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张纮
孙策背着手,站在渡口,来回踱步。典韦、许褚带着四百义从站在十步之外,陈到率领白士在不远处跟着,更远的地方,秦牧、麋芳率领一千亲卫骑散在四周警戒。
春风徐来,吹面不寒,绿色的柳条随风摇拽,河水清澈,倒映着蓝色的天、绿色的树,波光粼粼,不时有鱼儿吐出气泡,一甩尾巴,又不见了。
蒋干送来消息,张接受了他的邀请,正在赶来的路上。孙策深知张对自己的重要性,一反对张昭的随意,亲自赶到淮水边迎接。淮水对面就是钟离县,是九江郡的范围。正值两军交战之际,他的到来引起了对面不小骚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对岸盯着他。不过这里离阴陵有一百多里,离寿春更是超过三百里,等周昂收到消息,他已经接到人离开了。
“将军,来了。”郭嘉提醒道,伸手指向淮水上的一艘渡船。这是一艘大渡船,船上停着一辆两匹马拉的四轮马车,正是蒋干特有的标志。船头站着两个人,隔得太远,看不清楚,但其中一人应该是蒋干,另一个自然是张。
孙策不敢耽慢,背在身后的双手立刻挪到身前拱起,这才是表示尊敬的姿势,背着手是非常傲慢的,对普通下属没问题,对张这样的人才太不礼貌了,是很失礼的举止。
借着东南风,渡船很快靠了岸。船刚刚停稳,孙策就抢先一步上了船,一揖到底。
“江东小子策,见过子纲先生。”
张很远就看到了孙策,对孙策跑这么远来迎接他很意外,非常满意。此刻见孙策施大礼,又不报官职,更是感动。别说诸侯聘请幕僚,就是普通人迎接老师也不过如此。
“不敢当,不敢当。”张连忙还礼。“广陵野夫,岂能受将军如此大礼。”
孙策笑道:“以先生的才学,取青紫如拾芥,何足道哉。大将军、三公辟请,先生都不肯就。小子能请到先生,是我的荣幸。先生,请。”
张心中欢喜。
他曾经游学京师多年,跟博士韩宗学习易经和欧阳尚书,又到外黄跟濮阳学习韩诗、礼记和左氏春秋,已经小有名气。学成之后回到本郡,很快就被举为茂才,又到了洛阳,大将军何进辟请他为掾,他看不上何进,拒绝了。董卓入主洛阳,荀爽应征,升任司空,又辟人耿掾。他觉得董卓残忍粗暴,不能长久,荀爽此举实属昏招,又拒绝了。不久前,朱升任太尉,再次派人来请,同样被他拒绝了。
与其他名士不同,他拒绝这些人的辟除既不是为养名,也不是淡泊仕途,相反,他建功立业的心思很强烈,拒绝何进、荀爽和朱只是因为那几位都不是能成大事的人,不能成就他的愿望。
何进蠢而不知机,荀爽虚而不务实,朱俊刚而不知权。
与他们相反,孙策聪明而善于把握时机,务实不尚虚,手段强硬却又灵机应变,这些都是成大事的必备素质。再加上孙策对他礼节周到而诚恳,他的客气不是摆在脸上,而是发自肺腑,让他有一见如故的亲近感。更贴心的是孙策知道他不缺富贵,这一点非常重要。
张来回走了两步,却没有下船的意思。他今年刚满不惑,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虽然中等身材,也算不上强健,却步履轻松,双眼有神,说话的声音不算洪亮,但字字清晰,自有看透人心的力量。
“将军被人称为霸王再世,可知这里与霸王有什么关系?”
孙策微微一笑,考试来了。这要是没点准备,说得不好,张也许掉头就走,连船都不下了。
“略知一二。”孙策转身一指北方。“那里就是被韩信十面埋伏,一曲楚歌唱散十万大军的地方。”转身又一指南方。“那里便是迷了路的阴陵,再往南,就是他自刎的乌江。”
“霸王征战多年,麾下又有熟悉地形的江东子弟兵,如何会迷路?”
孙策应声答道:“因为他赶走了范增。”
“范增在,他就能不迷路?”
“那也未必。”
“哦?”
“范增不仅要在,还要看他在哪儿,如果只是在身边,依然不免鸿门之失。如果是在心里,那他根本不会出现在阴陵,又怎么会迷路呢?就算到了阴陵,他也可以退往江东,卷土重来。天下事,未可知。”
张点点头,伸手相邀。“将军,请。”
“请。”
孙策伸手一只手,轻托张手肘,这是晚辈扶长辈走路的礼仪。张暗自点头,举步下了船。孙策紧紧跟上。走了三步,张停住了,向孙策拱拱手,托住了孙策的手臂,以示礼节已尽。孙策松了手,与张并肩而行,却还是拱着手,微微低着头,一副受教的模样。
许褚带着义从上前,将马车引了下来。张打量着许褚。孙策立刻为他介绍郭嘉、许褚、典韦等人,又把陈到等人叫过来,一一向张行礼问候。
张抚着胡须,轻声说道:“将军麾下皆是少年英雄,而且来自四面八方,不全是将军故旧。”
孙策正色道:“策德浅能薄,唯愿纠合四方英豪,为汉家除残去秽,岂能局囿于乡里,画地为牢。愿先生不吝教诲,读书做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好,很好。”张点点头,嘴角微挑。“将军的志向很大。我虽然能力有限,又半生碌碌,但是能与将军这样的少年英雄为伍,也觉得胸中多了几分豪气呢。”
正说着,远处有骑士飞奔而来,冲到郭嘉面前,翻身下马,从怀里抽出一只铜管,双手递给郭嘉。郭嘉查看了一番,用随身带的短刀割开封好的蜡,取出里面的帛书,迅速看了一眼,快步向孙策走来。
“将军,事谐矣,诏书很快就到。将军应该立刻赶回汝,主持大事。”
孙策接过帛书,看了一眼,转身对张笑道:“你看,先生一到,我多时未能解决的麻烦就迎刃而解了。先生,我不敢耽搁你太久,三十年,如何?三十年后,待天下太平,我再像今日迎先生一样,恭送先生荣归故里。”
张环顾四周,打量了一圈周边的义从和白士。“这点人手可不够,至少要再翻一番。”
孙策微怔,随即大笑。“先生放心,届时我率领一万精骑,亲自护送先生。”
张也笑了。“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377章 以史为鉴
郭嘉收到消息,经过一番争吵和博弈,天子同意了王允的建议,奖赏军功,拜曹操为镇东将军,仍领司隶校尉,主持长安军事,招募流民为兵。迁征西将军皇甫嵩为车骑将军。拜马腾为征西将军,驻县。韩遂为镇西将军,驻武功。二人皆归皇甫嵩节制。
在桓典、丁冲等人的运作下,王允拜孙坚为征东将军,领豫州牧,由太尉朱节制。孙策为讨逆将军,周瑜为建威将军,统兵西行入长安,拱卫天子,归曹操节制。
因为袁术生父袁逢、长兄袁基已死,追认袁术嗣袁逢之安国亭侯爵,增邑三百户,以示慰勉。袁术已死,谥曰宣武,由其子袁耀嗣爵。
诏书已经发出,但长安乱成一团,又有西凉兵作乱,驿亭的功能基本瘫痪,驿马不全,还不如郭嘉的细作来得快。
看完消息,孙策注意到吕布被忽略了,牛辅等人也被忽略了,朝廷也没有认可他对南阳郡的控制。
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不管朝廷承认不承认,南阳都是他的,没人能抢走。对于诏书,现在就是取有精华,弃其糟粕。将军印绶收下,该占的继续占着,派兵去长安,听曹操节制?简直是个笑话。那手下败将做了镇东将军,老子才是杂号将军,还要听他节制?瞎了你的狗眼。
不过,讨逆将军很耳熟啊,可不就是历史上孙策的官职嘛。
将张迎回大营的路上,孙策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通报给张,既是表示信任,也是面试。张考他,他也要考考张,礼尚往来嘛。他知道张是人才,而且忠心无虞,但历史记载毕竟粗略,只能看到他提醒孙策谨慎、劝阻孙权突阵、建议孙权建都秣陵这几件事,他临终前给孙权的书信也可见他深谙君臣相处之道,可以想见他不是张昭那种名士,但既然要做君臣,多了解一些总是好的。
况且他这么隆重的请张,难保郭嘉没想法,让张展示一下能力,也有助于配合。
张显然心知肚明,他放下帛书,先看了一眼郭嘉。“奉孝想必是掌军情,临阵交锋,算无遗策。”
郭嘉笑嘻嘻地拱拱手。“先生谬赞,不敢当。我在将军身边做一些杂事,偶尔查漏补阙,没什么大用。”
“如果你没什么大用,却能担任军祭酒,那我就要怀疑将军的用人了。”张开了个玩笑,缓和了一下气氛。“但凡断案,一要通晓人情,探知真伪;二要精于勘查,走访四邻。善于断案者少,能断案数十年而无误者更是罕见,绝不仅仅是通晓律令就可以的。阳翟郭家以小杜律传家,你幼承家学,必然精于揣测人心,又擅长收集信息,能从蛛丝马迹中窥透真相,安排细作打探消息应该是你的手笔。”
郭嘉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随即再次拱手,不再有一丝轻佻。“先生所言,句句中的。”
“春秋以降,儒法相继开宗立派,秦国以法强国,一统天下,法家至于鼎盛。可是不过区区十余年,秦朝便土崩瓦解,何也?”
孙策静静地听着,并不发表意见。张并不是提问,而是阐述他对治道的见解,掺杂着对郭嘉个人的评价,他只要好好听着就行了。对于秦以法而亡的论述,他听得太多了,以后世专家学者评价,见解最高的便是贾谊,后来人不会再超出他的水平。尽管如此,他也想听听张的论述。
“因为疆域广大,事务繁多,而法家严苛,力争事事尽在掌握之中。于君主,则事必躬亲,苦不堪言,秦始皇日夜批决文书,至夜不得休息,却不肯分责于人,只为大权在握。后世之君要么能力不足,只能委任身边亲信,要么不堪其苦,荒殆朝政。所以始皇帝五十而身故,二世数年而国亡。”
孙策脑中灵光一闪,一下子理解了张的意思。
秦始皇五十岁就死了,以皇帝而言,他的寿命不算长。这其实是很不正常的现象。
皇帝多短寿是没错,但秦始皇不在此列。除去个人因素,皇帝多短寿的原因大致有二,一是近亲结婚导致先天不足,按后世科学说法,就是在基因上致病几率就高,二是女人太多,不够节制。但秦始皇并非如此。他的父母不是近亲,他从小又在赵国长大,身体很好。他宫里女人虽多,儿女也不少,但他并不算好色,他甚至没有立皇后,也没有特别宠爱哪一个妃子。
有几个长年工作到深夜的人会将精力浪费在女人身上。
他本该可以长寿,但他长期高负荷的工作量摧毁了他的健康。他实际上是累死的。考虑到他晚年的求仙问道,大致可以断定他四十以后身体就江河日下,求仙问道与其说是想长生不老,不如说是想恢复健康。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三十到四十岁是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候,受点累也看不出来,一旦过了四十,健康状况就会凸显,如果不加以注意,往往会早夭。秦始皇如此,眼前的郭嘉也是如此,他死的时候还不足四十。以前他一直以为郭嘉早夭是因为先天不足,现在想想,工作量太大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他刚刚掌握豫州,细作队伍也不过百余人,郭嘉已经忙得很少有正常休息的时候了。
比郭嘉更典型的例子还有一个:诸葛亮。诸葛亮是鞠躬尽瘁的代名词,他是标准累死的。他死的时候五十四岁,看起来不算早夭,可是如此考虑到他是在刘备死后才独揽大权,前后也就十来年的光景,其实和郭嘉在曹操帐下效力的时间差不多。如果他刚刚出山就被刘备付以重任,也许刘备的争霸之路会顺利一些,但诸葛亮大概也会死得更早。
巧得很,他也是法家,喜欢事必躬亲。
张注意到了孙策的脸色,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至少是有所领悟,既惊讶又兴奋。书读得多不代表懂的事就多,还要看悟性,而悟性是天生的。张良为别人解说《太公兵法》,懂的人寥寥无几,为刘邦解说,刘邦却是一听就懂,这就是悟性。张良决定追随刘邦,正是看中了刘邦的悟性。
显然,孙策的悟性也很高。
“于君如此,于国家也是如此,事无巨细的背后是大量的人力物力消耗,法家以编伍之法勒民,奖励耕战,亦出于此。其善在于能尽全国之力,并力所向,不遗一人,所以秦之民虽不多于六国,而秦能灭六国。其恶则在于竭泽而渔,民不聊生。大争之世,尚可勉强为之,六国既灭,又南讨越,北征胡,连年不休,天下苦秦,所以陈胜才能揭杆而起,登高一呼,而强秦土崩瓦解。”
张伸手指指北面。“大泽乡离此也不远。以史为鉴,岂是一句空言哉?”
