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从此世上无安乐(一)
小丫头终于愿意读书了,而且还是楚辞。
可不要小看楚辞在华夏文明中的地位,那可是能够与《诗经》相提并论的存在。
杨守文知道,李过不喜欢读书。
她那跳脱的性子,说实话也坐不下来,静不下来。
从这首越人歌,杨守文看出李过似乎并没有怨恨他,反而在用另一种方式向他倾诉爱意。
杨守文挺感动的,但让他迎娶安乐,他心里面仍旧有些疙瘩。
至于是什么疙瘩?
他心里也很清楚:他真的不想去做驸马!
前有房遗爱和高阳公主;后有郭暖打金枝的传说。
那驸马绝对是一个非常痛苦的工作,且不说别的,就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就让他感到心烦。
前世他在网上曾看到一个说法:每一个驸马,前世都是折翼的受虐狂!
这话乍看去有些可笑,但仔细想想,似乎也很有道理。
杨守文从来都不是什么受虐狂,说句实在话,在知道了李过就是安乐公主之后,他还是很开心的。在内心里,他还是有一些喜欢李过,就好像喜欢幼娘一样。
不过,有一个原则:我绝不会去做驸马!
于是,事情似乎就重又回到了原点。杨守文之前之所以拒绝安乐公主,一方面是因为那前世带来的‘刻板偏见’,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她那个显赫的‘公主’身份。
这似乎是一个无法破开的怪圈,甚至包括杨守文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
洛阳,玉鸡坊
永泰郡主府,就坐落于此。
相比李裹儿,李显夫妻对李仙蕙的疼爱似乎相差很大。
但怎么说也是太子的女儿,而且还是韦氏亲生。所以如果和长宁郡主他们相比的话,李仙蕙的待遇又要好很多。李仙蕙本身又是个不喜欢争斗的恬静性子,说难听一点叫逆来顺受,说好听一点就是孝顺。绝不会和父母、兄弟姐妹发生争执。
一个郡主府,对她而言,足够了!
玉鸡坊南依洛水,北邻瀍渠。景色极为优美。
而郡主府所在位置,是前朝一个寺院的旧址。武则天重修洛阳之后,在这里兴建了一座府邸。后来李仙蕙随李显返回神都,下嫁继魏王武延基,便得到了这座府邸。
府邸分前中后三进。府门开在大街之上。
李仙蕙从东宫返回郡主府,天已经黑了。
武延基虽是郡马,却不常居住在郡主府。他有自己的府邸,所以大部分时间还是在他的继魏王府。于是,这郡主府就显得有些清冷,但是正合了李仙蕙的性子。
她驱散了身边的仆从,穿过门庑,直奔后花园。
远远的,她就听到从后花园里传来李裹儿那娇憨的声音,“姐姐怎地还没有回来?”
“裹儿。等急了吗?”
李仙蕙听到这个声音,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笑容。
她走进后花园,只见在那湖上水榭里,灯火通明,李裹儿正站在水榭门口,焦急的翘首等待。
“七姊姊,你总算回来了。”
看到李仙蕙,李裹儿顿时雀跃起来,飞快跑来。
李仙蕙连忙拉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小高晚上才把回信拿来。所以回来晚了。”
李裹儿脸上的笑容顿时更浓。
她拉着李仙蕙走进水榭,便赶走了水榭里的一干仆从。
东宫那边的气氛太压抑了,所以在那天之后,李裹儿就搬到了李仙蕙这里。美其名曰散心。
“小高,受委屈了。”
高力士原本是东宫典直,好歹也是正九品的职务。
可为了能够联系到杨守文,李裹儿想尽办法,还找了李仙蕙帮忙,总算是把高力士给贬去了掖庭局。让他在那里做了一个典事。那掖庭局的典事,不过从九品下的品级。高力士如果真犯了错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为了帮助李裹儿自愿前往。
李裹儿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心里也不禁有些愧疚。
她拿出杨守文的回信,坐在灯下阅读。
可看着看着,李裹儿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忧伤之色。
“怎么,那杨守文又骂你了?”
看到李裹儿的表情,李仙蕙心里一紧,忙开口问道。
李裹儿撅着嘴,摇摇头道:“没有!”
“那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的字还需勤加联系,还说让我好好阅读《笔阵图》,若临摹,最好能找到卫夫人的《淳化阁帖》、《名姬帖》与《卫氏和南贴》学习……还说要我别再临摹他的字。”
说完,李裹儿抬起头,眼中透出迷茫。
“七姊姊,卫夫人是谁啊?”
李裹儿性子兔脱好动,喜欢舞刀弄枪,做男儿打扮。
可是在读书方面,她的确是有些没天分。虽然小时候李显和韦氏都想过要好好教她读书,但却始终没有成功。她认得字,而且不少;也能听得懂诗词。但若是过于专业的东西,就会露怯。比如杨守文提到的‘卫夫人’,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李仙蕙闻听,眉头一蹙。
她心中疑惑,原以为杨守文会用诗词唱和,却没想到他只写了一封书信给李裹儿。
“卫夫人是东晋人,是汝阴太守李矩的妻子。
她的族祖名叫卫瓘,是魏国的名臣,也是河东卫氏家族的成员。卫氏家族,世代工于书法。卫夫人更师从钟繇,相传王羲之少年时,还跟随卫夫人学过书法呢。”
李裹儿忙不迭的点着小脑袋,可是那脸上仍旧流露着疑惑之色。
“他是要我好好练字吗?”
李仙蕙从李裹儿面前拿过了杨守文的那封回信,逐字逐句的阅读起来。
在这方面,李仙蕙比李裹儿强很多。
只是,她也没能从那字里行间看出杨守文的意思,似乎他对于李裹儿的《越人歌》全无反应。一双秀气的蛾眉颦蹙,她沉思许久,才开口道:“裹儿不必难过,那杨青之既然回信,说明他并不反感你……只是他的心思,我一时间也看不出来。
不如这样,我把你七姐夫找来,让他帮忙出谋划策,你看如何?”
在很多人眼中,武延基能够迎娶李仙蕙,是因为他有一个好老子的缘故。
可实际上,武延基的才学并不是很差,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俊彦。只可惜,他的才华被武承嗣的光环所掩盖,再加上他性子有些直爽,不太喜欢奉承人,所以不得武则天所喜。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武延基的名气甚至比不上他弟弟,淮阳王武延秀。
李裹儿有些不知所措,茫然的点头。
李仙蕙也不迟疑,立刻命人前往继魏王府,找武延基过来。
对于这姐妹二人的秘密,武延基倒也清楚。
他接到李仙蕙书信后,就立刻赶来郡主府。看完了杨守文的书信后,他沉思良久,轻声道:“杨守文这封信的意思,我倒是大概猜出了些端倪,但又不能确定。”
“哦?”
“郡主可曾发现,杨守文这封心中,通篇称公主为小过。”
李裹儿好像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是啊,他一直都唤我小过的,那又怎么了?”
武延基笑了,“杨守文其人,有几根硬骨头。
要说他对公主全无半点情意?我并不相信……要不然,那天他也不会让郡主代为道歉。但是,对他而言,和他有情意的是当初那个和他认识的小过,而非公主。”
“可是,我就是小过,小过就是我嘛。”
李裹儿有些娇憨说道,那张小脸上,更是一副困惑的表情。
李仙蕙,懂了!
其实,以李裹儿的聪明,她也该明白。
只是啊,这身陷爱情之中的女子,有的时候不免有些……
李仙蕙轻声道:“裹儿,我相信杨守文的意思应该是,我喜欢小过,但不喜欢公主。”
可是,小过和公主,分明就是一个人嘛!
李裹儿似懂非懂,歪着小脑袋瓜,想了很久,苦着脸道:“那我该怎么办才好呢?”(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二章 从此世上无安乐(二)
第二天,杨守文就收到了李裹儿的信。
信依旧是通过高力士送来,依旧是藏在食盒之中。
高力士和他,依旧没有任何交谈,放下食盒之后便匆匆离去,什么话也没留下。
不过,杨守文看出来了。
高力士恐怕是专门过来通风报信,传递消息的。
虽然不知道他一个太子内坊局的典直,怎么会干起了掖庭局的事情,但却可以看得出来,他对李裹儿的忠诚。要知道,这东城狱守卫森严,传递消息可不是一桩小事。万一被人发现,弄个不好,高力士就会有杀头之祸,其中风险不小。
之前,杨守文曾怀疑过高力士。
可是在发生了李裹儿的事情之后,杨守文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史,不可尽信’。撰写史书,说是要以春秋之笔,秉公而言。可实际上呢?一部史记,里面夹带了多少私货?
史书,终究是人写的。
这内在的,外在的影响太多。
哪怕是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就能说是秉公直言吗?
那里面,恐怕也有不少属于他个人的观点。春秋笔法嘛,微言大义……有的时候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可实际上,存有太多不真实的东西在其中。比如史书里还说,安乐公主如何如何……但是杨守文和安乐结识以来,并没有看到那种迹象。
也许以后安乐会有变化,但目前而言,她还不是史书中记载的那个皇太女。
高力士同样如此,谁又能保证,他在跟随李隆基之前经历过什么呢?
杨守文等高力士离开,便打开了书信。
信中,依旧是一首诗经里的诗,大体意思是询问杨守文情况如何,有什么需要?
李裹儿这封信,内容不多。
但杨守文却能够体会到。她在字里行间的关怀。
他再次感到头疼了!
其实在昨日的回信里,他已经有所暗示,可是……难道说,她没有看出来吗?
杨守文蹙眉沉思。感到有些为难。
他已经伤害了李裹儿一次,若是再伤害她……
可是,该怎样才能让她明白,自己内心的想法呢?
杨守文在庭院中徘徊,良久之后。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也许,这样能让她更加明白吧!
++++++++++++++++++++++++++++++++
当晚,李裹儿没有收到杨守文的回信。
据高力士传信说,她写给杨守文的信,杨守文已经拿走了,估计也已经看过了。
“可他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呢?”
李仙蕙和武延基看着气鼓鼓,好像一头发怒的小狮子一样的李裹儿,不禁摇头苦笑。
这丫头,快要疯魔了!
“公主,你别着急。且等一等。”
武延基在李仙蕙的眼色示意下,站出来开导李裹儿。
“杨守文既然收到了你的信,一定已经明白了你的心思。
他之所以没有立刻回信,想来也有他的苦衷。我们不妨等两日,看他到底怎么回答吧。”
虽然有些不开心,但李裹儿也知道,有些事情急不得。
她越是想知道杨守文的态度,智商也就越变得蠢萌。幸亏还有七姊姊,否则不晓得要变成什么模样。
就这样,又过了三天。
转眼之间。杨守文被关进东城狱已经快一个月了。
洛阳城里的人们,却渐渐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一直得不到什么确切的消息,同时那些编造小道消息的人,被抓走了好几个。也使得谣言立刻沉寂了下来。
与此同时,从长洲押送来的第一笔黄金,共计十五万金,安全抵达洛阳。
从长洲方面传来的消息,整个游仙宫里,除了那皇泰宝藏之外。还有五斗米教三百多年来积蓄的大量财富。根据高戬等人粗略计算,整个游仙宫中的宝藏,合计价值不下于亿贯资产。如果换算成开元通宝的话,那就是近一千亿钱……
整个洛阳,顿时轰动了!
除此之外,长洲还传来了关于日本人的消息。
洛阳人得知那日本人的心思之后,也都是大吃一惊。
原本以为这些倭人是来朝圣,可没想到竟然是居心叵测。白江口之战,由于唐高宗李治的隐瞒,民间知道倭人曾与大唐开战之事的人并不多。可随着那苏我三郎被押解到洛阳之后,许多被人已经遗忘的事情,开始在坊间流传了起来。
以往,人们对身边的倭人并无关注。
但因为这件事,使得不少人开始提防起来倭人。
南市甚至出现了驱赶倭人的情况……唐人的民族自豪感是无以复加,对于倭人的挑衅,自然无法容忍。甚至不少人开始建议,朝廷应该向那些倭人开战……
这么多的事情发生,杨守文事件的关注度,自然也就降低。
李裹儿对此却非常不满,在郡主府牢骚道:“那开启游仙宫的功劳,明明是杨青之的,为什么没有人提及?还有,抓捕倭人,也是杨青之的功劳,怎么只字不提?
不行,我要进宫,找祖母说一说。”
吓得李仙蕙连忙拽住了李裹儿,“裹儿,你别胡闹。”
“我哪有胡闹?”
“这些消息,恐怕是祖母命人传出,为的是减少坊间对杨守文的讨论。
你现在跑过去一闹,弄不好会激怒了祖母,到时候那杨守文,也就更加危险了。”
“可是,这么久了,祖母到底是什么意思?”
武则天究竟是怎么想的?谁也不清楚。
按道理说,如果她生气,应该早就杀了杨守文才对;如果她没有生气,至少也会提起由头。可现在呢?武则天对杨守文不闻不问,就好像把他给忘记了一样。
她这心里的盘算,又岂是李仙蕙等人能够明白?
