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天地人三问
庞德公转过了头,不忍再看。这两天在孙坚大营,他和周瑜交谈过数次,周瑜曾经提及这件事。他敢肯定这是孙策给庞统挖的一个坑,而庞统想都没想就跳了进去,让他想拦都来不及。
事实上,庞德公自己也回答不出来,直到前几天和黄承彦闲聊,他才知道这是张衡在《浑仪注》一文中提及的问题,但这篇文章是关于天文的,专业性极强,一般人很少会接触到。庞统的兴趣也不在这方面,他知道这篇文章的可能性极小,看到了也未必能懂。
庞统到底还是太年轻,不知道孙策的阴险。
孙策指指天,指指地,笑眯眯地看着庞统。“庞士元,你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吗?”
庞统顿时语塞。孙策这个问题一语双关,既是在问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又是在说他自以为是,不知道天高厚。他很想回答这个问题,给孙策一记响亮的回击,但是……他真的不知道。
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圣人经典,诸子百家,没有人提过这个问题啊。这应该是天文方面的学问,我一点涉猎也没有。
“不知道?”孙策阴险的追问了一句,不让庞统有任何打擦边球的机会。“天地不知道,我问一个简单点的,关于人的,怎么样?”
庞统原本还有些犹豫,一听是关于人的,他立刻激动起来,一心想扳回一城,甚至没有多想想。头一点,这才发现上了孙策的当,这不是明摆着承认自己不知道天高地厚嘛。
“等一等。”庞统抬起手。“孙君自己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吗?”
“我知道,不过等一会儿再说。如果你能回答得出我关于人的这个问题,我就告诉你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如果连这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来,我就算告诉你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你也理解不了。”
庞统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一万点伤害,只得咬着牙,点点头。“孙君,请出题。”
“设有一人,便拿士元你做例子吧。我想知道你有多高,可以用尺;想知道你有多重,可以用衡称;我现在想知道你能容多少,该怎么量?”
庞统愣在当地,脸火辣辣的。这人有量身高,有量体量的,有量容积的吗?孙策这分明是说我量浅,没城府啊。人又不是稻米,可以升比斗量。如果规则一点也行,可以计算,这人身上哪个部分是规则的,就连手臂也不是一般粗啊。
好吧,今天算是被一个武夫鄙视了。不知天高,不知地厚,更不知人量,我还能知道什么啊。
庞统鼻子一酸,想哭。他虽然忍住了,眼圈却已经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孙策轻笑一声,对庞德公拱拱手。“庞公,多谢你一番美意。我还有事,就不叨扰了。如果你还有其他人选,随时通知我一声就是了。”
庞德公也很尴尬,只得点点头,起身将孙策送到堂下。孙策坚决不让他再送,摆摆手,扬长而去。庞德公回到堂上,看着默默垂泪的庞统,将他拉到席上坐下,抚着他的背,叹了一口气。
“士元,你平常最恨人以貌取人,今天怎么也犯了这样的错误?武人之中也有俊杰,孙伯符就是这样的人。若非如此,我能叫你来?”
庞统低了头,抽泣道:“伯父,是我鲁莽了。”
“这也不能全怪你,对武人有成见的比比皆是,我第一次见他也犯过这样的错误。”庞德公想想第一次和孙策见面,不禁苦笑一声:“你兄长也是,还被他打了一拳,眼睛青了好几天。”
“他……还打人?”庞统吓了一跳。比学问,他还有点自信,虽然今天被孙策虐得够惨的。比拳头,他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哪是孙策的对手,简直一点机会也没有啊。
“是的,你只知道他是武人,却忘了他有刀,忘了王睿、张咨是怎么死的。”
庞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零,随即又义愤起来。他刚想说话,庞德公又说道:“士元,你别急。如果孙伯符和他父亲一样只会用刀,我也不会叫你来。你也看到了,他不仅有刀,更有满腔抱负。你跟着他不仅可以建功立业,还能兼济天下,这样的好机会如果错过,你将来会后悔的。”
“他还有这样的抱负?”庞统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撇着嘴,很不服气。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庞德公对一个武人有这么高的评价。
庞德公摸着庞统的脑袋。“他如果没有这样的抱负,黄承彦会辅佐他?”
庞统吃惊不已。“黄……前辈辅佐孙伯符了?”黄承彦是和庞德公一辈的贤者,他怎么会辅佐孙策。就算是想入仕,他也应该去辅佐孙坚才对啊。他聪明过人,一下子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庞德公将从兄庞山民送到了孙坚身边,却将他送到孙策身边,和黄承彦做同僚,这是对他的器重,却被他的自以为是搞砸了。
“伯父,我……”
“没事,没事。”庞德公哈哈一笑。“孙伯符看中了你,只是见你倨傲,这才打压你一下。若是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他恐怕一句话也不会和你说。士元,当以此为鉴,莫再小视天下英雄。”
庞统惭愧不已。“那我回去想想,三个问题至少要想出一个才有面目去见他。”
“行,你就试试吧。”
庞统从庞德公的话里听出了安慰的意思,心里更是不服气。孙策的三个问题我一个都回答不上来?他有那么聪明吗?等等,别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吧?他既想追上孙策问个明白,又不甘心就此认输,想自己研究一下,找出答案。特别是关于人的那个问题,这个问题应该有解。
孙策离开了庞德公家,走到江边,黄承彦便从船舱里钻出来。见孙策身后没有庞统的影子,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多问。“将军,准备好了,走吧。”
“先去哪一家?”
“先去杨家。杨仪年少,以算学自负,反对最强烈的就是他,将军若能在算学上驳倒他,也许能说服杨家,先下一城,振振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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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 继续挖坑
孙策没吭声。杨仪应该就是那位与魏延争斗的书生吧,这位的确有点傲,不过黄承彦另有深意,分明是觉得我只有算学还有机会,别的都不行,想折服这些荆州豪强有难度。
这些名士的思维惯性还真是顽固。黄承彦算是务实的了,这么久还没摆脱固有的思维模式。
我和这些土豪见面,难道是坐而论道,又或者非要求着他们效忠于我吗?我是要夺他们的土地啊。他们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区别只在于主动配合的会有补偿,顽固到底的会被从**上消灭。老爹对蔡家网开一面,你真以为是看在亲戚关系?那是因为蔡家已经认怂,交出了土地。
孙策上了船,钻进船舱。陈生投降,黄忠成了楼船校尉,接管整个荆州水师,立刻拨了一艘大型战船给孙策做座舰,由司马郭暾负责。郭暾也是孙坚旧部,忠心耿耿,在上次作战中脱颖而出,如今成为孙策座舰的指挥官,更加尽心尽职。见孙策上船,脸色不好,立刻示意部下散开,不要影响孙策。
“朝阳,你来一下。”孙策叫道。
郭暾不敢怠慢,连忙近前行礼。
“派人通知黄校尉,让他亲自带队,包围洄湖,不得有片板出入。”
“喏。”郭暾二话不说,转身去安排。
跟着进舱的黄承彦愣了一下,看看郭暾的背影,又看看孙策,刚想叫住郭暾,孙策抬手示意他不要阻止。“我不觉得我的口才或者威望比先生好,先生不能说服他们,我也不能。”
“那……将军想做什么,用武力制服他们?”
孙策的目光转向飞庐两侧的六石强弩。他对黄承彦的期望并不是什么说客或者学者,他看中的是他务实的态度和机械方面的造诣。刘备访司马徽,司马徽说,儒生俗士,岂识时务?识时务者,诸葛孔明、庞士元也。黄承彦能将女儿嫁给诸葛亮,足以说明他也是一个务实的人。而他在机械方面的特长用来造龙骨水车太浪费了,改进强弩,甚至提前造出连弩才是他应该做的事。
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大炮造不出来,就用弩炮代替。批判的武器终究不如武器的批判来得直接。要对付北方的骑兵优势,弩是当之无愧的利器。
但是很显然,黄承彦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先生毋须担心。”孙策收回目光,咧嘴一笑。“家父有令,不能再随便杀人,不过《战国策》那么多故事,总结起来不过威逼利诱四个字,没有威逼,只有利诱是不够的,任何时候武力都是底线,如果说服不了,那就只有动刀。南阳随时可能发生战事,我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没时间,也没兴趣和他们慢慢讲道理。”
黄承彦苦笑。“将军,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若想将襄阳变成南阳的支撑,就不能全靠武力,要恩威并施才行。否则就算你夺了地,有了粮食,襄阳也会叛服不定,不仅不能提供支援,反而可能成为溃疮。”
孙策笑了,笑得很神秘。“先生觉得这个溃疮犯了,疼的是后将军还是我?”
黄承彦一愣,如梦初醒。他一拍额头,放声大笑。孙坚是豫州刺史,就算拿下襄阳,袁术也不可能让孙坚成为荆州刺史,控制整个荆州。他更可能自领荆州牧,或者派亲信坐镇襄阳,却让孙家父子去中原作战。既然如此,孙策就没有必要小心翼翼,先拿下襄阳,解决眼前的麻烦。至于会不会有后遗症,有什么样的后遗症,孙策暂时管不着,由袁术去操心吧。如果将来能重回襄阳,再用心经营不迟。
黄承彦明白了孙策的意思,不再过问孙策的安排。两人说了一阵闲话,主要是关于武器的改进。对孙策的要求,黄承彦一口答应。他和孙策讨论了很久,发现孙策在机械方面有很多超人一等的见解,对他启发性非常大,但最让他觉得暖心的是一句话。
“民以食为天,你如果能解决几万黄巾的吃饭问题,功德足以和任何一位大儒比肩。”
半个时辰后,黄忠率领十艘战船赶来,封锁了洄湖的出口,又派人将洄湖团团围住。黄承彦劝降了陈生,黄忠手下现在有三千多人,财大气粗,不是一般的威风。
这么大的动静当然瞒不过杨家的眼睛,孙策的船还没有进入洄湖,杨家已经如临大敌。孙策刚刚进入洄湖,船还没停稳,长子杨虑匆匆赶到码头,求见孙策。时间不长,次子杨仪也来了,见杨虑站在岸边,立刻和杨虑站在一起,昂着头,圆睁双目,怒视着飞庐上和黄承彦谈笑风生的孙策。
孙策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别说你现在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就算你已经成年了又能如何?相比之下,他对杨虑的兴趣更浓一些。史书上对这位杨虑评价很高,称为德行杨君,又说州郡屡辟不仕,但随即又加了一句:十七而夭。这就有点尴尬了。哪个刺史、太守会请一个不到十七岁的少年做官?
所以,孙策觉得这种记载可信度极低。
现在,杨虑就站在他面前,看起来应该有十四五岁,身子骨还没长成,自带文弱气质。不过比起一旁横眉怒目的杨仪,他还算稳重,不卑不亢。
“杨介呢?”孙策轻拍栏杆。“派两个小孩子出来迎我,算怎么回事?”
