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4章 突阵
听到孙策二字,文丑吓出一身冷汗,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设想了很多情况,唯独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孙策。在他看来,就算孙策在这支骑兵中,他也应该指挥主力作战,不会担当这种突阵的任务。这根本不是孙策这个身份的人应该担当的任务。换作袁氏父子,别说是袁绍,就连袁谭都不可能亲自上阵冲锋。
仓促之间,文丑根本来不及思考,纯靠本能,舞动长矛迎战。
“嚓!”一声脆响,文丑手中的长矛矛柄被孙策砍为两段,霸王杀的刀锋掠过文丑的腰,砍开了他的腹甲,在文丑的肋间拉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泉涌而出,瞬间浸湿了战袍。
但文丑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受了伤,徐盛、孙策之后,郭武、郭援、陈武等人纵马杀到,一杆杆千军破、长矛破风刺到,文丑瞪圆了双眼,双手各舞半截矛,全力格挡。
“当当当……”一连串的金属交鸣像暴雨般一般响起。
片刻间,十三骑从文丑面前掠过。文丑双手空空,却依然手舞足蹈,状若疯狂。两截断矛已经不知道飞哪儿去了,身上、脸上全是血,最重的伤就有三处,腰间一处,右肩一处,右大腿一处,精工细作的鱼鳞铠已经看不出全形,两肩的披膊不翼而飞,胸甲只剩下一半,腹甲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右腿的护腿甲挂在腿边。
等他意识到眼前已经没有敌人的时候,他吐出一口气,渐身的力气迅速散失,腿一软,夹不住马腹,从马背上滑了下来。
他倒得非常及时。关羽圈马回来,挥刀就劈,本以为能将文丑一刀枭首,没想到文丑从马背上滑了下去,他连不及变招,眼睁睁地看着青龙偃月刀从文丑的肩头掠过,一刀砍下了文丑坐骑的马头。关羽正想下马砍人头,却听得身后马蹄急促如雷,文丑的亲卫赶了过来。关羽叹了一口气,拨马迎了上去。
孙策等人已经抢先一步冲向文丑的亲卫营中。孙策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下文丑是死是活,但他凭手感,知道自己得手了,就算没有郭武等人,文丑也支撑不了多久。有郭武等人,他大概率熬不过这一轮攻击。
猛虎也怕群狼,更何况这一拨人几乎全是猛虎,其中的郭武、陈武等人就算是单打独斗也能与文丑拼上十几个回合的高手,现在排成队轮攻,文丑就算是八条手臂也挡不住。
第一步的目标顺利达成,但胜利还没有属于自己,危险依然存在。能不能顺利突破文丑的亲卫骑,孙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到了这一步,多想无益,他能做的就是杀死眼前的任何一个敌人。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孙策厉声长啸,霸王杀挥洒出一道道银光,荡开一柄接一柄的长矛,砍倒一个接一个的骑士,马前无一回之将。
徐盛冲在最前面,不管对方是用长矛还是战刀,他都是一矛刺去,挑落马下。战马砍在铁柄上,火星四溅,丁当脆响。长矛和铁柄相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郭武、陈武护住孙策两翼,两杆长矛此起彼落,虎虎生风,当者披靡。
郭援、谢广隆等人紧随其后,肆意杀戮。
关羽、周仓跟了过来,青龙偃月刀放平,无情的收割着骑士的性命。
受伤骑士的惨叫声与刀矛入体的闷响齐鸣,战马的马蹄声、喘息声混成一片,像潮水般涌来,让人没有思考的空闲,只能不断的杀戮。
当文丑向关羽发起冲锋时,他的亲卫并没有做好交战的准备。文丑的武功和脾气,他们一清二楚,在这种情况下,他不需要任何人帮忙。直到孙策等人从夏亭里冲出来的时候,才有一部分亲卫踢马加速,增援文丑,但也只是极小的一部分,更多的人只是待命。
按照固有的经验,他们认定有两倍的骑士足以应付这区区十余骑,其他人大可以按兵不动,看形势决定是增援还是包抄。在他们很多人看来,这只是一个小规模的冲突,甚至算不上真正的战斗。
直到孙策等人放倒第一批冲过去的骑士,破阵而出的时候,其余的亲卫才意识到情况不妙,更多的人开始踢马加速,但已经迟了,孙策一行冲到他们面前,大砍大杀,迅速楔入他们的阵中。他们仓促应战,措手不及,一下子被砍倒数十人。
但直到此时,他们还没意识到文丑不见了。
眨眼之间,孙策穿过了文丑亲卫骑的阵势,杀向远处正在行军的骑士。见孙策等人冲杀过来,离得最近的都尉皱起了眉,举手下达迎战的命令。号角兵举起牛角号呜呜吹响,一名百夫长策马加速,冲出了行军队列,迎上孙策等人。这些人都是乌桓人,他们一边冲锋一边咒骂文丑无能,两百骑居然没挡住十几人,还被对方突破了阵势。
双方相差不过数十步,瞬息可至。双方默契的错开了马头,谁也不想被战马正面撞中。这种情况下一旦落马必死无疑,没人能逃得过纷至沓来的马蹄。
再一次短兵相接。
徐盛瞄准了那名百夫长,不顾迎面射来的箭矢,双手握矛杀入人群之中。那百夫长也看到了冲杀在最前面的徐盛,但他没把徐盛当回事,挥刀劈砍。刀砍在矛柄上,发出一声脆响,长刀反震,震得他手心发麻。没等他反应过来,徐盛一矛洞穿了他的胸口,又将他扔了出去。
“徐文向,好样的。”孙策大叫一声,顺手砍倒两名骑士。
“看我的!”郭援听到孙策夸赞徐盛,心中不服,猛踢马腹,冲到了前面,舞动长矛,连杀两人。
谢广隆也跟了上来,躲在郭援后面,举起弓,连续射击,十步之内,例不虚发,每一声弦响都会有一名胡骑中箭落马,随即被奔腾的战马踩死。有他相助,能冲到郭援面前的骑士只有一半左右,郭援从容地一一刺倒。
“徐文向,要这么打,别只知道傻冲。”郭援得意洋洋的叫道:“别学关羽那傻大个,起了个大早,晚了个晚集,喊了半天要斩将夺旗,结果两个对一个,文丑就在他面前,他也没能斩将。”
“哼!”
郭援耳边响起一声闷哼,脑子嗡的一下,转头一看,关羽舞着青龙偃月刀从他身边掠过,刀光一闪,三名乌桓骑士被他像割草般一刀斩杀。不经意间,关羽凤目一张,有如实质的眼神从郭援脸上扫过,郭援吓得一缩脖子,打了个寒颤,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第945章 毫厘不爽
没能一刀斩杀文丑,关羽也很郁闷。他也没想到孙策等人下手这么黑,等他圈马回来,文丑已经重伤落马,生死不知了。
机会稍纵即逝,别说他现在没时间去砍文丑的首级,就算有,他也不好意思下手。文丑不是伤在他的手下,抢功这种事太没品,万一传出去太丢人。
被郭援奚落,关羽心里憋了一股邪火,全发泄在那些乌桓人、鲜卑人身上,他抢到郭援前面,青龙偃月刀舞得像风车一般,当者无不披靡,接连数人被他连带人马斩杀,残肢断臂更是数不数胜,场面非常血腥,看得习惯了杀戮的乌桓人、鲜卑人都心慌胆战,纷纷拨马避让。
但急切之间又哪能避得开,无数人就这么绝望地被关羽斩杀,倒在了血泊之中。
关羽杀开一条名符其实的血路,势不可挡地冲到目瞪口呆的都尉之前,迎面一刀,先将迎上来的两个亲卫一刀斩为四段,反手又是一刀,将碗口粗的大旗斩断,刀锋划过都尉的脖子,鲜血迸溅。周仓赶了过去,将痛得嘶声惨叫的都尉扯下马,一刀割下了他的首级。
关羽回头看看郭援,虽然什么都没说,眼神的挑衅却非常明显。郭援缩着脖子,一声不吭。关羽这一路砍杀过来,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也知道关羽心情不好,这时候还是别惹他,免得挨他的黑手。
谢广隆被关羽看得不爽,脱口而出。“好刀!”一边说一边拉弓搭弦,连发两箭,将冲过来的两名胡骑射倒。关羽虽然被他那一句“好刀”赞得七窍生烟,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强忍怒气,继续向前杀去。
都尉被阵斩,大旗被砍倒,胡骑慌了,纷纷吹号请示,但文丑什么反应也没有。号角声一阵紧似一阵,一声急似一声,不安的气氛在骑士中扩散开来,不能骑士开始下意识的避让孙策等人。
孙策感觉到了这种气氛。文丑十有**是挂了,群龙无首。这时候重要的不是斩首多少,而是要造成恐惧,迫使胡骑崩溃。没有了阵势,骑兵单兵作战,威力大减,人再多也没用。他策马冲到关羽面前,大声叫道:“云长,不要恋战,随我来,继续冲阵!”
关羽恍然大悟,应了一声,拨转马头,跟着孙策向前急驰。
文丑原本是准备赶到戚县去截击他想象中的主力,根本没有料到这里会成为主战场,只当是十来骑,他自己和亲卫骑一个冲锋就解决了,接下来还要赶路,所以没有发布命令转换阵型,两千骑士还保持着行军的队列,看到前面乱哄哄的,只知道出了事,究竟是什么事,谁也不清楚。
趁着这些骑士没搞清楚状况,孙策率领关羽等人向前冲锋,与这些胡骑相向而行。时间刚好,是他计算好的日暮时分,夕阳即将下山,从他身后照过来,将向西急行的骑士脸上照得红扑扑的,连惊讶的神情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自己却是背着光,从西向东奔驰,那些骑士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脸,等他们发现不对劲时,已经错身而过。
孙策冲在队伍的最前面,视野极好,将那些胡骑诧异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却没时间多想,敏锐的目光扫视过敌军阵列,搜寻着最有价值的目标。这个任务并不难,先找将旗,不同的官职有不同的将旗,这是最醒目的标志。找到将旗后找盔甲,高级将领的盔甲都比较精致,与普通的札甲完全不同,非常好分辨。
孙策没怎么杀人,也没怎么说话,马蹄声、号角声混成一片,根本听不清。看到有价值的目标,他只要用手中的霸王杀指一下,自然会有人冲上去,突入阵中,将那些目标斩杀。有关羽、郭武、徐盛这样的重量级杀手,还有郭援、谢广隆这种猥琐型刺客,连文丑都挡不住,更别说这些普通将领了。
一路奔来,孙策收获颇丰,斩杀百人将七人,曲军侯三人,都尉两人,砍倒大旗七面,其余骑士无数。
第二个目标圆满达成,但战斗也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两千骑士以两人并行的队列前进,前后长达十余里。从夏亭到柏山有五六里的距离,只到队伍的中部,还有一半骑士的建制保持完整。而且他们看到前面的混乱,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已经由行军队伍改为战斗队列,冲阵的难度大大增加。
更要命的是战马,连续冲击了五六里之后,战马已经力竭,必须休息,否则随时可能倒毙。没有了战马,即使是面对最普通的骑士,他们也可能吃大亏。
“上山,上山!”孙策拨转马头,向一旁的柏山冲去。
徐盛等人不假思索,纷纷拨转马头,跟着孙策脱离了战阵,冲向柏山。不少胡骑也反应过来,踢马追赶。根据事先安排的战术,箭术最好的谢广隆落在最后面,返身用弓箭阻击追兵。郭援、郭武手提长矛,护在他的身侧,随时准备迎战追上来的胡骑。
这些都是孙策事先安排好的战术,此时不用孙策再吩咐,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忙而不乱。
孙策率先冲上了山坡,看到了目瞪口呆的马超。
马超经过夏亭之后,安排人带着多余的备马赶往戚县,他自己就绕了回来,等文丑率领的先头部队过去,潜伏在柏山上。他做得很隐蔽,文丑又急着追击,斥候们简单的检查了一遍之后就匆匆离去,谁也没想到马超等人就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马超就在山上,看着孙策等人一路从夏亭杀过来,将那些赶路的胡骑杀了个通透。
“将军,文丑死了没?”
