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9章 润物无声
孙策将两份文书看了一遍,递了回去。
庞统走了过来,递给孙策一杯果浆,然后在一旁坐下,与孙策、郭嘉围成一圈。孙翊和陆议抬着沙盘走了过来,将沙盘铺在地上,又将代表不同势力的小旗插在相应的位置。
孙策盯着沙盘,沉默不语。
天子坐镇关中,曹操入益州,又抢占了汉中。刘虞被公孙瓒斩杀,幽州正战得激烈,天子派张则入幽州,如果能够如愿以偿,朝廷的实力将得到扩张。熬过这个饥荒后,朝廷就有翻盘的机会。
至少在他们看来如此。
东南有钱有粮,但是没马。这是南方政权的致命软肋。在冷兵器时间,没有充足的战马资源就是先天不足。北宋之所以富而不强,先是被辽、西夏虐,后来又被金虐,直到靖康之耻,既是以文制武的国策有问题,也是燕云十六州的丧失导致北宋的战马资源控制在敌人手中,无法在战场上掌握主动。
“这是谁的建议?心思很大啊。”孙策感慨不已。
“天子在南山避暑挖野菜,大部分郎官都留在长安,我们无法得到详细的情况,只知道结果。不过这份诏书出来之前,侍中刘晔去过司徒府,后来又赶到南山,幽州从事田畴与他同行,从各种迹象来看,刘晔在其中起了作用。士孙瑞的态度有所改变,他赶往蓝田接收粮食,避开了王允。”
提到刘晔,孙策就有些头疼。毫无疑问,刘晔是三国时代最杰出的谋士之一。在史书里,他和郭嘉、程昱同传,有谋必中,只不过他是刘氏宗室,曹操、曹丕对他的信任远远不如郭嘉,导致刘晔的计策常常得不到实施。如果曹操像信任郭嘉一样信任刘晔,刘备很可能无法割据益州。他在历史上留下一个高才薄名的评价,是因为他不与时人交接,但即使是不喜欢他的人也不能否定他的高才。
现在,刘晔成了天子的亲信,比追随曹操还要如鱼得水。
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即使有心理准备,孙策也常常感到郁闷。刘晔、刘巴,你们伤害了我,一个从我的地盘上跑掉,一个置父辈交情于不顾,非要跑到长安去,就因为你们都姓刘?
“张则能稳住幽州吗?”
“很有可能。”郭嘉笑了笑。“从长远来看,这对我们不利。不过,从眼前的形势来看,最难受的还是袁绍。袁绍一心想取幽州,控制战马来源,现在朝廷派张则前往幽州,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因此,我们要考虑袁绍暂时放弃南下,全力争夺幽州的可能性。”郭嘉将一面代表朝廷的小旗插在幽州,又将代表袁绍的小旗北移。“幽州将迎来一场混战,我们也许可以提前下手,安排人参与其中。”
孙策盯着沙盘不吭声。他原本就有安排太史慈入幽州的计划,但时机还不成熟,青徐还没有到手,仓促安排太史慈入幽州,只能靠海运提供补给,等于孤军深入,把希望寄托在太史慈一个人身上,这个难度太大了。如果是短时间能决胜负,可以冒一下险,长期僵持,冒险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让军谋们推演一下,看看我们是否支撑得起。”
郭嘉眨眨眼睛,欲言又止。孙策这么说,等于否决了他的意见。错过这个混战的机会,等张则或者袁绍在幽州站稳脚跟,以后再想派太史慈入幽州可就难了。
庞统慢吞吞地说道:“祭酒,我不赞成你的意见。”
“为什么?”
“幽州的确对我们很重要,但幽州本身的弱点也非常明显。没有足够的粮赋支持,幽州无法自给自足。刘虞能稳住幽州,一是因为他屯田有成,二是他罢省屯兵,开源节流,双管齐下。如今战事大起,屯田会受损,而养兵数量却大增,没有外部支援,幽州无法坚持太久。就算张则能稳住幽州,朝廷能给他提供钱粮支援吗?依我之见,与其跨海争幽州,不如趁着公孙瓒、袁绍自顾不暇,争青州。”
孙策想了想,轻笑一声:“士元,你这是远交近攻之计啊。”
庞统也笑笑。“将军,我是觉得幽州难鲸吞,青州却可以蚕食。以前朝廷每年要从青州、冀州割两亿补充幽州,如果我们能占领青州,就算袁绍击败张则,占据幽州,由冀州独立承担这两亿的支出,时间长了也难以为继。对我们来说,占据青州,就可以在青州建立港口,水师有了补给点,更能发挥作用。”
孙策觉得有理,却没有立刻表明态度。“士元,你也领一部分军谋进行推演,看看哪种方案更稳妥,到时候综合大家的意见,择善而从。奉孝,你看呢?”
郭嘉笑道:“行啊,我也觉得士元这个方案从经济角度考虑,着眼于长远,的确有一定的道理。”他看看庞统。“你是不是和你从兄见过面了?这个方案听起来有点他的影子。”
庞统笑了,拱手道:“祭酒真是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你。我这次去南阳,途经颍川,与我从兄见了一面,谈了不少。他最近在一部《盐铁论考释》,我读了一下,有些收获。”
“这书他写了快三四年了吧,终于完成了?”
“刚刚完成初稿,还在修订。”庞统笑道:“能这么快写成初稿,还要多谢祭酒的帮忙,如果不是颍川士子陆续出仕,分担他的压力,再给他十年,他也写不完这部书。尤其是郡丞枣祗,他对屯田很有研究,帮了大忙,这部《盐铁论考释》中有一部分内容就是由他亲自执笔,我从兄说,将来印行时一定要将他列为作者,荣辱与共。”
郭嘉笑笑。“这么说,你从兄这个颍川太守是做稳了,将来再进一步,下一步可以考虑河南尹了,将来做个大司农也是绰绰有余。”
“谢祭酒吉言。真有那一天,一定重谢祭酒。”
两人相视而笑。孙策也笑了。庞山民能稳住颍川,吸收颍川士子入仕,说明他的人才政策初见成效,作为汝颍士人集团重镇的颍川已经有士子愿意与他合作,至少不会排斥他了。这是一个不错的进步。
庞统转身又对孙策说道:“将军,除了郭祭酒之外,还有一个人帮了很大忙,希望将军能够予以回应。”
“谁?”
“李元礼之子,李瓒李元,他托我从兄相请,想见袁显思一面。”
第1170章 郭嘉的乐教
李瓒不仅是袁谭的舅舅,还是张邈的好朋友,与何等人的关系也非常亲近。他提出要求,想见袁谭,又借着庞山民的渠道,孙策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郭嘉建议孙策派人去请李瓒,给足李瓒面子,也让更多的颍川士子看到他的诚意。李膺是颍川士子的偶像,君子遗泽尚在,李瓒在颍川士子中还有不小的号召力。他的选择能影响很多人。
况且,作为袁绍的内兄,李瓒不去邺城,却来平舆,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应该好好利用。
孙策欣然从命,由顾徽具体执行。
安排军谋们进行推演,孙策走出水榭,准备继续游泳,郭嘉也跟了过来,叉着腰,敞着怀,任由清风吹开衣襟,露出小肚腩,神情轻松。
“将军,幽州真要打起来,我们的压力就小了。”
“是啊,所以我们不要急。”孙策看着郭嘉,意味深长的说道:“耗,我们也能耗死他。”
郭嘉大笑,拉着孙策下水。“游水去,游水去,我觉得这是非常不错的锻炼方式,颇合老子真义。”
“游泳是不错的锻炼方式,我可以理解,和老子真义有什么关系?”
“将军还是读书少,日用而不知。”郭嘉心情不错,调侃起孙策来。“老子怎么说来着,抟气致柔,能婴儿乎?修道真谛在于返老还童,而返老还童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回归于母胎。人未生之前,在母腹之中,不睁眼而能视,不开耳而能听,这才初入道门。游水与在母胎中相似,可以放松身心,近于道。”
看着侃侃而谈的郭嘉,孙策理解了他为什么会发福。他现在很放松啊。他跟着郭嘉转了一个弯,见水榭旁别有洞天,这里修了一个泳池,上面有青帷遮阳,旁边是木质栏杆,下面铺着细腻的河沙和洁白的卵石,水质清澈见底,还能看到小鱼游来游去。更妙的是,旁边还有几个年轻女子,姿色都不错,身材窈窕,穿得也非常清凉,上身抹胸,下身一条丝质亵衣,被水一浸,似透非透。
“你挺自在啊。”孙策瞅了郭嘉一眼。“我得派人查查你们军谋处的账了。”
郭嘉嘿嘿一笑,示意年轻女子们取点饮食来。他张开双臂,仰在水中,整个身体漂浮起来,头发也浮在水面上,像一片硕大的黑荷叶。郭嘉在水里憋了一会儿气,翻身坐起,一抹脸上的水。
“将军,军谋们大多活动不足,建这个水榭就是让他们疲惫的时候来游一游,听几首曲子,看漂亮女人跳跳舞,能换换脑子。这几个歌舞伎是我从叔送我的,可不是官奴婢,真要查账,将军还欠我钱呢。你以为杨德祖没动过心思?这人哪像出身四世三公的世家子弟,为了弄钱,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干得出来。”
孙策忍俊不禁。杨修也是被逼疯了。他没有告诉杨修交州贩米的事,杨修不知道有几百万石米正在从交州运来,两百多万石米的缺口把他生生逼成了一个吝啬鬼、守财奴。他也清楚,杨修这么急不完全是为了他,有相当一部分是为了朝廷,为了天子。别看杨彪已经被排挤出朝廷,可他们父子的心里还是朝廷第一。击败袁绍,为是朝廷清除心腹大患。节省粮食,也是为了能有更多的粮食支援关中。
杨家父子不是党人,没有改朝换代的想法。天下大乱未久,他们还没接受现实的心理准备。
“这些都是燕赵歌舞伎?”
“是啊,欣赏一下?”郭嘉扬扬眉。
孙策笑了。“听说赵曲雄壮,燕曲苍凉,听一曲。”
郭嘉放荡形骸,他可不能像他这么没负担。再说了,燕赵歌舞伎再漂亮也是歌舞伎,还能比袁权会侍候人?看看舞,听听曲,就行了,真要白昼宣淫,那就过份了,他做不到。
郭嘉哈哈一笑。“行,不勉强将军,就听一曲。”
说着,他拍拍手,那几个女子听了,托着饮食从里面走了出来,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一边的扶手上,四个人站在水池中央,轻歌曼舞起来起来。她们唱的是赵地方言,孙策不太听得懂,只感觉到词曲苍凉,歌舞伎的神情也颇为凝重,带着几分乱世的无助和凄凉,听得孙策心情都有些沉重。一想到大战在即,不知道有多少将士无法返乡,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唱的是什么?”
“这一曲叫长城行,讲戍边之苦的。”郭嘉说道:“军谋们都是难得的年轻才俊,多少有些自视甚高,轻视武人,让他们听听这样的曲子,知道将士戍边之苦,有好处。待会儿再让她们唱一曲君马黄,就没这么沉重了。圣人说乐教,我这歌舞虽然没有雅乐那么正经,却也不是娱目娱耳这么简单。”
孙策忍俊不禁。
这时,庞统从上面俯下身子。“祭酒,钟夫人来了。”
话音未落,刚刚还侃侃而谈的郭嘉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噔噔噔”往上爬,台阶上全是水,湿漉漉的,他脚一滑,差点摔下来。孙策连忙扶住他,调笑道:“奉孝,你什么时候开始惧内了?”
