年的粉丝，家中都还贴着自己的海报。他以一个非常惊喜的方式出现在女孩面前，和女孩共度了十个小时，还给她做了一道番茄炒蛋。
本来节目按照这样进行，应该一切都没问题的。但就在一个问答的环节，却出了个小插曲。当主持人问道“是否希望童宇谈恋爱”时，女孩的回答让童宇没忍住皱起了眉头。
“当然不希望啊，因为是偶像嘛，即使谈恋爱了也希望他可以瞒着我们，不然就太伤心了。”杨丽丽就这样笑着，说出了童宇觉得有些残忍的话。
虽然只是几秒钟的表情，却没想到被剪进了节目，那一期的标题就是“粉丝诉衷肠，偶像大变脸”。
童宇理解节目需要足够震撼的标题来争取曝光量，却始终觉得有些断章取义。在情不自禁地熬了一整夜翻看节目下面的评论之后，他觉得也许是自己做错了。
艺人有自己的生活，这话没错。但自己选择了做一个公众人物，享受了别人享受不到的生活和资源，就该承担自己的义务。粉丝没有直接给自己送钱，但他们的应援，购买周边、唱片，追剧和综艺等等，都化成了艺人的收入。而促使他们做出这些行为的，就是对偶像的幻想和热爱。对他们来说，偶像的私生活可以不干涉，但他们有放弃的选项，如果偶像不能维持他们的这种幻想的话。
从那时候起，童宇便决定，即使是有一天恋爱了，也不会公布。对于他来说，被这么多人支持和热爱，是生命中无以复加的幸运。
“想什么呢？”李曼笑着看着他。
“没什么，什么时候开拍？”童宇回过神来，问起了正事。
“准备两周吧，资金反正是都到位了。”李曼忽然勾起嘴角，一脸神秘地看着他：“我感觉，这节目应该是跟你有仇。”
“怎么说？”童宇挑起眉毛，来了些兴趣。
“这节目好像有十二期，光是我知道的艺人，就有李晟廷和靖海……”李曼不再继续说，捂嘴笑了起来。
这……童宇揉了揉额头，有些头疼：“什么时候靖海也算我的仇人了啊？”
“哎哟，现在这么大方了？”李曼挑起嘴角，“之前传绯闻的时候，是谁一天一天的不回家，躲在公司里刷热搜啊？”
“嘁。”童宇撇下嘴角，“我只是关心下时事。”
“每日一词，时事指的不是娱乐新闻。”李曼忍不住戳穿他。
“随你怎么说。”童宇懒得再争辩，只是想了想，李晟廷和靖海的热度都比自己高多了，为何节目又会找上自己，这小半年来总是会有这种感觉。
另外，李晟廷和自己之前的过节，总是让他没有办法放心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从自己和李晟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他就明显感觉到李晟廷不太喜欢自己。不是那种普通的抢占资源或是耍大牌，李晟廷对别人好像也挺恭敬的，唯独对自己，每次的眼神都带着不屑和敌意。
除了之前的自降身价抢了童宇的综艺以外，他们还合作过一次。那时候他们俩都有单独的休息室，但童宇却被工作人员误带到了李晟廷的休息室里。阿伟看见屋里有人，便立即道歉打算退出去，李晟廷却叫住了他们。
“童老师啊，来一起休息吧。”化了妆的李晟廷看起来有一丝妖艳的气息，挑衅地看着童宇：“反正我这间比较大，坐得下。”
童宇忍住没有回击，只是默默地退了出来，跟阿伟和工作人员一起去了自己的休息室。没想到，果真如李晟廷所说，自己的休息室要小得多。
虽然他没有介怀，但这样明显的差别待遇还是让他觉得自己大不如从前，对李晟廷也多关注了几分。可随着接触，他发现李晟廷的眼神里与其说是敌意，更像是……嫉妒？
他不禁暗暗觉得好笑，李晟廷练习生出道，今年也才23岁，却拥有上千万粉丝。广告代言、综艺节目不断，单曲更是大卖，不可能会嫉妒一个已经过气的老牌偶像。童宇觉得，大概是自己多想了吧。
“给阿姨买了今天的票，晚上我去送？”李曼看了眼手机，想起了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童宇自从看了节目的资料之后就心不在焉的样子。
“一起去吧。”童宇想了想晚上也没有什么安排，想要和刘雅容多待些时间。
“嗯。”李曼笑了起来，她还想着要怎么跟童宇开口说这件事，这下不用烦了。
六点多，车子就堵在了路上，李曼看了看手机，果然提前出门是正确的选择。
“哎呀，我都说了不用送，你看这堵车堵的。”刘雅容有些抱歉地看着李曼和童宇，“多耽误你们俩时间。”
“耽误什么。”童宇皱着眉头，假装生气地看着刘雅容：“想跟你多呆一会儿都不行啊？”
李曼笑了笑，安抚地看着刘雅容：“没事的阿姨，我们晚上本来就没有安排。”
刘雅容点点头，脸上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不再说话，看着对着窗外发呆的童宇。
好不容易开到了机场，强叔在候机楼门口放下李曼和刘雅容，继续发动车子，带着车上的童宇开去了停车场。
直到刘雅容下车的时候，童宇才注意到，她好像比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布包。
大概是李曼买的特产之类的吧，他没再多想，闭上眼休息了起来。
“小曼啊，我自己进去就行。”换完登机牌，刘雅容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八点了。
“没事的。”李曼笑了笑，坐在刘雅容身边，“我陪您坐一会儿。”
“嗯。”刘雅容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那个女孩子，和小宇认识多久了啊？”
这对母子啊……李曼忍不住想起童宇，也是这样，明明知道艾心的名字却不肯叫，非要装得自己毫不关心似的。
“三个多月吧。”李曼回忆了一下，童宇的生日会应该是两个人初次见面了。
“哦，也不久啊……”刘雅容应了一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觉得，那女孩子怎么样？”
“我？我觉得还可以吧。”李曼略加思索，“说不清楚，但对童宇应该是真心的。”
“那就行了啊……”刘雅容小声地念叨了一句，，才又看着李曼：“小曼啊，阿姨不能常来，小宇那……你得帮阿姨多看着啊。”
“您放心吧。”李曼认真地点点头，看了眼时间，“我送您进去吧。”
“不用，你先回去吧，我打算去吃点东西。”刘雅容摆了摆手。
“那好吧，那您进去了一定记得给我打个电话。”李曼又叮嘱了一句，才起身离开。刘雅容年纪大了，别说微信，短信功能也不会用，打电话来说对她是最方便的。
“知道啦！”刘雅容笑着应了一声，待李曼走远，才慢慢地打开自己手边的布包。
里面装着一个保温壶，刘雅容并未打开，而是在布包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个信封来。信封似乎有些厚，刘雅容摸了摸，从里面拿出信纸，慢慢悠悠地读了起来。
340.
“小宇，你去把碗洗了吧。”
刘雅容看着桌上吃得差不多的饭菜，抬起头来冲着童宇喊了一句。
“嗯？”童宇一愣，一脸幽怨地看着她，“妈，我不是还在吃嘛……”
“你都吃了多少了啊！”刘雅容翻了个白眼，“用保鲜膜包好放冰箱，一顿别吃那么多，对胃不好。”
“好吧……”
童宇无奈地点了点头，又趁刘雅容不注意吃了好几口牛肉，才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把碗筷收进了厨房里。
洗碗槽的水声很大，他一时听不清刘雅容和艾心说了什么。不过他也不关心，说来说去都还是说自己不懂事什么的，让艾心多包容多迁就。
他一直觉得自己小小年纪就养活了这个家，怎么也算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了，不知道刘雅容怎么想的，每次跟艾心聊天都说自己的缺点或者是糗事，难不成真打算让两个人分手么。
“哈哈哈哈哈……”
艾心爽朗的笑声从餐厅传来，引得童宇一阵心痒，他三下五除二地刷完了水池里的盘子，摘下手套走进了餐厅了。
“说什么呢？”
童宇瞟了一眼刘雅容，和捧腹大笑的艾心，忍不住问了一句。
“说你小时候的事儿呢。”
“嗯，阿姨说你在餐厅打工的时候，有两个姐姐调戏你，结果你不知道怎么办，一路从餐厅跑回来找阿姨那次……哈哈哈哈哈……”
艾心说到一半，又觉得好笑，当着童宇又笑出了声。
看着艾心的样子，童宇一时间感到窘迫，可她这样大大咧咧的，更让童宇担心起来。
他上一次看到艾心这么不顾形象的时候，就是……艾心喝醉了的那一次……
想到这里童宇瞬间有些脸红，因为那一次他没有忍住亲了艾心，那还是他的初吻……但现在自己的这些小心思显然不那么重要了，因为他很少见到艾心喝成这样，并且从陶离的口中了解过，喝醉后的艾心……似乎不那么的正常。
“妈，你说这些干嘛啊。”童宇撇了撇嘴，坐到艾心身边去，看着她有些飘散的眼神，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你也是，别再喝了，都成什么样子了。”
“哎呀，今天开心嘛！”
艾心摆了摆手，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趁童宇不注意又灌了一杯下去。
“对对对，今天开心嘛！”
刘雅容学着艾心的语气，附和了一句。
“妈，你就别跟着添乱了。艾心不太能喝酒，你让她少喝点。”
童宇抚着额头，看着这一老一小两个不让自己省心的女人，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我不能喝？谁说我不能喝？我最能喝了，童宇你忘了啊，你和苏亚他们玩，酒都是我喝的呢！”
艾心很是不满地嚷嚷着，指了指童宇，差点从椅子上滑落了下去。
“你给我坐好！”
童宇伸手拉住艾心，重新把她固定在椅子上，又瞪了她一眼，迷迷糊糊的艾心居然真的就乖乖地坐在椅子上，背挺得直直的，一脸求夸奖的表情望着童宇。
“小宇，你在外面……让小艾替你喝酒啊？”
刘雅容眉头微蹙，盯着童宇，眼神里似乎有些不满。
“不是让她替我喝……”童宇吸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苏亚他们你也知道，爱起哄，然后艾心也能喝，我们俩就一个玩儿游戏一个喝酒，轮着来……”
“你刚才不是说，小艾不能喝吗？”
刘雅容挑眉，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解。
“……”
童宇就知道，早晚会把自己绕进圈子里来。他就不明白了，平时自己扯一个谎都能这么快就圆不回来，艾心是怎么做到每个谎都撒的天衣无缝的？
不过现在看来，也不算是完美，至少每一次自己收集了资料细心分析过之后，还是能找出艾心的漏洞来。
“妈，现在咱们先不说这个啊，艾心现在是真多了，真的，我见过她喝多什么样儿。先别让她喝了，我给她弄进去睡觉行吗？”
“行倒是行……不过，咱们家就两间房，你准备让小艾睡哪个屋啊？”
“我房间啊。”童宇毫不犹豫地看着刘雅容，“我睡客厅将就一晚上就行了，你不说就留她睡一晚上吗？”
“一晚？”刘雅容若有所思地看着童宇，“你这么着急赶人家走啊？”
