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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04章 新力量

    孙策对杨朱知之甚少,只知道这位是战国时名气很大的学者,他对杨朱的印象就是那句“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的名言。对这句名言,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释,杨仪说他信奉杨朱,就是其中一解,也不能算错。

    他自己对此也不反感,虽然他现在做的事看起来不仅有利天下,简直是千秋功业,但一切的前提都是他自愿,没有人可以强迫他,所以大义什么的对他来说根本不存在,如果影响到他本人的利益,他也不介意换个想法,做一个只图生前享受,不管死后洪水滔天的暴君。

    只是目前还没到那一步而已。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做点好事,又没有人强迫,他还是愿意的。

    孙策不懂杨朱,却对杨仪肯下功夫去研究一个冷门人物非常赞赏。虽然他对杨朱的研究还只是入门,却已经迈出了关键的一部。得知这篇文章只有有限的几个人读过,孙策建议他把文章印出来,公布天下,说不定会有人也感兴趣呢。

    杨仪觉得有理。“好的,既然将军也觉得有可取之处,那我就赔几万钱,把这篇文章印出来。”

    “赔几万钱?”孙策很诧异。“成本这么高?”

    “印石坊不管印多少份都有起印价,印一份也是这么多钱,所以印得少了不合算,索性印个几百份,送诸同好,当作茶余饭后消遣。”

    孙策想了想。“襄阳的印书坊谁家负责?”

    庞德公和杨仪互相看了一眼,杨仪说道:“蔡家。”

    孙策一点也不意外。第一座印书坊就是蔡瑁在吴郡搞起来的,襄阳印书坊掌握在蔡家手里再正常不过了。不过印书坊目前大多还不赢利,全靠拨款支撑。蔡瑁虽然喜欢钱,但他赚钱的创意却不多,只是依靠垄断资源而已。一旦没了这些垄断性的资源,他根本没什么竞争力可言。蔡家连这一点都认不清,还敢跳出来张牙舞爪,真是不自量力到了极点。

    孙策没有再说什么,和庞德公、杨仪说起了《盐铁论》。《盐铁论考释》印行之后,庞山民名声大噪,虽说赞同桑弘羊做法的人不多,但有专著面世,并且印行天下,对读书人来说便是一件大事。在这个时代想把自己的文章传播出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如此体量的一部作品。十几年前,蔡邕等人在洛阳太学立熹平石经,万人空巷,传播出去的抄本数量和质量也未必能和这部《盐铁论考释》相提并论。

    孙策和杨仪谈论《盐铁论》的关注点却不是学术观点,而是这部书要讨论的问题:应不应该执行官榷,如何才能满足开支而不加重百姓负担,在某种程度上是延续了之前孙策问杨仪的那个问题。

    经过几年的学习和思考,再加上南阳、南郡的现实,杨仪给出了答案:官榷还是必要的,只是要控制范围,与民生关系密切又不是关系到军事的物资可以适度放开,比如盐、酒、茶之类,但涉及到军事的则必须收紧,比如铁。内地和边郡也要分开,内地可以适当的松一点,边郡则要严控。

    至于孙策曾问过的农夫和读书人的问题,杨仪觉得并非不可解,农夫必不可少,读书人同样不可或缺,关键是要控制好比例,不能本末倒置。相比之下,孙策所说的对外征伐只是一个选择,并非唯一选择,而且不是最好的选择。且不说穷兵黩武是亡国之道,就算打赢了,也只能暂时缓解,不能治本。

    孙策听了杨仪的答案,非常满意。他倒不是赞同杨仪的观点,而是赞同杨仪务实理性的态度,能够抛弃儒生一厢情愿的视角,放弃简单粗暴的重农抑商政策,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小的进步。

    “听说你想去平舆学算学?”

    杨仪有些犹豫,半晌才道:“是的。”

    孙策暗自发笑。这小子没说真话,他是想去平舆,不过不是想学算学。他的功业心很强,却对纯学术没什么兴趣,也受不了那种寂寞。“那你跟我走吧,徐岳很快就要迁到吴郡去,我们会在那儿见面。”

    杨仪大喜,拜倒在地。“多谢将军。”

    孙策一指侍立一旁的诸葛亮,心道这两人终究还是成了同僚,这就是命啊。“你们可以多亲近亲近。”

    “喏。”杨仪起身与诸葛亮见礼,报上姓名和年庚。诸葛亮也报上姓名和年庚。杨仪大两岁,但个头差不多,看起来没什么差距。诸葛亮刚才站在一旁听杨仪解说,已经对杨仪大有好感,此刻成了同僚,心情也很不错,两人很快聊到了一起,到一旁说话去了。

    孙策和庞德公相视而笑。庞德公抚着胡须,非常欣慰。孙策在打压襄阳世家的同时又邀杨仪入幕,自然没有全面压制襄阳世家的计划,最多只是针对以蔡家为首的几个贪婪者,这对他来说当然是个好消息。

    “将军得天下英才而用之,焉能不霸天下。小霸王之名,非将军莫属。”

    孙策客气了几句。“霸道不过是权宜之计,若能得天下贤士辅佐,我还是希望能更进一步的。”

    庞德公心领神会,连连点头。“指日而待,指日而待,能佐将军行王道,襄阳有识之士之福。惜我老矣,不能随将军鞍前马后,愿为将军摇旗呐喊,鼓之吹之。”

    孙策含笑向庞德公行礼。有了庞德公这句话,不仅襄阳庞家将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襄阳士林也有了代言人,他今天特地来拜访庞德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庞德公有名望,但没什么实际理政经验,他最合适的身份就是吹鼓手,而不是担任什么官职。

    在庞家喝了一顿稀粥,晚饭后,又和庞德公聊了聊眼前的形势。他离开襄阳之后,需要庞德公影响整个襄阳的舆论,自然要把当前形势的微妙之处对庞德公交个底。庞德公也清楚,这是孙策真正接纳他的表示,这些话可不是什么人都会说的。

    两人说到二更,孙策兴尽而归。杨仪约定明天上午来报到,当晚留宿庞家。庞德公将孙策送到门口,看着他们走远,转身回家。杨仪跟在后面,悄悄地问道:“庞公,这诸葛亮就是庞兄未婚妻的弟弟吗?”

    庞德公看看杨仪。“他没告诉你?”

    “没有,他只说学问,不及私事。”

    庞德公满意地点点头。“威公,孙将军能容人,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不过他身边人才济济,你要想出头可不容易。年轻气盛,锐于进取是好的,但凡事过犹不及,你当谨记之。”

    “喏,多谢庞公教导。”

    庞德公一声轻叹。“襄阳士林与孙将军有旧怨,很快又可能有新仇,我实在不忍看到习氏、蒯氏的故事重演。威公啊,你明天一早就回去,务必让你父亲认清形势,莫再踏错一步。我襄阳士林本来就不比汝颍,如果再遭重创,绝非幸事。”

第1605章 大佬

    辞别了庞德公,孙策沿着江边小径缓缓地走着,月亮还没出来,夜空只有群星闪烁,手里的灯笼只能照出身前的路,看不到更远的地方。

    孙策偶尔抬起头,便可以看到远处的蔡洲。蔡家的望楼上有灯,融在夜空里,像一颗明亮的星。仔细看,蔡家庄园隐约有一团光晕,似乎遗落的明珠,但孙策清楚,那里聚集着很多人,也许正在饮宴,也许正在密谋。接风宴无疾而终,本该出席宴会的人有多少去了蔡家,明早就会有结果。

    不管是不是有私心,郭嘉都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在决定了移镇荆州之后,郭嘉一直想扩大西线的细作规模,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蔡家是襄阳首富,背后站着黄承彦、孙辅两个女婿,不论是张还是周瑜都很产生足够的影响力,更别说南郡太守李通。

    襄阳的地理位置很关键,不仅是荆北的枢纽,离郡治江陵也远,实际上南郡太守根本无暇顾及,所以后来进入对峙状态时,襄阳被单独划为一郡。之所以让孙辅驻襄阳,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希望他能起到作用,让襄阳成为一个实际意义上的独立防区。

    但是很可惜,孙辅担不起这个重任。他完全被蔡家左右了。

    其实孙策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个情况,孙辅太年轻,没有主政经验,但孙策实在无人可用。孙坚起兵,跟随他的孙氏族人就是孙贲、孙辅兄弟,孙静图安逸,躲在老家不肯出来。孙贲统兵能力比较强,和吴景成为孙坚的左右手,其他的程普、黄盖等人都各有任务在身,只有孙辅比较闲,又刚刚娶了蔡珂。

    他只是没想到孙辅会这么废。

    “孔明,杨仪此人如何?”

    陪在一旁的诸葛亮早有准备,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慨然道:“精于计算,锐于进取,思路也开阔,反应也快,是个可用之材。”

    “大局观呢?”

    “现在还不突出,到将军身边历练几年,应该会好一些。”

    “为人性格呢?”

    “好胜,自负,可能不太容易和同僚相处。”

    孙策无声地笑笑。诸葛亮这一年进步非常快,尤其是看人的眼光越来越准,已经深得郭嘉真传,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迹象。郭嘉常常说身后有三个天才在追赶的滋味不好受,倒也不全是玩笑。

    “明天他来报到,你领他一段时间。这两天,我身边没什么事,你随他到襄阳市转转,了解一下情况,接下来制定针对商人的税收政策,你们两个多花点心思。”

    “喏。”

    孙策往前走了一段,又道:“孔明,对蔡家,你有什么想法?”

    “蔡家不足虑,生死操于将军之手。只不过蔡家与黄家关系非同小可,又是将军重商的标志,忽然反手灭之,怕是对将军的声誉有所影响,尤其是波及南阳诸家,会给关中可趁之机。”

    孙策欣慰地点点头。诸葛亮思虑谨慎,考虑得很全面,基本上他考虑到的,诸葛亮都考虑到了。蔡讽不仅有黄承彦、孙辅这两个女婿,还有张温那个姊夫,虽然张温已经死了,但南阳穰县张家依然是一个大家族,穰县是南阳的重要产粮区,穰县的稳定关系到整个南阳的稳定,南阳不稳又会让关中有机可趁。

    “那你说说,该如何处置?”

    “以臣之见,将军毋须出面,只要重新选定镇守襄阳的人选即可。蔡家暴富,必然有很多不法之事,或是挤压市场,或是偷逃税款,只要严格执法,蔡家难逃惩处。届时将结果公诸于众,既可以安众人之心,不会引发误解,又可以惩戒襄阳诸家,整顿襄阳政务,又不至于影响襄阳形势。”

    “谁适合主持襄阳事务?”

    “张长史,或吴九江(吴景)。”

    孙策摇摇头。“孔明,这两个人都不错,但都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诸葛亮思索片刻。“还请将军指点。”

    “你忘了一个人,荆州刺史杜伯侯。”

    诸葛亮愣了一下,哑然失笑,挠挠头。“将军不提醒,我真把他忘了。没错,此人的确是最佳人选。坐镇襄阳,统辖荆北三郡,非他莫属,况且刺史六条中的第一条就是针对强宗豪右,由荆州刺史出面再合适不过了。将军,你打算将荆州刺史的治所移到襄阳吗?”

    “不,我打算取消刺史的治所,恢复刺史的本来面目。刺史应该是过江龙,固定在一个地方容易成为坐地虎,有违初衷,反倒成了隐患。”

    诸葛亮沉吟了片刻,点头称是。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很快就回到了大营。大营里很安静,中军大帐亮着灯,张承正在帐中值守。听到孙策和诸葛亮的说话声,他起身相迎,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庞统。孙策很惊讶,庞统这两天正在准备婚礼,非常忙,他特地让庞统不要来迎接。

    “士元,你怎么来了?”

    庞统笑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来拜见将军,既对将军不忠,又对乡党不义,恐怕到时候连请客都请不到了。”

    孙策笑道:“这么说,你是来说情的?”

    “我若是来说情,哪里还敢坐在这里等。我只要来了就行,本来也就是让他们看看的,免得落人闲话。我自己无所谓,婚后就要举家随将军起程,只是伯父留在襄阳,不能让他被乡党说三道四。”

    孙策大笑,伸手拍拍庞统的肩膀。“士元啊,看来你并不了解庞公。他岂是那些在乎别人说三道四的闲人?我跟你说,他远比你想象的要开明。我们刚从你伯父的草庐回来,相谈甚欢。”

    “还是将军能说服人。”庞统拱拱手。

    孙策微怔。听庞统这意思,他之前已经劝过庞德公?“你碰过壁了?”

    庞统笑道:“其实也算不上碰壁,现在看来,我伯父并非不肯,只是要等将军出面,各得其所。”

    孙策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庞德公这老狐狸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鱼梁洲和蔡洲隔水相望,蔡家什么作派,庞德公自然看在眼里,他早就预料到了今天的一切,也知道他会登门拜访。如果一来,庞家得到了提升的机会,得到顶替蔡家成为襄阳领袖,他得到了礼贤下士的名声,可不正是各得其所。

    怪不得有人说庞德公才是襄阳士林的大佬,诸葛亮出山辅助刘备的幕后推手。

第1606章 暴利

    杜畿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江南。江南四郡初定,又推行屯田,大批关中、河南的百姓南迁,还有不少黄巾旧部,与当地的土著之间常有冲突,杜畿就在四郡巡视,调整纠纷,必要时进行武力镇压。他有两千精锐,完全可以应对大部分战事,甚至不需要动用郡兵。

    杜畿身为荆州刺史,与周瑜、张合作,但他不向周瑜、张负责,他直接向孙策汇报工作,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报告送到孙策的面前。孙策对杜畿的工作非常清楚,对他的工作能力也非常满意。江南既然平定,该把杜畿调到襄阳来了。

    襄阳是个适合做荆州刺史治所的地方,但孙策不打算将襄阳作为刺史治所。杜畿忠心无虞,不代表其他刺史也能如此,州的实力太强,足以形成割据,他自己割据东南,可不希望自己的部下也割据一方。从一开始,他就有意将政权、军权、监察权分开,以免控制于一人之手,形成私人势力。

    这不是他的创见,制度原本就是这么规定的,只是很多人图方便,先是刺史由巡视变成固定办公,由监察变成理民治军,再由刺史变成州牧,最终尾大不掉,演变成今天这个局面。权力放下去容易,再收回来就难了,他要从一开始就控制住。

    孙策把自己的打算和庞统、张承商量了一下,他们都同意孙策的计划。孙策随即让诸葛亮起草命令,加盖印信,明天一早就派人送出,召杜畿来襄阳。

    第二天一早,信使带着命令,快马赶往江陵,孙策则按照既定行程参观襄阳书院。

    蔡讽睁开了眼睛,神情疲惫,头晕脑胀。

    昨天和前来请计的襄阳世家一边商讨对策一边饮宴,不知不觉就喝多了,最后都说了些什么,他也记不清,只记得很多人都很愤怒,认为孙策的做法很过份,对他们是一种羞辱,纷纷表示要给孙策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不敢轻视襄阳世家的实力。但他却记不清这是谁的提议,印象模糊得很。

    看着明亮的窗户,蔡讽眯起了眼睛,叫了一声。两个年轻貌美的侍女应声而入,将蔡讽扶起,为他更衣,准备冼漱用的青盐、香胰。蔡讽半眯着眼睛,张开双臂,任由侍女摆弄,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蔡珂在哪儿?