第378章 代沟
孙策没有说话,只是点头表示认同。
张的观点看似老调重谈,但他落到了实处,不是空谈道义。法家要求控制力越强越好,但控制力是要技术力量支持的,一旦超过了这个限度,其投入产出比例就会急剧下降,变成劳民伤财。比如说诏书传递,最快的就是六百里加急,号称十天以内,能将诏书送到最偏远的县,但这背后是无数的驿夫和驿马,三十里一驿,全国有多少驿站,要养多少人,养多少马?人要吃饭,马要吃草,需要巨大的投入。
郭嘉安排的细作能深入长安打探消息,但这是用钱堆出来的,这一份消息的代价很可能就是跑死几匹马。国家可以安排驿马三十里一换,他的细作不可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就只能不惜马力的狂奔,以期能够早一天将消息送到郭嘉手中。
郭嘉最近花了多少钱,他没算过,但肯定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随着细作队伍的规模越来越大,这些费用终将成为他沉重的负担,而郭嘉也将为此付出更多的心血。
不是说情报不重要,但适可而止很重要。这就是汉初由法家转向黄老的原因之一。法家尚严,黄老尚宽,这样才能休养生息,恢复元气。
张未必有发展技术的见识,但是他认识到了技术的客观限制,这已经比那些空谈道义的儒生强太多。如果说张昭是务虚派,那张就是务实派。
而他也是个务实派,而且还有点唯技术论,所以看到张昭他就有点烦,看到张却很投缘。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对张昭是有偏见的。张昭的执政能力可能偏弱,脾气也不好,但坐镇后方还就需要他这样能镇得住场子的人。像诸葛亮那样的人做丞相只能活十年,张昭做丞相至少可以活二十年。
等张昭回来,有必要调整一下他的任命。
张收回话题,问郭嘉道:“你的细作很多,那你知道朱太尉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让将军攻击九江吗?”
郭嘉有些讪讪。他的确安排了细作到洛阳,但是他的细作进不了太尉府,就算进太尉府,也无法掌握朱的动向。这需要时间,一个新人是很难靠近朱的,更不可能和他说话。要想在朱身边安排一个,要花更多的心血。同样,如果不是沛国世家支持,他也不可能抢在诏书到达之前得到内容。细作再多,要想打听到诏书内容也不是易事。
“你的细作要想了解朱太尉的想法,至少要能见到他,但普通细作没有这样的机会。可是,这不代表我们就无法分析朱太尉的想法。也许不会太细,但大致方向可以确定。”
“请先生指教。”
“朱太尉曾被前会稽太守徐举荐为孝廉,而不久前被将军赶走的汝南太守徐就是徐的族弟。”张露出狡黠的笑容。“巧得很,他们就是我广陵郡海西人。徐回家后,我曾去拜访他,徐刚刚被朱太尉举荐为东海相,此刻应该已经上任了。”
孙策和郭嘉面面相觑。这里面还有这层关系?如果不是张说,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就算有细作,也不可能打听得这么细啊。我刚把徐赶走,朱就举荐徐为东海相,这分明是对我不满啊。
“将军难道不知道徐的徐,就是徐州的徐吗?”
孙策彻底有些懵了,三国名臣武将中,除了徐晃、徐盛、徐庶几限的几个人之外,他也没听哪个姓徐的厉害啊。郭嘉也很意外,他是颍川人,对世家名士比孙策了解,但他也没听说徐的背景这么强。
“这……有关系?”
“徐州本是东夷,徐乃九夷之一,徐州及相邻诸州都有大量的徐氏后人。他们也许没出什么闻名天下的名士名臣,可是在地方的实力却不小,二千石也有好几个。将军如果想将来入主徐州,不宜与徐氏生怨。”
孙策尴尬不已,还是太年轻啊。他摸摸头。“这事怪我,孤陋寡闻,没想到徐氏实力这么强。”
郭嘉也很惭愧。驱逐徐这件事与他无关,但他没能关注到徐姓在徐州的影响力,及时提出补救措施,却是失职。不过话又说回来,眼下这形势,派大量细作进入徐州也不合适啊。
“就算没有徐这件事,将军在汝南做的这些事也会让朱太尉心生不满。朱太尉虽然出身寒门,也不以学问名世,但是他这个年纪的人大多崇尚名节,他本人也是因为孝道为人所知,以名士自居。你对名士不敬,他岂能满意?现在河北形势不明,他不得不倚重于你,一旦河北形势明朗,袁绍向朝廷臣服,朱太尉会立刻将你逐出汝南,选一边郡做太守,为国戍边去。”
孙策眨眨眼睛,忍不住笑出声来。张说得没错,朱十有**是这个想法。怪不得迟迟没有动静来,原本他压根儿就不喜欢我啊。这老人家还真是固执呢。这么一说,也可以理解他为什么看不上尹端了。当年他可是为了替尹端脱罪出过大力的,后来却和尹端没什么来往,大概是觉得举荐之恩已报,两不相欠,也就没必要和尹端这个武夫多来往了。
不能说郭嘉对朱一点不了解,但他毕竟才二十出头,又野心勃勃,一心要建功立业。对名节这种事,他是不太在意的。可朱不同,他年近花甲,虽然没能成为党人,但他年轻时所受的教育就是崇尚名节,对道义和规矩的敬畏不是他们这些年轻人能够理解的。张人到中年,又经历过党议风起云涌的时代,他对朱心理的把握自然比郭嘉更准确。
这就是代沟。
“不过将军也不必担心,袁绍是不会向朝廷臣服的。袁家经营了上百年,异心已萌,一心以为代汉者非袁莫属,袁绍养名二十年,为的就是今日,他怎么可能放弃这样的机会。”张说着,脸上的笑容散去,一声叹息。“乱世将至,朱太尉怕是要失望了。”
对张的判断,孙策已经听过几个版本,侧重点有所不同,结果却是一样的,可见大势所趋,英雄所见略同。朱未尝没有看到这一点,只是他心存希望,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罢了。
“先生,那我该怎么做?”
“尺蠖之屈也,以求其伸,将军父子出身寒微,对于充斥世家名士的朝堂来说,你们是格格不入的异者,但凡有所举动都会引来非议。当此之时,若将军一心求进,只会受到越来越多的敌意,成为众矢之的。不如收敛锋芒,积累力量,以待时变。易云: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将军如此年轻,等上几年又有何妨?潜龙勿用,或跃在渊,方可无咎。”
孙策和郭嘉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郭嘉已经认可了张,这才说道:“先生,我现在只是一个杂号将军,不能给先生太高的职务,长史之职,想请先生屈就。”
张离席而起,向孙策欠身施礼。“愿为将军效劳。”
第379章 和离(圣诞快乐,求推荐!)
盛夏将至,天气炎热,不利作战,又知道自己惹恼了朱,不可能得到授权了,孙策干脆听张的建议,行尺蠖之屈,撤回平舆。
郡兵全部放假回家。攻克萧县,除了干掉刘备一千骑兵,截下四千丹阳兵之外,孙策没得到什么战利品,还欠了陶谦五万石粮。这一仗打得有点亏,连郡兵的奖励都拿不出来。张出了一个主意,让他免去郡兵的赋税及口钱。郡兵没有参战,跟着跑一趟就能免去一年的钱粮,也很满意,都说孙将军是个好人,高高兴兴的回家了。
张随即又为孙策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往洛阳。信里也没写什么大事,就说我孙策击退了刘备,保证了豫州安全,现在遣散郡兵,让他们回家务农,然后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句,我请彭城的张昭为汝南郡学祭酒,准备办学。至于张,根本提都没提。
孙策没看出什么好来,郑札看完之后却是心悦诚服,对张的文采大加赞赏。听完郑札的分析,孙策明白张为什么不提他自己了。他的文章别具一格,估计朱一看就能知道是他写的。朱辟张而不得,却被他请来了,还为他主翰墨,写文书,足以证明他对名士还是不错的。再加上张昭的事,应该可以扭转朱对他的既有印象。但这件事明说就不好了,有卖弄之嫌,不经意的抖一下才自然。
这就是人才啊,你看这工作积极性,张昭那大名士怎么没主动为我写个信呢。太不自觉了,回头得让他补上。
数日后,孙策回到平舆。
就在他到达的前一天,朝廷诏书已经到达平舆,袁耀继承了安国亭侯的爵位,还加封三百户,袁术也得到了追谥,袁权非常高兴。这不仅意谓着朝廷盖棺认定,承认袁术还是大汉臣子,还确定了袁术继承袁逢之后,袁家血脉没有断。
袁逢有三个儿子,嫡长子袁基官至太仆,他是理所当然的侯爵继承者,但是他被杀了,连同他的儿子。袁逢还剩下嫡子袁术和庶子袁绍,袁绍已经过继给袁成,不算帐。没有朝廷的认可,袁术可以继承袁逢的血脉,却不能继承侯爵。有了这个认可,安国亭侯的爵位又可以传承下去了。
不管怎么说,袁权很高兴。当孙策在前面应酬完了,来到后院时,她再三向孙策表示感谢。她自己也清楚,如果不是孙策前后张罗,这件事是根本不可能的。朝廷那帮人眼里只有袁绍,根本没有袁术。
孙策能理解袁权的兴奋,但他没有这样的切身感受。袁权高兴,他也高兴。对面袁权的感谢,他打蛇随棍上。“别空口说白话,来点实惠的,你怎么谢我?”
袁权心情好,没计较孙策的玩笑,含笑瞟了他一眼。“我也只能嘴上谢谢了,没什么实惠能给你。外面的人说你是仰仗着我袁家,实际上我们姊弟三人却是依附你活着,吃的穿的都是你安排的,没一样是我们自己的,我能拿什么谢你?”
孙策瞅瞅袁权。“嘴上……也行啊。”
袁权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懂,一点反应也没有,平静地看向别处。过了一会儿,她说道:“对了,有件事要和你说一声,我和黄猗和离了。”
孙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顺口说了一句。“好好的,怎么就离了?”
袁权歪着头,看着孙策。
“呃……”孙策这才醒悟过来,拍拍自己的嘴。“失言,失言,我自己掌嘴。”
袁权“噗哧”笑了一声,随即又觉得不太合适,收起笑容,却无法掩饰脸上的微红。“我与他和离倒不是因为感情淡漠,而是因为他过于失礼。先父弃世,他不守丧也就罢了,送葬也不来,还伙同刘勋据江夏而叛,他眼里哪里还有先父,哪里还有我。”
孙策点点头。“离了也好,我也觉得那人不地道。什么名士嘛,一点底线也没有。你们袁家也真是奇了怪了,和姓黄的犯冲,以后嫁人千万别嫁姓黄的,尤其是名士,忒不是东西。”
“嗯咳!”背后传来一声轻咳。袁权眉毛一弯,眼中露出狡黠的笑意,却忍着不笑。孙策回头一看,见黄月英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她扎着单髻,包着头巾,一身洁白的士子服,看起来像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郎君,只是眼神有点凶,恶狠狠地看着孙策。“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你能再说一遍吗?”