黄承彦笑而不语。换了之前,他肯定要劝劝孙策,现在知道了孙策的用意,他一点劝的打算也没有,就等着看戏。杨家派两个孩子出来迎接,家主杨介等着孙策去见,显然没有把孙策放在眼里。如果孙策还不发飚,那他就不是孙策了。
让杨家吃点苦头也好,要不然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危险,还以为天下大平,天天坐而论道,笑话他没气节。
“来人,把杨家家主给我带来。”
“喏!”林风应了一声,带着十名亲卫下船去了。他们看都没看杨虑、杨仪兄弟一眼,大步流星,直奔杨家大宅。时间不长,他们又回来了,两个亲卫拖着一个中年人快步走来,中年人被拖得踉踉跄跄,头上的冠已经掉了,身上的衣服也扯乱了,一只脚上有鞋,一只脚光着。他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尖叫道:“黄承彦,这就是你要辅佐的英雄豪杰吗?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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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章 该杀谁
黄承彦一脸的无所谓。他从来不是一个死要面子的人。相反,看到杨家家主杨介如此狼狈,他还有点幸灾乐祸。前几天他来洄湖,想与杨家合纵的时候,杨介可没给他留面子,好一顿奚落。
孙策说得没错,如果没有自保的能力,所谓的面子就是一个笑话。
杨虑、杨仪赶了上去,一个抓住杨介的一条胳膊,想将他从两个亲卫的手里夺过来。但他们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也掰不开那两只铁钳般的手。
“放开他!”孙策挥了挥手。
“喏。”林风应了一声,使了个眼色,两个亲卫松开了杨介。杨介一下子坐在地上,连杨虑、杨仪兄弟都带得摔倒,父子三人滚作一团。
一群杨家部曲从远处赶来,想上前救护,却被林风等人拦住。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刚刚举起手中的长矛,林风就迎了上去,当头一刀,连人带矛劈为两段,人头落地,鲜血喷溅,一下子吓住了剩下的部曲。虽说他们也习练武艺,平时也和一些不长眼的盗匪交过手,可什么时候看过如此凶悍残忍的对手。虽然他们人数占优势,面对林风率领的十名亲卫,却没有一人敢上前接战。
孙策背着手,踩着跳板下了船,来到杨介父子的面前站定,缓缓环顾四周。
“杨家家业不小,在这襄阳,除去蔡家、习家,应该轮到你杨家了吧?洄湖南北都是你家的产业,这洄湖就是你家的内湖啊,不错,不错。”孙策收回目光,笑眯眯地看着杨介。“如果我现在杀了你们父子,抢了你们杨家,把你家的男女老少全带回营里做奴婢,你会怎么办?是去襄阳向荆州刺史刘表告状,还是去长安向天子诉苦?”
杨介瞪着孙策,脸上的怒气渐渐变成恐惧,因气愤而涨红的脸也渐渐苍白。
孙策如果这么做,他到哪里去求公道?荆州刺史刘表在城里,还能活几天,谁也不清楚。天子在长安,被董卓劫持,也做不了主。更何况他在襄阳还小有实力,到了长安算个屁啊,别说天子,连皇宫都进不去。
孙策蹲了下来,双手抱在胸前。“长安太远,所以天子的死活,你可以不管。刘表初来乍到,你也可以不把他当回事。现在你遇到了麻烦,该向谁求救呢?”
杨介的脸更白,白得一丝血色也没有。正如孙策所说,他根本无处求援,只能任孙策宰割。忽然之间,他意识到自己之前对朝廷、对刘表的态度大有问题。看起来,天子也好,刘表也罢,都与他无关。可是没有了天子,没有了刘表,他的安全同样没有了保障。
不仅杨介心情复杂,黄承彦也很震惊。孙策的手段很暴戾,但是他的问题却非常犀利。各地豪强一直与朝廷争利,与州郡抗衡,但他们却忘了,一旦天下大乱,州郡没有能力维持一方平安,谁又能独善其身?
他看向孙策的背影,心头升起一丝敬畏。孙策很年轻,但是他的见识却超过了很多人。他也许读的书少,不会引经据典,但是他看问题总能一针见血,一两句话就将对手逼到墙角。就像高明的武者,没什么花哨的招法,但是一出手就直指要害,胜负立判。
这样的人如果拥有强大的武力,天生就是领袖,可遇不可求。
孙策转头看向杨虑。看着这位被尊为“德行杨君”的少年,他由衷的觉得悲哀。十七岁的少年,就算品德高尚,充其量也就是个三好少年,怎么可能十七岁就州郡礼聘,三公辟召,无非是襄阳豪强之间互相标榜,然后又出了个习凿齿,把这些言过其实的传言记下来,写成了书而已。
典型的文人作派,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大门一关,老子天下第一。至于真相如何,他们根本不关心。
不愿面对现实,或者说不敢面对现实,这是文人的通病,由汉代发端,以后更甚。
杨虑被孙策看得不安。在这个同龄人的注视下,他感觉到了强大的压力,连呼吸都变得非常艰难,更别提说话了。若非多年读书,涵养气度,他此刻说不定会哭出声来。他低下头,避开了孙策的逼视,将杨介扶了起来。
孙策也跟着站了起来,转头看看小脸煞白,咬牙切齿的杨仪,突然笑了一声:“听说你擅长算学?”
杨仪哼了一声,想表示自己的气概,只是被孙策的气势所迫,这一声闷在了喉咙里,没能出来。
“这样吧,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能回答得出来,我就放过你们杨家。回答不出来,你们就乖乖地跟我合作,交出土地,如何?”
杨仪紧张地看向父亲杨介。杨介咬咬牙,点了点头。杨仪用力的点点头。“你……你说。”
“假设有兄弟二人,各娶妻一人,有田百顷,家大业大吧?兄种田,辛苦劳作,供一家食用。弟读书,养浩然之气,传圣人之业。种田者长年劳累,夫妻二人生子女四人。读书者岁月悠闲,夫妻二人生子女六人,皆男女各半。为方便你计算,子女生则不计父母。十亩地可供一人食。请问多少世之后会有缺粮的危机,此时又有多少人耕地,多少人读书。”
杨仪皱起了眉头,掐着手指,迅速计算起来。孙策看在眼里,倒是很意外。这小子不用算筹,居然想心算?怪不得黄承彦都说他擅长算学,这是天生的。
过了一会儿,杨仪抬起头,目光却有些游移。
“有答案了?”孙策笑笑。“说吧。”
“十亩能供一人食,百顷可供千人食。传至第七代,兄之苗裔一百二十八人,弟之苗裔……一千四百五十八人,共一千五百八十六人,超过五百八十六人,有断粮危机。”
孙策点点头。“照这么说,如果杀掉五百八十六人,这个家族就能维持下去?”
杨仪的额头沁出了冷汗。他不想回答,却被孙策逼视着,不得不点了点头。
孙策无声地笑了起来。“那你说说,我们是该杀那些辛苦种地的,还是该杀那些传圣人之业的?”
杨仪紧紧地闭着嘴巴,额头青筋暴露,一声不吭。杨虑的脸色也非常难看。这时,杨介惨笑一声。
“承彦兄,你说得对,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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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4章 改造,从娃娃抓起(中秋节快乐!)
问题并不难,甚至算不上考校杨仪,孙策的意思也不新鲜,黄承彦上次来就提过。只不过说的人不同,份量就完全不同。杨介可以不理会黄承彦,却不敢漠视孙策。孙策身后不仅有黄忠等一千余人,十艘战船,更有孙坚和两万大军,几万黄巾也在赶来的路上。
这个计算结果是对是错并不重要,重要是的杨介看到了孙策的决心。他不是黄承彦,也不是刘表,他不仅有杀人的实力,而且有充足的理由。这个理由冠冕堂皇,让你想反驳都无从反驳起,特别是对那些失去了土地的流民来说,这个理由极具蛊惑性。
遇到这样人,如果没有实力对抗又不想死,唯一的选择就是认怂。杨介自认没有举家赴死的慷慨,所以很干脆地认怂了。否则就算孙策不杀他,几万黄巾军也会要他的命。
见杨介服软,黄承彦适时出面说情,孙策也借坡下驴,放缓了口气。他对杨仪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你想过没有?”
杨仪虽然聪明而骄傲,毕竟是个孩子,被孙策吓得不轻。虽然孙策说得很客气,他还是唯唯喏喏的连连点头。“请将军指教。”
“最直接的办法是未雨绸缪,让一部分人离开家园,去外面的世界打拼。天下很大,我们不能把目光局限于眼前这几亩田,而应该着眼于天下,将我大汉文明传播到四海八荒。”
杨介点点头。“将军好气魄。”他说得很客套,但杨虑、杨仪兄弟却眼前一亮。就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有几个不仰慕那些远征万里、扬威天下的壮举,更何况他们兄弟正当年轻气盛,一心想建功立业。杨家在襄阳算一方豪强,放眼整个南郡就不行了,更别说荆州甚至大汉,积极进取几乎是本能,孙策一下子抛出天下这么诱人的目标,他们岂能不动心。
这就是眼界啊。如果能跟着孙策征服天下,立功封侯,现在拿出土地支持他屯田也是值的。
看到两个儿子眼中的神采,杨介暗自叹了一口气。孙坚运气好,生了这么一个好儿子,能文能武,能哄会吓,论得了大道,耍得了流氓,简直和建立汉家四百年天下的高皇帝一样天纵其才。
也许这是杨家的机会?连黄承彦都主动依附,应该错不了。
杨介心里有了打算,立刻改变了态度,热情地邀请孙策与黄承彦去庄里做客。孙策让黄承彦和杨介商量细节,他却和杨虑、杨仪两兄弟说起话来。被他连哄带吓,这两兄弟乖巧了很多。
“将军,我能向你请教一个问题吗?”杨虑看起来很苦恼。
“请教谈不上,互相探讨吧。”孙策笑道:“不过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岂敢,岂敢。”杨虑羞涩地笑笑。“将军让舍弟算那个题,莫非是说大汉如今的困局是读书人虚耗粮食所致?难道天下人不该读书,都去种地?可是我觉得,没有读书人,只有农夫,户口也一样会增加,最后还是人多地少啊。”
孙策看着杨仪。“你也是这么想?”
杨仪忙不迭地点头,此刻的他像杨虑的小跟班。
“你说得没错,没有读书人,户口也一样会增加,最后还是人多地少。我那个问题是一个经过简化的问题,为求语出惊人,难免矫枉过正,有些夸张。实际情况要比这复杂得多,天下读书人可没有这么多。”
杨虑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如果把读书人当成寄食者的代表,这个道理依然是成立的。天下土地总量自有定数,就算是不断垦荒,也不会无限制的增加,能养活的人基本上有个极限。多一个寄食者,就会少一个农夫。因此,寄食者的比例也有一个极限,对不对?”
“对,对。”杨仪掐着手指,又开始算起来。“一夫挟五口,耕百亩,以亩产二石计,可产两百石。五口之家,设有一丁一女一大男一大女一未使女,一丁年食二十石八升,妇与大男年各食十三石七斗三升,大女与未使女年各食九石,五口共计六十六升三斗八升,又去杂用,约余百石,可以养活另一个五口之家。粗略估计,寄食者不能超过一半。”
孙策看着杨仪吧啦吧啦的一通口算,着实有些吃惊。他见过这样的孩子,学过珠心算的人比这还夸张,连指头都不用扒,但杨仪肯定没有学过珠心算,这年头连那种算盘还没出现呢,只有摆在盘子里的算珠。
这货天生是个做会计的料。诸葛亮让他筹划粮草实在太对了,可惜这年头的人有点本事就想做官,学而优则仕嘛,圣人教导了。官大一级压死人,谁不想往上爬啊。杨仪最后毁就毁在这权利欲太强上。
我得把这风气扭过来。
“你太厉害了。”孙策挑起大拇指。“亏得我有自知之明,没有和你比算学,要不然我肯定输。”
杨仪咧着嘴笑了,还有点不好意思。
“还回到原本的话题,寄食者的比例是一定的,那是读书人多一些好呢,还是工匠多一点好,又或者是游艺杂耍的人多一些好?”
杨家兄弟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当然是读书人多一点好。”
“我也赞成读书人多一点好。不过,读书人与读书人也有区别。有的人读书是为了明理,有的人读书则是为了做官。你们说,是为了明理而读书的人多一点好,还是为了做官而读书的人多一点好?”
杨虑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道:“读书就是为了明理,人可以不做官,但不能不明理。”
杨仪却舔了舔嘴唇,尴尬地笑了笑,没说话。
孙策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这兄弟俩虽然相亲相爱,但禀性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杨虑相对淡泊,杨仪却更功利些。他看着杨虑,追问道:“如果你杨家没有庄园,在耕种自食和做官食禄之间,你选哪一个?”