“不是……她兴许北京还有事儿要忙，最近她好像挺累的，也不怎么注意吃饭什么的，我怕她在这边多耽误几天，回了北京又是焦头烂额的。”
“嗯，你还挺关心小艾的，我都不知道她最近不注意吃饭呢。”
刘雅容抓住痛脚，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看着童宇。
“……行了妈，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吧，我先把她弄去睡觉，一会儿桌上我收拾，你别管了。”
说完，童宇不等刘雅容回应，便熟练地把艾心扛到了肩膀上，一路回了卧室里。
大概是很久没这样和艾心接触过了，童宇感觉艾心的体重好像轻了些，上次这样把她弄回来还是她从医院受伤回家的时候了。
看样子，这段时间她的确很忙，也没有好好吃饭，才会让已经营养不良的身体还能再瘦一圈吧。这样说起来，白天看着艾心来的时候，她的脸色似乎也挺憔悴的，可能最近也没休息好。
把艾心撂在了床上，给她盖上了被子，童宇才反应过来她休息不好的原因。
在自己不知情的几个月里，艾心大概是无数次往返t市和北京之间。
一头顾着北京的公司，要随时和陶离他们保持联系，估计还有很多工作上的大小事务都需要她处理。童宇能感觉到，陶离并没有多靠谱。
一头，和自己24小时不间断地谈着恋爱，自己在家的时候一日三餐都能按时出现在餐桌上，还几乎没有过重复的菜色，他不知道艾心每天要花多少时间和心思在这上面。自己去剧组拍戏的时候，艾心也没闲着过，隔三差五就给自己弄点小点心和养生汤，还跑到剧组去探班，从剧组回市里开车来回也要三四个小时了。
除此之外，还要随时兼顾着t市的情况。刘雅容年纪大了，大病小病都有，她要时时刻刻关注着刘雅容有没有好好吃饭、吃了什么、有没有锻炼……刘雅容一进医院，艾心就得从北京立即飞过来，不管是晚上还是凌晨，她总是赶着最近的一班飞机。
童宇知道，艾心的小说已经停了很久了，她的微博也几乎没怎么更新过，他当时想着大概是要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和陶离的“离心引力”上面。
但他没有想过，艾心和自己在一起之后，主要的精力其实都花在了自己和自己的母亲身上，几乎是围绕着自己在生活，连她本身热爱的事情都没有时间再去做了。
不仅如此，她更是从没有过一句怨言，任劳任怨地做着这些事，甚至都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
而自己，却全然没有发现往日艾心脸上的倦容，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的工作，她的时间，她的爱好。甚至在她帮着自己照顾母亲的时候，还那样冲她发火，然而这样艾心都没有说过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
如果他真的足够关心刘雅容，如果他真的把刘雅容照顾得很好，又怎么会需要艾心这样不分日夜的奔波呢？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各种疏忽，自己用工作忙这个借口来推脱掉了自己身上的所有责任，却把这些事情归咎到了艾心身上。
“童宇？”
就在他一个人胡思乱想总结着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的时候，艾心已经醒了过来，靠着床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嗯？”童宇愣了愣，“你这么快就酒醒了？”
“我说了我天赋异禀嘛。”
艾心开了个玩笑，童宇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忧心忡忡的，大概感觉到自己这玩笑来的不太是时候，艾心低着头，又沉默了起来。
“你喝太多了，好好歇着吧，我先出去了。”
童宇站起身来，准备出去，却被艾心一把抓住了衣角。
“那个……”艾心憋红了脸，也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害羞，犹豫了几秒钟，支支吾吾地开了口，“待会儿……在这待会儿吧。”
艾心的这副样子，让童宇回忆起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像个未经世事的少女一样，对所有事都充满了好奇和羞涩，这让童宇无论如何都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来。
“嗯。”
童宇应了一声，又扯出了艾心攥在手里的衣服，坐在了床边的地毯上，静静地看着她。
“那幅油画……”艾心忽然开了口，指着墙上画着童宇的画框，“我断断续续画了两个多月，还挺好看的吧？”
“嗯，挺好看的。”童宇点了点头，“我想应该是自己画的，没想到是你，你会的还挺多的。”
“那是。”艾心咯咯地笑了起来，脸上浮现出了自豪的表情，“我爷爷是个画家，他画画特别特别厉害。我小时候跟着他学，学了好多年呢……后来爷爷去世了，我就不怎么画画了。”
“嗯。”
对于这样的话题，童宇觉得自己还是安静听着比较合适，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自己这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意义也不大。
“后来，就在我爷爷出殡的那个殡仪馆，我又参加了我爸的葬礼。”
“……”
童宇抬起头来，不知道艾心这时候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件事，但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也经历过父亲去世这样的大事，但他那时候年纪太小，连父亲的面容都已经记不清了。
“童宇。”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艾心就再一次叫出了他的名字，让他只能直视着艾心。
“所以，我想跟你说……我很清楚亲人离世的感觉，我也理解那种对于未知的恐惧，我知道担心着父母是否平安，是一件多么心慌又可怕的事情。我只是……对不起，我知道我这次做的太过分了，无论如何都不该瞒着你，我只是……阿姨是个很好的人，她让我觉得回到家里了一样，我没办法拒绝她的请求，我也不想让你担心……我以为，我以为我能处理好的……对不起……”
“别说了。”
童宇断了她后面有些呜咽的道歉，嘴里却无论如何说不出那句“我没怪过你”。
“以前说不出来的时候，你偏要我说。现在打算说了，你却叫我别说了。”
艾心的笑容里带着童宇从未见过的惨淡，目光散至远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童宇啊，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才好啊……”
“我也没……就是，我那时候也是气急了，冷静下来想想，其实你真的没什么错。”
“哦。”艾心望着他点了点头，“现在这个场面，是我在求原谅，还是你在求原谅啊？”
“……”
童宇一愣，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被艾心看透了心思，这家伙到底是真的喝醉了吗？
“没什么，不想说话的话，就不说话。”艾心感受着童宇的沉默，试图从这种沉默中摸索出一丝丝童宇的潜台词。
“没有，就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童宇抬起头来看着艾心，耸了耸肩膀，露出了无奈的微笑。
“我总觉得在你面前，我就跟在课堂上对着老师撒谎的一年级学生一样。”
“哦？”艾心笑了笑，“我以前还真想过当老师呢。”
“那也挺不错的。”童宇发自内心地应了一句，他是真的喜欢这种平凡稳定的职业和生活。
“对了。”
艾心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忽然把手从被子里抽了出来，把自己的针织衫袖子拉了上去，露出了纤细的手腕，上面系着一根黑色的皮绳，绳上有一颗大概是玉石刻成的珠子。
她把皮绳摘了下来，递到了童宇的手上：“这个你拿着。我想……大概你现在很多事情也没想好，等你想好了，把它还给我。或者是……戴在身边，留个念想吧……”
“嗯？”童宇看着手掌里的手链，眨了眨眼，抬起头来看着艾心，“我以为，你这趟来……是一定要我说出个所以然的。”
“童宇，我不是傻子。”艾心扯起嘴角，勉强地笑了笑，看起来却更为凄惨，“我已经让你失望了，我不希望，你也让自己失望。”
341.
一大早，童宇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走动的声音，虽然困得睁不开眼，但担心刘雅容又起来乱走动，童宇还是爬了起来，在客厅里查看了一圈。
确认客厅里没人之后，童宇推开刘雅容的房门，这才舒了一口气。
刘雅容正踏踏实实地睡在床上，也许是自己过于担心，听错了吧。
看着安睡的母亲，童宇不禁想起昨天的画面，刘雅容像个小孩一样的样子，又低头笑了起来。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春节和刘雅容在医院里度过的打算了，可刘雅容在医院里垂头丧气的样子又让他忍不住去找了趟医生，刘雅容的身体状况一直在好转，在童宇的再三保证下，医生终于同意让童宇带着刘雅容回家过个年。
说起来，刘雅容也给自己气得够呛。
明明也是六十好几的人了，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常年不好好吃饭也就算了，还动不动就摔一跤。
艾心和李曼说着照顾她，看起来也根本没有照顾的多好，这次医生还专门跟童宇提了低血糖和身体虚弱的问题。
不过想想也对，这两个人肯定凡事都尽量迁就刘雅容，哪会像自己这样，每天板着个脸逼着刘雅容吃这吃那。毕竟还是亲生的，不管自己怎么样，刘雅容也只会宠着，不会有任何不悦。
自己想这些也没什么用，眼下还是先照顾好刘雅容比较重要。而且，年后工作应该也不少，自己还得安排好后面照顾刘雅容的事情。
说到工作，童宇就有些微微头疼了起来，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频繁的接到工作室好事还是坏事。
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充满干劲儿地接下这些工作，并在心里盘算着能挣多少钱。但这半年多，他被很多事情搅昏了头，谈了场不明不白的恋爱，加上现在刘雅容的身体状况不那么乐观了，他忽然有了些隐退的心情。