孙策又惊又喜,一拍手。“唉呀,我说这两天怎么总有喜鹊绕着我飞呢,原来是我的金不换来啦。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派人去接你啊。”一边说,一边张开手臂。“来来来,让我抱抱。”
黄月英原本虎着脸,要与孙策理论,见他张开双臂迎了过来,顿时臊得满脸通红,尖叫一声,转身就跑。孙策跟着追了过去,刚出内院院门,就听得外面一声清脆的大喝:“哪来的狂徒,敢欺负我的阿楚姊姊,阿翊,阿议,咬他!”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便迎了上来,气热汹汹地抡拳就打。孙策定睛一看,冲上来的是孙翊,撸着袖子,圆睁双目,一副恶狗模样。站在远处的是陆议,束着手,苦着脸,一脸大写的字。一手叉着腰,一手搂着黄月英的腰,明明还没黄月英的肩膀高,却一副保护者模样的正是孙尚香。
“你们搞什么?”孙策一头雾水。
“大兄?”孙翊连忙收回拳头,尴尬地挠挠头,突然一指旁边。“老鼠,老鼠!”一溜烟的跑了。
“大兄?!”孙尚香一蹦三尺高,飞奔过来,一跃而起,扑入孙策怀中,搂着孙策的脖子,在他脸上狠狠亲了几口。“大兄,我要骑马,你送我一匹马儿好不好?”
“要马可以,你先跟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阿翊和阿议帮你打架我能理解,怎么变成咬了?你们打架都用咬的吗?”
孙尚香抱着孙策的脖子,咯咯直笑。她凑在孙策耳边,一边笑一边轻声说道:“大兄,他们背书输给我了,今天是我的狗儿。”
孙策明白了,轻捏孙尚香红扑扑的小脸蛋。“乱说,他们让你呢,你不知道感谢他们,还让他们做狗儿,真是胡闹。回头告诉阿母,看阿母怎么收拾你。”
“是吗?”孙尚香眨着眼睛,将信将疑。长长的眼睫毛像两把小刷子,扫得孙策脸上痒痒的。
“香儿,从大兄身上下来!”吴夫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耷拉着脑袋的孙翊。“自己领罚去!”
第380章 面壁(乱武三国打赏加更)
刚刚还神色活现的孙尚香“哦”了一声,乖乖的下了地,走到一旁的院墙边,面壁而立。孙翊走到她左边,陆议走到她右边,像两个护法小金刚。
孙策看得直愣神。孙翊罚站,他可以理解,陆议怎么也这么听话?他正迷糊呢,黄月英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看他吴夫人。他转头一看,吴夫人正看着他,一言不发。孙策微征,抬手指指自己的鼻子。
“我……也要罚?”
吴夫人还是不说话。孙策顿时觉得压力山大,比在战场上面对敌人的压力还要大。他偷眼一扫,见袁权远远地站在内院的廊下,一本正经的赏花,但他分明感觉到袁权正在看他如何应对,说不定还在偷笑。他想了想,乖乖地走到墙边,面壁而立。
孙翊咕咕地笑了起来,却不敢大笑声,只能憋着嗓子,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吴夫人看到,不紧不慢地说道:“伯符知错就改,时间减半。阿翊面壁不谨,时间加倍。”
孙翊顿时僵住了,脸色煞白。孙策想笑,却没敢笑,生怕老妈为了立威,也让他面壁的时间加倍。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这豫州牧府还轮不到他做老大,外庭是老爹做主,他只是代管。内院是老妈做主,他连代管的资格都没有,说不定还不如袁权有面子。
两虎相争,必有误伤啊。
背后脚步声渐渐远去,吴夫人和黄月英轻声细语地说着话,进院去了。袁权迎了上来,很客气的打招呼。你一言,我一语,相敬如宾。
孙尚香身体不动,压着嗓门。“大兄,给我一匹马儿,好不好?”
“好,回头就挑一匹性情温顺的给你。”
“我也要。”孙翊不甘落后。
“行,你也有。”
陆议一言不发。孙策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你也有。”
“谢将军厚爱,议不敢当。”陆议拱拱手。“中原缺好马,将军还是留给将士们吧。我偶尔和阿翊借了骑一骑就行。”
孙策暗自点头。要不怎么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呢,孙翊已经九岁了,还是不怎么懂事,将来也是个冲锋陷阵的材料。陆议只比他大两岁,却要成熟得多,这句话说得多周到。既表示自己想骑马,又为孙策着想,不愿意他再浪费一匹马。
“阿议,那你说说,我怎么才能得到更多的好马?你如果有好的建议,我就送你一匹马。”
陆议抬起头看了孙策一眼,眼神明显有些诧异,见孙策不像说笑,他又多了几分兴奋。他沉思了好一会儿,说道:“将军可浮舟辽东,辽东有马。”
“船能到辽东吗?”
“听说能的,我在舒县时听市吏说过,有商人以船运往来辽东。只是船小,恐怕不太经济。将军有木学堂,黄大匠精于木学,如果能造出大船,一次往来可运百余匹,也就能收支平衡了。”他停了一下,又解释道:“辽东苦寒,对中原器物有很大的需求。荆州发展田桑,改进织机,织品会很便宜。运货往,运马来,都有利可图。”
孙策惊讶不已。这正是他的计划,只是还没来得及实施。一是荆州的发展刚刚起步,织机改造还没有完成,供大于求的局面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出现,二是庐江、九江还没有到手,他不能便宜了周昂、陈登等人。这也是他不肯驻江夏,却把目标放在庐江、九江的原因之一。没想到陆议已经想到了。
“阿翊,你觉得呢?”
“我觉得好啊。有了马,骑兵就多,等我长到大兄这么大的时候,为大兄掌骑,好不好?”
孙策暗自叹息。这货指望不上了,好勇斗狠,和以前的孙策一个德性,充其量就是一个斗将,成不了大将。
“香儿,你呢?”
“我啊?”孙尚香想了一会儿。“我要做好。”
“什么?”
“我要像好一样,做大将军,领兵打仗。”
孙策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孙尚香说的是谁。妇好啊,其实不是姓妇叫好,而是姓好,妇是尊称。他从后世而来,习惯了妇好这个名称,三国时代的人却分得清楚,不会搞混。这年头虽然普通人已经不讲究姓和氏的区别,读书人还是强调的。
“你还知道好?”
“阿议说的。”
孙策看向陆议。他知道陆议读书多一些,但他知道妇好也是很不容易的事。后人知道妇好是因为殷虚的发掘,三国时代的人怎么会知道?
陆议红了脸。“不是我说的,我的学问可没那么好,是张子布先生说的。”
“张子布来过了?”
“可不就是他嘛。”孙翊激动起来。“这面壁思过的法子就是他教阿母的。还天天逼着我们背书。小妹才四岁,字都不认识,也要逼着背。背不下来就不准睡觉。小妹急得直哭,二兄又不管,我只好和阿议想办法哄她,谁知道……”
“阿翊,面壁也是修行。”陆议轻声说道:“重为轻根,静为躁君,老子就是这么说的。”
孙翊哼了一声,很是不以为然。孙策听了,却另有体会。“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老子五千言里的内容,他以前就读过,但感悟不深,只是嘴上说说罢了。现在他带兵打仗,最头疼的就是辎重钱财,感悟一下子深了很多,因为这两句话后面紧跟着一句“是以圣人终日行不离辎重”,对他来说太有感触了。
就算是圣人打仗,也不能没有辎重啊。和刘备小战一场就欠了一屁股债,以后还怎么和袁绍打?袁绍得世家支持,从长远来看,他必须会出现分赃不均的问题,但在短时间内,他却有着筹集钱粮容易的优势。汝南人不支持他孙策,应缴的赋税都能拖则拖,却会支持袁绍,袁绍一来,他们说不定个个抢着送钱送粮。不解决这个问题,这仗没法打啊。
面对着墙壁,孙策闭上了眼睛,吐纳几次,让自己静下心来,检讨最近的成败得失,规划未来的发展方针。天天忙,难得有个静下来思考的时间,这次机缘凑巧,他突然对老子五千言有了新的感悟,就像打开了一扇门,一扇重新发现道家智慧的门。
第381章 观德堂
吴夫人和袁权在堂上说着家常。吴夫人来之前,后院分为两部分,袁权、袁衡住东院,孙策住西院。尹在宛城,孙策身边没女人,内务都是由袁权安排人帮忙打理。吴夫人来了之后,觉得这样不妥,对袁权、袁衡不敬,将西侧院安排给袁权姊妹居住,自己住了东院,仍将西院留给孙策。
汉代尊西尊北,主人要坐在西边,面向东,客人坐在东边,面向西,让袁权姊妹住在西侧院,等于是让给了袁权姊妹近似主人的身份,而吴夫人以卑位自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侧院又是安置客人的院子,正院才是主人住的,如此一来,吴夫人又成了主人,而袁权姊妹就成了客人。
这样做有两个理由,而且互相矛盾,是对还是不对,全看你怎么理解。总之吴夫人和袁权之间很客气,看不出一点分歧,谁也不能说吴夫人对袁权不敬。即使是在堂上坐,吴夫人也是坐在东侧,袁权坐在西侧。
“夫人有事吗?”吴夫人带着微笑,轻声说道:“如果有事,我就让人把伯符叫进来。”
袁权笑着摆摆手。“虽然有事,却也不能耽误了夫人教子。他在外面是统领千军万马、百战百胜的将军,在家里却是如此恭顺。夫人教子有方,令人佩服。”
吴夫人很欣慰,客气了两句。“惭愧惭愧,小门小户,也不知道怎么管,这几个孩子都有些顽皮,我也是头疼得很。听说伯符之前曾醉酒胡闹,还是夫人劝勉,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夫人。”
“夫人太客气了,我只是顺手之劳罢了。孙将军在外统兵征战,一念之间无数人生死,压力很大,偶尔放纵一下也是情有可由的。说起来还是我袁家耽误了他,若非先父临终托付他娶舍妹为妻,以他这个年龄也该娶妻生子了。天生阴阳,若有个女子在身边,阴阳相济,也是好的。”
“夫人不必自责,能娶令妹为妻是他的福份,晚几年又能如何。他才十八,二十五六婚娶的人太多了,这点寂寞都受不得,将来如何做事。退一步说,令妹有丧在身,暂时不宜婚嫁,也可以为他纳个妾嘛。那个尹氏不是在宛城吗,我已经安排人去接她了,再过几天也该到了吧。”
“夫人想得周全。”袁权赞了一句,转换了话题。“听说夫人要建观德堂,可有此事?”
吴夫人点点头。“夫人有何高见?”
张昭经过平舆时,看了孙权、孙翊等几个孩子后,非常满意,立刻上了一堂启蒙课,确立了师生身份。他又主却动求见吴夫人,提了一个建议,说孙家这几个孩子不光聪明,而且身材好,是习武的好材料,大可以践行圣人教诲,六艺并修,建议吴夫人建一个观德堂,供他们练习射艺用。观德取“射以观德”之意。吴夫人半懂不懂,也不知道这观德堂应该怎么建,所以一直拖着。
“我一个妇人,能有什么高见。”袁权笑道:“我只是想出资助修,以谢将军盛德,还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夫人和将军首肯。”
吴夫人不解地看着袁权,不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
袁权解释了一下。袁耀刚刚继承了安国亭侯的爵位,食邑一千一百户,每年可得租税二十余金。袁权打算拿出十年的租税助建观德堂。但她希望能将观德堂建在汝阳,就建在袁家墓园旁。袁耀还在守丧,不能轻离墓园,如果张昭能到那里教孙家子弟读书,袁耀就能和他们一起学,接受张昭的教育。
吴夫人垂下了眼皮,没吭声。
袁权出资助修建观德堂,而且一出手就是两百金,看起来很大方,实际上私心很重。观德堂建在袁术的墓旁,又是袁家出资,用的是安国亭侯的食邑收入,这算谁建的?去观德堂的人是学习还是为袁术守墓,观袁术的德么?
不说话,就是不同意。
袁权也不着急,面带浅浅的微笑,静静地等着。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等吴夫人一抬头,这才发现时辰已过,连忙让身边的婢女去请孙策,心中暗自懊悔。罚孙策面壁,既是为孙翊、孙尚香做个榜样,也是为了立威,让袁权看看谁才是这儿的主人。但这只是个形势,不能当真,孙策毕竟已经长大成人,在外统兵作战,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对待。原本只是意思一下,没想到和袁权话不投机,时间便过了。孙策又是个急脾气,万一心里不高兴,直接走了,她可就有点弄巧成拙。
在吴夫人忐忑中,门外响起一阵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吴夫人侧耳倾听,眉心微蹙。这脚步声很稳很有力,但不像孙策的脚步声。作为孙策的母亲,吴夫人太了解孙策的习惯了,他走路很快而轻,还有一种不确定的节奏。这个脚步声明显不是孙策,倒有点像孙河。难道是孙策跑了,孙河来报告?