    蔡讽问侍女,侍女不清楚。蔡讽又叫来管事蔡吉,蔡吉很惊讶,昨天晚上他就把这个消息告诉蔡讽了,蔡讽居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得知蔡珂走了,先去了鱼梁洲大营,后来去了襄阳城,已经随孙辅登船,天不亮就走了。蔡讽气得大骂蔡珂没骨气,居然被孙策吓住了。他想派人去追,可是想想又放弃了。蔡珂的性子他是清楚的,既然决定了要随孙辅走,肯定不会回头。况且她去过鱼梁洲,大概率见过黄承彦了,这个决定可能是黄承彦的建议。果真如此,蔡珂回头的可能性更小。

    蔡讽一时无计,想了半天,让蔡吉安排人去鱼梁州见黄承彦。蔡吉说,已经派人去过了,一听说是蔡家的人,大营都进不去。而且黄承彦现在也不在大营里,他随孙策去襄阳书院了。

    听说孙策去了襄阳书院,蔡讽露出得意的笑容。蔡家是襄阳书院最大的赞助者,追溯起来,陈留蔡氏和襄阳蔡氏同出一脉,蔡邕和他平辈,自从蔡邕来到襄阳之后,两人过从甚密。孙策虽然撅了他面子,连接风宴都免了,却还是要去襄阳书院,可见他并不敢真的撕破脸。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等着就是,看孙策能撑到什么时候。孙辅、蔡珂走了,他身边不是还有黄承彦么,他离不开蔡家的支持。

    孙策走进襄阳书院的藏,被眼前的壮观场景惊呆了。被数十根合抱粗的柱子支撑起来的一层楼,摆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书架,书架上堆满了书,有竹简、木简,有帛书,有拓本,纸卷更是随处可见。

    “蔡公,这些都是你的藏书?”

    蔡邕抚着胡须,眉飞色舞。“不尽然,有三分之一吧,其他的书有一部分是这几年陆续收集来的,还有一部分是新作,都没时间看,就扔在这里了。”

    “新作?谁的?”

    蔡琰答道:“家父交游甚广,各地同道闻说家父在襄阳主持书院,有了新作便不远千里派人送来,家父看又来不及看,扔又不能扔,只好先存着,待有空再读。”

    “这岂不是很可惜?能送到襄阳书院来让蔡公过目的文章自然不是普通文章,搁在这里太浪费了。”

    “那也没办法啊,看,没时间看,给别人又不礼貌,就算是让人抄录副本也腾不出人手,只好随缘了。有人碰到了,就由他们自己抄录,带走副本。”蔡琰拿起一卷文稿,小心翼翼的展开。“即使如此也不是长久之计,有些纸张质量不佳,抄写多了,磨损、撕裂在所难免。”

    “为什么不印出来?”

    “印制成本太高,而且蔡家印书坊现在任务很重,忙不过来。”

    “印一版的成本多少?”

    蔡邕皱了皱眉,转身叫过路粹。路粹陪在一旁,应声上前。“回秉将军,印书的费用主要是开版,纸墨倒非常有限,十页书才三钱,开版比较麻烦,成本至少万钱。如果印上千份,成本分摊,倒还好说,若是只有百十份,成本还不如抄写。”

    孙策笑笑。垄断果然是暴利,官方垄断就更没谱了。一块版要上万钱,你是激光制版么?襄阳周边全是山林,木材很便宜,一块这么大的木板不会超过十钱,一个熟练的刻工一天就能刻一版,以当前的工资水平,人工成本也就百钱左右,全部加起来不会超过一百三十钱,蔡家居然开出上万钱的价格,心真够黑的,怪不得这两年暴富,仅印书一项就不知道拿了多少拨款。

    “你去过蔡家印书坊吗,知不知道书是怎么印出来的?”

    路粹摇摇头。

    孙策转身对蔡邕说道:“蔡公,你这部大作完成,估计要多少字?”

    “至少百万。”

    “一页书也就是二百字,百万字要开五千片版,仅是开版成本就要五千万。就算一版能印千套,一套书的印制成本就要五万,加上纸墨、运输费用和商人的利润,少于十万都是亏本,有多少人买得起?襄阳书院印制书稿的需要这么大,应该自己办一个印书坊嘛。”

    “可是……我们不会啊。”

    孙策笑笑。“其实很简单。”

第1607章 台阶

    一个青衣健仆快步走进中庭,站在走廊拐角处,向站在蔡讽身后的管事蔡吉使了个眼色。蔡吉会意,悄悄地向后退了两步,下了堂,不紧不慢地向外走去。

    正与宾客商量对策的蔡讽看见,虽然迅速收回了目光,脸上的笑容却有些不自然起来。宾客们看得清楚,也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他们都很茫然。昨天鱼梁洲迎接孙策,本来有说有笑,一片和谐,后来孙策进营,他们在营外等着接见,不知怎么的,孙辅就将准备好的家具撤了,然后就回了襄阳,再也没露面。孙策去拜访庞德公,在庞家吃的晚饭,他们被孙策晾在大营外,不仅接风宴无疾而终,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在猜,但真正明白的人没几个。他们聚在这里就是为了向蔡讽打听消息,孙辅离开后,蔡珂据说回了蔡洲,与蔡讽见过面,但大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蔡讽绝口不提。现在有消息来了,自然没心思再说其他闲话,原本还算热闹的场面不知不觉的冷了。

    蔡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不知道会是什么消息,又会引发什么反应。

    过了一会儿,蔡吉回来了,却没有上堂,径直去了后院。蔡讽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情况不妙,蔡吉甚至不敢当众和他说。他向宾客们强笑了笑,起身来到后堂。蔡吉站在廊下,面色苍白。

    “什么事?”

    “孙策在襄阳书院发表演讲,说是要扩大书院规模,让更多的百姓子弟有机会读书。”

    “哦,这好事啊。”蔡讽还没反应过来。“越多人读书,我家印坊的生意就越好。”

    蔡吉苦笑。“家主,以目前印书的价格,普通百姓哪里买得起书?孙策要建更多的印坊,将印书的价格降下来,让普通百姓也买得起书。”

    “降价?”蔡讽大吃一惊,忍不住失声惊叫,刚想骂孙策是吹牛,随即又想到不久前印行的《说文解字》。《说文解字》是平舆印书坊出品的,在外面的售价是一金。对普通读书人来说,一金当然不菲,可蔡讽却觉得这个太便宜了。如果由蔡家印书坊来印,售价至少要提到三金,甚至可能更高。但平舆印书坊是袁权控制的,他只能背地里说说,对外不敢有任何异议。

    现在孙策在襄阳书院发表演讲,要将书价降下来,让普通百姓读得起书。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这意味着孙策对他不满,要对蔡家利润最丰厚的印书生意下手。因为孙辅的关系,印书坊现在的规模虽然不大,利润却不薄,每年能有五百金以上的利润。即使是对蔡家来说,这也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收入。

    更何况蔡讽在等一笔大生意,蔡邕著的史书一旦完成,需要印行天下,仅是制版费就有五六千金,再加上印书的利润,总收入将在八千金以上。如果孙策另建印书坊,而且价格更低,那蔡家就别指望挣这笔钱了。

    蔡讽觉得血往上涌,脸皮胀得通红。他一手扶着墙,一手用力搓了搓脸,咬牙道:“这竖子够狠啊,一出手就割我这么大一块肉。”

    “家主,这位孙将军年轻气盛,是个狠人,别和他斗了,斗到最后……”

    “斗到最后又能如何?”蔡讽的眼睛红了,恶狠狠地瞪着蔡吉。

    蔡吉舔了舔嘴唇,几次欲言又止。蔡讽恼了,喝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蔡吉无奈。“家主,你想想看,几年前襄阳之战,孙将军杀伐果断,机智百出,习蒯两家因此被灭门,如果不是二姑娘嫁给了孙国仪,大姑婿父女又成了孙将军的亲信,第一个倒霉的可就是蔡家。他如今击败袁绍,割据东南已成定局,连朝廷都不敢拿他怎么样,蔡家跟他做对,能有胜算吗?”

    蔡讽的眼角抽搐着,额头沁出了冷汗。“难道……我就这么让他羞辱了?他割了我这么一大块肉,我还要向他低头?”

    蔡吉刚要说话,一抬头,却见一人站在中门处,正是蔡讽的大女儿,黄承彦的妻子蔡珏。他如释重负,连忙示意蔡讽,蔡讽回头一看,眉头紧皱。

    “你怎么回来了?”

    “你以为我愿意回来?阿珂从我家门前经过,把事情告诉我了。”蔡珏缓步走了过来,不满地瞅了蔡讽一眼。“阿翁这几年钱财来得太容易,却忘了源头在哪里,被人蛊惑几句,便觉得自己是陶朱公了?”

    蔡讽一脸郁闷,却没有说话。三个子女中,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这个大女儿蔡珏。蔡珏在家的时候就和他不亲近,出嫁之后更是难得回来一趟,有时候黄承彦和黄月英回来,她都不愿意回来,一个人留在家里,似乎黄承彦的那个小院比蔡洲这豪华的庄园更舒适。

    蔡珏让蔡吉把情况说了一遍,听完之后,她转身看着蔡讽。“这是孙将军给你的最后机会,你如果再抓不住,就不是割肉的问题了。你已经连累了阿珂,不要再连累我。”

    “我怎么连累你了?”蔡讽没好气的说道。

    蔡珏说道:“如果不是我的夫君在他身边做事,如果不是我的阿楚为他钟爱,你以为你还能见到今天的朝阳?”

    “你……”蔡讽眼前直冒金星,站立不稳。

    “蔡家的生意有一大半是孙将军赏的,一小半是阿楚父女俩挣的,你想折腾没关系,先把黄家的股份拆分开来,我们不想陪你作。”蔡珏说完,转身就走。“留着这份产业在,就算蔡家败了,我也能给你养老。你如果不知进退,别怪我到时候不认你。”

    “唉……”蔡讽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不敢和蔡珏顶嘴。蔡珂宁可跟着孙辅回富春,也不肯听他的,他心里已经就有些打鼓,再被更有主见的大女儿一顿抢白,他再也没有勇气硬撑。他的底气就来自于黄承彦、黄月英父女,蔡珏的意见,他不能不听。

    蔡吉见蔡讽口气软了,只是抹不下面子,连忙上前拦住蔡珏,软语相求。“大姑,你就给家主出出主意吧。就因为家主没有去迎,孙将军先是赶走二姑婿,又割了蔡家这么大一块肉,总不能什么也不说,就这么认输吧?蔡家身为荆州第一,总得要点脸面。”

    “脸色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蔡珏停住脚步,有些嫌弃地看着蔡讽。“孙国仪能力不足,办事不当,那是孙家兄弟之间的事,与蔡家何干?开设更多的印书坊,降低书价,让更多的百姓子弟读得起书,这是造福万民的善举,你如果聪明,这时候就应该全力支持,共享清名,而不是在这里打你的小算盘。这是他给你留面子,等他下一次出手,可就没这么好的台阶给你下了。”

第1608章 针尖对麦芒

    襄阳书院,黄承彦站在廊下,远远地看着讲堂之上谈笑风生的孙策,好奇心不仅没有消弱,反而更加浓厚,甚至有些茫然。

    孙策在南阳讲武堂演讲时,他没有去,等后来宛城人都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才知道,他看了蔡琰写的文章,觉得这可能是蔡琰先写好稿子,孙策再用自己的话讲一遍。可是今天亲眼看到孙策在讲堂上侃侃而谈,回答书院学生的问题,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想错了。

    讲稿可能事先写好,但回答问题却不可能是事先拟定的,即使是张也不可能做到算无遗策,实际上,有不少学生的问题非常刁钻,不太可能事先准备好答案,而且就算事先准备好也做不到这么完丝合缝。

    “不可思议。”黄承彦暗自摇了摇头。他发现自己对孙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什么不可思议?”身边传来一个声音。黄承彦转头一看,吃了一惊。“夫人,你怎么来了?”

    蔡珏淡淡地说道:“我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不仅让我的名士夫君俯首听命,还把我的阿楚拐跑了,几年都不回家。”她看了一眼讲堂上的孙策。“长得还不错,虽然粗野了些,有大丈夫气。”

    黄承彦笑而不语,往旁边让了让,为蔡珏腾出地方。

    这时,提问已经接近尾声,书院的学生大多与身边的同伴议论,没什么人提问题了。主持的蔡琰站了起来,走到堂前,举手示意众人安静。“诸君还有没有问题?若没有其他问题,今天就到此为止。孙将军会在鱼梁洲住几天,哪位有问题,可以随时去大营拜访。”

    看到蔡琰,蔡珏有点诧异。“这女子是谁?这么重要的场合,居然由她来主持?”

    “蔡伯喈的女儿,蔡琰蔡昭姬,按辈份,你们好像还是平辈。”

    “陈留蔡和襄阳蔡分离至少有两百年了,就算是同祖又能如何?蔡伯喈建襄阳书院前,两族可没什么来往。”蔡珏不以为然。“孙将军说我女儿是金不换,怎么处处让这蔡琰出头?来了襄阳,撅我襄阳蔡氏面子,却让陈留蔡氏如此风光,未免有失偏颇。”

    黄承彦翻了个白眼,没吭声。蔡珏见状,心中不快,扬声道:“我有一问,想请蔡大家作答,可否?”

    黄承彦听蔡珏发问,想拦已经拦不住了,只好面无表情地站在蔡珏身边。蔡琰循身看来,不认识蔡珏,却看到了蔡珏身边的黄承彦,见两人站得这么近,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蔡珏的身份。

    “敢问这位夫人,可是黄祭酒的夫人?”

    蔡珏点点头。“正是。”

    “照这么说起来,你还是我的姊姊。姊姊发问,我纵使一知半解,也该勉力作答。不过今天是孙将军开讲,我只是主持,不敢喧宾夺主。不如稍后散了讲,请姊姊后堂就座,再向姊姊请教,如何?”