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童宇又重新回到了床上，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
醒过来的时候，童宇本来昏昏沉沉地还想再睡会儿，猛然想起自己现在还得照顾刘雅容，一下就从床上蹦了起来，跑到了客厅里。
果然，刘雅容应该是早醒了，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见童宇出来了，便笑了起来。
“先去刷牙洗脸，看你那个样子。”
“妈，你起来了怎么也不叫我，早饭你……诶？”
童宇望了一眼餐桌上，摆着熬好的粥，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又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
“都说了不让你乱动，还杵着拐呢，做什么饭啊！”
“瞧你说的，就是煮了个粥又不是做什么一大桌子丰盛的菜，你妈是腿摔了又不是手折了，怎么着，粥还不能熬了？”
刘雅容皱了皱眉头，看着顶着一头像鸡窝一样乱发的童宇，表情和语气还是忍不住缓和了一些。
“我还不是看你回来这么辛苦，就想让你多睡一会儿，你倒好，还怪起我来了。”
“哎呀。”
一听刘雅容的话，童宇赶紧坐到了她身边，讨好似的哄了起来。
“我心疼你嘛……腿也摔了头也摔了的，站着走路都费劲，我求了大夫好半天才让你回家来过年，你说你万一再……呸呸呸，你要是没休息好哪里又不舒服了，咱不是大过年的又得去医院了嘛，你说是吧？”
“行了，你心里想的什么我还不清楚啊？”
刘雅容瞪了他一眼，嘴角却扬了起来。终究是自己的孩子，稍微撒个娇，自己就一点气也生不起来了。
再说了，她照顾童宇几十年，早已习惯早上起来给童宇做饭和洗衣服。要是突然什么都不让她做了，反而会浑身不自在。
“对了，你喝点粥，冰箱里有好多东西，中午随便弄点吃的吧，你别自己做饭啊。”
“知道知道，你不就是嫌我做饭难吃嘛。”
童宇撇了撇嘴，连自己的亲妈都嫌弃自己做的饭，之前艾心却能一吃就是两大碗，吃得干干净净的……
“不过，冰箱里的东西都是年前买的了吧？你在医院都待了一周了，是不是都坏了啊，你别又吃剩菜……”
“不是！”一听童宇又要开始啰嗦了，刘雅容立即打断了他，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哦。”
童宇点了点头，乖乖地进了厨房盛了碗稀饭出来，端着碗走到了沙发旁边，坐在刘雅容身边，拿着勺子吃了起来。
不得不说，刘雅容的手艺还是很好的，即使有些年头没做饭了，还是保持着当年的水准。要不是刘雅容的厨艺，小时候那样的生活条件，恐怕童宇也会营养不良。
所以，自从进入这个圈子之后，童宇就变得有些挑食了，不太能吃得惯外面的饭菜，为了保持身材也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这么多年来除了偶尔出去吃饭以外，他唯一比较能接受的也就是艾心的手艺了。
不知道为什么，起床还不到一个小时，他就想起她两次，明明知道自己不该想这些，他也不想去想，可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
吃完饭，童宇刚放下碗，本想和刘雅容说几句话，刘雅容却迅速的转过头来，瞪大眼睛看着他。
“去洗碗啊。”
童宇端着碗笑了起来，刘雅容还是像以前一样，不管他能挣多少钱，也不管刘雅容怎么宠他，吃完饭之后，洗碗这项工作一定是他自己来做的。
“知道了，知道了，生个病，我看你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童宇虽然嘴上抱怨着，可脸上却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样子，笑眯眯地端着碗进了厨房，把刘雅容吃过饭的碗也一起洗干净了，放在了架子上之后，才又走出来，打开了冰箱。
他还以为刘雅容说冰箱里的东西，是过年之前她自己去买的菜。
因为刘雅容基本上没有买熟食的习惯，也不太会弄现在流行的那些半成品的菜，平时去超市又嫌那些速冻的饺子、点心太贵，很少会买回来吃。
所以，他本来还打算打开冰箱看一看，把坏掉的、过期的东西都扔了，并以此为借口，数落一下刘雅容不良的生活习惯，以及她为什么会营养不良和低血糖，都是因为她常年太过节俭，自己吃也吃不好，反而要花钱去看病，真是得不偿失。
可没想到打开冰箱，里面的东西，却大大的出乎了童宇的意料。
下面摆满了各种调味料和配好的熟食，满满当当的便当盒挤满了冰箱里最下面的一层，而中间的一层是码的整整齐齐的鲜奶、酸奶和各种营养饮料，里面居然还有冷藏着的胶原蛋白。
童宇有些吃惊，但立即就反应过来，这些东西肯定不是刘雅容自己买的，想来想去也只有艾心会带这种东西过来了。
别说花大价钱买胶原蛋白了，刘雅容应该连这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再往上面看，是一些猕猴桃、牛油果这样的进口水果，都是营养价值比较高的，因为放在冰箱里一个礼拜，也没有什么**的痕迹，应该还是新鲜的。
打开最下面一层的抽屉里，放了一些包装精美的熟食，应该是北京带回来的特产，令童宇意外的是里面还有两盒蛋黄酥和栗子酥，和不少其他各种各样的点心。
他从未听刘雅容提起过她爱吃这些东西，可艾心带来这些不太容易买到的东西，显然是刘雅容开口提出的请求。
他都能想到刘雅容是用什么方法去暗示艾心的，她是绝对不会有话直说的，但只要一有机会，就一定会跟艾心说什么“上次吃了某某家的蛋黄酥真是太好吃了，要是能再吃到就好了”这样类似的话语，别说艾心那样一点就透的玲珑心了，就算是情商一般的木头人，听过几次之后也能明白这其中的潜台词了。
看到这里，他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牵动了一下，荡起了一丝波澜，但又立即关上了冰箱，有些不悦地看着刘雅容。
“一天天的瞎买什么东西，说了这些东西里面都有防腐剂，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能不吃就尽量别吃。明明都能买到新鲜的菜，你要是怕外面饭馆的东西不干净，就到好一点的饭馆去吃，又不是没有钱，干嘛要在家里吃这些防腐剂灌出来的东西啊。”
“我说你啊，我的优点你是一点都没学到，毛病都学了一大堆，明明是一片好心，为什么非要这样去曲解呢？”
刘雅容无奈地望着童宇，叹了口气，却无话可说。
她并没有想要用这些东西来表现出艾心对自己的关心，也没有想要帮艾心说好话，只是觉得童宇现在有些偏见，听不进去客观的话，看不到这些客观存在的现象，这种思维让她觉得着急。
童宇一直以来最大的一个毛病就是固执，一旦自己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只要是他自己决定这么想了，别人再怎么说也没用。
就算是自己这样劝解，童宇表面上答应几句，哄哄刘雅容开心，其实心里面也一点都没有动摇过，还是保持着自己一贯的想法。
以前那些小事她也懒得多去说什么，只要童宇开心健康就行了，包括他的工作。
不管是童宇当年决定进入娱乐圈，还是当年被雪藏之后有过退出的想法，还是现在这样接到很多工作，开开心心地去世界各地，刘雅容都保持着支持的态度。
毕竟童宇年纪也大了，想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并没有什么理由反对。这么多年来，她唯一担心过的一点，就是童宇一直没有谈恋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自己抱个大胖孙子回来。
这事儿可不像生活上、工作上的事儿，说一两句童宇还有可能听一听。这事她急也是急不来，劝也是劝不了，只有童宇自己开了窍，有了这个心思，才有可能办成。
即使是旁人帮不了什么忙，也使不上什么劲，但刘雅容也时不时的跟李曼提过这件事情，在一旁敲打着，希望童宇能够早一点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在自己身体还健康的时候就能找到心仪的对象，最好是生孩子，自己还能帮忙带一带。要是等自己年纪再大一些，说不定连孩子上大学都看不到，自己就不在了。
但这些悲伤的想法，刘雅容肯定不会跟童宇去讲，只会暗示自己想要他早日成家的想法。其实，就算是她真的这样说了，童宇也只会劝慰自己不要多想这些有的没的，也不会真的去主动地寻找结婚的对象。
也不知道童宇是真的不开窍，还是明白了却不想这样做，总之这么多年来，是一个恋爱没谈，让刘雅容心急的不行。
最夸张的是，她以前看着电视和八卦杂志上关于童宇的新闻，很多媒体恶意猜测着童宇的性取向，认为他这么多年没有绯闻只不过是因为根本不喜欢女人罢了。明明是这么离谱的谣言，但刘雅容有时候看着看着，也会忍不住怀疑起来。
今年好不容易，童宇谈了艾心这样一个女朋友，总算是了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不仅如此，对于艾心她也特别满意，这姑娘心也善良，照顾自己也照顾得周全，处处还会想着自己和童宇。
她压根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一时任性和自私的想法，就让这孩子无辜承担了这么多不该承担的事情，她心里内疚的很，却不知应该从何去劝说童宇。
这时候不管她帮艾心说什么好话，童宇都只会觉得她们是一伙的，自己说什么童宇也不会听的。
明明是自己亲生的儿子，怎么就能跟自己这么犟呢？刘雅容摇了摇头，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妈。”童宇看刘雅容沉默着叹气的样子，还以为是自己说的话太重了，赶紧跑到沙发边上搂住了刘雅容的肩膀，不停地安慰着她，“我就是随口说两句，没别的意思你别放在心上。你想吃就吃，想吃什么我都不管，你儿子有的是钱，随便吃！”
“我没想那个事儿。”刘雅容摆了摆手，轻轻地推开了童宇搂着自己的左手，又看了他一眼，再次沉默了起来。
“妈……你有什么你就说，别这样子吓唬我啊。”
童宇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万一我哪天真不在了，你身边的人不是小艾的话，我可能真的放心不下……”
“妈！大春节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
童宇撇了撇嘴，装作生气的样子轻轻地拍打了一下刘雅容的胳膊，却也很快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342.