郭嘉没时间和孙策解释,一边往上爬一边喊道:“快,快,给我拿衣服来。你们别跳了,赶紧躲起来。”
庞统忍不住放声大笑。“行了,行了,祭酒,你别紧张了,我逗你玩呢。”
庞统话音未落,郭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直接将他从栏杆上拽了下来,摁在水里,喝道:“庞士元,你太过份了,这种玩笑你也敢开?今天不治治你,你不知道这军谋处谁是祭酒。来人,把他给我拖进去,办到他硬不起来为止。”
“祭酒饶命,祭酒饶命。”庞统挣扎起来,举手投降,一边吐水一边求饶。“钟夫人真的来了,不过去了楼船上,找袁夫人说话,我也是好意提醒你。”
“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
“坏了,坏了。”郭嘉松开庞统,却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张,叉着腰,在水里来回踱步,踩着水花四溅。孙策不明其意。“奉孝,究竟怎么回事?”
郭嘉站住,看了孙策一眼,又看看庞统,苦笑道:“将军,说起来,这可都是被你连累的,你得帮我解决这个麻烦。”
孙策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话,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来话长,将军那个九交不泄太害人了,荆妻知道以后,非要我也修习道法,向将军看齐,我哪有……”
孙策没忍住,刚喝下去的一口果浆全喷在郭嘉脸上。
第1171章 张弛有度
孙策不知道袁权是怎么和钟夫人说的,但九交不泄只是传说,他除了那一次误打误撞的实现之外,没有一次成功过。别说九次,两三次都免为其难,如果准备不足,状态不佳,一个回合都未必能实现。当然,比起绝大多数人,包括前世的他自己在内,他现在的确很强,努努力,一夜七次郎还是可以做到的。
“回去告诉你夫人,没有的事。”孙策摇摇手,哭笑不得。
“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孙策想了想,又道:“你见过那么多修道者、神仙家,有人能达到这种境界吗?”
郭嘉愣了一下,随即说道:“那些人在山里隐居,连女人都未必有,都是纸上谈兵,他们的话哪能全信。我本来也是不信的,可是拙妻说,袁夫人言之凿凿,不容人不信。”
孙策很无语。钟夫人和袁权这么好么,连这些话都讲?还是说汉人就这么开放?
孙策向郭嘉保证,那种事只是偶然,实际上有没有达到九次,他也没把握,他只知道一点,按摩能让人放松,有助睡眠。很多人其实并不清楚放松有多重要。人生在世,时刻面临着各种压力,实际上很难有真正的放松。适当的压力可以帮助人提高注意力,但压力太大却能摧毁健康,很多疾病都和精神压力有关。
修道的人活得长,可能和他们的低**有很大关系。**少,生活简单,压力自然小,再懂一点医术,注意保养,天天练练功,不长寿才怪。反面很多世俗中的人,身负五子登科的巨大压力,加班、熬夜是家常便饭,年纪轻轻就过劳死。
所以张驰有度,适度的放松非常重要,就像体育竞技选手,在正式比赛前都要按摩放松,紧张的人是没办法发挥出真正实力的。过度紧张会导致体能消耗过大,动作变形,这时候与人交手,十战九输。如果能让自己保持松驰状状,反而有更多的机会取胜。
孙策不知道这个道理有几分科学性,以他的经验看,睡前放松非常有用,尤其是对他这个年纪来说,不管工作压力多大,有多累,只要能放松下来,好好睡一觉,第二天就能精神抖擞的继续工作。至于九交不泄之类,他是不怎么相信的。
事实上也很难做到。真的面对娇艳动人的美女都能不动心,那还用得着修道吗?都已经成仙啦。
孙策说,他可以用人格向郭嘉保证,那只是传说,现在他也做不到。
郭嘉勉强相信了他。“我就说嘛,修道哪有这么容易。不过将军也不必自我菲薄,就算没有通神明那么夸张,你的进步还是很惊人的,金声玉振是事实,这一点我可以以人格担保。”
孙策瞅瞅郭嘉,将信将疑。反正他没听出来自己的声音有什么变化。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已经是子时三刻,孙策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做了几个扩展运作,来到院中,走起了拳。随着筋骨打开,气血加速流动,疲惫渐渐消散,孙策的精神也慢慢放松下来。
风正清,月正圆,四周一边静谧。除了军营里的刁斗声之外,只有稀疏的虫鸣。
“夫君,可以洗漱休息了吗?”袁权从一旁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羹。
孙策接过羹,浅浅呷了一口。“好吃,有点甜,用的是什么?野王饴不是吃完了吗?”
“上次的野王饴是吃完了,不过张燕最近又送了一石来,几处分了分,我这里还留了两斗。”袁权目不转睛的看着孙策,嘴角带笑。她卸了妆,不像白日那么端庄秀丽,却眉目如画,多了几分温馨。
孙策瞅瞅她,回以微笑,又吃了一口。“不对,这不是野王饴,口感完全不同。我又不是孩子,用不着吃甜,留着给捷儿、胜儿吧,阿匡、阿朗也要多留点,他们长身体,需要糖分。”
袁权笑了。“放心吧,多着呢。这是交送来的石蜜,不是野王饴,我就是想看看你累不累。人如果太累了,没胃口,分不出这么清楚。”
孙策又惊又喜。“交的货船到了?”
“到了一部分,正在太湖转装小船,海船太大,在河里不方便。这是宛妹妹派人捎来的,说是能和肺润气,你每天要说那么多话,吃点这个,能润润嗓子。”
孙策心中一动,问道:“我这两天声音是不是有些哑?奉孝说我金声玉振,我怎么一点也听不出来,你听得出来吗?”
“我没郭祭酒那本事,不过我相信他不会看错。夫君乃是生而知之的圣人,本来就非常人可比。”
孙策笑了一声,却不知道怎么解释。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料,外挂有一点,圣人不敢当。不过这件事只有郭嘉知道,他从来没和袁权说过。他将碗中的羹喝完,又揽过袁权,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袁权很不好意思,伸手要推,却被孙策搂在怀中不放。“你是不是和钟夫人说什么了?”
“没有啊。”袁权眨着眼睛,眼睫毛忽闪忽闪,眼角却分明带着笑意。“我说什么了?”
“郭奉孝是我的左膀右臂,你可别把他害了。”孙策低声笑道:“他现在听到钟夫人三个字就紧张……”
“噗”袁权将脸埋在孙策胸前,笑得肩膀直抽抽。天气热,又是睡前,她穿得本来就不多,两人贴得这么近,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热度。孙策感受到那两团温暖在胸前蹭来蹭去,突然有些性动。袁权立刻感受到了,连忙推开孙策。“你这两天太累了,我帮你按引一下吧,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事呢。”
孙策不依,拉着她进屋,关上门。“快说,你都说了些什么。”
“不行的,不行的。”袁权转过身,像哄孩子似的摸着孙策的脸。“今天是己日,不宜行房,明天,明天陪你。明天你早点回来,我和兰妹妹等你。快点洗澡上床,我帮你按引。”
“什么破规矩。”孙策哭笑不得,却无可奈何,被袁权推着向一旁的浴桶走去。
第1172章 机会
杨修扭着脖子出了门,同时不忘张开双臂,伸缩五指,活动一下因握笔过久而有些僵硬的手指。侍从骑士就在门外,杨修接过马缰,纵身一跃,像燕子一般轻盈地上了马,却看到路对面停了一辆车,赵温弯着腰,站在车门口,张着嘴巴,瞪着眼睛,呆若木鸡。
杨修皱了皱眉,抬腿滑下马背,来到赵温面前,拱拱手。“赵公,你怎么会在这儿?”
赵温用手托托下巴,回过神来,一边拉杨修上车,一边歪着头打量着杨修。“德祖,你什么时候练就如此好骑术?”
杨修这才明白赵温惊讶什么。这也难怪,跟随孙策之前,他都是坐车的。四世三公的贵族公子,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继承人,年纪轻轻就名闻京师的名士,他怎么可能像个武夫一样骑马。不过跟着孙策时间久了,他的工作负担越来越重,乘车远不如骑马来得方便,他也只能赶鸭子上架,练习骑马。
“骑马又不难学。”杨修轻描淡写的说道。平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在赵温面前,他又觉得有些丢脸,不自觉的拉了拉衣摆,后悔没有带一件儒衫出来。“赵公,见过孙将军了?”
“见过了,说了几句话,我下午一直在葛陂四周,简直……”赵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得揪着胡须,长吁短叹,连连摇头。一不小心,拽下两根花白的胡须,疼得他直咧嘴。
杨修见了,略一思索就明白赵温在叹息什么。葛陂边有军营,有工坊,军营里的将士在操练,工坊里的工匠在忙着打造军械,紧张而有序。孙策虽然没有身临前线,但他却时刻关注着几个战区的一举一动,再加上辽东、关中不时有消息传来,一天至少有十来批斥候入营。赵温站在官道上,几乎每个时辰都会看到几批人,能感受到战前的紧张气氛。
“是不是觉得太忙碌了,没法适应?”
赵温眯着眼睛,瞅了杨修一眼。他的确有这感觉。说起来,他也是做了一辈子官,做过散官侍中,也做过公务繁忙的郡丞、太守,但他从来没有像孙策的部下这么忙过。他吃过晚饭就来等杨修,一直等到深夜,换作平时,他都睡了一觉又醒了。
“忙,的确是很忙,不过最让我意外的不是你们忙,而是失礼。”
杨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羽林卫?”赵温下午在葛陂四周转,肯定看到了在葛陂里游泳的羽林卫。即使蜀人混杂夷风,赵温也未必能接受这种离经叛道的事。“羽林卫是在练兵。”
“就算是练兵,也不能这样啊,这和蛮夷有什么区别?”赵温感慨不已。“这孙家父子出身寒微,又是吴越杂处之地,不晓礼仪,你出身高贵,怎么也不提醒提醒?这男子同浴,成何体统?还有,这羽林二字也是能随便用的?”
杨修沉默不语。他也对这些不满,但他也没办法,孙策根本不理他。他甚至找袁权说过这件事,也没有回音。面对赵温的质问,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儒门的责任就是教导君主守礼,但他只是一个主簿,不是王佐。孙策的王佐是郭嘉,是庞统,藐视礼法、放荡无行是他们这些出身一般的士子的通病。有这样的人在孙策身边,孙策又能好到哪儿去。
“赵公,你大半夜在这儿等我,不会是为了这件事吧?”
赵温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连忙清了清嗓子。“德祖,你说的那句话,我没太听明白,你能详细解释一下吗?”
杨修哭笑不得。就为这事?赵温也算是务实的人,怎么眼界这么窄。他是怎么一路从关中走到南阳的,形势这么明显,他还看不懂?他想了想,解释道:“赵公,孟子说过,两军交争,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你从入关到现在,应该见过不少人,你觉得这些人和袁本初麾下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赵温若有所思。他这一路走来,首先看到的是徐庶,最近看到的杨修,这些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最长的张、张昭也不过四十出头,精力充沛,行事果断,甚至有些不计后果、不择手段。袁绍是什么样的人?他年近半百,恐怕没精力像孙策这样练兵,也没办法像孙策这样夜以继日的处理事务。他身边的那些人大多养尊处优,也没几个人能吃得了这样的苦。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袁绍身边那些人背后都站着不同的家族,都有自己的利益考虑,要多方权衡,不像孙策麾下的这些人大多出身寒微,没什么好顾忌的,一心跟着孙策攻战,建功立业。
赵温轻轻叹了一口气。“袁本初从容半生,拼勇斗狠,的确不如孙氏父子。”
杨修暗自发笑。赵温还真是嘴硬啊,到现在还不肯面对现实,这又岂是拼勇斗狠这么简单?不过他没有戳破赵温的掩饰,毕竟要给前辈长者留点颜面。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杨修慢悠悠地说道:“袁本初不臣之心已明,若非公孙瓒据于北,孙将军夺东南,荀文若又建迁都之策,避其锋锐,朝廷已是覆巢。袁绍败了,也算是朝廷去一心腹大患。短期内,州郡割据,纵有人想改朝换代也没有足够的实力一统天下,贸然行事只会沦为众矢之换,招致群起而攻。对朝廷来说,又多了不少斡旋的机会。”
赵温微微颌首,同意杨修的看法,随即又叹息道:“可是关中大旱,人口流失,朝廷根基已空,如何能复兴,连粮食都要受制于人?”