    孙策听到两人对话,也看了过来,见黄承彦身边站着一中年妇人,年近四十,相貌和蔡珂有几分相似,衣着朴素,不似蔡珂那么奢华,但气势有过之而无不及。与蔡珂的泼辣不同,她更加内敛,却自带一种让人畏惧的冷峻。如果说蔡珂是一柄装饰华丽的新刀,明**人,那她就是一口古朴无华的古剑,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内敛。

    原来这就是黄承彦的夫人,阿楚的母亲啊。他与黄月英相处这么久,却是第一次看到她。听黄承彦说,她性子比较冷,不太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这么多年了,连一次宛城都没去过,都是黄承彦回去看她。今天怎么出现在这儿了?应该是和蔡家的事有关。孙辅、蔡珂已经走了,顺汉水而下,会经过黄承彦家门口,停下来和她见个面是再正常不过的。

    孙策有点头疼。收拾蔡家最大的麻烦不是蔡讽、蔡瑁,甚至不是孙辅、蔡珂,而是黄承彦一家。黄承彦是冶铁工艺的学科带头人,黄月英更是他的心头宝,他总不能一点面子不留。现在这位一向深居简出的蔡夫人都出面了,麻烦更大。

    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向蔡琰发难,这似乎有点说不通。

    “何必多此一举,也就是两三句话的事。”蔡珏丝毫不给蔡琰躲闪的机会。“孙将军在襄阳成名,也对襄阳情有独钟,先建蔡家工坊,再建襄阳书院,令尊在书院著史,想来这两件事都会栽入史册。说来也巧,拙夫与小女略知百工之技,将来也许可以在方术列传留下微名,令尊与你皆是当世大儒,必是儒林中人。我就想问一句:在令尊所著的这部史书中是方术传在前,还是儒林传在前?”

    蔡琰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这个问题看起来简单,其实极富攻击性。一是直接对标,黄氏父女对蔡氏父子,大匠对大儒,摆明了就是要分个高下;二是这个问题并非工匠与大儒孰轻孰重的问题,直接涉及到如何评价孙策的新政。读书人高于工匠,这是很多人习以为常的认识,这里又是襄阳书院,堂下站的大多是儒生,如果说读书人不如工匠,未免不合适,而且有示弱之嫌。可这么说,不仅蔡珏不会罢休,孙策脸上也会不好看。

    原本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冷寂下来,甚至带着几分剑拔弩张。不少书院学生都看了过来,敌意甚浓,若不是刚才蔡琰说出蔡珏的身份,说不准就有人发难。蔡珏却不以为然,目不斜视,盯着台上的蔡琰。

    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后面挤了出来,走到蔡琰身边的,扯了扯蔡琰的袖子。蔡琰身,见是辛宪英,不由得一笑,蹲了下来,辛宪英附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蔡琰笑着点点头。辛宪英扬声道:“夫人,蔡先生回答之前,我可以多句嘴吗?”

    蔡珏很诧异,打量了那小女孩一眼,莫名想起了儿时的黄月英,不由得一笑。“好啊,不过你要先告诉你你是谁。”

    “我是蔡先生的弟子,颍川辛宪英,今年五岁了。”辛宪英说着。拱手施了一礼。

    看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站在台上,童音清脆,态度却不卑不亢,一副小大人模样,不仅众人啧啧称奇,就连蔡珏都忍不住赞了一声好。

    “好,你说吧。”

    “敢问夫人,你可曾读过先生所著的《士论》?如果夫人辛劳,无暇着眼,我可以在这儿给你背一遍。也许我背完了,你就不会有疑问了。”

    “是么,那你不如说说这《士论》里究竟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读了《士论》,我就不会有疑问了。”

    辛宪英再施一礼。“因为儒士是士,百工也是士,以黄祭酒、黄大匠在百工上的成就,他们早就不是普通的工匠了,他们与先生父女一样,都是士林中人,只不过分工不同,又何必分什么先后?纵使有先后,也只是编排顺序所致,并非有优劣之分。难道史书中排在后面的人就一定不如排在前面的人吗?”

第1609章 区别对待

    孙策暗自赞了一声好,这辛宪英做学问未必如蔡琰,但头脑之清晰,反应之快,绝对非等闲可比。这样的人最适合辩论了。

    众人也纷纷点头表示支持,且不说辩论结果如何,蔡琰一个五岁的弟子就能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来,足以证明蔡琰的学问,之所以不和蔡珏较量,那是她的涵养。

    蔡珏也没有再问,只是举起手鼓掌。她针对的是蔡琰,要问的是蔡氏父女和自家丈夫、女儿的优劣,既然辛宪英给出了不分伯仲的答案,她也没必要咄咄逼人。再说了,就算辩赢了辛宪英,她也会落一个以大欺小的恶名,没什么意义。

    蔡琰含笑向蔡珏致意,宣布演讲结束,随即下了堂,向蔡珏走来。堂下的听众纷纷散开,看着蔡琰走到蔡珏面前。蔡琰欠身施礼,笑容可掬。

    “数年之前便听月英说起姊姊,早就想去拜访,只是听说姊姊不愿见俗人,不敢前去打扰。今天蒙姊姊枉驾,襄阳书院为之增辉,琰不揣妄陋,想请姊姊赏光,后堂一叙。”

    “不敢。”蔡珏还礼,和黄承彦说好,待会儿去营中找他,跟着蔡琰向后堂走去。

    众人渐渐散去,孙策和蔡邕说了一会儿闲话,拱手告别。他来到黄承彦面前,看看蔡琰和蔡珏消失的方向。“祭酒夫人什么时候来的?”

    “应该是刚到吧。”黄承彦转身和孙策同行,淡淡地应了一句便不再多说。孙策也没有再问,黄承彦的态度很清楚,这件事他不会表态,既不会为蔡家求情,也不会推波助澜。这是他最合适的选择,也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将军多设印书坊,新野的纸坊不愁销路了。”黄承彦赞了一声:“仕途有限,将来会有更多的人从事百工,这方术传的篇幅恐怕要超过儒林传了。”

    孙策哈哈一笑。“还是祭酒高瞻远瞩,一语中的。祭酒,明天有事吗?没事的话,我们再去洄湖散散心。说起来,离上次去洄湖快四年了。”

    黄承彦心中了然,点头答应。孙策来了襄阳,甫一下船,不去蔡洲,先拜访庞德公,今天巡视襄阳书院,明天就去杨家,再加上后天就是庞统大婚,铁定要去庞家,到襄阳三天都没有去蔡家的计划,摆明了打压蔡家的心思不变。之所以邀他同行,又强调和四年前一样,就是要告诉他这件事不会影响到黄家,他们父女还是他的心腹,同时也让他给蔡珏通个气,免得闹出不愉快。

    两人互相交了底,便把这个问题后丢在一边,说起以后的安排。孙策准备在襄阳书院建一个印书坊,将来在南阳也要建,已经有公开印书技术的意思。他这么做不仅是为了夺走蔡家的利润,更是为了降低书价,就像他说的那样,让普通百姓都买得起书。

    以南阳为例,进工坊做工也好,种地也罢,或者拉着牛车跑运输,只要不偷懒,一年的收入在两到三万之间,夫妻两人的年收入在五万左右,除去各种开支,每年节余也就是一万不到。这样的家庭要想买得起书,书价至少要降到千钱以下,现在这动辄几万的书价实在太过高昂。

    书价高昂,不仅让普通百姓买不起书,使读书还是少部人的特权,还影响了纸坊的销路。几年下来,纸坊的生产工艺成熟,产量稳定,但销路受阻也成了问题。如果书价下降,连普通百姓都能买书,对纸坊是一个扩大再生产是一个利好,就连做书箱、书架的都能跟着增加收入。

    这当然是在孙策引导读书人将兴趣转向百工之后才能做的事,否则大量读书人涌入仕途,等着做官,这绝不是好事,只可能是灾难。不能做官,研习儒学就成了单纯的兴趣,不再是入仕的敲门砖,还愿意下苦功研习儒学的人就非常有限了,大量的读书人将涌入百工,可想而知,不久的将来,黄承彦必然桃李满天下,方术传的篇幅自然要超过儒林传。

    黄承彦是较早投入孙策幕府的一批人,又一直负责南阳铁官,但直到现在,他才算看明白了孙策的全部构想。但孙策却是四年前刚刚出仕的时候就构想好了这一切,步步为营,走到今年,终于可以在讲武堂、襄阳书院连续两次演讲,明确的提出读书问道的决心,并用一篇《士论》阐明他移风易俗的理想。

    少年老成,莫过于此。相比之下,年逾花甲的蔡讽简直是愚蠢之极。

    两人出了襄阳书院,一边走一边说话,沿途众人看得清楚,不断有人向他们点头致意。三五里路,小半个时辰也就到了,刚到大营门口,就看到津口停着几艘船,其中一艘装饰华美,帆上的蔡家徽记明白张扬,隔着数百步就看得清清楚楚,可谓是鹤立鸡群。

    孙策看了黄承彦一眼。黄承彦会意,一拍额头。“只顾和将军说话,忘了夫人还在书院,我得去接他。”说完,拱拱手,转身就走。

    蔡讽站在大营门口。他被蔡珏说动,主动过洲拜见孙策,自觉颜面扫地,不敢去襄阳书院丢人现眼,就来大营请见。他担心孙策不给他面子,听人说黄承彦和孙策一起步行过来,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眼看着孙策的前导侍卫已经到了,孙策和黄承彦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他正自欣慰,突然见黄承彦转身走了,顿时目瞪口呆,随即又跺足叫苦。

    这桩婚事真是失败,不仅黄承彦若即若离,就连女儿蔡珏都胳膊肘往外拐。

    蔡讽知道黄承彦是故意躲着他,派人去追也没用,只得硬着头皮,挤出一脸笑容,等着孙策到来。孙策刚到营门前,他就扬声道:“襄阳蔡氏家主,老朽蔡讽,迎接孙将军来迟,还请孙将军恕罪。”

    蔡讽心虚,担心孙策不给面子,喊到最后一句,已经声音发颤,中气不足,大有风烛残年,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倒毙的感觉。孙策停住脚步,抬头看了一眼,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了过来,老远就拱手施礼。

    “哟,原来老庄主,失礼失礼,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说卧床不起,行动不便吗?”

    蔡讽心里暗骂。你怎么不干脆说我快死了?可他脸上还得堆起笑容。“虽有小恙,闻说将军到来,自觉精神百倍,如沐春风。”

    孙策哈哈一笑,伸手相邀。“老庄主如沐春风,我却觉得金风逼人,不如帐内说话?”

第1610章 步步紧逼

    蔡讽正中下怀,连忙点头答应,生怕孙策改了主意。至于孙策那句暗讽,他只能当作没听见。

    两人并肩入营,在帐中入座,杨仪奉上茶水。蔡讽盯着杨仪看了片刻,心里咯噔一下。“你是……杨家二小子杨仪?”

    杨仪躬身施礼,不卑不亢。“蔡公记性真好,小子就是杨仪。蒙将军不弃,得以随侍将军左右。”

    蔡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知道随侍左右看起来只是一个侍从,却是一个非常高的起点。黄月英、庞统当初都是孙策身边的侍从,现在一个是名闻天下的大匠,一个是坐镇青州的军谋祭酒。杨仪什么时候成了孙策的侍从,杨介怎么能这么干?前两天还说得好好的要一起与孙策谈条件,一转身就把杨仪送到孙策身边。

    蔡讽心中暗骂,脸上却不敢有任何不悦的表示,还得连连点头,一脸欣慰。“小子,这是你的机缘,努力,莫辜负了将军的一片心意,莫辜负襄阳父老的殷切希望。”

    “多谢蔡公。”杨仪再次拜谢,退了下去。

    孙策举起茶杯,客气地向蔡讽祝寿。蔡讽受宠若惊,举杯还礼,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闲话,渐渐谈到了正事。蔡讽最关心的还是孙策要在襄阳书院建书坊的事,这可关系到一大笔钱。孙策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坦然承认。建书坊就是为了方便书籍传播,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读得起书,现在的书价太高,离他的目标还有相当远的距离,他非常不理解。

    “蔡公,吴郡印书坊的筹建我是非常清楚的,就连印书技术都是我提供的,在平舆,我也建了一座印书坊,一页书的制版成本不过百十钱,为什么到了襄阳就高至百倍?”

    蔡讽很惊讶。“印书技术是将军提供的?”

    孙策扬眉,反问道:“蔡公以为是哪儿来的?”

    蔡讽半晌没说话。他一直以为这技术是黄月英的发明,没想到却是孙策提供的。既然这技术原本就是孙策的,孙策现在愿意公布,他也无话可说。

    “这个……工坊的事,我不太清楚,年事已久,具体的事不大过问了。回去我查一看看,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多谢蔡公支持。”孙策再次端起茶杯向蔡讽致意,蔡讽呷了一口茶,茶有些苦,蔡讽含在口中,久久无法下咽。几千万的利润从手里滑走了,这一刀割得他鲜血淋漓啊。孙策放下茶杯,接着说道:“蔡公,据我所知,这几年印书坊最大的生意就是印制公文吧?”

    蔡讽连忙咽下茶水,点头承认。荆州七郡,一百余县,数千乡亭,有了这印书坊后,公文一印数千份,可以直接张贴到亭,有些重要的文书甚至可以直接贴到里门,无须派人抄写,保证普通百姓看到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公文。这是蔡家印书坊的主要业务,占据五成以上,每个月少则一两份,多则十余份。

    “印版费用这么高,是不是有人从中贪腐?”

    孙策声音不大,却字字惊心,听得蔡讽心惊肉跳,面色青红变幻,原本已经放下大半的心又提了起来。他以为孙策请他入帐,态度又这么好,只要他承认印书坊的损失,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没曾想孙策并没有这个意思,他还要追查印版价格虚高的事。

    “将军,此事经手多人,要说人人都是君子,一点问题也没有,恐怕将军也不会信,不过具体情况我的确不太清楚,容我回去彻查,再给将军一个答复。”

    “好,这件事不仅要查,而且要查到底。我已经召杜畿前来负责此事,襄阳蔡氏是荆州首富,牵涉到蔡氏的事必然不少,到时候还要请蔡公配合。”

    蔡讽手一抖,手中的茶杯被碰翻,茶水洒了一案,腹前衣襟湿了一大片,就像失禁了一般。他手忙脚乱的用袖子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杨仪听到声音,连忙赶了过来,收去案上的茶杯,抹去茶水。他能体谅蔡讽的紧张不安,得知孙策要调杜畿来负责此事时,他也非常紧张。

    荆州刺史杜畿杜伯侯,因为严于执法,铁面无私,又杀伐果断,荆州豪强没有不怕他的,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杜白虎,白言其清廉,难以利诱,虎言其威猛,难以威逼。孙策赶走孙辅,调杜畿来襄阳,这是要对襄阳世家大动干戈的征兆,而蔡家首当其冲,难逃一劫,蔡讽不紧张才怪。

    孙策慢慢地呷着茶,将蔡讽的慌乱看在眼里。他可以看在黄承彦父女的面子上,不让蔡讽难堪,但该处理的还得处理。蔡讽贪得无厌,又不知进退,为了自己的私利,全然不顾他的全盘规划,居然还敢煽动襄阳世家来和他谈条件,这样的人不狠狠打击一下,以后襄阳世家又怎么可能俯首听命。

    清查印书坊的公款只是第一步,他要借这个机会在襄阳深挖。四年前是用武力清洗了一部分人,四年过去了,襄阳世家又蠢蠢欲动,他不得不再来一次。只不过这次不需要用武力了,他有更多的手段可用。

    杨仪端来新茶,蔡讽捧起茶杯,连喝了两口,勉强控制住了情绪,但脸色还是很难看,心跳也有些紊乱。孙辅走了,杜畿来了,对蔡家来说,这简直是一夜之间由春季跳到秋季,由夏季跳到冬季。蔡家的好日子到头了,刚做了没几年的荆州首富很快就要被打回原形,甚至连襄阳首富能不能保住都很难说。孙策昨天去拜访庞德公,今天杨仪又出现在孙策身边,正如当年庞统出现在孙策身边,孙策扶持庞家、杨家的心思已经一清二楚,蔡家被他抛弃了。

    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蔡讽百思不得其解,脑子里一片模糊。

    见蔡讽脸色通红,孙策皱了皱眉。蔡讽不会血压太高吧?像他这种生活优渥的老头最容易三高了,别引发脑溢血,死在自己帐篷里,那可没意思了。他咳嗽一声,举起杯,笑道:“蔡公,看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还没康复?要不我派人送你回去休息吧?反正我在襄阳还要住几天,等你身体好些,我再去蔡洲拜访,当面请教,如何?”