“行了啊，大老爷们儿的，都哭多长时间了？”
艾心无聊地喝了口酒，觉得不够尽兴，又拿起瓶子一口气干了半瓶，才无奈地看着陶离，叹了一口气。
“你懂个屁！”
陶离依旧抽泣着，带着哽咽地骂着艾心，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总能让他大为光火。
“是是是，我不懂。”
艾心点了点头，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抓起靠垫放在了腰后半躺了下来。
“你说……我爸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能理解他不想我跟他对着干，他可以说我骂我，甚至可以断我的经济来源，可这样费尽心思地搞垮我……我真的不懂，我成为别人眼中的笑柄，成为一个废物，到底对他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所以……喝酒吧。”
艾心把酒瓶子递到陶离面前，他倒是很快地接住了，可握着酒瓶的手就悬在半空中，也不喝酒，继续着自己的倾诉。
“对啊，你都说没好处了，我爸不可能看不明白啊……你说，为什么，他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
艾心这才明白这时候的陶离根本听不进任何安慰和劝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纠结里，只好抱着酒瓶靠在一边，静静地等待着陶离发完牢骚，冷静下来，再慢慢地给他梳理思路。
“你知道么？”
陶离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她，语气也有些平静了下来，这让艾心忍不住专心地看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小时候……我记得大概是12岁的时候吧，小学毕业，那时候我考的还不错，毕竟小学人人都是满分嘛。然后我想给我爸一个惊喜，放学之后就让司机送我去公司了，反正也都认识我，没人拦着我，我就自己偷偷地坐电梯上了楼。”
“嗯。”
艾心应了一声，算是鼓励他继续讲下去。
“上去之后，我就摸到我爸办公室去了，还没进去，门开着缝儿，我就想看一眼我爸在干啥，免得突然进去再影响了他工作。”
艾心点点头，倒是没想到小时候的陶离这么有眼力见儿，看来是后续的教育出了问题，才培养成了这么一朵祖国的奇葩。
“然后，我就看见我爸站在办公桌前面，他旁边还站了个女人，我爸的手放在那个女人的大腿上……来回地摸，然后那女人就笑着拍我爸的胸口……”
故事转折地太快，艾心一时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这种事……即使不用陶离说下去，艾心也完全能够明白。
“别的……我都没关系，我真的没关系，我一直觉得就算我爸妈是演戏给我看也好，是不在乎也好，只要他们是在一起的，我就没关系。可是……那个女人转过来想要关门，我才看到，那是我爸的秘书……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好可怕，那个女人每次见到我都会很开心地给我零食吃，摸我的脸叫我的名字，还经常来家里给我妈送东西，跟我妈很亲热，可现在却跟我爸在一个房间里……你知道么，我当时真的太害怕了，我觉得女人太可怕了……”
“嗯？”
艾心一直认真地听着，直到陶离说完最后一句话，忽然愣了一下，迟疑地望着陶离，嘴唇上下动了动，还是忍住了自己本来想问的那句话。
“最最可怕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我那么害怕那个女人，觉得一切女人都很可怕，觉得我爸也很可怕……可我长大之后，却觉得，这些事好像也是正常的……”
陶离似乎有些怀疑自己的想法，目光落定在艾心脸上，寻求着她的认同：“你不觉得可怕吗？我长大之后，居然变成了我最害怕的那种人……”
“还行吧。”
艾心喝光瓶子里的酒，把空酒瓶放回到桌上，又拿了一瓶新的，桌上的酒已经喝了过半了，在灯光的照耀下，发出耀武扬威的光彩。
“你啊，但凡对别人有点同情心，都能算个正常人。”
陶离看着她依然淡漠的表情，忍不住叹了口气：“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都说你温和善良，什么时候都能替别人考虑，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人的情绪你也能考虑到，其实根本就不是。因为你根本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压根不存在感同身受这回事，一切事情都从客观去考虑，才会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你完全没有讨厌的人，也就意味着你没有完全喜欢的人。”
“哟。”艾心笑了起来，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酒瓶，又看着陶离手里的酒瓶，忍不住问他，“你喝的和我喝的是一种酒吗？怎么你喝了之后变得这么聪明了？”
“嘁。”陶离冷哼一声，艾心的夸奖虽然刻薄，他却很是受用，“我以前觉得你是性格冷淡，后来发现你也有热情的时候，也会开玩笑，你只是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外人，没人能靠近你，你的友善就是一种距离感。别看咱们现在看起来走得这么近，以后要真有点什么大事，你指不定就是第一个跑的呢。”
“有吗？”艾心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次公司出事，我不也是第一时间赶回来，不眠不休地替你解决吗？”
“你那是替我吗？还不是因为公司你也有份。要是你一分钱没投，说不准回不回来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上次你在酒吧跟人打架，我刚到家，不也是掉了个头就直接回来帮你作证了吗？”
“那也不算，毕竟是因为你打起来的，你要是不作证我不就出不去了吗？”
“那你可太小看谢律师了吧。”
“总之，就算不跟童宇什么的比，就是跟钱比，你应该都觉得钱比我重要。”
“钱当然重要啊。”艾心理所应当地回了一句，顿了顿，才看着陶离认真地回应：“说实话，我对你不算特别好，但总归……算是特别的。你努力让你的家庭去接纳我，想要让我也感受到家庭的温暖，这一点我一直都很感激你。”
听着艾心的话，陶离忍不住回忆起上学时期的点点滴滴，要说艾心对自己不好，其实也算是很好的了，至少她这样的人能和自己保持长年的密切联系，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是，我不需要你感激我啊……”
陶离低下头，小声地念叨了一句。
看他这副样子，艾心大概也能猜到他念叨的什么，很快就转移开了话题。
“对了，我记得大学那会儿，你是不是还偷偷调查过我父母的情况？”
“嗯，怎么了？！”
见艾心岔开话题，又有想要数落自己的意思，陶离忍不住挑起了眉毛，有些不高兴地看着她。
“没什么，我就是想起来，我以前跟你说过我妈的事儿，我跟你说过我爸是怎么去世的吗？”
“不是车祸吗？”
陶离略微思索了一下，很快就回答了出来。
“嗯，是车祸。”艾心点了点头，“不过……也是当时为数不多能登上新闻的一起车祸了。”
“哦？你爸还是个名人？还是……车祸很严重？有人死亡的话，应该也算挺大型的车祸了吧？”
“名人倒算不上。”
艾心低下头，似是自嘲一般地笑了笑，给空杯子里斟满了酒，有些微微发抖地端了起来。
“只是那场车祸，一次性死了两个人，我爸……和另一个女人。”
陶离忽地全身一震，立即反应过来……艾心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做过一样的事，只是，以一种更惨烈的方式被发现了。
“具体的，我也是后来慢慢捋清楚的。我爸在当地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我妈大概是发现了一段时间，不想影响我，大概也是还心存着我爸会回心转意的侥幸心理，所以一直在暗中观察。后来气急了，就威胁我爸，要是再和那女的来往，就要向地方去举报我爸，还准备胡编乱造一点我爸贪污受贿的故事，拉我爸落马。”
“那阿姨还挺狠的。”
陶离苦笑了一下，喝了口酒，静静地等待着艾心继续开口。
“狠吗？我觉得不是吧。”艾心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女人都是感性动物，她并没有真的打算这样做，只是想用这种话把我爸拉回家庭，找回我爸仅剩的一点理智。没想到，我爸以为我妈真的气急败坏了，他本来也是个不怎么担得起责任的人，一害怕，就想着远走高飞一了百了，直接远离我和我妈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去，是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但是……他走归走，却还带着那女人了？”
“嗯。”
艾心耸了耸肩，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似乎只是在叙述一件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新闻一样。
“我不怪他，那时候家里就像精神病院一样，我们仨没有一个情绪正常的，压力是肯定有的。我只是没想到他根本没考虑过，带我一起走……就算对我妈没有留恋，我也是他唯一的孩子，他居然宁肯带着那女人跑路，都不带上我……”
艾心的语气仍然保持着平静，听不出一丝起伏，即使是幽怨、委屈的台词，说出来也仿佛只是在讲自己晚饭吃了什么一样的稀松平常。
陶离看了很多年这幅表情，早知道这平静的海面下压抑的是波涛汹涌的巨浪，他挪了挪身子，稍微往艾心身边坐了一点，随时准备好在艾心情绪失控的时候第一时间控制住她。
“我有时候觉得真有意思，这家里的两个大人就像孩子一样，一个出了事只想着跑，只晓得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让自己快乐的事情，丝毫没有考虑过责任感、家庭这种自己理应承担的责任。另一个呢，就好像一辈子都在谈恋爱一样，男人没了就要死要活的，不知道预谋了多久，孩子才刚刚一成年，马上就撒手不管跑去汇合了……他们俩，难道根本就没考虑过自己……没考虑过自己还有一个孩子吗……”
艾心叹了口气，这些年她已经接近麻木了，只是每每想起，还是会觉得匪夷所思，这种情绪甚至已经超过了悲痛，成为她这些年来，和未来，永远无法解开的谜题。
“你说责怪，其实这些年我已经根本不怪他们了……我只是觉得遗憾，真的，我妈真的太着急了，我才刚满十八岁三天啊……我真的、真的只想让她再等几天，再等一个多月就好了……她甚至连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都没看到……她到底是有多着急啊？我怎么着……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啊，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能一丁点留恋都没有呢……”
“那你当时……上大学那时候，不也是对这个世界一点留恋都没了么？”
陶离想起那时候的惨状，和自己见到艾心自杀时的恐慌，忍不住摇了摇头，努力让那些画面移出自己的脑海中。
“嗯，你别说，那时候我感觉我能稍微理解一点我妈了，就是对世界、对任何人都没有感情没有留恋，连一点点舍不得的、能够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东西都没了。真的，我除了死想不到任何事，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在睡梦中猝死，你知道每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有多失望、多痛苦吗……”
你身边是一个人都不剩了，可你妈走的时候，明明身边还有你啊……陶离忍住了自己想说的话，他知道这样显而易见的道理，艾心比她明白地多。可既然她没说，自己也就没必要非要讲出来去戳她的痛处。
“你看看，认识我多好啊，不仅把你救回来了，还让你对这个世界多了这么多留恋。要不是我当年给你扛医院去，你现在有机会和童宇谈恋爱么你！”
陶离佯作生气的样子，用力地拿着杯子碰了一下艾心的杯子，一仰脖喝光了杯中的酒。
“嗯，所以我很感谢你啊。”艾心笑了笑，喝了酒，又看着他，“对了，你一说童宇……”
“有话就说！”
陶离不喜欢她扭扭捏捏的样子，特别是在两个人刚刚结束交心的谈话，一提到童宇又开始吞吞吐吐的样子，还是能让他嫉妒。
“我今天见他的时候……说了我爸去世的事情。”
艾心似乎有些心虚，说完就赶紧低着头，避免和陶离的目光接触。
可陶离压根没心思看她，脑中早已乱成了一锅粥。自己和艾心做了七八年的朋友，都得是今天这种掏心掏肺的场景才有幸听到她说起自己的故事，可童宇才跟她认识了半年不到……她就已经这样敞开自己的心扉了么……
343.
