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潜藏的危机……
王安风拖着那白衣武者,到了颇远之处,将其扔在地上,询问了片刻,然后又将其拖回到了青骢马附近,封掉其内力运行,扔在骏马脚下。
以这异兽的蛮力,没有了内力的武者,绝不是它的对手。
复又带着那重伤的黑衣武者离去,按照原本问题盘问,或是因为渴求那一线生机,原本颇为嚣张的黑衣武者此时却极为乖巧,恨不得将自己所知道东西全部都告诉王安风。
问完了最后一个问题,那黑衣武者咽了口唾沫,血腥味道扩撒到了整个口腔。
抬头看向少年。
此时正逆着光,只能看得到大致轮廓,以及那一柄木剑,心中畏惧,下意识双手撑着地面朝后挪了下,口中无齿,含糊不清地道:
“你说过,实话实说,会放我们走。”
王安风抬眸看他,微微颔首,手中木剑反手负在了背后。
那黑衣武者心中微松,继而浮现怨毒之色,正在此时,少年脚尖轻挑,一节树枝弹起,黑衣武者视线下意识顺着那节树枝而起,突然呼吸一滞。
逆着阳光,却似有一道幽光闪过,继而喉咙一痛,便再无知觉。
少年斜持木枝,缓步踏出。
丝丝血线在木枝上汇聚,滴答在地面。
那白衣武者在外头正等得心中惴惴不安,便看着王安风走出,面色先是浮现讨好之色,继而便看到了那染血的树枝,神色骤变,本能要逃,却身受重伤,难以行动,只能不甘怨毒地看着少年,沙哑道:
“你说,你不杀我们!”
王安风身法展开,宛如一道游鸿,右手持拿木枝,左手按在尾端,闪电般出现在了那男子身前,雷霆从木枝之上闪过,瞬间精气神凝聚,一招刺出,凌厉之处令那男子呼吸不由一滞,脑海之中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名字来,双目浮现惊恐之色。
木枝如剑,直接刺入喉咙,似乎是再承受不住内力灌注,中途碎裂。
那白衣男子重伤未死,看着少年,双目瞪大。
“意……难……”
木剑再起,斩过喉咙,将其最后一丝生机断绝。
自始至终,王安风都不曾对他们有过一句解释。
收剑入鞘,少年跃身上马,轻喝一声,骏马长嘶声中调转了方向,朝着北方的扶风关城而去,神色沉凝,无有丝毫放松。
这两个人也不过是幕后人手里的刀剑,知道的东西少得可怜。不要说幕后是谁在指使他们,就连自己所处的势力组织都不甚明了,只知道跟着自己的领头人。
杀人还是劫掠。
杀谁,抢谁?
全部听头领命令。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扶风学宫派往青锋解的祝寿队伍,留活口,如果不是忌惮队伍中的宫玉,恐怕早已经出手。
而即便是有宫玉在的情况下,修为七品的头领依旧带着两个八品和剩余的九品武者远远跟在队伍后头,贼心不死,对于离开队伍,资料之中明言未到九品的王安风,派出了两位九品武者前来已经算得上慎重。
少年面如沉湖,脑海中对这件事情究竟因何而起,已经有了猜测。
心有怒意杀机,却被克制。
为今之计,应当先通知宫玉前辈,以防不测。
“驾!”
轻喝一声,青骢马速度再提,于官道上留下了一路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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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关城。
一只银羽飞鹰盘旋数周,敛翅,如箭矢一般笔直下落到了一处院落当中,双翅一震,飞在低空,一名身材枯瘦的中年男人面上浮现笑意,嘴里打个呼哨,那鹰落在他右臂皮套上面,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下巴,引得一阵轻笑。
那中年男人左手调弄了下飞鹰,嘴中发出尖锐短促的声音,飞鹰按照训练做出回应,片刻之后,那男人面色变得有些沉凝,从腰间布兜里拎出一块鲜肉,抛在空中,任由飞鹰啄食,自己则是转身入了屋子。
屋子里坐着一个黑衣男子,面目古拙,额上一片靛蓝,望之不似人形。
中年人快步走到其身边,垂首敛目,低声道:
“大哥,失手了。”
声音微顿,复又道:
“他们两个,没能活下来。”
古拙男子双眼微微动了动,看向旁边这面目恭敬的手下。
后者的武功虽然只是勉强九品,但是少年时候曾有奇遇,救下了一对银羽飞鹰,彼此一同长大,异兽通人性,能以双鹰为耳目,通过银羽飞鹰确认目标的位置和大致行为。
既然他说失手,那边是没差。
心中没有半点波动,嘴唇动了动,沙哑道:
“没能活下来……看来情报有误。”
“另一只飞鹰已经追上了?”
中年男子恭敬俯身,道:
“一去一归,那小子的踪迹仍在掌握。”
“正直冲着关城而来。”
古拙男子颔首,道:
“扶风一行人仍旧在这关城,想必就是等着这藏书守。”
“他们暂且用不着飞鹰监视。”
“另一只也放出去。”
中年男子微怔。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是以飞鹰确认宫玉一行的动向。
因王安风离去,分出去一只已经多有不便,甚至每次轮换都有一段时间没法子监视,现在回来这一只,正应飞上关城上空,勘察宫玉等人行动,再放出去,岂非是要彻底放弃其他目标?
正分神间,便听得老大突然开口道:
“老三,老四。”
声音不大,却能够让这屋子里每个人听得到,显现出了高明的内功造诣,片刻之后,内屋里转出了两道身影,一者面皮黝黑,身量高大,双臂各套五个金环,行走之间,脚步落地发出闷声大响,似乎不是**凡胎,而是金石所铸。
而另一个则模样斯文,一身青衫,逢人常常含笑,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握着把玉骨折扇,行走之间,宛如鬼魅,不曾发出丝毫声音。
两人走到那古拙男子面前,冲其恭敬行礼,后者随意摆了摆手,道:
“你二人跟着飞鹰的痕迹,去找到那小子。”
“宫玉五品高手,实在没有破绽,不能报太大希望,放弃了却也不甘,我在这里看着。”
“你们两人都已快要破入七品,不至于连个至多九品的小子都拿不下……”
文士面上浮现诡笑,微微颔首,道:
“九品于我等看来不过顽童,随手可擒。”
“问题是,抓住之后……如何处置。”
古拙男子闭上双目,沉默了下,道:
“雇主未曾说必须零件完整……”
“留一口气。”
“剩下的,交给你。”
第四十一章 瞒天过海(一)
一个时辰前,官道之上。
王安风纵马疾驰。
只因为心里有事情,是以面色略有沉凝,不似平常模样,方才从那处密林离开不到一刻时间,耳畔突然听到了清越啼鸣,神色微怔。
下意识抬头,便看到了一只银羽飞鹰从远空而来,状似极欢悦,而在他上方空云雾中,也有飞鹰盘旋而出,和另一只银羽飞鹰嬉戏了片刻,便见那只才来的飞鹰盘旋升上云雾,而原本那只则是清啸一声,振翅朝着北方而去,速度极快,倏忽间已再看不到身影。
似乎寻常,王安风的神色却微微变化,右手一拉,青骢马速度放缓,停在一旁,略有不解地回身看着主人,发出了轻轻嘶鸣。
少年右手抬起轻轻拍了下骏马,抬眸,原本平和的眸子变得锋锐,看破了并不浓厚的云层,看到了那只盘旋的飞鹰,看到了凌厉的视线注视,瞳孔微微收缩。
脑海之中想起了片刻之前,那两名武者所说的话。
他们是循着驯养飞鹰的踪迹而来。
这飞鹰竟然并不止是一只,而是一对,这只飞鹰一直跟着我,书里说训鹰人能够和飞鹰交流。
也就是说,踪迹已经暴露了。
王安风心中明悟。
为了证实心中猜测,故意调转了方向,驱马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约莫数里距离,复又抬头去看,果然见那飞鹰依旧就在他头顶上空振翅盘旋,飞地极高,若非他在少林寺中,每日里盯着远处云雾,练出了极强目力,恐怕根本无法注意到这只飞鹰。
少年停下马来,眉头皱起,心中念头电转。
以这飞鹰的速度,要到关城也绝对花不了一个时辰的时间,而无论是七品武者过来,还是八品武者,他都绝不是对手。
如果按照原本的路线,肯定会被抓住。
避入少林之中,则是陷百里封等人于险地不顾。
少年停在原地,神色连连变换,最终咬了咬牙,手掌一拉马缰,青骢马嘶鸣一声,跃起转身,右脚轻磕马腹,朝着附近县城而去。
此马脚力之强,少年从未有遇到极限,此时全力驱动,几乎是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县城当中,抬头去看,那飞鹰盘旋,依旧不紧不慢跟在空中。
王安风呼出口气。
入城,将青骢马先暂托付于马肆之中,领了号牌,便大步走入了县城另一方向的客栈当中,提前付了三倍的银钱,要了一间客房,和掌柜的说了句无事莫要打搅,便直入房中,推开窗户,便看到那飞鹰降低了高度,似乎只在这客栈上方盘旋,心中微定。
关上窗,凭借着手中念珠回到了少林寺中。
少室山上,赢先生正和园慈对弈,似乎并不意外于王安风的出现,慢条斯理道:
“终于知道回来找我等了?”
少年呼出口气,抱拳道:“见过师父,见过先生。”
园慈微微颔首,刚要开口,赢先生抬手止住他,上下打量了下王安风,挑眉道:
“看你模样,似乎已经有了打算?”
“说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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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一袭黑衣的身影缓步走出了客栈,客栈小二习惯性地吆喝道:
“客官您走好。”
那人颔首,并不答话,小二看着其背影,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
方才,这位客官进过咱们店?
好生眼生啊。
这丝疑惑只在心头一闪而过,转眼便满脸热情笑容,招呼起了下一位客人。
那黑衣男子神色坦然,走过了数条街道,回身看着上空盘旋的飞鹰,双眸幽深。
去马肆以号牌取回了青骢马,从另一侧门出了县城,驱马奔驰而走,手掌在面庞数处轻点,落下张面具来,露出了一张干净的少年面庞。
九品面具,能改容易貌。
赢先生的新年礼物。
少年翻手将面具收入身后包裹之中,触碰那件黑衣的时候,一股奇怪药味扑鼻,纵然有内力护着,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银羽飞鹰,异兽,声清如玉,闻数里。
能为人耳目,擅追踪,可察异味。
若非赢先生看过的书中有记载着这异兽,想来也瞒不过去,他岂知这种飞鹰非但目力极强,嗅觉还很厉害?
少年呼出口气,便要继续往着关城而去,却看到了身下异常显眼的青骢马,眉头微微皱起,原本打算脱身之后,直接去寻找宫玉,但是以那飞鹰的速度,若是将目标锁定在青骢马上,他行不出小半路程,就会被重新锁定。
就算躲入少林寺中,也只能避过一时,他无法在少林一直呆下去,一旦出来,还是会被发现。
甚至于,只要锁定前往关城之人,就能够将自己堵住。
以对方狠辣疯狂,未必做不出这等事情。
方才未曾细想,此时王安风方才发现,自己竟然陷入了一个根本挣脱不开的巨网当中,飞鹰为耳目,远超自己的高手策马追踪,正在慢慢收网,难以挣脱,可以说自离开宫玉一行人之后,自己便已经落入了这张巨网之中。
若非对方错估了自己实力,此刻怕是已经落网。
该如何?
少年心脏跳动逐渐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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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宜善。
那盘旋在客栈上空的飞鹰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振翅飞上了天穹,嘴中发出清亮短促的叫声,远处云雾之中,飞鹰破出云雾,两只银羽飞鹰便在客栈上空嬉戏盘旋。
片刻之后,一位模样和善的文士踏入了这客栈当中。
手中玉骨折扇轻摇,缓步走到客栈掌柜那里,抱拳一礼,笑道:
“敢问店家。”
“可有一位十四五岁年纪,穿蓝衫,负剑的少年入住?”