“形势当然很严峻,不过比起新莽居摄,眼前的形势要好多了,至少还有赵公、令君这样的骨鲠之臣,陛下虽然年少,却聪慧过人,有明主之相,比孺子强出不吝千万倍。只要君臣同心,励精图治,中兴还是有希望的。关中粮食紧张,豫州何尝不是?这一战纵能取胜,豫州也会元气大伤,无法再进,只能休兵殖谷。如果不能取胜,孙将军甚至可能会放弃豫州,退守荆扬。”
赵温松了一口气,再次点头。“是啊,豫州无险可守,百战之地,这一点大不如关中。”他想了想,又笑了起来。“德祖,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有一句,你还没说。不论孰胜孰负,对陛下来说都是机会。”
杨修瞅瞅赵温,也笑了。“是啊,希望陛下能抓住这样的机会。”
“有一件事,也许是机会。”赵温挪了挪,向杨修靠近了些,把孙策想以粮食换东观藏书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问道:“德祖,你觉得可行吗?”
杨修十手交叉,换在腹前,仔细想了想。“事急从权,我看行,只要……”他莞尔一笑。“赵公愿意背负这骂名。”
赵温已经想了一下午,此刻见杨修赞同,他抚着胡须,轻笑道:“如果能为大汉中兴出一份力,些许骂名有什么可怕?我只担心名望不足,所以,我想与令尊一同上书。”
杨修一愣,苦笑道:“赵公,你这可有失长者风度。”
赵温哈哈大笑。他伸手按在杨修手上,轻轻拍了拍。“德祖,为了大汉,委屈你了。”
第1173章 昼寢朽木(求推荐票!)
太湖。
大雷山顶,树荫掩映下,一座新建的凉亭中,黄月英侧身而卧,睡得正酣。虽是正午,但树荫浓密,微风习习,倒也不是非常懊热。黄月英身上出了一些微汗,却丝毫不影响她午睡。
冯宛坐在榻边,一边摇着纨扇一边看着远处。湖面上帆影如织,大大小小的船来来往往,从交州来的海船在这里卸货,再装上中原的物资,休息一段时间后,趁着秋季渐起的西北风返回交州。六月以来,不断有商船到达,太湖上热闹非凡,就连打渔的都沾了不少光。
一只小船,一只铁釜,现钓上来的鲜鱼立刻去鳞宰杀,扔进水中煮沸,即使不加什么作料也能鲜得让人掉口水。如果捞到大鱼,则切作鱼脍,蘸着酱,喝一口太湖莲白白,那感觉不要太好。
冯宛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咽喉里咕噜一声响。
黄月英睁开了眼睛,瞥了一眼冯宛。“你想到什么了?”
冯宛眨眨眼睛。“你猜。”
“夫君。”
“且!”冯宛啐了一口,脸儿红红,斜乜着黄月英。“你这夫君二字叫得真顺口啊,是你想他了吧。”
黄月英翻了个身,张开四肢,大字形的躺在榻上。“是啊,我想他了,马上快一年了吧?这没良心的也不回来看看。派步子山来协助,也不顺便带个口讯。”
“夫君忙,你跟着他从过军,知道他一旦打起仗来,连睡觉都不脱衣服,没时间想别的。”
“我们是别的吗?”黄月英眼睛一瞪。
冯宛笑而不语,眼中也多了些寂寞。虽说衣食无忧,毕竟举目无亲,难免有些想家。除了父母,她们最想念的就是孙策,偏偏孙策最近音讯全无,就像消失了一般。虽然知道大战在即,孙策会很忙,可她们还是不开心。她不像黄月英有什么说什么,心思其实是一样的。
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冯宛惊醒过来,连忙提醒黄月英收拾一下。这时候会来这儿打扰的人不会太多,除了协助建造海船的步骘之外,最可能的就是吴郡太守蔡瑁。黄月英挺起身子,侧耳听了听,又躺下了。听那透着金子和铜钱质感的爽朗笑声,应该是蔡瑁。
在蔡瑁面前,她一向自在,不拘礼节。
过了一会儿,山坡上出现了两个身影。其中一人正是蔡瑁,另一人却是虞翻。冯宛眼尖,连忙提醒黄月英。黄月英坐了起来,眯着眼睛看了看,直到他们走近,才认出是虞翻。她揉了揉眼睛,叹了一口气。
“唉,我这双眼睛算是废了,越来越看不清了。”
“让你少看点书,你不听。”冯宛一边责怪道,一边站了起来。黄月英也站了起来,懒洋洋地坐在榻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虞长史,你怎么有空来?又来向蔡太守讨债?”
虞翻瞪了黄月英一眼。“宰予昼,夫子斥之于朽木。大匠不仅昼,还睡在这种地方,不觉得很失礼吗?恃宠而骄,取祸之尤,大匠当谨记之。”
黄月英翻了个白眼,漫不轻心的晃着双腿。“长史虽然不昼,却言辞犀利如刀,可为孔门十哲言语科之首,不亚于宰予。至于我嘛,可没这等口才,长史高抬我了。”
虞翻大怒,正要再说,黄月英一抬手,“咦”了一声,忽然抬起手。“长史,你们研究易学的经常说圣人观象制器,你说这海船应该观什么象,明夷还是无妄?”不等虞翻说话,她仰起头,若有所思,眼睛看着虞翻,心思却明显已经飞到了别处。“哦,我知道了,君子不重则不威,龙骨不重船要翻。”
虞翻愣住了,不懂黄月英在说什么。黄月英突然跳了起来,跳着脚,大声喊道:“步练师,步练师,你跑哪儿去啦,赶紧拿纸笔来。”
“来了,来了。”步练师在不远处的树林里出现,手里拿着纸笔,后面跟着两个侍女,一个捧着案,一个摆着笔洗等文具,匆匆赶来。她们跑到黄月英的榻前,先将案摆好,又将文具摆在合适的位置,配合默契,一转眼就设好了案。步练师打开砚盒,抽出笔,倒持着递到黄月英的面前。黄月英接过,在砚盒里蘸了墨,笔走龙蛇,在纸上画了起来。
虞翻很无语,却识相的闭上了嘴巴。他刚刚和蔡瑁在商量交州运来的米如何转运的事,知道这些海船对孙策有多重要。海船的研制有了进展,交州、幽州都不断有消息传回来,都对新制的海船赞不绝口,但黄月英看起来并不满足,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改进海船。这时候打扰她显然是不明智的。
冯宛站在一旁,歪着脖子看,过了一会儿,她若有所悟的“哦”了一声:“这是要加长龙骨吗?”
“吁”黄月英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嘴前。“保密,此千金不易之秘也。”她又看看虞翻。“虞长史,跟你说一件事。”
“你说。”虞翻正色道,还下意识地拱了拱手。
“安排信得过的船厂试制此船,成功之前,不得声张。成功之后,也要尽可能保密。”
“好。”
“唉呀,我好累。”黄月英放下纸笔,拍拍额头。“我得睡一会儿。你们还有事吗,没事就走吧,别影响我这朽木昼。”
虞翻哭笑不得。蔡瑁含笑不语。冯宛轻推了黄月英一下,给步练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照顾好黄月英。她走到虞翻面前,伸手将他们邀到一旁。“大匠这两天的确有些累,有什么事,你们先和我说吧,”
虞翻瞅了一眼躲在榻上,冲着他挤眼睛做鬼脸的黄月英,很是无奈,只得对冯宛说道:“木学堂研制的稻谷脱粒机很好用,袁都尉非常感激,但他说这些机器脱稻粒还可以,脱麦粒可能会有些问题,希望木学堂能够利用今冬明春改进一下。另外,水车也很好用,效率极高,两人踩水当得十人担水,就是轮轴不够坚固,希望能改用铁件……”
虞翻一口气说了十来件事,冯宛一一听了,不时在纸上记一下。蔡瑁在一旁看了半响,忍不住说道:“虞长史,你以为这木学堂是为屯田都尉开的?我这儿还有活儿,你不能把木学堂的时间全占了。”
虞翻眼睛一瞪。“民以食为天,什么事能比屯田更重要?”
“当然是运粮。”蔡瑁笑嘻嘻的说道:“吴郡米不足,交州有米啊,关键就看你怎么运来。冯大匠,我现在有个急活,海船载货多,但是太高大,往下运比较困难,一不小心就掉水里了。你们能不能设计一个机器,能安全方便的将海船上的米卸下来,别那么费力。”
“木学堂已经在试制了两件,正在最后调试。”冯宛头也不抬地说道:“最多两天就能安装。你们把奖金准备好,最近交州来了那么多好东西,木学堂的匠师们都想趁着价格便宜,囤点年货。”
“太好了。”蔡瑁大喜,一拍手。“钱不是问题。”
第1174章 上士闻道(殇今恫古打赏加更)
虞翻的眼神顿时变了,揪着蔡瑁的袖子。“钱不是问题?那你怎么总跟我哭穷?”
蔡瑁讪讪,伸手拍开虞翻的手。“虞仲翔,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跟你哭穷,那能怪我吗?我给木学堂一个钱,木学堂至少能帮我省三个钱,或者帮我多挣五个钱。给你呢?你们那些屯田的简直是无底洞啊,你自己算算,这半年,我给你们拨了多少钱粮,见到一次回头的吗?你就说吧,今年秋收结束,能给我多少稻米。”
虞翻哼了一声:“蔡德,交州运米只是应急,粮食供应最后还是要靠屯田。屯田投入大,见效慢,这是实情,你不能如此目光短浅,要放长眼量。三年之后,我保证让你看到屯田的效果。”
“三年?”蔡瑁不屑一顾。“三年能把你们屯田的自己养活了,不向我要钱要粮,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不碍我事,不拖欠我费用,说不定两年就能自给自足。”
“好吧,就算屯田能够自给自足,你们会稽印书坊什么时候能自给自足?”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半真半假地互相讽刺。虞翻为人狂傲,又得孙策重用,托以吴会之事,一心想干出一番事业来报效孙策的信任。要做的事多,铺的摊子大,开销自然也大,吴郡实力比会稽强,自然要多承担一些,只是这样一来,蔡瑁就有些难办了。他是代表荆襄世家来投资做生意的,马上要到年底了,他要向荆襄世家报账,如果只有支出,没有收益,他这个账怎么报?
况且他觉得虞翻不公平,有偏袒会稽人的嫌疑。这引起了吴郡人的不满,到他这儿报怨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会稽印书坊答应他的分红到现在还没给他,他派人催讨,盛宪就说他们没赚钱,一直亏本经营呢,分红没有,要不你再补点?
蔡瑁说不过虞翻,又一心想着和气生财,一般不主动惹事。今天趁着虞翻有求于黄月英,又吃了黄月英的瘪,这才借势发难,至少让虞翻知道他也有难处,不能无条件的满足他的要求。
“你们能不能走远点吵架?”黄月英坐了起来,拍拍榻边。“虞长史,木学堂就这么多人,能接的任务有限,有些任务还要调研,不是闭着眼睛就能想出来的。屯田需要的机械那么多,我建议你还是单独组建一个木学堂,专门设计制造相关的工具,就像葛陂的木学堂,什么也不做,就研究军械。术业有专攻,这样效率更高。”
“对啊,我也是这么想。”虞翻弃了蔡瑁,赶到黄月英面前,笑嘻嘻地说道:“只是要请大匠帮忙,一是培训人才,二是提供一部分资金。”
“培训人才的事,我可以帮忙,资金别找我,找他去。”黄月英抬起下巴,指指蔡瑁。“你别以为木学堂有油水,木学堂也有很多要花钱的地方。”
“知道,知道,我没让你们白给啊,算你们入股,到时候给你们分红,行不行?”
黄月英很惊讶,上下打量着虞翻。“入股分红你也知道?谁告诉你的?”入股这个词是孙策提出来的,当初孙策出钱资助她们研制织机,就是以入股分红的方式。织机这项业务现在已经大部分转移给了南阳木学堂和汝南,黄月英和冯宛基本不过问,只是每隔半年收一次分红。
虞翻笑而不语。
黄月英挠挠头。她知道孙策信任虞翻,这个词很可能是孙策告诉他的。“好吧,你安排十个人来,我们帮你培训,再提供三百金做为启动资本。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这十个人,男女各一半。”
虞翻露出了难色,沉吟半晌。“一时之间,怕是找不到这么多识文断字的女子,能不能通融一下?”