    听说孙策要去蔡洲拜访,蔡讽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有了这句话,孙策应该不会赶尽杀绝,多少要给蔡家留点面子。他连连点头,起身告辞。他也不愿意再和孙策说下去,谁知道孙策又扔出一个什么杀器。

    孙策亲自将蔡讽送到营外,笑容满面,态度和蔼,一副和蔡讽谈得很投机的神情。蔡讽虽然心乱如麻,毕竟也是一家之主,知道这时候不能露怯,强颜欢笑,和孙策拱手作别。聚在营外的襄阳世家见了,也都不由而同的松了一口气,只有几个人看到蔡讽神情不太自然,又看到孙策身后的杨仪,心中不免惴惴。

    昨晚去拜访庞德公,现在又把杨仪带在身边,蔡讽主动来访,却只谈了一会儿就出来了,这形势显然不妙啊。不管孙策如何对待蔡家,庞家、杨家要崛起却是毋庸置疑的事。留给他们的机会不多了,庞统后天就要大婚,现在赶去送礼还来得及。

    蔡讽辞别了孙策,来到津口,一群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询问蔡讽与孙策见面的情况。蔡讽脑子里全是如何应对杜畿的清查,哪里有心情说这些,心不正焉地说了两句,吩咐蔡吉留下,无论如何也要等到黄承彦,自己上了船,匆匆起锚,直奔蔡洲而去。其他人见了,心知肚明,有的留下,求见孙策,有的则上船离开,再去想其他的办法,跟着蔡讽回蔡洲的人屈指可数。

    蔡珏与蔡琰说得很投机。

    蔡珏原本对蔡琰父女颇有些敌意,可是看了蔡琰所著的《士论》,得知如今的士林已经不是儒士的天下,医匠、工匠、武人都可以称为士,不仅如此,女人也可以称为士,尊称女士,这是孙策的创举,而蔡琰正是为孙策歌之鼓之的文胆,她自然不能再怼。再加上蔡琰一口一个姊姊叫得亲热,又说起当初黄月英在宛城时两人的交情,蔡珏就算心里有些疙瘩也不好意思再摆在脸上。

    说了大半个时辰,蔡琰留蔡珏在书院用餐,蔡珏却挂念着蔡讽,婉拒了蔡琰的邀请,起身出了书院。刚下了鱼头坡地,出了小树林,就看到了黄承彦在路边树荫里坐着,路边停着一辆马车。蔡珏立刻明白了原委,心中不快,走到黄承彦面前。

    “我阿翁来了?”

    “嗯。”黄承彦点点头。“不过又走了。”

    “时间这么短,谈得很顺利?这可不像他。”

    “谈得不顺利。”黄承彦站了起来,陪着蔡珏上了车,缓缓向大营驶去。关上车门,拉开车窗,黄承彦看着外面三三两两的行人。“蔡祭酒告诉你孙将军今天演讲的内容了吗?要不要我给你讲一遍?”

第1611章 张纮进谏

    “她跟我说了。”蔡珏白了黄承彦一眼,嗔道:“不过我还想听你说一遍。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也不给我送个消息,让我像个村妇一般,险些闹出笑话。阿楚也是,她既和蔡祭酒交往这么密切,为何家书中从来没有提及?每次就知道孙将军、孙将军,再宠她也没娶她做正妻啊,有必要这么高兴吗?”

    “孙将军娶袁衡为妻是袁将军的遗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得不从。至于阿楚,她喜欢就好了,何必在乎什么正妻、庶妻的,有那么重要吗?女人嘛,嫁给一个自己想嫁的男人就行,不必太在乎名份。”

    “那是你们男子的心思,我们女子未必这么想。”蔡珏转头看向窗外。“既然孙将军说男女平等,那我待会儿就问问他,他可以娶正妻、庶妻,那我女儿是不是也可以同时嫁几个人。”

    黄承彦苦笑。看来蔡珏在蔡琰那儿没占上风,一肚子怨气没地方发泄。不过他也有些好奇,孙策提倡男女平等,究竟是为了女子出仕张目,还是真的觉得女子可以与男子并肩,并无本质上的不同?他倒不担心夫人,蔡珏虽然性子要强,却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即使是为了女儿的幸福,她也不会主动与孙策冲突。

    “既然来了,就别急着回去了。明天要去洄湖,后天庞士元大婚,大后天我陪你一起回去收拾行装,到吴县和阿楚一起过年。阿楚十六了,也该把事情办了。”

    “四年前走的时候还是个孩子,现在却要嫁人了。”蔡珏有些伤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女大不中留,我忽然有些理解当初阿母的心思了。你说,我……”她欲言又止,靠在车壁上,眼神中多了几分懊悔。

    黄承彦静静地看着蔡珏。“下午没事,我和你去拜拜她吧。”

    “嗯。”蔡珏低低地应了一声,起身与黄承彦并坐,将头靠在他肩上。黄承彦牵过她的手,握在手心,轻轻的抚摸着。蔡珏脸色飞起红云,手动了动,却没有抽回去。

    三里多路,一会儿就到,马车在大营门口停下,黄承彦先下了手,站在门口的诸葛亮快步迎了上来,拱手施礼。“祭酒回来了。”

    黄承彦很意外,一边引蔡珏下车,一边说道:“你在等我?”

    诸葛亮含笑点头,又向蔡珏施礼问好。“将军命我在这儿等着,问祭酒和夫人中午有没有安排?如果方便的话,他想请贤伉俪用午餐。”

    黄承彦转头看着蔡珏,蔡珏也有些意外,心里却非常满意,给黄承彦递了个眼色。黄承彦说道:“将军在哪儿?”

    “在大帐,正和张长史、郭祭酒议事。”

    “那好,我们先回帐,待会儿去拜见将军。”

    “不用,二位先回帐休息,将军得了空,会去帐里请。”诸葛亮笑笑,又道:“将军说了,贤伉俪与众不同。”说完,向后退了两步,又拱手作揖,转身去了。

    蔡珏忍不住笑道:“我们怎么与众不同了?这什么意思?”

    黄承彦倒是坦然。“等会儿见了面,你当面问他就是了,不必急在一时。走吧,我带你回去洗漱,换身衣服。我跟你说,我从宛城带了一些新衣服来,都是新款,你到时候穿上,一定会喜欢。”

    蔡珏斜睨着黄承彦。“你还会买衣服?”

    “哈哈,其实也简单,到宛城最大最好的衣肆,告诉她们尺码,所有的新款各买一套就是了。”

    蔡珏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穷人乍富,也不怕人笑话。”

    “有什么好怕的?穷的时候都不怕,现在有钱了,更不用怕。”黄承彦挽着蔡珏的手,施施然地向自己的帐篷走去。沿着当值的将士纷纷点头致意,向黄承彦问好。蔡珏有点不好意思,想挣开黄承彦的手,黄承彦却不肯放,还附在她耳边说道:“你看着啊,这些都是孙将军身边的精锐,平时看谁都像坏人,可是对我们非常客气。知道为什么吗?”

    “我怎么知道。”

    黄承彦微微一笑。“因为他们都想一件我亲手打造的武器,当作传家之宝。”

    蔡珏白了黄承彦一眼。“那你怎么没想着给黄家留一件传家宝?”

    “我黄家的传家宝,就是我的女儿。当然,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

    “咄。”蔡珏啐了他一口,又有些黯然。“女儿虽好,马上就要出嫁了。没能给你生个儿子,真是对不住你。”

    “说那些干什么。”黄承彦拍拍蔡珏的肩膀。“将来有了外孙,挑一个改姓黄,一样的。”

    蔡珏欲言又止。

    孙策面前摆着一份名单,是昨晚到现在出入蔡洲的人以及前后的变化。变化很明显,在蔡讽离开大营,返回蔡洲后,依然和蔡讽保持联络的人只剩下三分之一,大概有七八人。

    张、郭嘉坐在对面,默不作声地看着孙策。名单是郭嘉送来的,张看过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怎么想的,谁也猜不透。

    “果然是墙头草,随风倒啊。”孙策轻叩案几,冷笑一声:“这些人现在是不是去庞家了?士元有得忙了。奉孝,从军谋处调几个人去帮忙,别把士元累坏了,耽误了洞房。”

    “不仅是庞家,还有洄湖。”郭嘉轻挥羽扇。“那些人眼尖得很,杨仪一露面,他们就能嗅出味道。将军明天去洄湖,会看到很多似曾相识的面孔。”

    “那些人认不认识不重要。查查这里面有没有朝廷或者益州的人,如果仅仅是襄阳本地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可若是有人推波助澜,我们就不能不防了。先生,你在明,掌控大局,奉孝在暗,掌控细节,和朝廷斗一场。”

    “喏。”张躬身应诺。

    “荀那边有什么消息?”孙策笑道:“他与你有赌约,现在落了下风,应该不会安份守己吧?先生,人逼急了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你千万别把荀当成拘泥之辈。”

    张笑了,深有同感的点点头。他坐镇南阳,对关中的情况一直很关注,荀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对荀的转变,他甚至比孙策还有感触。别的不说,荀会迎娶弘农王妃就让他非常惊讶。

    “将军放心,我必全力以赴。不过,我现在就有一个不仅拘泥,而且近乎迂腐的建议,如梗在喉,不敢不言,还望将军与奉孝三思。”

    孙策诧异地看着张,又看了一眼郭嘉。听张这意思,似乎想对益州方略有些意见。至于他是针对益州方略本身,还是针对郭嘉想扩大细作规模,就不太好说了。当着郭嘉的面,却没有其他人在场,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郭嘉也很惊讶,但他随即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子纲先生,不妨直言。”

    “奉孝,我想问你,对将军而言,当务之急是什么?是益州吗?”

    郭嘉眨眨眼睛。“以先生之见呢?”

    “是天命。”

    孙策心中一动。“天命?”

    张郑重地点点头。“没错,是天命。我知道,将军不信天命,将军更愿意相信民意。不过民意和天命一样捉摸不定,有时候甚至比天命难以捉摸。天命玄远,尚有三统五行可以揣摩。民意有何可据?屯田之民是民,世家豪强难道就不是民?”

    郭嘉笑了,刚准备说话,孙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急着辩解,先听听张的意见再说。他相信张的品德,他不是那种收了襄阳世家好处,要为襄阳世家说好话的人。

    张再拜,接着说道:“将军兴工商,减赋锐,建讲武、木学、本草诸堂为民求利,于乱世之中建一方乐土,推行教育以开民智,移风易俗,此乃将军之仁心,无上之功德。关中、河南百姓襁负而至,如百川之归大海。如果能持之以恒,不出一世,天下太平,必是千秋功业。”

    “但一世功业尚且不易,更何况是千秋功业。移风易俗绝不是一蹴可就的事,襄阳是将军初战之地,蔡家是将军初兴之商,如今都遇到了问题,他处又岂能例外?蔡家利欲薰心,襄阳世家见利忘义,将军杀了他们就能解决问题吗?”

    郭嘉忍不住问道:“这和天命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他们依附将军并非出于天命,而是为了利,将军以利诱之,他们以利附之。利之于人,岂有足时?譬如蔡家,数年间产业数倍,他们为何还不满足?贪心不足,巴蛇吞象。今日将军可以夺走蔡家产业,扶持庞家、杨家,庞家、杨家就一定能吸取教训,恪守道义吗?将军要召杜畿来清查襄阳世家,固然是为长治久安,均衡发展,可是其他人会相信吗?他们会不会以为将军是无力还债,掠夺民财。既然连蔡家都可以这么做,其他人又岂能心安?”

    郭嘉脸色微变,有些气短。“谣言止于智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没错,谣言止于智者,可是天下有多少智者?这的确是欲加之罪,可是有人信。将军高瞻远瞩,为万民求福祉,为天下求太平,可是他不信,你能奈何?就算你写再多文章,人手一纸,他就能信吗?如果此时发生战事,将军再向他们借贷,他们还肯借吗?如果不肯借,将军是杀人劫财,坐实他们的猜忌,还是放弃既有州郡,退守江东?”

第1612章 安内为先(乌鸦1131盟主加更)

    孙策眉心紧蹙。他明白张的担心是什么,而且知道张的担心不是杞人忧天,肯定是听到了风声,所以明知会被当作迂腐,还是要秉忠直言。

    改革者为什么大多不得善终?事后反思,改革者的初衷大多是好的,措施也未必全是纸上谈兵,但最后大多失败了,不仅被动了奶酷的既得利益集团反对,就连从改革中受益的百姓都反对。

    原因很简单,舆论掌握在既得利益集团手中,而普通百姓大多是乌合之众,他们是被舆论裹胁的人,而不是主导舆论的人,即使有几个理性者也很难有机会发声。这不仅仅是技术问题,还有人性。君不见科学技术昌明的二十一世纪人手一机,获取信息的渠道无比通畅,朋友圈却成了谣言的集散地。

    印书坊能够印行公文又如何,公文能贴到每一里的里门上又如何?冷冰冰的纸能比得上活生生的人吗?他推行教育,扩大郡学、幼稚园的招生,可是一来这些人相对于整个人口来说还是杯水车薪,二来这些人还没有在基层扎根,真正的基层官吏还在世家豪强的掌握之中。公文是发下去了,他们如何宣扬的,谁能保证?