不过,在当晚,李裹儿终于收到了杨守文的回信。
武延基正在和朋友吃酒,听到消息后,便急急忙忙赶来郡主府,为李裹儿出谋划策。
“这是什么?”
武延基拿着一摞文稿,感觉有些发懵。
李仙蕙苦笑道:“这是杨守文的回复……这一连几日不见动静,没想到他却写了半部戏文出来。”
戏曲,这个名词最早是出现于宋代。
不过,早在原始社会,伴随着原始歌舞的发展,衍生出了社火、傩戏等艺术形式。不过这时期的歌舞戏曲,大都是以娱神为主,只是后世‘戏曲’的雏形。
而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娱神的歌舞逐渐演变为娱人的歌舞。
在汉魏到唐代的数百年事件中,更先后涌现出‘百戏’、‘参军戏’和以扮演生活小故事的歌舞‘踏摇娘’等形式,使得戏曲艺术进一步发展。而教坊这类机构的出现,伴随着乐府的发展,以及诗歌声律和叙事诗的成熟,到了武周时期,戏曲已经完成了其萌芽阶段的成长,开始正式进入形成期,并且发展很迅猛。
“打金枝?”
武延基饶有兴趣的念叨,兴致勃勃往下看去。
这是一篇戏文,讲的是汉朝时期,王莽篡位,汉光武帝揭竿而起。当时汉光武帝手下有一员大将,就是伏波将军马援。他追随刘秀立下赫赫战功,更在建武十八年,一举平定了岭南交趾人的叛乱,班师回朝。汉光武帝刘秀很高兴,于是让女儿嫁给了伏波将军马援的儿子马客卿,和马援结为亲家,马家声势无二。
以上这些,是戏文的背景。
马客卿历史上的确是马援的儿子,不过早夭,并无记载。
接下来,便是戏文的正文。
公主和马客卿成亲之后,依仗着她公主的身份,处处管束制约马客卿。
有的时候,她并非是故意刁难。可身边的人会煽风点火,她身为公主,有时候不免有些骄横。马客卿虽然不满,可是面对公主的身份,也无可奈何,忍气吞声。
马援大寿,公主前来拜寿。
可她身边的人却说,你是公主,怎能低三下四?
于是,在拜寿的时候,公主没有下跪,惹来马客卿的不满,于是和公主评理。
两人争执不下,马客卿一怒就打了公主一巴掌。
这一巴掌,却惹了大祸。公主自觉是受了委屈,于是跑回宫中,向刘秀和阴丽华哭诉委屈。而马援在得知马客卿打了公主之后,也吓得不得了,把他绑入宫中……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
杨守文这个打金枝的戏文,实际上就是后世所流传的《打金枝》。
但由于郭子仪和郭暖都还没有出现,杨守文更不敢引用唐代的那些公主和驸马,于是就用汉光武帝刘秀取代了唐代宗,让伏波将军马援,代替了汾阳王郭子仪。
武延基看得如醉如痴,等发现戏文没有结尾的时候,顿时急了!
“郡主,下面呢?下面呢?”
李仙蕙看着他那猴急的模样,忍不住捂着嘴笑了。
事实上,刚才她看完了这戏文之后,比武延基差不了多少,更对杨守文是破口大骂。
这家伙,实在是太缺德了!
“郡马,请你来是想让你看看,这杨守文到底什么意思?”
听了李仙蕙的话,武延基沉默了。
那戏文中的故事,他似曾相识。
马客卿迎娶了刘秀的女儿,处处谨慎小心。而他,不同样也有过这样的感受吗?(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三章 从此世上无安乐(三)
公主和驸马的故事!
这在普通人眼里,会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故事。
但真要是换做了自己,但凡有点本事的人,都会感觉不太舒服。试想一下,连上床,行周公之礼都要听从公主的吩咐,最基本的人伦都无法保障,又有什么意思?
当然,武延基肯定不会这么说出来,否则可就要倒霉了。
他咳嗽了一声,轻声道:“杨守文写这个故事,其实……郡主难道真就看不出来吗?”
有的人视公主如宝贝,可有的人却畏之如蛇蝎。
毫无疑问,杨守文就是第二种。
无尊严,毋宁死。
他表达的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意思。
其实,公主不一定都坏,就比如打金枝里面的那位公主,其实也不坏。可是她的身份,以及周围的人,让她在不知不觉中会产生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更不会向普通人低头。李仙蕙也沉默了!她其实也有这样的感觉……成亲之后,她有的时候的确就像那戏文里的公主一样,对武延基是召之即来,挥之则去。而身边的那些内侍和随从,也会反反复复提醒她,要她小心,不要坠了皇家的脸面。
成亲也有数月,可她和武延基在一起的日子,确是屈指可数。
是她傲慢吗?
而是她不得不去遵从一些所谓的皇家规矩。
李仙蕙苦笑道:“那我该怎么去和裹儿说呢?”
“郡主,依我之见,公主不可能看不出来,只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罢了。”
武延基说完,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李仙蕙。
而李仙蕙则无言以对,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裹儿对杨守文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她生在皇家,注定了便是这种命运,难不成让她和父亲断了关系?唉,你们男人啊。总是想自己,何曾想过我们的苦楚。”
“这个……”
武延基同样无言以对。
“对了!”
李仙蕙突然道:“继魏王,你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呢?”
“啊?”
“打金枝里那样的感受?”
武延基吓了一跳,抬头向李仙蕙看去。
他期期艾艾。好半天才轻声道:“那只是戏文而已,做不得真,郡主未免想多了。”
“哼,还说我想多了,看你这模样。就知道那戏文说到了你心坎上。”
李仙蕙说完,站起身来。
“算了,我不和你废话了,还要去安抚裹儿。”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道。
不过,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突然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着武延基,欲言又止。
“郡主。有事吗?”
李仙蕙脸颊飞起两抹殷红,低下头轻声道:“继魏王,如果我以前做的有什么不对之处,请你原谅。以后有什么事情,还请你告诉我,咱们商量着来会比较好。”
说完,她似乎再也待不住了,便飞一样跑出了房间。
武延基怔怔站在原地,半晌后,突然呵呵。呵呵的傻笑两声。
他从桌上拿起了戏文,又坐下来,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眼睛一亮。似乎有了主张。
+++++++++++++++++++++++++++++++
杨守文没有把《打金枝》写完,并不是他不会写,而是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去写。
打金枝这部剧,其实有好几个版本的结局。
比如后世耳熟能详的版本:郭暖和公主矛盾很大,为了化解他们的矛盾。皇帝就设计,假称要杀了郭家全家,使得公主回心转意,于是两人过上了没羞没臊的生活。
还有一个版本,应该说是最原始的版本。
《因话录》里有记载这个故事:郭子仪绑子上殿,皇帝召来了郭子仪,安慰他说:不痴不聋,不作阿家阿翁。于是,在后世便有了阿家阿翁这么一个成语。
两个结局,在后世的流传都很广泛。
不过在杨守文看来,这样一个故事,并不是为了宣扬郭暖和升平公主的爱情,而是彰显两位老人的政治智慧。说穿了,打金枝的主角,应该是郭子仪和唐代宗。
不管哪个结局,杨守文都不想写出来。
这是他和安乐公主之间的事情,是他和‘小过’的事情,外人根本掺和不进来。
如果上天真要我死,死便死了吧。
这个局,谁都解不开,哪怕如武则天,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之后的事情,似乎也印证了他的这个想法。
虽然每天依旧是高力士给他送饭,但是李裹儿却再也没有给他写信。想来,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亦或者她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就此断了念想。杨守文并没有责怪李裹儿的意思,反而认为,这是一个最好的解决方法。难不成,他真的让裹儿和太子断绝了父女关系?就算裹儿这么做,他也绝不能答应……因为,那有悖人伦,裹儿会承受很大的压力,就算他们在一起,她也不会开心。
事情到了这一步,似乎只有等死了!
杨守文反而放轻松下来,每日读书写字,练功习武,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十天。
天,是越来越冷了!
严冬的脚步,越来越近。
伴随着又一场秋雨过去,气温陡降。
这一天,杨守文正坐在屋中练字,高力士从外面进来,手里除了一个食盒之外,还拎着一个包袱。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然后把包袱递给杨守文。
“杨君,公主说天冷了,要你多加件衣服。”
这是高力士开始给他送饭后,和他说的第二句话。
杨守文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从高力士手中接过了包袱。
“小高,终于开口了吗?”
“杨君恕罪则个,非是奴婢不说话,而是外面看守的严,实在是不方便与杨君说话。”
“那现在呢。看守不严了?”
“严还是很严,但没了那许多的顾虑。”
“此话怎讲?”
“李大将军被调走了。”
“啊?”
杨守文听罢一怔,诧异看着高力士。
“李将军去了哪里?”
“马上要入冬了,那粟末靺鞨人。还有边塞的契丹人、突厥人又开始猖獗起来。
前些日子,薛都督派人送来奏疏,言大祚荣和默啜联手出兵,大祚荣攻破南苏州,进犯延津州。默啜则与契丹人合兵一处。兵进云州,意图与大祚荣联手进犯幽州。
薛都督已经出兵,占领了逐鹿山,抵御默啜。
圣人下旨,命大将军为安东都护府大都护,行营州刺史之职,抵御靺鞨人的进犯。”
幽州,又打仗了?
杨守文听到这个消息,着实大吃一惊。
“如今奉宸卫,已经又薛大将军代领。
所以奴婢说话也就方便了许多。没了此前那些顾虑。”
薛楚玉暂领奉宸卫?
杨守文想了想,倒是随即释然。
武则天手中可用、可信的将领不多,薛楚玉是她今年提拔起来,倒也算是亲信。
若是薛楚玉领奉宸卫,倒是的确能轻松一些。
高力士又道:“另外,杨寺人回来了!”
“杨思勖从苏州回来了?”
“是啊,那边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所以圣人特招杨寺人返回神都。不过,现在杨寺人已经不是寺人了!此次他在长洲以身犯险,深入贼窟。功劳卓著。故而这次回来,已经被圣人任命为内谒者监,正经的正六品职位,如今可风光的紧。”
这倒是在情理之中……
杨思勖本就是小鸾台的人。算是武则天亲信。
这次又立下了这种功劳,做个内谒者监,倒是在情理之中。
“如此,倒是要恭喜他了。”
杨守文点了点头,把食盒打开。
原本,他以为食盒里只有食物。可没想到,把盖子拿开来后,却发现里面有一个鱼符。
心中一愣,他伸手把鱼符拿起来。
“小高,这是什么?”
“这是公主要奴婢带给杨君的信。”
这算算日子,距离上次李裹儿给他送信,已经过去了十多天了。十多天音讯全无,突然间又送来一个鱼符?
杨守文连忙拆开了鱼符,取出里面的信瓤。
他打开来,眼睛在上面扫了一眼,刹那间脸色大变,整个人都好像痴呆了似地,信纸飘然落地。
“小高,小过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原来,那信上只写了七个字:从此世上无安乐。
杨守文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响,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那傻丫头,那傻丫头不会是真的想不开,犯了糊涂吧……
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杨守文一把就抓住了高力士的手臂,厉声喝问起来。
他声音有点大,以至于门口值守的奉宸卫也听到了。
一个奉宸卫探头向里面观望,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状况。不过,没等他看清楚,就听旁边的奉宸卫道:“好好守着,别东张西望。”
“可是里面……”
“里面怎么了?咱们的任务是看守犯人……现在犯人在里面,又没跑出去,里面不管发生什么状况,都和你我无关。你忘了,这院子里关押的,是什么人吗?”
那奉宸卫闻听,不由得一咧嘴,忙缩回头来。
杨守文的身份的确是很尴尬,武则天虽然不闻不问,但是暗地里却有不少人关照。
比如上官婉儿,比如薛楚玉……甚至包括李元芳在内,他离开时专门叮咛了一番。
以后杨守文会怎样?
没人知道,但至少现在,没有人愿意招惹。
“杨君,你轻点,奴婢的胳膊快断了。”
杨守文的手劲儿何等惊人,疼的高力士直咧嘴。
他这才冷静下来,可心中犹自紧张万分,压低声音问道:“快说,小过他怎么了?”
++++++++++++++++++++++++++++++
请大家关注老新的微信公众号,搜索‘庚新’或者‘gengxin7512’即可,万分感谢!!!(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四章 从此世上无安乐(四)
那丫头不会犯傻自杀了吧?
亦或者要做什么傻事?还是……
在电光火石间,杨守文的心里可说是翻江倒海,脑海中更接连不断产生出许多念头。
面对这段感情,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可是内心中,杨守文并不想让李裹儿受到半点的伤害。
高力士从未见过脸色如此吓人的杨守文,一时间竟期期艾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也让杨守文心里更加紧张,“小高,你快说啊,小过到底怎么了?”
“杨君息怒,公主并无大碍。”
“没有大碍,会说什么‘世上从此无安乐’吗?”
高力士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杨守文可能是误会了。
他连忙摆手道:“杨君,且听奴婢说来……公主没事,只是在三日前突然决定入道出家。”
“啊?”