“我选耕种自食。”杨虑迟疑了片刻,但还是给出了答案。“颜回箪食瓢饮,不改其乐,孔子称其贤,我愿意做这样的贤者。”
“你呢?”孙策转头看向杨仪。
杨仪舔了舔嘴唇,嚅嚅地说道:“我自问道德不如兄长,不敢学颜回,我愿学子贡,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做瑚琏之器,传夫子之道。”他抬起头,盯着孙策。“将军,若是让你选,你选谁?”
孙策笑了。“你们兄弟志向高远,我一个也不敢比。如果一定要我选的话,我选子贡。”
“为什么?”杨虑不解。
孙策难得的严肃。“大丈夫立世,道德、事功不可偏废,学颜回,成了亦不过独善其身,上不能辅国,下不能养家,父母妻子衣食不全,有德无功。若是不成,便流于虚伪,只有大言不惭。学子贡,成了可以兼济天下,不成也能纵持一家生计,没有大功也有小功,不至于一事无成。”
话音未落,杨仪就鼓掌附和。“将军言之有理,我亦是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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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章 不怒自威(谢书友紫星璇玉万点打赏!)
洄湖之行以箭拔弩张始,以宾主尽欢终。
看到两个儿子对孙策景仰有加,杨介也觉得孙策与一般年轻人不同,既有少年的冲劲,又难得的沉稳,学问虽然差一些,眼界却高人一筹,难怪庞德公、黄承彦对他赞赏有加。
即使如此,杨介也没有放弃和孙策讨价还价的打算。杨家的土地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可能拱手白送,能争取一点好处是一点。
黄承彦之前得到了孙策的交底,知道孙策并不打算把所有的事都做到位,要给袁术留点麻烦,便故作隐晦的提醒杨介,我上次来就是想联合你们一起谈判,只有襄阳各家全部联合起来,才有足够的实力与孙策抗衡,才能争取到更多的利益。一家一家的和他谈只会被他各个击破,占尽便宜。
杨介心领神会。
黄承彦接着又说,天下大乱,南阳是天下之中,将来必然是各方势力争夺的重地。袁术占据南阳,几万大军的给养、军械就是一门大生意,就算是分一杯羹也能让襄阳各家吃得饱饱的。一旦南阳发生大战,襄阳必然会受到波及,即使是为了襄阳自身的安定和平,襄阳也应该配合孙策的计划,做南阳的战略缓冲。
听完黄承彦的分析,杨介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纠结,表示要坚持支持孙策,安顿好迁来的黄巾军,并尽快解决襄阳战事,恢复和平。
孙策满意而归。
杨介低头,接下来的习家也很自然的转换了态度。黄承彦再次登门拜访,终于和诸家达成了协议,最后为孙策募集到了一千三百多顷耕地,考虑到冬天将近,春耕还有一段时间,具体的条件可以慢慢谈,各家又主动提示,可以先借十万石粮食给孙策,供黄巾军过冬。
虽然知道各家不是什么善人,这些都不是免费的午餐,孙策也没有拒绝,欣然笑纳。
因为他真的需要这些土地和粮食,而且很急。
三天后,刘辟率领第一批黄巾军将士赶到襄阳。孙策奉命到宛口迎接。站在飞庐上,他看到了逶迤而来的黄巾军,立刻哼了一声,心里很是不爽。
黄巾军数量有限,最多三四千人,和他估计的万人有很大差距。
孙策没有下船,命人去传刘辟上船相见。过了小半个时辰,黄巾军将士在岸边停住,乌泱泱的一大片,刘辟才不紧不慢地来到岸边,下了马,又不上船,当着孙策的面,对几个部下喝斥了一通。
郭暾、林风等人勃然大怒,就连黄承彦都连连摇头。刘辟这么做,自然是做给孙策看的,对孙策没有亲自迎接表示不满。林风几次用眼神请示孙策,要去教训刘辟一番,却被孙策制止了。
孙策也不爽,但他不会简单的和刘辟对骂。那是泼妇才干的事,档次太低。
见孙策安坐飞庐之上,不动如山。黄承彦非常满意,抚着胡须,笑而不语。黄月英偎着父亲,不时的瞟一眼孙策,又瞟一眼父亲,嘴角带笑。刚刚入职的小书佐庞统站在孙策身后,眼珠滴溜溜的乱转,想说什么却一直没敢说。
磨蹭了好一会儿,刘辟终于上了船,立刻换了一副笑脸,老远就拱手打招呼。
“辟也何德何能,居然劳驾少将军来迎我,孙将军真是太给我面子了。”
等刘辟走到面前,孙策才离席而起,走到船边,仿佛才看到那些黄巾军似的,露出几分诧异。“刘将军,这里有一万人吗?”
刘辟笑眯眯地说道:“少将军说笑了,这里只有三千人,哪有一万人。”
孙策“哦”了一声,沉思半晌,又道:“你们就这些人马?”
“少将军嫌少?”
“当然嫌少。”孙策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刘辟。“三千人,就算一人能种三十亩,也不过能耕种九百顷土地,而且他们会忙得无暇练兵。一旦有战事,他们还能上阵吗?”
刘辟脸上的笑容一僵。“少将军有一千顷耕地?”
“准确地说,是一千三百顷。”黄承彦走了过来,接过话题。“这还只是襄阳五十里范围以内的,一旦攻克襄阳,将军与国、宜城一带的豪强商议,再筹措三五千顷土地不成问题。”
“足下是……”
“沔南黄承彦。”
听到黄承彦三个字,刘辟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复杂无比。他和龚都接到孙坚的命令之后,商量了很久,觉得孙坚父子此举应该是让他们来做炮灰,土地什么的根本就是个诱饵。他们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搞到这么多土地,除非他们将襄阳的豪强全杀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就更不能去了。去了不是接收土地,而是和襄阳豪强拼命啊。
商量到最后,他们决定敷衍一下孙坚,由刘辟率领三千步卒赶到襄阳。三千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孙坚要想一口吞下他也没那么容易,就算损失了,汝颍黄巾也不至于大伤元气。
可是黄承彦说,孙策不仅搞到了一千三百顷土地,将来还能搞到更多。如果是孙策自己说,他未必肯信,黄承彦是谁,他还是略知一二的,仅凭黄承彦站在孙策身边,一副幕僚的样子,就足够证明孙策所言不虚了。
一千三百顷土地,足以供养一万三千壮丁,或者两千户五口之家。不管怎么说,孙策对他们的承诺没有打折扣,可是他们却辜负了孙策的一片心意,只带了区区三千士卒。
“少将军,三千人……不够啊。”黄承彦转身对孙策低语,声音正好能让刘辟听到。“襄阳几家联合起来,也有三四千部曲,再加上军械、粮食方面的优势,三千黄巾根本守不住这些土地。要不……让他们回去吧。”
孙策转头瞅了一眼刘辟,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刘辟立刻知道大事不妙。他急中生智,连忙抢上前去。“将军,这三千人只是一部分。为了尽快赶到襄阳,协助将军攻城,这三千人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更多的人马正在路上,再过几天就到了。”
“有多少人?”孙策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有……”刘辟看着孙策,竖起一根手指,慢慢又竖起一根,见孙策脸色还是不太好,又竖起一根,咽了一口唾沫,怯怯地说道:“三……万,不够的话,我们还可以联系青州黄巾,邀他们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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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劝降
孙策这才给了刘辟一个笑脸。
三万人够了,来得太多暂时也养不起。饭要一口口的吃,事要一件件的做,不能操之过急。有了这三万黄巾在襄阳屯田,兵和粮都有了基本保障,应该能弥补南阳本地的不足。
“先生,麻烦你带刘将军去看看扎营的地方和准备好的土地,安顿他们住下,好好款待。”
“喏。”黄承彦点头答应。
孙策转身对刘辟说道:“刘将军,黄先生会带你去看住处和土地,还有为你们准备的过冬粮食,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他。时间紧张,攻击襄阳在即,我还要回营商讨军务,就就不陪你们了。”
刘辟嘴里苦涩,知道孙策不满意,但错在自己,看了脸色也怨不得别人。他连忙说道:“少将军,我们来就是为了助阵的,扎营安顿的事,我派人随黄先生去看就是了。我与你一同去拜见令尊,听候指示。”
孙策和黄承彦商量了一番,很勉强地接受了刘辟的建议。
刘辟如释重负,暗自拍了拍狂跳的心口。这要是被孙策赶回去,他可怎么向几万饥寒交迫的黄巾军将士交待啊。一不小心,被他们宰了当肉吃都有可能。
孙策带着刘辟赶到大营,拜见孙坚。刘辟不敢照实说,生怕孙坚一刀砍了他,一口咬定龚都率领主力正在赶来的路上。孙坚也没多想,这件事是孙策负责的,孙策满意,他就满意。
黄巾军也许不能和孙坚的嫡系部队相比,却比他吞并的荆州兵强多了。他们的到来让孙坚有了足够的信心,立刻部署攻城的准备。
孙策一边在孙坚身边学习,一边安排人进城劝降。不管怎么说,攻城毕竟是对攻方不利,如果能不战而胜,无疑是最理想的结果。尤其是他做了那么多的铺垫,连蒯越的家人都抓了过来的情况下,逼蒯越投降已经不是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任务最后落在了习竺的肩上。
论当前的实力,被孙策洗劫之前的蔡家无疑是襄阳第一世家,但是论资历,习家却是襄阳最牛的世家。东汉初,习家先祖习郁追随光武帝刘秀起兵,征战天下,官至大鸿胪,封襄阳侯,现在的习家池就是习郁当年所建,至今还是习家的产业。就算中间没有再出过什么大官,延续一百五六十年的家族底蕴也不是普通的家族能比。
习竺就是习家当代家主习询的弟弟,以才气著称。在襄阳世家中,习家以学问著称,一百多年后,写《汉晋春秋》的东晋史学家习凿齿就是习家后人。习凿齿在《襄阳耆旧记》中大吹特吹襄阳前贤,其中就有这位习竺,称之为“才气锋爽”。
习竺当然没有习凿齿说的那么有才,如果他看到《襄阳耆旧记》这部书,估计会臊得无地自容。不仅是他,那本书里提到的很多人都会如此。不久的将来,大批关中和中原学者来到荆州,进行学术研究,成为引领魏晋风度之先的荆州学派,这里面几乎没有襄阳学者的身影,更没什么习询、习竺。
所以人要青史留名,自己有用没用有时候并不重要,关键是要子孙有用。
习家因为托大,最后才向孙策低头,谈判的时候多少有些吃亏,现在立功的机会来了,习竺主动请缨,要进城劝降。孙策没什么意见,孙坚更不可能有意思。与襄阳世家接洽的工作一直是孙策在负责,他就是坐收好处而已。
习竺坐着牛车,带着一个小僮,潇潇洒洒进了城。
孙坚攻破樊城,荆州水师和岘山守军不战而降,孙坚大军围城,刘表已经阵脚大乱。看到请了几次也没理自己的习竺上门,不用习竺开口,刘表就知道大事已去,襄阳豪强全部倒向孙坚了。
他觉得不可思议。这些襄阳豪强一向自恃实力雄厚,连他这个名士都看不上眼,怎么会向孙坚那个武夫低头?他请习竺上座,委婉地问起其中原由,习竺哪能说是孙策用刀逼着他们低头的,一本正经的高谈阔论,为孙策吹嘘了一通,又是什么礼贤下士啊,又是什么见识过人啊,亏得他还有分寸,没说孙策学问好,要不然孙策脸皮再厚都撑不住。
这些都是虚的,刘表最关心的问题是如果他投降,孙坚能不能保证他的安全。
习竺信誓旦旦。孙将军说了,只要刘使君能够献出襄阳城,绝不会伤害你的人身安全。如果你愿意留在荆州,他可以向后将军推荐你,多了不敢说,一郡太守肯定不成问题。
刘表松了一口气。他就不指望在袁术给他一个什么太守了,他现在只想安全的离开荆州。几个月前,他信心满满地来到荆州,在蒯越、蔡瑁的支持下顺风顺雨,一度以为自己也有机会逐鹿中原,为朝廷效力。几个月过去了,他意识到自己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太平盛世,他也许能造福一方,现在是乱世,荆州又是兵家必争之地,他根本守不住。
也许该换个地方了。
刘表请习竺在前堂暂坐,起身来到内室。
蒯越正在等他,蒯祺站在一旁,眼睛红肿,神情悲愤。刘表微微皱眉,没有理会蒯祺,直接将目光转向了蒯越,叹息道:“异度,形势逼人,我怕是要辜负你的一番心意了。”
蒯越默默地坐着,一声不吭。
刘表沉默了片刻,又道:“异度,孙坚父子手段残忍,无所不用其极。习竺来做说客,习家自然依附了孙坚,我们还能依靠谁?别再坚持了,蒯家三百多口在他手中,万一他真的杀人,我怎么对得起你和子柔。”
“使君,你不用担心家父了。”蒯祺插嘴道:“他已经死了。”
刘表大惊失色,这才意识到蒯祺发怒不是针对他,而是另有原因。“子柔死了?”