“不知道,应该差不多了。”孙策翻身下马,跳上准备好的备马,拨转马头,准备再战。
“文丑落马了,受了重伤。”关羽接过话头。“我亲眼看见的,本来想一刀斩杀,他正好从马上滑下去了,我只是杀死了他的马。”
“那太好了。”马超兴奋不已。“将军,让我……”话说了一半,见孙策眼神不对,马超想起自己的任务,又讪讪的闭上了嘴巴,自我解嘲地憨笑了两声。
“走!”看看众将换马完毕,谢广隆补充了箭矢,孙策再次踢马下山,杀向山脚下徘徊的骑士。
马超咬咬牙,握紧拳头,用力晃了晃,让自己冷静下来。
庞德站在马超身边,看着山坡下混乱不堪的阵地,若有所思。“将军,这孙将军真是神了,他能未卜先知么?这局势居然和他战前计划的一模一样,毫厘不爽。”
“是吗?”马超将信将疑,孙策设计战术的时候,他就没认真听。见庞德肯定地点了点头,他莫名的有些后悔。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就这么被他不经意的浪费了。
第946章 一个也不放过
更换了战马,孙策再一次杀入阵中。这一次,他不再刻意寻找对方的将领,而是游走不定,随意杀戮,完全跟着感觉走。
虽然只有十四骑,但这十四骑游走在千余胡骑之中却无人能当,所击即破。失去了指挥的胡骑就像一盘散沙,各自为战,既没有统一调度,也不知道何去何从,甚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每个人都在询问,却没有人能回答他们。互相之间的联络中断,号角声持续不断,却起不到积极的作用,只能传递恐惧。
零星的反抗不足对孙策等人形成有效的伤害。孙策冲杀在最前面,以渐浓的暮色中晃动的人影为指引,以慌乱的哭喊声为路标,不断调整着方向,寻找着薄弱点,刺激着这些胡骑的紧张情绪。
他没有一点紧张的感觉,反而非常享受这种快意。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是战场的主宰,没有人能挡住他的去路。
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孙策借着最后一丝余晖,返回夏亭,下令点燃敌楼上的火把。
柏山上的马超看到火光,立刻下令麾下的骑士亮起火把,准备出击。一个接一个火把点起,沿着析山的山坡向两侧沿伸,几乎将不大的柏山团团围住,看起来像就有千人之多。
夜色之中,没人能看得清山上的情况,也没人有心情去辨认火把背后的虚实,看到这么多火把一个接一个的亮起,已经阵脚大乱的胡骑崩溃了。正如太史慈之前说过的那样,没有将领的指挥和强力压制,这些乌桓人、鲜卑人恢复了草原上的作战本能,见形势不妙,立刻四散逃跑。
马超准确的把握住了战机,他率领庞德等人从山坡上杀了下来,开始追杀溃败的胡骑。
孙策登上了敌楼,俯瞰战场,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亭长送上一壶酒,几样小菜,孙策有滋有味的品了起来。徐盛等人聚在一起,并肩战斗迅速拉进了他们的感情,他们有说有笑,互相打趣调侃。
关羽悄悄地走了上来,站在孙策面前。
孙策瞅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说话。关羽长得太高,仰头说话太辛苦。即使都坐着,关羽也比他高大半个头,不过关羽弓着腰,低眉顺眼,压迫感弱了许多。
“想说什么就说吧,别客气。”
“未能斩杀文丑,辜负了将军信任,羽惭愧。”
孙策心情非常好,和关羽开了个玩笑。“云长威名太盛,相貌又出众,无法掩人耳目,不能出奇,自然难以制胜。这不是云长的错,是我计划不周。如果换一个相貌不是那么出众的人,也许就能骗过文丑了。”
关羽很尴尬,低着头,不说话。
孙策命人取来酒杯,给关羽斟了一杯酒。“这么为难,是不是想现在就走?”
关羽的脸更红了,有点像传说中的重枣。“原本想救出征东将军,报答将军之恩再走,可是今天一战,将军用兵如神,麾下勇士人人争先,羽自料未必有立功报效的机会,倒不如赶去幽州,协助玄德,说不定还能有所帮忙。”
孙策表示理解。关羽太傲了,他要那种俯瞰众生,舍我其谁的满足感,但是他帐下猛人很多,而且抱团,关羽一个人很难有发挥的机会。“云长,我很羡慕玄德,能得到云长这样的英雄相助。”
“将军过奖了。能与将军相遇,也是关某的荣幸。只是与玄德有君臣之义在先,不敢有负。”
“云长忠义,我能理解。此去千里,势必要经过袁绍的地盘,你可要小心些。”
“无妨。青龙偃月刀在手,当我者死。”
“见到玄德、益德和宪和,代我问好。听说赵子龙也到了玄德麾下,也请云长为我转致景仰之情。”
“一定。”
孙策举起酒杯,向关羽致意。“这样也好,有云长相助,玄德想必在幽州也能打出一片天地,袁绍不能南顾,我也能过两天安生日子。我在此预祝云长安全到达幽州,成就功业。”
“多谢将军。”关羽拱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告辞。他走到楼梯口,下了几级台阶,又停住脚步。孙策笑眯眯地看着他,关羽却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下楼去了。
孙策看得真切,却什么也没说。他不知道关羽想说什么,但他不在乎。
战事持续到半夜,两千胡骑作鸟兽散。马超匆匆赶来,虽然浑身是血,但精神很亢奋,走路带风。“将军。”他走到孙策面前,拱手施礼,声音大得都变调了。孙策看看他,他自己也觉得失态,连忙调整了一下。“将军,我们大获全胜,驮马和辎重全部缴获,战马也有不少,庞德正带人收罗。有一个问题要请示将军,俘虏怎么处理?”
孙策沉吟了片刻。“有多少人?”
“大概有三四百人,还有不少受伤的。”马超试探地提醒道:“将军,我们没时间,也没这么多药物为他们疗伤。如果交给百姓,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善辈,到时候为祸乡里,不知道又要搞出什么事来。”
孙策抬起手,示意马超不用说了。他听得懂马超的意思。“全杀了,砍下他们的首级,筑成京观。豫州被他们践踏成那样,仅是葛陂工坊死在他们刀下的人就有好几百,不杀他们,无法面对那些无辜的工匠,无法面对那些工匠的家属。”他顿了顿,又道:“再说了,我要杀的人很多,不在乎多这几百胡虏,没道理对汉人世家不留情,反倒对胡虏网开一面。”
“将军说得太对了,我也这么想。”马超兴冲冲地下去了,老远还能听到他乐不可支的笑声。
孙策阴着脸,一言不发。他知道杀俘不祥,但他现在不杀不行。
徐盛等人在院中听得清楚,互相看看,谁也没说话。他们听出了孙策浓浓的杀意,这几百胡骑只是开始,豫州还有很多血要流。
孙策叫来郭武,让他去亭外文丑落马的地方看看。郭武领命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他找到了那匹无头战马,也捡到了文丑的长矛,但没看到文丑的尸体,应该是被他的亲卫抢走了。
孙策写了一份命令,下令周边各县乡亭加强戒备,抓捕溃败的胡虏,不管是活的死的,抓住一个赏万钱,随身携带的马匹、武器、财物都归擒获者所有。溃兵的胡骑还有不少,这些人没有辎重,打家劫舍几乎是必然的事。这几个县已经是他的地盘了,他不能容易这样的事发生。眼下驰援要紧,只能让各县乡自己留神,等他腾出手来,再派兵彻底清剿这些溃卒。
第947章 神似
陶应在前,郭嘉在后,撤离了峄山,退到武原。
刘和一直跟着,但他没有追上来发起攻击。原因很简单,鲁肃率部殿后,他不敢轻举妄动。既然孙策主动放弃了峄山,他可以从容占据下邳,大可不必和孙策拼命。不管兖州战场发生了什么意外,文丑击败那一千骑兵,就算是帮了袁谭忙,这个善缘就算结下了。
陶应安全进入武原城,感激不尽,再三向郭嘉表达谢意。武原是彭城国的属县,在陶谦被迫割让彭城的时候,孙策还让他驻扎在武原城,没有和他斤斤计较,这种休戚与共的大局观让他倍感安心。有了这么强悍的盟友,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安顿好陶应,郭嘉继续赶路。
刚到傅阳,郭嘉就收到了孙策送来的消息。孙策在戚县大破文丑,斩首逾千,缴获无数,仅是战马就有七百多匹。他将战马和一部分驮马留在戚县,只带了四百匹驮马赶往方与。
郭嘉松了一口气,让许褚和阎行一起先行,准备接应孙策。对孙策来说,马匹一直是紧缺资源,连两成的备马都无法保证,之前为了保证有足够的马力可用,孙策不得不抽调了义从营代步的战马。现在缴获了大量马匹,义从营可以上阵了。
郭嘉将战果通报陶应。得知孙策大捷,陶应也非常开心。郭嘉与陶应联合发布命令,通告孙策的惊人战绩,同时让周边各县加强戒备。孙策是突袭得手,不是围歼,溃败的残部有近千人,又以胡人为主,失去了将领的节制,劫掠乡里几乎是必然的事,对陶应兄弟来说,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威胁。
几乎在同时,一部分溃卒逃回大营,向刘和报告了遇伏的消息。
刘和大惊失色,这个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立刻派人四出打探,招集溃卒,打探消息,但所知仍然有限。逃回来的溃卒惊魂未定,说法不一,只知道打败了,究竟怎么败的,却没人能说得清楚。
文丑下落不明,是生是死,谁也不知道。
刘和惊惧不安,不敢轻举妄动。他向荀谌请计,荀谌表示无能为力。他也不理解文丑为什么会败,优势这么明显,就算中伏也应该是两败俱伤的结果,怎么可能大败?这不像文丑的正常水平。
淳于琼等人表达了相似的看法。
这时,刘和明白过来了。荀谌、淳于琼等人根本不关心文丑的死活。荀谌就没指望文丑能胜,只是他也没想到文丑会败得这么惨。
刘和很愤怒,却又不好说什么,失去了文丑,他不能再失去荀谌。他将大军指挥权暂时交给荀谌,自己带着一千骑兵出了大营,追赶郭嘉。一是聚集溃卒,尽可能保存实力,一是想寻机突袭郭嘉。既然骑兵都被孙策带走了,郭嘉全是步卒,他完全可以利用骑兵的速度优势欺负一下郭嘉,重振一下士气。
袁谭匆匆走进辎重营的大帐,看着奄奄一息的文丑,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认识文丑,也知道文丑率部随刘和进入豫州,现在应该在徐州。对文丑出现在这里,而且身受重伤,他非常意外。他清楚文丑的能力,不仅有一身好武功,而且有很强的统率骑兵能力。孙策骑兵数量有限,只有千骑左右,文丑拥有绝对的优势,怎么会败,而且败得这么惨?
文丑的亲卫说不清楚,他们只负责文丑的安全,不关心具体的战术。他们只知道在夏亭外遇到关羽,然后又有十余骑冲杀过来,然后文丑就受伤落马了。
“关羽?”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袁谭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
辛毗仔细询问了一回,见问不出更多的情况,便让医匠好好救治文丑,拉着袁谭出了辎重营。冷风一吹,袁谭的头脑清醒了些。他看看辛毗,发现辛毗脸色不太好,不像往日那般从容,突然有些不安。
“佐治,怎么了?”
辛毗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了几步,才渐渐平静下来。他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土地,忽然说道:“将军,统兵的很可能是孙策本人。”
“为什么这么说?”