就在这时,孙策进了门,快步穿过院子,来到堂前,躬身行礼。
“见过母亲。”
吴夫人如释重负,连忙说道:“有客人在此,怎么不先向客人行礼。”
孙策又转身向袁权行礼。“见过袁夫人。”
袁权一双妙目瞪着孙策,觉得不可思议。她认识的孙策可不是这个样子,那可是一头桀骜不驯的猛虎,时而还带着狼一般的狡黠,怎么到了吴夫人面前却像一只温顺的猫。说罚站就罚站,站完了还特别老实。
见袁权毫不顾忌的盯着自己看,孙策刚刚因面壁而沉淀下来的心又开始活泛起来。
“姐姐……有事吗?”
情知失礼,袁权连忙收回目光,抬起青葱般的手指,掩着嘴唇,清咳一声:“来和夫人与将军商量观德堂的事。”说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又看看吴夫人。“夫人还没决定,要等将军来商议一下。”
孙策一听就懂。这是个难题嘛,老妈哪里是没决定,她根本就是不同意。答应袁权,老妈不高兴。不答应,袁权又失落。咦,为什么我会对这种场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抬起眼皮,偷偷瞅了袁权一眼。袁权的目光虽然没有落在孙策的脸上,脸却变得绯红,头垂得更低。
第382章 实惠
“张公的建议?”孙策皱着眉,露出一脸的不快。
“有什么不妥吗?”吴夫人沉下了脸。她对张昭印象极好。虽然对射以观德或者君子六艺半懂不懂,但既然是张昭这个名士所言,那自然是有道理的。
“不是不妥,只是时间不对。”孙策知道吴夫人出身一般,没什么经学底蕴,对这些东西不太懂,听张昭这大名士一忽悠就觉得天经地义,必须得办。
他耐心的解释了一番。
射御并不是简单的射箭和驾车,那是在车战时代征战的必备技能。在春秋时期,当兵作战可不是普通人能够享有的资格。国之大事,唯祀与戎,不是你想祭祀就能祭祀,不是你想参军就能参军,那都是贵族干的权利,而且不同等级的贵族有不同等级的权利。
就拿这驾车来说,那是一辆战车的灵魂,御手的责任比射手的责任还可重。箭射不准,最多没法攻击敌人。车驾不好,那可能连自己的命都送了。一个合格的御手绝不是现在一个车夫这么简单。现在车战已经没落,赶车的就是普通百姓,不再是贵族,对战斗的作用性远没有那么强,就没几个人专门练习驾车了。
御如此,射也差不多。过去一辆战车配一个射手,这个箭手就是战车的攻击力。千乘之国也不过就是一千名射手,万乘之国也就是一万名射手,代表着一个国家的战斗力,可想而知射手有多重要。可是现在什么情况,军中弓弩的配备率很高,专职的弓弩手就高达三成,仅他麾下就有射手近万人。
这时候还能按过去那一套来训练吗?那我要建多大的观德堂?现在训练射手都是在校场,一声令下,数十人站成一排,同时射击。怎么可能像观德堂演习射礼一样三揖九让,射不主皮。射箭不在乎中与不中,只在乎礼节是否周到,我还练个屁啊。
听到孙策爆粗口,吴夫人不悦地咳嗽了一声,袁权却有种亲切感,嘴角微微上挑,笑意含而未发。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孙策嘛,刚才估计是面壁面傻了。
“照你这么说,张公错了?”吴夫人沉声道。
“这事缓一缓,等张公回来,我问问他再说吧。”孙策见形势不对,打了个马虎眼,托言有军事要解决,转身就跑。你们俩慢慢杠吧,我可不受这夹板气。
见孙策落荒而逃,吴夫人心中充满歉意,儿子刚刚出征回来,还没好好喘口气,刚和妹妹亲近了一下,就被她罚站。现在又夹在她和袁权之间左右为难,实在是太委屈他了。
袁权也很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得寸进尺,强人所难。孙策照顾袁家,刚刚为袁术请来了朝廷的追谥,为袁耀争取到了嗣爵,她又想让孙策请来的张昭为袁术撑门户,也不问问人家张昭能不能同意,纯属给孙策添麻烦。
孙策不同意建观德堂,两人没有了共同话题,心情也有些低落,勉强说了两句,便各自散去。
回到西侧院,袁衡和黄月英趴在一起,正在说悄悄话。看到袁权进来,脸色不太高兴,两人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袁衡问起建观德堂的经过,袁权大致说了一下,孙策不同意,这事要等张昭回来再说。黄月英听了,噗嗤一声笑了。
“姊姊,不是我说你,这事你可想岔了。”
“怎么说?”袁权知道孙策对黄月英另眼相看,黄月英以后铁定是孙策的妾,处好关系是有必要的。而且黄月英虽然年纪不大,很多想法却和孙策暗合,她也许有更好的建议。
“要我说,建什么观德堂,你建个木学堂,将军肯定不会反对,说不定还得谢谢你。”
袁权心中一动,拉过黄月英,和袁衡一起坐在身边,一边揽着一个。“你具体说说。”
“将军最开始建的两个学堂,一个是讲武堂,一个木学堂。讲武堂培养将领,木学堂制造军械,这两项是将军克敌制胜的秘密武器,是将军绝不会轻易托付给别人的东西。为照顾年迈的尹祭酒,他宁可让尹姊姊留在宛城。为什么,尹祭酒多活一年,就能多培养几百名将领,就能少一些无谓的牺牲。”
袁权是个聪明人,黄月英一点,她就懂了。观德堂是虚的,讲武堂、木学堂、本草堂却是实的,能够为孙策增强实力带来实实在在在的好处。讲武堂需要经验丰富的宿将做祭酒,不好找。本草堂需要名医坐镇,也不好找,汝南又不像南阳有大量的药材,治病救人没问题,进行研究有点困难。最容易兴建的就是木学堂,眼前就有一个最好的人选。
“阿楚,你跑到汝南来,就是为了在汝南建木学堂吧?”
“是啊,这里离战场近嘛。”
“还是阿楚聪明,姊姊欠你一个人情,请你吃饭,怎么样?”
“好啊,好啊。”黄月英还没说话,袁衡先拍着手叫了起来。“好久没有吃姊姊做的菜了。上次姊姊煮粥给将军吃,我都没吃着。这次我一定多吃点。”
“行,让你们吃个饱。”袁权难题得解,心中舒畅,笑靥如花。“阿衡,待会儿你去将阿翊、香儿他们几个都请来。阿楚,你去请将军。这木学堂的事虽说由我们出资,终究还要由你来操办,就由你去和将军说,好不好?我是没什么意见,要说离前线近,我倒是觉得谯县是个好地方,制成的军械不仅可以供应沛国,还能迅速送入相邻的陈国、梁国。徐州如果有需要,也很方便。”
黄月英不虞有他,飞奔而去。
袁衡不解。“姊姊,为什么不安排在汝阳,木学堂可赚钱了,伯阳能从中获利不少呢。”
袁权点点袁衡的鼻子,轻声笑道:“傻囡,欲取先予,这个道理都不懂吗?只要让你夫君感受到我们的善意,他能给我们的回报又岂是几座木学堂可比的。”
袁衡摸着鼻子,嘿嘿的笑了起来,搂着袁权的手臂,一脸幸福。
“我就知道姊姊会帮我。”她转着眼珠想了想,忽然说道:“姊姊,要不你也嫁给他吧,抢在尹姊姊前面生个孩子,以后就没人跟我争了。阿翁走的时候,他答应阿翁要照顾的可不是我一个人,也有你呢。”
袁权眼神闪了闪,沉默了片刻。“胡说,我是嫁过人的,年龄比他大,又不是冯宛那样的国色,怎么能有这样的痴心妄想。”
“才不是呢,他可不是那种好色之徒。冯宛是国色,可她不也是走了吗。照你这么说,将来桥家那两个小妹妹长大了,我岂不是对手更多?姊姊,你帮帮我嘛。”
袁权搂着撒娇央求的袁衡,笑而不语。
第383章 鸡蛋要碰石头
孙策来到中庭,打算去郡守府找桥蕤聊聊天,了解一下汝南最近的情况。
出征萧县让他感觉到了粮饷的紧张,汝南世家享受他的保护却一毛不拔,他不能让汝南世家这么得意,要想办法从他们嘴里多抠一点粮出来,要不然这仗没法打。坐拥大郡却无粮养兵,这太不像话了。现在已经是四月,如果要薅羊毛,现在就得磨剪子,这年头秋收早,八月就颗粒归仓,准备上计了。
张站在院子里,正和郭嘉说话。两人说得很投机,不时轻笑两声。听到脚步声,张转身看了一眼,脸上笑容收起,迎了上来,拱手施礼。
孙策笑道:“长史不必如此多礼,这里可没有外人。”
“将军,君子慎独。礼从来不是做给人看的,而是为了明尊卑,辨贵贱,分权责。哪怕是父子,来到这公堂之上就是君臣,何况异姓。”
孙策知道张懂礼法,但他绝不是那种死抠礼法的古董,突然听他这么说,知道他话里有话。他看看张,又看看郭嘉。张来了之后,分担了一部分事务,又改变了心态,郭嘉这两天的气色有些好转。
见孙策看他,郭嘉笑道:“将军,子纲先生在此等候多时了,知道将军在面壁,没敢打扰。”
孙策笑了,尴尬地挠挠头。
“将军有赤子之心,实属难得。将军有这样的母亲,同样难得。我有不情之请,想拜见令堂,可否?”
“当然可以。”
孙策不假思索的答应了。这个时代的女性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丈夫不在家,女子出来应酬接待客人是常有的事。内眷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见,但也不是不可以见,只是有所选择。好朋友登堂拜母是常有的事。张主动请见吴夫人,既有觉得吴夫人能镇得住他孙策的意思,也有主动投效的意思。他和孙策从见面开始就变得很投缘,主动提出请见也不算失礼。
孙策立刻进内堂请示,吴夫人听说是广陵张,也很高兴。她在舒县的时候就听人说起过张,说他是个名士。孙策与名士一向不对付,居然有名士依附他,她自然高兴。
得到吴夫人的允许,孙策亲自将张迎了进去。吴夫人降阶相迎,又让孙权等人出来,一一拜见张,将张当成平辈看待,礼节周到。两人客客气气地说了一阵话,吴夫人将孙策托付给张,请张不吝指教孙策,张表达了效忠之意,确立了君臣关系,这才礼尽而退。
郭嘉全程陪同,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越礼之处。这和他之前留给孙策的印象大相径庭。他看到张昭时都没这么规矩。出了内庭,回到中庭,找了个机会,孙策拱了拱郭嘉手臂。郭嘉会意,侧着身子,凑到孙策耳边说道:“张子纲通经达变,既宏且精,文采斐然而不徒为名士,有大智慧,不正人而人自正。”
孙策表示赞同。张本质上也是个儒生,但他不是动不动就讲大道理,而是能潜移默化地让你自己明白道理,不知不觉的就接受了他的劝谏。历史上,孙策自不必说,言听计从,就算是孙权在大事上也有听他,从来没有像和张昭那样闹得不可开交。
桥蕤和许劭正在中庭等着,一见孙策,连忙过来行礼。孙策一边还礼一边笑道:“桥公,我正打算去找你呢,你倒先过来了。许子将,我不在平舆的这两个月,你都评了谁啊?怎么也不向我推荐几个人才?”
许子将很尴尬。被孙策整了两回之后,他名誉大损,已经停了月旦评。
桥蕤见状,接过话题。“将军说的哪里话,你回来了,我自然会过来汇报公务,怎么敢劳驾你去郡守府。许子将是郡功曹,向我推荐人才才是他的责任,将军可不能抢。这不,前两天,他刚刚推荐了一个才子给我。”
“谁啊?”
“南顿人程秉程德枢,郑康成的弟子。”
许劭抚着胡须,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孙策。“将军要不要见见?”