蒯越抬起头,目光阴冷如刀。“子柔从兖州回来,刚进叶县就被人劫杀了。”
刘表倒吸一口冷气。蒯良去向袁绍求援,肯定会躲着袁术,行踪非常隐蔽。从叶县走就是要避开宛城,怎么会被人劫杀?是意外,还是有预谋的伏击?
“使君,蔡瑁已经背叛了你,袁术也知道了你和盟主联络的消息,他不会放过你的。如今之计,只有固守待援。盟主已经派东郡太守曹孟德率领两万大军星夜兼程,赶往南阳,只要我们能坚守襄阳,拖住孙坚,就是立了一功。不仅襄阳可以守住,南阳也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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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蒯越的选择
刘表盯着蒯越看了好一会儿,左手握着腰间的剑鞘,几乎要把长剑捏断,却始终没敢拔出来。
蒯越疯了。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想和孙坚斗。你斗就斗吧,拉上我干什么?没有了襄阳,我大不了不做这荆州刺史,或者回长安,或者去冀州投靠袁绍,总比在这儿和孙坚父子拼命强。
“异度,你的家人可在孙坚手中,三百多口……”
不等刘表说完,蒯越就打断了他。“蔡瑁的妻儿也在城中。”
“异度,何必呢?”刘表也快疯了。你和蔡瑁有仇,你去杀他全家就是了,何必拖着我。“祸不及家人,你要是这么做,和孙策有什么区别?如果子柔在,他一定不会赞同的。”
“我父亲已经死了。”蒯祺厉声吼道:“袁术杀了我父亲,他能饶过我们?不死在孙坚手里,也一样会死在袁术手中,与其如此,不如一搏。”
蒯越站起身,按住蒯祺的肩膀,示意他退后。蒯祺红着眼睛,眼神疯狂,可是他给刘表带来的压力却远远不如沉默如冰的蒯越。见蒯越走到面前,刘表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向后退了一步。蒯越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紧张。
“使君,我有一言,请使君参详。若使君觉得有理,就留下来,与我一起守住襄阳。若使君觉得我所言荒谬,执意要走,我绝不拦你,亲自礼送你出城。如何?”
蒯越说得很客气,刘表却一点也不敢大意。他知道蒯越心狠手辣,没这么容易让他离开襄阳。如果他像蒯祺一样疯了,那还好对付,他如此冷静,说明他已经有了周密的计划,不可能让他有离开的理由。刘表心里恨不得一剑捅死蒯越,脸上却不得不大义凛然,一副知已模样。
“异度,你我相知多年,互托心腹。我信你。”
“使君,汉家四百年,气数将尽,放眼天下,谁能和袁氏抗衡?”
刘表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袁氏兄弟不合,盟主据河北,袁术据南阳,效光武皇帝经略天下之迹,以你之见,谁的优势更明显?”
刘表眉心微蹙,有点明白了蒯越的意思。区区一个南阳不能和冀州比,袁术也不能和袁绍比,袁氏兄弟相争,最后胜利的一定是袁绍。这也是他当初选择袁绍,而不肯支持袁术的原因。
“盟主使袁术出南阳,本是兄弟互为犄角,袁术不自量力,欲取豫州,又与公孙瓒连合,与盟主交锋,纵有小胜,其败亡可期。若使君据守襄阳,夹击袁术,盟主一举得南阳,使君功居第一。若使君将襄阳拱手相让,使袁术得以荆州钱粮自给,与盟主抗衡,盟主将如何看待使君?天下纵大,使君何以立足?”
刘表屏住了呼吸,脸色煞白。
这可是进退两难了。袁术不是袁绍的对手。如果放弃襄阳,他现在是安全了,不用面对孙坚,将来却要面对袁绍。他和袁绍相交多年,知道这位盟主貌似宽仁,实际上心眼儿可不大。他如果记恨今天之事,轻则闲置他一生,重则找个由头,让他生不如死。
相比之下,还不如守住襄阳。反正他孤身一人,能守一天是一天,孙坚就算要杀人,杀的也是蒯越的家人,又不是他的家人。万一孙坚攻破了襄阳城,他也尽了全力,将来袁绍不能拿他怎么样。
“异度说得有理,我险些犯下大错。”刘表迅速权衡了一下厉害。“可是孙坚勇猛,我们能守得住吗?你的家人在他手中,万一他恼羞成怒,大开杀戒,那可怎么办?”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蒯越仰天长叹。“这也许就是我蒯家的一劫。我会尽力营救,希望孙坚还有一丝道义。万一……苍天有眼,必能还我一个公道。”
刘表一声不吭。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反正和我没关系。
蒯越示意蒯祺看着刘表,缓步走出内室,来到堂上。习竺正在堂上等候,见蒯越走了出来,很是意外,连忙上前见礼。蒯越还了礼,轻声笑道:“文晖,蔡家、黄家向孙坚低头,我并不意外,习家也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却没有料到。你就不怕襄阳公一百多年的清誉毁在你们兄弟手里?”
习竺笑得有些勉强。他向蒯越身后看了看,没有看到刘表的身影,心头升起一丝不祥。
“异度,刘使君呢?”
“刘使君仁厚,不想口出恶言,有几句话,托我转告文晖及诸位乡党。”蒯越淡淡地说道:“袁盟主大军已至南阳,南阳的归属很快就有结果,襄阳想来也不例外。孙坚依附袁术,他想攻襄阳,就让他攻吧,看他能不能攻下襄阳,攻下襄阳又能不能守住。至于你们,文晖,没必要这么急吧,等几天又有什么关系?”
习竺的脸颊抽搐了片刻,脸上的血气迅速散去。“袁……袁本初要攻南阳?”
蒯越嘴角挑起一抹轻蔑的笑容。“这个应该不奇怪吧?不久前,颍川刚刚大战一场。南阳天下之中,荆州户口百万,但凡有点常识,也不能不争。”
习竺眼神发直,欲言又止。大家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个份上,蒯越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袁绍、袁术要开打,谁胜谁负还不清楚。这时候支持孙坚攻襄阳,袁术胜了,那还好说,万一袁术败了,他们这些人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
蒯越将习竺的神情看在眼里,更加从容。他挽着习竺的手,缓缓而行。“文晖,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各为其主,杀个你死我活也不稀奇,但祸止自身,不及家人,这应该是最基本的准则,你说对吧?孙坚父子出身卑鄙,劫持我的家人,想迫我就范,你们总不会坐视不管吧?还请文晖及诸位乡党主持公义,将来必有厚报。”
习竺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蒯越这是威胁他啊。他们现在不救蒯越的家人,将来袁绍攻取襄阳,就别怪蒯越翻脸不认人。在分出胜负之前,的确不能让孙坚杀蒯越的家人。他迅速的权衡了一下利弊,郑重地点点头。
“异度放心,我必全力以赴。”习竺说完,转身刚准备走,却被蒯越拉住了。习竺回头看着蒯越,见蒯越笑容满面,一副胜在握的样子,心里更加不安。“异度,还有什么话要说?”
“文晖,临别之前,有一言相告。”蒯越轻声说道:“刀剑无眼,这冒锋镝、决生死的事就由坚父子去做吧。文晖是读书人,离战场远一点。”
习竺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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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 博弈
“刘表要考虑几天?”孙策狐疑不已。这是几个意思,是真的要考虑一下,还是缓兵之计?
“是的,刘使君说,他需要三天时间考虑,请将军体谅一二。”习竺笑道:“三天时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就算将军现在攻城,三天也未必能成功,反而白白牺牲将士的性命。”
孙坚眼神闪烁,盯着习竺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习竺如释重负,又交待了一些事情,匆匆下去了。孙坚让孙策去送习竺,自己坐在席上,一动不动。孙策将习竺送到帐外,对迎上来的林风打了个手势,林风会意,对习竺躬身施使。
“先生,请!”
孙策回到帐里,见老爹神情冷漠,知道他和自己一样起了疑心。二十年的官场、战场闯过来的人,这点直觉还是有的。孙坚摆摆手,示意他坐近一点。孙策伏在案上,托着腮,看着老爹。不得不说,此刻的孙坚正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候,自己名扬天下,儿子又有出息,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趋势,他简直是人生大赢家啊。
我应该不比真正的孙策逊色吧,夸自己两句也是应该的。不管怎么说,有周瑜和庞山民两人随时提醒,有祖茂贴身保护,孙坚肯定不会匹马独行,莫名其妙的被人射死了。
“看样子,南阳又要有战事了。”孙坚幽幽说道:“伯符,刘表在拖延时间,习竺在帮他掩护。这些读书人果然靠不住。”
孙策“噗嗤”一声笑了。孙坚瞪了他一眼,绷紧的面皮也松驰了一些。“有什么想法就说,笑什么笑,没个正经。”
孙策尴尬地收起笑容。“阿翁,你什么时候真相信这些人了?”
“你不信吗?”
“我不信。”孙策摇摇头。“我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他们支持我们,我要的只是粮食和土地,现在这些我都拿到了,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信任,他们只是迫于我们的武力威胁,不可能死心塌地的支持我们,我当然也不会相信他们。”
孙坚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话虽如此,终究是沙上建屋,不稳固啊。若是南阳有战事,我们不得不撤离,只怕这些人又会生出事端来,襄阳终究不稳。”
“所以才要让龚都率领剩下的汝颖黄巾尽快赶过来。有三万对土地充满渴望的黄巾军坐镇,就算他们有什么想法也不敢轻举妄动。如果能攻下襄阳,那就更好了。阿翁,既然你觉得刘表是拖时间,何不立刻攻击。”
孙坚摇了摇头。“习竺说得没错,襄阳城坚固,三天怕是打不下来。如果南阳真要的开战,后将军的军令很快就会到。到时候我们是撤还是不撤?撤,损失就没有意义。不撤,耽误了时间,万一南阳不保,我们就算拿下襄阳又能如何?唉,真是进退两难啊。”
孙策没吭声。他心里也没底。这蔡瑁办事真不靠谱,这么多天了,也不知派人送个信。这时候要是有个手机多好,一个短信就解决问题了。
南阳会不会有战事?不清楚,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如果有,袁术会不会下令老爹孙坚回师?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如果强攻襄阳,多久能攻下?不清楚。连作战经验丰富的孙坚都不敢说,他就更不敢说了。这年头攻城是大事,拖上三五个月很正常,半年一年也不稀奇。襄阳不是樊城,没那么容易打。
那么,打还是不打?
孙策也不能决断。他想了想,让人把协调各营准备攻城事宜的周瑜叫了过来。他没有叫庞山民。正如他对老爹所说,到目前为止,他对这些襄阳豪强还谈不上什么信任,哪怕是黄承彦,更别说庞山民。换了他自己,刚被人抢了也不可能毫无芥蒂,尽心尽力的为对方出谋划策。
周瑜很快就来了,听完孙策的分析,他几乎没有多想,立刻说道:“既然刘表可能是拖时间,那还犹豫什么,明天就攻城。”
“如果攻城不下,后将军的军令又到了呢?”