掌柜的是个富态中年人,面目却是很方正,闻言皱眉,拱了拱手,道:
“两位客官勿要戏弄在下……”
“这大秦的规矩,这些事情咱们可不能随随便便去说,否则还有谁敢来住不是?”
声音颇有些不愉,文士却并未动怒,只温笑颔首,道:
“掌柜的在理。”
折扇轻摇,声音顿了下,道:
“阿四。”
身后大汉上前,从怀中摸出了一锭银子,放在那掌柜柜台之上,后者神色波动了下,便看到那大汉轻轻一按,直接将那银子按成了张饼,下方柜台瞬间崩裂,轰然落地,巨响声音令整个客栈一层都死寂了下来,掌柜的心脏骤然停滞,继而便疯狂跳动起来,面色惨白。
那文士依旧温和浅笑。
却被身后壮汉遮蔽了阳光,在面上投下一道阴影,光影交错,嘴角微勾,原本温和的笑容充满了阴沉危险,令掌柜的背后寒气大冒。
心中挣扎,嘴唇张了张,终无力地指了指二楼一处客房,道:
“便,便在那处……”
“自来了,就不曾出来过。”
第四十二章 瞒天过海(二)
文士手中折扇啪地合起,朝着那掌柜的抱拳一礼,笑道:
“多谢掌柜的明言。”
右手袖袍一挥,银光挥洒,得得轻响当中,精准落在了每一个食客桌上,竟是一枚明晃晃的碎银子,银子诱人,可展现出的武功手法,却令这些食客面色苍白,混无丝毫血色。
那文士复又从袖口翻手取出一枚大元宝,轻轻放在了面色苍白的掌柜手心,左手帮着他五指合上,扣住银子,温言道:
“江湖事江湖了。”
“还请诸位将此事放在心里,我等承诸位的情,银子便当作赔罪。”
复又朝着四方做了个四方揖,道:
“叨扰。”
继而便朝着二楼而去,神态洒然,身后壮汉紧紧相随,每一步都如巨石坠地,发出轰轰巨响,显然是外功有成,造诣不浅。
停在了那处客房前,文士折扇轻轻敲击掌心。
“大秦治下,我等自然不敢杀良民百姓。”
“可擒走个江湖人……呵。”
嘴角勾起,抬手便推开木门,右手折扇合起,吐出一柄绿油油的毒刃,便要准备出手,可抬眸看去,却见房内一片空落,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在,不由神色微变,再无方才淡然,几步走入其中,那壮汉跟在后头,皱眉粗声道:
“三哥,怎么办?”
文士略有沉吟,视线扫过桌子,看到了一个木盒,显然并非是这客房原物,当下快步走了过去,脚步微顿,隔了还有三步距离,右手从腰间一甩,一把棱形飞刀射出,将那木盒打开,既无机括暗器,也无毒雾升腾。
心中微松口气的同时,却也有所自嘲。
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藏书守,又怎么会老江湖的手段?
登时便放下心来,走到旁边,却见里面只有一张折好的白纸,抬手拿起展开,便看到了三个墨字。
“欲死耶?”
三字笔法平实,可配合这空空落落的屋子,却是莫大的嘲讽。
文士面色微寒,冷笑道:
“好一个欲死耶,好一个藏书守,好一个王安风!”
“老四,将这客栈给我翻个便!”
“飞鹰还在,我不信他能跑到哪里去!”
那壮汉应了一声,便要出去,文士视线复又扫过手中三个墨字,心中恼怒非常,内力运处,直接将其震了个粉碎。
便在此时,那原本平平无奇的白纸突然爆裂开了无数粉末,趁着文士内力之劲,直接扩散开来,将两人全部笼罩其中,文士面色骤变,忙秉住呼吸,可如何还来得及,只觉得头脑一昏,继而周身疼痛难捱,险些软倒在地。
心中惊怖,抬手掏出了一个瓷瓶,解毒丹如同糖丸一般疯狂倒入嘴中。
两名一只脚已经踏足七品的武者生生原地打坐了一个时辰,方才勉强将那毒性压下,只觉得其毒性变化虽属于九品,却已是平生所见,九品之中的极限,堪称绝品的精彩,大家手笔,青衫文士收回内力,睁开双眸,面色苍白。
想到方才布置,现在重新看去自然简陋非常,可自己却如同木偶般操于人手,每一步都恰好落入圈套,牙齿紧咬,突然冷笑出声。
“好好好,终日打雁,却不想被啄了眼。”
“好!”
笑声微歇,文士咬牙。
“好一个藏书守!好一个王安风!”
那壮汉主修外功,以效巨象之力为根本,拳脚刚猛浑厚,内功修为不免薄弱,此刻方能说话,声音却已经沙哑,道:
“三哥,还要搜吗?”
文士看他一眼,冷笑道:
“搜?搜什么。”
“以那怪物的心计,自然不会在这里,想必是不知用什么法子,逃过了飞鹰监视,嘿,离开之后,必然纵马驰骋。”
“你我打坐修行,放开飞鹰,自去寻他!”
那壮汉应了一声,闭目重新以他的拙厚内力压制毒性,文士勉强起身,步到了窗台,从怀中取了个古怪竹哨。
他天资聪颖,虽不能如同同伴那般和飞鹰同心,却也能勉强指挥,两只飞鹰片刻之后同时冲天飞起,文士看着远空,冷冷笑起,眼中冰冷怨毒,却不防那毒性竟然还有隐藏变化,分神之时不曾压制住,脚步一软,登时跪倒在地。
面上浮现痛苦之色,咬牙道。
“王,安,风……”
……………………………………………
官道之上,王安风已换回了那一身蓝衫,青骢马速度放得很慢。
他感觉自己几乎是在寻死。
平静面目之下,心脏却在高速跳动,不时抬头看向头顶云雾,当发现了一只银羽飞鹰的时候,眸子微亮,心脏却再度加速,甚至感觉呼吸都有些急促,咬了咬牙,催动骏马,再度朝着附近城池而去。
那县城名为豫章。
在他南边的方向,相对关城越远。
入了城池,一如既往将青骢马托于马肆,自己则是入了颇远处的客栈,虽颇为笃定对方绝不敢对良人下手,却仍心中愧疚,付给了三倍的银钱,要了客房。
将门窗关好。
王安风呼出口气,额上却仍有细汗渗出。
飞鹰速度极快,而对方都是强于自己的武者。
想要甩开他们的包围,只能让他们以为自己根本不去关城,误导其方向,然后抄小路疾行。
少年咬牙,抬眸打量着这屋子。
方才的布置是赢先生随口指点,但是这一次,赢先生要求他自己来。
心脏依旧在飞速跳动,脑海中渐渐有了思路。
…………………………………………
宜善城中。
飞鹰落下,在低空中盘旋舞动,青衫文士眸中浮现不敢置信之色,面色微寒。
“竟然,竟朝着郡城方向而去?”
“他不打算去关城了吗?”
先是不敢置信,复又想到此行青锋解不过是前往祝寿,换做是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越往郡城,越见繁华,也就越难以出手。
文士心中焦躁,左右踱步,心中挣扎多次,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从身侧一处精巧竹筒当中取出了一只嫩黄飞鸟,这鸟儿虽不比银羽飞鹰,却也颇为难得,代为传讯,可行千里寻到喂养他的主人。
写了短讯,捆缚在这灵鸟腿上,将其放飞,看着这灵鸟以不逊色于鹰隼的速度消失在远空,才回过身来。
那壮汉起身,粗声粗气道:
“三哥,咱们怎么办?”
文士面色阴沉,想到自己头领狠辣无情的秉性。
自己这番被戏弄,出了岔子,想必足以将其激怒,心中颤栗畏惧,呼出口气:
“继续追!”
第四十三章 绝路,以及王安风的赌性
豫章。
两名八品武者一路施展轻功赶路,来了城中,果然看到银羽飞鹰于一处客栈上空盘旋,引来行人瞩目,文士面色发青,一股屈辱之意浮现心头。
旁边壮汉脸色也不好看,看了下文士,迟疑道:
“三哥……”
文士胸膛重重起伏,从牙缝里面挤出了一个字。
“进。”
依旧如常打探出了客房所在,却已经无心再去善后,文士冷着一张脸大步上去,本欲要一脚踹开房门,心里却微有忌惮颤栗,抬起的右脚放下,退后数步,以隔空劲气将门推开,果然又是空空落落。
面色一片铁青。
几次三番的戏弄令他心中怒火几难遏制。
却见桌上又摆着个盒子,更为精致,有许多镂空花纹,文士怒火点燃,却只冷笑,并不打开,两人进了屋子,准备在此等着。
文士坐于桌旁,眉头皱起,心中思考该如何交代此事。
可渐渐却有一股昏沉之感浮现心头,就连思绪似乎都有些迟缓,心中惊觉不对,猛地起身,内力运转,压制毒性,右手横击而出,那木盒盖子被击飞,露出了里面真容,三根手指粗细的短香点燃,下方垫着个白纸,上有墨字。
欲死耶?
三根毒香白烟袅袅而起,却在升起时候湮灭无形,可立在那白纸黑字之上,便如祭祀,刺目已极。
文士张了张嘴,指着那木盒白纸说不出话,猛地捣出一拳,拳风将毒香砸成了齑粉,可妄动内力,毒性与方才未曾全部祛除的余毒冲撞,激怒之下竟是咳出一口鲜血,面如金纸,一手捂着心口,手指微微颤抖,怒声道:
“竖子!竖子!”
“安敢辱我?!”
………………………………………………
在扶风郡的一处偏僻小路上,王安风正纵马狂驰。
青骢马的速度不断提高,少年胸腹已经隐隐有恶心难受之感,却还是不敢放松,双手环抱住马脖,任由其带着自己朝着关城而去,思绪展开,以分散注意力。
对方针对的目标,是自己,百里封以及薛琴霜,明显是倪夫子一事引起。
所以他们肯定不想我回到郡城。
再加上方才的引诱,应当会让他们以为我是想要回郡城,引开其注意。
少年想到这里,突然心有揣揣,不知自己在房中的设置能否起到同样的效果。
可惜赢先生说现在能拿出的只有九品的毒药。
否则倒好解决。
心中胡思乱想。
仍有担心,仍有惊怖畏惧,害怕自己所做不过只是徒费工夫,根本无法吸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正当此时,天空突然传来气浪爆响,王安风神色微怔,便看到远远的似有一道残影冲天而起,跃出了极远的距离,继而落下,再度腾空而起,轻功之高明几乎可称之为凌空虚度。
自北而南而去。
落地之时似乎察觉了什么,偏头看了一眼王安风,露出一张古拙面庞,额上一点靛青,身法微顿,皱了下眉,便再度腾空而起,奔向远方。
那人倏忽而去,王安风的心脏却几乎快要跃出胸口,呼吸急促。
面色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易容面具自然不会有甚么变化。
方才他脱身之后,并没有换下衣服面具,而对方也因为得到了手下传讯,着急赶路,方才躲过了一劫。
但是经此一事,王安风对于自己的计策还能否骗得过对方已经不报任何希望。
方才他感受到了明显的杀气。
自己满足了孤身,青骢马,前往关城的条件,如果不是对方着急赶去手下那里,怕是绝难幸免,而以其轻功速度,自己还想要就这么安然前往关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少年面色微白,勒住青骢马,咬了咬牙,直接翻身下来。
……………………………………………………
片刻之后。
在两人方才相逢之处,天空传来爆响,一道黑衣男子以极强轻功而来,每一步都踏出近乎百米距离,停在原地,低头看着地面痕迹,面上浮现狞笑,再度起身,展开身法朝着关城方向冲去。
狂风扑面,却令他心中激怒。
小小一个九品武者,竟然把他们耍的团团转。
几乎就要冲出包围。
百里距离,倏忽而过,大道之上,只见一匹神骏青马迈步狂奔,却不见马上少年,那黑衣男子面上狞笑微怔,继而化为怒意,嘴角抽动,右手横击虚空,空气被磅礴巨力击打地宛如粘稠液体,继而爆裂,在路旁大地掀起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站在原地重重喘息了片刻,正在此时,那两只银羽飞鹰突然在他身边盘旋,朝着一个方向齐鸣。
男子微怔,继而浮现狰狞之意。
内力腾起,破空而去。
…………………………………………………………
发现阿平的县城之外,王安风重又换上了蓝衫,心脏在胸膛之中疯狂跳动。
他第一次发现。
原来自己的骨子里面,竟然也有如此疯狂大胆的一面。
少年抬头,看向青石城门,门上两字。
定武。
…………………………………………………………
扶风关城。
薛琴霜等人暂住在了一处客栈之中,两日来,青锋解等人面色如常,未曾有丝毫波动,只是扶风学宫三人的神色却颇为沉郁。
第二天已经快要结束了。
为何还不过来?