孙策笑笑。“既然桥公和许功曹都提到此人,我自然要见见。桥公,这程秉在太守府什么职务?”
“郡学祭酒。”
孙策再次看了许劭一眼。许劭的眼神闪了一下,随即又坚定的迎着孙策。孙策暗自叹息。看来桥蕤做汝南太守不合适,他根本镇不住许劭啊,被许劭牵着鼻子走。他这边刚刚打算请张昭担任汝南郡学祭酒,许劭立刻推荐程秉,这分明的拆台抢位。要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之前不推荐,偏偏现在推荐?
说到底,月旦评就是民间舆论,许劭主持月旦评就是要用民间舆论左右官府的用人权,他现在又是郡功曹,公私一把抓,谁能在太守府任职,谁不能,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那些想当官的人还会在乎桥蕤吗?
不过,你想和我玩阴的,我怎么可能让你占了便宜去。你再有影响,你还能影响太守的人选吗?桥蕤不称职,老子换个厉害的,到时候连你这个功曹都拿掉。
先让你得意几天,等张昭回来再说。
孙策将桥蕤、许劭请上台,问起这段时间的政务。桥蕤一一汇报。孙策在外征战的时候,汝南正在忙春耕,一切还自顺利。三关那边发生了一点战事,但李通守得稳当,没让刘勋和黄猗占到一点便宜。在许劭的帮助下,他调整了一些太守府的掾吏人选,眼下运行良好。
张突然开口,抢过了话题。“桥府君,整个汝南现在有多少编户?”
桥蕤给许劭使了个眼色。许劭躬身道:“去年上计的数据是三十一万七千八百六十五户,一百五十七万九千一百三十人口。”
“去前年多了,还是少了?”
“少了三万七千六百四十一户,十万五千七百六十一口。不过今年应该会有增加。”
“为什么?”
“汝南原本有四十余万户,三百余户口,自从闹黄巾以来,不少百姓从贼,接连大战,人口流失不少。不过今年有将军坐镇汝南,汝南没有发生战事,户口自然会增加。”许劭拱拱手,一本正经地说道:“这都是将军予本郡的恩泽,我汝南士绅铭记在心,正在筹划为将军立碑纪功,名垂后世。”
孙策扬了扬眉。你妈的来劲了是吧?你这是立碑纪功,还是咒我早死啊?
“许君,你误会了,我不是不想打,而是打不起。仅是把刘备赶出沛国,我就欠了徐州几万石粮。刘备退回兖州,虎视眈眈,陈登强夺庐江,同样不怀好意,秋收之后,必有大战。这粮饷可要提前准备好。”
第384章 张纮对许劭
许劭故作惊讶。“秋后就要大战?将军有多少人马,战事要持续多久,需要多少粮食?汝南虽然人口不少,还算富庶,却供应不起太多的人马。将军,国虽大,好战必亡啊。”
孙策含笑不语。他知道许劭在找别扭,换作以前,他直接就怼上去了,现在有张这个长史在,就不用他出面了。咱现在也是有幕僚的人。
张不紧不慢。“许功曹,你还记得黄巾之前,汝南的户口最多时是多少吗?”
“之前的数据久远了,记得不太清楚,大约四十余万户,三百余万口。”
“四十余万户,三百余万口,一户约七到八人。去年上计是三十一万七千八百六十五户,一百五十七万九千一百三十人口,一户约五人略多,比起户口最多的时候,户均口数在下降,是不是说,逃难的有不少是人口众多的大族。”
许劭盯着张看了一会儿,眉梢轻轻颤了颤。“正是如此。”
“可是你刚才又说,去年少了三万七千六百四十一户,十万五千七百六十一口,户均口数只有三人左右,减少的分明是以单家为主。这可有点矛盾啊。”
许劭脸色微变,再次打量了张片刻。“户口的事一向由户曹负责,我是功曹,只是略知一二,并不清楚具体情况。只是将军问起,才就我所知略作解释。”
张点点头。“那我们就问点功曹的事。功曹主选举,许君又善人伦品鉴,今年太守府有哪些掾吏称职,需要嘉奖,哪些掾史不称职,需要罢黜,又有哪些人才备选?”
许劭双手拢在袖子里,紧紧的交握在一起,脸色也变得很难看,语气中再也看不到一丝丝平和。“现在才是四月,还没到上计的时候,是不是太急了?”
“今年的还没有,去年的呢?去年孙豫州一直在颍川作战,你们有没有将相关的上计结果汇报给他?”
许劭阴着脸,一言不发。
张转向桥蕤。桥蕤的脸上也没有了笑容。张寥寥几语,锋芒毕露,指责的是许劭,间接地也在说明他的无能,被许劭蒙混。孙策显然对他不满,但给他面子,没有亲自质询他,而是让身边的人出现。
“桥府君,天下大乱,战事随时可起,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件事可马虎不得。将军麾下有精兵四万,每月仅是粮食就需要近八万石,你最好能先准备三个月的粮食,随时备战,再准备四到五亿钱备用。若则将军就算是精兵也无法抵御外敌,到时候遭殃的可是汝南百姓。”
桥蕤大吃一惊。“四到五亿?”
许劭忍不住冷笑一声:“将军这是大开口啊,一要就是四五亿。”
孙策依然不吭声,张既然提起了话题,他毕竟有应对的办法。果然,张瞥了许劭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许功曹刚才也说了,国虽大,好战必亡。行军作战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孙子说,十万之师,一日千金。四万之师,作战三个月,正好需要四亿有余。”
许劭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哑口无言。“国虽大,好战必亡”这句话是他刚才怼孙策的,转眼间就被张怼了回来,而且怼得严丝合缝,连数字都不带差的。张不仅怼了他,还顺带鄙视了他。
你又没打过仗,拽什么兵法?
孙策大喜。这才是打脸的正确姿势。比起他的简单粗暴,张这脸打得才叫有理有据,有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感觉。看许劭这表情,估计又得吐一回血。
这就是务虚的遇上务实的必然结果,纸老虎看起来威风,其实一捅就破。
孙策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向桥蕤拱了拱手。“桥公,许功曹,这件事就拜托二位了。我守土有责,但没钱没粮,我也不能让士卒饿着肚子上战场。如果让刘备、陈登侵入汝南,生灵涂炭,我就算引咎辞职也无法弥补汝南百姓所受的损失。危难之际,还望诸位贤达相互扶持,共度难关。”
桥蕤苦笑着拱手,见许劭一动不动,悄悄用手肘碰了碰他。许劭这时才反应过来,有些慌乱的看着孙策。孙策又特向他点头致意。“许功曹,你是汝南士林领袖,联络诸家的事,可能就要拜托在你身上了。请务必为我致意。如果许功曹能够以身作则,率先奉献,那就更好了。许家实力雄厚,出过几个三公,奉献一千万应该没问题吧?我听说先帝西园卖官,三公的价码就是一千万。”
许劭的脸猛的涨得通红。他长身而起,勃然大怒。“将军,三公之许与我许劭之许非一许也。将军若要一千万,自去长安要,我别说一千万,就连一万也没有。”说完,拂袖而去。
“噫,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这么激动干什么?请许功曹留步。”孙策很“惊讶”,给廊下的许褚使了个眼色。许褚横行一步,拦住了许劭。许劭大怒,回声直视孙策。“将军这是要夺我的家产吗?我在家中恭候大驾。”
张站了起来,走到许劭的身边,将许劭拉了回来。“许功曹误会了,将军并无此意。他到汝南也有几个月了,如果要夺人家产,何至于等到现在。”
许劭的脸颊抽了抽,却没敢再说什么。张说得对,孙策到现在为止没有出手,并不代表他没有能力出手,真把他逼急了,那就不是四五亿的问题了,至少许家首当其冲,可能要家破人亡。
“将军的意思是说君子德风,小人德草,许功曹是汝南士林领袖,你如果能登高一呼,汝南人必然响应。豫州有这么多郡,但汝南是当之无愧的大郡,良田万顷,庄园相望,黄巾一起,不过数年,人口就减半了。如果再来一次,还有多少人能幸免?还是说汝南士绅宁愿背井离乡,举家外逃,受那颠沛之苦,也不愿意拿出一些钱粮来助军守土?”
“这……”这许劭觉得嗓子又有些甜。他再次打量了张一眼,后背一阵阵发凉。这人是谁啊,看起来像是读书人,怎么下手比孙策还狠?“敢问足下高姓大名。”
“广陵张,请指教。”张很客气地拱拱手。
“噗!”许劭瞪大了眼睛,瞪了张片刻,终究还是没忍住,一口老血涌了出来,嘴角一片殷红。
第385章 二桥(冬雷1977打赏加更)
许劭又一次被抬了出去。
桥蕤很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孙策很客气,正式向桥蕤介绍张。桥蕤很惊讶,连忙向张表示敬意。他在何进大将军府的时候就听过张的名字,何进礼请张为掾,张没理他,何进还失落了很久。因为这事,大名士孔融对张非常认同,引为同道。
孔融不仅名气大,而且乐于提携人,他看中了张,自然不吝惜夸奖。张在京师名声大噪,和孔融有不小的关系。如今张居然愿意接受孙策的邀请,担任他的长史,对桥蕤来说,这可比郭嘉、杜袭等人来投有意义多了,因许劭被怼得吐血的心情也一下子大好。
那是许劭活该啊,又不是孙策的错。
张听孙策介绍过过去几个月的事,知道桥蕤虽然能力一般,忠心却是无虞的,对他的态度自然与许劭不同。见礼完毕,重新入座,张分析起了当前情况。
因为青州黄巾自行其事,不肯与孙策联合,现在能用的仅有汝南黄巾,兵力不足,要想守住淮水一线有点困难。征兵能解决一些兵力问题,但郡兵战斗力不如孙策的嫡系部队,势必要以人数被质量的不足,也就增加了钱粮供应的难度。
从许劭报的几个户口数字来看,这里面潜藏着很大的危机。短短几年间,汝南户口减半,这是很惊人的变化。汝南是闹了黄巾,但汝南的黄巾规模从来没有像青州、徐州那样大,不至于造成如此大的影响。
人口哪儿去了?从户均口数可以稍窥端倪:被豪强收为部曲了。人还在,但不在官府的户籍上,成了豪强的私有人口。这就造成了两个问题:一是赋税减少,兵源减少;二是豪强的实力更强,比明面上看到的更强。如果要与他们发生冲突,就要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和特质准备。
汝南豪强是支持袁绍的。逼急了,不用等袁绍来,他们可能现在就起兵。就算孙策能够平定叛乱也会耽误大量的时间。可是姑息他们也不行,他们会得寸进尺,迅速坐大,将来为祸更烈。
所以,把握尺度很重要,既要让他们收敛一些,又不能逼反了他们,最好还能从他们嘴里抠点钱粮出来。直接与这些人打交道容易引发冲突,逼许劭去办,中间多了一个缓冲,事情就好办多了。办成了,当然皆大欢喜。办不成,激起了民变,就拿许劭开刀,平息众怒。
桥蕤茅塞顿开,连连点头称是。
正说着公事,中门处探出三个小脑袋,一个是少年打扮的黄月英,另两个却长得一模一样,扎着双髻,留着刘海。她们躲后门外面,只露出半张脸,浑圆饱满的额头,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堂上四人。见孙策注意她们,立刻像胆怯的小黄莺一样缩回了头,叽叽喳喳地说道。
“唉呀,快走快走,被发现了。”
“我再看会嘛,他长得真好看。”
听到声音,桥蕤尴尬地站了起身。孙策摆摆手。“你女儿?”