“没有理由,就是一种直觉。”辛毗摇摇头,眼神忧虑。“这种战术和赌博没什么区别,不仅需要极大的勇气,还要有过人的计算能力,要把各种因素都运用到极致,才能造就这样的战果。我想来想去,只有当年的彭城之战略可比拟。”
“彭城之战?”袁谭心里咯噔一下。“你是说,项羽率三万骑突袭汉高祖五十六万大军的彭城之战?”
辛毗没说话,但袁谭已经从他的眼神知道了结果,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他觉得嗓子有些干,强笑道:“佐治,是不是太紧张了?文丑只有两千骑而已,一时失察,情有可原……”
“文丑当然不足以和汉高祖相提并论。”辛毗打断了袁谭的话,直视着袁谭的眼睛。“使君,我说是这种战术,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术,以最精锐的骑兵长途奔袭的战术,是不是与楚霸王有几分神似?他从下邳一路赶来,当然不是为了文丑,而且为了使君。”
袁谭紧紧地闭上了嘴巴,脸色有些难看。前年浚仪之战,他就领教过孙策的奔袭,一战取刘备,再战斩蒋奇。现在孙策又一次使用类似的战术,一战将拥有优势兵力的文丑杀得落花流水,不容他小觑。
相比两年前,他的实力并没有显著的提升,可是孙策却已经不是那时候的孙策,两人再次交手,他还能取胜吗?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心里有数,那一战他只是赢了虚名,实际上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佐治,我们该怎么办?”
辛毗眼神闪烁。“增加亲卫营的数量,不给孙策突袭的机会,先立于不败之地。立刻发起对孙坚的进攻,攻其必救,逼孙策自陷险地。传令吕虔,让他守住湖陆,无论如何不能让跟进的步卒赶到战场。”
袁谭连连点头,快步向中军大帐走去。辛毗快步跟上。两人各自想着心思,一句话也不说。进了中军,来到大帐门口,袁谭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着辛毗。
“佐治,子修能挡得住吗?”
辛毗看着袁谭,淡淡地说道:“使君可以通知他一声,让他注意安全。其他的就不必想太多了。只要能斩杀孙坚,立下大功,什么损失都能弥补得回来。万一不谐,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亦不失一计。”
第948章 本与末
袁谭垂下了眼皮,心里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让边让去劝降之前,辛毗也是这副云淡风轻的表情。边让死在孙坚刀下,昌邑世家反孙坚,一切都如辛毗所料,但边让的死引发的怒火不仅仅烧着了孙坚,袁谭也难辞其咎。别人不清楚,毛、王等人却是一清二楚,只是边让那张臭嘴得罪的人太多,所以没人站出来为他说话。如果这一次曹昂再出意外,他无法向兖州士人交待。
曹昂的人缘极好,以陈宫为首的东郡士人对他非常拥戴。
颍川人太强势了。荀谌也在刘和麾下,这次文丑追击孙策说不定也是荀谌的主意,只是他大概没想到文丑会败得这么惨。按理说,这本该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虽然文丑兵力更多,但孙策是何许人也,仅凭文丑是很难击败他的。文丑既是河北人,又是武夫,与荀谌不是一路人,荀谌借孙策之手挫挫他的锐气再正常不过了。
“子修的成败关系重大,不能疏忽,我亲自去与子修商议。”
辛毗眼神微闪。“使君,把亲卫营带上吧。”
袁谭答应了。他将指挥权暂时移交给辛毗,自己带着整个亲卫营两千步骑离开了大营,直奔十里外的曹昂大营。
曹昂正在营中与陈宫等人商议。他比袁谭更早遇到文丑的亲卫。他没见过文丑,但他听说过文丑的名字,知道文丑是什么样的人。文丑被孙策击成重伤,对他的震撼非常大。他不敢掉以轻心,立刻召集陈宫、曹仁等人议事。
陈宫也很头疼。他最担心的就是孙策会从湖陆来,曹昂会遭到孙坚、孙策父子的夹击。然而事不遂人愿,怕什么来什么,孙策偏偏就从湖陆来了,而且先声夺人,以少胜多,一战击溃文丑两千骑。
戚县离战场不过百余里,孙策随时可能出现在战场上,留给曹昂的时间非常有限,陈宫必须拿出切实可行的应变计划。陈宫原本有一定的准备,却现在这种情况却不是他意料中的选项。他本以为孙策至少会带一部分步卒,不仅赶到战场的时间更长,速度也会更慢一点,他们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现在情况有变,而且孙策又用击破文丑的战绩证明了他的战斗力,打破了孙策骑兵数量不足,不能独立作战的预判,陈宫必须重新制订防守方案。
袁谭赶到的时候,陈宫已经站在地图前冥思苦想了一个多时辰。他看起来很镇定,但鬓角已经被汗水沁湿。曹昂知道他压力很大,给卫臻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陪着陈宫,自己走出大帐,在门口拦住了袁谭。
一看曹昂的神情,袁谭就笑了。“陈公台在运筹?”
曹昂点点头,伸手示意袁谭到一旁说话。袁谭也不介意,离开曹昂的大帐二十余步才停下。“子修,孙策要来了。时隔两年,我们又一次要和他交手,你有信心吗?”
曹昂摇摇头,笑容苦涩。“如果说有,那我是为臣不忠,为友不诤,自欺欺人。”
袁谭伸手按在曹昂肩上,轻轻晃了晃。“子修是君子。说实话,我也没有。遇到这样的对手,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不过大敌当前,总不能不战而退,你我并力,与他再决胜负。纵使败了,也问心无愧。”
曹昂眉头紧皱。“使君,不孙策就在左右,随时可能出现,使君这时候到我营里来,绝非上策。”
袁谭指指营外的亲卫步骑。“我小心着呢,两千步骑,刀出鞘,箭上弦,随时准备战斗。”
曹昂松了一口气。“即使如此,使君也不能掉以轻心。孙坚是虎,再猛也只能在地上走,孙策却是凤凰,随时可能从天而降。此人被人称为小霸王倒也是名至实归,用兵无迹可寻,颇有当年项籍风范。”
袁谭苦笑。刚刚辛毗还说孙策像项羽,现在曹昂也说孙策像项羽,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他虽然心里紧张,却不能示弱,强笑道:“项籍再强,垓下一战,不也落得四面楚歌,乌江自刎,身首异处?孙坚被围,孙策轻骑驰援,正是你我重创他们父子,一战成功的好机会。子修,我听说你曹家出自平阳侯,平阳侯曾随淮阴侯韩信参与垓下之战,今日在此与孙策交手,正是你重振曹氏的好机会,还望你……”
曹昂轻声笑了起来。“使君放心,昂虽然不敢望先祖万一,却也不敢辱没先人。请使君下令,昂必战至最后一人。”
袁谭轻叹道:“有子修这句话,我复何忧?子修,我准备抢在孙策赶到之前发起攻击,你守住大营,别让孙坚逃脱就行。孙策虽然骁勇,但没有步卒配合,无法攻击阵地。重创了孙坚所部,我们就是胜利者……”
“使君真是这么想的吗?”
陈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大帐,站在帐门口看着袁谭、曹昂。袁谭很惊讶,他看看陈宫,又看看曹昂,哑然失笑:“公台,你的耳力这么好,这么远都能听到我说什么?”
陈宫慢慢走了过来。“使君,不是我的耳力好,是你的声音大。”
袁谭很尴尬,摸摸下巴,想说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陈宫在袁谭面前站定,静静地看着袁谭。“使君,天与不取,必受其咎。袁氏与孙氏争的不是一时胜负,而是天命。
袁谭挑了挑眉,有点听懂了,却又不是太明白。他打量着陈宫,含笑道:“还请公台详言。”
“将军,我听说吴会有人倡舜避丹朱之说,丹朱者,尧之子者,其意当指长安天子。舜者,凤之裔也,有重瞳之异相。项羽乃舜之后,人称重瞳子,如今孙策以小霸王自号,以凤鸟自喻,他想做什么,将军还不清楚吗?”
袁谭屏住了呼吸,心中狐疑不已。陈宫这是什么意思?他强笑道:“公台,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可以放走孙坚,却不能放走孙策。”陈宫一字一句地说道:“孙坚只是诱饵,孙策才是使君真正的目标,轻重不可偏废,本末不可倒置,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么重要的事,是辛佐治没有对使君言明,还是使君觉得曹府君不足与谋?”
第949章 两种选择
袁谭很头疼。
陈宫这句话咄咄逼人,攻击性很强,而且辞锋直指辛毗。袁谭当然不会说曹昂不足以谋,但也不能说辛毗无知,或者知而不言。他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公台所言倒是有些道理,只是孙策以骑兵奔袭而来,不易拦截,不若孙坚以步卒为主,又无辎重补给,体力不足,士气不振,可一战成擒耳。”
陈宫抚着修剪整齐的短须笑了。“孙坚虽然善战,不过匹夫之勇、方面之任。孙氏能有今日,孙坚有筑基之功,却无弘业之能。若无孙策,孙坚能不能坐稳豫州都是疑问。孙策为人阴狠,此次豫州世家响应盟主,孙策已然怀恨在心。若孙坚阵亡,孙策必然报复,届时盟主救不救,又派谁去救?”
袁谭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半晌无语。陈宫的意思很清楚,杀了孙坚,只会激怒孙策。孙策屠戮豫州世家,袁绍不能不救,他还是要与孙策对阵。
陈宫见袁谭眼神有异,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幽幽地说道:“两人相斗,必取其腹心,一击致命,断臂折股看似惨烈,不过数月,伤愈必复至,纠缠不已,使君届时还能安睡吗?”
袁谭转转眼珠。“可是孙策狡猾,如何才能困住他?”
“困住孙坚,引孙策入彀,辛佐治难道不是一开始就这么设计的吗,为什么中途变计?”
“孙策从东而来,子修腹背受敌,我担心……”
“既然如此,何不纵孙策入伏,再围而歼之?又或者是使君担心困不住孙策,反被他救出孙坚?”
袁谭没吭声。他的确担心这个问题。设下这么一个圈套,能同时击杀孙坚、孙策当然是最理想的结果,退而求其次,击杀其中一人也是可以接受的,区别只有于辛毗的建议是杀掉孙坚,陈宫的意见却是杀掉孙策。孙坚辈份高,身边又有近万大军,战果更大。孙策只有千骑,但他的威胁的确比孙坚还大。两人说的都有道理,难以抉择。
“使君,就算孙策与孙坚会合,没有粮食,他也支撑不了太久。让孙策入围,再派人增援湖陆,截断粮道,不过三五日,孙策便成饿殍,父子成擒,盟主心腹之患可去,从此一心北上西进。届时使君坐镇中原,总揽豫兖二州,饮马长江,夺取荆扬,功业何人能及?”
袁谭被陈宫说动了,决定回去和辛毗再商量商量,还是趁此机会杀掉孙策更稳妥。如果只杀孙坚,惹急了孙策,后患无穷。
袁谭走了,曹昂将他送出大营,看着袁谭消失在远处,这才转身对陈宫说道:“公台兄,真能杀掉孙策吗?若孙策与孙坚会合,士气复振,就算不能将孙坚的部下全部接应出去,护着孙坚突围也不是难事。”
“府君所言甚是,但孙策未必会选择向东突围,向西、向南都有可能。就算他向东突围,我们也不会腹背受敌,损失会小得多。如果袁使君让我们增援湖陆,那就更好了。”
曹昂沉默不语。陈宫这一计是能最大程度地保全他,却将责任转移到了袁谭本人的肩上。从他的角度来说,这当然是好计。可是从整体形势来说,让孙策和孙坚会合,最好的结果也只是重创孙坚的部下,孙坚、孙策父子却可能突围而去,一个也抓不住。
可是要按照辛毗的计划,他又将遭受孙坚、孙策的夹击,也许袁谭有机会重创孙坚,甚至杀死孙坚,可他却会损失惨重。万一孙坚从他的阵地上跑了,他还要承担责任。
没有最好的选择,只有最不坏的选择。
辛毗正在帐中看书,见袁谭匆匆走进来,他一点也不意外,整理了一下案上的书籍,起身向外走。
“使君回来了,我可以回去休息了。”
袁谭伸手拦住他,将他按回席上。“佐治,陈公台提议击杀孙策,你觉得如何?”他简要的把陈宫的意见说了一遍,只是没提陈宫对辛毗的指责。说完之后,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辛毗,等着他的反应。他非常担心辛毗会发怒,这会让矛盾激化。
出乎袁谭的预料,辛毗很平静。“也行,虽然难度大一些。”
“你同意?”