黄月英盯着虞翻看了一会,竖起一根手指。“我给你一个面子,让一个名额,至少有四名女子,否则你就不要派人来了。虞长史,孙将军让我们负责木学堂可不仅仅是宠我们,你如果意识不到这一点,可能会辜负他对你的信任,也辱没了你虞家五世治世的名声。何谓道?一阴一阳之谓道。”
虞翻眼神一闪,眉头微蹙,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好,我尽力而为。”他打量了黄月英片刻,又躬身施了一礼。“多谢大匠指点。”
黄月英笑了起来。“不敢。”
蔡瑁与虞翻一起下山。虞翻一路沉默,一句话也不说。来到太湖边,虞翻上了船,弯腰钻进船舱,现在岸边的蔡瑁忍不住叫了一声:“仲翔,你真准备派女子来修木学?”
虞翻推开窗户,看了蔡瑁一眼,歪歪嘴,笑了一声:“是啊,到时候还请德多关照。”
“你别听她的,像她那么聪明的女子没几个,很难找的。”
“那是因为你没有去找。”虞翻笑笑,扬扬手,向蔡瑁挥手告别。楫濯士划动木楫,船转了个方向,向北驶去。阚泽端着一壶酒走了过来,坐在虞翻对面,斟了一杯酒递给虞翻。
“仲翔兄,什么女子?”
虞翻接过酒杯,却没有喝,在手里慢慢摇晃着。过了片刻,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阚泽。“德润,你觉得女子能够像男子一样修习学问吗?”
阚泽想了想。“偶尔出几个蔡大家、黄大匠这样的奇才可以理解,都如男子一样,不太可能吧?”
“那你怎么理解一阴一阳之谓道这句话?”
阚泽不解地看着虞翻。他知道虞翻是治易世家,突然问这句话,是考校他的易学造诣,还是什么意思?这跟他刚才的问题好像不搭边啊。虞翻呷了一口酒,把刚才与黄月英说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阚泽这才明白,惊讶地说道:“所以,你打算招募女子修习木学?”
“不仅是木学。”虞翻一饮而尽,阚泽又给他添满。虞翻慢慢地晃着酒杯。“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德润,将军以上士待我,我却行若中士,还需要黄大匠的点拨才能明白其中深意,真是愧对将军。”
阚泽半晌才哑然笑道:“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成了大笑之的下士?仲翔兄,此举过于惊世骇俗,恐惹人非议,你还是慎重一些的好。”
虞翻瞅了阚泽一眼,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德润,你对算学有些天赋,去一趟葛陂吧,那里有位算学大师徐岳徐公河,如果能师从于他,对你将来大有裨益。对了,你上次提及的那个赵姓少年,不妨一起带去。”
第1175章 变则通
对去平舆求学,向徐岳请教,阚泽欣然从命。到了平舆,不仅能够学到高深的算学,还有机会与孙策见面,这是虞翻给他的机会,他肯定要好好抓住,也对虞翻感激不已。可是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愿意看到虞翻因争功冒进而沦为笑柄。
虞翻总理吴会,对会稽人来说,这是难得的机遇,吴郡士林不可能没有意见,蔡瑁的怨言背后很可能就是吴郡士林的影子。如果虞翻因为这件事被人攻讦,失去孙策的信任,不仅他个人的前途受损,会稽也将失去一个发展的机会。
“仲翔兄,这可不是小事,度田已经非议丛生,木学堂到现在还没建起来,你现在还要引女子入木学堂,我担心……”阚泽苦笑一声:“这世上毕竟还是中下之士多,能理解孙将军苦心的凤毛麟角,还是缓缓图之比较好,急则生变啊。”
虞翻笑了起来。他瞟了阚泽一眼,点点头。他明白阚泽的担心,一半是为他,一半是为会稽士林。他感激阚泽,尽管他不同意阚泽的意见,但他也不想和阚泽争论。等阚泽到了平舆,自然会明白。他现在要考虑不是要不要安排女子入木学堂,而是到哪儿去找四个能够修习木学的女子。
阚泽的担心不无道理,男女有别,读书识字的女子本来就不够,愿意为匠人的更是难得一见。能读书的女子大多出身不差,衣食无忧,谁愿意去做工匠这种贱业。即使是孙策,搜罗到的也不过黄月英、冯宛等数三四人。黄月英有一个不畏俗名的父亲,冯宛等人则是机缘凑巧,若不是从关中逃难而来,又有亲人在孙策麾下任职,有机会与黄月英交往,她们也不可能走上这条路。
虞翻想了一会,突然想起步练师来,心中豁然开朗。江北来的难民中有不少人原本家境不错,现在又失去了产业,急需一个谋生或进身的机会,比如步骘就是如此,他不仅自己为孙策奔走,还让从女步练师与黄月英交好,做了黄月英的女伴。像这样的人家应该不少,找四个人应该问题不大。
只是这样一来,这么好的机会,会稽世家不能参与其中,未免可惜。
虞翻想了想。“德润,我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姓赵的少年是山阴人吧?他家境一般,年纪又小,没人带着,初次出门多有不便,你辛苦一趟,回山阴接他。”
阚泽歪了歪嘴。“仲翔兄,你有事要我回山阴就直说,何必找这样的借口?行了,我回一趟山阴,顺便再与几位乡贤见见面,看他们怎么说。”
虞翻哈哈一笑,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取出纸笔,写了一封亲笔信,让阚泽带回山阴,把这封信交给盛宪,请他务必抓紧。阚泽见虞翻说得慎重,也不敢大意,立刻与虞翻告别,换了一艘船,直奔山阴而去。
送走阚泽,虞翻一个人坐在舱里,反复琢磨黄月英说的那句话,不时的摇摇头。
“穷则变,变则通,万变不离其宗,善矣哉。”
袁敏穿着短衣,卷着袖子和裤腿,站在沼泽边,脑海里仿佛出现了一片片稻田。两个掾吏站在一旁,一人手里拿着地图,一人手里拿着探水的竹竿,不时的举起袖子,擦一擦额头的油汗。秋天已经到了,秋老虎却依然可怕,这时候了,烈日还是灼人。
“秋汛要结束了。”袁敏一声轻叹。
“是啊,秋汛就要结束了。”掾吏韦安说道:“今年损失不到往年一半,真是运气啊。”
另一个掾吏包贵附和道:“要说起来,孙将军真是知人善用,把都尉请到吴郡来负责水利屯田。我在太守府负责农事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像都尉这样通晓实务的。今年损失小,都是都尉的功劳。年终上计,都尉必然是首功。”
袁敏心里得意,脸上却不肯露出来。毕竟是袁家子弟韦安、包贵可不知道他只是支庶体面还是要的。孙策当初调他来吴郡屯田,他还有些不愿意,这半年下来,他干得如鱼得水,不仅成功减少了夏汛、秋汛的损失,还调理了水道,优化了水网,既方便新旧良田灌溉,又利于泄洪,不管是屯田百姓还是原住民,都对他赞不绝口。年终上计就算不是首功,孙策也不会亏待他。韦安、包贵这时候既是夸他,也是提醒他不要忘了他们。
“就算有功,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得到的,你们二位也出了力,帮了大忙,功劳簿上少不得二位的大名。”袁敏背着手,缓缓向前走去,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们家中可有适龄子弟,想到郡学就读的?功劳报上去,可能会有子弟入学的名额,你们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先告诉我,免得浪费了。”
“多谢大人。”韦安、包贵异口同声的说道。吴郡名士陆康、高岱主持郡学,又吸引北方流寓名士,人才济济,学成之后,有机会被推荐到孙策身边做事,差的也会留在太守府,再不济也会分到各县为吏,这样的好机会自然人人想要,秋后郡学招生,名额非常紧张。如果能为子弟争取一个名额作为赏功,他们求之不得。这可是比赏钱赏物更值钱。有了这个名额,不负跟着袁敏跑了一个夏天。
前面奔来两匹快马,军侯邓当老远就勒住坐骑,赶到袁敏面前。“都尉,虞长史来了,约你相见。”
袁敏大喜,对韦包二人说道:“肯定是好消息,若是那几件机械成了,我们这个冬天又能多干不少事。”
韦安、包贵也非常高兴,连连催袁敏去,不要担心,他们会把事情安排好的。袁敏翻身上马,跟着邓当奔驰而去。看着袁敏的背影,韦安和包贵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的笑了。
包贵笑道:“定叔,最近江北又过来不少人,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女子,你也该成亲了,总不能年年把机会让给叔伯兄弟。”
韦安嘿嘿笑了两声。“倒是相中了一家,听说是汝南许家支庶,知书达礼,模样儿也端正。我本想请都尉帮着介绍一下,还没来得及说。”
“许家?”包贵皱了皱眉。“定叔,你可打听清楚了,是哪个许家,什么时候过江的?汝南许家门户复杂,有人和孙将军交好,有人却是孙将军的对头,我听郭家小子写家书回来说,今年年初,有一批高门大户支持袁绍,与孙将军作对,孙将军取胜后,他们逃出豫州,孙将军要通缉他们,让家里留心,不要和这些人扯上关系呢。”
“是吗?”韦安吃了一惊。“那我可得再问问。我就说嘛,堂堂汝南许家,怎么看得上我一个小吏。”
第1176章 老姜(兢兢业业寂寞哥打赏加更)
镜湖。
贺辅靠在水榭栏杆上,看着被微风吹起涟漪的湖水若有所思,眉毛轻挑,嘴有带着若有若无的浅笑,两个侍女站在身后,手执大扇,不紧不慢地扇着。
阚泽坐在他对面,慢慢地品着酒,虞翻写的亲笔信就搁在面前的案上,已经拆开看过,而且不仅止一次。贺辅看完之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让人去请盛宪。盛宪是第一个看信的人,也是他让阚泽来找贺辅的。阚泽出身贫寒,在被虞翻提携之前,他与贺辅从无交往。他第一次来镜湖,就是贺辅宴请孙策,他闻讯赶来,在湖边远远地看了一眼。此刻身在湖中水榭之上,再看湖边,感觉完全不同。
他当然也清楚,如果不是虞翻提携,他一辈子可能只能在岸边旁观。就算他能入仕,县令长可能就是他的最高成就,连送礼都未必有机会进门。
远处有马车在湖边停下,盛宪下了车,沿着曲廊走了过来。他走得很慢,身边还有一个人,两人都戴着儒冠,穿着儒衫,手里执着方扇,一边走一边摇,说得很开心。阚泽站了起来,他认出那人是谢贞,博学多才,家里藏书很多,阚泽去借过书,与谢贞的儿子谢赞关系不错。
盛宪怎么把他带来了?
等盛宪、谢贞走到水榭,贺辅才站了起来,摆了摆袖子,示意侍女退下。他却没有动,看着阚泽上前行完礼,才笑道:“二位好雅致,又在谈学问?”
盛宪拱手还礼。“贺公说笑了,只是书坊里的一些事。”
“《论衡》刻完了?”
“快了,还有一点收尾。这不,正想着要请哪位大贤题写书名呢。”
贺辅微微一笑。“顾郡丞是蔡伯喈弟子,书道一流,何不请他出手。”
谢贞笑道:“顾郡丞的学问是好的,不过他爱惜羽毛,不肯落人话柄,我们只好另寻高明。听说孙府君书道高明,这部书又是他力主才能问世,所以和我和孝章商量,请他出手题签。”
贺辅心知肚明,轻声笑道:“这也是个理,不过孙将军千金之躯,没有千金,你们怕是请不动。印书坊前后投了那么多钱下去,一点利还没看到,又要花这么多钱,虞仲翔很难办的。”
“与这部书能引起的反响相比,千金也值。”盛宪招呼谢贞等人入座,故意压低了声音。“有件事,不知贺公听说过没有?”