杨守文松开了手,那提在嗓子眼的心,也随之放回了肚子里。
出家啊!
可出家也不成啊!
豆蔻年华,却要守着古佛青灯,也有悖于他的初衷。
不过,他倒是没那么紧张了,蹙眉道:“出家?这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想到出家?”
“这,就非是奴婢能够知道的。”
高力士一脸苦涩,轻声道:“杨君当知,奴婢现在已经不在内坊局,自然无法知晓太多事情。事实上,奴婢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公主了,也不知道她如今什么情况。
这封信还有这包袱,是永泰郡主晌午派人送给奴婢,让奴婢转交给杨君。其他的事情,奴婢一概不知,还请杨君莫要为难奴婢……奴婢还有事情,就先行告退了!杨君食罢后,只管把餐具放在这里,奴婢晚上送饭时。一起收拾了就是。”
说完,高力士朝杨守文一揖,便躬身退走。
杨守文呆坐在墩子上,眼睛似看着那食盒里的饭菜。可是瞳孔放大,目光游离。
小过要出家吗?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知为何,浮现出那纸条上的七个字:从此世上无安乐!
该死,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只是告诉她。我不想做一个窝窝囊囊的驸马,她怎么就要出家了?
也难怪,在杨守文的潜意识里,大唐是一个气象万千的豪放年代。这个时代的女性,也应该如后世影视剧里所表现的那样,一个个奔放开朗。原以为李裹儿会改变主意,但是却没想到她改变到想要出家的地步,让杨守文有一些措手不及。
午饭,他一筷子都没有动。
坐在屋中,他打开那包袱。从里面取出了一件白狐狸皮制成的大袍。袍子的针脚,说实话很粗糙,一看就知道是个新手。东宫里面缺少绣女吗?杨守文很轻松就猜到是谁制作了这件大袍……这傻丫头,何苦呢?为了我,真的值得吗?
杨守文的手,放在皮袍上摩挲,轻轻叹了口气。
不行,不能让她出家。
若真的出家,他就算是死了也难以心安。
++++++++++++++++++++++++++++++++++++
高力士拎着食盒再次出现在小院门口的时候,已经日头偏西。
斜阳夕照。把这小小的庭院,笼罩在一片血红的暮色之中。高力士发现,杨守文好像已经恢复过来,不再像中午那样激动。他不由得松了口气。提着食盒走过来。
“杨君,该吃饭了。”
他轻声喊叫了一声,却见杨守文坐在门廊上,目光直勾勾盯着他。
“杨君……”
“小高,公主待你如何?”
“啊?”
高力士愣了一下,旋即回答道:“公主待我亲若家人。虽然有时候会有些任性,但是对奴婢却好得很。”
“那你真愿意,眼睁睁看着公主出家吗?”
“这个……”
“花季年华,却要古佛青灯常伴……那跳出红尘的生活,可并不美好。况且,公主的出身也注定了,有些事情她躲避不来。你,真就忍心看着她就那样凋零?”
明明是你的缘故好吗?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高力士心里狂吐槽,可是脸上,却流露出了无奈之色。
“这是公主的决定,奴婢又怎能让她改变?
杨君可能还不了解公主,她有时候虽然很任性,但却极有主见。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很难改变,甚至连太子都没有办法。奴婢现在身在掖庭,又如何去劝说?”
“那你可知道,公主要在哪里出家?”
高力士想了想,低声道:“这个奴婢倒是知道,似乎是在翠云峰上的太微宫。”
太微宫?
不知道,不清楚,没去过!
杨守文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可知道,她何时入道?”
“晌午时奴婢听郡主府的人说,好像是后天。
这几日,圣人、太子好像都在忙碌这件事情,不过公主在七天之前,已经进入太微宫了。”
翠云峰,太微宫。
杨守文闭上眼睛,沉吟许久后,一把攫住了高力士的手臂。
“小高,你要帮我!”
+++++++++++++++++++++++++++++++++
天色,已晚。
沈庆之在南市的飘香坊吃了一顿花酒,乘着几分酒意,摇摇晃晃行走在坊内长街上。
此时,坊外已经开始夜禁,路上到处可看到巡兵。
作为一个老洛阳,沈庆之执掌北市的地下世界,能活到现在,最重要的一个法则便是:守规矩。
他会去遵守官家的规矩;同样,他的手下,也必须遵守他的规矩。
也正是这个原因,沈庆之在洛阳是如鱼得水。各坊团头,都会敬他三分,更不会轻易和他发生冲突。而在官面上,他则有商人的身份,按时交纳各种费用。并且和官府里上上下下的关系密切。所以,在洛阳提起沈庆之,很多人会评价一个‘醒目人’。
沈庆之不能打,也没有特别雄厚的背景。
偏偏混的是风生水起。若说没有几分眼力价,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所以,他并不打算犯禁,返回北市。
在这南市里,他想要找一个歇脚的地方。实在是太容易了!
口中哼着小曲,他摇摇晃晃走着。
路上,他还遇到了在坊内巡逻的武侯,不过那些武侯也大都认得沈庆之,没有上前阻拦。
人生得意,莫过如此!
做人一心往上爬,须知地位越高,风险越大。
就好像那杨守文,得了一个武状元又能怎样?现如今,他还不是被关在东城狱。无人问津?
曾几何时,沈庆之想过要去走杨守文的路子。
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结识于微末之中,日后方能得到最大的回报。奇货可居的道理,他当然清楚。只是,就在他准备好生经营这段关系的时候,却传来了杨守文被关入东城狱的消息。收付东城狱,可不是一般的小事,杨守文恐怕是完了!
不过,沈庆之心里又有些期盼。
万一呢?
他有心去铜马陌走动一下。但是又有些犹豫。
今天跑来和南市的团头吃酒,酒席宴上,他又从南市的团头口中又听到了些许消息。
“杨青之,这次怕是要完了。”
“我听人说。他这次可不是得罪了别人,是薄了圣人的脸面。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这消息却千真万确。如果是这样的话,杨青之这辈子别想有出头之日。”
那只是酒席宴上的闲谈,谁都没有放在心里。
可沈庆之却记在了心中!
真是如此吗?
如果杨守文真是得罪了圣人,那肯定是完了。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圣人为何还没有动作?按道理说,把他丢进那司刑狱就好,何必收付在东城狱内?
嗯,这件事,还真有蹊跷……
沈庆之想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个巷口。
一阵尿意涌来,他停下脚步,见左右无人,便钻进箱子里,解开了腰带……口中,哼着小曲,耳边响着水声。他打了个寒蝉,正要提起大袴,系上腰带,却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心中,顿时有一种莫名的惊悸!沈庆之身为北市团头,虽然不擅拳脚,但是那警觉性可一点都不比练过武的人低,甚至更高一些。
他一边转身,顺势想要从腰间拔出匕首。
可就在这时,从小巷中窜出一道黑影,来到他跟前,一把就扣住了他的手腕。
那黑影的个头很小,沈庆之完全没有地方。
紧跟着,有人用口袋套住了他的脑袋,一把匕首随之抵在了他的后背。
“沈老爷,随我们走一遭吧。”
沈庆之没有去反抗,而是顺从的点头。
耳边传来了车轱辘的声响,他觉得自己被推进了一辆车上,而后随着那车辆颠簸起来。
“兄台,要是为了钱,好说,你说个数就是。
如果是兄弟之前有得罪和冒犯之处,兄弟愿意赔罪。我沈庆之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却喜欢结交朋友。真要是有为难处,兄弟只管说就是,沈某绝无推辞。”
他压低声音,不敢大声叫喊。
身为团头,这种事情他也干过,知道一旦大声叫喊,没等武侯赶来,他怕就要死了。
没有人回答,可沈庆之却能够感觉得出来,身边似乎不止一个人坐着。
“兄台……”
“闭嘴,再废话要你的狗命。”
身边男子,突然压低声音喝道。
沈庆之心里一哆嗦,那到了嘴边的话语,又生生咽了回去。(未完待续。)
ps: 颈椎出问题了,疼的昨晚一夜未眠,早上醒来脑袋仍是晕的。
今天只有两更,第二更在下午六点前后,特告知。
第四百六十五章 从此世上无安乐(五)
身边应该有两个人,一个个子不高,就是之前从巷子里窜出来的黑影;另一个的个头,应该五尺八寸左右吧。那矮个子一直没有说话,倒是那高个子的声音,一听就知道不是洛阳人,带着些许巴蜀口音。从他身上,沈庆之感受到了一种亡命之徒的气息。对这种人,沈庆之知道不敢忤逆,否则他真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心里面,开始盘算。
自己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呢?
不过思来想去,得罪他的人,亦或者他得罪的人,基本上都被他斩草除根。
而那些他得罪不起的人,似乎没有理由来找他麻烦才是。
那么,会是什么人呢?
马车行走了大约一刻钟,应该已经出了南市。
能够在深夜里,在街道上行走,这身份绝非一般。反正,沈庆之是不敢去招惹。
嗯,好像过天津桥了,那就是要进入北市了?
不对,这不是天津桥,气味有点不太对……应该是安业桥,这好像还是在络南。
许多人都说,沈庆之长了一双狗鼻子。
沈庆之自己也沾沾自喜。他可以凭借空中的气味,分辨出他所处的位置。当然了,仅限于洛阳城内。他眼睛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但是却能够感觉出,身在何方。
越是这么走,他越是心惊肉跳。
因为这一路上,他们至少遇到了三波巡兵,却没有人上前阻拦。
这说明什么?
谁不知道,洛阳的巡兵很严格。可现在,他们行走于街市之中,一连三波巡兵没有上来阻拦?别说什么没有看见,这马车就在路上行走,他甚至可以听到,巡兵从马车旁路过的脚步声。这也就说明,这辆马车的主人。绝不是等闲之辈。
“沈老爷,下车吧。”
“啊?”
沈庆之还没能反应过来,就被人连拖带拽的拉下马车。
好像是在河边?
他出了马车,抽了抽鼻子。隐约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水汽。
“上船吧。”
沈庆之感觉,有人推了他一下。
他脚下一个踉跄,但很快就站稳了身形。
“兄台,咱们这究竟是要去哪儿啊。”
“上船吧,我家阿郎要见你。”
沈庆之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他现在真的是有点怕了,到底是谁要见他?这深更半夜的,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强作镇静,沈庆之上了一艘船,走进了舱房。
很香……好像是女人家的闺房?
沈庆之心里更感困惑,不过站在房间里,确是一动也不敢动。
“沈先生,请坐。”
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沈庆之感觉到,有人搬了一个墩子在他身旁。他坐下来。吞了口唾沫,“敢问是哪位老爷当面?沈庆之虽然算不得什么人物,可是在洛阳也混迹多年。在下与洛阳县的庄县尉很熟悉,如果需要什么帮助,只管开口,沈某只要能够做到……”
“你,有办法出城?”
“啊?”
不等沈庆之说完,那雄浑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你有办法带人出城……远的不说,万岁通天元年。思顺坊的张超因为杀了人,被关在洛阳狱中。他的家人找到了你,然后被你从牢中救出。然后,你在全城搜索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把张超送出了洛阳,并因此得了十金。”
“你是谁?”
沈庆之只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升起,直冲头顶。
全身的汗毛都乍立起来,他刚要站起来,只觉一只大手按在他肩膀上,让他动弹不得。
好大的力气!
沈庆之大吃一惊。
他的力气不算大。但也不是很小。
混黑的人,总要有些保命的手段。沈庆之吃不得苦,但是这力气,倒也有那么两分。
可是,在对方面前,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孩子。
“沈老爷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
那声音响起,肩膀上的手随之挪开。
“沈老爷,我想借用一下你的门路,不知可否?”
“这个……”
“当初你救张超,拿了十金;现在,你帮我一次,我给你二十金。
此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如何?”
沈庆之,沉默了。
半晌后,他点了点头,“你什么时候用?”
“明天。”
沈庆之想了想,道:“要送人出去不难,可以总要让我知道,送什么人吧。”
“如果你知道了,就只有死。”
沈庆之顿时闭上了嘴巴,心中暗自苦笑。
“那就照你说的办。”
“很好,明日戌时过后,我要你在天津桥等我,我会让人过去找你。到时候,你把他带出城,二十金随后奉上。当然,你也可以报官,但我保证,你会后悔。”
“先生说的什么话,你也不打听一下,我沈庆之是什么人?”
沈庆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而肥。我也知道先生你神通广大,我还想继续在洛阳讨生活,怎么敢得罪你呢?所以,你只管放心。”
“那就好。”
那人沉默了一下,又接着道:“都说沈老爷是‘醒目人’,我希望这次能合作愉快。”
“那是自然。”
沈庆之话音刚落,就觉得脑袋上被人重重一击,便昏了过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忽听得耳边有人喊叫:“老爷醒来,老爷醒来……”
沈庆之睁开眼,呼的一下子坐起来。
在他面前的,赫然是他的第十七个小妾。
就听那小妾道:“老爷这是怎地了?不是说好了吃完酒就回来,怎地吃醉了,倒在门口呢?”
“你说什么?”