“我为什么不同意?”辛毗反问道。“我只想提醒使君一点:孙坚此刻已是釜底游鱼,伸手可擒。若孙策与他会合,就算携带的粮食有限,护着孙坚本人杀出去却一点也不难。我军虽然有近三万人,但骑兵有限,真正拿得出手的只是将军的亲卫骑,骑兵对决我们没什么胜算,只能尽可能的缩小包围圈,密集防守,不让孙策有机可趁,与此同时还要派人截断孙策的粮道,阻止更多的援兵。总之,这将是一场苦战,使君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辛毗用书卷轻轻拍打着手心,嘴角微挑。“使君,所谓权谋,算来算去不过利害二字,总希望得利最多,损害最小。有人求稳,有人求险,求稳的难立大功,求险的难免意外,没有绝对的对错,正反的事例都有,使君量力而行就是了。”
袁谭听出了辛毗的不快,心里很无奈,只能装糊涂。辛毗也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出帐,自去休息。袁谭却不能休息,他否定了辛毗的方案,就不能指望辛毗再为他的方案出谋划策了,他只能靠自己。
袁谭派人请毛、王等兖州掾属,又派人请来朱灵、程昱、李乾等将领,宣布新的作战方案,要求各部加强戒备,缩小相互之间的距离,不一定要强攻,但一定要守住防线,不要给孙坚、孙策突围的机会。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一看辛毗没有与会,知道这不是辛毗的建议。辛毗间接的害死了边让,让他们非常愤怒,如今辛毗受到冷落,他们自然乐见其成。为了证明没有辛毗一样能成功,他们都慷慨激昂,表示一定全力以赴,务必击杀孙策这个宿敌。
为了确保万一,王主动请缨,要去周边招揽豪强,收集粮食,足食足兵,做长期围困的准备。
袁谭非常满意,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明智的。辛毗再聪明,毕竟是单身一人,在兖州没什么根基。兖州世族却拥有强大的实力,能给他带来兵源和粮食,有了这些,他才能击败孙策,占据兖州。
会议还没结束,镇守湖陆的吕虔派人送来消息:孙策出现了,正在向西急行。
第950章 我来了
孙策速度很快。当袁谭收到吕虔的消息时,他已经赶到曹昂的大营外。
曹昂的大营在泗水、济水的交汇处,北侧是泗水,南侧便是大片沼泽区。从戚县赶到这里要过三次河,每一道河都可以成为防线,但孙策却没遇到什么阻截,顺利得让人不敢相信。除了几个斥候远远地看着,连几十人的部队都没看到。
孙策清楚,这不是什么运气,这是一个陷阱。袁谭等的就是他。来很容易,走就难了。
看着远处火光点点的大营,孙策暗自叹了一口气。明知道这是一个坑,他也要往里面跳。因为那里不仅有一万多疲惫的将士,还有他的父亲和弟弟,他不能坐视不理,只能硬着头皮上。
“将军,走吧。”郭武策马赶了过来,提醒道。
孙策回头叫过马超,让他押送着备马、驮马先赶往孙坚的大营。驮马背上装满了粮食和箭矢,都是孙坚急需的物资。马超也没想太多,带着人去了,孙策对郭武说道:“去通报一声。”
郭武愣住了。“什么?”
“去和曹昂打个招呼,告诉他我来了。”孙策笑道:“过门而不入,不礼貌。问问陈宫在不在,就说我久闻大名,想见他一面。”
郭武哭笑不得,却也没多说什么,策马向曹营的大营走去。孙策一行举着火把,早就惊动了大营里的人,于禁收到消息,赶到营楼上张望。见郭武独自一人,于禁这才放松了一些,示意部下不要紧张,让郭武走到营堑前。郭武通报了姓名,说明来意。于禁沉思片刻,命人去中军报告。
曹昂已经收到了消息。他与陈宫、曹仁等人商量了大半夜,刚刚和衣躺下就接到斥候报告,说有数量不明的骑兵出现在身后,估计是孙策来了,连忙披衣而起,传令各营戒备。孙策只有千余骑兵,不可能攻营,可是必要的警戒还是需要的。按照预定的计划,孙策一旦进入包围圈,就不能让他再离开了,曹昂的防线也要相应的调整。
可是孙策要与他见面,他还是很意外。
这时,曹仁快步走了进来。曹仁是中军大将,斥候营也由他指挥,孙策到达的消息,他比曹昂知道得还要早一点。得知孙策约曹昂见面,曹仁连连摇头,一口否定。
“不能见。你别忘了文丑是怎么受的伤,孙策身边高手甚多,万一他又耍诈,那怎么办?”
“要见。”陈宫走了进来,一边走路一边整理着衣襟。他两眼通红,长时间的思考让他看起来很憔悴。“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时候不能示弱,以免落人口实。”
曹仁没好气的说道:“出了事怎么办?”
“穿上重甲,金丝锦甲也穿上。不可过营堑一步,弓弩手戒备,只要孙策有任何举动就用弓弩射他。”
曹仁翻了个白眼,没有再说什么,命人来取甲胄,亲自为曹昂披挂,又亲自提矛上马,护在曹昂左右。他们离开中军,来到于禁的大营。于禁一看曹昂这副模样,就知道他想干什么,立刻拦在马前。
“府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是一军之主,不能以身犯险。”
曹昂在马背上躬身施礼。“多谢文则提醒,我会留意的,还请文则为我掠阵。”
于禁还要说话,陈宫喝道:“嗦什么,府君岂是不知轻重之人?开营门,加强戒备就是。”
于禁沉下脸,刚要反驳,曹昂摆摆手,示意他不要争了。于禁无奈,只好喝令打开营门。曹昂在曹仁的陪同下出了营门,立马营堑前,冲着远处的火光举起手。
“孙将军,别来无恙?曹昂在此。”
孙策远远地看着曹昂一行出现,轻踢马腹,来到营前。营前火把通明,亮如白昼,营楼上人影绰绰,营栅后同样是黑压压的人群,不用看也知道有无数张强弩已经上好了弦,随时可以发射。他在一箭之地外停下,郭武、徐盛持盾护佑左右,不敢有丝毫大意。
“曹府君,你隔得这么远,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曹仁大声说道:“深更半夜,不请自来,如此恶客,何必礼敬。”
孙策听声音耳熟,又仔细看了看。“刚才说话的莫非是曹子孝?你这戾气很重啊。气大伤身,足下还需要多养性才好。”
“我戾气再重,也未曾伤及无辜,不及将军万一。”
孙策哈哈大笑。“曹子孝,我是依律办事,你应该知道你们曹家的产业是怎么来的。说实话,我只是罚没你家产业,可没滥杀无辜。”他顿了顿,又道:“比起派胡骑侵袭豫州的袁本初,我自认还算是讲道理的。你说呢?”
曹仁一时无语。虽说两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但袁绍派胡骑奔袭豫州这件事还是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好了,你若是记恨我,想杀我报仇,现在就可以放马过来,我给你报仇的机会,与你决一生死。如果不敢,那就站在一边,不要说话,徒惹人笑。”
曹仁大怒,脸色一沉,刚要说话,曹昂伸手拉住了他。“叔父不必理他,激将法而已。”
曹仁咬咬牙,恶狠狠地瞪了孙策一眼。不过他背着火光,又隔得这么远,孙策根本看不见他的眼神,看到了也不会在乎。曹昂大声说道:“将军不远千里而来,孝心可嘉,在下深表佩服。只是天色不早,将军想必也累了,若是有事,还请将军直言,若是无事,将军还是早点去见令尊为好,在下就不留你了。”
“若是无事,我何必来见府君?”孙策笑道:“听说陈公台为府君谋主,我能和他说几句话吗?”
曹昂回头看看陈宫,低声说道:“公台兄?”
陈宫踢马上前,站在曹昂另一边,扬声道:“陈宫在此,不知将军有何指教。”
孙策远远地打量了陈宫片刻,大声说道:“陈公台,我从戚县一路走来,如入无人之境,想必是此地已经安排好了陷阱,等我入彀。不知此计是出于足下之手,还是辛佐治为袁显思谋划?”
“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孙策冷笑一声:“如果出于足下之手,足下就是为人谋而不忠。如果是出于辛佐治之手,那足下就是为人欺而不智。岂不知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们费了这么大心思诱我来,如今我来了,你们又能奈我何?有人敢出营一战吗?”
第951章 精打细算(求推荐!)
陈宫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孙策这句话。
不管是他陈宫谋划还是辛毗设计,有一点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针对孙策的陷阱,孙坚只是一个诱饵。就算之前还有些分歧,现在这些分歧也已经烟消云散了。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孙策知道他们想干什么,这一计还有多少意义?焉知是孙策中了计,还是孙策将计就计?孙策来了,他们就能如愿的击败孙策,杀死孙策吗?
就像现在,孙策就在营外,身边只有两骑,有人敢出营一战吗?
陈宫的目光投向远处,远处有数点火光,隐隐约约还有一些人,但有多少,在哪儿,没人清楚。文丑的亲卫说孙策有千骑,斥候说孙策的骑兵数量不明,但总的来说,千骑当是极限。按常理而言,既然孙策主动上门挑战,曹昂此刻应该派人出营,两翼包抄,予以还击。可是文丑大败的殷鉴不远,又有谁敢在这种形势不明的情况下主动出战?
见陈宫迟迟不作答,曹仁大怒,厉声喝道:“孙策,休得张狂,某与你决生死。”说着,喝令于禁放下吊桥。于禁却充耳不闻。曹仁气得大骂,曹昂连忙按住了,好言相劝。
孙策哈哈大笑,扬扬手,拨转马头,带着郭武、徐盛消失在夜色之中。
曹仁的骂声在身后响了很久。
孙坚的大营和曹昂的大营相距不过四五里,曹昂大营的火光依稀可见,孙策已经到了孙坚大营的门前。马超等人已经进入大营,朱治正安排人卸下驮马背上的物资,孙坚本人披挂整齐,正准备出营接应,见孙策返回,他才放了心,迎了上来,用力拍拍孙策的肩膀,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孙策和孙坚、朱治见了礼,秦松又上前行礼,神情惭愧。“松智陋谋浅,致命君侯遇险,死罪死罪。”
孙策安慰道:“胜负乃兵家常事,文表何必如此自责。再说了,眼下只是僵持,言败为之过早,文表不必急着请罪。”
孙坚说道:“伯符,文表提醒过我,是我一时冲动,杀了边让,这才落得如此地步。”
“你杀不杀边让都一样。我们经营豫州那么久,豫州世家不是一样说反就反了?阿翁,如果一定要说有错,你的错也不是杀边让,而是低估了昌邑世家的阴险,以为他们真能支持你,没有防备他们。”
想起昌邑世家的翻脸无情,孙坚气得咬牙切齿。父子俩回到中军大帐,交流情况,听完孙策伏击文丑之战的经过,孙坚赞不绝口,连声对孙翊说道:“看看,这就是多算的好处,如果只知道猛打猛冲,能打出如此精妙的伏击战吗?”
孙翊尴尬地憨笑着,嘀咕了两声。孙策不解,问了几句,孙坚就把孙翊对他的看法说了一遍,随即说道:“伯符,依我看,还是你会教,以后阿翊也跟着你吧,再跟着我就废了。”
孙策笑了,把孙翊拉了过来。“怎么,觉得大兄像个商人,锱铢必较,不能一掷千金,不够痛快?”