    蔡家贪得无厌,庞家、杨家就一定能恪守底线?他让杜畿来查蔡家,不想给人留下因为蔡讽没来迎接就打击报复的印象,但别人怎么看,谁能保证?阴谋论从来不缺市场。这些人表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究竟怎么想,谁也把握不了。能够冷眼旁观都是客气的,以讹传讹,甚至故意造谣抹黑在所难免。也许没有人会跳出来反抗,但相互之间没有信任可言,消极抵抗在所难免。

    这时候对外扩张,大量军费如何筹集,是增赋还是借贷?如果借不到,是不是要强取?不管哪一样,都和杀鸡取卵差不多。一旦发生这种事,他苦心精营的一切都会付诸东流。攘外必先安内,内部不安,对外扩张就是赌博,不管前面赢了多少,只要输一回,就有可能输得一无所有。

    孙策看着张,浅笑道:“依先生的意思,我该怎么做?”

    “守边安内,稳定形势,继续推行新政。”

    孙策向前挪了挪。“先生详言之。”

    “四年前,将军在襄阳开始兴工商,新政由此起见。蔡家是将军扶持的第一个榜样。如今蔡家唯利是图,不仅不支持将军,反而为了一己私利,垄断印书坊牟取暴利,置将军开民智的本意于不顾。将军予以打击是必要的,派杜畿来查而不是简单的付诸杀戮也是英明之举。但这么做还不足以消除疑虑,且不论庞家、杨家会不会继蔡家后尘,仅他们两家与将军的关系就足以让人怀疑将军的公正。”

    孙策想了想,苦笑。“先生所言甚是,瓜田李下,我有点弄巧成拙了。”

    “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张说道:“将军明日去洄湖,后天去庞家,这都是与襄阳世家正常的交往,只要不涉及利益,心中无私,大可直道而行。蔡家有过,也不必讳过饰功,让杜畿去查,只是查完之后要予以公布。印书坊要建,但不能只让襄阳书院建,大可将印书技术公诸于众,谁想建就建,自主经营,自负赢亏。如此一来,为了争夺市场,书价自然下降,将军的目的也就实现了。”

    孙策连连点头。张这个处理办法很符合市场经济的原则。

    “蔡家要查处,但蔡家的债不能赖。”张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为安抚众人之心,我建议将军公布一个还债计划,在年底之前将第一批还债发放到位,本息都摆在明处,一示将军守信,二示众人以利。如今南阳诸家都有闲钱在手,只要有利可图,会有人愿意借钱给将军的。”

    孙策忽然说道:“先生,我有一个主意。”

    张很诧异。“将军,你有什么主意?”

    “关于债务的事。”孙策笑了起来。他欠了不少人的债,蔡家也是债主之一,而且是大债主。他处理蔡家,自然有人怀疑他想赖账。张提议公布还债计划,今年先还一批,以安众人之心,这当然是个不错的办法,但这个办法还不够完美,还可以进一步规范。“我们可以将债务变成一种票据,只要借了一定数额的钱给我,都可以拿到相应的票据,注明什么时候还,本息多少,让他们心里有数,不必疑神疑鬼。这些票据既可以当作还款时的凭证,也可以转让。这样的话,如果谁急需钱周转,就不需要来催债,真接将这些债转让给愿意接受的人就行。”

    孙策把关于国债的大致构想说了一遍。张听了,频频点头。“这是一个不错的办法,把事情摆在明处,按期还款,猜忌自然会少一些。”

    “这件事就由先生主持,如何?”

    “多谢将军信任,我就当仁不让了。”张转身对郭嘉说道:“到时候还要请军谋处通晓经济民生的贤士多多襄助。”

    郭嘉哈哈一笑。“先生有命,焉敢不从。不过,我现在最关心的还是先生所说的天命。”

    张也笑了。“奉孝莫急,其实我现在说的就是天命,只是还没点题而已。”

    “哈哈,是我心急了。”

    张收起笑容。“将军推崇孟子,常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这是百姓之福,但百姓愚昧,若刚刚温饱,又要增赋锐或征发从军,有生死之忧,冻饿之虞,他们何以体会将军的良苦用心?轻则牢骚满腹,重则举家迁离。必待数年之后,生活安定,家有余粮,子女读书识字,然后方知将军仁德。”

    “所以先生建议以安民为重,不宜急于拓边?”

    “将军所言正是。常言道:三年耕而有一年余,九年耕而有三年储。南阳推行新政四年,方能支援将军决战于官渡。如今将军大获全胜,数年积储也消耗殆近,正当休养生息,不宜轻开边衅。五州之地,天下之半,将军若能据之数年,兵精粮足,进可全取天下,退亦能观天下之变,又何必急在一时?万一受挫,人心浮动,反而不美。将军推崇的那位亚历山大远征万里,看似功业赫赫,可是一朝身故,万里江山分崩离析,难道这是将军愿意看到的结果吗?将军,欲速则不达,可不慎哉。”

    孙策看着郭嘉,笑而不语。张终于挑明了心意,他就是反对郭嘉冒进。

    郭嘉似笑非笑。“先生所言,的确是老成之策,可是君子见机而作,一味持重,也有可能失去战机。”

    张顿了一下,用手指轻轻叩了一下案几。“我反对出征,却不等于坐守。除了征战,将军还有很多事可做。百发百中固然神勇,但持满不发,不战而屈人之兵,未尝不善。”

    “比如?”

    “名义。将军还缺一个名义,名不正则言不顺,将军以镇北将军统领五州不合常理,难以服众,可若是朝廷予以确认,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孙策明白了张的意思。他现在的身份是镇北将军领会稽太守,这个职务肯定是不能统领五州的。麾下的文武也好,百姓也罢,只把他当作临时负责的官员,不会认为是他的臣民,现在接受他的管理,一是被他的武力所震慑,一是被利益所诱。一旦他在战场上受挫,利益又不能让他们满意这几乎是必然的结果,没有人会满足的,蔡家就是最明显的例子五州随时可能分崩离析。届时分领各州的大将不是被当地豪强裹肋着自立,就是被当地豪强挤走甚至杀害,更有可能,他们也想过一把逐鹿天下的瘾。既然出身寒门的武夫孙策可以,别人为什么可以?

    张举亚历山大为例,堪称精准。亚历山大死后,他麾下的大将就割据自立了。如果有了朝廷确认,那情况不一样了。一是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控制五州,二是他和麾下诸将确立了君臣关系,有利于内部团结,以后再有人想自立,多少会有些顾忌。

    当然,他以后想自立也麻烦。

    “朝廷能够同意吗?”

    “对朝廷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张说道:“朝廷与将军相安无事,才有可能立稳脚跟,重整旗鼓。天子雄心勃勃,敢为天下先,效仿子婴,闭关自守,承认将军割据一方的可能性不小。”

    郭嘉反问道:“那以后呢,就这么对峙着?”

    “虽说现在不敢断言,但统一乃是大势所趋。将军这么想,天子更会这么想,否则他如何面对天下人,如何面对列代先帝?朝廷所据之地大多贫瘠,冀州被袁谭占据,只有益州能供应朝廷,以一州之地供应半个天下,益州也支撑不了太久,是以天子一定会行险,会急于求成,以求改变这个对他不利的局面。既然是行险,就难免会出意外。”

    张停了一下,深深地看了一眼郭嘉。郭嘉咧了咧嘴,笑得有些勉强。张又转向孙策,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天子出了意外,将军可不战而胜。如果天子居然冒险成功,和将军对峙疆场,也不过是上苍送给将军的机会罢了。”

第1613章 不需要理由

    孙策看看张,又将目光转向郭嘉,郭嘉垂着眼皮,不紧不慢地摇着羽扇。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将军,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孙策也觉得可以试一试。成了,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割据五州。不成,也可以让张等人死心。意见是张提的,但有如此心思的人绝不止张一个。这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分歧,只是缓急不同罢了,试试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既然如此,那就请先生费心。”

    “多谢将军。”张嘴角微挑,眼神欣慰。

    孙策看到诸葛亮站在门口,知道是黄承彦夫妇回来了,便对张、郭嘉笑道:“政务付先生,军事付奉孝,我要应付家事去了。债的事,先生抓紧,最好能在离开襄阳之前交到他们手中。如果需要人帮忙,直接找奉孝就是了。”

    “喏。”张与郭嘉躬身领命,互相看了一眼,转身出帐。郭嘉很客气,拱手让张先走。张谦虚了两句,还是先行一步。两人出了帐,张慢了半步,与郭嘉并肩而行。“多谢奉孝。”

    “先生客气了。”郭嘉笑道:“先生,你觉得债这主意如何?”

    张抚着胡须,微微颌首。“将军是天纵之才,这主意的确好。奉孝也有襄赞之功吧?”

    郭嘉连连摇头,哂笑道:“我可不敢掠人之美。将军有没有与人商量过,我不太清楚,但我是刚刚听说,而且和先生一样,觉得这主意非常不错。如果能行之有效,以后就不缺钱了。”

    张微怔,转头看着郭嘉。郭嘉笑容灿烂,眼神狡黠。张恍然大悟。怪不得郭嘉愿意支持他的建议,原本在这儿等着他呢。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奉孝啊,你这是欺负我年纪大啊。”

    “先生这么说,我简直无地自容。你正当不惑,谁敢说你年纪大?你不怪我少年莽撞,我就感激不尽了。不过先生你仔细想想,如果不是安排在长安的细作打听消息,先生能做出这样的判断吗?如果先生的计划成功,以后可就是国与国之间的争锋,这情报工作更是不可或缺。安排细作要提前准备,等不及啊,越早布局,越有机会抢得先手。”

    张点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大军可以不动,这情报却不能疏忽,知己固然重要,知彼却要靠细作,花点钱也是应该的,只是要适可而止,要不然你可要受累。”

    “多谢先生关心,我现在身体好着呢。”郭嘉说着,夸张的举起胳膊,撸起袖子,亮出肌肉。张忍俊不禁,笑着拱拱手,和郭嘉作别,回自己的帐篷。

    孙策在帐中独坐了一会,权衡张的建议。张虽然没提益州方略,但他显然不赞同主动出兵益州。他更倾向于守住五州,等待朝廷主动来攻,避免在道义上授人以柄。

    道义重要不重要?要看对什么人来说,对某些人可能不重要,对某些人来说可能很重要。孙策介于两者之间,他更相信实力,但他也不敢说道义一点也不重要。这实际上关系到一个政权合法性的问题,而这偏偏又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历史上的曹操很看重这一点,所以他没有迈出最后一步。历史上的曹丕不在乎这一点,所以他一继位就逼着汉献帝禅让,完成了王朝更替,还说了一句得意忘形的话,看似威风,实则愚蠢之极,没到五十年,司马氏就照着他的模样又演了一遍,将曹魏改成了司马晋。

    从这个角度来看,张的考虑又有其合理性,毕竟这个时代君权天授的观念还是深入人心的。

    又过了一会儿,诸葛亮来报,黄承彦夫妇已经换了衣服,洗漱完毕,可以去见了。孙策收回心神,整理了一下衣服,出了帐。不远处,麋兰和尹站在门口,一边说着闲话,一边看着这边,见孙策出帐,两人都掩唇而笑。

    孙策有点尴尬,指了指尹以示威胁。麋兰和黄月英没见过面,尹却和黄月英是好闺蜜,知道蔡珏是什么脾气,也理解孙策此刻的心情,这才拉了麋兰在这儿看戏。

    尹耸耸肩,摊摊手,晃着脖子,一脸幸灾乐祸。

    孙策只好装没看见,走到黄承彦的大帐前,拱手站定,咳嗽了一声:“祭酒,夫人,孙策特来请教,不知祭酒和夫人是否方便。”

    帐门掀起,黄承彦走了出来,拱手施礼。“见过将军。这如何当得?”

    “当得,当得。”孙策轻笑道:“刚刚得罪了蔡公,夫人没生气吧?”

    黄承彦笑着摇摇头。“将军请帐内说话。”

    孙策拱手致谢,随黄承彦进了帐。蔡珏穿着一身新衣站在帐中,目光灼灼地打量着孙策。孙策赶上一步,一揖到底。“策见过夫人,问夫人安好。”

    蔡珏打量着孙策,不紧不慢地说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既无万贯家财,又无惊人学术,不知道将军想从我这儿求些什么?”

    “求一至宝。”

    蔡珏故意转头看着黄承彦。“黄家有宝吗?我怎么不知道。”

    黄承彦笑而不语。孙策笑得更加灿烂。“夫人是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有至宝而不自知。”

    “将军是说我有眼无珠,不识荆山之玉么?”

    “岂敢,夫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夫人境界脱俗,视富贵如浮云,视至宝如常物,自然与我等俗人不同。”

    蔡珏哼了一声。“久闻孙将军武艺高强,战无不胜,攻无不破,人称小霸王,没想到孙将军如此能言善辩,难怪我女儿数年不归。”

    “此乃策之过也。令爱滞留太湖,一心造船,数年不归,只为有朝一日我华夏士子可以伏波万里,横行天下。如今初见成效,嘱我延请夫人与祭酒同至太湖,共履碧波,叙离别之情,享天伦之乐,呈膝下之欢。还望夫人莫要推辞。”

    “我生来不喜漂泊,离不得家乡,奈何?”

    “令爱已经择一佳处造屋,与家乡无异,且家人团聚,其乐融融,岂不比旧屋老树更亲近?夫人如果不舍,我派人将贵府拆下,搬到太湖依样重建便是。”

    蔡珏点了点头,神情稍缓。“将军盛意拳拳,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拆屋就不必了,万一哪天我女儿受了委屈,我们一家人回来还有个地方栖身。”

    “多谢夫人。”孙策松了一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他身边的这些女子中,最委屈的莫过于黄月英,以她的的家世和才华,若非真有感情,怎么可能屈身为妾。蔡珏心里肯定憋了一肚子火,他没办法给黄月英名份,只能在其他方面补偿了。

    孙策入座,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即把刚刚和张等人商量的事说了一遍,让蔡珏安心。他派杜畿清查襄阳世家,但绝非针对蔡家,借的债也绝不会赖,很快就会有一个正式的还款计划出台,以后按章办事,逐年还款。蔡珏也明白,孙策这已经给蔡家留了面子,蔡家想和以前一样借着垄断的地位大发横财已经不可能了。他们夫妻原本对蔡讽的贪婪也不太满意,现在得知蔡家不会有覆家之祸,便也不再勉强了。

    蔡珏话不多,看着孙策和黄承彦说话,见孙策虽然言辞不够典雅,却英气勃勃,威猛中又带着几分谦和,态度也非常诚恳,言语间对黄月英的歉疚发自肺腑,不像是伪装,心里的怨气也淡了不少。不过她最终还是问了孙策一个问题。

    “孙将军,你说女子可以和男子一样求学、做事,甚至可以做得比男子更好,理当与男子平等相待。那我想问一句,男子可以娶妻妾,女子也能同时嫁几个人吗?”