一身白衣的薛琴霜心中微有不安,突然听到外面骚乱,本不以为意,却又听到了一声颇为熟悉的高昂嘶鸣声音,神色微变,眉宇间浮现一丝喜色,踏步出来,便看到大道上一匹极其神骏的青骢马在道路上狂奔而来。
似乎终寻到了旧主,骏马昂首长嘶,异兽通灵,薛琴霜竟能看得出几分焦躁之意,身后几名将官却浑如不见,只是哈哈大笑,似乎想要将其擒拿下来。
少女神色微变,身形展开,瞬息间出现在了青骢马身旁,抬手拔出腰间短剑,剑锋微寒,吐出森锐光芒,一剑斜斩,将众人手中马套斩碎。
左手顺势拽住马缰,不见发力,便将那狂奔的骏马直接拉住。
其展现出的修为令那些个将官神色微变,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继而便成为了敬畏,立在原地,呐呐不言,少女收剑,视线落于骏马之上,见其浑身已经湿透,肌肉甚至于因为爆发冲刺而微微颤抖,心中便是一个咯噔。
那马轻声嘶鸣了下,转过身来,以一侧马鞍去蹭薛琴霜。。
少女神色微怔,抬手去抚这一侧,却发现马鞍下面竟然藏了一截子蓝布衣裳,隐隐有一股血气。
神色骤变,抬手将其取出展开,其上以血为书。
“定武城。”
ps:关于师父们为什么不出手……
出不了啊,具现是有品级限制的,上次对离伯的那一次,也只有气韵和意境,没有攻击力。
一切只能靠自己。
第四十四章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这县城地处扶风郡边境,远离郡城,本应荒凉,但是却有一条长街,富丽堂皇,每一寸的土地都要用金子去衡量,在这长街上,地段最好的位子并非什么亭台楼阁,却只是一处青石院子。
这院子很小,但是处处可见细微处的功夫。
一步一景,移步换景,尽得了江南道的风姿。
其风景独好,而此刻竟只是陪衬。
一位约有二十出头的女子慵懒坐在石桌一侧,眉目雍容,迤逦红裙拖在地上,露出一双赤足,脚趾白皙小巧,轻点在青石溪流之上,右臂撑在石桌,手拖着下巴,眼角绘了渐变红妆,妖娆艳丽,一双明眸含雾,看着对面的男人。
那男人穿着件灰色的旧衣裳,旁边靠着把青伞,眉眼温和。
手指修长干净。
只是垂首,对于一旁婀娜多姿的美人却看都不看一眼,女子手掌轻轻搭在那男人手臂,后者似乎从沉思中惊醒,眸子微抬,看向了那娇媚女子,微微一笑,左手抬起,朝着那女子脸颊抚去。
后者微有惊讶,随即心中便浮现喜悦之意。
心念想出,双眸微阖,如玉面庞微微抬起,一副任君采撷之态,眉头却微蹙,惹人怜惜。
那灰衣男子手指却未曾落在那诱人红唇之上,而是点在其眉心,眉头微皱,拨动了两下,方才颇为舒服地呼出口气,眉目舒展开来,道:
“如此才对。”
女子不解,睁开眼来,抚了抚额头,抬眸看向院中引来溪流看去,水面映照出一张如花娇颜,只是眉心处花钿原本是散慢红梅,此时却被拨动地左三瓣右三瓣,明明白白,齐齐整整地排在眉心正中间,混没有半点美感,不由竟有些哭笑不得,不依道:
“先生……”
那中年男子抬起头来,手中握着一枚似玉非玉的圆珠,神色诚恳道:
“这样,比较好看。”
女子咬了咬下唇,站起身来,纤白双足不依地跺了下,却只踩在虚空一寸,背过身来,道:
“先生实在过分。”
“你来要看我的珍藏,怜儿可曾有半句推辞?”
“不曾有半句夸赞也罢了,何故还要如此作弄?”
灰衣男子摇头,失笑道:
“在下所言,句句都是出自肺腑,绝无戏言。”
“还望姑娘勿要责怪。”
那女子本就未曾生气,闻言推诿两次,转身回来,复又坐下,两人不时交谈两句,女子眸光流转,落在了那圆珠之上,道:
“先生前来,研究了这许久。”
“可曾有所收获?”
男子轻叹声气,笑道:
“哪有这般容易。”
“不过,若是真的有那么容易,这东西也称不上是‘遗珍’,也不值得在下专门来上一次。”
女子点了点头,道:
“先生说的确实,‘遗珍’之美,正在于其难以测度。”
“若是寻常手段就能破解,这‘遗珍’呐,便也就少了七八分趣味。”
那灰衣男子深以为然地颔首,手掌把玩着那圆珠,突然道:
“那么,怜儿姑娘,在下能否试试内力灌输?”
女子抬手虚引,轻笑道:
“自然。”
男子笑道了声多谢,右手握住那圆珠,神色微敛,极精纯的内力贯入其中。
那女子眉目含笑,看着男子施为。
这东西是她专门求来,内力绝难以使其有所反应。
正在此时,一抹莹莹光华突然从那圆珠之上闪过,女子神色微怔,而那男子则是显出了三分喜色,内力再入,却只看到那圆珠光辉越发明亮,竟化为了一道流光,倏忽便冲向了天际,再难以寻到。
男子长笑一声,循着那踪迹,冲天而起。
………………………………………………
据此一街之隔处。
身着蓝衫的王安风缓步而行,心中思量着自己计划。
将那七品武者引动至此,然后便回到少林寺中。
其必然在此地蹲守,这段时间,想必足够宫玉前辈赶过来。
少年呼出口气,心脏跳动逐渐放缓,危险的感觉仍旧伴随左右,却又同时自心底浮现出了一种奇异的从容和自信来。
就仿佛是在铜人巷中,对手露出破绽,而自己手中木剑微颤。
即将给予对方最后一击的从容。
很像,却又决然不同。
似乎更为真实。
正在此时,右手手腕处那串念珠突然发出了极为强烈的热量,少年神色微怔,似乎看到了一道流光闪过,双瞳瞬间有所茫然,而在此时,手腕处的佛珠那股热量骤然收敛。
少年站在原地呆了数息时间,视线才逐渐恢复,心中不安,抬起右手,尝试回归少林寺。
耳畔却传来了许久未曾听过的清脆女声。
“嘀察觉未知……未知……”
“系统开始重新整合。”
“游戏进入维护状态……维护时间十二小时。”
王安风瞳孔骤然收缩,心中浮现出了极为强烈的不适感觉,仿佛是失去了极重要的东西,整个人都感觉有些轻飘飘的,脚下毫不着力,心境慌乱异常。
原地呆呆站了许久。
少年重重呼吸了几下,才勉强将心中慌乱压下,心中安慰自己道。
只是十二个小时而已。
在最开始的时候,不也是需要中间间隔一天时间,才能重新回到少林寺吗?
心念至此,心境微定,只是依旧还担心着师父们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终究难安,而胡思乱想了许久之后,方才惊觉自己也还陷身于危机当中。
方才为了引诱对方,此时仍旧穿了一身蓝衫。
那能够遮蔽气味的黑衣和面具都放在了少林寺中。
而离了青骢马,以少林健步功,必不能脱。
少年瞳孔骤缩,额上渗出冷汗。
死局。
少林寺中。
一枚玉珠放出光华来,苍天厚土尽数变得虚幻,可那玉珠光耀,竟将丝丝奇异力量引入了这半透明的天地之中。
原本虚幻的世界逐渐开始有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
非常的细微,非常地渺小。
但是对于机缘巧合之下诞生的虚幻世界,这已经是难言的机缘。
真正成为一个世界,拥有灵韵,能够称之为洞天福地,诞生生灵万物的大机缘。整个世界的山河湖海,都在为之而本能地雀跃欢呼。
天有祥云,地生奇珍。
洛水有玄龟上岸,背有祥瑞。
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
岐山有凤凰齐鸣,曼舞呈祥。
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
整个虚幻的江湖世界都是一派欢庆喜悦,却有一袭青衫持剑立在天地之间。
黑发狂舞,双目之中,已经满是血丝。
剑鸣之音凄厉疯狂。
毫无半点犹豫,劈斩向了那所谓机缘。
“给老子,滚!!!”
第四十五章 师与徒,突破!
剑啸升起,那珠子竟然似有灵智,自己朝后而退。
天有雷霆劈下,狂风呼啸,巨石挪移,挡在了文士剑光之前,一点一点将那道剑光磨灭。
狂风似鬼哭,雷霆轰鸣,则如天神震怒。
风雨之中,青衫孓然独立,神态冰冷。
圆慈与吴长青仍旧陷于世界之内,位格在他之下,此时根本难以出手。
仿佛是因为怨恨文士挡了它们的道路,雷霆轰鸣,山河起陆,天地万物将赢先生和那珠子隔开,似乎在朝他怒吼,似乎在朝他祈求,似乎在朝着他劝说,让他安心下来,接受这力量。
因为那珠子的缘故,已经有最初的灵韵产生。
此乃机缘……
此乃机缘!
文士身形僵硬,感受到了心中几乎不可遏制的诱惑,面容浮现挣扎之色。
他本就是这个世界最核心的部分,和其他部分不分彼此,它们能够感受到的,他感受地越发强烈。
成为一个真正生灵的渴望。
文士脸上神色挣扎,却不受控制地沉沦,他可以影响这个世界,反过来,这世界也可以影响到他。
因为他们本就一体。
神态逐渐昏沉,脑海之中,记忆在不断地朝着后面飞速倒退。
如同要将他的存在也倒退回这个世界的本身一般。
圆慈,吴长青,过去所经历的‘剧情’。
一道道记忆倒退,面色越发死寂,突然又看到了那个蠢笨到不可救药的稚嫩少年。
在自己身边慢慢地成长,跌打滚爬,一点点变得厉害。
和自己并肩而行,前往前方道路。
可不知为何,那少年却渐行渐远,最终和一个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站在了一起,那里一片漆黑,中有深渊阻隔,密密麻麻的剑客,僧人,道士当中,那少年转身,朝着他恭敬一礼。
一如初见。
“赢先生,晚辈告辞。”
少年抬眸看着他,声音微顿,轻声道:
“再见。”
轰擦声中,血海翻滚,将那少年卷入其中,熟悉的干净面庞登时被血色掩盖。
赢先生瞳孔骤然收缩,周身似乎响起了咔擦轻响。
神态恍然了一瞬,文士缓缓抬眸,其中已没了半点迷茫。
看着前方天地异象,嘴角缓缓勾起。
化为了桀骜的冷笑。
愤怒的杀机,冰冷的理智,在这一刻全然出现,因受到了诱惑而感到屈辱的自傲和王安风陷入死局中的焦躁,混杂在一起。
此时他突然想起了那秃驴所说的一段经文。
犹如青莲花,红赤白莲花,水生水长,出水上不着于水。
如是如来,世间生世间长,出世间行,不着世间法。
我出此世,不在此世。
面容森锐,持剑踏前。
天地倾倒,挡在了文士的身前。
因为有风雷,山岳,江河,天地挡于身前。
是以有风灭,雷陨,劈山,断岳,斩江,截浪。
天崩!