大概是因为大年初一的缘故，平日里人头攒动的滑雪场显得有些冷清，却正合了艾心与陶离的心意。
“哎，你还带冲锋衣了？”
陶离看着艾心敞开着的行李箱，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嗯，年初买的，还挺喜欢的呢，结果一直都没什么机会穿。”
“你怎么就喜欢这种花花绿绿的。”
陶离看着冲锋衣上紫色与黄色融合的花纹，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去找教练，我收拾下，打个电话。”
艾心掏出手机晃了晃，很显然是把陶离支开的意思了。陶离倒也无所谓，反正她打的那些电话自己也不想听。
等到陶离走远了一些，艾心才解锁了手机，又查看了一遍微信的聊天框。果然，童宇还是什么回复都没有。
她点了一下童宇的头像，刷新了一下他的朋友圈，倒是新发了一张照片，是与刘雅容的合照，上面的文字是“春节”，别的再没有什么更新了。
艾心强忍住了想点赞的冲动，她并不想过多地打扰童宇，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呆着比较好。
“哎，你不是换外套吗！”
陶离从远处走了回来，看着站在车后面呆立着的艾心，明知道她支开自己只是为了打电话，还是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行了吧，来玩的，别念叨我。”
艾心瞥了他一眼，娴熟地翻了个白眼，从箱子里抽出件外套披在了身上，便一把盖上了行李箱的盖子，转身大步向前走了起来。
一片亮眼的橙色在艾心面前闪了闪，是之前教过自己和陶离的那个傻乎乎的教练，果不其然陶离这次又找了他。
陶离有个习惯，虽说交朋友喜欢交那种脑子灵活的聪明人，使唤的话也喜欢使唤那种机灵的，但如果是有求于人的话，他比较偏爱憨厚老实的类型。
“嗨。”
艾心把自己的包夹在腋下，挥手和马教练打了个招呼。
“哈呀，你来啦！”
果然，马教练热情地跟她打了个招呼，脸上露出了老实人的微笑。
“你们俩说什么呢？”
陶离锁了车，从后面跑了几步赶上了艾心，就看到两个人都乐呵呵地说着话，完全当自己没有存在一样。
“管我？”艾心回过头挑眉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来看着马教练，“对了，我这次想试试单板。”
“单板？”马教练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又摇了摇头，“不行，双板你都还不太稳吧，单板虽然上手之后比双板容易，但是开始很难，你还没到那个水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陶离毫不掩饰的笑声从艾心身后爆发了出来，艾心转过头去，果然这家伙摸着自己的肚子，做出一副夸张的模样来指着自己。
“小马我真的太喜欢你了，哈哈哈哈哈哈……我真的……我就见过你一个人这么跟艾心说话的，你真的太直了哈哈哈哈……”
“行了，也不怕自己笑死了？”艾心说完，似乎是觉得“死”这个字有些敏感，又压了压声音，“别笑了。”
“好好好，我不笑了还不行吗？”陶离知道她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不是招惹她的好时机，便识趣地收起了夸张的笑容和动作，正色看着马教练，“小马，她喜欢你就教吧，全当教学生涯里最大的挑战了。你要是能把艾心都教会了，以后还有什么教不会的学生啊，是吧？”
“这……好像也是。”马教练非常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陶离的建议，严肃地点了点头，诚恳地看着艾心，“我会以教学生涯中最大的热情来教你单板的，但我觉得你应该是学不会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马你是认真的吗？”
听着马教练的话，陶离终于忍不住了，这次是发自内心地狂笑了起来，再也无法顾忌身边艾心的脸色了，蹲在地上不断地拍打着雪地。
“……”艾心的嘴角都快垮到腰上了，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马教练，点了点头，“我会认真学的。”
说完，艾心就自己一个人往更衣室走了过去，马教练跟在她后面，也去柜台里拿了些东西，只有陶离还蹲在原地，止不住地笑着。
“哎，那小马教你的话，我就自己先下去了？”
换好衣服拿上滑板之后，三个人在坡顶站了几分钟，马教练还在跟艾心嘱咐注意事项的时候，陶离就等不及先喊了一句。
“嗯。”
艾心点了点头，就算自己今天不学单板，平时自己和陶离也不是一个等级的，非要陶离等着陪自己一起滑也没什么意思。
“哎，你自己滑的话，一会儿谁给你录小视频啊？”
马教练深谙陶离的套路，知道他每次都要录小视频，还要做成慢动作的特效，发在朋友圈吸粉。
“好像是……”陶离一手抱着板子，另一只手挠了挠后脑勺。
就算隔着护目镜，艾心都能感受到他脸上苦恼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不知道随便找个漂亮的姑娘，让人家帮忙给你录个小视频吗？”
“咦？”陶离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赶紧点了点头，“那我先下去勾搭姑娘了！”
“快去……你的吧。”
艾心小声嘟哝了一句，便不再理会动机不纯的陶离，专心地看着马教练指导的动作。
可没办法的是，不管她再怎么拼命集中精力，马教练嘴里吐出来的话就像过眼云烟一样，飘散在艾心的眼前，她根本一句都听不进去。
满脑子，都是那个唱起情歌来略带鼻音、笑起来有一丝害羞，却满含温柔，面对别人冷漠挑剔，面对自己却眼含笑意的男人。
不论怎么尝试抹去那个人存在的痕迹，都只是徒劳无功而已……
艾心还记得，自己带童宇出门钓鱼的那一次，虽然她自己都觉得这是相当老套且无聊的约会，可童宇看起来却挺有兴趣的。不仅耐着性子坐了四、五个小时钓鱼，还一直迁就着吵闹的自己，最后还把自己钓的鱼都倒进了艾心的鱼篓里，装作是艾心的战利品一样。
虽然回家没多久，艾心就赶去了医院看望意外受伤的李静仪，连带着半夜就去了t市，一连好多天都没有回家。但她知道这次约会还算成功，童宇应该还挺满意的。
所以，后来她就默默地在自己的笔记本里记录了一些以后可以和童宇尝试的约会项目，滑雪就是其中一项。
滑雪虽然还算受欢迎，但是淡季的时候人并不多，加上滑雪的时候穿着厚重的滑雪服、戴着护目镜和帽子，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谁是谁，童宇也是很安全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艾心一直想着过年前后，可以和童宇去一次滑雪场，也算是两个人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公共场合了。
没想到，还不到两个月，就在春节前夕，出了这么大一档子事儿，让她再没脸面去面对童宇了，而童宇应该也不希望看见自己了。
“听懂了吗？”
马教练的问话传进了艾心的耳朵里，她忽地一下扭过头来看着马教练，一脸的茫然：“啊？”
“……”马教练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但很快又恢复了往日里平和的表情来，“刚才我说的，你都没听是吧？”
“……不好意思。”
艾心迅速地道了个歉，脑子里却完全没想这些事。她知道，即使是付费的教学，像自己这样也非常不尊重教练。但她没有办法，现在自己的大脑已经根本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了。
“这样，咱们坐会儿吧。”
马教练把板子放在了地上，一脸淡定地坐在了雪板上，抬起头来像个老大爷一样地招呼着艾心，倒让她稍稍放松了下来。
“怎么，对学生失去信心了？”
艾心笑了笑，也学着他把雪板放在地上，坐了下来。
“那倒不是，关心下学生的心理状态。你放心，这半个小时纯唠嗑，不收你钱。”
“不用，该给的都给，毕竟刚才那几十分钟是我走神了。”
“嗨，还是你们俩财大气粗啊，前几天来了个带孩子的，那妈妈抠搜的，超了四十多分钟，我收一个小时的钱，还非要跟我算半个小时多少，四十五分钟多少，还给我有零有整的算……”
马教练在兜里摸索了一阵，拿出烟盒来点了一根香烟，絮絮叨叨地聊了起来，又把香烟递到了艾心面前：“来一根？”
“不用了。”
艾心摆了摆手，敷衍地笑了笑。她知道，马教练现在不管是闲聊还是给自己散烟，都是想让自己的情绪放松下来，以此提高教学效果。
别看这人外表上傻乎乎的，艾心可一点不觉得他是真傻，先不说他收的费用比别人都高，光是这一教就会的教学质量，也不是傻子能做到的。
不过，这种大智若愚、懂装不懂的性格，倒是很容易迷惑陶离这种人。
对于他们这些极度自信的人，只要在他们面前适度地装傻、示弱，就能博取到他们的好感，这点艾心也很清楚。
但在那些极度自卑的人面前，任何一点小心思、小算计都会被对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敏感的人经不起试探，一言一行都会成为他们判断一个人的依据。
即使经历了这么多年磨难，艾心都快从小白兔磨成一个没尾巴的狐狸了，还是在童宇身上栽了跟头。
果然，在爱情里面，能保持理智的人都是没有真正去爱的人啊。
“行了，听我说话是不是很烦啊，你不想说话？”
马教练抽完了手里的烟，从兜里掏出一个铁盒子来，把烟熄灭在里面，又把完全灭掉的烟头用纸巾包了起来，揣回了兜里。
“我看你抽根烟，我都嫌累，就不能不抽么？”
艾心看着他一连串细致又麻烦的动作，虽然知道滑雪场有规定，但还是对他接近强迫症的举动深感佩服，这得是对抽烟有多么强的执念啊。
“不能。”马教练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半晌，才又认真地看着艾心，“人这一辈子，总得有几个盼头吧，要不怎么活？”
“我看人家盼头都是赚钱升职，要不就是娶妻生子，怎么到你这儿，标准降得这么低了？”
艾心搓了搓手，从包里拿出手套给自己戴上，又重新笑着看向马教练。
“所以说你们小姑娘，看人生就是肤浅啊……”
马教练故作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看着她，艾心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倒也不闹，颇为好奇地问道：“哦？那什么是不肤浅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盼头这种事，全凭自己高兴。只要我喜欢，再小的事、再不堪的事，那也是我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别人管不着我。那什么高档的、伟大的，我看不上眼，那不是白扯嘛！人一辈子，太短了，自己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啊……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自己乐呵乐呵，想那么多干什么呢，你说是不是？”
“……”
虽然他说的都是俗得不能再俗的大白话，可此时的艾心却不能立即作出应答，在大脑内快速地消化着马教练的话，沉默了下来。
“其实，你也不用每天都这么沉重的……”
看着沉默不语的艾心，马教练忍不住又补了一句。
艾心这个姑娘他也算见了很多次了，因为有对方的微信，平时也是能看到朋友圈的。不知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她看起来非常阴郁。
大概是他的脑回路本来就和正常人不一样，所以对人的看法也不太相同吧。即使每次见到艾心她都带着年轻人那种充满活力的微笑，可他总觉得这笑容看久了，却只显得凄凉。这样的笑容，就像是艾心在应付这个世界的一副躯壳一样，用尽全力，却依旧无力。
“哎。”
艾心忽然抬起头来喊了一声，马教练也跟着看向她，可艾心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说……你……心里要是想着什么的话，就去做吧。”
马教练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艾心一愣，看了他几秒钟，才开口问道，“很明显吗？”
“那倒没有。”马教练摇了摇头，“不是今天，每次看你都觉得，很沉重……”
“哈哈哈……”也不知触动了艾心的哪根神经，她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末了，又点了点头，“嗯，心里是有事儿。”
“这是好事啊！”马教练却忽然露出了喜色，摆了摆手，搞得艾心一头雾水，“你想想，还能让你现在愁眉苦脸说出来的事儿，想必不是那种药石无灵追悔莫及，根本无法弥补的事情啊，证明还有转机啊。”
“？”艾心歪着头看着他，“这算是什么歪理？”
“这不是什么歪理，你明白的。”马教练低下头又点起了一根烟，笑容里平添了几分苦涩，“无力回天的时候，人不会是这个状态的。”
艾心晃了晃神，记忆突然在几年前晃了一圈，又回到了现实。
她忽然觉得，马教练，一定也和自己经历过同样的崩塌，才能这样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么通俗的大道理吧。
“那个……”艾心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山沾到的雪，“你帮我和陶离说一声，我有点事，先下山了。”
“嗯？去哪儿？”马教练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
“下山还能去哪儿啊？”艾心摘下手套，嘴角上翘了起来，“下山，自然是去人间历练。”
344.