孙翊连连摇手。“没有,没有,我可没这么说。”
“其实这么说也没错,我们孙家就是做生意出身的,没什么不好意思。我也喜欢一掷千金的豪气,如果有百万兵,我现在就打过黄河,用人海战术淹死袁绍。可是我们有吗?”
孙翊嘿嘿地笑。
“阿翊,你觉得九成与八成区别大不大?”
“只差了一成而已,应该不大吧。”
“如果两军对垒,各有万人,一方每次折损一成,一方每次折损两成,连战四合,双方还剩多少?”
孙翊眨着眼睛,苦笑道:“大兄,我知道错了,你就别为难我了。一合两合,我还能算得出来,这四合也太多了吧?”
“那好,你先算两合。”
见孙策坚持,孙翊知道逃不过,只好掰着指头算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一方剩八千一百人,一方剩六千四百人。”
孙策看着孙翊,笑而不语。孙翊不解,一脸无辜的表情。“怎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秦松苦笑道:“少将军,开战时,双方各有一万人,势均力敌,所以一方折损一成,一方折损两成。第一合过后,一方有九千人,另一方只有八千人,双方的伤亡差距会更大。再战时,占优势方的损失会小于一成,而劣势方的损失则会大于两成。”
孙翊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把这个忘了。大兄,这不能怪我,是你没说清楚。”
孙策笑笑。“文表先生说的那个太复杂了,我们还是简单点,就当你说的是对的。你再算算,三合之后是什么结果,四合之后又什么结果。”
孙翊苦着脸,继续算,算是这显然已经超过了他的计算能力,他掰了半天手指头也没能给出结果。
这时,朱治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全是汗。“少将军,就这么多吗,后面还有没有了?”
“这是第一批,先解燃眉之急,撑个三五天,随会便会有更多的粮食送到。”
“三五天也不够吧?”朱治眼神疑惑。“总共一千石粮食,就算日食减半也只能吃三天,何况还有这么多马,总不能让马什么也不吃吧?八百匹马,每天……”
孙策抬起手,打断了朱治。“没有八百匹马,只有四百匹,而且这四百匹也不会留在营里,我明天一早就会离开。那四百匹是肉,我算过了,每匹马大概能得五百斤肉(1汉斤=250克),四百匹马可得二十万斤肉,每人能分十来斤,节省一下,吃个三五天不成问题……”
“什么?”孙坚、朱治不约而同的叫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杀马?”
孙策早有准备,解释道:“这是驮马,不是战马。”
“那也不行。”孙坚急了,用力一挥手,不容置疑。“除了受伤的,一匹马都不能杀。就算不是战马,四条腿也比两条腿强,你知道马有多难得?四百匹马,说杀就杀了,你这么大方?不行,我不同意。”
孙策说道:“不杀马也行。一千石粮食,正好够这么多人马吃两顿,今天晚上一顿,明天早上一顿,吃饱之后就突围,能冲出去多少算多少。只要能活着跑到戚县就算成功。”
“如果可以这么做,我还会等到现在?”孙坚冷笑道:“若如你所言,能有一半人冲出去就算不错。就算冲出去,没有接应,没有粮食,百里溃败,能安全到达戚县的人也不会超过三成。还有……”孙坚忽然反应过来。“你刚才说明天一早就走是什么意思?”
第952章 赌个大的(醉爱哥基打赏加更)
孙策收起笑容,捻了两下手指,眼神变得很凝重。
“我说明天一早就走有两个意思,其中一个刚才已经说过了……”
“这不行。”孙坚不加思索的一挥手,根本不予考虑。
孙策也知道这不可行。孙坚领的这一万多人中,至少有一半是多年积累的嫡系,如果这些人损失太大,孙坚不仅威声扫地,自信心也受到重创。孙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没有门生故吏,孙坚的嫡系来自于意气相投的游侠儿。这些人之所以愿意跟着孙坚,大多出于义而不是忠。他们相信孙坚能给他们带来富贵,能够保护他们。如果孙坚抛弃他们,他们也将抛弃孙坚。
孙坚如果想自己跑,袁谭怎么可能拦得住他。可要是没有了这些嫡系,他就算活着也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孙策自然不会让他就此养老,但他又怎么可能甘心仰儿子鼻息。
“那就用另外一个意思:反客为主,抢占山阳,还袁谭以颜色。”
孙坚和朱治交换了一个眼神,疑虑重重。
秦松眼珠一转,迅速取出地图铺在案上,扫了一眼,轻拍案几。“君侯,这个方案好。如果能抢占山阳,就能将战线推到兖州,东接鲁国,西接陈留,豫州就真正安全了。”
孙坚和朱治凑了过来,秦松用手指在陈留、山阳、鲁国之间划了一条直线。朱治恍然大悟,轻笑一声:“高明,以攻代守,不仅鲁国安全,梁国也会轻松很多。只是……”他转头看着孙策,眼中既有兴奋,又有疑惑。“粮草怎么办?没有粮草,我们支持不了几天。”
“两个办法:一,杀马而食,多支撑三到五天,等待郭嘉率部增援。我已经通知梁国、陈国、沛国准备粮草,最多十日,粮食危机就能缓解;二,袭击袁谭的粮道,想办法劫他的粮,劫不到就烧。就算是两败俱伤,我们只要比他多一口气,就算赢了。现在战场在兖州,僵持下去,影响最大的也是兖州。我们可以把豫州陪光,袁谭能把兖州赔光吗?他想赌,我们就跟他赌个大的,看他敢不敢跟。”
朱治惊讶地打量着孙策,半晌才道:“少将军,我一直以为你谨慎,没想到你也会豪赌的时候,若非亲眼所见,真是不敢相信。”
孙策笑笑,不说话,眼睛直视着孙坚。有人说过,用兵贵在奇正相依,真正的军事家往往是冒险家和精算师的矛盾统一。单纯的冒险和谨慎都没有意义,战略上要敢冒险,战术上要善于精打细算。战略上敢于冒险,才能为人所不敢为。战术上精打细算,才有可能实现既定目标。
孙坚沉思良久,苦笑道:“这倒也是个办法,只是代价太大了。几天时间就要吃掉四百匹马,小子,你还真舍得啊。”
“有什么舍不得,这些马本来就是我抢来的。如果能拿下山阳,这个损失还有机会补回来。我本来想借此机会拿下半个徐州,现在被袁谭坏了事,自然要来兖州找补。”
孙坚“噗哧”一声,伸手指指孙策,对朱治说道:“君理,你看,他还是个不吃亏的。”
朱治抚着胡须笑道:“这一点随君侯。”
孙坚大笑,一掌拍在案上。“好,就依你,我父子联手,与袁谭较量一下。”
秦松笑盈盈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送将军一个礼物。”转身取出一件包裹,放在孙策面前。孙策打开一看,忍不住笑了。“文表,你是个有心人啊。”
秦松拿出的是两副地图,一副兖州地图,一副山阳地图,都是他从昌邑城里带出来的。
袁谭坐了起来,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收到孙策已经到达战场的消息,他一夜都没睡好,前年浚仪之战的点点滴滴一下子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他仔细回想着战事的经过,越想越觉得不安,总有种上了陈宫当的感觉。
孙策是来了,但我困得住他吗?
袁谭叫来亲卫,点起灯,铺开地图,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明白了,暗叫一声:“陈公台误我。”他卷起地图,匆匆出了帐,来到一旁的辛毗帐中。辛毗还没起,睡得正香。侍者想叫醒辛毗,袁谭拦住了他,示意他出去。侍者嚅嚅地退了出去。袁谭跪坐在辛毗床前,俯身轻呼。
“佐治,佐治。”
“谁啊?”辛毗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袁谭,愣了一下,随即翻身欲起。袁谭及时伸手按在辛毗肩上,陪笑道:“佐治,是我。”
“使君,你这是……”
“佐治,我一时不察,被陈宫所误,特来向佐治请罪。”
辛毗放松了下来,轻轻吁了一口气。“使君请起,这件事错不在使君。当然错也不在陈宫,各为其主罢了。按照我的计划,使君会有所斩获,曹昂的损失却会非常大。”
袁谭面红耳赤。辛毗这句话看起来大度,实际上等于说他分不清敌我。陈宫是曹昂的人,几次拒绝了他的辟请,他还去听陈宫的建议,拒绝辛毗的建议,无异于与虎谋皮。
“佐治,现在孙策已经到达,方与、湖陆之险无用,如果孙策向西南突围,取道梁国而归,奈何?”
辛毗坐了起来,抱着被子。“如果孙策只想接应孙坚撤退,那使君倒不用担心什么。两军交战,有所损伤是很正常的事。刘和占据徐州南部,随时可能进入九江、沛国,孙策会先对付刘和,不会与使君决裂。”
袁谭松了一口气,觉得有一定道理。孙坚如果死了,孙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现在孙坚又没死,只是吃了点亏,孙策应该不会死缠不放。
袁谭这口气还没吐完,辛毗突然脸色一变,掀被下床,匆忙套上了鞋,冲出大帐。袁谭吃了一惊,也起身跟了出去。刚出帐门,就听到急促的战鼓声。袁谭大吃一惊,几步赶到望楼下,冲着上面望的候卒叫道:“哪个营报警……”
“使君,是程校尉的大营。”候卒一边伸长了脖子查看形势,一边大声说道:“有人突营。”
“突营?”袁谭吓出一身冷汗,手脚并用,冲上了望楼,只看了一眼,便疑惑的咦了一声。辛毗在下面仰着头,大声说道:“使君,究竟怎么回事,什么人突营?”
“不知道啊,看样子是从东向西,难道是孙坚要突围了?”袁谭看看东侧孙坚的大营,又摇摇头。孙坚的大营一片安静,根本没有突围的迹象。这时,辛毗也挤了上来,眯着眼睛看了片刻,也是一脸疑惑。两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第953章 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战鼓声很快平息,大营又恢复了平静,但袁谭和辛毗的心情却久久难以平复。
程昱、朱灵很快派人来报告,他们说的是同一件事:有两百骑从他们大营之间穿过,试图上前拦截的当值将士被击溃,伤亡三十余人。这些都是次要的,有一个信息非常关键。
孙策本人可能在这两百骑中。
袁谭很尴尬,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刚刚还在能同时击杀孙家父子的兴奋和困不住孙家父子的担心之间纠结,现在就证明他的兴奋也好,担心也罢,都没有任何意义,纯属他想多了。
孙策来了,又走了,根本没给他尝试的机会。
辛毗拍了两下栏杆,脸色越来越阴沉。袁谭见了,心里一紧,连忙问道:“佐治,怎么了?”
辛毗抬起头,看着孙策等人消失的方向。“引狼入室,开门揖盗,山阳危矣。”
袁谭面色微变,随即脱口而出。“不会吧?”
辛毗看看他,露出无奈的苦笑,转身一步步地下了望楼。袁谭连忙跟了下去。他心慌意乱,腿也有点软,差点摔下去。好在辛毗早有准备,接住了他。两人向大帐走去。辛毗一言不发,袁谭的脸色越来越白,后背全是冷汗。
孙策反客为主,想图谋山阳?山阳不仅是人口密集的大郡,还是兖州的州治,他这个兖州刺史就驻扎在山阳。如果山阳被孙策夺走了,他这个兖州刺史的脸面将荡然无存。
我为什么要把孙策诱到山阳来?这简直是惹火烧身啊。袁谭越想越后悔。
“佐治,这可怎么办?”
“不急。”辛毗快步走进帐篷,找出地图铺在案上。他嘴上说不急,但额头却有晶莹的汗珠。袁谭看得真切,暗自苦笑。能让辛毗这么紧张的事还真不多。辛毗趴在地图上,目光来回逡巡了片刻,用力敲敲山阳。“使君,立刻加强任城、南平阳、鲁三城的兵力,防止孙策的主力从此进入山阳。”
“孙策向西去了,为什么反而要加强东北方向的任城?”