贺辅扬起眉,静听下文。
“蔡伯喈游历会稽时,见过一些《论衡》书稿,见识大涨,但别人问起,他却只字不提《论衡》,还将书稿秘不示人。”
贺辅眉心微蹙,沉吟片刻,不禁哼了一声:“竟有这等事?真是有辱斯文。”
盛宪点点头。“我也是听小婿提起,小婿则是听他从弟子正说过,据说是孙将军闲时说笑提及的。不过这也怪不得人,谁让我会稽士人不识明珠呢。王仲任辞世近百年,也没人愿意出资将他的遗作抄写布行。若不是孙将军,这部书遗失殆尽,我们也许都不清楚。”
贺辅沉吟片刻,点点头。“孝章说得有理。不如这样吧,德润要去平舆,就请他带一部清样,请孙将军过目,如果方便的话,再请孙将军题签书名。印书的事都是你们一力承担,我贺家没出什么力,这次给我一个机会,奉千金为润笔,请孙将军题签。再出十金为程仪,供德润和赵婴路上开销。德润,你千万不要嫌菲。”
阚泽拱手施礼。“那我就谢过贺公慷慨了。”
盛宪诧异地看看阚泽。“德润,你要去平舆,怎么没听你说?赵婴又是谁?”
阚泽说道:“这是虞长史关照的,不是什么大事,就没敢烦扰足下。赵婴是我里中少年,随我学过几天算学,有些天赋,虞长史让我带他去平舆,向徐大师公河请教。”
盛宪和谢贞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的苦笑。看来虞翻对他们的不满很严重了,不仅要派人去木学堂求学,还要派阚泽和赵婴去平舆向徐岳请教算学,刻意强调实学的重要性。贺辅人老成精,一下子听出了其中的深意,奉千金为润笔不说,还特意拿出十金为路费,真是花钱如用兵,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他们为了书坊的事几次向贺辅开口求援,贺辅可没这么大方过。
贺家再有钱,千金也是倾囊而出了。贺辅对孙策这么有信心?
盛宪突然灵光一闪。“豫章的战事结束了?”
贺辅点点头,云淡风轻。“刚刚收到公苗的消息,他已经进驻南昌,正在派人追击高干。”
谢贞恍然大悟,连忙拱手。“恭喜贺公,立此大功,公苗前程似锦,可喜可贺。”
谢贞也反应过来,连忙施礼。贺苗攻克豫章,扬州尽入孙策之后,孙策从此再无后顾之忧,这可是大功一件。且贺苗率两千人入豫州,半年不到就拿下豫章这样的大郡,用兵能力得到证实,必将得到孙策赏识。这时候贺辅再献千金助军,孙策岂能不投桃报李。
贺辅果然是老姜,眼光毒辣,钱都用在刀刃上。
贺辅很享受此刻。他已经看到了贺家成为山阴甚至会稽第一世家的曙光。周家已经败亡了,盛宪等人虽然有学问,但是他们太迂腐,只会读几句圣人书,不知道怎么抓住机会。贺家有贺齐这个孙策认可的名将,又有家资进行投资,只要不走错,前途一片光明。
如果孙策能应东南王者气的预言,贺家甚至有机会成为开国功臣。这时候不下重注,什么时候下重注?
“孝章,仲明,对虞仲翔的建议,你们怎么看?”
盛宪和谢贞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哦了一声,随即又道:“正要请贺公指点。”
贺辅笑了笑,用手中的纨扇敲了敲面前的案几,提醒道:“孝章,仲明,这是一个好机会,你们千万不能错过。我建议,不要限于四人之数,尽可能多选一些聪慧的女子入木学堂,将来学成归来,完全可以在会稽建一个木学堂嘛。仲明,你那从女……”
谢贞有些不乐意,打断了贺辅。“在下愚昧,不是太明白,还请贺公指教。”
“你是觉得女子抛头露面不合礼吧?”贺辅轻笑一声,垂下了眼皮。“你可知道那几个女子都是什么样的人?秦罗是黄忠平妻,张子夫是庞统未过门的妻子,至于黄月英和冯宛,还用我说吗?你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怪不得会拒绝孙家的提亲。”
第1177章 贺辅的商道
谢贞面红耳赤。贺辅的鄙视如此直白,让他很没面子,忍不住想反驳贺辅,却被盛宪及时制止了。
“贺公,莫非这就是仲翔所说的一阴一阳之谓道?”
“我不懂什么道不道,我没兄长那样的学问,也没做过什么大官,只做过一任永宁长。不过我知道一件事,户口多少至关重要。有了户口才有钱粮,有了户口,才有人从军服役,治河修道的时候可不分什么男人女人,都是算人头的,国家每年征收口赋时也没说女人不用交钱,既然如此,那女人像男人一样做学问,有何不可?”
“话虽如此,可是……”盛宪做过太守,贺辅说的这些他也知道,逻辑没问题,这个结果却有些离经叛道,无法接受。没错,对普通百姓来说,男女其实是不分的,一样下地干活,一样交赋税,可是世家毕竟不同于庶民,女子在家读读书也就算了,怎么还能抛头露面,与男人争衡?就算乱世礼法松驰,不能计较太多,她们能行吗?
念头一起,盛宪随即想到了南阳幼稚园的女博士蔡琰。他没见过蔡琰,但是他读过蔡琰的古文字考证文章,学问渊博,说理精辟,常有独到之见,他自愧不如。听说陆康、高岱他们检校吴越古碑,考证吴越古文字,颇受蔡琰的文章启发。
至于木学堂的黄月英,那更是毋庸置疑,实力碾压一大群须眉男子。要不然的话,虞翻这么狂傲的人绝不会因为她一句话而改变了态度。
见盛宪、谢贞不说话了,贺辅才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当年勾践灭吴,最重要的谋臣有两个,文种与范蠡。范蠡何许人也?商人。他为什么能助勾践灭吴?商人会算计,经商如用兵,多算者胜。孙家也是商人出身,孙将军用兵颇有行商之妙,这是上苍助我会稽人再一次胜过吴郡人的机会,你们却视而不见,还想和吴郡士林较高下,真是不自量力。”
盛宪很尴尬。“请贺公指点。”
“中原大战在即,胜负难料,孙将军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不惜血本的在吴会屯田,开办学堂?豫州、荆州都是前线,扬州才是孙将军的本州,才是孙将军的根本。只要守住扬州,就算豫州、荆州都丢了,他也不会一败涂地,有机会重振旗鼓。”
贺辅呷了一口酒,细细地品了品,也让盛宪、谢贞有时间品味他的话。
“江东人口少,让女人有机会和男人一样读书求学,其实和农夫妻子一起耕田一样,都是弥补人口不足。就算女人力气不如男人,两个当一个用总行吧?况且做学问这种事又不是比力气,女人未必比男人差。屯田水利要机械,出海经商要大船,行军作战要军械,这些机械、大船、军械从哪儿来?木学堂。黄月英是荆襄人,冯宛是关中人,孙将军能将木学堂一直交给荆襄人、关中人吗?你们看着吧,用不了多久,吴郡人就会将女子送进木学堂,到了那时候,你们再后悔可就迟了。”
贺辅敲着桌子,语重心长。“你们啊,死读书,读死书,最后只能读书死。此五百年之剧变也,抓住机会的人才能生存,抓不住机会的人只能死。”
“等等。”盛宪抬起手,打断了贺辅。“贺公,你这五百年之剧变怎么讲?我只听说过五百年有圣人出,可没听过五百年剧变的说法。”
“所以说你读书死呢。”贺辅嘿嘿一笑。“五百年前,有什么大事?”
盛宪仔细想了想。“秦灭六国?”
“那只是表相,是结果,不是原因,再往前推。”
盛宪有些迟疑,转了半天眼珠才不太确信地说道:“商鞅变法?”
“对了。五百年前,商鞅变法,秦因此而强,逾百年而秦灭六国,诸侯分封变成天下一统。但法家刚而易折,不能长久,秦未灭六国前已有征兆,所以才会有吕不韦以商人而主政,以商道补之。汉兴,吸引亡秦教训,以儒补法,看起来不错,其实远不如以商补法来得实在。为什么?儒家重虚名,商家重实利,别看你们儒生说得头头是道,最后还要吃饭穿衣,所以兜兜转转,最后又转到这条路上来了。不管你们愿不愿意,这个剧变都正在发生,就看你们能不能抓住机会了。”
盛宪和谢贞目瞪口呆,就连阚泽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贺辅居然有这样的想法,觉得商道才是真正的治国之道,简直是胡言乱语。不过对比孙策的做法,贺辅这个说法似乎有些道理。这和他刚才那个论调正相反,听起来胡说八道,但细想想,却和眼前的形势严丝合缝。
难道……真是如此,他们这些饱读诗书的人没明白的事,却被贺辅一眼看破?
贺辅端起酒杯,有滋有味的品着,目光不动声色的扫过阚泽的脸。他不在乎盛宪和谢贞信不信,阚泽听明白了就行。阚泽去平舆见孙策,肯定会向他汇报这件事。吴会人嘴上不说,心里多少有些看不起孙策的出身,孙策想必也明白,得知他提出商道治国,为商人正名,孙策能不投桃报李?
只要孙策明白他的心意,他的辛苦就没有白费。为了能自圆其说,他可是花了一番心血的。
阚泽很平静,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这让贺辅有些意外,更添了三分好奇。怪不得虞翻会看中他,提携他,且不论此人学问如何,仅凭这心性,就比盛宪和谢贞两个书生强太多。
十金是不是太少了?
贺辅转念一想,又释然了。阚泽出身贫赛,从山阴到平舆,十金足够用了。一下子给他太多也没用,反而显得太刻意。以后机会还多呢,不用急,先结个善缘,回头派人打探一听,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情况。如果是可造之才,结个亲也不错。孙策出身寒微,对这种寒门子弟有偏爱,阚泽如果真有才,能在算学上有所成就,前途应该不会差。听人说,徐岳地位尊崇,可比木学堂的大匠吃香多了。
盛宪和谢贞过于震惊,半天没说话。贺辅看在眼中,暗自叹息。这两人真是读书读傻了,话说得这么明白,还有什么不懂的?尤其是谢贞,谢可还在长安大狱里呢,他居然敢拒绝孙家的提亲,是不是希望谢永远别回来了?如果不是看在都是山阴人的份上,真懒得理他。
第1178章 作茧自缚
易水南岸,袁军大营。
袁绍背着手,在帐中来回转着圈,不时用手巾擦鼻子。进入八月,早晚凉了,不小心,夜里就受了凉,清鼻涕流个不停,擤得久了,半边脑壳都疼,让袁绍有些说不出的焦灼。
但比起受凉更让他焦灼的是眼前的战事。
刘虞不等他赶到就仓促进击,结果被公孙瓒一战击溃,现在幽州军已经崩溃,虽有鲜于辅等人居中联络,集结人马,却无法与刘虞在世时相提并论。原本一场预料中的速胜变成了僵持,这让袁绍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
如果继续进攻,没有两三个月无法决出胜负,就算能击败公孙瓒,全取幽州,他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无法立刻转身南下,准备了近半年的秋季攻势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要夭折。如果放弃进攻,先取兖豫,那幽州很可能会落入公孙瓒的控制之中,他渴望已久的幽州战马将源源不断的运往豫州,成为孙策手中的利器。
没有了骑兵优势,还能不能战胜孙策,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这一切都是刘虞的错。早就知道他名不符实,却没想到他如此无能,十万大军攻不下公孙瓒的小小堡垒,反被公孙瓒的突袭打得落花流水。
脚步声响起,田丰拄着杖,快步走了进来,见袁绍在帐中踱步,神色不豫,田丰花白的眉毛颤了颤,沉下了脸。“主公,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大战之前,主公当澄心净志,心无旁碍。”
袁绍强笑了两天,清了清嗓子。“元皓兄,情况如何?与鲜于辅他们联络上了吗?”
田丰叹了一口气。“联络上了,但……形势不太妙。”
袁绍心里一紧,心脏不争气的猛跳起来。“怎么说?”