地裂!
万物归墟!
剑光凌冽,自那机缘之上,毫不犹豫,斜斩而过。
顺带斩碎了原本那动意的山河。
青衫磊落,文士面色苍白,眸中神光凌厉。
斩吾,见我。
我非我。
……………………………………………………
定武城中。
王安风面色微白,心中杂念纷乱。
生死间有大恐怖。
以中三品武者凌空踏虚的本事,自己只要能够支撑片刻时间便能够等得到宫玉的到来。
但是以九品之身,在处于激怒的七品武者手下,能够支撑多久?
少年几乎可以想得到,自己必然会被百般折磨。
脚步不由有些发虚,心脏加速,呼吸急促,仿佛有巨大阴影投落在了少年身上,断绝了一切希望。
与当时化名意难平,甚至于被将锋偷袭时都截然不同。
那个时候,他起码还有最后一条路。
回到少林。
此时这等真正的死局令他心中颤栗,而在此时,平素的心境失守,有阴暗的念头如同恶鬼一般从人类本性之中渗出。
还有一条路。
少年双目微阖。
并不是要让他直面那七品武者,只要拖延时间就可以。
此城中有士卒数百,守将为八品武者,县尊九品之上,未到八品。
将其激怒,再以一城护身。
在那武者杀光全部人之前,宫玉肯定能来。
彼时便说是他发狂,将其他全部推脱开来。
心中将念头思考详细,睁开眼睛来,便看到了阳光落在街道上,看到了玩耍着从街道上跑过的孩子,彼此打着招呼的行人,家长里短,絮絮叨叨的邻居,看到了这个熟悉的世界。
少年心中便柔软了下来。
抬手轻轻敲了下自己额头,低声道。
“怎么能够想到这些东西?”
“回山之后,要受罚啊。”
如果活下来的话。
少年洒然笑了下,选择了另一个方法。
……………………………………………………
定武城外,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此时临近了黄昏,却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天空突然传来鹰隼清啸,两只银羽飞鹰自远空而来,而更为令人惊异的却是其上竟然有一道身影,每每踏出一步,便能跃出近乎百米,即将落下之时,往往提气起身,足尖轻点在飞鹰背上,便再度腾身跃起,几如神仙中人。
正要冲入城中,飞鹰清啸,那人身法微顿,视线横扫下方,便骤然急转直下,猛地落在地面之上。
劲气鼓荡,掀起了一阵气浪,衣袂翻飞之音,却被一阵清幽琴韵压下。
那人身着黑衣,面容古拙,额上一点靛蓝,形同恶鬼。
双目浑浊,此刻却惊疑不定地看着城门一侧。
青石之上,少年着蓝衫,神色平和。
膝上放着一架古琴,手指轻抚琴弦,便激荡起了清越琴音。
怎么回事?
看着那神色坦然的少年,来人心中杀气突然一滞,原本他打算直入城中,将王安风捉拿,此时后者坦荡荡地出现在他面前,竟似是在主动相迎一般,倒是令他心中惊疑不定起来。
方才老三老四遇到的事情经历再度浮现脑海之中,则更加三分疑虑。
这等心计者,可能会傻乎乎送上门来吗?
绝无可能。
其视线从少年身上扫过,因为并不知王安风此时已经将讯息传递了出去,是以心中并不感到急迫,倒是因为方才两名手下的经历,心中警惕非常。
听其琴音,极为舒缓,甚至颇有三分大家气象。
纵然寻常木琴,依旧不减其色。
可除此之外,竟然看不出丝毫的异常。
男子心中惊疑越重,看着那少年神采,实不像是愚蠢送死之人。
莫不是疑兵之计?
绕着王安风缓缓踱步,突然神色一厉,合身扑上,腰间长刀拔出,朝着王安风喉咙凶狠地撕扯过去,身法迅猛,掀起了雨帘,在少年喉前撕扯而过。
气势凶暴,王安风神色却依旧从容不迫,男子眉头微皱,脚步一踏,转身急退回了原本位置。
王安风心脏险些跳出了胸口。
却只能赌其背后之人,是要抓他活口,询问与倪夫子的关系。
赌对了。
心中微松,手掌不由颤了下,却趁势弹出泛音,琴音越发飘渺悠远,而那男子心中惊疑不定逐渐变得急躁,暴躁凶悍的秉性逐渐占据上风,便在此时,少年敛目。
脑海中回想其属下对其狠辣自负的性格描述,轻呼口气,竭力稳住了自己的声音,开口道:
“今日雨落,赠你一曲琴音。”
“为你送终。”
男子神色微怔,继而长笑出声,哈哈大笑道:
“我倒是如何,原来是缓兵之计,还以为有多高明,不过如此!”
“你以为我会任你拖延时间不成?”
王安风眼眸微抬,神色平和。
“你不敢?”
男子神色一滞,他天生下来一副鬼脸,自小自卑,习武之后却变得更为自负,但凡有谁挑衅,便忍不住回应,想到一阕琴音不过片刻,而这小子便在自己身边,纵有谁来,也休想要能夺得下来。
登时狞笑,大步走到了王安风身边,右手长刀直接架在少年脖颈处。
“来,让我见识一下,你如何以琴音杀我!”
少年眸子微敛,琴音依旧悠扬。
疑兵之计,缓兵之计。
自己已做到了此时的极致。
接下来的,便是尽人事,听天命。
却又想到,自己此次选择在赢先生看来是否依旧愚钝,是否错漏百出?
明明方才极为惊怖,此时却变得神态平和,琴音便越发悠扬,那男子听来越发觉得王安风有所依仗,心中不安,方才弹奏半阙琴音,瞳孔中浮现杀气,长刀斜斩,便要将少年弹琴的手掌剁下。
刀锋笔直落下。
继而如同薄冰,片片碎裂。
男子神色微微呆滞,继而便化为了惊怖之色。
“宫玉?!”
怪叫一声,便起身纵起,腾身而去,此地荒凉,他从不曾想会有中三品高手出现,何况是原本以为在关城的宫玉,心中惊怖非常,便要冲入城中,可不曾想,宫玉竟然是从这定武城中踏步虚空而出,面色一白。
便听得几声清啸,三道一身白衣的十六七岁少女从城中跃出。
宫玉踏足虚空,看了一眼面色煞白的王安风,眼中已经满是赞赏之意。
轻轻颔首,开口道:
“何不奏琴,为其送终?”
少年心脏依旧跳动飞快,闻言抱拳一礼,手掌落在了古琴之上。
虽不曾有曲谱,可他此时心境连番剧烈变化,岂不正是最好的曲谱,手指轻轻搭着琴弦,呼出口气,猛地一拉,便有琴音高昂而起。
雨势渐急,三位少女以青伞代剑,雨落如织,将天地晕染成层次分明的清寒,借雨水湿滑之力,以舞姿入武,极阴柔之法,转阳刚之武,三位八品的武者,将那男子困入包围当中。
以琴相奏,以剑相击,音行惊诧杀伐,剑招则以凌厉为上。
曲终剑毕,城下所立者三人。
ps:第五更,这么迟了真是抱歉哈……
第四十六章 后续,逼问
青锋解为隐世剑派。
这三名白衣少女与王安风等人同行了一路,此时方才展现出了名门嫡传的实力,姿态潇洒柔美,却将一位刀口舔血的七品武者生生困杀,三把青伞点在了其周身三处大穴,气劲震荡,掀开了雨幕。
那男子张了张嘴,却难以开口,身子晃了晃,径直倒在了泥泞之中。
琴音断绝。
王安风手掌搭在琴弦上,手指微微颤抖着。
呼吸略显急促,有大难不死的感觉浮上了心头,一把青伞罩在了他的头顶,替他遮住了雨落如注。
身着白衣的薛琴霜在其一侧,与他并肩,双目却不看他,只是看着前方被击打地昏倒的男子,看着三位青锋解少女手中青伞打开。
少女心中有许多念头翻滚。
想要斥责他,为什么如此地疯狂,几乎是在刀尖上起舞一般,又想要问他可有哪里受了伤,或是戏笑一句可曾害怕,将此事暂且揭过。
却终究只是站在他身侧,替他遮着落雨,身距三步,不显亲昵,不曾远离,不曾开口。
雨落如注。
………………………………………………
以青锋解嫡传剑阵,破那野路子的七品武者,并没有花费了多长时间。
在守将到来之前,宫玉等人便已入城。
城中街道之上,没有一个行人,宛如空城,只是从那些微微打开的门缝和窗缝里面,能够看得到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正小心地打量着几人。
中三品的武者已经算是江湖高手,凌空虚度,出手之间有种种异象,在未曾习武的人眼中,与神仙无异,若在郡城州城之中,见识广阔,自然不算什么,但是定武城毕竟地处偏僻,城中百姓常年见不到什么武功高手。
是以此时又是心中畏惧害怕,又想要见识高手风采。
宫玉神色漠然,持剑在前。
寻了一处客栈,即将入内时候,似乎察觉了什么,脚步微顿,侧身看去,双眸中似有冷光浮现,视线穿过了极远的距离,看到了一道灰衣身影负手而立,看到了他面庞温和,周围的雨幕,天地,空无一人的街道似乎化为了背景,黯淡下去,只有那男子为一切万物中心。
男子神色温和,冲着宫玉点了点头。
后者虽然武功极高,却毕竟身为隐门弟子,并不常在江湖走动,没有认出对方是谁,唯独知道对方实力不逊色于自己,微微颔首回礼,依旧眉目冷清,回身踏入了客栈当中,王安风抱着那买来的木琴,和其余人紧跟在后。
远处阁楼之下,灰衣男子摸了摸鼻子,脸上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
方才他本是寻找那玉珠,可遁光之速,岂是轻功能够追地上去,方才追出数步就已经失了踪迹,之后寻遍了全城也没有找到丝毫线索,心里不由有些懊悔失落,正想着该如何和那玉怜儿交代,却不想看到了一出好戏。
城下抚琴的少年。
凌空虚度的女子。
男子面上浮现欣赏神色,身后却传来幽幽的娇媚女声。
“原来先生,喜欢那般冷冰冰的美人……”
灰衣男子笑容微滞,突觉头痛。
…………………………………………
客栈当中。
宫玉等人要了一间客房,那昏迷不醒的男子被随便扔在地上。
对方虽然凶悍,但是刚刚交手的时候被三名青锋解弟子以剑术点破了丹田以及数处大穴,一身不差的内力已经泄了个干净,此时昏沉,真如死尸一般,宫玉坐在木椅之上,外面的落雨对她似乎没有丝毫的影响,眉目冷清,道:
“发生了什么,详细说出。”
少年点了点头,运转内力蒸干了身上雨水,定了定神,刚要开口,一旁薛琴霜递来一杯热茶,王安风低声道谢,接过喝了一口,初觉一股辛辣入喉,继而便感到身躯微暖,方才淋雨所受寒意有所驱散,微微一怔,低头就看到了茶水中间有切碎的生姜,正在浮沉。
姜味,辛,性微温。归肺、脾、胃经,解表散寒。
脑中想起了药经记载,少年心中微暖。
抿了抿唇,双手环着那茶杯轻轻摩挲,王安风定神开口,不加多余修饰,只是将除去倪天行一事外,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平平讲述出来。
如何找到了阿平的父亲。
如何察觉到了有人追踪,至于如何将二人击杀的过程却只是一句带过,着重讲述了问出的情报。
之后如何避开追踪,如何折返遁逃,发现无法逃脱之后,便决定破釜沉舟。
全部细细讲出。
虽然用语平实,却更见真实,在场都是武者,其中暗藏的危机,谁都能看得出来,堪称一句惊心动魄,而这少年此时却神色平缓,于袅袅茶香之中慢慢讲述,似乎平常。
三名青锋解弟子看着这一袭蓝衫的少年藏书守。
她们在山门之中,常听前辈们讲述山下江湖故事,时时畅想江湖少侠的风采,而眼前少年所讲,比他们听过的故事还要更加的危险精彩,而与其同行的自己也进入了这故事当中,他日也可能被人讲述。
山上时是听故事的人,可是下山之后,自己就已经成了故事中的人物。
尚未有所准备,转眼已是江湖。
一时间心有恍然如梦之感,看向王安风的眼神有异,不觉减去了原本清冷孤傲,浮现出些许认可好奇。
“………事情就是这样,之后的经过,前辈也知道。”
少年最后一句话落下。
上首木椅之上,宫玉那张本就已足够清冷的面庞之上寒意越盛。
右手微抬,内力运处,于五指之上浮现微光,凝聚为了一柄柄半透明的微小长剑,整个屋子的温度瞬间降低,不见如何动作,那微小长剑便化为了一道道流光,贯入了那昏迷男子周身三十六道主穴之上。
触体即散,融入了男子体内。
隐约间似有长剑轻啸的声音响起,那男子痛苦惨呼出声,从昏迷当中苏醒,脸上先有迷茫,继而便明白了自己此时处境,面色数变。
宫玉坐在木椅之上,漠然开口道:
“说罢……”
那人虽被擒拿,却还硬气,闻言只是冷笑,道:
“说?愿赌服输,大爷认栽了。”
“只求一死,若要我说什么,却是绝无可能。”
宫玉神色不变,右手食指轻轻点了下桌面,发出一声轻响,那男子体内便有剑啸声音升起,仿佛周身血脉肌肉之中全部都有利刃切割,痛苦难捱,突然又气劲转为柔和,便如快刀削肉,先是微凉,数息后才有痛楚之意浮现,连绵不绝。
男子神色骤变,脸上青筋爆出,身子因为剧痛而颤抖,面庞一阵扭曲,更见狰狞,伏在地上,以头连连撞击地面,片刻之后,终究再也忍耐不住那种几如凌迟的痛苦,低吼出声,声音凄厉,却被一层内力罩住,没法子传出去,却也因为只在这屋子里回荡,更觉得凄厉异常。
王安风神色有些僵硬,而薛琴霜则是面色微白。
等到剑啸声止,那男子已如同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
脸庞煞白,神色茫然,只是身躯还在不时痉挛颤抖,嘴中呢喃:
“我……我说。”
“只,只求速死。”
宫玉神色不变,缓声开口询问,那人所知也是少得可怜,根本没有多少有用的消息,只知其隶属于一个唤作‘白虎堂’的江湖堂会,奉命追杀而已,复又询问了片刻,宫玉敛目,道:
“你属下,现在何处?”