“向西去的只是数百骑兵,能起到袭扰作用,却不能攻城。真正能威胁我军的还是孙策的步卒主力。湖陆有吕虔,方与又有曹昂,孙策很难直接突破,只有绕道任城。”
辛毗指着地图解说了一番。袁谭越听越心惊,汗珠从额头滚落。辛毗描绘的前景太吓人,他不愿意相信,但他却有一种直觉:辛毗说的很可能会成为现实,孙策不仅仅满足于救出孙坚,他很可能想夺取山阳。
一部取道任城进入山阳,一部从睢阳北上济阴,再加上孙坚的部下,孙策可能集结至少三万人争夺山阳。一旦得手,不仅山阳、任城易手,定陶以南的济阴也会成为孙策的囊中物,战绩将推进至鲁、昌邑、定陶一带。
袁谭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佐治,孙坚能坚持那么久吗?从他被赶出昌邑到现在,已经有七八天了,朱治带来的粮食应该吃完了吧。孙策虽然来了,可是骑兵能带多少粮?杯水车薪啊。”
辛毗抬头看看袁谭。“使君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一个赌博,能不能成功,恐怕孙策也没把握。但孙策敢赌,我们却不敢赌。其一,正因为可能性不大,诸县戒备不足,孙策反倒可能险中求胜。其二,孙策可以承受两败俱伤的结果,我们却不能。”
袁谭的脸更白,冷汗涔涔。辛毗说得对,就算是两败俱伤,孙策也可以承受,没人可以指责他什么,孙坚也不能。可是他承受不起,如果丢了山阳,他前年击败孙策积累起来的威名将一扫而空,他的父亲袁绍也可能会对他“失望”,说不定会借此机会免去他的兖州刺史之职。
“佐治,我们该怎么办?”
辛毗手指轻叩案几,沉默了好一会儿。“使君,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孙策想反客为主,我们不能跟着他的步伐走。计算时日,不论是从东来还是从睢阳来,至少还有三五日。如果三五日内,我们能歼灭孙坚部,则内患可除,再分兵拒敌于境外,还有机会取胜。”
辛毗抬起头,眼神狠厉。“就算最后败了,山阳失守,击溃孙坚也足以将功折罪。”
袁谭迎着辛毗的目光,权衡了很久,咬咬牙。“好,就听佐治的。”他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一挥手,大声说道:“传诸将中军议事。”
低沉的战鼓声响起,传令兵飞奔出营。
孙策突出防线之后,并没有走太远。
他听到了袁谭中军的战鼓声,微微皱眉。这是聚将议事的战鼓声,他不知道袁谭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是派人围剿他,还是会立刻发起对孙坚的进攻?
两种可能性都有。
他给孙坚带了一千石粮食,十万枝箭,看起来不少,实际上远远不够。孙坚还有一万多人,如果按每人每天六升的标准配给定额,这些粮只够吃两天。十万枝箭甚至无法满足弓箭手每人三十枝箭的最低配给,大概也支撑不了两天。两天过后,孙坚又将陷入没有粮食,没有箭矢的窘境。
但他也没办法,戚县就这么多存货。其他各县有,但是需要时间调集运输。
现在赌的就是时间,谁的效率更高,谁就有可能获得最后的胜利。作战首先拼的就是后勤补给,袁谭本土作战,这个优势很明显。他之所以突到外围,就是想切断袁谭的补给线,削弱袁谭的优势。
“大兄,我们怎么办?”孙翊问道。
“等着。”孙策勒着马缰,静静地看着远处袁谭的大营。
“等什么?”
“等机会。”
孙翊眨着眼睛,似懂非懂。孙策也没有多解释。孙坚将孙翊托付给他,已经有死战的意思,他会固守大营,把袁谭锚在这里,为孙策创造突袭的机会。他不赞成孙坚的做法,但他改变不了孙坚的做法,正如他不知道孙坚最后能否舍得杀马吃肉一样。四百匹马至少能让一万人吃三天,而这三天很可能就是胜负的转机。可若是孙坚舍不得,多留一天,这四百匹马就要吃掉近五十石粮,对原本就紧缺的粮食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人人都知道应该当机立断,可是真正能当机立断的人又有几个?对于严重缺马的孙坚来说,将这四百匹马杀了吃肉绝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第954章 赌命
袁谭召集诸将,下达了强攻孙坚大营的命令,并悬以重赏。
诸将迅速回营,组织人马准备进攻。围而不攻数日,将士们早就等急了。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各部就陆续出营列阵,逼向孙坚的大营。
战鼓声一阵接着一阵,像闷雷般回响。
孙坚站在大营中的指挥台上,看着缓缓逼近的袁军,微微眯起了眼睛,眼神不屑。他没有出营接战,依托大营防守。有了粮食,半饥半饱了几天的将士终于得以饱餐一顿,而且还看到了肉,士气大振。面对气势汹汹的袁军,他们毫不示弱,握紧手中的武器,站在营栅后打量着越来越近的敌人。
祖茂带着义从营站在指挥台下,韩当带着义从骑站在另一侧。骑士们没有上马,而是站在马旁,节省战马的体力。孙策带来了四百匹驮马,孙坚从中挑了一部分补充到义从骑中,更换掉受伤体弱的马匹。
大营外,袁军进入射程之内,弓弩手列阵,进行覆盖式射击,排护步卒进攻。数千张弓弩齐射,一蓬蓬箭雨跃上天空,又飞转直下,有的越过营栅,射到大营里,有的穿过营栅,射在盾牌上,但更多的却是射在营栅上。
大营里的士卒一声不吭,刀盾手在前,举着盾牌掩护自己和身后的同伴,弓弩手在后,半蹲在地上,弩已经上好了弦,托在手中,随时准备射击,弓手则搭好了箭,弓弦半弛,等着射击的命令。
见营中没有反应,袁军步卒开始进攻。他们举着盾牌向营门进发,互相掩护,走得非常小心。几个士卒举着长长的木杆,木杆上绑着刀,准备砍断吊桥的绳索。当他们进入三十步左右,营里的弩手开始射击,一枝枝弩箭从营栅中穿过,射得盾牌咚咚作响。
袁军的队型更加密集,盾牌重重叠叠。他们知道孙坚走得匆忙,能破盾的强弩有限,只要盾阵足够严密,就能最大程度的保护自己。他们在营堑前停住脚步,列下盾阵,掩护弓弩手进行压制射击,有人则试图越过营堑,渡水到营门前,放下吊桥,接应更多的同伴进攻。
营门里的弩手加紧了射击。泅水的士卒无法得到周密的保护,一个接一个中箭,血水涌了出来,染红了浑浊的水,但还是有人渡过了营堑,开始攻击营门,双方隔着营栅用刀砍,用矛刺,用箭射,互不相让。
眼看营门前的袁军士卒越来越多,营门有被攻破的危险,孙坚摆了摆手。祖茂领命,带着一队义从向营门奔去。战鼓声响起,正在营门前阻击的士卒听到战鼓声,立刻让在一边,同时拉开了营门。袁军士卒大喜,蜂拥而入,与祖茂等人迎面相撞。
祖茂率领的义从营是孙坚多年积累的精锐,装备最好,训练也比较精,战斗力足以和孙策的亲卫营相提并论,这些普通的袁军士卒根本不是对手,一交手就吃了大亏,接二连三的被赶倒在地。祖茂一手持盾,一手挥刀,连杀数人,又突出营门,将已经过了营堑的袁军士卒全部斩杀,这才返回大营,喝令关上营门。
依靠义从营的战斗力,孙坚挫败了袁军数次进攻,牢牢地守住了大营。但朱治、黄盖等人没有如此强悍的义从营,在朱灵、程昱和曹昂的优势兵力前频频遇险,不得不向孙坚求助。孙坚随即派韩当增援,有了战马,他们可以迅速来往于各营之间。
恶战半日,袁军未能得手,但士气却依旧高涨。天色将晚,袁军开始在阵前点起火把,准备夜战。
袁谭坐在指挥台上,看着即将落山的夕阳,忽然幽幽地说道:“佐治,你说孙策现在在干什么?”
辛毗头也不抬。“不管他在干什么?我们都要做好他夜袭的准备,尤其是辎重营。只要他敢来,就让他有来无回。他死了,东南可定。”
“我知道,我已经通知诸将,不管战事多紧张,亲卫营一律不准上阵。不管孙策袭击谁的大营,一定要咬住他,不让他脱身。”
孙策远远看到地平线上的亮光,抑制不住恶劣的情绪,爆了一句粗口。
不用说,这是袁谭逼他赌。攻其必救,以逸待劳,这是步卒对付骑兵的最好办法之一。他如果忍不住,现在冲上去踹营或者救孙坚,正中袁谭下怀,进去就出不来了。
这也是他不顾将士们疲惫,一清早就跳出包围圈的原因。如果慢了半天,他就出不来了。
“走吧,我们去昌邑。”孙策拨转马头。
“为什么要去昌邑?”孙翊跟了上来。“我们又攻不下昌邑城。”
孙策转头看看孙翊,笑了起来,伸手拍拍孙翊的脑袋。“阿翊,我们不是要攻昌邑,而是让昌邑城里的人不敢出来。不仅是昌邑,附近几个县都要去,一个也不能落,让袁谭不知道我们究竟想干什么。”
“我们不管阿翁了?”
“阿翁不用我们管,三五天时间他还是支撑得住的,实在不行,他也可以脱围,袁谭拦不住他。”
孙翊点点头。“我知道,他舍不得那些部下,要不然早就脱围了。”
孙策没有再说什么。这正是袁谭的阴险之处,围而不杀,保存了孙坚的兵力,让他不能破釜沉舟的脱围,比大量杀伤更有意义。孙坚何尝不知道,但看得破不代表就能放得下。
他有时候也在想,如果他不是一个穿越者,能否像现在一样,明知孙坚有可能全军覆没还能狠心走开,去布一个更大的局?这可是赌命,赌注就是孙坚的命。
孙策一边想一边策马而行。有秦松从昌邑带出的地图,他几乎没有走任何弯路,很快就到达方与城北的武唐亭。战场就在附近,武唐亭戒备森严,望楼上点着火把,有人在当值。但孙策根本不在意,一个小小的武唐亭如何能拦得住他的去路。连亭长在内,一个亭不过十来个人,除了投降,只有死路一条。
孙策让人上前叫门,出乎意料,亭长并没有出来投降,望楼上反而多了几个人影,报警的铜锣响得刺耳,一声紧似一声。
孙策心中一动,不怒反喜。
明知不敌还不肯投降,亭里肯定有大鱼。
第955章 满宠
孙策不急着攻击,他先让骑兵散开,人手一支火把,把住武唐亭外道路的两端。
近两百支火把亮起,望楼上的铜锣声停了,又过了一会儿,大门也开了。几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跪在路边。从服饰看,应该是亭长和亭中的杂役。他们低着头,身体瑟瑟发抖,像是被狼盯着的羊。
孙策走了过去,目光一扫,嘴角露出浅笑,在其中一人面前停下。
“识时务者为俊杰,足下知道怜惜无辜,我很钦佩。你我萍水相逢,又没有深仇大恨,想杀我,是想报袁显思的知遇之恩吗?”
那人身形微微一怔,颤抖消失了,稳定得像一块磐石。他慢慢站了起来,仰着头,直视孙策。这是一个年约三旬的汉子,中等身材,体格健壮,国字脸,浓眉细眼,两颊无肉,嘴唇略薄,脸部线条看起来偏硬。
“将军是……”
“江东孙策。敢问足下高姓大名?”