    看着蔡珏咄咄逼人的眼神,孙策皱起了眉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知道蔡珏心中怨气未消,不仅仅是对黄月英只能做妾,还对他纳妾有意见,汉代不强求一夫一妻,但纳妾也绝非常态,纳妾通常有一定的条件,比如不育,没有子嗣,或者妻子不能照料丈夫,才会同意丈夫纳妾。纳妾而且纳很多妾通常会给人留下好色的不好印象。曹操给世人印象不佳,最后甚至闹到和丁夫人和离,就是因为他纳卞夫人为妾。在卞夫人之前,他已经有一个妾刘夫人,生了曹昂兄妹,按理说,他没有理由再纳妾。黄承彦娶蔡玟,只生了一个女儿,有理由纳妾生子,但黄承彦也没有纳妾。

    孙策如果只有黄月英一个妾,蔡珏也许还能接受,现在他还有袁权、尹等人,她心里自然不舒服。

    孙策沉吟了好久。“夫人,这个问题……说实话,我也无法作答。我可以找几个理由证明可以,也可以找几个理由证明不可以,但这些理由都不是绝对的。与其强行作答,我宁愿不回答。如果有女子想同时嫁几个人,而那几个人又都愿意接受这种局面,我尊重他们的选择,不予干涉。”

    蔡珏盯着孙策看了好一会儿。“你愿意做这样的男子吗?”

    这一次,孙策没有任何犹豫,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愿意。”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我不是圣人,做不到事事都无可指摘。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不需要理由。”

    话一出口,孙策忽然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一丝笑容从嘴角绽放。

第1614章 杜白头

    见孙策无端而笑,而且笑得非常自然、放松,看起来出奇的开心,与刚才多少带几分客气的笑容完全不同,蔡珏有点摸不着头脑。“将军为何发笑?”

    “开心就笑了,何必需要理由。”

    蔡珏忍不住嘲讽了一句。“想不到将军如此旷达,不拘俗礼。”

    “在夫人面前,拘礼岂不等同虚伪?”孙策不露声色的顶了一句。“夫人有祭酒这般不落俗套的名士丈夫,有阿楚这般不好女红的聪明女儿,想必也不是在乎俗礼之人。”

    蔡珏一时语塞,面色微愠。

    孙策也没有再说什么,拱手施礼。“中午设薄酒,请祭酒与夫人赏光。”说完,略带矜持地笑笑,起身告辞。出了帐,他张开双臂,比划了两下,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走,去演武场,活动活动筋骨,然后再到汉水游两圈。”

    “喏。”诸葛亮应了一声,关照杨仪跟着,自己赶回大帐准备武器、服饰。

    蔡珏在帐中听得清楚,有些狐疑地看着黄承彦。“马上就要中午了,还去比武、游水?”

    黄承彦抚着胡须,打量着蔡珏,含笑道:“夫人,你让他紧张了,激起了他的战意。我和他相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有这样的反应。关心则乱,他对阿楚很是用心。”

    蔡珏莞尔,嘴角微挑,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得意。

    张与郭嘉一起,结合军谋处的几个对经济比较有经验的军谋,根据孙策的建议,很快研究出了一个债务清还计划,只是在如何制作债遇到了麻烦,暂时无法施行。有人提出了防伪问题,如果只是一张纸,没有合适的防伪办法,伪造的债几乎是必然的事。就算将债的面额定得比较小,成本和收益之间的差额也非常可观,肯定会有人进行冒险。

    在技术无法保障的情况下,张暂时搁置了发行债的计划,只是拟定了还款方案。根据这个方案,所有的债务都将逐年归还,并支付百分之五的利息。这个利息当然不如经商获利丰厚,但没有风险,不受累,又有利可图,还是比较公平的。

    张将计划报与孙策,经过反复商讨,最好确定了一个草案。第二天,在访问洄湖的时候,孙策就当从宣布了这件事,并邀请出席的襄阳世家与张接洽,对草案进行商定,争取商量一个大家都能认可的方案来。听了草案的内容,感受到孙策按计划还款的诚意,襄阳世家吃了定心丸,情绪稳定多了。

    接着,孙策又公布了印坊的工艺流程,从现在开始,只要有资金,任何人都可以开设印坊,但必须向各郡太守府注册登记,接受监督,并承接相关的官方订单。

    消息一出,最开心的就是各县纸坊的坊主。可想而知,一旦大量的印书坊开工,打破垄断,书价下降到普通百姓都能购买的地步,纸张的需求必然猛增,他们将迎来一个快速发展期。为了筹集资金,扩大生产,不少人打起了债的心思,打算将手里的债权出售,换取资金,趁着冬闲之际招收工人,扩大生产。孙策的讲话刚刚结束,他们就开始寻找潜在的目标进行谈判了。

    借着这个机会,张公布了未来五年的发展计划,尤其是公布了一批需要重大资金投入的项目,邀请南郡、南阳的世家、工坊代表齐聚襄阳,召开会议,商讨税制改革的问题,寻找合作伙伴。

    此言一出,气氛更加热烈,纷纷围上来打听相关的细节,想从中分一杯羹。

    杨介见此情景,福至心灵,当即向孙策请示,希望承办这次会议。他可以负责所有客人的食宿,提供所需的物品,只有一个要求:此次会议要以洄湖命名。

    孙策欣然答应。

    作为嘉宾之首,离孙策只有咫尺之遥的蔡讽黯然神伤。如果不是自己托大,这些好处都将是蔡家的,现在全从眼前溜走了,名利双失。不仅最好的机会与他无缘,等杜畿赶到之后,他还将首先接受清查,名义上是大公无私,先从与孙策关系近的人查起,实际上就是要拿蔡家开刀,杀一儆百。

    虽然心里像黄莲一样苦,蔡讽却没有抵抗的勇气,蔡家印坊连夜开工,印出数百份邀请书,通过邮驿送往荆州各县。襄阳本地世家近水楼台,抢占先机,纷纷赶到鱼梁洲求见张,探听口风,寻求合作。

    张应接不暇。

    楼船在码头缓缓停住,下了锚,系紧缆绳,放下跳板。

    杜畿提着衣摆,快步下船,虽然跳板晃动,他的步伐却稳健异常。顾徽在案边等着,一眼就认出了杜畿,上前行礼,报上姓名和职务。

    “将军在哪里?”

    “在大帐里等候使君。”

    “引我去。”

    顾徽躬身领命,带着杜畿快步向大营走去。杜畿的步伐又快又急,顾徽有些跟不上,只得提起衣摆,一路小跑。杜畿看了他一眼,放慢了脚步。

    “你姓顾,又是吴郡人,莫不是与蔡伯喈弟子顾雍同族?”

    “顾雍是我从兄。”

    杜畿有点诧异。“你在将军身边多久了?”

    “两年有余。”

    “一直做文书?”

    “是的。”

    杜畿没再说什么,来到大营,进了中军,孙策正在帐前看郭武等人较技,见杜畿走来,他将手里的长矛交给郭武,招呼杜畿进帐。杜畿绕过郭武等人,走进大帐,说道:“将军居然还有心思演武,真上让人意外。我在路上就听到消息了,说襄阳热闹得很,不少人都在往这边赶。”

    “是热闹,不过和我没什么关系,子纲先生已经忙得不知道白天黑夜了。”孙策哈哈一笑,引杜畿入座。“看你走路带风,看来身体还好。多久没休息了,家人还好吗?”

    “多谢将军关心,我很好,家人也好。来该带来拜见将军,可是我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我让他们先去吴县了,到时候再向将军致意。”

    “全部去了?”孙策有点惊讶。杜畿是刺史,虽然不算两千石,却是一方大吏,自然要将家属送到吴郡,但送人质并不需要全部送过去,只要有直系亲属就行。“你是忙不过来吧?”

    杜畿笑了,挠挠头。“将军召我来襄阳,我估计这段时间会比较忙,年前未必能结束,很难赶到吴县,所以就让他们一起去了。”

    孙策看着杜畿鬓边的几茎白发,皱了皱眉。“伯侯,我希望你做杜白虎,不希望你做杜白头。你刚刚而立之年就有白发,能坚持多久?要注意休息,不要每件事都亲历亲为。”

    “创业维艰,江南初定,大批流民和黄巾旧部到江南屯田,千头万绪,不能大意。不过将军也不用担心,现在已经稳定多了,我会清闲一些。”

    “清闲?”孙策才不信呢。他如果能清闲一些,又何至于将家人全部送到吴县去,这是打算全心全意的投入工作啊。这种态度是好的,但难以持久。“你刺史府的掾吏来了吗?”

    “来了。”

    “那好,你把他们都叫来,我听他们汇报,你在一旁听着。”孙策笑道:“我看看你都挑了一些什么样的人才。伯侯,刺史不仅有监察的责任,还有举荐贤才的责任,你如果身边没有几个得力助手,那就是失职。用一个不称职的人做刺史,那就是我的失职。如果你因为工作累出病来,以后谁还敢为我效力?”

    杜畿很尴尬,心里却是暖洋洋的。“这个……臣的确不算称职。”

    孙策摆摆手,让顾徽再跑一趟,去把杜畿的属下叫来。他这几年没和杜畿见过面,但他对杜畿的情况却不陌生。杜畿是个能吏,智勇双全,江南四郡能这么快稳住局面,他是有功之人。但他既不是儒生,又不是循吏,法家色彩比较浓,很容易被人当作酷吏,现在又领着两千兵,兼文兼武,荆南的读书人都不太喜欢他,不太愿意接受他的辟除。

    手下没有本地掾史配合,一是工作难开展,人生地不熟的,这个刺史不好做。二是所有的压力都背在一个人身上,工作压力非常大。也就是杜畿,换一个人,能不能坚持今天都不好说。

    “荆南四郡人才多么?”

    “人才是有,只是臣无识人之明。”杜畿叹了一口气,露出疲惫。

    “不是没有识人之明,是得罪了人吧?”

    “嗯,是臣不善为人处事,性格又急躁了些,与同僚相处不太愉快,辜负了将军的厚爱。”

    “都跟什么人发生过冲突?”

    杜畿涨红了脸,求饶地看着孙策。“将军,给臣留点退路吧。”

    孙策咧嘴一笑。“杜伯侯,你觉得你还有退路吗?关中,你是回不去了,做了四年荆州刺史,被你抄了家的豪强数不胜数,江夏黄氏都栽在你手里,你把荆州人也得罪得差不多了,这时候再想和他们拉拢关系,是不是有点迟了?不要想退路的事了,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你只管往前走就行,只是不要急。”

    “喏。”杜畿大声应道:“多谢将军。”

    “至于那些人,他们有眼无珠,自绝前程,我又何必给他们退路?”

第1615章 毒舌虞翻(南斗昆仑打赏加更)

    有荀、刘巴的例子在前,孙策早就对所谓名士没有太多奢望。与其勉强弄来找别扭,坏了名声,不如放生。不过他也是不是圣人,做不到心无芥蒂,你看不起我,不肯为我所用,我也可以不用你。

    孙策让杜畿写一份名单。杜畿知道,这份名单到了孙策手里,那些人就算不倒霉,仕途也会受阻。他虽然也不喜欢这些人,却也不愿意做得太过份,所以他反复斟酌,只说了三个人的名字,都是志大才疏,眼空一切的无能之辈,就算没这件事,他们也很难在孙策麾下受到重用。

    孙策没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知道杜畿心里有顾忌,却没说什么。究竟是哪些人,他只要想知道,总可以查得到,但杜畿不肯睚眦必报,有君子之风,他不能勉强,免得坏了杜畿私德。

    孙策让诸葛亮把诸葛亮记下名单,然后问起荆州的情况。说到政务,杜畿打开了话匣子。

    “将军,荆南虽然不如荆北富庶,但潜力不小,应该加以重视。长沙乃是鱼米之乡,盛产稻米,自不待说,零陵、桂阳、武陵也绝非穷乡僻壤,虽多丘陵,也有不少土地分散在山陵之间。山中多有木材,又有矿产,地图呢,快拿地图来,我指给将军看……”

    见杜畿说得兴奋,孙策不禁莞尔,这是一个能吏,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耿直汉子,不过要爱惜,不能让他英年早逝。整治完襄阳世家,应该让他休息一阵子了。

    诸葛亮取来地图,铺在案上,杜畿移到孙策对面,指图而说,膝盖不知不觉的向前移,碰到了孙策的膝盖犹不自知。他低着头,指着地图的郡县,口若悬河,人口、物产、道路,如数家珍,说到兴奋处,摘下头上的冠搁在一旁,几缕白发在一头油腻的头发中格外显眼。

    “桂阳南行,可直抵番禺。零陵南行,入漓江可入苍梧,入潭水可入郁林。武陵地方广大,与益州南部接壤,民风剽悍而质朴,威恩并用,可为精兵。若放任不任,则难免为敌所用,终至溃烂……”

    孙策连连点头。杜畿这几年带兵积累了不少经验,他在山地战上的能力完全不弱于专业的将领。将来如果有合适的机会,他也可以统兵上阵。

    正说着,顾徽带着杜畿的随行掾吏来了。杜畿为孙策介绍,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知名人士,话也不说,看起来都和杜畿有几分相似。他们显然没料到孙策会接见他们,被顾徽叫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神情惊惧不安,一副等着挨批的模样。

    孙策请他们入座,吁寒问暖,询问各人的特长、家庭情况。得知他们大多出自单门寒族,有的人已经做了一辈子的小吏,不禁感慨。他对杜畿说,长史张在筹建政务堂,你可以推荐几个合适的人选到政务堂任教习,将他们一辈子的经验教给更多的年轻人。这些经验都是书上不写的,除了传授给子弟外,人死了就没了,现在应该充分发挥他们的才智,提升基层官吏的办事能力。

    杜畿表示赞成,当即就推荐了两个年龄较长的老吏。孙策让诸葛亮记下他们的名字,等会议结束,再领他们去见张。

    两个老吏感激涕零。他们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成为政务堂的教习。师道尊严,这可是难得的荣光。他们先向杜畿拜谢,又再三向孙策表示感谢,高兴得语无伦次,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晚饭后,孙策请张、虞翻、郭嘉、周瑜等人来议事。

    刚刚完婚的庞统也列席参加,虽然他与荆州的事务没什么直接关系,可是作为孙策的心腹,他多了解一些情况不是坏事。他成亲之前就做好了搬家的准备,行李都打理好了,成亲第二天就搬到了楼船上,新妇张子夫与秦罗、尹作伴,闺蜜重逢,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候甚至顾不上庞统。庞统就住在孙策旁边的帐篷里,听到消息就来了,见了杜畿,份外亲热。他们都是入幕比较早的一批人,相识多年,但这两年却一直没机会碰面。庞统成亲,杜畿也是公务缠身,只派人送了礼物来,却没能亲自参加婚礼。此刻见面,自然要祝贺一番。

    没过一会儿,张也来了。一见杜畿,他就说道:“伯侯,你推荐的那两人不错,精通吏务,人又朴实,话虽不多,眼睛却很毒。你杜伯侯是白虎,他们是老狗,有他们看门守户,可以安卧矣。”

    杜畿笑道:“能让长史满意,我就心安了。”

    张看见了杜畿的白发,叹了一口气,拍拍杜畿的肩膀。“伯侯啊,你也要注意身体。将军的大业刚刚展开,正需要你这样的能吏,你才而立之年就白了头,我们压力很大。要不你来政事堂吧,你比我胜任祭酒。一个人纵使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多教几个弟子出来才是正道。”

    杜畿笑着还礼。“多谢长史关心。有了长史主持的政事堂,我以后就不会这么累了。”

    “要想不累,不仅要看得开,放得下,还要注意养生。”郭嘉摇着羽扇,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绕着杜畿转了半圈,微微一笑。“将军说得没错,的确有点虎气,没有你这样的白虎,镇不住那些荆蛮。”

    杜畿略作思索,就猜到了眼前这位是谁。“足下想必是军谋处郭祭酒吧?”