沈庆之脑袋仍有些糊涂,听到小妾这话,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是我家?”
“是啊,这是老爷专门给奴买的房子,你忘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
小妾道:“老爷真是吃多了酒……奴久侯老爷不来,正说要去寻找,没成想就听到门外扑通一声响,奴打开门一看,就见老爷倒在门口,一身的酒气,臭死了。”
小妾后面又说了什么?
沈庆之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只觉遍体生寒。
这小妾的宅子,是他年初买来的,外面的人并不知晓。
按照沈庆之的想法,他是想把这宅子做一个藏身之处,一旦发生了危险,能躲避一下。可是现在看来,对方连如此隐秘的事情都知道,显然已经摸清了他的一切。
“老爷,老爷?”
沈庆之总算是回过神来,有些不耐烦的一摆手道:“我这会儿头痛的紧,想必是酒吃的多了。帮我做些醒酒汤,顺便烧些热水,我想洗一洗。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小妾哪敢多嘴,忙答应一声出了房间。
沈庆之从床上下来,伸手一摸后脑勺,不禁咧嘴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人,出手还真够狠的。
他闭上眼,双手用力搓揉面庞,半晌后苦笑一声。
对方把他扔到这里,显然是在提醒他:你的一切秘密,我们都很清楚,别耍花招。
到底是什么人啊?
沈庆之依稀感觉到,对方应该是有官身。
可这神都之中,衙门众多,那达官贵人,王公贵族更多如牛毛,他也不知道从何猜测。
嗯,那船上的香味,似乎是女人的闺房。
是画舫吗?
沈庆之想了想,旋即又摇了摇头。
洛阳城里那些画舫,他大都有印象。可是今天上的船,明显和画舫不太相同,未必是那些在河渠中卖笑的歌姬……而且,那香味很是不凡,恐怕也不是坊市中贩卖的寻常香料。这线索等同于无,他更没有那能力,把所有的船只坐上一回。
看起来,只能是等待明日才会有分晓!
沈庆之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了房间。不过,在他的心里,却没由来感到了几分好奇。
对方让我送的人,会是谁呢?(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六章 从此世上无安乐(六)
清晨,细雨靡靡。
这深秋的雨,落在身上,直冷到了骨子里。
杨守文披着那件针脚粗糙的白狐狸皮大袍。不得不说,这袍子挺暖和,特别是那特意加上的红狐狸毛制成的领子,感觉颇为暖和。虽然袍子制作很粗糙,却能够感受到李裹儿那浓浓的情意。一个公主,能亲自为你做衣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水顺着房檐流淌下来,呆呆发愣。
事实上,从昨天开始,他就经常出现这种状态。
也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办得如何,高力士应该不会出卖自己,可是其他人……
这不是一桩小事,弄不好会掉脑袋的。
更别说杨思勖才刚坐上了内谒者监的位子,他会为了自己,抛弃前途冒这个险吗?
想到这里,杨守文又是一阵恍惚。
秋雨淅淅沥沥,持续了一整个晌午。
正午时分,就看到高力士拎着食盒从外面走进来。
杨守文并没有去招呼他,只看了他一眼。而高力士也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在目光相触的一刹那,他轻轻点了点头。杨守文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轻松了很多。
下午,雨势变大了。
杨守文看着这延绵不绝的雨水,也不禁暗自有些头疼起来。
这雨要是一直这么下,恐怕会有麻烦呢。
好在,到傍晚时,雨变小了。虽然没有停,但那淅淅沥沥的雨水,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高典事,今天怎么两个人送饭?”
看守庭院的奉宸卫,拦住了高力士,因为他身边多了一个人。
高力士微微一笑,沉声道:“今日杨内监在宫中摆酒……你们也知道,之前杨君与杨内监曾一同前往长洲办事。听说杨君被关在这边,所以让我带了一坛酒来。”
跟在他身后的小黄门,忙吃力举起手中的酒坛子。
他相貌清秀,眉宇间有一种懒洋洋的气质。但是却让人感到很亲切。
两个奉宸卫相视一眼,没看出什么问题。
杨守文和杨思勖曾一同前往长洲办案的事情,他们倒也听说过。而且他们还知道,杨思勖这次能够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是因为听从了杨守文的运筹帷幄……宫中倒是有传言。说两人关系不错。现在看起来,这个传言倒不是凭空捏造。
要知道,杨守文被关在东城狱已经一个月了。
圣人不管不问,太子则对他咬牙切齿。
如果不是有李元芳和薛楚玉暗中关照,杨守文肯定会遭受骚扰。可除此之外,再没有人提起过杨守文,就好像这世上不存在这个人一样。杨思勖此次返回神都,得了圣人嘉奖,还升做了正六品的内谒者监,身份和地位与以往都有提升。
可他。也是第一个给杨守文送酒水的人!
两个奉宸卫当下也就没再阻拦,打开了院门,示意高力士带着那小黄门把就送进去。
屋中,已经点亮了油灯。
杨守文正坐在屋子里看书,看到高力士和那小黄门进来,立刻站起身。
“杨青之,你记住,这次你欠了我一百坛鹿门春。”
那小黄门一进屋,就张牙舞爪的咆哮起来。
不过他的声音很小,也只有杨守文和高力士能够听见。
杨守文笑了。双手抱拳,拱手一揖道:“四郎,这次赖你冒险,杨守文感激不尽。”
那小黄门竟然是明秀装扮!
说起来。他长的很秀气,虽然年纪比杨守文大,但因为面嫩的缘故,所以看上去和杨守文差不太多。当然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两人的身高和体型非常接近。
“好了。你少废话了。”
明秀说着话,便开始脱衣服。
他一边脱衣服,一边唠叨:“这次我可是亏大了,弄不好要送掉性命,一百坛酒太少了。”
杨守文道:“那就一千坛,到时候咱们黄泉路上一起吃酒。”
“得了吧,黄泉路你自己走,我还想多活几日。”
说着话,他已经把衣服脱下来,递给了杨守文。
“叔父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如果来不及的话,沈庆之会带你出城。
不过我听人说,翠云峰那边守卫森严,圣人和太子都去了,你到时候一定要小心。”
“好!”
杨守文用力点点头,开始换上明秀的衣裳。
“四郎,我走之后,你怎么办?”
“放心吧,我有办法脱身。”
杨守文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看了他一眼之后,又迅速把衣服穿好,带上了帽子。
“杨君,差不多了,该走了。”
“四郎……”
“好了好了,赶快去吧。
那么娇滴滴的一个公主,被你折腾的想要出家,也算是你杨守文的本领。赶快走吧,把事情办得漂亮点,最好是让公主回心转意,在哭喊着非你不嫁才算成功。”
这货果然是痞赖,正经不得几句,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可杨守文却没有任何不满,反而觉得心里暖暖的。
“我进洛阳的时候,你批了我五个字‘吉凶一念间’。现在,再给我批几个字吧。”
明秀一愣,目光旋即产生了变化。
杨守文虽然嬉皮笑脸的,可是他却能感受到,某种不同寻常的意味。
“青之,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杨守文听罢,点了点头,郑重其事道:“我记住了!若此次真能遇难成祥,我日后一定会尊你为天下第一神棍……哈哈,好了,我走了,你自己也要保重才是。”
他说着话,便迈步走出了房间。
跟在高力士身后,他弓着身,亦步亦趋。
看着两人离开了庭院,明秀突然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吉凶一念间,还真被我说中了……”
++++++++++++++++++++++++++++++++++++
天色已经昏暗,两个奉宸卫想是也有些疲沓了,故而并没有认真的检查,直接放两人离去。
杨守文跟在高力士身后,也不说话,步出东城狱。
“杨内监安排了人在承福门那边接应,杨君出去之后,还要自己多多保重才是。”
高力士在前面走,头也不回。
杨守文跟在他身后,并没有马上回答。
片刻后,他轻声道:“小高,这次多亏了你的帮助,谢谢。”(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七章 从此世上无安乐(七)
高力士的脚下一顿,扭头看了杨守文一眼,那张小脸上,露出了一抹灿烂笑容。
“杨君,你是第一个不把我当作阉人,而是把我当作朋友。”
他轻声道:“公主待奴婢恩情深重,杨君你也从没有看不起我,小高愿意肝脑涂地。”
杨守文的心,不由得颤了一下。
他紧走两步,低声道:“小高,这件事从现在开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待会儿等四郎离开,你就如实向掖庭局呈报,就说是我逼迫你,总是可以脱身。”
杨守文知道,他这次擅自逃离东城狱,死罪难逃。
这可不是小事!
如果说之前他拒婚是薄了太子的脸面,那么这一次,就是触犯了朝廷的律法。想必武则天也不会继续容忍他这样下去,到那时候,他必然死路一条。他倒是不怕这些,只要能劝说得李裹儿回心转意,就算是死了,他也没有任何的后悔。
只是,这些为了帮助他,不惜冒险犯杀头之罪的朋友……
明秀可能会好一些。就算是他暴露了,到时候凭他明家子弟的身份,最多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杨思勖同样,他能够接到自己的求援后,二话不说伸手相助,可见也是有血性的。不过,他也能有办法脱身,更不要说他身后还有上官婉儿。
思来想去,结果最惨的,恐怕就是高力士。
他在宫中没有根基,虽然有个义父,但这个时候,高延福恐怕也不会给他帮助。
一旦被发现的话,他会死得很惨。
高力士听到杨守文这句话,却停下了脚步。
“杨君,奴婢虽身体残缺,但也知道一个‘义’字。
公主曾是奴婢的主人,奴婢又怎可能背叛她?杨君此次,是为了公主而去冒险。奴婢就算担些风险,又算得什么?只要公主好,奴婢就满足了!若是杨君能够与公主喜结良缘,到时候奴婢就算是死了。也会开心……所以,请杨君不必管奴婢。”
不愧是历史上历史上被李隆基看重的心腹。
别的不说,就这份忠诚,换做杨守文也会对他信任有加。
杨守文没有再说什么,只朝着高力士点点头。“放心吧,哪怕我拼着这条命,也要让公主回心转意。”
高力士脸上,顿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也没有再赘言,转身继续领路。
这东城的通道,幽森而漫长。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承福门外,高力士取出腰牌,递给了看守承福门的卫士,然后摆手示意杨守文离开。杨守文朝他点了点头。迈步从城门的缝隙走了出去。当他走到城外,猛然停下脚步,回身看过去。
那城门下的灯火昏暗,光线不甚清楚。
杨守文依稀看到了高力士站在门内,那张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
心里,突然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为了劝说一个人回心转意,而让更多的人身陷险境?真的可以吗?
杨守文觉得自己的脑袋一下子混乱起来。
他站在承福门外,犹豫不决。不过,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好像也没有别的退路了。
想到这里,杨守文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迈步朝前走,远远的。可以看到洛水河岸。
杨守文按照事先的约定,来到码头上,却见迎面走来了杨从义和杨存忠父子两人。
杨从义把一件黑色的大袍递给杨守文,低声道:“郎君,城里情况有变,恐怕无法从城门离开。不过阿郎已经有了安排。沈庆之在天津桥等候,咱们随他出城。”
回到洛阳后,杨守文是第一次见到杨存忠。
有几个月没见他了,他看上去个头没什么大变化,但是体型却显得粗壮了很多。
与杨从义不同,杨存忠上前,躬身道:“阿郎,请随我来。”
杨从义称呼杨承烈为‘阿郎’,那是因为他的年龄,称呼杨承烈做阿郎更合适一些。而杨存忠不同,从一开始,他就视杨守文为主人,故而依旧称呼杨守文‘阿郎’。
杨守文也没有任何迟疑,点了点头,从杨从义手中接过了大袍,便披在身上。
那大袍的领口很高,正好可以遮住杨守文的脸。
同时,杨存忠还递过来了一顶帷帽,彻底把杨守文的样貌遮掩起来。
两个人领着杨守文走到了天津桥头,与明礼汇合。
“我已经让人盯着沈庆之了,他今天很老实,不会耍什么花招。”
由于杨从义和杨存忠是铜马陌的人,所以并不适合露面。杨守文的行为,说实话有点犯忌讳。如果再把铜马陌的人扯出来,弄不好杨家上下,都要跟着遭殃。
所以,监视沈庆之,以及和沈庆之接触的任务,就落到了明礼身上。
++++++++++++++++++++++++++++++++++
“你们,怎么才来?”
沈庆之看到明礼的时候,夜禁马上就要开始。
街角的街鼓已经开始敲响,如果鼓声落下,被人发现他在大街上走动,可就麻烦了。
所以他看到明礼带着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走过来,忙迎上去。
“都安排好了?”
明礼沉声问道。
沈庆之苦着脸回答:“祖宗诶,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也知道你们不好惹。
我还想活着,又怎么会怠慢?
先上船,咱们这就出发……如果再晚一些,恐怕就不好办了。”
明礼点点头,扭头对杨守文道:“公子放心,城外我们已经安排了人接应,请公子保重。”
杨守文没有说话,只冲他点了点头。
明礼这才又转身对沈庆之道:“安全护送公子出城,自然少不得你的好处。若是你敢耍花招,我可以保证,你一家上下四十三口人,一个都别想活,明白吗?”