那人脸上神色微滞,似是明白了宫玉的意思,惨笑出声。
却终没有隐瞒,将他们所在的客栈讲出,闭阖双目,道:
“只求……速……”
声音尚未落地,体内突然传来剑啸声音,有三十六道剑光自其体内暴起,男子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便被那剑光笼罩,只一息时间,便化为了冰雕般的存在,生机尽散。
ps:这两天上架,打赏的朋友们有很多,作者感言里面一次性放不下,慢慢来,还请包涵(抱拳)。
第四十七章 抵达关城,余波渐平
定武城外。
天穹之上。
王安风终于明白薛琴霜等人为何来得如此之快。
一身白色裙装的宫玉立在最前方,只淡然向前迈步,每一步落下,便已经是里许距离过去,而王安风几人则在其身后,被一股无形而平和的力量拉拽,跟着前行。
山川大地宛如微尘,只在身下而过。
之前七品武者每每踏出一步,都气势惊人,能够越过数百米距离,凭借那两只银羽飞鹰,更是可以不必落地,持续提气纵身,横掠极远的距离,手段之强,已经令人惊叹。
但和此时宫玉相比却显得小家子气。
动静越大,反倒令人感觉越是外强中干。
少年抿了抿唇,心有惊叹,却又想到了数日前经历,嘴角微微挑起。
是很厉害。
却还是不如赢先生。
思绪微顿,继而便更为肯定,仿佛是要强调自己的想法一般微微点了点头,于心中再度给出了判断。
还差地远呐。
心念至此,嘴角略有上扬,却又想到了那个突如其来的‘维护’,眉头微微皱起。
虽然说那位‘姑娘’明言需要十二个小时,但是在尚未回到少林寺前,他心中还是颇有不安。
刚刚是有面临强敌,盘问俘虏许多事情接踵而来,分散了思绪,现在闲散下来,便有一个个混乱的念头从心底里面升起,明明只是一丝丝的不安,却因为过度的在乎而逐渐放大。
一时间只觉得纷乱如麻,越想越乱。
十二个小时,十二个小时……能够发生太多事情了。
维护……是指少林寺要修缮一下吗?但是少林建筑根本没有问题啊。
初时这心中杂念尚算正常,仍旧还记得那‘十二个小时’就可以回去的事情,可思绪逐渐延伸,胡思乱想,涌出的念头越发地没有根由。
会不会有东西砸在赢先生头上?
师父会不睡生病了……二师父会不会不小心扭到腰?
一个个可笑荒诞的念头在少年心中沸腾,一个接着一个地冒出来。
少年面容依旧平和,依旧镇定,眉眼干净温和,是一如既往的模样,是青锋解弟子眼中沉稳而大胆的少侠,是中三品高手眼中潜力无限的后辈,薛琴霜所期许的未来对手,令一郡山匪心惊肉跳的杀星。
却几乎要在心里叫出声来。
十二个小时,六个时辰。
还有多久?!
扶风关城距离定武城约有数百里的距离,若如百里封坐骑那样的黄马,需要从晨时出发,奔波上一日光景才能抵达,而只是在王安风心中胡思乱想的时候,便已经看到了那颇为雄壮豪伟的城池,可见其速度之快。
入得关城,片刻之后,王安风等人到了宫玉定下的客栈,百里封和拓跋月正坐在客房中干等,两人性格俱是直爽刚烈,在这里等了许久时间,心中早已经焦躁难安,正当再也坐不住的时候,见得众人推门而入,王安风安然归来,方才松了口气。
而宫玉却不曾入内,而是在放下王安风等人之后,重又折返出去。
片刻之后回来,依旧眉目冷清,而王安风却在这位前辈身上感受到了丝丝尚未完全收敛的杀气,混杂其太阴内功本身的效果,激地少年脊背上现出了一层鸡皮疙瘩,身躯隐有战栗。
脑中想到了宫玉之前询问贼匪的最后一个问题,心中明悟。
那些追踪他们的其余武者应当已经殒命,下三品对上了中三品,绝无幸免的道理。
宫玉似乎并未发现少年目光变化,随手将长剑放在桌上,敛目淡然道:
“今日休息一夜,明日早上出发。”
众人齐声答应,因见宫玉似乎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心情,便各自告退,青锋解众人径直回了客房打坐修行,而扶风学宫的四人却又去了百里封房间,交谈了一段时间,才各自分散,回去了自己房间。
王安风坐在客房床上,左手将手腕上佛珠取下,手掌摩挲那颗颗念珠,这个时候才过去了三四个小时,远远不到能够回到少林寺的时候,可少年却似乎仍有不甘,仍有侥幸,如同那些赌徒一般,明知道不会有任何的结果,却似乎还是抱着那一丝丝侥幸,轻声道:
“回归少林……”
声音落下,却没有任何的回应,少年叹息一声,低声道一句果不其然,便要将佛珠套回手腕上,便在此时,佛珠之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丝丝幽光,少年微怔,黑瞳皱缩,澄澈的眸子映照之下,那幽光流转,继而大放光芒,将少年直接吞噬其中。
定武城中。
灰衣男子坐在木椅之上,身前半跪着一道消瘦身影,身着黑衣,右肩钢铠,固定了一条灰色披风搭在身后,面目线条柔和,却横纵切割了十九道割痕,使其看去异常狰狞,双目黑白分明,满是戾气。
男子手指轻轻敲在桌面,略显诧异地道:
“你是说……那个少年人,就是坏了咱们一条规矩的人?”
身前女子沉默点头。
想到了今日隐于男子周身时所见的一幕幕,心中有所忌惮。
复又低垂眉目,冷声开口道:
“先生,是否需要属下将其处理掉?”
那男子闻言摆了摆手,失笑道:
“处理?处理什么?”
“没有那个必要。”
声音微顿,面上浮现出温和的神态来,双手交叉,慢条斯理地道:
“江湖这么大,又不是咱们自己家的,旁人厉害,干我们何事?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在江湖上走,没有必要去招惹仇家。”
“须知,冤冤相报何时了?”
“不要总是打打杀杀的。”
“夏先生所说,倒是大度地很。”
门外有娇媚声音传来,玉怜儿敲门进来,面庞依旧含着浅笑,心中却觉得有些古怪。
方才那番话若是学宫夫子说出来,自然合情合理,可由眼前男子说出却有种难言的嘲讽,不由略感好笑,男子看得出来却不甚在意,只洒然轻笑,随口回道:
“夏某行走江湖,素来以和为贵。”
ps:算是昨天第二更……
因为状态不好,发得有些迟了,诸位包涵哈
第四十八章 少林寺的变故(1/2)
少林寺中。
风景一如既往,青山俊秀,孤峰之上,僧人盘坐,老者读书,那一袭青衫则是慵懒地靠坐在竹椅之上,手握着一卷丹经却不看,只闭目听微风徐徐,眉宇间冷峻如常。
王安风突然就放松了下来。
仿若云消雨霁,原本那些个如群魔乱舞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只余下了安稳,抿了抿唇,少年一如往常地上前见礼,低声道。
“见过师父,二师父,先生。”
诵经声音微顿,圆慈睁开眼来,看着少年。
心思翻腾。
他心中实在有许多感慨,仍有许多担心后怕,却又喜不自胜,诸般念头到了嘴边,却只是轻道一句:
“风儿你做的很好。”
语气温和醇厚,其中情绪却只有自己明了。
一旁吴长青放下手中医书,看着王安风,心中同样感慨,出声宽慰,询问可曾有什么受伤之处,文士似有不耐,抬起眼来,看了圆慈等人一眼,冷声道:
“这种愚钝对手,若是还处理不了,也活该。”
复又看了一眼王安风,眸子深处闪过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柔和,却又呵斥道:
“你已有数日不曾过来。”
“如此懈怠。”
“今日既然来了,便去修行!”
………………………………
铜人巷的大门缓缓闭合,发出了一声轰鸣,隔绝了内外,少年看着前方浮现出的对手,微吸口气,神色变得沉凝下去。
而在外面,天地却在瞬间变更了一个模样。
湛蓝悠远的天空缓缓崩碎,化为了一片虚无,幽暗涌动,看着便令人手脚发寒,少室山外,群山大地都化作了一片荒凉废墟,上有道道狰狞剑痕,渗透着冰冷锐利的气,再无半点生气。
天际却还挂着一轮太阳。
发出的光如同泣血,洒满了破败的天地,如同濒死的人,从嘴中咳出了最后的鲜血,触目惊心,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绝望。
圆慈看了一眼天空,向来坚毅的面庞上竟然闪过了丝丝畏惧,复杂道:
“大道崩灭,天地归墟……”
吴长青抿了抿唇,没有开口说什么,但是老者此时略有干硬的神色却暴露了心中想法。
他和圆慈诞生在这个世界,这里对于他们而言就是真实的天地,若是这个世界崩灭毁坏,他们也无法幸免,只会如同夕阳一样,垂落消失,不会再留下任何的痕迹。
面对如此场景,就算是心境武功都远超常人,但是还是会有些许惊怖。
文士冷笑,随手将丹经放在一旁,他此时面色比之往日更为苍白,一袭青衫在身,显得有些单薄而凌厉,如同出了鞘的快剑一样,不屑道:
“虚假的东西,也配称做道?”