    郭嘉晃晃手里的羽扇。“如假包换。我跟你说啊,你若想强身健体,可以看看这蔡大家所注的《天下至道谈》,多加练习,必有奇效。咦,对了,你成亲了吗?有妻妾几人,可有子女?”

    杜畿有点尴尬。“成亲数年,尚未有子女。”

    “哦,那你可得抓紧了。”郭嘉收起笑容,上下打量了杜畿两眼。“是忙,还是……那个不行?如果是不行的话,那你更得练练了。”

    杜畿面红耳赤,不知如何作答。虞翻推帐而入,瞥了郭嘉一眼,说道:“郭祭酒,你怎么在这儿?你夫人到处找你。”

    郭嘉脸色大变,顾不上调侃杜畿,转身就冲了出去,人还没出门就大叫道:“夫人,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

    张忍着笑,摇摇头。虞翻却是放声大笑。笑声未落,郭嘉又冲了进来,脸色很不好,羽扇刮得呼呼响。“虞仲翔,你过份了啊。”

    虞翻不以为然,抚着颌下短须,笑盈盈地说道:“祭酒如此惧内,看来这房中术练得也不怎么样啊。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传你神行之术,将来万一夫人发怒,你打不过,还可以跑啊。”

    郭嘉眼睛一翻。“敬谢不敏,不劳你关心。你还是想办法先娶妻生子再说吧。”

    虞翻嘿嘿一笑。“我是那种生不出儿子的人吗?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女子罢了。妻者齐也,须得般配,方能子嗣强壮,若是强弱悬殊,子嗣要么稀少,要么体弱,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不如不找。等我找到合适的女子,你看我会生多少儿子。”

    郭嘉恼羞成怒。他妻子钟氏性强,儿子郭奕身体却不太好,这是他最不舒服的两件事,平时很少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提,现在虞翻不仅提了,还把两件事混为一谈,暗讽他房中术半通不通,顿时不快。

    虞翻转身打量了杜畿两眼。“你虽然疲惫了些,却精完气足,不是少子之人。不过劳逸结合还是需要的,要不会子女先天体弱,将来难免早夭。”

    杜畿更加无语。郭嘉只是轻佻,这虞翻却是嘴毒,有这么说话的么?我儿子还没出生,你就说他可能早夭?就算不是说我,影射郭嘉也过份了吧。

    这时,孙策走了出来,正好听到虞翻这番话,顺口问道:“仲翔,你还懂医术?”

    虞翻得意地扬扬眉。“医者易也,当初伏羲造易本就是仰俯天地,内察诸身,通晓易经的人涉猎医术如探囊取物。我虞家五世传易,岂能不通医术。”

    “那你刚才说夫妻当般配也是出于医理。”

    “自然,我虞仲翔何曾有胡言乱语之时?”他又对郭嘉说道:“郭奉孝,你虽说修道不精,毕竟也有小成,趁着现在年轻再生几个,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至于你家那小子,虽然先天体弱,却还不算太差,趁着年幼好好调理,将来活个五六十岁还是没问题的。”

    郭嘉哼了一声,不屑一顾。孙策见了,在案前入座,低声对郭嘉说道:“奉孝,仲翔虽说尖刻,这句话倒是至诚之言,你不要掉以轻心。”

    “他还没生儿子呢,等他生了儿子再来教训我不迟。”

    “他只是没生而已,他要生起来,可能真的收不住。”孙策笑道。虞翻是三国奇人,是文士,却又精通武艺,还有近乎奇技的神行术。精通易经,还真的通晓医术,当然最让人惊讶的是他能生,仅是儿子就有十一人,这可是历史明文记载的,至于有几个女儿,那就不清楚了。而他对郭奕下的评语也非常到位,郭嘉、郭奕父子都早夭,郭嘉三十八,郭奕没有具体的生卒年月,但从他的官职来看,可能不会比郭嘉好多少。这可能和郭嘉生郭奕时体弱有关,郭奕属于明显的先天不足。

    郭嘉瞅瞅孙策,又看看虞翻,欲言又止。

第1616章 辞锋如刀

    孙策莫名其妙。“你这是什么眼神?”

    郭嘉忍不住说道:“虞仲翔五世传易,通晓医术,也就罢了,将军你也懂,居然能看出他有多子之相?你九交不泄,境界比他还高呢,又有美妾四人,也没见你生多少啊。”

    孙策这才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他哈哈一笑,给郭嘉递了个眼神。“你懂的。”

    郭嘉微怔,随即恍然。“还有他?”

    孙策摆摆手,示意郭嘉别说了。郭嘉会意,羡慕嫉妒恨地看了虞翻一眼。虞翻倒也没留神,在张对面坐下。转过头,刚准备和庞统说话,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周瑜、荀攸、辛毗鱼贯而入。见帐中已经坐了几个人,却没什么规律可循,一时不知道怎么坐才好。

    孙策往一旁挪了挪。“别看了,随便坐吧。公瑾,你坐这儿来。”

    周瑜应了一声,刚准备走过去与孙策并座,虞翻起身拦住,正色道:“将军,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私宴,你们随便怎么坐都可以。今天是公事,不能太随意了。”

    孙策有点尴尬,却也知道虞翻是为自己好,将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周瑜重新打量了一番,明白了虞翻的意思,笑了笑,在张下首就座,荀攸、辛毗在他身后落座。杜畿见状,主动坐在虞翻下首。如果一来,孙策居中坐主席,郭嘉、庞统两个军谋祭酒分坐左右两侧,张、虞翻两个长史分坐在左右首,接下来是周瑜和杜畿,一个是掌管军事的大将,一个是负责监察的荆州刺史,秩序井然。

    虞翻转身,对孙策说道:“将军,治国如用兵,令不可二出。将军已经不是四年前初至襄阳的少年,如今统领五州,当知尊卑有序。今天请周将军上座,来日五州共议,难道五州之将都要与将军比肩吗?”

    孙策无言以对。他知道虞翻说得有道理,只是太突然,他心里一点准备也没有,而且虞翻语气强硬,咄咄逼人,让他面子有点挂不住,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周瑜起身,肃容拱手,说道:“将军,虞长史所言极是,望将军纳其尽忠之言,忘其冒犯之过。”

    孙策还没说话,虞翻正色道:“周将军,我身为长史,向将军进谏,纵有冒犯之过,将军未有一言责备,似乎毋须周将军为我求情。”

    周瑜拱手再拜。“喏,瑜不知进退,将军恕罪,长史恕罪。”又拜了一拜,退回座位坐好,双手摆在大腿上,正襟危坐。辛毗见状,长身而起,拱拱手。“将军,长史,毗有一言,不吐不快。”

    孙策素知虞翻狂直,也知道他是为自己立威,不惜得罪周瑜。可是见他一下子把气氛搞得这么僵,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周瑜大度,或许不会与虞翻计较,也不太可能怀疑是自己指使虞翻,故意让他难堪,可是别人会不会这么大度就不好说了。别的不说,张什么怎么想?他和虞翻都是长史,虞翻如此忠直,岂不是显得他乡愿?

    这不,辛毗不服了。这要是吵起来,还谈不谈正事了?

    孙策摆摆手。“仲翔,回座吧。佐治,如果是公事,你可以说,意气之争就不必了。”

    辛毗也不说话,转身看着虞翻,挑衅之意甚明。虞翻嘴角微挑。“辛佐治,你是想说我跋扈,在将军面前放肆么?”

    辛毗不紧不慢。“长史在将军面前喝斥方面之将,愚以为不妥。”

    “这么说,你是为周将军鸣不平?”

    “我身为周将军佐吏,为周将军鸣不平有何不可?”

    “你既是周将军佐吏,当有辅佐之责。周将军欲上座时,你怎么不劝阻?我予以劝谏,你倒责我跋扈,难道你认为周将军应该与孙将军比肩共座在,我不该劝阻?”

    辛毗拱手道:“长史劝阻周将军时,毗何曾发一言?只是周将军身为方面之将,又与孙将军有总角之好,蒙长史劝阻,已然知过,长史又何必咄咄逼人?”

    虞翻笑笑。“佐治知医术否?”

    “毗无长史之才,不通医术。”

    “那你听说过扁鹊的故事吗?”

    “略有耳闻,不知长史说的是哪一件?”

    “故事虽多,道理却是一样的,难道佐治仅知其事,不知其义?”

    “敢请长史指教。”

    “扁鹊初见蔡桓公,言其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微末之疾也。扁鹊答魏文侯,言上医治未病。谋士佐君主,如医家治病,是当其未病时厉声提醒好,还是当其疾重时温言劝慰好?”

    “这……”辛毗虽说读过不少书,但他对医家的事还真不清楚,虞翻说的这两件关于扁鹊的事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虽然不影响他理解虞翻的意思,但心里上已经弱了一筹。面对虞翻的追问,急切之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孙策见状,暗自苦笑。论见识,辛毗就算不如虞翻也不会差得太远,可是论辩才,他显然不是虞翻的对手。虞翻这句话里有陷阱,辛毗没看出来,自然无法回答。

    “仲翔,佐治,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孙策轻叩案几,再次示意虞翻回座,又对辛毗说道:“佐治,今天要讨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益州方略,是你来说,还是公瑾说?”

    辛毗回头看了一眼周瑜。这件事本来应该由他来说,可是他刚刚出师不利,被虞翻当场噎住,气势受挫,这时有点不太想说了。荀攸向来不肯在公众面前发声,如果周瑜也不肯,那他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见辛毗为难,周瑜使了个眼神,示意辛毗回座。他欠了欠身,向孙策致意。孙策点头同意。周瑜朗声说道:“将军所说的益州方略由我起意,公达、佐治既有襄助,亦有劝谏,各有利弊,难以决断,仅供将军参考,还请诸君参详斟酌。”

    孙策点点头。“既是商议,诸君大可直言己见,不必顾忌,就事论事,不及其他。”

    众人齐声应喏。

    “公瑾,你说吧。”

    “喏。”周瑜起身走到挂好的地图前,环环一揖。“将军,诸军,官渡一战,将军父子与诸将浴血奋战,袁绍败亡,冀州丧主,由袁谭主政,自顾不暇,豫州形势稳定,强弱逆转,天下形势有重大变化。瑜不敏,敢为将军言之。”

第1617章 入不敷出

    周瑜主要陈述了三个理由:

    首先,天下纷乱已久,民心思定。冲质以来,天灾**接踵而至,东南民变,西北羌乱,无一日安定。中平元年黄巾作乱以来,天下已经乱了十年有余,百姓流离,良田荒芜,新坟垒垒,所有人都渴望太平,士气可用。

    其次,朝廷西迁,定都关中,占据了有利地形,急切之间难以攻取。益州不仅占据长江上游,有居高临下之势,又是天府之国。朝廷占有关中地利,收益州之粮,俨然当年秦与关东六国之形势。取益州如断关中右臂,劫其粮仓,可断绝朝廷生机。

    最后,曹操效仿孙策,在益州推行新政,假以时日,根基稳固,更难攻取。当趁其立足未稳,新政成效未彰之际,主动进攻益州,以免养虑成患。

    周瑜说完理由,向孙策行了一礼。“将军,我再解说一下拟定的方略?”

    孙策看看众人,尤其是两个长史。张沉默不语,虞翻见状,拱手道:“将军,且听他说,再作计较。”

    孙策再看看其他人,杜畿也表示可以先听周瑜说说他们拟定的方略。郭嘉、庞统也不反对。见此情景,孙策示意周瑜接着说。周瑜抬起手,在汉中点了点。

    “由荆州入益州,主要有南北两条路:南则溯长江上行,可直抵益州腹心;北则可溯汉水而入,直入汉中。三峡艰险,易退难进,强行攻取,必然会被阻于江中,损兵折将。汉中虽然也是征途千里,山重水复,可是比起长江来,难度较小。且取汉中,有四个有利条件。”

    周瑜解说了先打汉中的四个理由。

    首先,孙策征战官渡之时,吴懿曾出兵袭扰襄阳,声援袁绍。如今进攻汉中,师出有名,不会授人以柄;其次,汉中不仅是关中与益州联系的要害,同时也是产粮之地,可以输粮关中。夺取汉中,既可截断关中与益州的联系,又可取汉中之粮自用,将来在汉中驻兵,毋须从荆州运粮,便可坚守;再其次,汉中向西可直抵武都,进入凉州。如果能攻取汉中,凉州之马可沿汉水而下;最后,汉中虽与关中、益州相接,但北有秦岭,南有巴山,不论是从哪个方向增援都不容易,双方在地利上的优劣不如长江那么明显。

    孙策听完,有些心动。攻取汉中,的确难度较小而收获较大,不但可以用汉中之粮自守,还能联系武都。马超已经回了关中,他只能谋求控制武都,奔取汉中,和马超取得联系,战马资源紧缺的问题就可以得到缓解。看得出来,周瑜、荀攸、辛毗并非一时心血来源,他们是经过精心策划的,从各个方面都进行了论证,虽然有难度,但绝非没有成功的希望。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有一定可行性的方略。

    不过孙策并没有立刻表态。虞翻提醒了他,不管他之前和诸将的关系有多亲近,从现在开始,他必须分出尊卑。倒不是有了实力,可以摆谱了,而是需要顾忌其他人的想法。周瑜可以与他并座,那沈友可不可以?鲁肃可不可以?

    规矩还是需要的,公与私必须分明,要不然什么事也办不成。他可以保持对下属的尊重和爱护,但凡事都有度,过犹不及,太过随便反而会害了他们。恃宠而骄这种事历史上从来不少见。他现在开始,他要适应这种身份的变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随便。

    作为上位者,他的责任不是发表意见,而是综合考虑其他人的意见,结合自己的判断,最后做出一个尽可能合理的决定。如果急于发表意见,什么事都自己说了算,那还要谋士、部属干什么?