沈庆之直搓牙花子,苦笑道:“大老爷放心,我真不敢耍花招。”
说着,他躬身一揖,请杨守文沿着桥走下来,在桥下登上了一艘小船。
“公子,保重。”
明礼在岸上,与杨守文再次道别。
杨守文冲他拱了拱手,便坐下来,又朝着沈庆之伸出手,用手指头点了点他,那意思是说:“开船。”
咚-咚-咚-咚——
街鼓声再次响起,已经是第五轮了。
沈庆之不敢耽搁,忙摆手示意船夫开船。
小船在鼓声中,沿着宽阔的洛水河道东去,很快的,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未完待续。)
ps: 今天,大概会是五更吧……我不知道,我会尽力!!!
第四百六十八章 从此世上无安乐(八)
天才壹秒記住『shuyaya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神都洛阳,共有六道水门,是连接城内外河渠的必经之所。
而其中洛水水门属于军方专用的水门,不受雒阳令所辖,归属于左右金吾卫看守。
每天,会有船只自洛水水门进出,但全部是军方的船只。
这些船会运送辎重等各种物品出入洛阳,而且不受时间限制。白天,洛水主要是商用为多,但是到了晚上,基本上就被左右金吾卫所属的船只所控制。
过了戌时之后,又下起了小雨。
杨守文坐在船上,就见沈庆之指挥着船只混入军船的队伍之后,神不知鬼不觉来到水门下。沈庆之朝看守水门的卫士打了一个手势,那卫士便立刻开闸放行。
双方甚至没有任何语言的交流,一切都在那手势之中。
杨守文心中不禁惊讶,但并没有开口。
他坐在船上,循着洛水驶出了洛阳城,又行进了大约三五里之后,就见岸边有人举着火把晃动。
“靠岸,靠岸!”
沈庆之连忙让船夫靠岸,然后扭头道:“公子,咱们到了。”
杨守文点点头,起身跃上了河岸。
岸边,有两个黑衣人牵马等候,见杨守文上岸,忙快步迎上前来。
“你们回去吧,告诉老爹,不用挂念我。”
杨守文认得那两人,正是他从长洲到来的江湖人。
八角山一战,十三个江湖人只活下来四个,不过都跟随着杨守文,进入了铜马陌。
那两人点点头,“公子保重。”
杨守文没有再废话,牵过马来搬鞍认镫,跨坐马上,而后拨转马头,便扬长而去。
两个江湖人也没有逗留,纷纷上马离去。
可是。在船上的沈庆之却没由来心里一咯噔。
他好像想到了那个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是谁……可是,又感觉着有些不太可能。按道理说,他应该被关在东城狱!那可是东城狱啊!正经的皇家诏狱,守卫森严。可如果不是他?为什么我会有如此熟悉的感觉?绝对就是那个人!
沈庆之想到这里。顿时脸色大变。
如果真的是那个人的话……沈庆之顿时有一种快要‘大祸临头’的感觉,脸色变得煞白。
“回去,立刻回去!”
他对船夫连声喊喝,那船夫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虽然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可还是顺从的划桨倒船,朝洛阳方向驶去。站在船首,沈庆之看着漆黑的夜色,不知为何,心里冰寒。必须要马上回去做出安排,否则可能真的要有大麻烦了!
+++++++++++++++++++++++++++++++++++++++
那恼人的秋雨绵绵,虽不大,却让人感到有些烦躁。
由于这场雨已经下了一整天的时间,所以道路显得有些泥泞,在黑夜里也变得更加难行。
杨守文胯下这匹马不是大金。只是一匹突厥马。
个头不大,但是重心很稳,耐力也很好。
太微宫又叫上清宫,始建于乾封元年,也就是公元666年。
相传,道教始祖老子是东周守藏室的负责人,一直居住在洛阳城中。公元前520年,周王朝内外交困,守藏室的图书典籍更被王子朝偷偷运送到了楚国。诸侯国实力越来越大,周王朝早已风雨飘摇。老子见周王朝衰落。而守藏室里的图书也都没有了,他这守藏官便等于失业了……于是,便搬出洛阳,在北邙山的翠云峰上结庐炼丹。从此不再去过问朝堂上的事情,一心求道,寻找那长生之术。
后来,老子悟道,决意西出函谷。
于是,他就来到翠云谷。把正在吃草的青牛牵上。
青牛眼见要离开翠云谷,心生不舍,便冲着西方吼叫了三声,于是演变成为‘青牛吼峪’的典故。
早在隋朝时期,人们就已经在翠云峰上建立道观,纪念老子。
不仅如此,他们还在翠云峰下建了一座道观,说是当年老子拴牛的地方……
唐高宗追尊老子李耳为玄元皇帝,已彰显其血统高贵,于是命人修建改造了道观,并敕命‘上清宫’,也叫做老君庙。为表示对老子的尊崇,高宗皇帝还派遣当时洛阳大弘道观的住持法师郭行真真人前往毫州,也就是后世的河南鹿邑,向老子致祭。郭行真返回洛阳之后,高宗皇帝又一次下旨,该上清宫为‘太微宫’。
这翠云峰,位于神都西北十里左右,坐落在北邙山中,也是神都北郊的制高点。
这里山虽然不高,但地势险峻。
山上树木郁郁葱葱,苍翠若云,故而有‘翠云’之名。
由于李唐皇室把老子李耳尊为先祖,所以太微宫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就是皇家道观。
哪怕是武则天登基之后,对太微宫的供奉也没有降低过,甚至尤胜从前。
杨守文纵马在雨夜中疾驰,抵达北邙山外时,已经全身湿透。
他翻身下马,然后把那匹突厥马赶走。
“入山之后,步行三里,可见一峰,便是翠云峰。
峰下有道观,名为下清宫,也叫青牛观。要上山,需穿过青牛观,自青牛观后门出,沿山路而行,约三百六十五阶台阶,便可看到太微宫山门所在。不过,太微宫山门守卫森严,会有道士看守……所以,杨君想入太微宫,需要绕过太微宫山门,自侧门进入……那里的守卫,并不是很严格,想来进入宫中容易一些。”
高力士的话语,在杨守文耳边回响。
为了今晚的行动,高力士专门打探了太微宫中的情况。
杨守文又把高力士的话,默念了一遍,然后沿着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山路行走。
这道路泥泞,走起来非常吃力。
加之那靡靡细雨,才走了一半路,杨守文就不得不把身上的袍子脱下来,丢在路旁。
被雨水打湿,那袍子沉甸甸的。
杨守文脱了袍子之后,迎面吹来的山风,让他禁不住激灵灵一个寒蝉,打了个哆嗦。
他算了算时间,已经过了亥时。
这再拖下去,恐怕洛阳那边会有变数。
想到这里,杨守文不敢再有片刻耽搁,在山路上飞奔起来。也亏得他大蟾气练成,虽然还不能做到虚室生白的境界,但却身体灵活,所以虽然道路漆黑,却未给他带来太大的麻烦。
远远的,就看到了一座山。
山脚下是一座道观,看上去规模不小。
那就是青牛观,也叫下清宫。(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九章 从此世上无安乐(九)
天才壹秒記住『shuyaya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杨守文蹲下身子,在确认了周围没有什么人之后,便快跑两步,一脚蹬在了山墙上,身形如燕,纵身而起,便跳上了山墙。而后,他从山墙上跃下,再次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下清宫的视线同样很差,不过可以依稀看到,整座道观划分东西两个部分。
正对着山门,是一条宽敞的石头路。
而在石头路的尽头,则有一座大殿,就是青牛殿。
据说,那大殿里供奉的便是当年随老子西出函谷的那头青牛。
道观里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杨守文在认清了道路之后,便沿着石头路飞奔,绕过青牛殿之后,就看到了下清宫的后门。
其实,这下清宫也属于太微宫的一份子。
它的存在,就好像是一个山门。山门之后是台阶,上了台阶才算是真正的太微宫。
杨守文翻过了后山墙,循着山路而行。
这三百六十五个台阶是有说法的。在道教里,三百六十五这个数字,代表着星辰运转的度数。台阶崎岖高峭,杨守文一路跑上去,饶是体力惊人,也不禁气喘。
按照高力士的说法,走正门不安全。
杨守文观察了一阵之后,也确认了这一点。
山下,漆黑如墨,可是这山上的宫门外,确是灯火通明。
除了巡夜的道士之外,杨守文还看到了卫士的踪迹。
杨守文更不敢大意,跳进了山路旁边的密林中。
他从密林中穿行过去,绕过了太微宫的正门之后,寻找可以进入道观的路径。
终于,在后山的一处峭壁,他发现了一个缺口。
也许是因为毗邻峭壁的缘故,这里的守卫并不多,虽然有灯火照明,但是却不见卫士。
杨守文把身上的黑衣扯下来,撕成了布条。缠在手上。
这一段峭壁不算高,距离也不长。可下着雨,杨守文也不得不小心谨慎,因为那岩石被雨水打湿后会非常湿滑。如果不小心的话,从上面摔下去,不死也要残废。
+++++++++++++++++++++++++++++++++
太微宫,玄元殿内。
大殿里灯火通明,供奉着老子李耳的神像。也就是玄元皇帝像。
李裹儿穿着一身杏黄道袍,披发跪坐在神像前。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七姊姊,你说杨大哥他会不会来不了呢?”
她念了两句道德经,突然扭头对坐在身边,也是道姑打扮的李仙蕙道。
“这样太难了吧……东城狱守卫那么严格,就算有小高配合他,他恐怕也出不来。”
“裹儿,诵经。”
“可是人家心里不安静嘛。”
李仙蕙苦笑道:“放心吧。你那杨大哥的本事,比你想象的要大很多。”
“呃,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
七姊姊,就算他能出得东城,又怎么出城呢?还有,你们有没有告诉他这里的路线呢?”
“放心吧,都已经安排好了。”
“故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玄之又玄……可是,他怎么才能找到我?七姊姊,你们设计的太复杂了。杨大哥是很有本事,但毕竟不熟悉这边的状况啊。万一他发生了意外,又该怎么办?”
“李裹儿,是你要报复他的,是你要考验他的……
现在倒好,全家人。甚至连祖母在内都陪你胡闹,你却开始后悔了。已经开始了,又能怎么办?难道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你在考验他?看他到时候和你翻脸不。”
李裹儿嘟着嘴,一脸的纠结。
她有些魂不守舍,抬起头看着老子神像,半晌后捧着经文,口中却喃喃自语道:“求老祖宗保佑,让杨大哥早点过来。”
一旁的李仙蕙看着她,不禁哭笑不得!
++++++++++++++++++++++++++++++++++
一阵山风吹来,把杨守文险些从峭壁上吹走。
好在,他抓紧了岩石,另一只手从腰间的挎兜里取出一根三十厘米长短的铁钎子,振臂狠狠戳如石壁。身体挂在峭壁上,他大口的喘着气。再有一步就到崖顶了!
杨守文给自己鼓了鼓劲,单臂用力向上奋力一探,抓住了崖顶的岩石。
同时两脚猛然在峭壁上一蹬,另一只手松开了铁钎子,一把扣在悬崖边缘,身体腾空而起,便翻上了峭壁。这是在太微宫的后门,不见人影。杨守文喘息两下,便如同灵猫似地窜出,飞快来到山墙下,而后纵身翻过了山墙,进入太微宫。
这太微宫的面积,少说是青牛观的三倍。
不过格局和青牛观倒是一模一样,分东西两院。
一边是用夯土筑成的高台,名为孔子问道台;一边是一座宫殿,名为悟道院。那悟道院内,设立一块八卦阴阳壁,同时还有一个炼丹洞,都是为了纪念老子所造。
正中央一座大殿,就是玄元殿。
太微宫里,守卫很严密,可以看到巡夜的道士,以及身披铠甲,站在凄风冷雨中的卫士。
一旁的孔子问道台,有内侍进进出出。
杨守文有些懵了!
李裹儿住在哪里?
他贴着墙角行走,绕过了卫士。
就在这时,从前门方向跑进来了一个内侍,一路小跑直奔孔子问道台。
杨守文眉头一蹙,难道说对方是去找李裹儿吗?
这道观里,除了道士,应该就是李裹儿了。她在这里守斋戒,以太子李显对她的宠爱,断然不会置之不理。派人跟随,是情理之中,而那些卫士,也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
再怎么说,李裹儿也是公主,怎可能掉以轻心?
想到这里,杨守文便跟着那内侍,来到了孔子问道台的院门口。
院门外,有卫士值守。
他不敢惊动对方,于是在周围查看了一下,便纵身从院墙翻了过去,跳进了孔子问道台的院子里。这院子里,很安静,除了一些内侍和宫女在里面走动,不见卫士的踪影。
杨守文有些头疼了,这么多的禅房,我去哪儿找李裹儿?
他蹙眉沉思良久,突然一咬牙,纵身跳出来,大声喊道:“小过,你出来!”
“有刺客!”