年轻人脸色一变,右手神经质的抖了一下。孙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他一眼就看出这个年轻人不是亭中杂役,又怎么可能让他偷袭得手。
年轻人眼角抽搐了两下,一声轻叹。“原本以为是鹰犬,不曾想却是翱翔九天的凤鸟,真是有眼不识荆山玉。坐井观天枉自雄。在下满宠,忝任兖州从事,在将军面前献丑了,惭愧惭愧。”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口短刀,在手里摆弄了两下,插在腰间。
“满宠?”孙策眼睛一亮。“久仰。”
满宠瞅瞅孙策,眼中闪过一丝自嘲,随即又若有所思,拱拱手。“将军谬赞,不敢当。”
孙策笑了,转身看着那些跪在地上的人。“哪位是亭长?我们饿了,麻烦你为我们准备一些吃食。如果有酒,也拿一点出来,我要与满伯宁饮几杯。”
亭长连声答应,匆匆入亭去了。孙策伸手相邀。满宠有些迟疑。“将军,我满氏算是昌邑著姓,令尊在昌邑被围攻,有我满氏一份。”
孙策轻声笑道:“我知道,如果你满家不是著姓,你怎么可能十八岁就做郡中督邮。明明可以做名士,非要做能吏,你也算是特立独行。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当时你不在城里吧?如果由你主持,家父未必能活着离开昌邑。”
满宠的眼神闪了闪,默默地点点头。“将军过赞,不过我当时的确不在城中。”
“那就好,一码归一码。你满家围攻家父的事以后再说,我们先聊聊。”
孙策拉着满宠的手臂,让他拽进了亭。郭武等人已经将亭中控制住,留宿的行人站在院子里,面色惊恐,惶惶不安。孙策摆摆手,示意众人各自回屋安睡,无事不要出门,以免误伤。众人将信将疑,陆续回屋去了。孙策跟着满宠来到他住的院子,上了堂,自己坐了主位,却让满宠坐了客位。
郭武等人随即将院子控制住。
孙策解下长刀,摆在案上。“先说公事。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满宠躬躬身。“见将军势大,我不知道能不能幸免,所以让人把公文烧了。”
孙策斜睨着满宠,忍不住笑了一声。“而且你也不打算说,是吧?”
满宠迎着孙策的目光,脸色平静,看不出一点表情。“我相信将军不会强人所难。”
孙策脸上的笑容更盛,看得满宠心里一阵阵不安,原本坚定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游移。“满伯宁,你觉得世上是像你这样的人少,还是像我这样的人少?”
满宠眼神变了变,沉声道:“将军天生奇才,难得一见。如宠者虽不多,亦不罕见。只是各事其主,各忠其事,还请将军见谅。”
“好,我不勉强你,但我要做的事,你也别拦着,独善其身便是了。”孙策摆摆手。徐盛、郭武走过去,就将满宠躲在一旁的两个侍者揪了过来,摁在孙策面前,“呛啷”一声,长刀出鞘,加上他们的脖子上。孙策不紧不慢地说道:“说点我感兴趣的消息,也许我可以饶你们一命。”
两个侍者吓得面无人色,瘫在地上,泣不成声,连连向满宠求情。满宠脸色变了两变,盯着孙策看了好一会儿,见孙策毫无让步的意思,只得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说。”
“我可没逼你说。”亭长送上酒食,孙策端起酒杯,浅浅的呷了一口。“为两个侍者自污羽毛,伯宁看似行法深刻,却心有大仁,只可惜俗人不知,反以酷吏视之。”
满宠苦笑道:“我行事只问心安,不在乎别人知与不知。将军,我匆匆赶来,是因为梁相吕范率领一万侵我边境,已到己氏。”
孙策点点头。吕范反应很快,看来也是立功心切啊。“投桃报李,既然伯宁为我做信使,我也回报你一个消息,也许可以让你将功折罪。”
满宠眉心微蹙,疑惑不解。
“我会进攻昌邑,夺取整个山阳。先服者赏,后服者诛。”孙策看着满宠,笑意盈盈。“满伯宁,我不强人所难,你如果愿为袁显思尽忠,我钦佩你,但绝不会手下留情。你三思而行。如果你还愿意和我聊聊天,我们就随便说说,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天亮之后,我会放你离开,现在就请你委屈一夜。将来你若有机会统兵,我们在战场上一较高下,让我看看你用兵的本领。”
满宠惊讶地打量着孙策。孙策的举止处处透着古怪,每每让他意外,竟有一种无从捉摸的感觉。他没有与孙策见过面,自问在袁谭麾下也没什么名声,能做刺史府从事只是因为满家的实力,照理说孙策不会留意他。可是孙策一见他就说久仰,一口叫出了他的字,现在又点破他有用兵之能,实在大出他的意料。
细作能知道他的字,却不可能知道他通晓兵法。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统兵作战的经历,就能袁谭也只把他当作一个能理剧的能吏,并没有让他统兵作战的想法。
孙策是随口一说,还是有未卜先知之能?他怎么会对我这么了解?
更让满宠不安的是孙策的自信。他明确说要攻取昌邑,占领整个山***本不担心他会告诉袁谭。他知道他有用兵之能,却还愿意让他离开,将来在战场上再见,一副必定能击败他的模样。他见过很多人,包括四世三公的袁谭在内,从来没有见过谁这么自信。
这是一个天生的强者。
满宠思索片刻,举起酒杯。“将军,我有几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想请将军指教。”
“不敢。”孙策举杯还礼。“愿与伯宁切磋。”
第956章 士的价值
满宠不仅是能吏,还是曹魏中后期坐镇东南防线的重将,官至太尉。但他在经学上没什么研究,理政手段又极其硬朗,落下了酷吏的恶名。不过他在民间口碑极好,由汝南移镇合肥时,汝南百姓自发相随。曹操在世的时候,他如鱼得水,曹**后,他渐渐就被边缘化了,还受到王凌等人排挤。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是幸运的,遇到了曹操这样唯才是用的雄主,才有了用武之地,又在世家全面掌控朝政前成就了功名,得以寿终正,没有像邓艾那样死于非命。现在曹操被孙策赶到了益州,坐镇兖州的是袁谭。袁谭当然也很重视人才,但他的出身和背影注定了他更看重有经学背景的名士,满宠这样的实干型人才虽然不会弃之不用,却也不会重用。
不管是行事风格还是身分背景,孙策和满宠都有相似之处。满宠对孙策在南阳、汝南的新政非常关注,只是平时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讨论,此刻遇到孙策这个新政的推动者,他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自然不愿意轻易放过,一开口就直指要害。
“闻说将军重法度,与京兆杜伯侯一见如故,又以阳翟郭氏子弟为军谋,想必对法家有所偏好?”
孙策笑道:“看来伯宁对我知之甚悉啊,我们虽是初次谋面,却也算是神交之友了。”
满宠很感慨。“将军名满天下,景仰将军的人甚多,宠微不足道,岂敢与将军为友。”
“同道为朋,同道为友,虚名不值一提。我能有今日,挣得些许薄名也是运气,易地而处,伯宁未必不如我。”孙策谦虚了几句。“我用杜伯侯、郭奉孝,只是觉得他们能胜任,并非因为他们出于法家。实际上,我对法家并无好感,甚至批判多一些。”
满宠惊讶不已。在他看来,孙策所为大抵皆是法家路数,重耕战,抑豪强,不重诗书,又多用好法之人,本以为孙策对法家有好感,没想到孙策却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兴趣大增。
“愿闻其详。”
“法本出于军法。军中作战,讲究令行禁止,千万人如一人,所以令不二出,唯令是从。但这是非常态,能一时取胜,却不能长久如此,否则就是自取灭亡。再强大的军队也只能毁灭,不能创造。秦事太远,暂时不论,就以伯宁所行之事为例,你抓盗贼,抑豪强,能多垦一亩地,多产一粒粮吗?你做的,只是不让盗贼伤害百姓,不让豪强为祸乡里,可以减少损失,却不能增加产出。”
满宠若有所思,微微颌首。“如将军所言,则仕宦当为循吏?”
“能为循吏,对很多人来说已经不易,但仅有循吏也不够。循吏和酷吏只是手段不同,一个扬善,一个惩恶,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就算是天下皆为循吏,也不过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而已,他们本身并没有创造任何财富。”
满宠笑了。“我明白了,读书人当如黄氏父女一般为大匠,所以木学堂才是将军最看重的,讲武堂、本草堂皆在其次。”
孙策摇摇头。“伯宁,士农工商四民之中,你觉得哪个不可或缺?”
满宠几乎不假思索。“当然是士,士为四民之首。”
“可是农夫能耕种,百工能制器,商人通有无,士能干什么?”
“将军,话可不能这么说……”满宠沉吟着,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他想了想,又道:“将军的意思是说,士的价值就在于创造,所以士人皆应该去做大匠?”
“不然,大匠只是士的一种,也许是很重要的一种,但绝不是士的全部。但你刚才有一点说对了,士最大的价值在于创造。士不耕种,但士可以研究农学,让同样的土地种出更多的粮食。士不做工,但士可以研究木学,生产出更多更好的工具。士不经商,但士可以通过研究商业,制定出更适合商业流通的计划。”孙策抬起手,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士人吃农夫种出的粮食,用百工制造的器物,享受商人贩运的远之方物,然后又用自己的智慧帮助农夫、百工、商人,帮助他们取得更大的成就。”
满宠眯着眼睛,沉思良久,忽然笑了。“怪不得将军不喜儒士,原来是这个原因。”
孙策摇摇头。“我不排斥儒士,我只是反对把儒士当成士的全部。在我看来,儒士是士,大匠是士,名医也是士。独木不成林,独足难远行。只要能用自己的智慧为万民谋福利,都可以算作士,不必纠结于他是研究什么学问。”
“那法家、儒家并无区别?”
“如果都是为了利民,则没什么区别,区别只在于手段不同而已,相辅相成,不可或缺。伯宁惩治豪强,用的虽是法术,行的却是仁心,我觉得比那些姑息养奸的儒生要强。”
满宠大笑,心里说不出的熨贴,大有得遇知音之感。
两人说得很投机,一说就是半夜。
第二天一早,两人在亭外告别。满宠很惆怅。他与孙策一见如故,但现在兖州还是袁谭的,他又是袁谭辟除的从事,家人也在昌邑,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这么跟着孙策走。
“将军,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孙策拱拱手。“我想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遇到袁显思,你无须隐瞒,如实相告便是。袁显思名门之后,也算是有勇有谋,但他太高高在上了,不知民间疾苦,做名士绰绰有余,做一方牧守不如伯宁远甚。”
满宠尴尬地笑笑。这样的话,他怎么可能对袁谭说?这孙将军狡猾得很啊。
孙策又道:“伯宁,你将来是想像杜伯侯牧守一方,还是想领兵征战?”
“这有区别吗?”
“以伯宁的家世和能力,迟早会露锋芒,就算是在袁显思麾下,不失二千石。可是若想统兵数万,征战一方,非我不能用伯宁。”孙策看着满宠,嘴角微微挑起。“袁显思虽通兵法,却不如伯宁,伯宁难免有功盖震主之虞,不能尽兴。我只不才,却能为伯宁提供一方天地,任君施展。”
满宠笑而不语,心中却是一动,顿生向往之意。
第957章 心刺(gaolaochou打赏加更)
孙策是最近这两年名头最响的少年英雄,兖州、豫州又接壤,满宠经常听到与孙策有关的消息,对孙策用人的习惯还是知道的,像杜畿与孙策一席谈便被授予荆州刺史印信这样的故事,满宠并不陌生。曾几何时,他也遗憾过自己为什么没能遇到这样的明主,现在听到孙策说出这句话,他一下子动心了。
他不敢奢求周瑜那样领数万大军镇守一州,能像吕范这样镇守一国,他就心满意足了。他听说过吕范的故事,据说他也是与孙策一见如故,很快就代理梁相,随即又得到正式任命。
相比之下,在袁谭麾下为将可不是一件易事。朱灵是袁绍派来的大将,程昱是王推荐的谋士,曹昂是与袁谭自幼相识的通家子弟,可他们都无法完全得到袁谭的信任,即使是辛毗也很难让袁谭言听计从。
也许孙策说得对,袁谭自己能力有限,不像孙策这样自信,所以他始终会提防部下,所谓强干弱枝,不管是法家还是儒家都奉为圭臬。
辞别了孙策,满宠匆匆赶往大营,一路上想着该怎么向袁谭解释这件事。瞒是瞒不住的,但全部说也不可能。他不觉得袁谭有那样的肚量。
武唐营离袁谭的大营不过二十余里,还没等满宠想好说辞,他就已经赶到了。看到战场这么近,满宠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袁谭也太大意了,斥候要侦察三十里是基本常识,袁谭居然不知道孙策昨晚就在二十里外的武唐亭,这得疏忽到什么地步?