“正是,前些天刚派人从睢阳接来,来拜见令堂,与令弟、令妹很是投缘,一有空就往这边跑。刚刚听说我要过府议事,她们又跟来了。打扰将军,失礼,失礼。”
“不妨事,叫出来看看吧,反正以后都要认识的。”孙策眨眨眼睛,有些小激动。马上就要见到传说中的二桥了,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媳妇儿。虽然知道她们还是七岁的小姑娘,刚刚也只看到了半张脸,但国色就是国色,从小就是美人胚子,半张脸已经够惊艳了。
听到孙策同意,黄月英一手搂着一个,从门后面走了出来。两个粉玉琢的小姑娘躲在她的腋下,一个穿粉色的春衫,另一个穿浅绿,就像刚发芽的柳枝和花蕊。穿粉色的那个胆大一些,不住地偷看孙策,穿浅绿的那个却羞得脸蛋红扑扑的,恨不得把脸藏到黄月英的衣服里去。
桥蕤将两个人拉了过来,让她们向孙策行礼。两个小姑娘有点紧张,但动作却很标准,一看就知道从小受过训练,而且经验丰富。
“睢阳桥华见过将军。”穿粉色春衫的说道,大眼睛忽闪了一下。“阿楚姊姊说得没错,将军真好看。”
“睢阳桥英见过将军。”穿浅绿春实的说道,却低了眉,垂着眼睛,小刷子一样的眼睫毛轻轻颤抖着。
孙策笑了。“怎么,桥英姑娘,你觉得阿楚说得不对,我不好看,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不……不是的。”桥英结结巴巴的说道:“将军好看,可是……阿翁说了,非礼勿视。未得将军允许,不得直视将军。”
孙策忍不住大笑。“行了,我允许了,你随便看。”
桥英这才羞答答的抬起眼皮,看了孙策一眼,随即又把眼神挪了开去,脸红得像刚刚盛开的桃花。
“怎么,看一眼就够了?”孙策弯下腰,凑近了些。“我真的很难看,看了第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
桥英连忙向后让了让,身体尽可能的缩紧。“不……不是的,我……我看一眼,知道将军的相貌,就……就记住了,不用盯着将军看。”
“原来你过目不忘?”
“没没没。”桥英连忙摇手。“我可没这么聪明,我很笨的,妹妹聪明。背书的时候,她总比我快。”
孙策很惊讶,问桥蕤道:“桥公,你女儿才七岁,怎么就启蒙了。”
桥蕤抚着胡须,得意洋洋,脸上露出难得的自信。“闲来无事,随便教点诗赋,不算正经学问。这不,我正准备把她们送到宛城去,想请蔡大师的女儿教导教导她们,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福气……”
桥华突然大声说道:“将军,你为什么只和姊姊说话,却不理我?”
见传说中的小乔撅着嘴,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己,孙策再次忍不住大笑。这对双胞胎姐妹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性格却差异不小,一个外向,一个内向,仔细看,从眉眼间也能分得出来。他忍不住伸手捏捏桥华的脸。“你们姊妹有两个,我却只有一张嘴,总得一个个的来,对吧?这样吧,你是妹妹,我以后叫就你小桥,好不好?”
“那……姊姊呢?她叫大桥吗?”
“对啊。”
桥华眨眨眼睛。“那将军你说,是大的桥好,还是小的桥好?”不等孙策说话,她又抓着孙策手臂。“不准说一样好,你们大人就喜欢骗人。”
孙策仔细想了想。“大桥端庄,卧波如虹。小桥玲珑,曲水流觞。你说哪个好?”
桥华眨着眼睛想了片刻,拍手道:“一样好,一样好。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小桥了。”
第386章 另一个选择
孙策四人原本说的是征战杀伐之事,情势艰难,气氛多少有些压抑,被这两个可爱的小姑娘一搅和,阴鸷之气立刻散了几分,心头也亮堂了很多。
黄月英抓住机会,说袁权打算亲自下厨,为孙策接风。孙策心知肚明。袁权是个极聪明的女子,知道刚才让自己为难了,这是变相的道歉呢。想起上次装醉的事,孙策有些心动,不过一想到刚才那个剑拔弩张的场景,他又有些担心。按理说袁权应该会请吴夫人,但谁知道呢,女人争执起来可没道理可讲。
“我现在还不能确定,还有好多事要处理,到时候有空我就过去。我如果没空,你们就帮我多吃点。”
黄月英很失望,却也不敢多说什么,拉着大小桥到后院去了。听了回话,袁权却没有一点失望的意思。她亲自去请吴夫人,吴夫人也觉得孙策刚回来就让他为难不好,他以后是要娶袁衡的,亲戚之间不能闹僵,便一口允了,又让孙翊来通知孙策。
孙策还是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复。公务太多,不敢保证,你们先吃就是了。
桥蕤三人莫名其妙,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而已,为什么要两次三番的来说,难道是嫌我们太嗦了?他们一头雾水,孙策心里明白,却不好解释,只好拉着桥蕤继续谈事情。
“对了,三关那边有没有消息来?”
桥蕤并不知道孙策对三关的情况一清二楚。他一拍大腿,难得地兴奋起来。“将军,你上次招降的那个李通虽然年轻,却着实有点手段。短短一个多月就重新调整了三关防线,刘勋兴师动众的来攻,几乎连城墙都没碰着,就灰溜溜的回去了。依我看,他堪和徐庶相提并论……”
许虔匆匆赶来,看到斜倚在榻上的许劭嘴边的血迹,跺足道:“子将,你这又是为了什么?”
许劭无力地苦笑道:“兄长,这次我们是真遇到对手了。”
许虔连忙坐在榻边,握着许劭的手,搭了搭他的脉门,见许劭虽然脉急了些,却不弱,这才放心了些。“你别着急,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
“广陵张投入孙策麾下了。”
许虔眉头猛的一挑,眼睛瞪得老大,好半天才慢慢放松下来。“张张子纲?”
“就是他。”许劭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许虔静静地听着,半晌没有说话。他松开了许劭的手,轻轻拍打着大腿,眼刘闪烁了好久,几次有开口的意思,最后却又没说话,似乎有什么顾忌。许劭从小和兄长相亲,一看他这神情就知道他有为难之处,便主动说道:“兄长,我没事,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许虔又思索了片刻。“子将,你怎么看孙策这个人?”
“兄长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觉得他有可能击败袁绍吗?”
许劭吃惊地看着许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听懂了许虔的意思,但正因为如此,他才如此震惊。孙策和袁绍相比?这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啊。可是他很清楚许虔是什么人,谢子微说他是干国之器,评价甚高,别人也许不相信,他是相信的。
既然许虔这么说,他自然已经认真考虑过了,甚至已经做出了决定,现在只是顾忌着他的面子,所以才和他讨论。许劭坐了起来,也很认真的想了好一会。
“如果就个人而言,不论是气度还是见识,孙策都足以和袁绍相提并论,甚至更胜一筹。但是逐鹿中原比的绝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还要看家族的力量。在这一点上,孙策根本无法和袁绍相比。他连袁术的旧部都无法收服,投靠他的人也都是一些寒门子弟。这样的人冲锋陷阵也许可以,治理一方政务就不行了,绝不是建一个讲武堂就能解决的。”
许虔轻轻点头。“坐镇一方呢,有没有可能?”
“这个……倒也不能说一点可能也没有,只不过在豫州的可能性太小了。”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但眼下袁绍与公孙瓒决战河北,在短时间内,没人能和他争奔豫州。刘备不过是边鄙一匹夫,朝秦暮楚,不值一提。下邳陈家名声不小,但陈登只有一个庐江郡,也不是孙策对手,除非他能控制整个扬州。即使如此,他至少也要一年半载。在此之前,没人能影响孙策对汝南的控制。我们和他对抗,风险很大。”
“那兄长的意思是,我们向他低头?”
“低头倒也不必,但适当的做一些让步,以免无谓的牺牲,总比坐以待毙好。”许虔又考虑了一会儿。“你听说了吗,颍川的邯郸淳和胡昭在南阳搜罗古碑,研究古文字,准备重写南阳郡志。”
许劭明白了。“我们也这么做?”
“为什么不可以?汝南是陈国故地,袁家是陈国后裔,既然孙策也依托袁家,我们追溯袁家的历史,他总不会反对。至于古文字,放眼天下,谁能超过我们许家?仅是叔重公的《说文解字》,就是他们几辈子也赶不上的。”
许劭沉吟道:“兄长,你可曾想过为什么叔重公将《说文解字》献与朝廷后,朝廷一直没有反应?”
“怕古文经学坐大嘛。”许虔叹了一口气。“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就算古文经学不坐大,今文经学也支撑不下去了。子将,大势所趋,非人力可为。既然如此,何不顺水推舟,借势而为?”
许劭想了想。“既然兄长已经做了决定,我自当依从。不过我与孙策多次发生冲突,突然改变态度,他也不会相信我。不如兄长……”
许虔笑着摇摇头。“子将,你想多了。我与你是亲兄弟,岂能脱清。我想,也许是该让文休回来了。”
许劭眼神微缩。“他在哪?”
“听人说,在吴郡都尉许贡处。”
许劭轻轻地吐出一口长气,点点头。“兄长,他那张嘴可不太好,万一和孙策吵起来,说不定会丢了性命。到时候我们就不是帮他,而是害了他了。”
许虔很有把握地摇摇头。“不会。”
许劭很想问问许虔哪来的信心,是孙策不会杀许靖,还是许靖不会顶撞孙策,在他看来,这两件事都极有可能。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决定是兄长做的,他该提醒的已经提醒了,结果如何,不是他能控制的。许靖和他一直不合,对此外界颇有风评,他如果推荐许靖做官,倒可以洗脱这个罪名。
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至于许靖愿不愿意接受,又能不能和孙策和睦相处,那就不用他关心了。
第387章 一起跳舞(随野星痕打赏加更)
预言这种事通常都是好的不准坏的准,孙策说公务忙本是一句推脱之词,没想到就应验了。
别驾武周从青州赶了回来,与他同行的是青州刺史田楷的使者刘献。刘献也是别驾,与武周的身份倒是旗鼓相当。但除了职务之外,他没有一样能和武周相提并论。看到孙策,刘献就拜倒在地,请孙策出兵救援青州。
“别急,别急,起来慢慢说。”孙策连忙将刘献扶起。“究竟怎么回事?”
刘献已经乱了阵脚,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还是武周介绍了一下情况。
武周奉孙策之命赶往青州有两个任务:一是劝田楷与孙策联合,招降黄巾屯田,安顿地方;一是想田楷联手围剿刘备,但这两个任务都失败了。田楷对黄巾一点好感也没有,至于刘备,田楷倒是想合作的,但他很快收到消息,刘备被孙策击退,已经退到兖州境内,而且发达了,现在拥兵三万,正与管亥、张饶等人在东平、济北一带作战,接连取胜。黄巾军进攻势头受阻,部分人马退回青州的平原、济南,田楷实力不足,连应付黄巾都捉襟见肘,根本不敢去找刘备的麻烦。
“冀州战况可有进展?”