外面的卫士,听到院子里的喊叫声,大吃一惊,便冲了进来。
杨守文却没有理睬那些卫士,依旧站在院子里,大声喊道:“安乐公主,你出来,我是杨守文,我有话要对你说。”(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章 从此世上无安乐(十)
天才壹秒記住『shuyaya qu 】”
那屋子里的身影,旋即消失了!
杨守文急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闯进去?
别看那内侍刚才拦住了卫士,可如果他真要硬闯的话,这院子里的内侍和宫女,恐怕都不会袖手旁观。
“小过,我知道你恨我,但请你不要做这种傻事。
如果你执意要出家的话……”
杨守文感觉自己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但是那禅房里却始终不见李裹儿出来。
他一急之下,反手从腰间拔出一口羊角匕首。
原本在禅房外看热闹的内侍见此情况,顿时急了眼,厉声喝道:“杨守文。你要干什么?”
杨守文没有注意到,原本在禅房两边的宫女,突然间向他逼近了几步。
“小过,你若是执意出家,我便陪你就是。”
说着话,他手一样。就见一缕黑发从头上飘落下来。
“你要出家,我便伴你古佛青灯就是。”
他一边说,一边把匕首贴在头皮上,用力一刮。
那匕首是明礼所赠,锋利无比。随着杨守文这手上用劲,就见一缕缕头发飘然落地。
“杨大哥,你干什么?”
身后,传来了一声惊呼。
杨守文手一颤,匕首立刻在脑袋上留下了一道血口子,鲜血顺着脸颊就流淌下来。
他忙转过身,就见在院门外站着两个女人。
一个是李仙蕙,他之前才见过,所以并不陌生。
而李仙蕙身边的那个道装少女,捂着嘴,泪水正扑簌簌的流淌。
她的眼眉,依稀有李过的模样,但是换了女装打扮之后,却显得更加妩媚动人。
杨守文张大了嘴巴,用手指了指那少女,又回身向禅房看去。
就在这时,那禅房的门开了。
从里面走出几个女人,簇拥着一个年过古稀,却犹如四旬美妇的女人从屋中走出来。
“圣,圣,圣人……”
那禅房中走出的人,赫然是武则天。
与此同时,旁边的几间禅房也打开了们,就见李显、李旦、太平公主还有其他几人鱼贯而出。
灯火照映下,这些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太平公主带着笑容,那双美目中,更闪过了一抹柔色。
“圣人,杨青之之前不过是受人蒙蔽,再加上祖训所制,才说出了那等话语……细思下来,此事也有儿臣的过错。当年若非儿臣,他一家也不至于流落幽州,隐姓埋名。
他今日敢冒如此风险,也算是有情有义……儿臣斗胆请圣人恕他死罪。”
李显说着,朝武则天躬身一揖。
武则天却没有开口,那双凤目微合,盯着杨守文,一言不发。
杨守文这时候,半边脑袋是光着的,另外半边则是长发飘扬,俨然就是个阴阳头。
李裹儿挣脱了李仙蕙的手,跑到了杨守文身边。
她伸手,一把抓住了杨守文的胳膊,令杨守文忍不住呲牙,倒吸一口凉气。
“你的胳膊……”
杨守文在攀爬悬崖的时候,身上留下了好几处划伤。
只是他先前没有感觉到,被李裹儿这么一抓,顿时疼痛起来。
“小过,你不要出家,好不好?”
李裹儿看着杨守文那阴阳头,一张哭成小花猫似地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我若是不出家,难不成你还想要做驸马吗?”
“啊?”
杨守文愕然,已经彻底蒙圈。
这时候,李仙蕙走上来,低声道:“裹儿出家,都是为了你这个家伙……你不愿意做驸马,不想守那些规矩。裹儿也是没办法,只好选择了入道。她入道三年之后,可以还俗,也就没有了公主的身份。到那个时候,看你还敢不敢再拒绝。”(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一章 桃花峪里桃花僧
天才壹秒記住『shuyaya qu 】
原以为李裹儿是伤心过度才要入道出家,没想到……
李裹儿是李显的女儿,是武则天的孙女。
打断骨头连着筋,这血脉亲情无法割舍,更不能改变李裹儿那公主的身份。而今,李裹儿入道修行,待日后还俗,或是继续当公主,也可以拒绝那公主的封号。
总之,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一个目标,嫁给杨守文。
“小过,你这是何苦?”
杨守文看着那张笑中带泪的娇靥,忍不住轻声道:“杨守文不过一介俗人,如何能得你这般厚爱。”
李裹儿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看上去更像那小花猫的脸。
“我喜欢,我高兴!”
她傲娇的抬着头,显示出一派任性之色。
可是那眼中,却流露出了浓浓的情意。
少女情窦初开,最是难忘。
李裹儿流着泪笑道:“谁让我倒霉,喜欢上了一个不想做驸马的家伙。既然他不愿做驸马,那我只好不做公主。不过我告诉你,若是你敢打我,我父亲不会饶你。”
杨守文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他看着李裹儿,良久后轻声吟唱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原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杨守文想起了那首相传是司马相如做给卓文君的《凤求凰》,只是他才诵出几句。就见李裹儿接上吟唱。两人默默相视,四目相对,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笑容。
李仙蕙退到一旁。看着两个人,微笑不语。
就在这时,忽听得一声咳嗽,打破了这水乳-交融的场景。
武则天阴沉着脸道:“杨守文,若朕记得不错。你现在应该是在诏狱里,何以出现在这里?”
杨守文心里一惊,忙收回了目光。
他犹豫一下,屈膝跪地,“臣罪该万死……得知小过要出家的消息后,臣心急如焚,故而冒死前来劝阻。”
“冒死劝阻?”
武则天冷哼一声,“没想到真偌大的东城狱,连个人都关不住。看起来,那东城的人。都该去死。”
“圣人,此臣之一人所为。
圣人当知道,臣身手不错,故而能逃出东城,并非东城上下无能。”
武则天忍不住怒笑道:“如此说来,你还真是天下无敌了!”
“天下无敌不敢说,不过臣是武魁。”
“你……”
已经有多少年没人这么顶撞过自己了?武则天甚至快要忘记了,那被顶撞的滋味。
她凝视着杨守文,目光阴冷。
李裹儿吓得花容失色,忙不迭在杨守文身边跪下。“祖母,杨大哥是想要阻止孙儿出家,并无任何想要触怒祖母的意思。要怪,请祖母怪孙儿太过任性。不要惩罚杨大哥才是。”
李显等人,面面相觑。
不是你老人家说要试探一下杨守文,是不是真的在乎裹儿吗?
怎地现在翻脸了?
可他们却不敢说出这番话,相视一眼之后,李显站出来道:“母亲息怒,青之年少。难免肆意妄为,绝无顶撞母亲的意思。此时……”
“太子,你住嘴。”
“臣……”
随着武则天这一声厉喝,李显立刻闭上了嘴巴,脸色发青。
武则天则迈步走下了门廊,身后有内侍忙举着油纸伞上前,为武则天遮挡风雨。
“杨守文,你对裹儿的情意,朕已经知道了。
不过,你越狱而出,终究是杀头的死罪。朕知道,凭你一个人,想要从守卫森严的东城逃出来,绝无可能。朕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说出都有什么人帮你,朕可以饶你死罪。不但饶你不死,你不是想要建功立业吗?朕也可以给你机会。”
这等于是软硬兼施,逼迫杨守文就范了。
杨守文没有理睬李裹儿拽扯他衣袖的小动作,抬起头正色道:“启禀圣人,臣能逃出东城狱,是臣的本领高强,并没有人帮助臣……请圣人明察。”
武则天闻听大怒,脸上浮现出一抹青气。
“杨守文,你可要想清楚。”
“臣想的很清楚,臣的确是本领高强,何需别人帮忙?”
“你这嘴,可真硬啊。”
武则天心中怒气狂涌,突然厉声喝道:“来人,取刀来。”
“圣人息怒。”
“母亲息怒啊……”
“祖母!”
一旁众人,不禁大惊失色。
李显更是在心里把杨守文骂了个狗血淋头,你这时候装什么硬汉?找死不成吗?
之前开口让卫士退下的内侍,捧刀上前。
武则天一把拽出了钢刀,杨守文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激灵一个寒蝉。
好刀!
武则天手持钢刀,沉声道:“此刀,名唤斩将,是当年太宗皇帝为秦王时所有。太宗皇帝曾以此刀,斩杀窦建德等一干逆贼……杨守文,朕再问你一次,谁帮你逃出了东城?”
“回禀圣人,无人帮臣逃脱。”
“既然如此……”
武则天猛然扬起手,斩将刀划出一抹冷芒。
“祖母,手下留情。”
李裹儿凄声呼喊,想要过去为杨守文遮挡,却被杨守文死死按住,动弹不得。那钢刀划出一抹冷电,向杨守文劈来。杨守文眼睛一闭,心道:只要裹儿没出家,我便达到了目的。
耳边,传来一连串的惊呼声,他只觉一股凉意从头顶掠过。
心里咯噔一下,但是却没有睁开眼睛。
可是,等了好半晌,他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睁开眼睛,就见武则天已经把刀收回。
而在杨守文的身前,则残留了几缕黑发。
“杨守文抗旨不遵,越狱逃离诏狱,论罪当斩。
念其赤诚心性,故饶你不死。不过,死罪可恕,活罪难逃。既然你说要古佛青灯,便罚你代太子参禅三载,三年之内,不得还俗,并且不得踏入洛阳城半步。”
“啊?”
杨守文瞪大了眼睛,看着武则天。
武则天怒道:“怎么,你可是不服?”
心狠手辣的武则天,能够做到这一点,杨守文觉得已经是开了天恩。
他哪还敢不服气,忙伏身道:“臣,遵旨。”
“嘻嘻,贫道明日入道,杨大哥也要当三年的和尚,那以后我岂不是要称你长老了?”
杨守文扭头,看了一眼眉开眼笑的李裹儿,嘴巴张了张,但最终却笑了。
这倒也好,你为全真我为僧,从此以后便是贫僧的道长了吗?
“母亲,杨守文既然不能入城,又当在何处修行?”
李显虽然对杨守文有些不满,可不管怎样,他现在已经变成了自己的女婿。
亲不亲,都是一家人。
李显见武则天已经息怒,忍不住便开口求情。
武则天嘴角一撇,看了杨守文一眼,又看了一眼李裹儿。
眼中,流露出了一抹笑意,她沉声道:“翠云谷旁边,有一处桃花峪。
杨青之你不是说好自由自在吗?干脆就在那桃花峪里结庐而居,做一个桃花僧吧。”
杨守文眼角一阵抽搐,心中忍不住狂骂起来。
武则天这一句话,估计洛阳周遭八百寺,没有一家寺观会收留他。原本想着,出家就出家,了不起到香山寺挂单。可现在倒好,一句话把他丢在了荒山野岭。
桃花僧?
那是特么的什么鬼啊!
可杨守文还不能反驳和拒绝,否则那可真的是有可能激怒武则天。
他苦着脸,苦笑道:“多谢圣人赐小僧法号。”
“哼!”
武则天哼了一声,用手一指杨守文道:“把这小和尚赶出去,堂堂的太微宫,却被一个小和尚溜进来。以朕看来,皇太孙着实无能,带着那么多人守在外面,还是没能拦住这个家伙……把他的头发剃光,免得出去吓到人,便由他去自生自灭。”
“祖母!”
李裹儿顿感心疼,想要开口阻止。
可是,未等她开口,就听武则天冷哼一声。
身旁李仙蕙连忙拦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裹儿,莫再开口,此事既然已经有了结果,切莫节外生枝。左右他杨守文要在桃花峪修行,你还担心他跑了不成?”(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二章 惊变(上)
天才壹秒記住『shuyaya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裹儿眼泪汪汪的看着杨守文被架出孔子问道台,想要去阻拦,却被李仙蕙拦住。
“祖母,这下着雨,为何要把他赶出去啊。”
待卫士们都退下,院子里也没有旁人,裹儿再也忍耐不住,跑到了武则天面前哭诉委屈。
武则天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这个小混蛋,害得朕最心爱的孙女不得不入道,朕岂能饶他?放心吧,朕自有安排,不会让他受罪……只是你这样子,却让朕担心。还没有成亲,便事事向着他,日后岂不是被他欺负?朕总要让他知道厉害。”
“祖母,杨大哥才不会欺负我。”
“还说不会……”
武则天慈爱的拉着裹儿的小手,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明日裹儿就要入道,今晚便陪朕一起睡,朕要好好提点你,将来怎样对付那个小混蛋。”
“祖母!”
裹儿还想要撒娇,但武则天却不理睬,拉着她直奔禅房。
李显看着这祖孙两人,心情却复杂万分。
这时候,太平公主上前,在他耳边低声道:“恭喜兄长,今晚过后,兄长太子之位,怕是无人能够动摇。”
“啊?”