田丰也不说话,递过一份文书。袁绍接在手中,又看了田丰一眼,才勉强把精神集中在手中的文书上。文书是义写来的,但执笔的应该是沮鹄。义作为前锋大将,行军作战的能力毋庸置疑,但他的文笔不行,沮鹄到他营中任职后,帮他主往来文书,据说两人相处得很不错。
“沮鹄这文章有点意思,是不是向孔璋(陈琳)请教过?”袁绍看了两句,特意笑了一声:“我看这两句有孔璋上次的《讨公孙瓒檄》的味道。”
田丰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他看过这篇文书,知道沮鹄学陈琳,但他更清楚这篇文书的内容,不知道袁绍待会儿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没得到田丰的回应,袁绍有些无趣,只好强笑着看了下去。他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连脸上的假笑都无法保持,如果不是三十年的养气,如果不是当着田丰的面,他几乎要将这份文书撕得粉碎,破口大骂。
形势不容乐观。刘虞一败,积攒了多年的粮食、军械不是被公孙瓒抢了,就是被公孙瓒烧了。鲜于辅等人集结了数万人,但是他们没有足够的粮食,也没有足够的军械,他们希望袁绍能提供帮助,否则很难配合袁绍作战。大败之后,士气低落,如果没粮没军械,没人敢轻易出兵。想为刘虞报仇是一回事,送死是另外一回事。面对骁勇的公孙瓒,没有足够的粮食和军械,几乎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他们显然并不清楚,钱粮也是袁绍心中的痛。冀州是大州不错,但冀州的粮食都在世家手中,并不直接由他袁绍说了算。若非如此,春天袁谭战败的时候他就出兵了,何必等到现在。几万人的粮食军械,冀州的确拿得起,可是什么好处还没捞着,先付一大笔钱粮,冀州世家肯定不乐意。
看来刘虞还是有点用的,至少他主掌幽州几年,几乎没向他开口要过钱粮。
“元皓,你有什么看法?”袁绍强作镇静,将手中的纸放在案上。手指有些发麻,他收回袖中,不动声色的捏了捏。
田丰坐了下来,一手拄着杖,一手抚着胡须。“幽州士马强劲,不能落入公孙瓒之手,只是刘虞失利,眼下幽州诸将虽有心报仇,却无钱粮可用,一旦开战,难以速胜。两害相权取其重,臣以为南征之事当暂停,趁着刘虞新丧,幽州人心可用,全力攻击公孙瓒。只是……”
袁绍转着头,不动声色地看着田丰。他知道田丰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因为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建议,但他需要田丰说出来,只有如此,他才能让冀州世家支持他的决定,拿出钱粮。
田丰半晌没有说下去,神情迟疑,显然也知道这个建议意味着什么。说到底,争的都是利,但不同人有不同的利,对袁绍有利不代表对冀州世家有利,对将来有利不代表眼前也有利。他是谋士,应该从袁绍的角度出发,谋全局之利、长远之利,但他很清楚,如果不能顾及冀州世家的眼前之利,什么利都是泡影。
审配的目标达到了,袁谭兖州战败之后,袁绍不得不依赖冀州世家。冀州世家不出钱粮,袁绍就寸步难行。现在能做决定的人不是他田丰,甚至不是袁绍,而是审配。在做决定之前,应该先听听审配的意见。可是他更清楚袁绍的性格,这样的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的。一旦袁绍尊严受损,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见田丰不说话,袁绍越来越焦躁,脸色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勉强。
“元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田丰咬咬牙。“主公,臣以为,公孙瓒困守坚城,非急切可下,宜从长久计。常言道,攘外必先安定,如今冀州四面受敌,唯君臣一体,上下同心,方能挫强敌于北,安百姓于内。”
袁绍眼神微缩,嘴角微撇。“元丰说得仔细些,如何才能君臣一体,上下同心?”
“主公拥重兵于北,臧洪守渤海于东,董昭守魏郡于南,赵国、常山也宜安排得力人手,以防太行山中诸贼入寇,更当有人居中调度,为主公足兵足食。”
袁绍耷拉着眼皮,手掌摩挲着腰间的思召刀环,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臧洪是徐州人,董昭是兖州人,冀州人不满意,也要分一杯羹,却一直未能如愿,趁着现在他有求于他们,主动开口要了。他们不仅要赵国、常山诸国的郡守,还要能控制全局的大权。
我像一只蚕,吃下桑叶,吐出丝,把自己织成茧。茧很美丽,可吐丝的蚕下场却不怎么妙。
第1179章 指点江山(上帝kain打赏加更)
袁绍摩挲着刀环,心隐隐的疼,就像有一只蚕在啃食心脏。
田丰坐在他对面,将手中的杖轻轻搁在一旁。他原本很不安,话说出了口,反倒放松下来。形势不由人,袁绍能接受就接受,不接受,他也没办法。
听天由命吧。
袁绍用眼角余光看到了田丰的神色变化,心中更加烦闷。冀州人占尽优势,稳如泰山,他们不怕他不答应。事实也是如此,兖州已残,青州半得,幽州岌岌可危,他现在能倚仗的只有冀州。如果冀州人再三心二意,他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光武帝当然大概就是如此。他娶郭圣通又岂是心甘情愿,只是迫不得己罢了。若非如此,登基后又怎么会那样报复河北人。以前觉得光武帝无情,河北人委屈,现在看来,也许是河北人自取其咎,狂妄地挑战皇权,这才激起了光武帝的怒火。
今年的屈辱,将来必用鲜血清洗。
袁绍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轻轻地点了点头。他抬手示意侍者取些酒食来,然后向田丰挪了挪,靠在案上,苦笑道:“元皓所言甚是,我正打算与元皓商量。今年发生了很多事……”袁绍刹那间觉得难以启齿,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一下,很快又咬咬牙,平静地说道:“未能及时向元皓请教,以致如今左右支绌,还望元皓不弃,恕我疏忽之罪。”
田丰惊讶地看着袁绍。他有很久不见袁绍如此诚恳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袁绍也不催他,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就连眸子里的冷都掩饰得非常好。田丰吁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平复下来,抚着胡须,沉吟了片刻。
“主公所言甚是,眼前形势的确不太妙。不过,主公亦不必过于自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纵观典籍,古今凡成大事者,无不身经磨难,远者如大舜,近者如高皇帝。”
袁绍配合地点点头,谦虚了几句。“我岂敢与这两位前贤相提并论,只愿元皓不弃,为我指点迷津。”
田丰慨然点头。“敢借地图一用。”
袁绍从案前抽出地图,起身送到田丰面前,顺势在田丰面前坐了下来。田丰见袁绍如此恭敬,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强忍心中激动,指着地图讲解起来。
“中平以来,天下大乱,先有黄巾,后有董卓,时至今日,天子西迁,关东混乱,南有孙氏父子,北有公孙瓒,东有陶谦,西有董卓余孽,主公四面受敌,形势不容乐观。不过……”田丰顿了顿,干咳了两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用袖子抹了抹嘴角,又将酒杯重重地顿在案上。“此强弱转换之机也,不可不察。”
田丰说得兴奋,没注意手下的力道,“”的一声响,袁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直起身子,恼怒地看着田丰。田丰却意气慷慨,浑然没有注意到袁绍的不悦。袁绍愣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心中大喜,连忙提起酒壶,将田丰的酒杯斟满。
“元皓,详言之。”
“老子云,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孙氏父子出身寒微,不得天下之望,以诈力而取三州,其民虽服而人心不固,自顾不暇,又岂能却敌于境?是故孙坚守浚仪,太史慈守任城,吕范守睢阳,未战而屈,其不能进亦明矣。”
袁绍若有所思,不禁点头赞同。他原本担心纠缠于幽州战事,不能兼顾,孙策会主动进攻兖州,听了田丰的分析,他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并不大。秋收未毕,孙坚就进驻浚仪,加固城防,迁徙百姓,分明是打算据城坚守,并无主动进击之意。
或者说,孙策并非不想,而是不能。三年多了,孙策连豫州都没稳固,不得不倚重严刑峻法,以武力压制豫州世家,时刻提防着内部生乱,又哪里有余力进攻兖州?
田丰说得有理,这是强弱转换之机。孙策看似咄咄逼人,其实已是强弩之末。冀州看起来四面受敌,其实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悲观。孙策三州在手,兵力却和我相差无几,便是明证。
没有世家支持,没有足够的钱粮,他就无法征召足够的兵力。他派人鼓动公孙瓒与刘虞争斗,正是自知不敌,所以才要将我的注意力吸引到幽州。可公孙瓒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他又能有什么用呢?如果不是刘虞无能,一战而败,公孙瓒此举不过自寻死路而已。孙策也许能争取一两年的时间,可是他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等我拿下幽州,挟幽州精骑之威南下,孙策除了投降,只有退守江东了。
他花那么多心思造船,应该就是为了守住长江天险吧。
袁绍嘴角挑起一丝冷笑,心中突然平静下来,顿时有一丝飘飘然。
什么小霸王,跳梁小丑耳。
见袁绍出神,眼神有些飘忽,田丰咳嗽了一声。袁绍回过神来,连忙示意田丰接着说。
田丰接着分析道,孙策需要时间巩固豫州、荆州、扬州,自己力量不足,就必须合纵连横,寻找盟友,谁能成为他的盟友?陶谦,公孙瓒,还有贾诩,只有他们愿与孙策同流,这些人尽管他们身据一州,却得不到当地世家的支持,反而因手段残暴引起了民愤。他们要想生存下去,就需要孙策提供钱粮帮助。孙策自己都捉襟见肘,哪有钱粮支持他们?可是不支持又不行,只能割肉补疮,难以长久。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此辈无一例外都出自寒门,非以义交,乃以利合,之所以能同舟共济,不过因为主公强大,非如此不能敌。若主公内固以君臣之义,外诱之钱粮之利,远交近攻,不过数年,必能一一击破,如拾芥耳。”
袁绍轻轻捻着手指,笑道:“元皓高瞻远仰,置天下于指掌之中。得元皓之助,我之幸也。”
田丰抚须而笑,颇为自得。
这时,帐门一掀,郭图走了进来,风尘仆仆,神情疲惫。他扫了一眼田丰,随即和袁绍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拱手施礼。
“主公,我回来了。元皓兄在为主公指点迷津么?有什么高见,能否说来听听,也让我长长见识。”
田丰一见郭图这副不阴不阳的模样就不舒服,反正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多留无益,便起身向袁绍告辞,扬长而去。袁绍吩咐侍者送田丰出帐,自己一把拉住郭图的手臂。
“公则,如何?”
“幸不辱使命。”郭图笑逐颜开。“甄家答应了,愿为主公效劳。”
第1180章 唇舌之利
袁绍大喜过望,拉着郭图入座,催他快说。
从春季袁谭战败,郭图就在劝袁绍警惕审配等人,当时袁绍没有放在心上,随着秋季攻势的筹备工作逐步展开,袁绍发现受制于审配等人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这才意识到郭图的先见之明。为了摆脱这种情况,他接受了郭图的建议,在冀州寻找更多的支持者,尤其是那些同样受到审配等人压制的冀州中小世家。在冀州内部培植势力,既不会引起审配等人的警觉,又可以增强袁绍的实力,无疑是当前最佳选择。
郭图负责情报工作,对冀州世家最了解,这项工作也很自然地落在他的肩上。袁绍大军开拔,离开邺城后,郭图就离开了大营,一路经过赵国、常山、中山诸国,最后是河间。路线与袁绍的行军路线重合,只是他提前一步,以为大军前锋为借口,避免引起审配等人的注意。
两个月的辛苦没有白费,郭图走遍了这几个郡国的中小世家,与其中一大半人达成了协议,争取到了他们的支持,其中效果最显著、收获最大的就是中山国无极县的甄家。
无极甄家出自甄邯。甄邯是孔子十四世孙孔光的女婿。孔光官至丞相,有了这门亲事,甄邯的仕途非常顺利。但人心苦不足,当孔光致仕后,甄邯不甘心失去靠山,便投转当时风头正劲的王莽,最后成了新朝的开国功臣,官拜大司马,封承新公,一时风光无限。
只可惜新朝太短命,甄家的风光也转瞬而逝。因为这段附逆的污点,无极甄家迎来了长达百余年的黑暗期,连甄家自己都不愿意提这段故事,甄邯墓碑上只有汉太保的官职,丝毫不提在新朝的风光。直到现在,甄家依然背负着沉重的过去,仕途一直不畅。上代家主甄逸官不过上蔡令,久久不得升迁,郁郁而终。
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袁绍的邀请,甄家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了郭图的建议,愿意支持袁绍,提供粮草、辎重,与袁绍结秦晋之好。甄家有五个女儿,大的二十余,最小的十三,随便袁绍挑。为了确保这件婚姻能成功,甄家还送了郭图一大笔礼,请郭图从中美言。
甄家仕途不畅,但甄家经营有道,家产丰厚,算得上无极第一豪强。即使是在这样的乱世,甄家依然积谷满仓。对袁绍来说,这才是他眼前最需要的。
收人钱财,替人办事,郭图自然要把甄家大夸特夸,听得袁绍都心动了。甄家最大的污点是附逆,可是对袁绍来说,这算什么污点。
“你见到甄家五个女儿了?”