“公孙瓒败了。”武周说道:“公孙瓒率领精锐骑兵突阵不成,战事进入胶着,乌桓兵临阵叛变,反戈一击,冀州刺史严纲被杀,公孙瓒一溃千里,现在已经退到河间国,整军再战。”
武周说着,瞅了一眼刘献。刘献低着头不吭声。孙策明白,武周的消息来自于田楷,已经打了折扣,实际情况可能比这个更糟糕。严纲是公孙瓒所属的冀州刺史,是独当一面的大将,他临阵被杀,他所领的人马应该输得极惨,接近于全军覆没。
冷兵器作战通常是击溃战,很少能全歼。他用四千亲卫营包围关羽、张飞率领一千杂胡骑,费了那么多心思,准备那么充分,还让关羽、张飞突围而去,在两军交战的战场上,严纲被杀,若非败得极惨,那就是运气差到极点了。
从另一个角度说,这也验证了郭嘉之前分析的结论:公孙瓒手下没什么能用的人,兵力越多,对他来说越不利。他能统领的兵力也就是一两万之间,超过这个数量,他就指挥不灵了。
孙策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却也不敢掉以轻心,送刘献去驿馆休息后,立刻和张、郭嘉商量。兖州正在大战,戒备森严,郭嘉安排的细作很难及时把消息传递回来,这中间的时间差也很大,对决策影响不大。
张并不担心袁绍。公孙瓒虽然败了,但他还没死,他损失了一部分兵力也未必是坏事。对他这种性格来说,大败之后,信心受损,很可能会采取一个相对保守的战术,先稳住阵脚,再图反击。只要他不盲动,短期内败亡的可能性不大。就算他败了,只要他不死,还保有一定实力,退回幽州,甚至到草原上,他还有一战之力,持续对袁绍形成压力。
袁绍短时间内还不可能南下,尤其是孙策退回汝南,没有向北进军意图的情况下。如果孙策现在与刘备争夺兖州,那情况就难说了。邺城太靠南,为了保证后方安全,袁绍很可能会放弃公孙瓒,先挥师南下。但孙策也不能坐视袁绍攻击公孙瓒。一旦公孙瓒被袁绍击败,甚至被袁绍杀死,袁绍没有后顾之忧,就可以尽起幽州精骑南下,孙策将面临重大压力。
如果能给公孙瓒一定的支援,让公孙瓒多支持一段时间,对孙策有利。
当务之急,张认为应该和太尉朱联系。有朱这座大山拦着,孙策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现在刘备领兖州刺史,袁绍也把公孙瓒赶出了冀州,他总不能一点态度也没有,那不成了尽欺负厚道人,以后孙策也没必要听他的。
不做初一,可以做十五啊。
孙策觉得有理,和张、郭嘉又商量了很久,决定让张亲自跑一趟洛阳,面见朱。他是朱曾经想请却没请到的名士,对朱的影响力超过在座的任何一个人。换成其他人都不行,哪怕是孙策去,朱都不用说话,仅辈份就足以压得孙策无话可说。这也是孙策一直不去洛阳见朱的原因。去了也没用,只有吃憋的份。道理?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如果什么事都能靠讲道理摆平,还打什么仗,天下早就太平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辈大一级也能压死人,何况朱比他大两辈。在这个以忠孝为标准的世界时,孙策很吃亏啊。
说完了公事,孙策才想起来家宴的事。好在大小桥也在,桥蕤又是袁术的旧部,和袁权姊妹很熟,张刚刚又拜见了吴夫人,算是半个家里人,孙策干脆让人去将桥蕤的妻子王夫人请来,一起赴宴。
他原本还担心袁权准备不足,到了西侧院才发现,袁权早就料到了这一点,留了位置。她请桥蕤和张坐了主席,由孙策和郭嘉坐了次席。桥蕤、张都连称不敢,袁权却说这是家宴,不谈官职,只谈年龄和辈份,桥蕤固然正中下怀,张也非常感激,看向袁权的眼神便多了几分赞赏。
桥蕤和张坐了首席,孙策和郭嘉一席,吴夫人和王夫人坐了一席,剩下的孩子们各随其好,自由搭配。孙权和陆议坐了一席,孙翊和孙朗坐一席,袁权姊妹一席,孙尚香和黄月英一席,桥英桥芳一席。
安排好座席,袁权宣布宴席开始,侍女们将菜疏流水般的送了上来。这些都是袁权亲自准备的,有炙有脍有羹,数量不是很多,味道却非常不错。
孙策等人来得晚,几个孩子早就等得急了,宣布开席之后,他们就狼吞虎咽,没过多久就吃饱了,凑在一起玩起了游戏。汉代人喝酒的时候有跳舞的习惯,不是看歌舞伎跳舞,而是与会的宾主跳。主人跳,客人也跳,不仅要跳,还要邀请别人跳,一个接一个,有时候干脆一起共舞,也是一种交流感情的方式。
很快,几个孩子就跳了起来,一边跳一边唱,煞是热闹,以连张都看得连连点头。在座的这几个孩子,还真没有一个长得难看,最好看的当然还是桥蕤的双胞胎女儿,人见人爱。孙翊不遮不掩,一个劲的请小桥跳舞,孙权、陆议、袁衡三个年龄稍长的孩子却有些不好意思,坐在席上半天没动,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跟着节奏摇摆。
跳了一阵,桥芳甩开孙翊,一个箭步冲到孙策面前,拽着孙策的胳膊。
“将军,小桥要和你跳舞。”
孙策欣然从命,起身离席,拉着小桥的手跳了起来。王夫人无奈的摇摇头。“这孩子就是太莽撞,一点也不懂礼貌。”
吴夫人笑道:“都是孩子嘛,你别看伯符都十八了,一样贪玩,跟弟弟妹妹们在一起的时候没个正形。你们家这对小姊妹也真是可爱,我见了也是喜欢呢。”
孙策一边跳一边招呼孙翊他们一起来。孙翊等人兴奋不已,一拥上前,围着孙策载歌载舞,咯咯地笑个不停,一张张小脸乐得像盛开的鲜花。
第388章 乐极生悲
刘备也在跳舞。
从萧县狼狈撤离,他的人生一度很黑暗,总觉得还停留在那天晚上,耳边不时响起绝望的惨叫声,隐隐约约,有时候像妻子,有时候像年幼的儿子,有时候又像相识的士卒。
但这样的日子很快过去,进入兖州之后,他与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相遇。与半个多月之前相比,袁遗变了很多,比刘备还要狼狈。他被漫山遍野的黄巾军吓坏了,这些裹着土黄色头巾的流寇像蝗虫一样,所到之处,鸡犬不留,任何可以吃的东西都被他们吃掉了,有时候甚至能看到被啃过的人骨。
袁遗读过很多书,但没有哪一本书能让他应付这样的局面,看到刘备,他就像看到了救星。
鲍信不像袁遗那么软弱,他孔武有力,而且生性刚强。他与刘备是旧相识,所以也没什么客套的,请他暂时代理任城相。之前的任城相郑遂被黄巾军杀死了,任城郡兵现在群龙无首,正好由刘备负责。
刘备知道兖州刺史没那么容易到手,他先要表现出自己的价值。他以只剩下七百多人的旧部为中坚,以千余任城郡残兵为辅助,猛打猛冲,与黄巾多次恶战。去年驰援北海,他与黄巾军较量过,从管亥、张饶到普通的黄巾士兵对他都有些忌惮,特别是看到身高九尺的关羽,常常稍微接触一下就迅速撤退。
几仗打下来,刘备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手下的兵也越来越多,鲍信等人对他也越来越尊敬。今天,袁绍的任命状到了,他成了兖州刺史。
虽然是兖州刺史而不是兖州牧,但刘备已经很满足了。从中平元年起兵,征战到现在已经是第九个年头,他终于成为兖州刺史。而被公孙瓒署为兖州刺史的单经却不知道逃到哪儿去了。与任命状一起来的还有袁绍大败公孙瓒的消息。公孙瓒在界桥遭受重创,损失近半,严纲战死,已经退入河间国。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刘备且喜且忧。喜的是自己明智,预见了公孙瓒的失败,并及时离开了公孙瓒,转投了袁绍,站在了胜利者一方。忧的是幽州还在公孙瓒的控制之中,他的寡母很可能会遭到报复。就算公孙瓒不报复,再想受他照顾也不可能了。他如此,张飞、简雍也是如此。公孙瓒虽败,但实力尚存,还在冀州境内。从他退却的位置来看,他应该还想南下,与田楷联合。
危机还没有解除,但至少眼前可以尽情享受。
刘备虽然出身一般,但他却不是一个俭朴的人,他喜欢美酒,喜欢美人,喜欢好马与犬,没机会享受的时候,他只能忍着,现在有机会享受了,他自然要尽情享受。
幽州苦啊,哪里有兖州这么富庶。张飞家里也算是小有资财,可是和兖州人比起来,那可太寒酸了。至于刘家,那就更不能比了。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到中原来,中原这么好,谁不想来啊。幽州苦寒之地,连自给自足都做不到,每年还要从青徐割两亿钱才能应付。
刘备很兴奋,喝得有点多,舞得也有些放肆,哪怕没有一个人接受他的邀请,他只能独舞。
鲍信沉着脸,有些不悦。他和刘备并肩战斗多时,还是第一次看到刘备如此失态。平时那个坚毅果敢、谦卑礼让的刘备不见了,现在狂魔乱舞的是一个丑态毕露的刘备。
这样的一个人做兖州刺史,合适吗?
“不喝!说不喝就是不喝!”旁边传来一声断喝,带着不耐烦和怒气。
刘备停下了,转头看向发声处。鲍信也转头看去,暗叫不好,连忙起身赶了过去。
张飞站在边让面前,脸色涨得通红,眼角不住的抽搐着,胸前更是**的一片酒渍,酒杯落在地上。边让怒气冲冲,爬了起来,甩着袖子,大步向门外走去。鲍信赶了过去,拦住边让,低声劝解。边让却毫不领情,大声喝斥。
“什么东西,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不知所谓。我兖州大好河山,英俊豪杰,岂能由这么卑鄙武夫统领。鲍允诚,下次你要是再敢请我来参加这样的宴会,别怪我骂你。”
“等等。”刘备走了过来,扬着脸,喷着酒气。“你说谁是卑鄙武夫?”
“我说的就是你。”边让毫不示弱,眼睛瞪得比刘备还大。
“你再说一遍!”刘备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刀鞘,缓缓拔出长刀,正准备架在边让的脖子上。鲍信沉下脸,厉声喝道:“刘使君,不得无礼。边文礼是我兖州名士,你要与我兖州士人为敌吗?”
张飞也冲了过来,抱着刘备。“使君,万万不可。”
刘备被鲍信一喝,有些清醒过来,讪讪地收回了长刀。边让轻蔑地冷笑一声,挣脱鲍信,出了门,有侍者上来为他穿上鞋。他连看都没看刘备一眼,扬长而去。其他的宾客见了,也接二连三地离席,转眼间就走得精光,只剩下鲍信和刘备自己的部下。
刘备转身看了看,兴致索然,兖州刺史带来的兴奋感一扫而空。他看出来了,兖州人只需要他厮杀,却不会承认他,更不会尊奉他为兖州刺史。在他们眼里,他就是个武夫。
“益德,松手。”刘备怏怏地拍拍张飞的手臂。
张飞松了刘备的手臂,看着满案的狼藉,叹了一口气,比刘备还要沮丧。他在平原郡的时候就听说过边让边让和平原名士陶丘洪、北海相孔融齐名,救过孔融之后,孔融曾请他喝酒,提起过边让。这次本想和边让亲近亲近,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
关羽一直坐着没动,慢慢地品着酒,丹凤眼眯起了一条缝。在萧县受的伤还没全好,他不能大量喝酒,只能小酌,好在他不敬别人,别人也不敬他,他乐得自斟自饮。对张飞到处敬酒,他很是不屑,看到张飞吃瘪,他多少有些幸灾乐祸,浓密的美髯也挡不住他嘴角的冷笑。
刘备看在眼中,更加心烦意躁,转身一脚踢翻了摆满杯盘的案几。鲍信见了,欲言又止。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玄德,盟主初胜,冀州基本稳定,你送他的家眷回去,顺便拜见盟主吧。”
刘备眼珠一转,点了点头。他与兖州名士发生冲突,还拔了刀,短时间内有些抹不开面子,借着这个机会去一趟兖州,见见袁绍,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多谢允诚。刚才一时得意,酒多失言,还请允诚代为转达歉意。”
鲍信点点头,又提醒道:“玄德,你年已而立,不能无后。妻子走失了这么久,怕是凶多吉少,不如……再娶一位吧。我兖州士女多有贤惠,你如果有意,我为你留心一二。”
刘备大喜。“有劳允诚。”
关羽又哼了一声,一脸不屑。刘备尴尬不已,只好装作没看见。
第389章 丧家狗的人生
袁绍的原配夫人李氏已死,续娶的夫人姓刘,是刘岱的族人。袁绍与公孙瓒交战,胜负未卜,袁绍就将刘氏及幼子袁尚安顿在刘岱处。如今袁绍击败公孙瓒,冀州稳定,而刘岱却已战死,兖州被黄巾之乱,当然是把刘氏送去邺城比较好。既能让刘备暂时离开兖州,避免与边让的进一步冲突,又能让刘备建功。
刘备当然求之不得。只要这一路上给刘夫人留下好印象,请她在袁绍面前美言几句,到时候再娶一位兖州的女子为妻,兖州人也许就能接纳他了。
刘备对鲍信感激不尽,欣然从命。
很快,刘备就率领两千人马护着刘夫人上路,赶往邺城。一路上,他鞍前马后,亲自服侍刘夫人,以袁氏故吏自居,对刘夫人极尽臣仆之意。刘备身高七尺五寸,相貌堂堂,兼有一双大耳、一对过膝的长臂,天生异相,很容易让人留下印象。他喝醉的时候会得意忘形,平时话却不多,又通晓礼仪,给刘夫人留下了的印象极佳。再加上刘备的勇名,刘夫人觉得她为袁绍找到了一个出类拔萃的下属。
半个月后,刘备一行到达邺城。
袁绍刚刚从前线返回。重创公孙瓒之后,冀州形势缓解,压力减小,天气又渐斩炎热起来,不宜再战,只能等秋收之后,天气凉了再说。得知刘备将家眷送来,很是高兴。小儿子袁尚已经有七岁了,正是可爱的时候,袁绍非常喜欢,抱在怀里舍不得放手。趁着袁绍高兴,刘夫人大赞刘备。袁绍开始没在意,晚上与刘夫人久别重逢,不可描述之后,刘夫人又吹了一阵枕头风,说起刘备稳定兖州的功劳,他心动了。
公孙瓒虽然被击退,但他现在还在冀州境内,并未死心。孙策据豫州,虎视眈眈。不久前他还为袁术请到了追谥,让袁耀继承了袁逢的爵位,这让袁绍感觉到了威胁。有刘备在兖州挡着,孙策至少不能长驱直入,策应公孙瓒。
第二天一早,袁绍请来了别驾田丰。
田丰五十多岁,国字脸,中等身材,像板砖一样面无表情,即使是在袁绍面前,他也没什么笑容。听完袁绍的意思,他摇摇头。“主公,刘备虽勇,却轻于去就,可用而不可信,不宜托以兖州之任。况且他与孙策对阵,兵力相当,却遭致大败,非孙策之敌可见也。让他守护兖州,恐怕会让主公失望。”
袁绍也知道刘备守不住兖州,但正因为如此,将来稳定河北之后再取兖州才容易。田丰与他意见相左,他心中不快,却没有表露在脸上,依然彬彬有礼地说道:“依元皓之见,该当如何?”