李显一怔,顺着太平公主的目光看去,就看到屋檐下,李旦负手而立,面带笑容。只是,他那笑容显得有些生硬,看上去让人感觉有点别扭。李显心里一动,再向太平公主看去。太平公主朝他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便转身离去……
看着太平公主的背影,李显若有所思。
+++++++++++++++++++++++++++++++++++++++
杨守文被架出了太微宫,遇到了在山门外值守的李重润。
李重润没有给他好脸色,看到他之后,重重哼了一声,袖子一甩,便大步离去。
“杨君。奴婢就送你到这边了,接下来会有人送你下山。
不过,在下山之前,奴婢劝你还是先把头发剃掉吧。这样子下去。会吓到别人。”
杨守文本就是个阴阳头,被武则天斩下了头发之后,便更加怪异。
听了那内侍的话,杨守文才觉察到有些难受。
他先是向那内侍道谢,而后借了一口短刀。把头发剃掉。
虽然并不是很干净,但比之先前,已经好了很多。他把刀还给那内侍,躬身道:“还未请教中使高姓大名?”
在唐代,并没有‘公公’之类的称呼。
似高力士权势熏天,大家多习惯称呼他将军或者阿耶。
杨守文并不知道眼前这位内侍叫做什么,是什么职位,所以用‘中使’代替最为恰当。
“奴婢那有什么高姓大名,奴婢名叫张大年,不过是为圣人做事的小人物。不值一提。
倒是奴婢有个干儿子,说不得杨君认识。”
“哦?”
“就是杨思勖。”
张大年说着,露出笑容。
他不是很胖,个头也不高,这一笑,让人感觉好像一只狐狸似地。
就听他低声道:“奴婢知道杨思勖掺和了此事,不过杨君高义,刚才没有说出杨思勖的事情,奴婢代他向你道谢。那小崽子也是个执拗的脾气,以后还请杨君多关照。”
杨守文骇然看着张大年。半晌后,点了点头。
这时,从太微宫中走出一队卫士。
张大年向那些卫士叮咛了几句之后,卫士们便举着火把。押解着杨守文下山。
慢着慢着,我好像又上当了?
杨守文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今天这场戏,或许和裹儿没关系,但从头到尾,却少不了武则天的设计。张大年是武则天的心腹。杨思勖是张大年的义子,而他杨守文能够顺利逃出东城狱,更有杨思勖的帮助……这么串联起来的话,武则天从头到尾,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之所以设这个局,就是要等他杨守文前来吗?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明秀的那句话:吉凶一念间。
杨守文甚至隐隐感觉到,如果他今天没有来太微宫,弄不好明日就会人头落地……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是一个寒蝉。
怪不得这么容易就逃出了东城,原来……
++++++++++++++++++++++++++
雨,已经停了。
杨守文被推出了青牛观,山门随即紧闭。
青牛观外,漆黑一片。
他站在门前,看着周围环绕起伏的山峦,半晌后想起了一件事:那该死的桃花峪在哪儿?
“青之,青之?”
就在杨守文感到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呼喊声。
紧跟着,山路上出现了两点火光,由远而近走来。
等那火光靠近,杨守文才认出,那两个手持火把的人,赫然是明秀和高力士。
只是明秀现在的模样却比较凄惨,一身缁衣,牛山濯濯。
高力士也换上了僧意,同样被人剃了个光头。
明秀看到杨守文,忍不住破口大骂:“杨青之,你找的什么人?你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过来把我困住。
杨思勖那个老阉货当真不为人子,把我剃了个光头不说,还让我换了一身缁衣……这家伙,根本就是圣人的鹰犬!对了,你怎么样?安乐公主如今可还好吗?”
杨守文看着明秀,突然间也大笑起来。
“四郎,还以为咱们是算无遗策,没想到每一步,都在圣人的算计当中。”
他说着话,从台阶上走下来,和明秀用力拥抱了一下,然后又看着高力士道:“小高,看到你没事,真好。”
高力士则笑了笑,轻声道:“有杨君保佑,奴婢自然好得很。
对了,公主如何了?”
“公主很好,她只是入道修行,三年后便会还俗。”
“三年?”
明秀愣了一下,看了看杨守文光秃秃的脑袋,沉声道:“青之,你不会也要当三年的和尚吧。”
“你说呢?”
杨守文笑着道:“我本来还担心一个人会很寂寞,没想到你二人会跑来与我作伴。
也好,总算是不会太冷清……咱们现在,还是先找到桃花峪!想来你二人,应该知道该怎么走才是。”
明秀闻听,一阵哀嚎。
杨守文这是被罚和李裹儿作伴来着,可是与我二人有何关系?
我的头发,我那一头秀发啊……
他伸手摸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一时间只觉生无可恋。三年啊,莫不成要我和一个小太监,陪着这个混账家伙,看他秀三年的恩爱吗?这简直是太狠毒啦!(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三章 惊变(下)
天才壹秒記住『shuyaya qu 】
据说那桃花峪到春天,满山谷的桃花盛开,是洛阳周边极为著名的一处风物。
只不过,现在是深秋。
凄风冷雨的,也没有什么风景。
杨守文在明秀和高力士的带领下,很快就找到了桃花峪。
还好,武则天说是让他们在这里受罪,但还算是有一些关照。峪谷中有两间茅庐,看得出来,才建成不久。茅庐离地有三尺高,迈步走进草庐,点上了油灯,发现里面已经备好了被褥和床铺。
“一共两间草庐,该怎么分配?”
明秀看了一眼屋中的摆设,扭头对杨守文道:“我和小高一间,你住这间,如何?”
“这不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左右都是圣人安排,咱们哪有得什么选择?
好了好了,随你折腾了这么久,担惊受怕,我也是累死了。我要去睡觉,你一个人在这里参野狐禅吧。直娘贼,若我阿娘知道我在洛阳做了和尚,该会何等难过?”
“四郎,对不起。”
杨守文忍不住向明秀道歉。
明秀却展颜笑了,沉声道:“什么道不道歉的,大难之后必有后福,也许经此一难,我这次来神都要办的事情,会非常顺利。”
“你要办什么事?”
高力士见状,忙退出草庐,去另外一座草庐收拾。
明秀则轻声道:“我这次来神都,只为泉州市舶副使而来。”
“泉州,市舶副使?”
杨守文只知道广州有市舶使,却没听说过泉州有什么市舶副使。
不过,当他看到明秀脸上的笑容,却顿时恍然。
明家在准备远赴海外,少不得需要一些官面上的手段。而市舶使在广州,与他们关系不大。他们的根基在泉州。所以想要在泉州设立市舶副使的职务,以方便他们向海外发展。说实话,如果明家求别的职务,肯定不会很容易。但若只是为市舶使而来。而且还是个副职的话,武则天断然不会薄了和明家的这份情面。
泉州市舶副使,便等于是把泉州作为明家的私人港口……
朝堂上不会有人反对,圣人也不会产生猜忌,而明家出海则会变得格外方便!
想通了这其中的玄机。杨守文忍不住向明秀竖起了大拇指……
+++++++++++++++++++++++++++++++++++++
这一趟折腾,杨守文着实累了。
从昨天开始就未能好好休息,又奔波了这么一场,提心吊胆,可谓是心力交瘁。
好在,李裹儿入道出家的事情解决了,他总算是可以放下心来。
在到达桃花峪之后,他收拾了一下房间,便准备睡觉。
夜半时分,忽听得峪谷外人喊马嘶。
杨守文从睡梦中被惊醒。披衣而起,从草庐里走出。
明秀和高力士也都醒了,三人结伴来到峪谷口,就见一队车架,正浩浩荡荡从山里往外走。
杨守文一眼认出,那正是武则天的鸾驾,心里不由得一惊。
按道理说,武则天既然到了太微宫,应该看完明日李裹儿入道才会离开,怎么这会儿就走了?
他感到有些困惑。却见一匹快马飞驰而来。
马上是一个青年,在峪谷口停下马,甩镫离鞍。
杨守文认出,那青年正是长宁公主驸马。杨墽杨睿交。他连忙迎上去,和杨睿交拱手见礼,“观国公,发生了什么事?圣人何以半夜摆驾回宫?”
“青之,我来也正是要告诉你这件事。
姑母让我告诉你,说洛阳刚传来了消息。从长洲押运而来的第二批黄金,约十万金,在途径朗山的时候遭遇山贼伏击。押运黄金的官兵几乎全军覆没,山贼劫走了那些黄金后,便逃匿无踪,如今下落不明……据说,是那梅娘子所为!”
“什么?”
杨守文听到‘梅娘子’三个字的时候,激灵灵一个寒蝉。
杨睿交说完,便翻身上马。
“姑母说,你在这里好好陪着裹儿便是,其他事情自有朝廷来解决。
还有你的度牒,过两日会让人送来。姑母还要我提醒你,最近千万不要生事,洛阳会有动荡。”
杨睿交说完,便催马离去。
杨守文则站在原处,看出山路上浩浩荡荡的鸾驾向洛阳行去。
梅娘子,出现了?
这个消息让他感到无比惊讶!
从去年末到现在,他一直在寻找梅娘子的下落,可是没想到她居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
山贼?
劫持黄金?
杨守文不由得蹙起眉头。
他隐隐有一种直觉,这件事……绝不会如杨睿交说的那么简单!梅娘子为何要劫持这些黄金?她是个谨慎的人!在昌平之后,便悄无声息,为何突然跑出来冒如此风险劫持黄金?不知为何,杨守文脑海中回响起慕容玄崱临死前的那番话。
你以为梅娘子只是一个独行独行大盗吗?
想到这里,杨守文顿时头皮发麻,脸色也变得格外难看。
“青之,你怎么了?”
杨守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而后回身一把攫住了明秀的手臂。
“四郎,你要帮我。”
明秀本来还想和他打趣两句,可是看到杨守文如此表情,顿时熄了那打趣的心思。
“可是要找梅娘子?”
他轻声道:“放心,我已经让人打探她的下落……之前,她一直没有音讯,是因为她没有露头,所以不知道如何查找。可现在,她既然露头了,我一定能找到她的行踪。”
“不是不是!”
杨守文听罢,却连连摇头。
“四郎,我不是要你查找她的下落,而是要你找到她之后,尽量保护她的安全。”
“什么意思?”
明秀知道,那岁寒三君的梅娘子,劫持了杨守文最心爱的小妹。
可是除此之外,他对当初发生在昌平的事情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关于慕容玄崱的事情。
杨守文回身往草庐里走,明秀则紧随在他身后。
高力士没有跟上来,因为他知道,虽然他们三个人现在已经成为一体,但有些事情,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在草庐中,杨守文坐下,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看着明秀,轻声道:“四郎可知道慕容玄崱?”
“我知道啊……不过听说他后来被人杀了,凶手下落不明。慢着慢着……难道说……”
杨守文点了点头,“慕容玄崱死前曾说过,梅娘子身后另有主使之人。
她现在突然做了这么大的事情,想必是她背后的人主使。我担心,她会有危险。”
【第三卷终】(未完待续。)
第一章 风雪青石渡
圣历二年腊月,正是隆冬时节。
北方大地已经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千里冰封,成就了一番新气象,素裹银装……
而远在西南的遂州,同样也迎来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雪。
遂州地处巴蜀之交,涪江水从遂州大地纵行穿过,汇入嘉陵江。
天色,已晚。
位于青石县城外的青石渡口客栈前,迎来了一双母女模样的客人。这一双母女,显然是经过长途跋涉,都显得很疲惫。当店家打开门,把这一双母女迎入店中的时候,母亲怀抱着小丫头,用一口流利的蜀地方言问道:“店家,可有干净的上房?”
“啊,娘子放心,小店里还有两间上房空着。”
“给我一间清静的上房,另外准备一些酒食,我们都饿了。”
灯光下,那年长的母亲身高大约有五尺七寸左右,虽穿着略显臃肿,却依旧可以看出她婀娜的身段。脸上蒙着风巾,在走入客栈后,取了下来,露出一张肌肤白皙的面容。她颧骨略高,脸颊瘦削,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给人以强硬气概。
她怀中的女孩儿似乎睡着了,趴在她的怀中一声不响。
女人在柜台上登记了过所,就见那过所上写着今有新都人梅氏,年三十有九,肤色白皙,面容娇俏,携女儿公孙氏离境,欲往渝州巴县投亲……特持此过所,以证身份。
这是一份非常工整的格式化过所,上面的新都县大印也非常清晰。
在那印章后面,还有从新都一路经过关卡时留下的印章,足以证明这母亲身家清白。
这也是这个时代的身份证明,出门在外若无过所,难免会有很多麻烦。
店家验了过所之后,也就放下心来。
他登记了梅氏母女的身份之后,便让店中的伙计带母女去房间。
“对了,请问那青石渡。明日可会开放?”
店家摇摇头,微笑回答道:“娘子问我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这场暴雪太大,不晓得何时停息。若今晚能够停息的话。明日应该会开放渡口。若是今晚停不下来,只怕渡口会继续封闭。最怕的是这暴风雪不停,若持续几日下来,只怕渡口会长久封闭……娘子先好好休息,若有消息。我自会通知你。”
“如此,烦劳店家。”
梅氏也知道,这种天气下,渡口能否开放,不是店家能够知晓。
她当下道了谢,抱着女儿直奔二楼。
店中的伙计把她们领到了一间客房门外,打开了房门。
屋子里,点着火盆。
房门一开,一股暖意迎面扑来。
梅氏向那伙计道了一声谢,抱着女儿进屋之后。随手把房门关上。她站在门口,侧耳倾听。伙计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总算是松了口气,把怀中的女孩儿放下来。
“幼娘,可以说话了!”