周瑜摇摇头。“首先,有没有战事发生还不清楚。就算有战事发生,也不可能是袁绍亲自领兵。公孙瓒联合徐州牧陶谦正图谋攻击冀州,袁绍不可能离开冀州,最多是他手下的将领,最有可能的就是奋武将军曹操。在冀州即将大战的时候,袁绍能给曹操多少人马?绝不会超过一万人。”
孙策心中一动,自责不已。还是没经验啊,一遇到点事就慌了,没有认真分析局势。冀州大战在即,关系到河北的归属,袁绍哪有心思来夺荆州,就算是为了策应刘表,不让袁术夺取荆州,最多也是派点人马牵制一下,不可能全力以赴。
所以,不管领兵的是不是曹操,兵力应该和周瑜分析的差不多,不会超过一万,甚至可能更少。牵制有余,强攻不足。如此一来,袁术就不可能紧急召老爹回师增援,他完全可以挡一挡。就算曹操善于用兵,袁术挡不住,吃点败仗,也不可能一败涂地,迅速丢失南阳。
换句话说,他们的时间并没有那么紧迫。
孙坚也点了点头,却还是不太放心。“就算如此,那现在攻城是不是太急了?等三天,准备得更充分些,岂不是更好?”
“不然。”周瑜摇摇头。“刘表拖时间,说明他准备不充分。我们的准备虽然还没有全部完成,但摆出攻击的态势,甚至进行试探性的攻击却没有问题。迫使刘表应战,逼他露出破绽,对将军来说远比等一切都准备完毕有利。刘表是书生,蒯越也没有守城的经验,襄阳承平已久,多年没有作战,水师一触即溃即是证明,这样的一群人,只要逼一逼,他们就可能乱了阵脚。”
孙坚连连点头,一拍案几。“公瑾说得对,狭路相逢勇者胜,我军战力远胜刘表,又连战连胜,士气正旺,的确不该给刘表喘息的机会。伯符,你说呢?”
孙策很无语。你都表态了,我还能说什么?周瑜的分析没问题,这一仗打比不打好,逼襄阳豪强低头靠的就是武力,如果怯战,谁还把你放在眼里?但现在就发起攻击,而且把希望寄托在对手犯错误上,多少有些冒进。谁说没打过仗的人就一定不会打仗,刘表做北军中侯十年,就算是演习也参加过好几次,怎么可能一点用兵经验也没有。
“公瑾的建议有一定道理,可以试一试。”孙策很小心地选择着用词,避免引起周瑜的过激反应。“不过,这尺度一定要把握好,节奏要控制在我们手里,以迫降刘表为目标,随时可以撤离。”
周瑜扫了孙策一眼,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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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 选择
习询站在习家池中央的钓台上,看着池侧的习郁墓,一言不发。
习竺匆匆赶来,沿着习询的目光一看,立刻明白了习询的心思。习家发达自先祖习郁始,正是他决定追随光武帝刘秀才造就了习家一百多年的兴盛。现在习家又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作为家主,习询不敢有丝毫大意。
“怎么说?”习询收回目光,双手拢在袖中,沿着长长的石廊缓缓而行。
习竺紧随其后,把见刘表、蒯越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兄长,我已经见过了孙坚,他愿意谈判。”
习询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么说,蒯越是铁了心要赌一赌了。三百多口性命,他也能置之不顾,还真是铁石心肠。都说孙坚狠,我看他比孙坚还狠。”
习竺点点头。“兄长,孙坚只是蛮,蒯越才是真的狠。不过,论眼光,论见识,蒯越都要比孙坚高十倍。袁绍、袁术虽然都姓袁,但见识、气度相去不可以道里计。当初孙坚初附袁术,大战在即,袁术就断孙坚的军粮,可见其见识短浅。袁氏兄弟相争,袁术必败无疑,孙坚虽然善战,终究一匹夫,独木难支。”
“这个道理我懂,但眼下的困境怎么解决?”习询转过身,看着习竺。“孙坚好杀成性,如果他发现我们与蒯越里应外合,我们恐怕等不到袁绍来救。”
“蒯越没有要我们配合他,只是希望我们延缓孙坚攻城。一旦南阳战事爆发,袁术很快就会调孙坚回援。到时候襄阳还是刘表的襄阳,蒯越的襄阳。孙坚可以走,我们可走不了。如果坐视孙坚杀了蒯越的家人,蒯越肯定会报复我们。”
习询抬起手,捏着眉心。“都是狠人,我们一个也惹不起。文晖,刘表入襄阳,我们慢了一步,这次可不能再错了。习家一百多年的基业,不能就这样毁在我们手里。”
“兄长说得有理。襄阳之争,看起来是刘表、孙坚之争,其实是袁氏兄弟之争。孙坚父子出身卑贱,胸无仁义,以欺诈威胁为能事。若他们胜了,不仅我们习家,整个荆州都会面临一场灾难。”
习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行了,你去洄湖和杨介通个气。至于蔡家……”他犹豫了片刻。“就不用去了。蒯越和蔡瑁已成水火,蔡家和孙家走得太近,已经摘不清了。”
“那庞家呢?”
“庞山民就在孙坚身边任职,不可能不知道蒯越的用意。如果他有意,自然会来寻你。若是不来,自然是一心一意要跟着孙坚走。”习询摇摇头。“庞德公竟然被一武夫所劫,晚节不保,他这襄阳士林领袖的位置要让出来了。”
“喏。”
灯光摇曳,照得蔡讽的脸阴晴不定。
黄承彦匆匆走了进来,见蔡讽神色不对,吃了一惊。没等他说话,蔡讽苦笑一声:“蒯良死了。”
黄承彦愣了半晌,眼角抽了抽。“这么说,没有缓和的可能了?”
“这个逆子。”蔡讽懊丧地握着手腕。“没脑子的东西,居然被一个少年利用了,他怎么不淹死在沔水里。唉,我蔡讽造了什么孽,居然生出这么一个蠢物。”他骂了两句,忽然又想起黄承彦现在是孙策身边的幕僚,连忙又说道:“承彦,我不是说你,我是说德那个竖子,还有阿珂。”
黄承彦笑了笑,走到案前坐下,倒了一杯酒,递到蔡讽手中。
“丈人稍安勿躁。事已至此,一心求和也无济于事,还是想办法阻止孙坚杀蒯越的家人。他们要是死了,德的妻小也难逃一劫。”
蔡讽点点头,平静了一些。黄承彦反应敏捷,思路清晰,绝非蔡瑁可比。他一向看重这个女婿,黄承彦主动依附孙策让他很意外,但也因此产生了一线希望也许依附孙家父子并不是什么坏事。
“怎么救?”
“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我相信庞山民不会让孙坚轻易杀掉蒯家。”黄承彦沉吟了片刻,肯定地摇摇头。“孙伯符也不会。阿珂羞辱了蒯祺,德借袁术之手杀了蒯良,蔡蒯两家的仇已经解不开了,蒯越又不肯降,杀蒯家老小只会留下恶名,于事无补。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蔡讽盯着黄承彦,不知道他是自我安慰,还是安慰他。但是他听得出来,黄承彦对孙策非常有信心。
“承彦,袁术可不是什么有度量的人,孙坚得了襄阳,他会不会因忌生恨,与孙坚反目成仇?”
黄承彦笑了。“会,而且一定会。”
蔡讽的脸色立刻变了。黄承彦摆摆手,将蔡讽扶到席上坐下。“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坚定的支持孙家父子,却不能和袁术扯上什么关系。孙坚是袁术麾下最善战的将领,袁术都容不下,他还能容得下谁,还能成什么事?仅此一项,他就不如袁绍远甚。”
蔡讽的脸色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难看。
“那我们支持孙家父子又有什么意义?仅凭他们,能成大事吗?”
黄承彦眼神闪烁。“我不敢说一定能,但我觉得至少机会比袁氏兄弟大。”
“袁氏……兄弟?”蔡讽咂摸了片刻,意识到了黄承彦的言外之意。“你是说,孙家父子不仅比袁术强,还比袁绍强?”
“不是孙家父子,是孙伯符。”
蔡讽盯着黄承彦,半晌没说话,他本来想说黄承彦胡说八道,但是看看黄承彦的脸色,又把这句话咽了回去。他很清楚,黄承彦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他说得这么肯定,自然有他的道理。
“承彦,为什么?”
“因为他识时务。”黄承彦不紧不慢地说道:“而且有手段。”他向前挪了挪,将手覆在蔡讽冰凉的手上,轻轻拍了拍。“丈人,天下将乱,圣人文章换不来太平,道德仁义也保护不了我们,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不是俊杰,但我们可以选择俊杰。孙伯符就是这样的俊杰。现在他势单力孤,羽翼未丰,正是我们的好机会,等他强大了再依附哪有在他最需要我们支持的时候依附更好呢?”
蔡讽盯着黄承彦看了好一会儿,反手握住黄承彦。“承彦,蔡家近千口人的安危就托付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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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 换兵计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刘表最终拒绝了劝降,强攻襄阳已经成了最后的选择。孙坚召集众将议事,决定采纳周瑜的建议,试探性的攻击襄阳,给刘表施加压力,迫使他投降。
众将哗然,议论纷纷。
孙坚用兵多年,有一个非常好的习惯。作战之前,他会和重要的将领反复讨论,直到统一意见。这可能是他一直以来战绩辉煌的原因之一。他手下的这些将领都是行伍出身,战斗经验丰富,也清楚自己的能力,知道什么情况能打,什么情况不能打,不会做出草率的决定,白白送了自己的性命。相比之下,其他的将领未必是行伍出身,甚至可能是书生,并不清楚战争有多残酷,做决定时有很多想当然的成份。
就孙坚而言,这两种人他都遇到过。扬州刺史臧是经验丰富的典型,孙坚初入行伍,跟他学了不少东西。太尉张温则是另一种典型,征羌时举措失当,当董卓不听命令时,他没有采纳孙坚的建议,反而进一步被董卓左右,导致先胜后败,损失惨重。
军队与朝堂不同,这里只信服强者。说得再漂亮也没用,仗打赢了才是英雄。所以董卓不鸟张温,却对孙坚非常忌惮。
讨论的结果不出孙策的预料。对于要不要攻襄阳城,众将没什么意见,一致要求打。准备了两个多月,粮草的问题又解决了,樊城也拿下了,最后只剩下襄阳一座孤城,没道理中途而废。但是大家也都承认,襄阳不是樊城,强攻不仅损失大,而且需要时间。万一打到一半,袁术吃紧,要求孙坚率领回援,攻击襄阳的战事被迫中止,这个损失将没有任何意义。
周瑜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一声不吭。
孙策也没有说话。他又不是傻子,岂能听不出这些将领的言外之意。他们的意见看似公允,其实是大有偏颇的,支持他的意见是次要,反对周瑜才是关键。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他是孙坚的嫡长子,迟早会是这些人的主君,自然越能干越好。周瑜却是外人,初来乍到就得到孙坚信任,一是因为他的家世,一是因为他和他孙策的关系。这两点都很容易让这些出身寒门的老将产生排斥心理。
孙策原本以为反对意见会来自襄阳豪强,没想到孙坚的部下先内讧了,一时有些措手不及。看着习竺、庞山民一脸看戏的表情,他有些恼火。林风回报,习竺出营之后很是活跃,接连走访了杨家、庞家,自然是暗中通了气,要配合城里的蒯越,给他一点时间。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让你们得逞了。
还有刘辟,这时候千万黄巾军千万不能动摇。孙策的目光扫角落里的刘辟,突然心中一动,迅速有了主意。就在孙坚打算中止会议的时候,他站了起来。
“将军,各位前辈,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可不可行。”
孙坚浓眉微挑,看向坐得最近的程普。程普是诸将中年龄最长的,人缘也好。这次与韩当率骑兵出击,损失小而收获大,功劳丝毫不亚于攻樊城的黄盖、孙贲,首将的地位更加稳固,影响力也更大。他的态度仅次于孙坚,孙坚示意他发言,没有人敢有意见。
程普抚着胡须,朗声笑道:“既是战前会议,人人皆可发言,伯符尽说无妨。”
“就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怕犯错。”韩当大大咧咧的说道:“天下哪有不败的将军,只有不敢打的将军。不敢打,自然永远不败。”
孙策拱拱手。“谢谢二位前辈鼓励。刚才说了半天,其实分歧并不在襄阳,而是在南阳。我有一个想法,是在公瑾建议的基础上略作修改,既能起到试探、逼迫刘表的作用,又不影响主力必要时回援南阳。”
“怎么改?”