“见到了。甄家五女,个个姿色不俗,但最出色的却是小女儿甄宓,不仅知书达礼,而且贤惠天成,命相尊贵。甄家曾为其请相者刘良品鉴,刘良言其贵不可言。”
“刘良?你见过吗?”
“我见过。”郭图早有准备,把事情的经过一一说来。袁绍心动不已。在这种时候,能为儿子迎娶一个面相贵不可言的女子,这本身就是一个吉兆。如果说有遗憾,那就是他最喜欢的袁尚太小了,适合娶妻成亲的袁熙并不是他希望托以大事的继承人。
袁绍犹豫不决,眼神闪烁不停。“公则,你觉得甄家愿意等五六年吗?”
郭图沉默了片刻。“主公,甄家愿意等,可是臣不建议主公这么做。”
袁绍目光一闪,瞅了郭图一眼。他知道郭图支持袁谭,不支持袁尚,但袁谭已经被俘了,不可能再成为继承人,郭图这时候如果还不死心,那就有些不识趣了。
“为何?”
“甄家什么都好,却有一点不好。”郭图早就想好了应答之辞,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甄逸遗孀张氏出自常山张家,是中常侍张奉的从女。”
袁绍一愣,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他以诛阉党而名闻天下,现在却要为儿子娶一个阉党之后,实在不怎么合适。袁尚是他看中的继承人,不宜与阉党有任何瓜葛,以免授人以柄。
郭图又为袁绍分析了一番。甄家的实力是袁绍现在需要的,有了甄家提供的财力、物力,袁绍就有机会摆脱审配等人的左右,但甄家的名声的确不太好,袁绍不能做得太张扬。袁尚是袁绍的继承人,年龄又不合适,不如安排袁熙与甄家联姻。在袁谭被俘后,袁熙成了袁绍唯一成年的子嗣,但他才能一般,不是袁绍选中的继承人,他与甄家联姻,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相者说甄宓贵不可言,也没有说她就是帝后之相啊,将来袁尚登基,袁熙封王,甄宓为王后,同样贵可不言。退一步说,就算想为袁尚娶甄宓,也应该先为袁熙娶妻,哪有兄未娶而弟先娶的道理?这摆明了是偏心。袁谭被俘,外界已经风传袁绍要废长立幼,现在置袁熙于不顾,先为袁尚娶妻,岂不坐实了传言?
听了这些话,袁绍没有再犹豫,接受了郭图的建议。不过,他还是决定不能急,甄宓才十三岁,完全可以等两三年,等她十五六再说,免得让人觉得他是为了甄家的钱粮而联姻。
郭图同意袁绍的看法。
袁绍随即又把田丰刚才为他分析的形势说了一遍。郭图听了,笑而不语。袁绍知道郭图与田丰不和,他也有意纵容他们之间的争斗,如果汝颍系和河北系相处得太和睦,他反而不安。
得到了甄家等冀州中小世家的支持,被审配左右的困境得以缓解,袁绍心情不错,笑盈盈地说道:“公则有不同看法?”
郭图微微一笑。“田元皓眼光很准,分析的形势精细入微,只不过他读书虽多,毕竟没经过大市面,难脱寒伧之讥。”
袁绍哈哈一笑。对郭图称河北人寒伧,他心有同感。燕赵人号为悲壮,但未免过于粗率些,不如汝颍士人雅致,被人称为伧夫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怎么说?”
“学问不精,引喻失当。”郭图笑着摇摇头。“他怎么能把主公比作汉高祖呢?汉高祖出身布衣,位不过亭长,主公出身高贵,起家为濮阳令,一贫一富,一贱一贵,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依臣之见,还是晋文公比较合适。”
提到晋文公三字,郭图特意加重了语气,并停了下来,凝神着袁绍。袁绍稍一思索,立刻明白了郭图的意思,不禁露出会心的微笑。
第1181章 别有所图(乱武三国打赏加更)
“能托心腹者,非公则为何!”袁绍感慨不已,拍拍郭图的肩膀。“公则辛苦,本该让你好好休息几日,只是军情紧急,你须臾不可离,只能辛苦你了。”
“愿为主公效劳。”郭图向后退了一步,躬身施礼。袁绍以亲昵的动作表示亲近,他却不会像田丰那样坦然受之。相比于田丰,他对袁绍的脾气更加了解。
“赵国、常山、中山、河间,大概能提供多少兵马?”
“初步推算,如果尽如其数,大概在四万上下,再不济,两万肯定是有的。只是各家召集部曲需要时间,召集完成后也未必能立刻上阵,需要主公加以训练,方能成为精兵。”郭图笑笑,露出一丝轻蔑。“匹夫之勇不堪大用,千百人之争孰能与数万人之战相提并论。”
袁绍同意郭图的看法。河北多壮士,是出精兵的地方,尤其是弓弩手非常多,但不经过严格训练,这些人只是乌合之众,难当大用。三军之勇在乎将,如果多几个像义那样的将领就好了。审配虽然跋扈,但他行军作战的能力并不出众,况且这次辟除中小世家就是为了平衡审配等人的势力,自然也不能将这个机会又让给审配。
不仅要从中小世家征集人马,更要提携诸将,而且不能由审配等人推荐。
袁绍收回心神。“除了兵马,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用之才?”
郭图立刻递上了一份名单。他这一路走来,与各家家主见面、洽谈,在争取他们的支持时,也留心观察这些人的品性、能力,允诺向袁绍推荐他们。这些人支持袁绍可不是为了什么大义,而是为了自己和家族的前途,如果不能出仕,他们才不会如此积极呢。人很多,但是能称为人才的并不多,郭图勉强挑选了十余人,列出他们的籍贯、家族实力、个人能力,以供袁绍参考。
袁绍非常满意。这是法家的特色,比起田丰、沮授,郭图更加务实。看完这份名单,袁绍却高兴不起来。从郭图的备注来看,这些人才不过中人,难当一面之任,最多是校尉、都尉之流。中小世家就是中小世家,见的世面小,能力有限。
“这里面有能和颜良比肩的人吗?”
“没有。”郭图不假思索的摇摇头,探身过去,伸手指指名单上的一个名字。“常山高邑有一个高览,有些武艺,堪和张义比肩,比起颜良来,统兵能力略逊一筹。”
“若能和义相当,也算不错了。”袁绍笑笑。张张义是审配推荐来的,武艺出众,为人也谨慎,所领大戟士皆是精兵,现在是他的亲卫营主力。郭图不太喜欢张,一直有意无意的贬抑他。
不过,即使真能和张相当,急切之间也不能独当大任。张追随他数年,多有进益,屡战有功,现在才具备独领一军的实力。高览未经大战,还是不能独领一部。看来还是要由汝颍人掌军才行。眼下就有一个不错的人选:荀衍。
荀家多俊杰,只可惜荀家心思太大,荀、荀攸、荀谌先后离开,让他很不安。
袁绍反复权衡,一时难以决定。郭图看在眼中,心知肚明,却不催促,等袁绍主动向他问计,他再说不迟。他呷了一口酒,淡淡地说道:“主公,田丰所言大势,臣基本赞同,只是有一点,想提请主公留意。”
“你说。”
“孙策根基未稳,腹心未固,的确已是强弩之末,不敢与主公争锋。但孙策贪婪狡诈,恐怕也不会甘心于守,他派人渡海至幽州,挑动公孙瓒便是明证。以臣之见,纵使他不会派兵至幽州参战,他也不会坐视幽州成败,至少会派人牵制骚扰,让主公不能全力北上。”
袁绍眼珠转了转,心有同感。如果孙策这么老实,那就不是孙策了。
“以公则之见,他会如何行事?”
郭图探身取过地图,在青州的位置上点了点。“田元皓说得没错,任城、睢阳、浚仪是孙策所设防线的三个顶点,孙策摆明了是要固守坚城,以逸待劳。睢阳正当豫州腹地,坚守自不待言。浚仪在陈留、洛阳之间,非孙坚不能当此重任。可是这任城却有所不同,主公如果还记得的话,任城守将太史慈之前可是在泰山北麓作战,只是因为显思围住了孙坚,孙策不得已,这才调太史慈助阵。”
袁绍凑了过来,盯着地图看了好一会儿。“你是说,孙策有可能派太史慈夺青州?”
郭图点点头。
“田楷是公孙瓒所署青州刺史,孙策夺青州,岂不是欲与公孙瓒为敌?”
郭图摇摇头。“主公,孙策与公孙瓒貌合神离,只是一时连横,绝不会长久。据我所知,孙策这几年一直想和公孙瓒联合,但公孙瓒却自视甚高,从未予以回应。这是一头独狼,没有人能和他成为盟友,也必将为主公所灭。孙策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趁着公孙瓒自顾不暇,夺取青州,对他最有利。”
袁绍瞅着郭图,还是不太相信。他怀疑郭图是别有所图。他是希望我将显思赎回来,还是将希望寄托在了显奕的身上?
“公则,你收到了什么消息?”
郭图摇摇头。“主公,正是因为没有收到消息,我才会有这样的担心。越是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越是要藏得严实。不管是奉孝的书信,还是我们自己安排的斥候,最近关于太史慈部的消息都非常少,所以我担心孙策会趁机夺取青州。”
袁绍也不敢掉以轻心。不管郭图是不是别有用心,青州不能丢,那是他囊括中原的左臂。不过他不想和郭图过多讨论这个问题,他需要听听其他人的意见,比如田丰,比如沮授。偏听则暗,兼听则明,正反参照,才能减少失误。
这时,陈琳快步走了进来,见郭图在座,连忙将一份文书递了过去。郭图不在的这段时间,由他代理郭图的事务,处理各方面传来的消息。对他来说,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每天大量的信息涌来,让他应接不暇。现在郭图回来了,他可以松口气了。
郭图接过文书,瞅了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袁绍看到陈琳的脸色不对,已经知道不妙,再看郭图这副神情,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公则,怎么了?”