她眼中露出慈爱之色,轻声对女孩儿说道。
女孩儿在进屋后,便睁开了眼睛。
听到梅氏的话语,她立刻道:“师父,你的益州话说的真好。”
“那是自然……师父走南闯北,什么地方的方言都能学。
以后幼娘也要学。若能够把各地方言都掌握好,将来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吃亏。”
“嗯嗯!”
女孩儿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不过。她旋即又问道:“师父,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啊。”
梅氏把身上的雪披解下,挂在门口。
那雪披,使用珍贵的白狼皮制成,穿在身上不但可以抵御严寒,雪花溶化后。也不会打湿衣裳。她坐在少女身边,看着那张天真无邪的面庞,微笑道:“幼娘,咱们去洛阳。”
“洛阳?”
“是啊,去洛阳。”
女孩儿疑惑问道:“去洛阳做什么?”
“去找人,找你的哥哥。”
“幼娘有哥哥吗?”
女孩儿眼中,露出了一丝迷茫。
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时常会在她脑海中出现,但是却看不清楚面孔,甚至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不过,每次做梦梦到那个身影的时候,她总会梦到,那个人对她诵读诗篇,而且还会给她讲故事。可醒来后,依旧想不起他的模样,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应该是她最亲近的人。
梅氏眼中,闪过一丝后悔。
若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该给她吃下那些**,以至于她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
只是那时候,她又怎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和那些人翻脸呢?
想到这里,梅氏不由得叹了口气,温言道:“那是自然!幼娘的哥哥名叫杨守文!幼娘,你要牢记住这个名字。他表字杨青之,在洛阳很有名气,还写过一部《西游》。”
“西游?”
女孩儿瞪大了眼睛,欢声道:“师父,幼娘知道西游。
幼娘还做过一个梦,梦到有人给幼娘讲故事……他讲的比那些说书人好听,可是幼娘却不知道他是谁。师父师父,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幼娘的哥哥,你说是不是?”
不知为何,梅氏心里一阵发酸。
都是自己造的孽啊!
她哀叹了一声,轻轻点点头,而后柔声道:“是啊,他就是你的哥哥,叫杨守文。”
“可是幼娘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因为……幼娘生过一场病,所以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等以后幼娘见到了那个杨守文之后,一定会想起以前的事情!幼娘不要害怕……”
说到这里,屋外传来脚步声。
紧跟着有人敲响房门,梅氏忙示意幼娘不要说话,让她躲在桌子下,而后起身道:“谁?”
“娘子,你要的酒食做好了。”
门外,传来了伙计的声音。
梅氏小心翼翼打开房门,就见那伙计捧着一个食盘站在外面。
他面带歉意道:“娘子,今天下大雪,伙上的厨娘一早就回家了,所以有些简陋,还请娘子见谅。”
梅氏接过了食盘,与那伙计道了声谢,又关上房门。
“师父,我们在躲谁啊。”
“躲坏人。”
梅娘子把食盘放在桌上,然后取出银针,试了一下之后,确定这饭菜没问题,才让女孩儿开动。
饭菜,的确是很简单。
一盘米团,还有一碟肉饼,以及几个小菜,和一大碗粥。
不过女孩儿是真的饿了,坐在桌边狼吞虎咽。
她一边吃,一边好奇问道:“师父,什么坏人?为什么咱们不告诉黄师伯呢?还有,已经有好多天没有见到老陆了,他去哪里了?”
梅氏拿着一个饭团,细嚼慢咽。
听女孩儿询问,她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轻声道:“幼娘,记住师父的话……除了你哥哥之外,以后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黄师伯。老陆去巴县接应咱们了,过两天你就能见到。”
“哦,幼娘知道了。”
女孩儿说着,又埋头吃起来。
她的发式颇为奇特,并非这时代常见的发式,而是把长发编成许多根小辫,看上去颇有几分胡风。小辫盘绕在一起,然后挽成了双环垂髻,更增添了几分俏皮。
“幼娘,我给你的东西,你都藏好了吗?”
“师父放心,幼娘在内衣上缝了一个兜兜,你给我的东西,我放在兜兜里面,不会丢掉。”
“嗯,那我教你的口诀,都记下了?”
“都记下了。”
梅氏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今天似乎有些啰唆。
可她就是想说话,把她所会的,所知道的,都一股脑的告诉幼娘。
“幼娘,那东西将来交给你哥哥。
记住,除了你哥哥之外,绝不可以把那六诏乘象书告诉任何人,否则会有杀身之祸。”
“嗯,幼娘记下了。”
看着幼娘吃的开心,梅氏有一种满足感。
她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幼娘的脑袋道:“吃饱了早点睡觉,如果雪停了,咱们明日一早动身。”(未完待续。)
ps: 新的一卷开始了,请大家继续支持!!!
第二章 生离死别
夜,深了。
窗外的寒风已经停止了呼啸,雪也停了。
幼娘已经睡着了,发出均匀的鼾声。
梅氏坐在门边,闭目调息。
不知为什么,她今晚的思绪非常混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
脑海中,浮现出三个月前那一幕幕景象。
她那日奉命带着人假冒山贼,在朗山伏击了押送黄金前往神都的官军。
但是在把黄金运走的时候,她意外在箱子里发现了一个匣子,里面放着一份狼皮书。
那狼皮书是用两种文字书写,其中的汉字,她自然认得。
那是六诏部落在前朝时,与开隋九老之一的杨素订立的一份盟约。
盟约的内容是关于六诏部落与前朝的一个约定。六诏部落,将臣服前朝,他日若有人持此盟书,可以号令六诏。上面还有当时六诏之王的印章和签名……本来,梅氏并没有在意这份盟约,便随手放在了身上。可是当她准备把黄金送往目的地的时候,却突然间遭遇到一场伏击,令她的手下几乎全军覆没,她也受了轻伤。
那些伏击她的人,虽然蒙面黑衣,掩去了身份。
可梅氏依旧能认出,那为首的人正是一直以来,她视若姐妹,岁寒三君中的兰夫人。
兰夫人为何要伏击她?
要知道,她们可是一伙儿的啊!
梅娘子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她甚至没有去报复兰夫人,而是连夜遁走,来到了梓州射洪。
在梓州,她也没有露面,更没有与岁寒三君中的另一人,竹郎君相见。
兰夫人对她下毒手,天晓得竹郎君是否也心怀歹意?
她在射洪县城躲藏了三天,趁着那竹郎君有一日不在家中,潜入对方家里。找到了寄居在竹郎君家里的幼娘,留下一封书信之后,连夜逃离,躲到了新都县城。
随后。她又让她的老仆老陆前往巴县打前哨。
在新都整整躲藏了两个月,眼见着没有什么异常,梅氏才带着幼娘离开新都,准备到巴县与老陆汇合。她的目标非常清楚,抵达巴县之后。她会自山南道北上,前往洛阳寻找杨守文。那六诏乘象书,则是梅氏用来恕罪,以取得杨守文原谅的礼物。
六诏乘象书到底是什么?
她也不太清楚!
不过有一件事她非常明白,那就是兰夫人对她出手,绝不会是个人意志。
她和兰夫人也没什么恩怨,兰夫人为什么要害她?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们身后的主公要害她性命……可究竟是什么原因?她至今仍没能想明白。在外人看来,岁寒三君无拘无束,无人能够控制。但梅氏心里清楚。她三人能有今日,完全是背后的恩主支持。兰夫人既然要杀她,竹郎君呢?
黄文清是什么人,梅氏心里非常清楚。
一个外表儒雅,内心狠毒的家伙。
此人两面三刀,手段阴毒……梅氏虽然自认手段毒辣,可与之相比,仍逊色许多。
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蜀地,前往神都投奔杨守文。
那杨守文而今名声响亮。此前在长洲又立下了大功,肯定是春风得意。更重要的是,洛阳虽然危险,可如果杨守文能够接纳她的话。她的恩主怕也奈何不得她。
+++++++++++++++++++++++++++++++++
写到这里,诸位看官想必也都清楚了梅氏的身份。
没错,她正是那岁寒三君中的梅娘子,而她身边的女孩儿,也正是杨守文念念不忘的幼娘。
夜色,渐浓。
雪虽然停了。可外面仍旧是乌云遮月。
梅娘子靠在门边,困意涌来,忍不住打起了盹。
可就在这时,一阵犬吠声传来,把梅娘子惊醒。
这深更半夜,天寒地冻。
若非有人,何来犬吠?
她激灵一个寒蝉,快步走到了床边,把幼娘唤醒。
“师父,要动身吗?”
幼娘睡得迷迷糊糊,小手揉着眼睛,看着梅娘子问道。
梅娘子则示意她不要说话,“幼娘,穿好衣服。”
她在幼娘耳边低声说道,然后从衣架上取下了雪披,又从桌上抄起一口黑鞘宝剑,塞进了幼娘怀中。她用雪披把幼娘娇小的身体包裹起来,一把抱起,然后一把拿起放在桌上的另一口白鞘宝剑,快步便走到了窗边,然后把窗户轻轻推起。
外面,没有人!
梅娘子虽然抱着幼娘,可身手却非常灵活,丝毫没有因为怀里多了一个人而受影响。
她所在的房间,位于二楼。
楼下是厚厚的积雪,她抱着幼娘纵身跃下,而后在雪地里打了滚,便翻身起来。
“师父……”
“幼娘别怕,师父在这里……闭上眼,睡一觉,等醒过来,咱们就安全了。”
梅娘子那白皙的面庞,露出慈祥的笑容,然后低下头,在幼娘的额头上碰了碰,便把她背在了身上,用大带系好。
“幼娘,咱们走。”
她轻声一句,便撒腿狂奔。
与此同时,客房的房门突然间被人一脚踹开。
从外面闯进来一群人,手持火把。
其中一人见窗户打开,忙跑过去朝外面看了一眼,立刻大声道:“她们从窗户走了。”
另一人则走到床边,伸手在被褥上试探了一下温度。
“她们刚走,通知郎君,咱们追。”
说话间,几个人便纵身从窗口跃下,其余人则转身走出了房间,沿着过道飞快下楼。
那楼下的大厅里,掌柜和伙计倒在血泊中。
几个客人从睡梦中惊醒,打开房门刚要叫骂,就见黑影从身前掠过,紧跟着他们扑通扑通便倒在了地上,气息全无。
“黄四,干净一点,一个不留。”
楼下有人沉声下令,那楼上的几个人二话不说,便闯进了其他的客房。
客房里,传来一阵阵惨叫声。
而楼下的一个青年,则拿起了柜台上的登记册,目光在上面扫了一眼,落在了梅氏的名字上。
“巴县!”
他嘴角一撇,冷笑一声,把登记册丢进了火盆里。
“把客栈烧了,其余人随我追击。”
+++++++++++++++++++++++++++++++++++
积雪很深,行走起来非常艰难。
梅娘子虽然身手高绝,可身上背了一个人,不一会儿的功夫,也感到体力不济。
身后,有犬吠声响起。
她脸色一变,向左右看了一眼,目光落在路旁的一块巨石上。
那块巨石,形状颇为奇特,高约有两米多。
梅娘子眼珠子一转,快走两步纵身跃上巨石,把幼娘接下来,塞进巨石顶部的凹坑缝隙里。
“幼娘,躲在这里,等我回来。”
“师父……”
幼娘心中,有一种不祥之兆,忍不住轻声呼喊。
梅娘子笑了,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幼娘的脸颊,“当初如果不是师父太固执,你也不必跟着师父受这样的苦。乖乖躲在这里,等我回来。如果天亮时我还没有回来……你就离开这里。记住,老陆背叛了我们,千万别信他。
有机会,就去洛阳,找你哥哥杨守文……记住,叫杨守文!”
幼娘的眼中,泪光闪闪。
她有一种预感,这一别,她就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师父,不要走。”
“傻孩子,师父带着你,会更加危险。
你见到了杨守文之后,记得告诉他一件事……兰夫人叫苏韵,是苏州苏家的大娘子,竹郎君叫黄文清,此人心狠手辣,诡计多端。还有,那份六诏乘象书,一定要交给你哥哥……记住,千万别想着为我报仇,立刻离开这里,想办法前往洛阳。”
梅娘子不等幼娘再开口,一掌把她打昏过去,而后用白狼皮把她包好,更遮住了脸。
犬吠声,越来越近。
梅娘子又看了幼娘一眼,一咬牙,纵身从巨石上跃下。
她在雪地上等了一会儿,就见远处有火光闪烁,越来越近。
她这才松了口气,撒腿朝着青石渡方向狂奔而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十几匹马从巨石旁风一般掠过,更有几只獒犬伴随一旁,朝着梅娘子逃走的方向追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