“看什么，这么专注？”
李晟廷凑到艾心背后，悄悄地看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还没来得及看清，艾心就迅速地锁上了手机屏幕。
“走路能不能出点声音？”
艾心皱着眉头转过头看了一眼，却又因为两个人过于靠近的距离，保持着紧皱的眉头往后退了退，有些嫌弃地看着李晟廷。
“喂，你的眼神要不要这么直接啊！”
李晟廷撇了撇嘴，不高兴地看着她。
“亏我还专门叫了星冰乐进来，哼，早知道不给你买了。”
“不给我买，那你喝啊？你又不喝这么甜的！”
艾心顺着沙发爬起来，拿过李晟廷手里的纸袋，从袋子里掏出了装着星冰乐的塑料杯子，把吸管插了进去，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慢点喝，那么冰的东西……”
李晟廷想要嘱咐一句，却根本赶不上艾心喝咖啡的速度，只能无奈地看着她。
“好没有啊，等了这么久了……”
艾心看了眼手机，已经快十一点了，自己早上不到九点就到了，还以为会是最晚到的，没想到到了两个小时了也没开始。
“快了，他们几个九点到了还要做妆发，不像我，自己带着妆来的。”
“带妆？”艾心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你不就是打了个底吗？”
“咳……天生丽质啊我。”
李晟廷用手抬起下巴放在沙发边缘上，一脸天真地看着艾心，眨巴着闪亮的大眼睛，试图博取艾心的同情心。
不过很可惜，这一套对艾心似乎不太管用。
“我说……你真的别再往脸里打东西了，我总担心你不到三十岁脸就会垮啊。”
艾心认真地观察着李晟廷的五官，思索了几秒钟，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没办法啊。”
李晟廷叹了口气，收起长腿站了起来，走到沙发边上坐下，很是无奈的样子。
“那时候是统一动，我也就动了下巴。现在上镜太多了，怕不好看，加上没时间休息什么的，不打针根本跟不上啊……现在那些小鲜肉，简直了……”
“你这话……你不是小鲜肉了？”
每次李晟廷做出这种老气横秋的样子时，艾心就忍不住发笑。
“现在早就是00后的天下了，我都23了。你说刚上学那时候，还能勉强装装嫩，现在是真的没办法了。那些孩子十七八就出道了，你怎么比啊……”
“好了好了……”
一听李晟廷开始抱怨，艾心就知道不能让他继续了，这一开口没有半个小时下不来，正想着该说什么来岔开话题，房间的大门就被打开了。
“廷哥。”
打开门的是王瀚钰，身后没有别人，看来应该是候场去了。
“好了？”
李晟廷站起身来，立即收起了之前和艾心闲聊时放松的表情，又恢复到在他们面前那种大哥的气度来，表情冷漠地点了点头。
“走吧。”
“嗯。”王瀚钰点点头，又看向了艾心，“那个……艾心姐去吗？”
“你们先去，我打个电话就来。”
艾心扬起手机晃了晃，随便找了个借口，她可不希望自己和他们俩一起出席，在这个敏感时期被人拍到可就麻烦了。
不过……虽然是随口说的，艾心还是给陶离拨了个电话过去，依然是关机。
她很担心，因为陶离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失联过了，她却没办法说陶离的这种行为很任性，毕竟这里面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但即使这样……她还是觉得陶离不该这样玩失踪，除了自己，一定还有很多人在找他的。
光是想到喵喵，艾心的头就疼了起来。
手里依旧滑动着手机，翻了翻童宇的微博，只有几条无关痛痒的转发和给自己的电视剧打榜的微博，没什么生活的更新，朋友圈更是一片空白。
艾心以前很是喜欢微信朋友圈的“三天可见”功能，总觉得这很大程度上保全了自己的**，但现在却无比厌烦这个功能，让她连童宇过去的朋友圈都无法看到。
再看看陶离那边，同样是一根毫无温度可言的横杠，上面写着几个字：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握着手机叹了口气，艾心还是在屏幕上敲了几个字发了出去。
“好想吃草莓啊……”
虽然童宇看不明白，但陶离要是能看到，应该会原谅自己了吧。
抱着这样一丝侥幸的想法，艾心站起身来整了整自己的裙子，又把丝袜往上拉了拉，对着镜子再次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妆容，才把手机放进手包里，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已经出席过无数次这样的场合了，可这一次却感到了久违的紧张。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出席过……或者说是单独抛头露面过了，平时身边都是陶离，遇到自己不喜欢的人或者是尴尬的话题，总有陶离在身边巧妙地化解掉，可这次，有什么都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了。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走秀而已，却能让自己有些怯场，艾心忍不住低头苦笑了起来。
“艾小姐。”
后台的安保正对着嘴边的对讲说着什么，一看到艾心，便立即松开按钮对着她打了个招呼。
“嗯。”艾心抬着下巴，冲他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舞台的方向，“我进去了。”
“好的。”
保安立即拉开了厚重的大门，露出一丝缝隙来，艾心便从里面穿了进去，走了几步，眼前便明亮了起来。
台上的是自己完全不认识的偶像，台风倒是不错，但个子不算太高，肩膀也有些窄了，穿着极富设计感的垫肩西装，却生出了一种滑稽来。
艾心看了眼下面的观众席，李晟廷正挺胸抬头地坐在位置上，时不时和身边的设计师说上几句话。看到艾心进来，李晟廷也只是看了她一眼，眼光便很快收了回去。
艾心对他的举动觉得满意，这毕竟是布满了摄像头和镜头的秀场，一丝丝异常，都很有可能被媒体嗅到不一样的气味。
她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眼自己的手卡，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不得不说，李晟廷给自己安排的位置很不错，右手边是时尚杂志的大主编，而左手边可是相当出名的金牌经纪人，曾经带红过不少大牌艺人。即使这位现在已经很少自己带新人了，但娱乐界还是有许多她的传闻。
但今天，艾心却第一次对这样的安排感到很是疲倦，甚至有些发憷。
社交恐惧，并不仅仅指的是害怕和人说话交流这么简单的层面，有几个比较大的类型。
第一种，是没办法和人正常交流、对话的，一旦有眼神接触就会紧张害怕，甚至和亲密的人都是这样。
第二种，是和陌生人难以交流，很难应付社交场合，但和自己相熟的朋友就能滔滔不绝的。
第三种，是可以自如地应对各种人，在任何社交场合都能如鱼得水，但因为这样做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而不愿意这么做的。
艾心，早就从第二种人进步到了第三种，但每次在外社交产生的巨大疲惫感，都会让她回到家之后对自己感到无比的失望。
所以多年来，能让陶离出面的话，自己是绝对不会主动去社交的。只有陶离拿不下的人，亦或者是迫于生计，又或者是之前为了童宇而处处留下的人情债……
现在的艾心，绝不是加载好社交能量的状态，一想到一会儿可能要硬着头皮应付这些虚与委蛇的场合，甚至需要自己主动去搭讪来结识这些“大佬”，她就很是头疼。
可惜，再头疼，这些也是她为了以后不得不做的事情。
她以前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只会为了童宇做一次这些事，没想到今天，又要被迫去讨好别人了……
走秀也差不多到了收尾的阶段，服务生为看秀的嘉宾们一一递上了上好的香槟，艾心接过来的时候手机正好震动了一下，她有些期待地拿了出来，却是李晟廷的微信。
“我要上台了哦。”
“嗯，加油。”
艾心很快就回复了过去，真想把手机收起来，又来了消息。
“我不是让你给我加油！我是说你再不去搭讪，一会儿就没时间了。”
“哦……”
艾心回了一个字，不太情愿地看了一眼李晟廷的方向，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收起了手机，转头看向了身边的那位经纪人。
“这个香槟还不错呢。”
艾心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似随口地说了一句，见右侧的主编转了过来，又轻轻地补了一句。
“可惜，没芝士了呢。”
“这个配生蚝更好。”
似乎是感兴趣的话题，金牌经纪人也凑过来接了一句。
“嗯，北京最近好像开了一家不错的生蚝馆。”
“诶，我知道，是那家全球生蚝的吧，加拿大蚝最出名的那家对吧？”
还好聊的是饮食，即使艾心最近没时间出门吃饭，但还是很了解北京美食的最新风向标。
“嗯。”
大主编点了点头，却没继续说话。
“我有那家的vip定位，不如……”艾心正想说结束后一起去尝一下，又觉得他们这样身份的人，应该会很不喜欢这样着急的相识，便立即又改了口，“我那还有瓶dnon，灵秀香挺适合配生蚝的，下次有空可以一起试试。”
说完，艾心便从手包里取出名片，递给了身边的两位。大主编犹豫了一两秒钟，倒是很快就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递了过来，但经纪人只是收了起来，并没有交换自己的名片。
这也不奇怪，做到他们这个位置，已经不需要名片这种东西了，他们不归属于任何公司，自己手底下早就有大型的经纪公司，也就不需要什么身份来彰显自己了。
再者说，dnon虽然都是好酒，但毕竟香槟不像红酒那样稀缺，缺少诱惑力也是很正常的。
“下个周四，晚上可以去试试，我也很久没吃了。”
经纪人终于露出了一丝笑脸，应了艾心一句话，她又看了眼右边的大主编，没说话，大概是一时间想不起自己哪天有档期吧。
用惯了助理的人，一般是不会自己亲自去确认这些费时费力的小事情的。
“不过，看你名片，你们是做金融的？”
大主编侧过脸来，颇为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像这样的场合，受邀的一般都是明星、时尚人士或者是娱乐圈的，也有一些媒体，还有受邀人的朋友，极小概率会售出一些对外销售的座位，但不仅稀缺还很昂贵。如果艾心是自费进来的，倒是很有意思，主编一时间也想不到搞金融的人为什么会对时尚圈的人脉有需求。
“不太算啦，只是投资，我之前还是主要在做影视这一块。今天过来也是朋友走秀，来捧个场的。”
艾心抿起嘴角，故作羞涩地笑了笑，心里却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就是来吃人脉的啊！
“哦，那倒挺稀奇，是李晟廷？”
听到这里，那经纪人才转过来看了眼艾心，毕竟这场里咖位最大的就那么几个，年龄相仿的应该也就是李晟廷了。但这并不足以引起她的重视，李晟廷这样横空出世、野路子的偶像她见得太多了，即使是出名之后认识、交好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儿。不像她手下的艺人，要不就是现在内地影视圈的中流砥柱，要不就是红了起码三五年的顶流，个个拿出手都能甩李晟廷几条街。
“嗯，算是吧……”
艾心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句，不太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久，很快又岔开了话题。
“诶，刚才看您的名片，您和沙主编认识么？”
“认识，不过她主管的是女性、美妆时尚这一块，我是做男装的。”
艾心舒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还算问的成功，至少眼前人没有和自己认识的人有什么不和，不过要是主管男装这部分，那来看这场走秀倒算是很正常了。
几个人继续聊着，台上的音乐渐渐走向了**，李晟廷登上了舞台，穿着一身五颜六色的运动装，显然是艾心欣赏不来的风格，台下的媒体却都蜂拥到了舞台前，一时间快门声和闪光灯此起彼伏，很是热闹。
艾心看着舞台上春风得意的李晟廷，却只能想到童宇。曾几何时，她最深爱的人也曾这样站在舞台上最醒目的地方，即使是在舞台下默默地看着，她也觉得心满意足。
可现在，就连这么小的愿望，都已经很难实现了吧……
大概在后台等了40分钟，李晟廷才推开门走了进来。艾心坐在沙发上，脸上已经是不耐烦的表情了。
“我发现，你现在脾气很差啊……”
李晟廷凑到艾心身后，还没等她开始发火，就先开了口。
“好吧，我承认我最近心情不太好。”