郭图迟疑了一下,将文书递给袁绍。袁绍接过来看了一眼,眼角立刻抽了两下,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干战败,豫章落入孙策之手。
第1182章 公与私
扬州是孙氏本州,豫章是扬州第一大郡,左控丹阳,右控长沙,又扼守长江中流,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哪怕吴郡、会稽都丢了,只要豫章在手,就等于在孙策头顶悬了一把剑,让孙策寝食不安。
结果扬州丢了。刘繇败于前,高干败于后,丧师折众,一败涂地。
刘繇还好说一点,他是被周瑜的大军击败的。高干这仗打得太窝囊,贺齐是谁?听都没听过。这等于打了袁绍一个耳光。当初任命高干为南昌令的时候就有人表示反对,认为高干没有仕途经验,去豫州只会和刘繇争权,无法合作,袁绍不听,还是把高干派去了。
结果高干用事实证明了那些人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
郭图是不是早就知道高干能力不足,守不住豫章?要不然他怎么会说孙策可能会出兵青州。豫章易手,孙策再无后顾之忧,他现在是可以腾出手来攻取青州了。江东四郡文化落后,世家的力量不足,却是出精兵的地方,丹阳兵号为天下精锐,有了这样的兵源,孙策底气自然足了。
袁绍强忍着愤怒和失望,不让自己失态,但郭图、陈琳都感觉到了他胸中奔涌的怒火,一旦发泄出来,他们都难免被殃及。陈琳很紧张,额头全是冷汗。郭图却很淡定,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心里却有一丝庆幸。高干战败,豫章尽入孙策之手,孙策出兵青州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袁绍要一心对付公孙瓒,不可能亲征青州,审配又拥兵自重,犯了袁绍的忌,盘算下来,这个机会十有**要落在汝颍人的手中。
他甚至不需要去争,只要耐心地等着就行。
蒙受了袁谭之败后,汝颍人一直等着机会重新崛起,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袁绍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将情绪控制住。他平静地和郭图、陈琳商量了一下应变措施。郭图没怎么发言,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没必要重复,更不必在陈琳面前说。陈琳是书生,写得一手好文章,但他对军国大事并不在行,有时候甚至分不清敌我。当年任何进大将军府主簿的时候,极力反对招外兵入京,但他却不知道提出那个方案的人并不是何进,而是袁绍。
经此一事,袁绍就对陈琳非常失望,只让他写写文章,很少向他咨询政事。这次如果不是郭图的任务重要,又不宜声张,也轮不到他来代理。
陈琳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闭口不言。
见郭图、陈琳都没什么建议,袁绍让郭图去休息,随即派人请田丰、沮授来议事。听说高干战败,豫章面失守,田丰、沮授也觉得很意外。虽说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时机却着实不怎么好,这让袁绍非常被动。
田丰刚刚和袁绍商量完,还没来得及和沮授沟通,突然面对这个情况,为了避免自己与沮授有所分歧,只好把自己的意见又简单复述了一下。沮授听完,反复考虑了半晌,提出了与郭图相似的担心。
在解除了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孙策有可能出兵青州。公孙瓒杀死刘虞,犯了众怒,他此刻自顾不暇,还有求于孙策。孙策夺青州,他也只能忍气吞声,最多拿青州交换一些辎重,却无力阻拦孙策。
如果青州落入孙策手中,对袁绍来说绝不是好事。一是青州与辽东隔海相望,靠得很近,孙策可以直通辽东,购买战马会变得更加容易;二是青州与冀州接壤,发生冲突的可能性更大。如果让孙策占据青州,袁绍取徐州,包抄孙策右翼的计划就无法实现,只能强行突破中路,同时还要防止孙策的两翼包抄。
战略形势对袁绍非常不利。
面对这种局面,沮授也不敢轻易做出建议。田丰虽然坚持原来的意见,认为孙策目前并不具备主动进攻的能力,却不得不有所调整。青州北有大河,南有泰山,易守难关,地势比浚仪、睢阳都有利,如果落入孙策手中,威胁比浚仪更大。
见田丰、沮授一时也没有好的建议,袁绍更加焦虑不安。幽州战事还未见分晓,青州又有危险,他有些焦头烂额,一向注意保持的风度在一点点的崩塌。
田丰、沮授告辞出帐,并肩而行,却久久没有说话。
走到田丰的大帐前,田丰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沮授。“进来坐坐?”
沮授点点头,跟着田丰入帐。田丰的帐篷里非常简单,一榻一席一案,除此之外别无长处。榻上堆了一些书,一盏油灯。沮授扫了一眼案上未完成的一篇文稿,意外发现标题是界桥战纪,不禁诧异。
“这是……”
“界桥之前原委,双方排兵布阵的得失。”田丰拿起文稿,塞到沮授手中。“我询问了不少俘虏,又参考了缴获的文书,收集了一些资料。可惜时间长了,资料不怎么完备,俘虏们的印象也有些淡了。如果战后就着手此事,也许效果会更好一些。
沮授迅速看了一遍文稿,沉吟片刻。“元皓兄,你写此文,是想学孙策,建讲武堂公开授徒,还是准备藏之名山,留诸后人?”
田丰瞅了沮授一眼。“我们学孙策的事还少吗?只是邯郸学步,不伦不类罢了。南阳工坊越办越好,产品行销大河南北,到了冀州还能挤压得我们毫无还手之力。主公强令冀州必须用冀州纸写公文,大家就备两种纸,公文用冀州纸,私文全是南阳纸。长此以往,你觉得我们还有取胜的机会吗?”
沮授不安的看了一眼帐外,低声说道:“元皓兄,言多必失……”
田丰哼了一声,抬手打断了沮授,又示意沮授入座。“公与啊,不是我有意沮军,而是形势如此,我们不能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孙策已经成为我们必须正视的对手,工坊无法进入,木学堂、本草堂非请莫入,讲武堂却是公开的,可是我们有人留心过吗?”
田丰从一旁拿起一份文稿,丢在沮授面前。“你看,年初的任城之战都成了讲武堂的必读文章,我们却连界桥之战的总结还没有做。看起来我们还有些优势,可是这优势又能保持几天?再不抓紧,我们就只能看着孙策……”
田丰张了张嘴,一声长叹,神情忧郁。
沮授将文稿迅速看了一遍,目光一闪。“元皓兄,这些文章是怎么来的?还有吗?我能不能抄一份,让犬子拜读拜读。”
田丰诧异地看着沮授,随即苦笑两声,又抽出两份文稿递给沮授。“这些都是听讲记录,不是原稿,你将就着看吧。公与啊,看来你并非不知道这些文章的价值,只是私心太重了些。只想到你儿子,却不顾主公的基业。”
第1183章 节外生枝
沮授很尴尬。田丰有开玩笑的成份,批评之重依然让他承受不起。只是田丰年岁长,向来性情如此,批评的事也是事实,他只能陪笑认错。翻看了一会儿记录,沮授将文稿细心的收起,与田丰对面而坐。
“元皓兄,豫章易手,青州危急,你有什么高见?”
田丰捻着手指,看着帐外来来往往的身影,一时出神。沮授也不敢打扰他,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田丰忽然说道:“公与,你有多少没看到郭图了?”
沮授想了想。“有两个月了吧。上一次见他,还是在邺城会议时。”
“以前他也隔三岔五的消失几天,却从来没有这么久过。他这两个月干什么去了?”
沮授茫然。郭图是袁绍的心腹,有很多机密事务要处理,这些都不是他们可以打听的。田丰性格刚直,但他并非不知大体,突然关心起郭图的运向,自然不是随便一问。
他想说什么?
“公与,在主公召集我们议事之前,我已经和主公商谈过当前形势。”田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下,特地提到了他的建议,说得很详细。河北士人中,他和沮授是能在袁绍面前说上话的人,沮授年轻,有能力,脾气又好,更得袁绍信任。如果能得到沮授的支持,他的建议得到实施的可能性更大。“主公原本对我的建议很赞同,不到半个时辰就变了心思,隐隐有用兵青州之意。我觉得这件事应该和郭图有关。”
沮授捻着须尖,沉思良久。他也想不通郭图会和袁绍说些什么,但他觉得重点不在于此。“元皓兄,当前形势突变,孙策稳住了后方,可以全力经营兖州防线,甚至可以将战事推进到青州,如果不做充分准备,部署人马,青州有失守的可能。我们是不是……”
“你觉得袁显奕能挡得住太史慈吗?”
沮授语塞。“这个……”
“太史慈随刘繇入扬州,曾与孙策交手,投降孙策后,不过半年便独领一部,深入泰山,生生阻断了袁显奕进攻青徐的计划。率部入兖州,大败程昱,仅此一战,便可知此人非等闲之辈,袁显奕绝非对手。有袁显思先鉴在前,主公不可能不小心,他难道会将这个机会交给审正南?”
沮授摇了摇头。他明白了田丰的意思。袁绍本人要全力对付公孙瓒,夺取幽州是当前第一要务。如果孙策出兵青州,谁来应付?袁熙能力不足,除此之外,就只有审配有这个资格和能力。可是袁绍对冀州士林的心思一清二楚,他不太可能给审配独立征战的机会。
别看审配名义上统率冀州大军,但他一直没有得到独立作战的机会。到目前为止,审配一直是坐镇后方,即使出征也是随袁绍一起。原因也很简单,他掌握着冀州军的精锐,出征必有功,有功就要赏,他已经是仅次于袁绍的重将,怎么赏?
“难道说……郭图去了幽州?”
田丰摇摇头。“有可能,但也可能是去了洛阳。”
“你的意思是说,主公有意让黄琬攻浚仪?”沮授心中一紧,忽然紧张起来。黄琬在洛阳。如果郭图真的去了洛阳,自然不是通报消息这么简单,应该是商量一个重大行动,这才需要郭图亲自走一趟。洛阳能有什么重大行动?攻南阳,还是攻浚仪?又或者是让黄琬击破河内的黑山贼,解袁绍后顾之忧?
“冀州四面受敌,宜择其要者为先,不可四面出击。即使是青州,也应该以守为主。田楷惶惶如丧家之犬,若主公能降尊屈志,或许一介使者就能取青州,何必大动干戈?纵使孙策入青州,我们只要守住济南、平原,也能阻止他染指冀州,集中人力物力先取幽州。若是穷兵黩武,轻战冒进,绝非良策。”
沮授一声轻叹。他支持田丰的看法,这时候不能四处出击,应该南守北攻,先取幽州。可是汝颍人一直不甘心袁谭的失败,又岂能甘心看着河北人立功。
除非审配愿意让出一部分兵权。
这个念头一起,沮授就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审配等了那么久,好容易等到这个机会,他怎么可能再让汝颍人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难啊。”沮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田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他沉默良久,也长长的一叹。
甄俨赶到袁绍大营。郭图亲自出营迎接,将甄俨引到袁绍面前。
甄俨本有弟兄三人,但长兄甄豫死得早,他就成了甄家家主。他刚过而立之年,身高七尺八寸,面如冠玉,浓眉大眼,唇上一绺短须,又黑又亮,看起来很精神。他的脸上没有粉,但衣服应该薰过香,香味不浓,却是袁绍喜欢的香气。
袁绍对甄俨的第一印象很不错。袁谭兄弟都长得不错,可是和甄俨相比还是略逊一筹。郭图说甄俨的几个妹妹姿色都不俗,看来应该属实。
郭图看到袁绍的脸色,暗自高兴。他知道袁绍注重仪容,而且尤重第一印象,所以特地关照甄俨要打扮一下。在袁绍身边这么多年,他对袁绍的好恶了如指掌,甄俨按照他的吩咐打扮,绝不会差。
“不料中山竟有如此少年。”袁绍笑容可掬,伸手示意甄俨入座。
甄俨拱手施礼,却不急着入座,伸手一指帐外的几个随从。“主公,请容我为你介绍几位勇士。”
袁绍多少有些意外,不过目光一扫,见这几人身材魁梧,气势威猛,不像是一般武士,倒也没说什么。甄俨一一介绍,这几个分别是他的部曲将、新招募的步骑统领,还有一个髡头乌桓人。袁绍听了,又惊又喜,听甄俨这意思,他带来的人马不少啊。
“仲圣,怎么还有乌桓勇士?”
甄俨正色道:“主公有所不知,得知我将为主公效力,中山父老一呼百应,就连代郡的乌桓人都纷纷赶来。他们感念袁氏恩德,仰慕主公仁义,又为刘使君之死不平,愿意追随主公,为刘使君报仇。”
袁绍心里说不出的舒畅,嘴角忍不往微微扬起,却又故意轻叹一声:“刘使君仁义无双,公孙瓒倒行逆施,天殛之,天殛之。我虽不才,亦当与公孙瓒周旋到底,不死不休。”
甄俨等人齐声拱手施礼。
袁绍心满意足,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