“由我和国仪组织试探性攻击,将军与诸位前辈观阵。如果襄阳守得坚固,一时难下,则从长计议,就当刘表、蒯越陪我们练练手。南阳有令来,将军可以随时率领主力离开,将荆州兵和黄巾军给我们就行。就算短时间内拿不下襄阳,我们也能让刘表出不了城。”
“这些人留给你,我的兵力恐怕就不够了。”孙坚有些迟疑。他从长沙带来的人不到一万,剩下的人都是从王睿和张咨手里夺来的,跟着他征战了一年多,战斗力虽然不如他的嫡系,总比刚收降的荆州兵强。要与袁绍或者曹操战斗,兵力不足可不行。
“父亲,你忘了还有三万黄巾军吗?”孙策笑道:“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如果现在派两位经验丰富的将军赶去协助龚将军,从中挑选一万精锐赶往南阳作战,剩下的人继续来襄阳屯田,岂不是两全其美?”
孙坚眼珠一转,嘴角露出不动声色的笑容。
众将一听,神情也为之一变。三万黄巾,虽然战绩一直不佳,但那不是黄巾战士不行打了这么多年仗还能活下来,至少要比现在的荆州兵强而是黄巾军的将领不行。刘辟、龚都等人都是地方豪强出身,用兵能力有限,如果派有作战经验的将领去训练指挥,从三万黄巾中挑出一万可用之兵是完全可能的。
一万人,想想都让人眼热,不仅仅是兵力,更重要的是官职。一个校尉只能统领两千人,一万人至少要由两个中郎将指挥。孙坚现在是破虏将军,是完全有资格提拔中郎将的。
“德谋,元明,你们看呢?”
程普和吴景异口同声的说道:“少将军此策甚好,既不耽误攻城,又节省了时间。我觉得可行。”
程普是外姓诸将中的魁首,吴景是孙坚的妻弟,孙策的亲娘舅,他们都说好,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听孙坚的意思,这两个中郎将应该就落在他们的头上了。不过也没关系,他们升了,留下的空缺自然会给其他人,至少他们留下的那些将士要分。
果然,见众人没有异议,孙坚委任程普和吴景为中郎将,各领义从赶往汝南,与龚都会合。为了安抚刘辟、龚都,孙坚也任命他们为中郎将,比大部分将领都高,只不过实际指挥权要交出一大部分。刘辟心知肚明,但他已经看到了孙策为他准备的土地,权衡利害,让出一部分兵权也是值的,也没有异议。
问题迎刃而解,孙坚随即将攻襄阳的任务交给了孙策,并给了他一个正式的官职:怀义校尉,由他统领刘辟、孙辅、张虎等人攻城,黄忠、陈生指挥的水师也一并交给了孙策,自己则率领主力坐镇大营,为孙策观阵,待机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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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章 欲速则不达
月色清冷,山风轻柔。孙策和周瑜并肩而行,向岘山山顶走去。
周瑜很平静,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是话不多,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
孙策什么也没说,示意林风等人警戒,百步以内不得有任何闲杂人等,就连小跟班庞统都被赶得远远的,视线之内只有他们两人。周瑜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感激。
“公瑾,你我今年十七,实际上还不到十六周岁。”孙策一边说,一边摸了摸唇上的淡而软的胡须,感慨不已。这可是真正的青葱岁月啊,浑身充满了新鲜的荷尔蒙。“即使以花甲之年算,我们至少还能活四十多年,有足够的时间建功立业。”
周瑜笑了。“我知道,我有点急了。”
“是因为你的父亲只是一个洛阳令吗?”
周瑜扬了扬眉,欲言又止。他沉默了片刻,点点头,一声叹息。“伯符,我有时候真怀疑你还是不是以前的那个你,被陆季宁气了一次,就像突然开了窍似的,前后不过几日就判若两人。”
孙策心里一惊,本想掩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来。周瑜再聪明,还能想到穿越么?他能看到的只是这个皮囊,充其量认为我胡言乱语罢了。
“说你呢,扯我干什么。你从祖是太尉,你从叔也是太尉,而你祖父名声不显,你父亲人到中年只是个洛阳令,所以你一心想位至三公,争口气,是吧?”
“是。”周瑜一摊手,苦笑道:“我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
孙策没有说话。他一直怀疑周瑜有这样的心理,但他不想挑明。再好的朋友也有**,周瑜不主动提,他就当不知道。但今天他不得不说,周瑜争于求成,已经激起了孙坚旧部的反感,这对他不是好事。他将周瑜留在孙坚身边是为了辅佐孙坚,而不是制造矛盾。
史书上,周瑜在赤壁大破曹操,一战扬名,连苏东坡都写下一阙《赤壁怀古》追想当年周郎,可实际上赤壁大战时周瑜是左都督,程普是右都督,而且两人相处并不愉快,险些耽误了大事。周瑜后来强攻江陵,很可能就有急于证明自己的动机。攻江陵没错,但是他太急了,亲临战阵,受了重伤,次年暴毙和这场战事有脱不清的关系。
三十六岁英年早逝,不仅是他个人的重大损失,也是江东的重大损失。如果他多活几年,不可能坐视刘备攻取益州,天下可能是另外一个局面。
“你从祖父十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又是哪一年做太尉的?”
周瑜咧了咧嘴,扭过头,避开了孙策的目光。“伯符,我知道我太急了,下次绝对不会。”
“你看着我。”孙策突然厉声喝道:“你躲什么,心虚么?”
周瑜愣了一下,慢慢转过头,涨红了脸,迎着孙策的目光。“我……我有什么好心虚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错就改么。”
“你这是认错的态度吗?”孙策更加严肃,声色俱厉。“嘴上认错,心里否认,又有什么意义?公瑾,我将你从周家带出来,是相信你的才能无人能及,将来不仅可以位列三公,更有能力指挥千军万马横行天下。可那需要时间,就算是长得快的竹子也需要在地下蛰伏几年,积蓄力量,更别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才能成材的参天大树。几年就能成材的树能做栋梁吗?你才十七岁,还没成家,急什么急?”
“我……”周瑜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是不是憋得很了?如果是这样,我给你找几个女人泄泄火,冷静冷静。襄阳豪强虽然比不上你周家,选不出夫人,找几个模样端正的做妾却没问题……”
周瑜见孙策又习惯性的跑偏,开始胡说八道,急得吼道:“伯符,你胡说什么,我是那样的人吗?”
“不要不好意思,这是人之常情,我可以理解的,不会笑话你。”
“那你找个小女孩做伴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呃……”孙策很无语,鄙视地看着周瑜。“公瑾,黄月英才十一岁,还没有初潮,我会这么下作吗?还是说你见我身边有黄月英,心生羡慕,也想找个没成年的小姑娘?”
“你……”周瑜气得一甩袖子,抢先向前走去,不和孙策斗嘴了。论胡搅蛮缠说荤话,他肯定不是孙策的对手。不过被孙策喝斥了一通,他也意识到自己的确有些着急了。才十七岁,有大把的时间,有孙坚这样的名将指点,有孙策这样的奇才做伴,名扬天下是迟早的事,有什么好着急的。
一想通了这些,周瑜原本有些气闷的心情豁然开朗,连脚步都变得轻松起来。
孙策迈开大步,跟了上来,不依不饶地说道:“行了,别生气了,你喜欢小姑娘,我就给你找个小姑娘吧,蔡家还有一个……”
“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
“不要小姑娘,难道你喜欢成熟的,或者像蔡珂那样的小寡妇?”孙策赶了上来,用力揽着周瑜的肩膀,哈哈大笑。“要不这样,到蒯越的家属里挑一挑,反正……”
“你给我闭嘴!”周瑜猛地停住,甩开孙策的手臂。“不管是年轻的还是成熟的,我都不要。”
“年轻的不要,成熟的也不要,你要什么?”孙策狐疑地看着周瑜。“难道你喜欢男人?”他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周瑜,眼神诡异。“你是攻还是受?如果是受,我可以考虑一下。如果是攻,那就算了,我……”
周瑜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攻什么是受,但一看孙策这不正经的眼神也知道不是好话,气得大叫一声,伸手拔出半截长剑,怒目而视。“孙伯符,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和你割袍断义,永不相见。”
孙策拍了拍胸口。“只要不是断袖就好。”
“岂有此理。”周瑜拔出长剑,一剑刺来。孙策一见不妙,撒腿就跑。周瑜紧追不舍,一边追一边大叫。“士可杀,不可辱!孙伯符,你给我站住!”
孙策一边跑一边叫道:“公瑾,有话好好说,我会负责的,你先把剑收起来。”
远处,庞统歪着小脑袋,一脸茫然。“校尉究竟对周公瑾做了什么,以至于拔剑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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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兴亡百姓苦
周瑜文采风流,武功也不差,但是论体能,和孙策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孙策原本的身体就好,要不然也不可能成为小霸王,再加上他有意强化训练,每天早晚至少半个时辰的广场舞版太极拳,一有空就比划两下云手,现在的身体素质更上一层楼,不管是力量还是速度,爆发力还是耐力,他都远远超过周瑜。周瑜凭着一腔血气之勇冲出两百余步,已经有些气喘,他却气定神闲,一边跑一边还有余力调侃周瑜。
爬山原本就累人,周瑜咬着牙又追了百余步,累得气喘吁吁,两腿发软,连和孙策斗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停下脚步,哈着腰,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
突然间,他心头一动。孙策说得对,这人就像走山路,真不能急于求成,要不然走不远。他这是变着法的点醒我啊,我气愤于他的轻佻和粗鄙,却不知道他用心良苦,居然还向他拔了剑。
“唉”周瑜看了看手中的长剑,长叹一声,一扬手,将长剑远远的抛了出去。长剑有月光下划出一道银光,消失在林莽之间。
孙策走了回来,大惑不解。“好好的剑,干嘛扔了?”
“我留着剑鞘就行,提醒自己要虚心。”周瑜看着长剑消失的地方,抚着剑鞘,幽幽地叹了一声。“伯符,谢谢你。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我懂。你放心吧,我以后不会再着急了。”
孙策松了口气。周瑜能自悟是最好不过了。对于他这样的聪明人而言,别人的话再有道理,他听不进去也没用。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孙策也收起笑容,指指远处的襄阳城。“你在我父亲身边学了那么久,想必收获不小。不用太勉强,就把这当成一个课业,实践一下你学到的东西,能发挥几成是几成。”
“好。”周瑜用力点头。他想了想,又道:“伯符,你要上阵吗?”
“我?”
“对啊,我觉得,这是你体验战场的一个好机会。”一旦想通,周瑜迅速恢复了睿智。“令尊是行伍出身,身边的将领也都是用战刀砍出来的功劳,他们不喜欢坐而论道的人,更不喜欢怯懦的人。要想赢得他们的尊重,你我都必须能像他们一样临阵搏杀,短兵相接。你有一身好武艺,完全可以做得比他们更好,只是缺少历练的机会。这一次攻襄阳,我们的对手是没经历过大战的荆州郡兵、豪强部曲,负责指挥的人也没有什么战斗经验,正好用来试手。”
孙策思索片刻,觉得有理。孙坚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是可以坐享其成,做个将二代,但是这样却很难得到程普那些人的认同。历史上的孙策能得到程普等人拥护,应该和他的悍勇有一定的关系。孙权没有这样的能力,继位时危机四伏,连孙贲、孙辅都对他没信心。
什么事都有第一次,第一次上阵,面对刘表、蒯越率领的乌合之众总比面对高顺率领的陷阵营好。如果能攻下襄阳,不仅解决了孙坚的担忧,对他,对周瑜,也是一个漂亮的开门红。
“行,我也上阵。”孙策咬了咬牙。
站在岘山山顶,襄阳城里灯火点点,城头更是人影绰绰,远处一水如带。孙策和周瑜并肩而立,想到明天就要披甲上阵,与人厮杀,莫名的想骂娘。看故事的都以为英雄猛将战天下,演故事的却只想才子佳人后花园,这他么都是什么事啊。
“怎么了?”周瑜轻笑一声:“紧张?”