圆慈收回目光,缓声道:
“维摩诘**曾言,观世间苦,不厌生死,观于无生,生法负荷一切,观诸法虚妄,无主无相。”
“万物虚无,大道为真。”
赢先生摇头,嗤笑:
“但是假的就是假的,一碰就会碎裂。”
声音微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情,文士的脸色冷了下来,不再说话,今日他将这个世界被引动的部分斩碎,但是却引发了更大更严重的后果,这个天地的构造不同其他,天地山河彼此联系极为紧密,一者破,余者皆损。
现在除去这少室山,其他的世界已成为了废墟。
方才只是懒得对王安风解释,只是用自身的权限构筑了虚幻的影像。
三人沉默了许久,文士翻手取出了那枚碎裂的玉珠,里面的灵韵已经倾泻出去了大半,剩下来的一小部分用来稳定了少林寺本身的存在,以及将吴长青和圆慈重新唤醒。
这只剩了个空壳。
但是正因为只剩下了个空壳,所以更能感受到其曾经存在过的灵韵气息,以及极为古老的痕迹,似乎不属于这个时代一样,赢先生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这颗玉珠,感受其上韵味,双目微阖,道:
“这个珠子蕴含的灵韵,能够重新构筑这个世界。”
“而最重要的是,炼假为真的本事。”
圆慈神色微怔,文士指尖已经浮现出了淡淡流光,那枚玉珠放出幽光,逐渐变形,最终化为了一枚丹药,其上勾勒出了道道纹路,似乎有百鸟朝凤,又似乎看得到神龙飞腾,诱人馨香氤氲升起,却在即将攀升至巅峰之时停滞,消失不见。
吴长青自那丹药香气浮现出来的时候,神色便有所动容,此时见其功亏一篑,面上不可遏制地出现了懊恼心痛神色,数息方才收拾住了心境震动,抬眸看着赢先生,迟疑道:
“先生,这是……”
文士颔首,道:
“青璃赤火丹。”
声音落下,其手中丹药已经变形,重又变回了那颗玉珠,随即缓缓崩碎,化为齑粉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毕竟是残破遗骸,衍化出的东西只能存在片刻时间。
但是这一幕出现本身,便对吴长青和圆慈内心造成了极巨大的震动。
青璃赤火丹。
当年游戏之中的上三品丹药,能够完全消除角色被击杀之后的负面状态惩罚。
而在他们记忆中的江湖里,是几乎可以根治任何重伤的灵丹妙药。对于刀口舔血,江湖厮杀的武者而言,几乎相当于第二条命一般。
炼假,成真。
吴长青的双眸微微瞪大,心中震荡。
原本的品级限制,似乎看得到破除的希望。
……………………………………
不知是否是因为心境放松的缘故,王安风今日的修行颇为顺利。出招身法,莫不酣畅淋漓,在铜人像中连连击败了数名对手,方才因为一时的失手,露出了破绽被打出门来。
现在他毕竟是和宫玉等人同行,担心中途百里封等人有事来寻自己,是以在结束了铜人巷的修行之后,便向两位师父和依旧冷着一张脸的赢先生告辞离去,回到了扶风关城的客栈当中。
只是临回的时候,赢先生和圆慈罕有地再度给他发布了‘任务’。
少林寺的风景在眼前寸寸崩碎,转眼之间,少年已经重新坐回了扶风关城的客房里面,此时因为无人看顾,烛火已熄,少年寻了火石,重又将其点亮,幽幽烛光之下,王安风将手中的纸卷缓缓摊开,视线从纸上文字扫过,轻轻念出声来:
“寻物。”
“特征为存在时间颇为古老,可能为玉珠,内有灵韵。”
“在确保自身安危情况下,寻到相关记载即可。”
少年看了两眼,将这内容都记在了脑海,方才将这纸张卷好收入怀中,只想着前番任务似乎全部都失败,这一次一定要完成才是。
复又在床上打坐了片刻,夜色渐深,吹熄了烛火,安然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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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抵达青锋解(22)
王安风今日睡得极是安稳。
第二日众人在客栈之后吃过了早点,少年专程去了趟后厨,问那膀大腰圆的主厨寻了鸡蛋黄豆,混合了上好草料,让那青骢马好好吃了一顿舒坦的,并借了马梳,将其毛发梳地妥帖。
沾水梳了有约莫半个时辰,少年放下马梳,舒展了下筋骨,青骢马轻轻嘶鸣一声,似颇为满意,垂头在少年手掌上蹭了蹭,王安风顺势拍了拍它的脖颈,抚着马鬃,道:
“马儿啊马儿,这次可是你救了我。”
“多谢了。”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了百里封呼喊声音,少年复又轻拍了下马身,起身回了客栈当中,与好友们汇合。
扶风关城雄立于北,出得城外,便是阔野,原本还有村落稀疏分布在官道附近,近些年来,为了便于整治,防止贼寇为害,这些村子也被大秦迁回了关城以里。
为了令百姓迁离故土,当年的郡丞大笔一挥,直接定了特令,许下了官府拨给良田,第一年免税,第二年半税的承诺,纵然到第五年也有些许优惠。
月旬之间,关城之外的百姓便蜂拥而入。
那书生是悠哉悠哉地翘了班,可怜郡守大人瞪着双眼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几天几夜地睡不着觉,每每想起那一笔可怕的数字,都眼前一阵发黑,头皮发麻,恨不得现在把那惫懒的书生拎起来暴抽一顿,以泄心头之恨。
但也正因为不必担忧惊扰村民,扶风关城之外官道拓地极宽,笔直延伸向前,中间道路上面只有官驿存在,再加上大秦铁卒不时在某些老流氓的带领之下,去这阔野之上打打秋风。
实力不强,最重要的是,也没有复杂地形藏匿。
山贼寇匪在这一带根本没有生存的土壤。
因而从此官道前行至范阳郡,畅通无阻,只需原本一半时间,商客渐渐聚集,多从此而过。
王安风等人一路疾行,道路平坦,只在第二日就出了扶风郡,复又折向西方,入了一片山脉当中,天色渐晚,众人下马,牵着坐骑行于山路之间,渐行渐深,等到天上群星渐起,明月高悬的时候,宫玉脚步微顿。
微微辨别了下方向,便朝着一处林地走去。
王安风等人跟在其后,只感觉身躯撞破了一层温和的气流,眼前视线登时变换。
依旧是处于山林之中,却已经不是原本位置,前方所见颇为开阔,中有青石长剑,巨如断峰,一半没入了地面,剑柄之上,有八道硕大铁链纠缠,牵扯向了八条小路,没入了地面。
锁链黝黑而沉重,粗有壮汉腰部一般,风吹不动,唯有庄严浩大扑面而来,与方才所见景致截然不同,王安风第一次见到这种手段,心中惊叹异常,抬眸看去,看到了石剑之上,刻有数行大字。
字字不同,各有风骨,笔划多者不觉其繁,笔画少的不觉其陋,其缩也凝重,其纵也险峻,或酣畅淋漓,或逸性勃发,每一笔画都如同上好剑招,各有神韵蕴含其中,令少年心中隐有战栗,脖颈上的皮肤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细小的小点,竟然生出了拔剑抵抗之意。
正在此时,宫玉微微踏前一步。
似有寒意浮现四周,那种直袭人眉眼的凌厉瞬间便烟消云散。
宫玉侧身看去,看到了薛琴霜和王安风几乎是同时挣脱出了那种异常状态,看到了百里封神色挣扎,继而低吼出声,从剑意作用中蛮横撞出。
而平素颇为直爽骄傲的拓跋月,却是足足过了十数息时间,眸中方才恢复了神采,却依旧隐隐浮现畏惧,转开头去,不敢再看。
宫玉微微皱眉,继而敛目颔首,开口道:
“这里便是我派入口。”
“此处长剑为祖师所留,上面痕迹也是当年祖师以剑气刻下,分为八种剑术杀招,各有神韵,武者修为越深,所感便越深,而没有武功的寻常人却不会有任何异状。”
声音落下时候,王安风等人已经从方才的状态彻底挣脱出来,少年闻言抬眸看去,终于看到了那数行字的真容,而不是凌厉的剑招,微松了口气的同时,轻声念出:
“乾元亨利贞,兑泽英雄兵,艮山封鬼户,离九驾焰轮。”
“坎水荡波涛,坤地合无疆,震雷霹雳声,巽木镇山岳。”
少年神色微怔,回想起方才移步换景的情形,心中明悟,低声道:
“八卦词?”
“这里是阵法。”
当今之世,尝试以阵法道理入武功的人数不胜数,如同过江之鲫,而真心钻研阵法典籍的流派,通数天下不过是阴阳,道门,以及兵家谋士三派,只是前者以定诸气流转为主,而后者则以杀伐军阵为纲。
看这模样,应该是道门的手笔。
王安风结合所看书籍做出了判断,而此时宫玉的声音也淡淡响起:
“跟在我身后。”
“八阵流转,踏错一步,就会陷入迷雾,一日之后方能得脱。”
众人闻言不敢怠慢,紧紧跟在了宫玉身后,而青锋解的三位少女则是放慢脚步,走到了最后,防止有人走出,一共走出了八次,每走一次,眼前景致便会发生剧变。
众人都身具轻功,但是每每穿行,却没有感觉到丝毫异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中间甚至于有一次是又回到了初始时的位置。
当时王安风只以为是宫玉走错,但是后者却没有丝毫犹豫,继续确认方向,复又带着众人走过了一条小路,眼前视野就骤然开阔,放眼所见一片月朗星稀,而远处已经依稀可以看得到一座青山伫立。
少年抿了抿唇,心中突然明悟过来。
常人陷入迷阵当中,如果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先前的位置,自然会认为走错了方向,从而循着原路返回,希望能够找得到正确道路。
可常理当中正确的选择,在此处却是最为错误的选项。
虽是八卦阵法,穿行八次,但是最为厉害的一道屏障却不是阵法,而是人心。
少年心中惊叹,突然又想到了数日前,苏文昌对他描述青锋解的时候说到的那一句话。
隐门剑派,俗世无缘者不能入内。
原来踏出一步就是缘。
想到这里,少年又忍不住回身看去,却只看到了繁茂山林,枝叶交错遮掩,越发衬得来路幽深,不可测度。
宫玉面容上神情似乎略有柔和,看着远处青山,轻声道:
“青锋解,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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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青锋解(12)
虽然已经看到了青锋解所在青山,但是从阵法处到山脚下面仍有一段相当不短的距离,就算道路颇为平缓,众人骑马也走了近乎半个时辰才到。
到了山下去看,那山虽然不高,却颇为挺秀,山脚下修了一间宅院,里面有一名负剑女子值守,一身白色劲装,面色颇为冷峻,嘴唇薄而发白,越显得漠然不近人情,本在房内打坐,听到了马蹄声音,方才收了内功,踱步出来。
手掌已经握在了剑柄之上。
当看到来人是宫玉时候,面上神色方才松懈下去。
先是浮现喜色,继而便看到了其后跟着的拓跋月,眉头微蹙,却不曾有什么表示,当看到了王安风,百里封等人时候,眉目之上已经浮现了一层寒霜。直到宫玉开口解释了一二,方才和缓下来,却仍皱着眉头,道:
“既然是任老前辈的意思,那我自然不敢阻拦。”
“但是,管好你们的眼睛!”