“将军,孙策不过一小儿,不值主公为虑。主公应该担心的却是太尉朱。朱驻兵洛阳,孙策的父亲孙坚就在他的麾下听令,如果他欲对主公不利,命孙坚出兵河内,数日可到邺城,将军何以对之?”
袁绍的气息有些粗重,久久没有说话。他知道田丰想说什么。田丰、沮授一直想劝他向朝廷称臣,入朝主政,行禅让之事。但大部分文武都反对这个观点,袁绍本人也反对。他在洛阳养名多年,又曾入何进大将军幕府,在朝廷做过官,知道本朝养士百余年,士大夫重气节甚至有些偏激,此时的情况与王莽时不一样,想效仿王莽故事、行禅让之事绝不是田丰等人想的那么容易。
就算最后可以达到目的,他也要再熬二三十年,等那些老人家全都死了,他才能如愿。到那时候,他还有精力治理天下吗?王莽是如愿了,可他的结果如何?与其走得那么辛苦,不如大战一场,用武力夺取天下,彻底扫荡乾坤。
“有朱灵在陈留,还不够吗?”
田丰暗自叹息。袁绍心太急了,总想一步到位。他根本看不到周边的危险。“朱灵是佳将,但他兵力有限,不是孙坚的对手。主公宜派人与张杨联合,至少保证河内稳定。”
袁绍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同意了。他和张杨在何进大将军府时就是同僚,不久前又一起并肩战斗,对抗匈奴人于扶罗。只不过后来张杨接受了董卓的任命,成了河内太守,两人才稍微疏远了些。现在董卓已死,张杨没有根基,应该很容易劝降。
“那青州怎么办?我看公孙瓒盘踞河间不去,应该是还想与田楷联合。”
“主公所言甚是。不过田楷是一庸人,公孙瓒败北之后,他此刻必然惶惶不安。刘备已降,如果主公收回渤海,对青州形成左右夹击之势,再派人劝降于他,他应该会俯首听命。如果不听,则派一将协助刘备取青州,得手后,再转刘备为青州刺史。”
袁绍抚掌而笑。“元皓此许甚妙。那你说说,谁适合统领刘备去取青州?”
“主公长子显思即可。”
袁绍考虑了一下,也觉得袁谭是个合适人选。袁谭已经弱冠,经过几年的战斗,有一定的作战经验,应该让他独领一部了。
袁绍随即叫来了袁谭。袁谭大喜过望,连声答应。
一切安排妥当,袁绍叫来了刘备。刘备在驿馆里等了一夜,听到袁绍要见他的消息,第一时间赶到。见礼完毕,听了袁绍的安排,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袁绍根本没有让他留在兖州的意思,他要赶他去青州,前提还是他要协助袁谭打败田楷。
刘备很想解释一下,但在是袁绍的面前,他没有解释的勇气,也没有解释的底气。他刚刚与兖州士族闹翻,没有袁绍的支持,他根本不可能在兖州站住脚。去青州也不错,至少他在青州还有一点根基。只是这样一来,就必须与田楷开战,与公孙瓒撕破脸了。
可是他还有其他的选择吗?显然没有。
刘备唯唯诺诺,神情恭敬。出了门,他长叹一声。人比人,气死人,袁谭生得好,唾手可得兖州,老子却只能任人摆布,像条狗一样赶来赶去,还要帮他们咬人。这些世家没一个是好东西。总有一天,老子会将你们踩在脚下,到时候再看你们是什么嘴脸。
关羽、张飞迎了上来,见刘备脸色不佳,心头一沉。关羽说道:“玄德,袁绍对你无礼吗?”
刘备收起心神,摇摇头,强笑道:“云长想多了,盟主四世三公,天下俊杰所望,礼贤下士,岂会对我无礼。我只是……有所感慨罢了。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其谓盟主乎?”
第390章 荀彧(殇古恫今打赏加更)
刘备心情很不好。他改变了主意,不再急着回兖州,反正兖州很快就不是他的了,随便黄巾怎么闹吧,把边让他们全杀了才好。
“走,看看先生去。”刘备翻身上马。
卢植病了,卧床不起,骨瘦如材。看到刘备,他很高兴,也很意外。“玄德,你怎么在这里?”
刘备很惊讶。“先生,不是你向袁盟主推荐我出任豫州牧的吗?”
卢植莫名其妙。他原本隐居在上谷山中养病,却被袁绍强请来做军师。他自己也清楚是被袁绍拉来做榜样的,袁绍麾下人才济济,根本不需要他出谋划策。袁绍请他是看中他的名望。他与郑玄同为马融弟子,又曾历任高官,在朝野的声望都很高。当初平定张角的叛乱时曾要冀州作战,有一定影响。马融的女儿马伦是袁隗的妻子,卢植和袁家也有深厚的交情,袁绍请他,他不能不来。但他来了之后基本不露面,闭门养病,刘备出任豫州牧的事他根本不知情。
刘备很尴尬。他能说服自己心安的唯一理由就是卢植的推荐,师命难违嘛。没曾想卢植以此毫不知情。
卢植一声轻叹。“玄德,你为什么不去长安,为天子效力?”
“先生,我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去。”卢植笑道,脸上充满疲惫,气喘如牛。“王司徒已经杀了董卓,诸贤主政,天子贤明,中兴并非一点可能也没有。你勇气过人,又有关羽、张飞这样的勇士相助,一定能建功立业。你知道吗,曹操就在关中,现在已经是镇东将军,守司隶校尉了。他能如何,你为什么不能?”
刘备怦然心动。“那……先生能推荐我吗?”
“当然可以。”卢植支撑着坐了起来,命长子卢敏准备笔墨,亲笔写了一封推荐信,让刘备去长安找杨彪。他曾经和杨彪同在东观校书,相交莫逆,杨彪现任司空,有相当的话语权。有他引见,刘备入朝为官是很轻松的事,再不济也能在司空府谋一职位。
刘备感激不尽,泣涕而去。
回到驿馆,刘备将卢植的荐书拿了出来,请简雍、关羽等人过目,商量去留。
简雍摇摇头,表示反对。他的意见是朝廷掌权的人大部分都和袁绍有关系,他们如果抛弃袁绍,偷偷地去长安,就算有卢植的荐书,刘备也很难得到重用。杨彪和卢植的关系是好,可是他们的关系再好还能好过袁杨两家的关系?杨彪的妻子就是袁绍的同父姊姊。
至于刘备打算效仿的曹操,简雍也表示情况不同,不能效仿。曹操是被孙策打得丢盔弃甲,无奈之下才西行入长安。他没有背弃袁绍,他的儿子曹昂现在还在袁绍的麾下听命,还把袁术的儿子送到了邺城。况且曹操名声虽臭,却在洛阳混迹多年,他在朝中的根基又岂是刘备可以相提并论的。
要去长安可以,但不能是现在,必须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总之一句话,不能轻易背叛袁绍,留下骂名,也断了自己后路。不管怎么说,就眼前的形势来看,袁绍是最后胜利者的可能性最大。公孙瓒那么强,不是转眼就被袁绍打败了?朝廷又能怎么样,那里名士更多,更没有刘备的立足之地。
简雍的几句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刘备的希望。
就在这时,有人来访。刘备接过名刺看了一眼,眉梢一挑,很惊讶。“颍川荀,你们听过吗?”
简雍接过名刺一看,上面写着“颍川荀字文若问起居”几个字,想了想。“我好像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何说他是王佐之才。他是荀淑的孙子,荀爽的从子。”
刘备大喜,连忙亲自出迎。他虽然没见过荀,但他知道颍川出名士,袁绍麾下的辛评、郭图都出自颍川,荀谌也是,很可能和这位荀是同族。但他没和荀谌见过面,不太敢肯定。
张飞连忙跟了出来。关羽却抚着胡须,不屑一顾。
刘备出了门,见一个与他年纪相符的儒生站在庭中,面如冠玉,气度不凡。虽然庭中人来人往,纷扰嘈杂,他却像一块温润的玉圭,静谧而安祥,不受任何干扰,自有朝堂之气。刘备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加快脚步赶了上去,老远就躬身一拜。
“涿郡刘备,见过先生。敢问先生与盟主麾下的名士荀君谌可是亲戚?”
荀微微一笑,欠身还礼。“正是家兄。”
刘备大喜,连忙将荀往里面让。荀氏是颍川名族,颍川四长荀陈钟韩最近十几年声名雀起,以刘备的身份,想结交这样的名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今天不仅见到了,而且是荀主动来访,他有点受宠若惊,就和当初接到孔融的求援一样。
刘备将荀请入室内,分宾主落座,简雍相陪,关羽、张飞则站在刘备身后。荀打量了他们一番,与简雍通报姓名,见礼完毕,又轻声笑道:“使君英武,这二位勇士也是一表人材。”
刘备心中欢喜,让关羽、张飞上前拜见。关羽很不以为然,草草的拱了拱手,报了姓名。张飞却非常恭敬,再三致意。荀一一还礼,态度温和,丝毫没有名士的架子。
寒喧几句,刘备主动问起荀来意。荀笑道:“离乡日久,思念家乡,闻说使君牧兖州,又曾与孙策交战,想打探一下孙策在豫州的所作所为,看看家乡是否安好。”
刘备大感失落,却不好表现在脸上。好容易有个名士来访,却不是投靠他的,而是来问孙策在豫州的政绩。他想了想,决定如实相告,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为孙策说好话,他心里很不爽,但是他更清楚,如果说谎,迟早会被人拆穿,到时候更让人看不起。
荀静静地听完,又问了一些刘备在兖州的状况。刘备叹了一口气,也如实说了,顺便向荀请教该如何与名士相处。荀想了想,顾左右而言他。
“令师卢子干就在邺城,使君可曾见到?”
“我刚刚拜访完卢师回来。他虽然体弱,气色尚好。”
荀摇摇头。“我前些日刚刚去拜见过他。他为国操劳过度,心力已尽,急需静养。邺城太热闹,怕是不利他的身体。最好还是找一个安静凉爽之地,如果能回老家去静养,那就更好了。”
刘备不知所云,含糊地应了一声。又说了几句闲话,荀告辞而去。刘备将他送到门口,见门前停着一辆四轮马车,极是新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等荀上了车,他才转身回屋,跨过门槛,一只脚在内,一只脚在外,突然灵光一现。
“宪和,荀文若这是劝我离开袁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