“不是。”孙策的确有些紧张,却不想让周瑜看轻了,一本正经地说道:“明日一战,伤亡在所难免。我等为名为利,流血牺牲也就罢了,那些普通百姓却是为了什么?”
周瑜笑容渐浅,一声轻叹。
孙策本来只是想装一下,此刻却真的有些感慨起来,想起那首著名的词,不由得轻声吟哦。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想起即将经历战火的襄阳,想起即将被董卓烧毁的洛阳,孙策伤感不已,一字一句都充满了哀伤,特别是最后两句,更是哀婉凄凉,催人泪下。周瑜惊讶不已,转头看着孙策。他愣了好一会儿,拍掌而叹。
“伯符,好诗。有诗无曲怎么行,我谱曲一首,你且听来。”
说完,他清了清嗓子,一边拍手打着节拍,一边吟唱起来。他的声音原本清亮,此刻唱来却声音低沉,宛如战鼓,每一声都唱到了人的心里。节奏并不复杂,但一咏三叹,自有一番动人处,孙策听了两遍,也不由得跟着唱了起来。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远处,庞统听得真切,莫名的湿了眼眶。“伯父知人,我不能及也。”
得知孙策打算亲自上阵,孙坚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孙策的肩膀。
“小心些。”
“喏。”孙策应了一声,交待了几句,转身出帐。回到自己的营帐,他正准备让林风安排人去请黄忠来议事,却见一大群人围在帐前,林风正和一年轻汉子说话,神情亲热,看起来像是熟人。见孙策起来,林风连忙拉着那年轻汉子走了过来。
年轻汉子拱身施礼。“北斗枫拜见校尉。即日起,奉将军之命,护卫校尉左右,请校尉吩咐。”
孙策盯着年轻汉子看了半晌。此人与林风差不多大,二十出头,身材矫健,形容剽悍,一看就是武勇之辈。孙坚让他到自己身边来,加强警卫力量也情有可原。可这名字有点怪,姓北还是北斗,有这样的姓吗,怎么浓浓的动漫味。
“你姓北,还是姓北斗?我怎么没听过这样的姓?”
北斗枫拍拍脑袋,哈哈一笑。“将军没听过也正常,北斗是我自己起的姓,至于原姓嘛,我已经忘了。”
“忘了?”孙策忍俊不禁。“你不会是犯了事,或者惹了不能惹的仇家,不得已,这才改名换姓吧?”
北斗枫大吃一惊,过了片刻,挑起大拇指。“校尉,你怎么知道的?”
孙策哼了一声,没理他,转身入帐。
北斗枫回头看看林风,一脸的不可思议。“疯子,是你说的吧?”
林风笑道:“校尉的手段鬼神莫测,你这点事能瞒得过他?别想太多了,小心做事,别再犯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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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 攘外必先安内
黄月英跪坐在帐中,正在看书,听到孙策的脚步声,连忙起身迎了上来。
“将军,这么晚了,还要读书吗?”
“读书的事等会儿再说,阿楚,你去将你父亲请过来,我有事要和他商量。”
黄月英懂事的应了一声,收起书,匆匆地走了出去。孙策叫来林风,本想让他去请刘辟,转念一想,又放弃了。过了一会儿,黄承彦快步走来。孙策将他请到帐中坐好,示意林风在外面警戒。
黄承彦一看,有些意外。“校尉,出事了?”
“我打算明天亲自上阵。”
黄承彦眉心微蹙,略作思索。“那可得小心些,不可逞匹夫之勇。襄阳城虽然多年没有经历战事,可刘表、蒯越都是有些经验的,这么多天对峙,肯定也训练过。”
孙策点点头。黄承彦没有劝阻他,却提醒他要小心,说明他知道这件事有必要,就不说那些没用的客套话了。提醒他注意安全,这就有诚意,不像习竺、庞山民阳奉阴违,坐观成败。
“我担心的倒不是襄阳城头。我担心的是杨家、习家,特别是习家。习竺进城之后,态度就有了变化,我相信蒯越和他说过什么,他没有全告诉我们。”
黄承彦笑了起来。“校尉应该想得到,无非威逼利诱而已。校尉思虑周全,自是好的,不过也不用担心太多。孙将军坐镇大营,他们不敢有什么异动,校尉把心思用在如何攻城上就好。你若胜了,他们就算有异心也只能憋在心里。你若败了,就算你对他们再好,他们也不可能支持你的。”
孙策也笑了。“先生说得有道理。”他顿了顿,又道:“蔡家铁匠赛刀会的准备工作进展如何?”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蔡家但凡有点手艺的人刀匠都在为了那一金争斗。只可惜,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谁能打出真正的好刀。”
“知道为什么吗?”
黄承彦眼皮一挑,打量着孙策。孙策嘴角微挑,似笑非笑,透着一丝神秘。黄承彦心中一动,立刻意识到其中大有文章。他试探地问道:“校尉,为什么?”
“首先,他们知道的东西太少,只是师傅教的和自己这么多年积累的一点经验。其次,他们这儿不行。”孙策抬起手,指了指太阳穴。“他们没读过书,不知道铁器是如何一步步发展到今天的,更不知道怎么去总结其中的规律。”
黄承彦转了转眼珠,沉吟半晌。“可是……关于治铁,的确没多少记载啊,大多是铁匠们口耳相传。”
“校尉,你是说多炼吗?”黄月英突然说道:“听说最好的刀是百炼刀,是不是炼的次数就是打造好刀的秘诀?”
“是还是不是,要你们自己去想。”孙策笑得更加神秘。他再次点了点太阳穴。“先生,阿楚,读书人的优势不应该是死记硬背,咬文嚼字,而是格物致知,明术而知道。先秦便有铁器,南阳更是铁官所在,冶铁的历史超过五百年,应该总结总结了。”
黄承彦盯着孙策看了片刻,无声地笑了起来。“好,我先想想,如果想不通,再请校尉指点。”
“好。”孙策点点头。大战在即,他必须抛出一些有足够诱惑力的利益,同时暗示自己还有绝招,确保黄承彦不会临阵变卦。“先生,几万大军的军械是一笔大生意,不用点心思可不成。”
黄承彦心领神会,躬身而退。黄月英看在眼里,撇撇小嘴,暗自嘀咕。“故作高明,讨厌。”
送走了黄承彦,孙策叫上庞统。“走,我们去看看刘将军。”
刘辟洗漱完毕,正准备休息,却莫名的有些烦躁,坐在行军榻上,一时出神。
孙策给了他一千三百顷土地,至少能解决两千多户的生计,这是好事。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好处,孙策不仅建议孙坚挑选黄巾精锐参战,还要拉着他去攻襄阳。
攻城是吃力不讨好的任务,危险大,伤亡高,这一仗打下来,他带来的三千士卒能不能活下来一半,他都不敢肯定。汝颍黄巾实力有限,加上老弱不过来三十万人左右,能作战的不超过五万,堪称精锐的最多两万人。程普、吴景要去挑一万,就已经抽走了大半精锐,如果这三千人也折损严重,黄巾被孙坚夺走的精锐就超过一半,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这时,有人来报,孙校尉来了。
刘辟吃了一惊,连忙披上衣服,又将榻上的女人推到后面,匆匆走出大帐。
孙策站在帐外,身边站着庞统,除此之外,连一个亲卫都没。刘辟很是意外,踮起脚尖向远处看了看,孙策笑道:“刘将军,别看了,就我们两个。怎么,你以为我是带着大军来夺你兵权的?”
刘辟打了个寒颤,浑身冰冷。“校尉,岂敢,岂敢。”刘辟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亲卫将谢广隆。谢广隆悄悄地竖起两根指,表示孙策所言不虚,的确只有两个人。刘辟见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如果孙策真有这心思,绝对不会轻装简从的来到他的大营,他大可不必紧张。
“鞋都不穿,不怕受凉?”孙策笑得更加亲切。刘辟不是那种野心很大的人,现在的他只想生存,不被人害了,却没有害人的心思。“寒从脚起,刘将军刚刚安定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要保重身体才行。”
刘辟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出来得太急,既没穿鞋,也没穿足衣,光着脚踩在地上,怪不得这么凉。他尴尬地笑了笑,连忙侧身邀请。“校尉,外面凉,里面说话吧。”
孙策搓搓手,坏笑道:“我就不进去了,免得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将军,月色更好,我们就在帐前喝点酒,聊聊天,如何?明天就要上阵了,我想和你聊一聊。”
刘辟帐里藏着女人,本来就不想让孙策看到,正中下怀,连忙安排人在帐前生起篝火,架上吊壶,温上酒,烤上羊。孙策只身来访,刘辟就没那么紧张了,和孙策谈笑风生。
吊壶里的酒慢慢热了,散发出酒香,羊也渐渐烤得金黄,孙策抱着膝盖,看着火光,突然说道:“将军,有酒无歌,不美,不如去辎重营找几个女人来跳跳舞,助助兴,如何?”
刘辟一听,不虞有他,连连点头。“好啊,好啊。”立刻叫来一个亲卫,让他带着命令,去辎重营调人。辎重营不仅负责全营辎重保管、发放,还有官奴婢,不仅负责做饭洗衣,还要负责将领们的文娱活动,同时还关押俘虏,蒯越的家人就被关在那里。
时间不长,十来个年轻女子被带到了孙策和刘辟面前。孙策早有心理准备,没什么反应,刘辟一看那几个女子,眼睛就直了。和这几个鲜花般的女子一比,帐里那个女人简直就是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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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4章 金丝锦甲(求推荐,求收藏!)
换作十几年前,刘辟不至于这么丢人,毕竟也是家境不错的小地主,养几个漂亮女人不成问题。自从信了太平道,跟了大贤良师,便有些入不敷出。中平元年之后,他没做成开国大将,却成了流寇,这生活水准一落千丈,如今连吃饭都成了问题,美女就不指望了,只能从黄巾军的家属里选。
黄巾军以失地流民为主,拖家带口,不缺女人,偶尔也能找到漂亮的年轻女子,但毕竟出身农家,不管是相貌还是气质,都不能和豪强的家眷相提并论。即使是刘辟最有实力的时候和蒯越也差一个档次。
此刻看到蒯家的女眷,刘辟掩饰不住贪婪之色,多少有些尴尬。
“将军,喜欢吗?”
“嘿嘿,嘿嘿。”
“蒯越的家属明天就要押到阵前,能不能活着回来真说不定。将军如果喜欢,留下她们,也算是救了她们一命。”
一听说是蒯越的家属,刘辟更不敢再放肆了。他再蠢,也知道这是孙策给他下套。他要是睡了蒯家的女眷,万一孙策输了,蒯越卷土重来,不得要他的命?
“这个……不合适,不适合。”刘辟用力的咽下口水。“这样的美人应该留给由将军享用。”
“家父已经留了。”孙策微微一笑。“你怕蒯越报复你啊?”