“否则,纵然是被大长老责罚,我也要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规矩!”
言辞锋利,颇不客气,令王安风和百里封两人心中憋闷。
众人将坐骑骏马全部都暂且寄放在此处,就跟在宫玉身后,上了山阶,不知道这台阶是用何种材料铺成,脚步落下之处,山阶就会浮现一层玉光,阵阵涟漪荡开,旋即散灭,颇为神妙。
可百里封却无心看这美景。
方才给人当贼一样防备,少年心里正憋着一股子火气,他生性虽然豪迈,却绝不愿意吃亏,方才险些就忍不住,拎着陌刀架在那女人鼻子上头,破口大骂回上一句‘之乎者也,扯你娘乎’。
因为顾忌到扶风学宫的面子,终究不曾发作,却还是心里面憋着难受,走了两步,放慢了脚步,蹭到王安风身边。
先是抬眸悄悄看了看宫玉。
这数日同行,百里封已经知道这位前辈虽然看上去冷冰冰不近人情,却是一个面冷心善的大好人,他虽明白自己现在说话有些不合乎礼数,但是实在心里不舒坦,不吐不快,又素来不是能够按捺性子的人,便在少年旁边,低声抱怨道:
“安风……方才那位前辈,也太过分了。”
王安风侧目看他,便看到好友皱着眉头,咕哝道:
“咱们好歹也是来贺寿的客人。”
“不好好招待也就算了,还将咱们当成了贼一样忌惮。”
“你说说,天底下,哪里还有这样的道理。”
王安风失笑,抬眸看宫玉未曾有丝毫异状,知道后者并不在意这一点,抬手示意百里封噤声,兵家少年不由有些郁郁,王安风摇头,却又想起了圆慈当日所说,轻笑出声,半带玩笑调侃,低声道:
“毕竟,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啊……”
“你们男人还都是大猪蹄子哩。”
冷不防一道清脆的声音插入,王安风和百里封都是吃了一惊。
侧过身子看去,便看到了一袭白衣的少女,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旁,玉簪束发,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不笑时候神情冷清,笑起来却有两个浅浅酒窝,颇为可亲,正是与他们同行的青锋解弟子,名唤纪谷,这数日来却是第一次和两人搭话。
虽说是事出有因,但是终究算是背后嚼人舌根,王安风和百里封一时都有些尴尬,而那少女却是坦然大方,一双眸子根本不管百里封,只是落在王安风的身上,其中满是好奇。
自数日前亲眼所见蓝衫少年于城下抚琴的模样,她便对王安风颇为好奇。
只是一来常在山中,不曾接触过什么外人,二来王安风等人的氛围也让她插不上话。
这是回来了山门,心情放松之下,又发现了自己能够说得上的话题,来不及思量便已经开口,此时反应了过来,略有羞意,脸上浮现丝丝红晕,一双眸子却越亮,索性和两人并肩而行,道:
“萱师叔她本来不是这般模样的,她人就很好。”
“就是出山入江湖之后,遇到了些事情,便对男子抱有了极大的戒心。”
王安风两人只是听到这里,便知道了故事接下来的走向,但是数日来第一次能与这隐门弟子说上话,便干脆借此攀谈,双方都有意相交,是以相谈颇为愉快,一路上了这青山时候,已经是颇为熟络。
踏上了山峰上面,迎面便能够看得到一柄巨大石剑立于演武场中央,剑脊上刻有青锋解三字,凌厉恣意,呼之欲出,此时夜色已经颇深,演武场上也已经没了弟子,偌大的青锋解剑派因为大长老过寿,处处装点了红烛灯笼,放眼望去,一片喜气。
而在此时,前方已经走出了两位迎客弟子,各自负剑,右手却挑着个红灯笼,驱散了周围黑暗,方才山下已经有飞燕传讯,知有客来,是以在此等候,看到众人上来,便上前见礼,朝着宫玉一礼,口称师叔。
宫玉微微颔首,转过身来,道:
“今日天色已晚,你们先去客房休息一夜。”
“明日早上,再去拜会我派掌门人。”
虽然王安风四人实力颇为低微,但是毕竟是来自于扶风学宫,并且有着任老前辈和那位夫子的嘱托,手中更有藏书,也应当拜会一番掌门。
只不知道,大长老会不会出来。
想到那位几如自己祖母一般的大长老,宫玉面容微有柔和之意。
王安风等人长途跋涉,就算是有内功在身,也都感到有些乏了,自然没有异议,朝着宫玉抱拳一礼之后,便跟在了那两位提着灯笼的迎客弟子身后,从左而走,片刻已不见身影。
宫玉转身看着三位同行弟子,淡淡道:
“你们也自回去罢。”
“这段时日行走江湖,将所思所想记于UU小说。明日我会考校。每一次经历,都将可能在未来保住你们的性命,勿要轻慢了。”
“是,师叔。”
宫玉颔首,转身欲走,却在此时想到了一件事情,脚步微顿,重又转身,开口唤道:
“纪谷。”
方才和王安风两人攀谈的少女微怔,抱拳道:
“弟子在。”
“你方才妄议长辈私事,罚你誊写门规……”
纪谷心中微松口气,方才她开口时候,便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过,区区三十遍门规。
少女心中略有不在意,宫玉总是冷淡的嘴角却似乎微微挑了下。
声音却依旧淡然。
“三百遍。”
此时没了外人在场,青锋解三位少女也敛去了原本的清冷,只如同寻常十五六岁的女儿家一般。
纪谷闻言脸上神色微微一呆,尚来不及开口求饶,宫玉已持剑转身而去。
嘴角微有挑起,轻描淡写地道:
“今夜,勿要睡了。”
…………………………………………
青锋解,掌门书房。
夜色虽深,却依旧有一盏红烛幽幽亮起,将这书房内部照亮。
一位女子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地翻看着桌上信件。
青锋解衣着重素简,但是这名女子身穿的白衣却和寻常弟子不同,袖口衣领镶有蓝色丝绸,上以金线绘制了繁杂纹路,衣有三重交叠,更添了几分威严,玉凰振翅欲飞,将其如墨长发扎起。
不时提笔写些东西,不时皱眉沉思,其眼角已经有了许多细纹,鬓角也有了些许白发,却依旧有一种从容不迫的雍容风姿。
毕竟是大长老的七十大寿。
上三品宗师。
纵然青锋解是隐世门派,但是也有许多好友在,扶风学宫,天山派,还有一些江湖侠客,散人名宿,都会在八日之后,齐聚青锋解,身为掌门,她实在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又处理了几件小事,放下了手中毛笔。
女子揉了揉自己眉心,罕见地感觉到了一丝疲惫。
毕竟已经五十余岁,拔剑而战自然没有问题,但是处理这些门派事务,精力终究不如往昔。
女子轻声叹息,取来浓茶啜饮。
方才才煮沸冲好的茶水已凉。
深夜,孤身,红烛残照,茶水微凉。
此间种种难免令人心境寂寥,女子突然就又回想起了当年,自己尚未执掌神兵五凤的时候。
依旧还能够纵马江湖,依旧还能任着性子胡来。
怎么地,一下子就已经五十多岁了?
好像昨日还在江湖驰骋,今日竟已经坐在了书房之中,处理师门事务。
想到这些俗务,女子心中颇有怨念。
再熬下去,又要脱发了。
心中嗟叹一声,女子抬手饮尽了茶盏中冷茶,便要继续翻看。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轻轻敲门声音。
“师尊,弟子宫玉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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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过寿的大长老(22)
青锋解的客房外。
王安风谢过了给他们带路的迎客弟子,入了其中。
青锋解整个门派似乎都爱极了素简的风格,客房里面颇为简单,王安风自包裹里取了火石,将红烛点燃,虽然此时已经不早,可他却还不曾有困意,便坐在了桌旁,一边百无聊赖地以手指拨动蜡烛变软了部分,一边在脑海当中回想着这段时间的经历。
赢先生和师父要让他寻记载了古老圆珠的典籍。
而更让他在意的,却是那叫做‘白虎堂’的江湖组织。
按照那些武者的交供,自离开扶风郡城开始,便已经跟在了他们身后,目标是他,百里封和薛琴霜。
这不能不让他怀疑到倪夫子一事的背后,那造成这悲剧的最初根源。
在这浩浩大秦的天下,竟然有人能在二十年前做下屠人满门的事情后,还名利双收活了许久,毋庸置疑,肯定有朝堂中真正的大人物点头首肯。
而白虎堂,定然和这位大人物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红烛的火苗窜了一下,烫在了王安风的手指指腹上,少年吃痛,猛地收回了手指,一抹红色的蜡油在他手指上面,如同鲜血般缓缓流淌,继而迅速凝固,王安风失笑摇头,不再乱想,只将白虎堂三字印入心底。
将这凝固的蜡油剥离下来,随手抬高扔在火苗上面。
烛火忽闪了一下,屋子里光影晃动,仿佛立着某种黑暗而巨大的造物。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迎客弟子送了洗漱的热水过来,少年应了一声,起身开门,身子遮蔽了烛光,整个屋子似乎黯淡了一层,身后桌上,那蜡烛火苗周围融地有些软的部分被少年无意揉捏成了个圆锥形的模样,如牢笼般将烛芯罩在里面,遮蔽了火焰,阻隔了光芒。
火焰缓缓将周围密不透风的牢笼融化。
……………………………………
第二日。
一夜好眠,安神无梦。
因为这里有着传说中的上三品宗师,以保险起见,王安风并没有进入少林寺中,虽然没有人告诉他,但是他自己也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这串佛珠似乎是颇为了不得的异宝。
当然,更重要的是,只有通过这珠子,他才能够去见到师父们和赢先生。
只这一点,少年心中就已经非常重视。
起身以冷水洗漱了下,微凉的触感驱散了睡意,王安风负剑走出了客房,放眼望向前方,只见云雾翻腾,昊日初生,令人精神不觉振奋,风动松林,隐隐能够听得到长剑破空的凌厉声响,和少女的轻喝。
王安风心中明悟,知道这应当是青锋解弟子在晨间习武。
偷看他人习武,在江湖上是大忌。
尤其还是隐世剑派。
少年本想要出去随便走走,想到这里便熄了这心思,复又想到昨夜里宫玉所说,今日要带他们去拜见青锋解掌门人,干脆直接回了屋子里面,只等着宫玉安排。
片刻之后,果然有青锋解弟子来寻他。
王安风跟在那少女身后,一路行过了演武场以及数座大殿,被引入了一间厢房,百里封等人已在其中,却不见宫玉身影,直到吃过了早点,饮过了茶水之后,一身白裙的宫玉方才负剑而入。
神色依旧冷淡如常,只是面容上似乎擦了些水粉,一身白裙也换了款式,大体未变,细节处则更为秀气。
抿了抿唇,宫玉让众人跟在她身后,一路行了约莫有十多分钟,没有往那些谈正事的大殿偏殿走,而是去了一处厢房当中。
王安风微有疑惑,随即便明白过来。
这是将扶风前来的四人当作了自家亲近晚辈,才会有的举动。
宫玉停在门口,先是微吸了口气,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道:
“师尊,弟子宫玉求见。”
继而有温和女声响起。
“进来罢……玉儿。”
宫玉定了定神,推开门引着王安风等人进去,当先主位上坐着位衣着繁复的女子,气质雍容大方,黑发以玉凰簪束起,眉眼间带着三分笑意,气度不逊豪雄,不必介绍,王安风等人便明白了其身份。
而在一侧座位上,却还坐着个女子,黑发如墨,气质与宫玉有三分相似,却更为高洁,只是坐在那里,便令人难以忽视,双手抱着茶盏,眸子黑白分明,平静看着茶汤中茶叶沉浮。
旁边桌上,横放了一柄木剑。
宫玉踏前,朝着上首掌门行礼问安,复又转向了那女子,神色罕见浮现了几分紧张几分孺慕,低声道:
“大长老。”
王安风微微一呆,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略有些僵硬地看着那侧女子,看着她抬起眸子,嘴角似有温和笑意,看到她上下打量了下有些忐忑的宫玉,容颜清秀,眸子黑白分明,微微颔首道:
“许久没有见啦。”
“玉儿却是出落地越发大方。”
宫玉抿了抿唇,没有多说什么。
但是王安风分明在其眸子里面看到了雀跃神采。
便在此时,坐于上首的掌门人轻咳了一声,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温声道:“诸位远道而来,辛苦。”
“这里并没有外人,且落座罢。”
王安风等人此时方才察觉自己失态,忙行礼告罪,方才坐到了一侧木椅上面,却无一人敢与青锋解大长老坐于一侧,掌门轻笑,并不在意这一点,只随意和王安风等人攀谈,当然,大部分时间是这位掌门人在说,而王安风等人恭敬听着。
其中随意谈到些武功道理,江湖经历,却也令王安风等人心中震动,颇有受益。
而那位大长老却依旧平静,不发一言,双目平静,看着手中茶盏。
祝灵毕竟身为名门掌门,此次与王安风等人见上一面,实则是有许多的理由,但是这些天事情颇多,再有什么理由也不可能呆多久,是以片刻之后,便止住了话头,手中握着茶盏,噙着抹浅笑,不言不语,王安风等人自然识趣,告辞出来。
一路沉默着走出了这一处院落。
踏出院落的时候,王安风等人几乎是整齐划一呼出口气,面上神色放松下来。
“太……太……”
百里封心中回想方才那种坐立难安的感觉,却始终难以下出一个明确的定义来表达自己心里的念头,只连连咂舌。
薛琴霜轻笑,颇有感慨道:
“能够见到那位大长老,以及青锋解当代掌门人,这件事情本身对于我们就便是一桩缘法。”
众人颔首,却又想到了那位模样最多二十出头的大长老,神色各有变化。
薛琴霜眼中跃跃欲试,而拓跋月面上却浮现出了丝丝渴望之色,敛目叹息道:
“上三品……”
“大长老生地可真好看。”
“你也很可爱。”
声音在前面响起,众人心中一惊,抬眸便看到了身着白衣的大长老。
黑发如墨,白衣胜雪,简单的色泽却组合成了极强的冲击力。
后者安静看着拓跋月,不知为何,拓跋月竟然感觉自己难以抵抗大长老的魅力,心跳隐有加速,忙偏开目光,不敢再看。
便在此时,大长老视线转而落在王安风身上,瞳中神色有所波动。
轻声道:“他还好吗?”