    真正的霸王项羽就是这么干的,他的结局已经证明了这么做不行。再聪明的人都无法以一人之力管理成千上万的人,听取别人的意见和有自己的决断一样重要,不可或缺。

    “诸君,你们有什么意见,或者有什么疑问,大可发问。”孙策抬起手,轻叩案几,再一次申明。“就事论事,莫及其余。”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地瞥了虞翻一眼。此子嘴太毒,要特别提醒。

    虞翻咧嘴一笑,不以为然,却将目光转向了张。孙策明白,也转头看向张。论年龄,论身份,都应该由张先发言。虽然他已经了解张的倾向,可是在这样的场合,他必须当众表明自己的态度。

    张也很自觉。他抚着胡须,向孙策微微欠身。“将军,我以为不妥。”

    周瑜眼神一闪,似乎没料到张态度如此鲜明,一点也不含糊。

    孙策也觉得有些意外。“先生详言之。”

    张转身又向周瑜点头致意。周瑜已经回座,躬身还礼。“请子纲先生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有几点意见,供将军参考。”张不紧不慢。“首先,就师出有名而言,吴懿出兵袭扰襄阳固然是事实,但一来规模较小,二来难以坐实是吴懿本人指使,因此大举进攻汉中,难以服众,难免给人欲加之辞的感觉。其次,正因为汉中产粮,吴懿即使不需要关中、益州的支援,也能坚持足够长的时间,对我们来说,速胜的可能性极小。再其次,凉州的确有马,但武都进入汉中的道路崎岖难走,成本太高。最后,将军可能不太熟悉荆州的实际情况,高估了我们的实力。荆州这几年虽然安定,新政也有一定的成效,但积储远不如将军希望的那么多,支撑不起旷日持久的战事。”

    张转身向孙策拱拱手。“将军,请容我略说一下荆州形势。”

    “有劳先生。”

    张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摊在案上,不急不徐的念了起来。这是荆州这几年的收支。秋收结束,各郡的上计陆续送到,这些数握都是张统计综合起来的。

    收入有两大项:

    一是田租,主要是指粮食。荆州这几年没有大的战事,耕种正常,粮食比较充足。产量一直在上升。尤其是屯田取得成效之后,这两年的粮食收入快速提升,每年增长一成以上。

    二是市税,包括各郡县的大市和星罗棋布的各种小市。因为新政重民生,百姓生活安定,各地开设工坊,大量用工,百姓收入增加,舍得花钱,所以各地市场繁荣,市税的增长非常可喜,接连取得高增长,今年的因为官渡大战的胜利,市税更是取得了爆发式的增长,短短三个月就比去年翻了一番。

    收入很喜人,但开支也很惊人。其中最重要的也是两项:

    一是官吏俸禄。这里面包括新开设的讲武堂、木学堂等机构的人员薪酬。孙策重工商,付给诸堂祭酒、匠师的薪水都很高,这些人的俸禄加起来几乎相当于整个荆州官吏的俸禄。换句话说,建立诸堂,让官吏俸禄这一项支出几乎增加一倍。

    二是军费。荆州目前驻军不少,仅是周瑜直属的人马就有一万多,南阳有黄忠、邓展、娄圭诸部,南郡李通,江夏文聘,襄阳孙辅、徐晃,各屯田区皆有屯田兵,再加上杜畿直领的两千人,总兵力共五万七千余人,每年消耗的钱粮比官吏俸禄还要多。

    仅此两项,就将荆州的收入消耗掉七成以上。剩下的资助郡学,减免学费,为幼稚园的就学儿童提供午餐、笔墨,襄阳书院的正常开支,各地亭舍邮驿的日常消耗,新到流民的安置,都需要花钱。再加上孙策之前欠下的债也到了该还的时候,这也是一大笔钱,每年的收入根本不够用。

    张将这几个数据念完,抬起头,面色凝重。“荆州这几年发展得是不错,但开支也很大,积储有限。当然,困难只是暂时的,再过几年,这些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可这有个前提,不能发生大的战事,尤其不能陷入僵局。诸君想必也听出来了,荆州之所以欠下这么多债,正是因为不久前的官渡之战。官渡之战从正月发端到六月大胜,为期不过半年,动用兵力不过五万,所耗军费便超过十亿。如果两军对峙,又将消耗多少?”

    张转身周瑜,正色道:“公瑾,你需要出动多少人马,两万还是三万?有把握在多长时间内取胜?一年还是两年?两千里远征,又是山路,仅运输就是一项巨大的开支,一旦开战,荆州三郡都不足以支持,必须从江南或豫州运粮,消耗会更大,就我掌握的数握而言,即使集荆州、豫州之力,我们每年最多只能提供三十亿军费,仅仅是三万大军一年的消耗。”

    张顿了顿,又提醒道:“我必须再次提醒诸君一句:这是在其他各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孙策之前已经陆续听到一些数据,只是没有这么全面。听完张的介绍之后,他只有一个感慨: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荆州看起来收入不少,但开支更多,入不敷出,战争更是打不起。国虽大,好战必亡真不是说着玩的。

    孙策看向周瑜,苦笑道:“公瑾,你觉得长史的意见如何?”

    周瑜刚要起身,辛毗拉了拉他的衣角。过了这么久,辛毗已经平静下来,不能再让周瑜冲在前面。周瑜回去坐好,辛毗起身,向孙策和张拱拱手。“将军,长史,我有几句话要说。”

第1618章 无差别攻击

    张非常客气,请辛毗直言当面。

    辛毗说道:“长史所言,的确是谋国之论,颇合慎战之义。不过这与周将军所议并不冲突,不过一物两面罢了,实乃相互依存,而非相互冲突。毗有三不解,敢问长史:出兵征伐耗费惊人,难道养兵就没有开支?推行新政四年的荆州入不敷出,难道益州就支撑得起?此时不取,等益州坐大再取,岂不更难?最后,将军领五州,青州、徐州未安,还有豫州、荆州、扬州三州,长史为何只提荆州、豫州,唯独不提扬州?毗冒昧,敢请长史指教。”

    张沉默片刻,微微欠身。“养兵的确也需要费用,但比起征伐不可同日而语。荆州能养兵五六万,甚至更多一些,却未必支撑得起三万兵远征,此其一也。如若开战,荆州固然支撑不起,益州同样难以为继,但佐治忘了两点,首先我军攻,吴懿守,攻守成本相差甚远。其次你们攻的是汉中,而不是成都,曹操完全可能按兵不动,有损失的仅仅是汉中而已。此其二也。至于扬州,我不太了解情况,不敢妄言,还是请虞长史作答更为妥当。”

    辛毗转身虞翻。“敢请虞长史指教。”

    虞翻扬扬手,不以为然。“扬州的事等会儿再说,你们先把前两个问题说清楚。”

    辛毗很无语,只好再次转向张。“养兵与征伐的确费用悬殊,但养兵不用,又何必养?益州居上,荆州居下,时刻有被俯击之势,据地而守,不如主动进攻。攻守成本虽大,但汉中得失不仅仅是荆州与益州的利害冲突,更是孙将军与朝廷的较量,夺取汉中,切断益州对关中的供给,是关系到整个形势的一着,岂可仅仅着眼于荆州的得失?若能据汉中而有,我愈强,而朝廷愈弱,其意义又岂是几十亿军费所能衡量?”

    张眉头轻蹙。“汉中得失的意义的确重大,但前提是能够夺取汉中。佐治以为要夺取汉中,你们需要多少人马,多少时间?”

    辛毗举起手指。“有两种方案,一缓一急。急则三万人,一年时间;缓则一万人,五年时间。”

    张笑笑。“佐治,你是不是太乐观了?吴懿据城而守,可不止一万人。你们不远千里,赶到汉中,有把握战而胜之?”

    “胜负固然与兵力有关,但也不全然取决于兵力,五事七计,兵力不过其中之一,固不可忽而不论,亦不可执一端而不计其余。即仅以兵力而论,我军也有明显优势。论将,周将军平豫章,定江南,用兵四年,所战皆捷,从无败绩,岂是匹夫吴懿可比?论兵,周将军所领之兵皆是精锐之士,校尉、都尉大半出自讲武堂,军侯、都伯,亦有近半,通晓兵法战术,岂是吴懿麾下将校可比?论器械,有南阳铁官、木学堂为支撑,南阳军械天下闻名,岂是汉中羌蛮所用之粗劣器物可比?当年陈汤论兵曾云:以汉当胡,可以一敌五。荆州兵与汉中兵相较,就算保守一些,以一敌三也绰绰有余,何惧兵力不足?”

    张微微颌首,沉吟片刻,又问道:“你说的两种方案,究竟是指什么?”

    “其一,三万人长驱直入,四个月行军,半年攻战,两个月还师,军费三十亿;其二,一万人出征,步步为营,逐步蚕食,一年取上庸,一年取西城,两年缠斗,再一年取汉中。军费五十亿,第一年可能会多一些,但也不会超过二十亿。”辛毗笑笑。“长史,这个费用荆州应该是支撑得起的吧?”

    张沉吟片刻,很郑重地点点头。“若是每年不超过三十亿,虽然压力不小,但荆州还能支撑得起,纵有不足,所缺也有限,与汉中之利相比,的确值得。”

    孙策微微颌首。他的感觉和张一样,如果真像辛毗所说的这样能拿下汉中,就算花费三十亿或者五十亿的军费也是值得的。一是养兵本来也需要费用,并不是不打汉中这些兵就不花钱了,只是花得少一点而已;二是拿下汉中的利益也不小,可以弥补一部分。除了经济利益之外,汉中的战略地位更重要,等于切断了关中朝廷的血管,就算不能让朝廷失血而死,也让他很难恢复。

    张作为这个时代最杰出的战略家之一,他显然更看重汉中的战略地位,所以才会接受每年二三十亿的巨额军费支出。以荆州目前的经济情况来看,每年拿出这么多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孙策还是没有发表意见。他有两位长史,张发表了意见,虞翻还没说话呢。看他那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辛毗的论证显然没能说服他,反而激起了他的战意。辛毗将矛头指向了扬州,张虽然没有表态,但他也不愿意为扬州承担责任,扬州是虞翻负责的,这等于将矛头指向了虞翻。以虞翻的聪明,不可能感觉不到。以虞翻的脾气,也不可能一笑置之。

    孙策用眼神和张交流,确认他已经发表完意见,转头看向虞翻。

    “仲翔?”

    虞翻抬起头,故意环顾四周。“都说完了?”

    孙策很无语。这货太张扬了,没朋友啊。

    辛毗上前一步,拱着手,目光炯炯,逼视虞翻,沉声道:“请虞长史指正。”

    孙策明知辛毗不是针对自己,却也被辛毗旺盛的战意所感染。这也难怪,虞翻的态度太招人恨了。辛毗已经提出要去洛阳,益州方略能不能实施其实和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他之所以站出来发言,有一部分原因是善始善终,站好最后一班岗,助周瑜完成心愿,更多的原因却是要和虞翻分个高下。

    虞翻瞥了他一眼。“你别急,我会评价你的那两个方案,不过等我说完更重要的事再说。不管做什么事都有可主次轻重,你说对吧?”

    辛毗的脸颊抽了抽。虞翻这句话明显是指刚才的争执,但他却无法反对,只得向后退了一步。“毗洗耳恭听长史的高论。”

    “洗耳大可不必,我既无天下可让,也无恭维你的意思,倒是有几句逆耳之言。你若能听得进去,有所启发,我就心满意足了。”

    辛毗眼神微缩,皮笑肉不笑。“久闻长史文武全才,毗能有机会聆听长史的高论,必然受益匪浅。”

    虞翻笑笑,直起身来,向孙策拱手致意。“将军,翻以为诸君所言,虽然得各有不同,失却惊人的一致。翻如梗在喉,不能不言,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将军恕罪。”

    孙策听了,不禁吃了一惊。听虞翻这意思,不仅看不上周瑜、辛毗的益州方略,对张也有意见。这是要无差别攻击啊。连他自己都知道可能会伤害人,所以要打个招呼,做个铺垫。

    “仲翔,就事论事,莫及其他。”

    虞翻应了一声,又转向张,嘴角微挑。张抚须而笑。“仲翔直言无忌,我还承受得起。”

    “多谢长史。”虞翻甩甩袖子,长身而起,背着手,来回走了两步,在地图前停住,看了一会儿,笑了一声,转身看着周瑜。“周将军,你刚才说,朝廷占据关中,收益州之粮,有当年秦与关东对峙之形势,我没听错吧?”

    周瑜点点头。“长史记性甚差,并无遗漏……”

    话音未落,虞翻便摇头道:“翻以为不妥,岂止不妥,而且是大错特错。”

    辛毗大怒,刚要说话,周瑜伸手示意他不要着急。周瑜脸色平静,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看不出一点不快。“请长史指正。”

    虞翻回头看了辛毗一眼,歪歪嘴角。“你不服气?”

    辛毗怒道:“毗虽愚昧,平生只服理,不服气。”

    “那我问你,自周天子封秦仲为大夫,至项羽灭秦,中间相隔六七百年,你们所说的秦与关东对峙之形势,指的究竟是什么时候?”

    辛毗顿时语噎,露出几分尴尬,随即又抗声说道:“自然是秦王政兴兵灭六国之前。”

    虞翻冷笑一声:“你觉得如今的关中朝廷能和当时的秦国相提并论?”

    “强弱虽悬殊,其势一也。秦据关中也非生而强大,只不过君臣励精图治,变法自强,这才一步步坐大,直至鲸吞天下。我等建益州方略,欲取汉中,也正是担心关中朝廷得益州补给,休养生息,死灰复燃。”

    虞翻摇摇头。“佐治过虑了。秦时之关中户口殷实,沃野千里,天府之国,如今之关中,人口凋零,十不存一,自给尚且不足,如何能出关攻我?你所谓的君臣励精图治,在我看来不过是垂死挣扎,别说鲸吞天下,能苟延残喘就不错了。勉强而论,可比子婴之秦。纵使有益州运粮,又能支撑几时?成都运粮至长安,路上消耗多少,益州能支撑几年?与其担心朝廷据关中而死灰复燃,不如担心朝廷入益州而自守。以诸位的聪明,想来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之所以没有考虑,我想自然是断定朝廷不会这么干,对吧?”

    辛毗沉吟不语,周瑜也皱起了眉头。

    虞翻冷笑一声:“不管是不是,至少有一点确认无疑,即使有益州,朝廷也无法死灰复燃。益州最多只能让朝廷喘息几年,却无法让朝廷恢复元气。既然如此,取不取汉中根本不会影响天下形势,你们所谓的益州方略也不过是一隅之见。辛佐治,你现在明白我说的失是什么了吗?是不是觉得受益匪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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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行三国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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