艾心低着头，声音有些低落，但她并不打算跟李晟廷说明自己心情不好的原因。毕竟，李晟廷也是清楚自己的情绪化的。
“是因为……童宇？”
李晟廷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又绕到沙发前，坐到了艾心旁边。
“……”
艾心沉默着，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继续看着地上，一言不发。
在李晟廷看来，这就是艾心默认了自己的话。
“之前你们不是还挺好的么，而且，我看这家伙挺在乎你的啊。”
“你看？”艾心扭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嘛……”
李晟廷把右腿抬了起来放在了左腿上，气定神闲地看着艾心，忽然露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来：“好奇啊？那就交换啊。”
“交换什么？”
“你今天，拿下了多少个老总和时尚达人啊？”
李晟廷突然聊起了另一个话题，艾心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拉开了手包的拉链，倒了过来，里面的名片便哗啦哗啦地掉了出来。
“嗬！”
李晟廷张大了嘴，好几秒才缓了过来，向艾心投去了一个佩服的眼神。
“不愧是你啊，这么多年一点功力都没减，这还不到俩小时吧，有二十张吗？”
“二十二个人，有两个有老婆的图谋不轨，名片我就没接。”
艾心往后一靠，倚着沙发叹了口气，即使是空手套白狼换来了这么多潜在的人脉，艾心看起来却无比地疲倦。
李晟廷自然是知道艾心和人打交道的本事，这次叫她来也没有过任何的怀疑，但看着艾心现在的表情，他心里还是有一丝心软的。
“行，还是这么有原则。”
李晟廷点了点头，随意地拿起那些名片看了看，挑了几张放进了自己大衣的口袋里，看着艾心笑了起来。
“之前拍戏的时候，你们俩不是还偷偷约会了吗，就是那前几天……你有天突然来片场，然后碰了个冷钉子又回市里找陶离那次，还记得吗？”
“记得啊。”
艾心点了点头，本想说自己那天没有碰钉子，只是确实公司有事才放了童宇的鸽子。但转念一想，也不需要跟李晟廷说明这些事，只要安静地听他能说些什么就好了。
“那天晚上，我和童宇在房间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呢。”
李晟廷挑了挑眉毛，对着艾心抛了个媚眼，看得艾心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怎么，你的意思是，童宇跟我分手，是因为跟你好上了？”
“我去……你们分手了？！”
李晟廷一愣，只以为是两个人吵了架，或者是因为童宇太忙冷落了艾心，全然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状况，忽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呆呆地看着她，嘴唇上下碰了碰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不至于这么惊讶吧？”
艾心看他瞠目结舌的样子觉得好笑，从t市回来自己根本还没来得及发泄情绪，也没来得及告诉陶离，两个人就失了联，也不知道还能跟说说这件事，没想到第一个知道的人居然是李晟廷。
不过想来也是，自己没父母，就陶离一个朋友。因为童宇的身份，自己和很多人都不能提起这件事，而苏亚、佩佩、李曼又都是童宇的朋友，自己说了也没什么意义，还反倒像是说闲话一样。
想来想去，只有李晟廷是圈内人，又算是自己的朋友，加上两个人在一起过，对李晟廷有些制约，他也不会跟别人嚼舌头。
“也不是惊讶，就是……就是没想到而已……”
李晟廷回忆着那天两个人的对话和童宇的表现，怎么也想不到两个人会分手，而且看这样子，显然是童宇提出的分手。
他还是抱着那样的想法，艾心并不算是顶尖的完美对象，但这样的外貌配上这样的身家，还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任谁娶到手里都是锦上添花的买卖。他们这样的人，谁又不想少奋斗十年呢。
“为什么没想到？”
看着李晟廷的反应，艾心笃定他所说的两个人曾经私底下沟通过肯定不是骗自己的。
但两个人向来关系不好，李晟廷处处为难童宇，童宇又是那种有什么都憋在心里的类型，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也是不喜欢李晟廷的。
一想到这两个人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心，艾心就觉得那副画面一定相当违和。而且，这两个人谈心的内容也让艾心极度好奇。
“怎么说呢……反正吧，那天我们两个聊天的时候，我觉得他还是对你挺上心的。这人看着三杆子打不出个屁的样子，说话能憋死人你也知道。虽然我拿不透他有多喜欢你，跟你在一起有没有什么目的，但他是真的紧张你的。”
李晟廷想了想，自己还是有没把握的部分，也就不敢把话说的太死。
“哦，我知道。”
艾心点了点头，对李晟廷这堆没营养的话显然失去了些耐心，加上这件事她心里清楚，童宇也不是因为不再喜欢自己才这样的。
“知道？”
李晟廷看着她了无兴趣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慌了神，想要再次引起她的好奇心，坐直了身子，脸色也认真了起来。
“那你知道，他知道我们俩在一起过之后，知道你那天放他鸽子就是为了回去找陶离，他有多吃醋吗？”
“吃醋？”
艾心笑了起来，即使是现在两个人这样惨淡的关系，一想到童宇那副欲言又止、皱着眉头却不愿意开口说心里话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自己嘴角的上扬。
“嗯，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说起你招呼都不打就跑回去找陶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可惨淡了，就跟被你戴了绿帽子一样。”
看着李晟廷这副毫无岁月痕迹的脸庞，这样波澜不惊地说着这么粗俗的话，艾心还是感到有些违和。
但李晟廷的内在，她早就清楚，即使是这样她的心里也不会有任何感触。
“你能说点体面的话吗，绿帽子这种词实在太难听了。”
“不止是吃醋，你家里的事情，我也知道一小部分……你放心，我一句都没跟他提起过。”
大概是看到艾心脸上表情的变化，李晟廷忙不迭地补了一句，又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艾心的家庭一直是她无法触碰的逆鳞，他曾经以一种非常惨烈的方式试图了解过，不过结局必然是令自己难堪的。
所以，他也不希望艾心误会自己在私底下跟童宇说了什么闲话。如果真是这样，自己现在恐怕连坐在艾心面前说话的资格都不会再有了。
即使是现在这种略带尴尬、根本算不上朋友的关系，李晟廷觉得也好过完全没有接触的两个陌生人。
“嗯。”
艾心点了点头，其实她并没有那么担心，李晟廷并不是大嘴巴的人，加上自己也和童宇提过自己父母双亡和父亲的死因，所以没有李晟廷想象中的那样厌恶这个话题。
但她还是没有开口说自己已经告诉过童宇这些事了，毕竟相比童宇来说，李晟廷的嫉妒之火可是旺盛多了。
加上多年来李晟廷一直对童宇抱有最单纯的妒火，从小到大极少受挫的他，因为童宇吃了不少艾心的冷钉子，所以艾心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加深李晟廷对童宇的敌意。
“我只是说明了我那时候的感受而已，你知道的，那时候你可以有一万种方式来羞辱我、伤害我，但是最终你还是没有。反而是后来，我小人得志，用了最幼稚的方法来报复你罢了。所以，这事一直在我心里卡了很久，让我一直觉得自己很不如你，想到我就很不爽。”
说着说着，李晟廷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真的是很委屈的样子。
“你一说这个，我想起来了。”
艾心忽然坐直了身子，沉默了几秒钟，站起身来倒了杯水，喝了两口，才转过身来靠在梳妆台边，认真地看着李晟廷。
“这么多年来……我欠你一个道歉。”
“……”
大概是这话来得太过突然，也因为这可能是李晟廷内心深处等待了太久的一句话，一时间他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沉默地望着艾心。
半晌，感觉鼻头有些酸了起来，李晟廷吸了吸鼻子，声音里竟然带着些哽咽。
“那时候，是我……是我太怕孤独了，我不该去招惹你，也不该一时冲动答应你。但是最不该的，是在一起之后也从来没有爱过你，甚至……我一直在努力弥补你，因为那也是你的青春，但可能是我用的方式不对吧，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觉得我……”
“别说了。”
李晟廷摸着自己的下巴，打断了艾心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低下头去避开了她的目光，声音却越来越沙哑了起来。
“我都、都知道的……其实我都知道……”
李晟廷小声地呢喃着，音量小得不像是说给艾心听的，倒像是反复确认着，在说服自己一样。
明明在很多年前，就嘱咐过自己绝对不可以对艾心动感情，只要利益交换就好了。
明明在很多年前，曾经发过誓一定要混出头给艾心看看，她当初没有选择自己是多么错误的决定。
明明在几年前自己出道的时候，就下定决心，再见到艾心的时候，一定要给她好看，让她揭了那张八面玲珑的虚伪面具，在自己面前颜面尽失。
明明在一年前，他对艾心仍然抱着怨恨和报复的心态，还处处容不得童宇跟自己平起平坐，两人一见面就要给他难堪。
可现在，仅仅是看到她这幅疲倦的样子，李晟廷却控制不住地心疼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做，也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只会给自己平添伤口罢了，最后还是只能一个人缩在角落里，舔舐伤口。
可无奈的是，感情的事，真是半点不由人……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自己一腔纯情未染风尘的时候，遇上了这么一个毫无感情的人，却偏偏对自己温柔有加。
只不过就是在那个最错误的时间，遇上了最错误的人，却成了李晟廷心里一辈子都好不了的伤口。
要是那时候，艾心足够狠心，没有答应自己，该有多好……自己也就不会永远抱着一丝侥幸去试探，就不会觉得艾心对自己是特别的，也就不会到了现在还在不甘心了。
“对不起。”
即使李晟廷这副样子，艾心也只是略作停顿，很快又继续说了起来。
“之前我想过很多，也想过要跟你道歉，但不是因为现在这个原因。最近我确实遇到了很多事，有好事也有坏事吧，我对很多事情看法都不一样了。我之所以道歉，不是因为我耽误了你那时候的青春，也不是因为我不负责任地答应了跟你在一起，而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心里把你当做了一个很差劲的人。现在想想，我根本没资格这么想，因为我也差劲透了……”
艾心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目光散到了远方，也自言自语了起来。
“可能你觉得，那时候……是陶离拉着我，一步一步走出了我最黑暗的时期，甚至我也这么觉得过。不仅仅是陶离，那时候你的陪伴也起过作用，这是真的。但我一直认为，是童宇陪伴我走过了那些日子，在我无力支撑起这条命的时候，看看童宇在电视上的样子，看看他演出的时候，我好像又能再挺几天了。”
“但是现在我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的，你们都只是陪伴过我，真正帮着我走出那片泥潭的人……是我自己。真正黑暗的日子，都是我自己，对着墙上的时钟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数着手指头过过来的，没有任何人帮过我，没有任何人在那个时候出现过，一切都是我自己一个人扛过来的……”
“原来，我没有感谢过任何人，我根本就没有爱过任何人，爱童宇也只是个幌子，我真正爱的……就只有我自己而已。是你，是陶离，是童宇，让我真正意识到了我是一个多自私的人，一直以来我都是在依靠你们给的喜欢过日子，我用虚假的外壳得到了你们的喜欢，用这种感情去维系自己，我真正在乎的、爱的，原来只有我自己而已……”
这已经是第四天了，艾心缩在落地窗旁边的地毯上，靠着玻璃，静静地看着窗外。