“不,不是。”
“那倒也是,蒯越如果真的反败为胜,肯定不会饶过我们,不仅要夺回这些女人,还要夺回那些土地。将军,我给你的一千三百顷土地里,有三百多顷是蒯家的,这可是蒯家全部的产业。”
刘辟倒吸一口冷气,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他盯着孙策,眼神惊恐。孙策的意思很清楚,你怕是没用的,就算不享用这些女人,蒯越也不会饶了你,除非放弃那些土地,离开襄阳。可是这样一来,黄巾将士愿不愿意跟他走,那就说不定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为了土地转投孙策。
要想太平,只有一个办法,干掉蒯越,让蒯家永远不得翻身。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太清楚。”孙策扫了一眼那些年轻女子。“谁是蒯良的家人?”
两个年轻女子磨磨蹭蹭的走了出来,自报家门。一个是蒯良的妾,一个蒯良的女儿。
“蒯良勾结袁绍,意图对后将军不利,已经被后将军处死了。”
蒯良的女儿一听,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捂着脸,放声大哭。蒯良的妾却只是低下了头,沉默不语。刘辟见了,咬了咬牙,一指蒯良的妾。“这女人,我要了。”
孙策点点头,看了一眼那女人。那女人凄然一笑,款款走到刘辟身边,乖巧地坐下,强颜欢笑。孙策笑笑,也有些不太自然。为了断绝刘辟的犹豫之心,把他逼到自己的阵营里来,他不得不用这样的手段。但是说实话,看到这些无辜的女人被当成筹码,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可是,他又能如何?
刘辟知道这些女人不能退回去,索性发了狠,将她们分给了手下的将领。这些将领或是出自寒门小地主,或是农夫出身,对这些出身富贵的女子本来就有一种仇视心理,黄巾军势盛的时候,他们没少抢,此刻分到赏赐,自然不会拒绝,纷纷向刘辟致谢。
“不要谢我,该谢孙校尉。”刘辟说道:“包括那些土地,都是孙校尉为我们筹措的,你们不能忘了孙校尉的恩德。明日随我上阵,宰了蒯越,夺了襄阳。”
将领们又纷纷向孙策致谢。孙策却不像刘辟一样躲避,坦然的受了。“诸位壮士,无须多谢。你们跟着刘将军努力作战,将来天下太平,你们封妻荫子,又岂止是几个被俘虏的女人可比?”
黄巾军这几年处境窘迫,一直在为生存为努力,现在不仅有了土地,有了女人,还有了希望,心情愉快,一个个围着孙策有说有笑,感激不尽。刘辟看在眼里,暗自苦笑。孙策手段高明,他如果三心二意,这些部下以后还愿不愿跟着他都难说。
想想真郁闷,撑了这么久,连孙坚都没能把他们怎么样,最后被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摆平了。刘辟一边哀叹世事无常,一边向孙策表示,明天一定亲自率领黄巾精锐出战,以报效将军父子的大恩大德。
搞定了刘辟,孙策回到自己的大帐时已经是半夜,黄月英趴在案几上睡着了,歪着脸,一丝口水从小嘴里滑了出来,流到书简上。孙策笑了一声,脱下大氅,将她裹了起来,抱到隔壁的黄承彦帐中。黄承彦正在写写画画,连忙起身接过,将黄月英放在行军榻上,盖好被子。
“刘辟怎么说?”
“他答应出战,不过不能指望太多。”孙策轻声说道:“黄巾军为了求生挣扎得太久,士气严重受损,信心不足,突然要打硬仗,不太现实。”
“校尉有这样的心理准备,那是再好不过。”黄承彦转身拿起案上的那副帛书。“将军,我凭记忆画了一个襄阳城防草图,标注出了弩机的可能位置,你仔细记住,小心冷箭。”
孙策感激不已,连忙拿过,凑在灯前细看。乱军之中最可怕的不是手持刀剑的对手,而是弩手。在这个时代,弩就是狙击枪,弩手就是狙击手,特别是那些射程超远的强弩,很可能你还没看到他,就被他一箭要了命。
“多谢先生。”
“等等。”黄承彦转身从榻上抽出一件小包裹。“将军,这是一件锦甲,你明天贴身穿着,预防万一。”
“锦甲?”孙策很意外。他知道后世有用丝绸织的甲,据说能够缠住箭头,不让箭头深入。汉代难道已经有这样的东西?他抖开一看,这件锦甲并不大,像一个马夹,没有领子,没有袖子,防护的重心是躯干。不算很厚实,却比一般的丝织般厚很多,粗粗一看,至少有二十层,有些份量。他摸了摸,发现里面还夹着东西,凑到灯光前一看,这才发现里面夹了好几层金丝,在灯光下闪着光。
“金质软,易延展,能够化解箭矢之力,而且不会生锈。”
“先生好巧的心思。”孙策感激不尽。虽然他觉得用金丝不如用钢丝,可现在的治铁技术还拉不了钢丝,金丝应该是最适用的。“谢谢先生。”
“不用谢我。”黄承彦看了一眼行军榻上睡得正香的黄月英,眼神温柔。“是小女和她小姨一起缝制的,你一件,孙国仪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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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赌一把大的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上阵,孙策睡得不是很好,早早起来,练了一会儿拳,又将刀戟等必用武器操练了一遍,找找手感。他练武的时候不穿甲,即使清晨凛冽,他也喜欢穿着一件单衣甚至赤着上身习武,一直练到汗流浃背为止,练完了,洗一洗身子,这才正式穿衣披甲。
黄月英来的时候,孙策刚刚练完,身上全是汗珠,热气蒸腾,肌肉在光滑的皮肤下滚动,虽然不像健美冠军一样肌肉贲起,线条分明,却充满力量。这是真正锻炼出来的肌肉,是孙策本尊十几年习武的成果。
黄月英看了一眼就莫名红了脸,扭过头,匆匆向孙策的大帐走去。进了帐,见庞统正在收拾床铺,那件金丝锦甲叠得整整齐齐,就放在枕边。她瞪了一眼庞统,没好气地说道:“你叠的?”
虽然庞统比黄月英还大两岁,但黄月英早来几天,又有老爹撑腰,比较强势,庞统还真不敢惹她,连忙说道:“不是,是将军自己叠的。”
“嗯。”黄月英脸色稍霁,柳眉微蹙,又道:“以后这些事由我来吧,你堂堂男子汉要做大事的,不要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
“唉,那可太谢谢你了。”庞统求之不得,一口答应。他虽然年幼,却胸怀大志,一心想做一番大事业,对这些侍候人的杂务可没什么兴趣。他让在一边,一边看黄月英手脚麻利的收拾床铺,一边说着闲话,不知不觉地就说到了昨天晚上听到了曲子,还轻声唱了一遍给黄月英听。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黄月英低声吟唱了两遍,直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庞统。“你没听错,真是校尉作的?”
“我问过周公瑾,的确是校尉所作,周公瑾谱的曲。”
黄月英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见庞统傻傻地站在一旁,她啐了一口。“看什么看,这些事我做了,你也不能闲着,去看看还有什么事要准备。今天校尉要亲自上阵攻城,衣甲、武器、令旗一样都不能疏漏,若是出了岔子,被人笑话,你脸上也无光。”
庞统如梦初醒,连忙走了出去。
黄月英又轻声吟唱了两遍,越唱越喜欢,不仅曲子苍凉动人,词更是气势雄浑,有大慈悲。她正唱得入神,臀上忽然被人拍了一记。她吓了一跳,一声尖叫,双手掩着臀,藏到角落里。
“谁?”
孙策站在她面前,也是一脸惊愕。“怎么是你,士元呢?”
“他……他出去了。”黄月英面红耳赤。虽然在孙策身边伴读这么久,孙策却很少和她有肢体接触,最多摸摸她的脑袋。见孙策惊讶,她便知道孙策将她误会成了庞统,随即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难道校尉和庞统这么亲密?庞统那么难看,他怎么也……
一念及此,黄月英顿时像吃了苍蝇似的不舒服,对庞统也莫名多了几分怨气。
见黄月英脸色不佳,孙策也有些尴尬。“那个……帐里暗,我看错了,把你当成了士元。你别介意啊。疼不疼?要不要我给你揉一揉?”
“校尉!”黄月英涨红了脸,尖声叫道。
“哦,不行,不行。”孙策也有些乱了阵脚。他虽然觉得黄月英萝莉可爱,但从来只是欣赏和疼爱,没有亵渎之意。他转了两圈,一眼看到床上的金丝锦甲,连忙拿了起来。“这个……谢谢你啊,我非常喜欢。”
见孙策语无伦次,窘迫不堪,黄月英气已经消了三分,忍不住白了孙策一眼,嗔道:“喜欢有什么用,能护得你周全才行。我已经试过了,衬在鱼鳞甲里面,百步之外能防三石弩,一百五十步之外能防六石弩,百步之内你就得小心了。”
“好,好。”孙策倒也不贪,强弩既然是狙击利器,利于远射,不利近战,出现在百步以内的可能性不大,威胁还不如亲卫们带的手弩。这件夹金袄毕竟不是防弹衣,金丝的强度也有限,能有这样的防护效果已经超出他的想象了。一想到金丝,孙策立刻想到了正事。
“金丝太贵,铁丝容易生锈,你有没有想过用铜丝代替?”
“没试过,铜丝不好找。”黄月英皱了皱眉,不以为然。“两件夹金袄也没用到一金,贵一点就贵一点吧,又没想过多做。”
“如果好的话,为什么不多做?”孙策不同意黄月英的看法。“如果效果好,成本又能降下来,我希望每个将士都有一件。培养一个战士要花多少心血?多一份防护,就能多一份生还的希望,说不定就能挽救一个家庭。阿楚,这可是功德无量的善事,你不能掉以轻心。”
黄月英眉头一挑,想起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知道孙策不是嘴上说说,而是发自肺腑,不禁笑了一声:“知道了,我再想想办法就是。不过,像你这样做,就算是有金山银山,也养不了几千人。”
“这就需要你开动脑筋了。”孙策习惯地抬起手,摸摸黄月英的头。“你想想看,青铜刚刚出现的时候有多贵重,现在呢,除了箭簇,还有谁用青铜制的兵器。铁原本是恶金,只能做农具,现在却是兵器的主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区别?这就是技术的进步,是人的聪明才智带来的变化。武器装备当然需要钱,但从来不是简单地拼钱,拼的是智慧。”
黄月英一手捂着臀,一手捂着额,愤怒地盯着孙策。孙策刚刚用这只手拍了她的臀,现在又摸她的头,简直可恶之极。可是孙策说得激动,丝毫没有注意到黄月英的小心思,挥舞着手臂,说得眉飞色舞。
“金丝是贵重,但金丝的强度不好,不及铁的十分之一。如果你能将铁拉成丝,做成这样的战袄,我敢说,连铁甲都不用穿,防护能力也足够。”
“铁还能拉成丝?”黄月英顾不上怨恨孙策的手不规矩,惊讶地说道:“铁那么脆,怎么拉丝?”
孙策眼珠一转。“要不要打个赌?”
一看孙策这眼神,黄月英立刻警觉起来。“怎么赌?”
“我如果能把铁拉成丝,你就做我一辈子的伴读。如果不能,我就还你自由,同时把黄蔡两家的土地都还给你们。”
黄月英眨眨眼睛。“要不换个赌法吧,赌个大的。从现在开始,你的军械由给我黄家供应,我保证将铁拉成丝。如果做不到,我就给你做一辈子的伴读,怎么样?”
孙策哈哈大笑,指指黄月英。“你很聪明。好,我答应你了。来,空口无凭,击掌为誓。”
黄月英看看孙策竖起的手掌,嫌弃地撇了撇嘴,闪身从孙策身边溜了出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从现在开始,你不能把军械生意交给别人。最多三年,我一定能将铁拉成丝。”
孙策如梦初醒,一拍大腿。“我去!打了一辈子鹰,今天被雏鹰叼了眼。”
帐外,黄月英清脆的笑声渐渐远去,充满诡计得逞的得意。帐内,孙策眼神欣慰,如释重负,他刚想得意的笑两声,周瑜闪身而入。
“伯符,宛城送来消息,曹操攻破昆阳,进入南阳,前锋已达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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