袁谭正在前线。一天一夜的攻击之后,孙坚的营前尸体狼藉,连营堑里漂浮着尸体。夜里的战斗是辛毗指挥的,但袁谭也没睡好,此刻顶着黑眼圈,又累又饿,心情非常不好,看到满宠时有点无精打采,礼数虽然周全,情绪却不够饱满,看起来颇有颓丧之意。满宠不由自主将眼前的袁谭和刚刚分别的孙策比较了一番。孙策也是一夜未睡,但他看起来却精神抖擞。
“伯宁,昌邑出了什么事?”袁谭一张嘴,就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连忙用袖子掩住,歉意地一笑。
满宠连忙将吕范率军入境的事说了一遍。袁谭原本心情就不太好,一听这个消息,顿时再添三分烦躁,下意识地一拳砸在案上,随即又觉得失态,想掩饰一下,便有些进退失据。满宠看在眼里,越发不安,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就把与孙策相遇的事情告诉袁谭。他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现在说比较好,这件事,袁谭应该最先从他这里听说,等别人提过,他再说就有掩饰的意思了。
但现在着实不是一个好的机会。
“使君,宠昨天在武唐亭借宿,遇到了孙策?”
“孙……策?”袁谭愣了片刻,猛地扭过头。“他昨晚在武唐亭?”
满宠点点头,静静地看着袁谭。
袁谭的脸色突然苍白,随即涨得通红,过了片刻又慢慢的变白。他喃喃说道:“孙策昨天在武唐亭?”
满宠暗自叹息,再次确认。过了好一会儿,袁谭才勉强恢复了从容。“他现在向何处去了?”
“向昌邑去了。他说他要夺昌邑,还要夺整个山阳。”
“他是这么说的?”袁谭瞅瞅满宠,眉毛渐渐扬了起来。“你们认识?”
满宠摇了摇头,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袁谭一直在看着满宠,眼神中既有疑虑,又有不安。他没从满宠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但他本能的觉得满宠没说实话,至少没有全说,还隐藏了一部分内容。
满宠看出了袁谭的怀疑,却无可奈何。他不可能将孙策对袁谭的有关评价告诉袁谭,尤其是关于能不能用他的那几句,否则形同要挟,会让袁谭更加恼火。他暗自叫苦,孙策太坏了,这是一根扎在心里的刺啊,扎进去容易,想拔出来却是千难万难。
袁谭强压心头不快,让满宠去休息。他一个人坐在指挥台上,越想越不安。孙策居然舍下孙坚不管,去了昌邑。吕范又率部进入兖州,如果他和孙策会合,昌邑能不能有守住,他还真没把握。上次丢了昌邑还可以说是一计,现在若是孙策再进昌邑,怎么交待?
这昌邑是我的治所,还是孙家父子的治所,怎么他们想进就进?
就在袁谭焦虑的时候,有骑士从远处策马奔来。袁谭一看那架势,心里便是咯噔一下。他站了起来,来回转了两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过了一会儿,骑士来到指挥台下,翻身下马。有亲卫上前问话,确认了身份后,骑士上台,来到袁谭面前。
“使君,湖陆令吕虔有紧急军报。”
袁谭冲着身边的亲卫使了个眼色。亲卫从骑士手中接过军报,转身递给袁谭。袁谭查验了封泥,看到上面那三道刺眼的朱砂,心脏不争气的乱跳起来。
朱砂表示紧急情况,三道朱砂表示极度紧急,这又是出了什么大事?
袁谭的手开始颤抖,他扯了两下,没能扯开,一时气极,拔出长刀,用力割开封口的丝绳,险些割破手指。他取出里面的纸卷,迅速看了一遍,眉头顿时挑了起来,没好气地说道:“吕虔这是怎么回事?这样的事还需要用三道朱砂?”
情况并不严重,至少袁谭觉得并不严重。郭嘉率领一万多步骑赶到了戚县,彭城方向还驶来大量船只,很快就会和郭嘉会合,届时郭嘉会渡水攻击湖陆。吕虔只有一千多人,守城有余,出城阻击就无法实现了,希望袁谭立刻增派援兵。
说了两句,袁谭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重新拿起军报看了看,尤其是步骑二字,觉得特别扎眼。他想起来一件事:昨天早上,孙策经过朱灵和程昱大营之间时,朱灵和程昱都说只有两百人左右,但文丑的亲卫却说,孙策伏击文丑时有千余骑。他原本觉得孙策是留了一部分骑兵给孙坚,现在却看出了蹊跷。
孙策究竟有多少骑兵?
袁谭对骑士说道:“郭嘉身边有多少骑兵?”
骑士不假思索。“大概有三千骑。”
“三千骑?这么多?!”袁谭失声惊叫。随即又明白过来,扼腕而叹。“文丑空有勇名,一战而败,白白送给孙策三四千匹马。”
第958章 虚实
辛毗吃完早餐,又洗漱了一番,却没有睡意。他想了想,让侍者找出两盒药,出了帐,直奔辎重营。
文丑躺在帐篷里,还没醒,两个亲卫坐在一旁,一脸的倦意。看到辛毗,连忙起身行礼。
“文将军伤势如何?”
亲卫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这时,文丑动了一下,低声说道:“死不了。敢问是哪位?”
辛毗转头一看,文丑的眼皮抽动着,却无力睁不开眼睛。他连忙按住文丑。“子俊,是我,辛毗啊。你别动,好好躺着,我给你带来了好药,马上让人给你换上。”
文丑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又说道:“多谢佐治先生,丑感激不尽。”
辛毗笑了一声,示意侍进将药拿出来,让文丑的亲卫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布。“子俊,这是南阳本草堂的伤药,对伤口愈合有奇效。”
“先生厚意,丑如何承受得起。”
“子俊客气了。”辛毗轻拍文丑肩头。“子俊冲锋陷阵,与孙策正面搏杀,我非常佩服。孙策骁勇,又极其狡猾,我也吃过他的苦头。说起来,我与子俊可是同病相怜呢。”
文丑嘴角微挑,露出一丝笑意。他知道辛毗的事,在邺城已经成了笑谈,经常被河北人拿来调侃汝颍人。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和辛毗同病相怜。他虽然伤得很重,脑子却不糊涂,辛毗突然这么客气,必然是有求于人。他沉默着,等着辛毗开口。
辛毗见状,笑道:“子俊伤重,需要静养,我就长话短说。”
文丑轻轻应了一声。他的确伤得很重,没精力和辛毗说客套话。
“据子俊所知,孙策伏击得手,能俘虏多少人,获取多少马?”
文丑思索片刻。“战马千匹左右,驮马很难说,很可能会全部落入他的手中。”他顿了顿,又道:“有一点,我一直不太敢肯定。”
“哪一点?”
“孙策究竟有多少骑。”
辛毗心中一动。“子俊不知道?”
“我本来从旌旗的数量判断孙策当有千骑左右,可是现在觉得,他未必有那么多骑,很可能以虚代实。至于他究竟有多少骑,我却无从得知。”文丑费力的睁开了眼睛,转过头,看着辛毗,哑声道:“我听亲卫说,孙策将主力埋伏在柏山。柏山范围有限,似乎藏不下千骑。”
“那以子俊之见,可能是多少?”
“很可能只有一半,五百骑。从沿途遗留的马粪数量来看,孙策的战马也许不超过六百。”
“也就说,算上备马,骑兵不超过五百?”
“甚至……更少。”
辛毗轻拍大腿,如梦初醒。“子俊,我们可能都被孙策骗了。昨天一早,他就离开了大营,据说只有两百人左右,但是有四百匹马,一人双骑。”
文丑愕然,眼神有些空洞。他听懂了辛毗的意思,孙策不仅没有千骑,也没有五百骑,如果他估计的六百匹马属实,那孙策只有三百骑。
两千骑被三百骑击溃,而且身受重伤,简直是奇耻大辱。
辛毗眼睛一扫,看到了文丑的神情,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以他分析,孙策很可能只有这两百骑。原因很简单,孙坚自己有亲卫骑,而且损失有限,他不需要留下孙策有限的骑兵来增强自己的力量,而让孙策只带着两百骑在外围游击。
辛毗安慰了文丑几句,忽然出了辎重营,向阵前赶去。他来到前线,袁谭正在指挥台上转圈,神情焦灼,如牢中之兽。阵前正在准备,还没有发起攻击。辛毗不解,匆匆上了指挥台。
听到脚步声,袁谭一个箭步迎了上来,握着辛毗的手,露出一丝难看的笑容。“佐治来得好快。”
辛毗微怔。“使君在等我?”
袁谭也愣住了。他派人去请辛毗,人刚走不久,辛毗就来了,他正奇怪呢。两人一说,这才知道岔了。袁谭把刚刚收到的消息告诉辛毗,辛毗看了一眼就笑了。
“使君,孙策也许会有三千匹马,却不可能有三千骑士。这是郭嘉故弄玄虚,疑兵之计。”
“何以见得?”
“江东缺马,孙策一直从凉州和并州买马,他的亲卫骑一直保持在千人左右,这是使君早就知道的情况,何以现在突然多出数千骑士?他伏击了文丑,可以得到更多的马匹,骑士却很难速成,纵使孙策擅长练兵,也不会在短短的数日内练成骑兵。要说他之前就练好了骑兵,只等着补充战马,又未免骇人听闻。”
袁谭觉得孙策有这种可能,这人太精明了,几乎是算无遗策。不过他不想就这个问题和辛毗争论。
“佐治,吕范率兵入境,孙策要取昌邑,郭嘉又率部赶来增援,我们怎么办,还继续攻击孙坚吗?”
辛毗看着远处孙坚的大营,心头掠过一丝失望。他已经和袁谭说得很清楚,这是一场豪赌。既然是豪赌,就不能瞻前顾后。袁谭显然并没有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他未战先怯,时刻考虑着保存实力,还在奢求万全之计。狭路相逢勇者胜,面对咄咄逼人的孙策,这样的袁谭怎么可能取胜?
辛毗略作沉吟。“使君,如果孙策真是去取昌邑,这反而是我们最好的机会。昌邑城坚,昌邑城中的世家不久前刚刚将孙坚赶出城,险些要了孙坚的性命,如果城破,孙策岂能饶过他们?至于东来的郭嘉,这的确是劲敌,他率领的可是孙策亲自训练出的精锐,战力比孙坚的部下还要强,将军需要派人增援吕虔,守住湖陆,争取时间。”
他转过身,看着袁谭,轻声说道:“使君,向盟主求援吧。上阵父子兵,孙氏父子俱是名将,使君能坚持到现在,已经证明了你的勇力和能力,现在向盟主请援正是时候。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父子之间。”
袁谭眨眨眼睛,心有不甘。“就算是求援,援兵也不会立刻就到,远水难解近渴啊。”
“使君放心,我有解近渴之计,与向盟主请援并行不悖。”
“何计?”
“张邈,刘和。”
袁谭眼皮一挑,一丝笑容从眼角绽放,又迅速弥漫开来,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他抬起手拍拍额头,朗声大笑。“佐治,你说得太对了,既然孙策要赌,我们就和他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