天色由一片漆黑，慢慢地露出一丝光亮来，太阳渐渐地升了起来，又是一个天亮了。
艾心看着窗外，没有任何感觉。
她以前很喜欢这个位置，这是她从小住过的所有房子里最喜欢的一栋，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长江，虽然高楼林立却都挡不住这道风景，加上后来建起来的跨江大桥，总能让她感到这座城市的勃勃生机。
艾心拿起身边放着的水杯，小口地喝了一口，抿了抿嘴唇。
这四天，她没有吃过一口饭。开始还会感受到饥饿，但现在只有胃疼的感觉，能够稍微让她不那么麻木。
她现在才知道，只靠着喝水，人也是可以坚持过这么多天的。
她本来还以为，这么多天家里没有来过保洁，自己也没有收拾过，一定会有些味道，但没想到既没有食物的异味，也没有尸体的腐臭味，只有这个家里像平时一样冰冷的空气和淡淡的清香，这倒是让她感到很意外。
没想到这么快就四天了，她看着墙上的挂钟，嘴里念念有词地数着1到12的数字，算了算，艾瑾凌已经死亡80个小时了。
对她来说，这四天就好像一眨眼那么快，可是这四天也好像四十年那么漫长。
她几乎没睡过，实在困的不行的时候，也会闭上眼呆一会儿，但每次睡不到一个小时，她就会从梦中惊醒，然后继续这样呆呆的望着窗外，等待着天亮的来临。
黑夜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实在太漫长了。
以前，她很少这样，一个人凝望着黑夜。她曾经觉得夜晚是很快的一件事情，一点都不漫长，晚上两只眼睛一闭上，再一睁开天就亮了。
睡眠，曾经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可现在她根本没有办法睡去。
一闭上眼，所有的所有都在她大脑里蹦出来，一个又一个的画面不断的重复，不断的徘徊，她甚至能感受到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呢喃。
“醒来吧，别睡了，你凭什么睡？现在只有你一个人活着，你凭什么活着，你也应该跟着他们一起去死。”
有时候，艾心清醒的时候，会觉得那声音是幻听，是她的大脑给出的假象而已。
有时候，她觉得那声音是真实存在的，那个声音有时候会变成艾瑾凌的声音，尖细又带着一丝磁性，是女人独有的嗓音；而有时候，声音又会变成方骏的声音，敦厚温和，就像他本人一样，似乎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可以原谅。
但更多的时候，那声音低沉嘶哑，就好像野兽的怒吼化成了人的声音一样，也好像恶魔的低语，就那样徘徊在她的耳边，不断的重复着，试图把她拉下这无底的地狱。
实在坐着无聊的时候，她也会打开电视，听着点声音。
电视里不断重复的，都是童宇出演的电视剧。其实那些剧她已经看过很多遍了，但这个时候她没有心思看任何别的东西。
只有看着童宇在屏幕上那副居高临下的脸，她才能够感到心里稍微平静一点点。童宇倔强而冰冷的嘴角永远紧紧地抿着，即使这样，她也觉得自己能够透过皮囊触碰到深处的灵魂。
手机响了起来，艾心根本没有拿起来看，而是往后一仰，靠着皮沙发的脚垫，继续看着电视。
这房子，装修的虽然豪华，却也冷清，所有的设计都是按照艾瑾凌的想法实施的，这倒是很像她的风格。
艾心摸了摸这真皮的黑色沙发，不曾有一丝温度，就像艾瑾凌的态度一样。
她闭上眼，试图把那些画面赶出头脑，却一次次地再次回忆起来。
三年前，她下了飞机，踏上了自己从未到过的土地，深圳。
之所以会来，是因为明天就是童宇第一张专辑的签售会了，这意义非同寻常，不仅对于童宇，也对于她。
之所以会一个人来，也是因为艾瑾凌在盛怒之下拒绝了自己的恳求，绝对禁止她去深圳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还记得前一晚，艾瑾凌打碎的那面全身镜，镶着繁复的金色花边，是艾瑾凌最喜欢的家具之一，却被她自己亲手推倒在了地上。
她知道这一次，她确实惹怒了艾瑾凌，虽然她不知道这种要求有什么非分的地方，但还是明白……母亲的怒火，不是因为自己便是因为父亲。这一次父亲既然没有做错，那就必定是因为自己。
即使这样，她还是没能放弃来签售会的执念，在夜里偷偷订下了机票，白天趁着家里不注意就直接跑了出来。
令艾心意外的是，在家的母亲根本就没发现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心不在焉，还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家吧。
因为出来的匆忙，又怕行李太多会引起注意，艾心只背着一套换洗衣物和钱包就跑了出来，但没有行李的羁绊，倒是很快就从机场里走了出来。
那时候的小艾心，还不是非头等舱不坐的她，即使是普通的生活她也觉得很开心，而且自己花的都是父母的钱，她觉得奢侈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在酒店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她很早就精力充沛地醒了过来。为了不浪费自己“斥巨资”购买的机票和住宿钱，她决定白天出去逛逛周围。就算是偷跑出来，如果回去的时候能给父母带上一些特产和纪念品，想必他们也会更容易消气。
深圳和家那边的温度差不多，艾心穿着纯棉的短袖帽衫和牛仔裤，梳了梳自己柔顺的长发，对着镜子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稚嫩的脸庞，又从包里掏出了唯一的化妆品——一只口红，在嘴巴上涂了涂，学着电视剧里的女主角那样抿了抿嘴唇，充满自信地出了门。
艾心虽然不算很漂亮，还有些婴儿肥，但因为平时在同学之间出手阔绰，还是相当受欢迎的。十几岁的年纪，已经懂得区分富有和贫穷了，家庭成为了很多孩子交友的准则之一。
所以，即使没有一张成熟魅惑的脸，也不懂化妆和打扮，艾心依然拥有着足够的自信相信自己是最好的。
但这种自信，在她到了签售会之后就被迅速地打破了，并且碎的连一点渣渣都不剩了。
那些年轻艳丽的女孩子们，都穿着最时髦的衣服，**的短裤，化着成熟精致的妆容，小细腰大长腿看得艾心眼花缭乱。
艾心本来还想着，童宇或许是那种看内在的人，会对自己的青涩与年轻格外关注一些，不会被这些庸脂俗粉所吸引。但很快，就轮到了她去签名，童宇依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抬起头来看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
“艾心。”
她应了一声，很快又补了一句。
“能帮我签一句，祝我学业有成吗？”
“学业有成？”童宇似乎微微地愣了一下，很快又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可以。”
说完，童宇在专辑封面上签上了艾心和自己的名字，又在中间写上了学业有成几个字，把专辑递回给了艾心。
艾心还没来得及多说一个字，童宇身后的助理就喊了一声：“下一个。”
后面的女孩开始了催促，把专辑抱在胸前瞪了艾心一眼，吓得艾心赶紧拿着专辑站到了一边去。
现在想来，如果那时候的艾心知道童宇的签名能如此灵验的话，恐怕会让他签上“阖家平安”这种话了。
签售会不过一个多小时，艾心也没有足够幸运地被选中和童宇合照或是握手什么的，在结束之后，也只能和众多粉丝一样，带着无尽的回味，灰溜溜地出了会场。
即使是亲眼见到了童宇，艾心以为自己会兴奋到当场晕过去，却发现自己内心并没有这么大的波澜，甚至还有一丝失望。
是的，一定是自己不够好，所以童宇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吧……
抱着这种想法，艾心足足在街上游荡到了晚上，才回到酒店，准备打电话叫前台送餐进来。
只不过，刚拿起电话，艾心就听到了电话铃响。
奇怪，自己拿着电话怎么还会响呢？艾心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是自己的手机。可这时候给自己打电话的话……
艾心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果然是艾瑾凌。
她能想象到那边的艾瑾凌发现自己偷跑之后会是怎样的暴怒，也十分不愿意接起这个电话来，但她不敢……即使知道后果，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接起这个电话。
“喂。”
艾心压低了音量，极为小心翼翼地接了起来，应了一声，电话那头却没有声音。
“妈？”
艾心又喊了一声，电话那头才传来细微的回应声。
“你在哪？”
艾瑾凌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听起来并没有生气，感觉是在极力压抑住自己的愤怒一般，带着微微的颤抖。
这让艾心更感到害怕，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从来都比暴风雨可怕的多。这种无形的压迫让她无法说谎，只能吐出真相。
“我在……深圳。”
“哦。”艾瑾凌淡淡地应了一声，沉默了几秒，又开了口，“那你现在回来吧。”
“现……好，我回来。”
艾心知道艾瑾凌的话永远都不容置疑，只迟疑了一下，就立即答应了下来。
“大概，要几个小时？”
艾心还以为艾瑾凌就要挂电话了，没想到她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艾心愣了一下，又立即看了一眼最近的机票。
“我现在收拾一下去机场，六个小时之内应该能回来。”
“哦，好。我给你发一个地址，你下了飞机直接过来，不用回家了。”
“好。”
艾心握着手机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是要去干什么，但知道艾瑾凌这样说一定是很重要的聚会或者是什么事情，所以马上就应了一句。
“你……带了黑色的衣服出门吗？”
“黑色？”
艾心愣了一下，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背包里，并没有带黑色的衣物。
“没带……”
即使不知道原因，但自己没带，艾心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做错了一样，语气都有些心虚了起来。
“哦，那你下了飞机先回家一趟，换一身全黑的衣服再过来。”
“好，知道了。”
艾心在心里迅速地盘算了一遍艾瑾凌和方骏的朋友圈子，没有什么年老到可能最近去世的人，看来是因为疾病或者意外去世的朋友了。
挂断电话，艾心一分钟也没耽误地收拾起了行李，退完房就上了出租车，在车上买了张机票，又开始回忆自己衣柜里的黑色衣服。
想来，真是很奇怪的一天了。
自己因为艾瑾凌的怒火吓得一晚上都没睡着，瞒着他们偷偷跑来了深圳，却没想到是这样虚无的一场叛逆旅行。
而自己以为要迎接来自艾瑾凌的一顿狂风暴雨，也同样没来，反而是春风化雨一般的温和叮嘱。
不管怎么想，艾心都觉得这日子实在是太过无聊和无趣了，自己的平静的生活竟然掀不起一丝波澜，真的是很令人失望了。
在机场坐了许久，广播里倒是没传来航班延误的消息，这让艾心稍稍放心了一点。自己夸下海口在六个小时之内赶到，要是葬礼这种事情迟到，艾瑾凌免不了又是一顿抱怨了。
等得有些口渴，艾心又不愿意吃机场里面的那些快餐，站起来在自动售货机前摆弄了一会儿，从取物口里拿出了一罐可乐，又坐了下来。
等飞机总是让她觉得很漫长，好在自己带着移动电源，给手机充上电之后，艾心就开始百无聊赖地刷起了新闻。
大抵是些无聊的娱乐新闻，还有些自己不感兴趣的话题，qq空间也刷了一遍，艾心才点开了本地的新闻。
她以前也偶尔会看看新闻，关注一下本地的时事，毕竟作为方骏和艾瑾凌的孩子，以后不可能普普通通的做个白领，尽早的关注时事和经济总没有坏处。
哪里哪里新开了饭馆，哪里哪里又要拆迁，哪里哪里准备修建轻轨，哪里哪里爆出了房地产黑幕……
艾心一条条地刷着，正感到无聊的时候，广播里传来了悦耳的女声，自己要乘坐的航班可以开始登机了。
艾心买的普通舱位，不能先上飞机，想到要大排长龙地等待，她还是宁愿在座位上多刷五分钟手机。
“砰——”
艾心的手机砸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又过了十分钟，艾心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任凭机场的广播里喊着自己的名字，仍是一动不动。
地上的手机发出耀眼的光芒，似乎在对艾心耀武扬威一般。
手机的屏幕上，新闻的标题里，赫然显示着方骏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