王安风微怔,继而便想到了自己藏书守的身份,明白过来大长老所指的是谁,心有好奇,却仍抱拳回应道:
“晚辈也不知任老心情。”
“只知道任老每日看书,倒没有发现不愉的模样。”
听得了看书两字,大长老神色似有怅然,却又似乎只是王安风错觉。
在下一个瞬间,眼前便已经没有了那一袭白衣。
这等手段,已经远不是什么轻功能够比拟,几乎真的和仙神无异,拓跋月和百里封只是惊叹宗师手段。
薛琴霜却神色微变,心中骇然,王安风下意识和赢先生比较,虽不愿意,却又觉得赢先生怕也做不到如此举重若轻的手段,神色变换,禁不住微吸口气。
薛琴霜察觉少年异状,知道他心中有和自己想同感触。呼出口气,轻声道:
“大长老在卸任掌门之位后,离了神兵五凤剑,只用一柄木剑应敌。”
“江湖便认为她实力降低,今日所见,方知道不然。”
王安风慎重颔首。
百里封似听到了薛琴霜低语,又没有听得清楚,转过身来,有些疑惑道:
“你们在说什么啊?”
薛琴霜止住话头,轻笑摇头道:
“没什么,只是感慨宗师手段罢了。”
百里封心中疑惑顿消,而拓跋月却似有些不信,看了眼王安风,复又看了看身着男装,风姿如玉的薛琴霜,面上神色有些古怪,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眸中浮现光彩,看着王安风,道:
“王大哥,你是藏书守。”
“额……嗯。”
少女眸中光彩更亮,踏前一步,低声问道:
“那你可知道那位任老和青锋解大长老之间的事情?”
王安风不由失笑,也放下了对于少女称呼变化的好奇,摇头道: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拓跋月脸上浮现遗憾之色,低声咕哝道:
“真是遗憾。”
“若是讲出来,怕是不逊于青锋解开派祖师的故事呢。”
众人微怔,心中都为她这天马行空般不着实际的念头哭笑不得。
她所说的事情,乃是江湖上一件公案。
青锋解的祖师三百年前,乃是惊才绝艳的一代剑客,容颜绝世,剑术通神,心性不惹尘埃,只能以‘无俗念’三字形容。
当年曾有少年剑客与其同闯荡江湖,数经生死,醉后表白心迹,却被婉拒,酒醒之后百般后悔,自觉叨扰,便封剑归隐于天山,立下了誓言,只要那女子尚在江湖闯荡,他绝不出江湖,以表明不会再叨扰好友,以安其心。
而青锋解祖师则因为厌倦俗世,也不忍神剑蒙尘,是以退隐于山外之山,再不履江湖,将佩剑剑穗并书信一封令人送往天山。
青锋解,谁解青锋意?
我已经不在江湖啦。
你要出山才是。
当年的少年剑客捧着只写了二十二个字的信,坐在天山冻得屁股发青的雪地上,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终拔剑而出。
剑压天下群魔,斩尽仇寇,败尽豪雄,成名一百余载,纵横不败,传下了天山一脉道统,令天山派成就七大宗派,剑道圣地的殊荣。
可享尽了盛名繁华,坐化之时,手中仍只握着当年的剑穗。
遥想当年前辈风姿,众人皆心有所感,薛琴霜感慨之余也有遗憾,叹息未能够和那两位惊才绝艳的剑客生于同一时代,正在此时,拓跋月却又歪了下头,颇为认真地思考道:
“你们说,既然大长老……嗯,都那么年轻。”
“青锋解的祖师会不会还活着?”
百里封闻言豪情一堵,猛翻白眼,道:
“你在说甚么胡话?”
“若是那样子,这江湖上岂不到处都是上三品的宗师们?”
拓跋月刚要发怒,却听得百里封解释,面容微僵,颇有些泄气道:
“也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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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夫子给的机缘(12)
毕竟身为外客,在青锋解里妄言长辈事情实在不合于礼,众人收住了嘴,这个时候,晨练也已经结束,处处可见到负剑的白衣少女,英姿飒爽,气质果然过人,王安风突然有些明白过来。
为何扶风学宫的那些好友,会如此执着地想要来这青锋解。
下意识侧过头去看了薛琴霜一眼,却看到了少女眸子微微瞪大,褐瞳流光溢彩,似乎隐有战意。
薛姑娘果然还是一如既往。
少年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无力。
衣袂翻飞之音响起,凌空落下来一道身影,白裙劲装,玉簪束发,眉目清冷,右手握了一柄连鞘长剑,正是宫玉,抬眸看了一眼王安风等人,微微颔首:
“还好,都还在。”
“且跟我来。”
…………………………………………
青锋解有一处禁地。
江湖传言,这里面能够找得到天下最为精妙绝伦的剑术,亦有种种传承,可却被许多的武者嗤之以鼻,不以为信。
而更强些的江湖人,就知道这不是一个传闻,而是事实。
说是禁地,其实是一座极高的山。
山名叫万剑,可山上却没有万剑,至多只有个一百来柄,可能还要更少些。
山巅最上面修了个木屋子,里面不住人,只是放了一把长剑。
那剑横于桌上,那剑悲鸣长啸。
剑名三愚。
百年前剑圣所用。
…………………………………………
王安风等人到了那山峰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这处山脉之中,竟然还有如此高峰。
更不敢置信的是,在此之前,他们竟丝毫未曾发现。
宫玉带着四人落于山巅之上,虽是六月,在这山上竟然感觉到了许多冷意,一条瀑布从这千丈巨峰之上崩腾之下,声若雷鸣。
宫玉转过身来,声音在雷鸣巨响中仍旧清晰。
“夫子曾经与我说过,希望能让你们一入禁地,大长老和掌门也已允许。”
“你们能在此处待三日时间。”
众人神色皆有变化,宫玉却只是自顾自解释道:
“此地山上,有三等机缘。”
“第一等机缘为下,山下有经阁剑阁,其中藏有功法典籍,江湖难得隐秘,三日之内,你们能自行观看。”
“第二等机缘为中,此山自下而上,有楼阁一百三十一处,有灵剑一百三十一柄,楼前各有石碑,其上自有灵韵传承,若能得一剑首肯,则四品可期,天下之大,无处不可以去。”
声音停下,不再继续。
百里封方才听得入神,下意识开口问道:
“那第三等,上上机缘呢?”
宫玉眸中略有波动,摇头道:
“不可说。”
袖袍一拂,似有剑气自袖中而出。
山巅之上,有朝天一炷香,那道剑气扫过,极速擦过了香头,便散起了袅袅白烟。
“每日自有禁地弟子送吃食过来。”
“此烟燃尽之时,我再来接你们。”
声音落下,宫玉已一步踏出,衣袂翻飞,如同姑射仙人一般,瞬息之间,已经是冲天而起,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四位少年少女立在这禁地山巅之上,对他们似是极为放心。
目送宫玉的身影消失于远空,薛琴霜转过身来,眸子微亮,看着三人道:
“青锋解外万剑峰,这里大约便是那座山外之山了罢。”
“机缘难得,咱们三日后再见。”
言罢抱拳,转身即走,模样似乎有些兴奋,连带着脚步都快了许多,最后干脆直接运起了轻功,脚步落处,如星丸弹射般,顺着山路笔直下去,只是片刻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沉默之中,百里封抬手挠了挠头,随意笑道:
“阿霜还真是心急。”
“我的话,就去山下面的剑阁里面,看看里头有什么功法罢……”
拓跋月微怔,下意识道:
“你不想要去看那些剑碑传承吗?”
毕竟,能得一灵剑传承,几乎必然成就四品高手,甚至于宗师可期。
迎着拓跋月好奇的目光,百里封摇头,只是道:
“因为我不喜欢啊。”
神色坦然,显然所说的便是心里所想。
拓跋月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心中对这粗蛮的少年有所改观,念头涌动,无声叹息道:
能如此纯粹,我不如他。
正当此时,却看到了兵家少年随手将身后那并残暴的陌刀拎在手里,顺手挥舞,发出了强烈的破空声音,嘴角咧开,大剌剌地笑道:
“再说了,用剑哪里有用刀舒服?”
“我这陌刀,一百来斤,一砍一大片。”
“我百里封就是拎着一大刀片子,也不会去学剑法。”
拓跋月神色呆滞,以手抚额,方才心中升起的些许异样就如同被少年手中的‘大刀片子’给劈成了稀烂,只剩下了无可奈何和自我质疑。
竟然以为这种脑子里都是肌肉的兵家会有追求和原则?
少女轻声叹息。
难不成愚蠢这种东西也可以传染?
王安风无奈地看着故意耍宝的百里封,摇了摇头,复又看向拓跋月,开口问道:
“拓跋姑娘,你准备去哪里?”
拓跋月微微一怔,目中浮现出了一丝期冀渴望。
她从家乡来到大秦,便是想要学习到一身的本领,自然渴望能够获得一柄灵剑的传承,但是当年那件事情,却教给她什么叫‘自知之明’的道理。
家乡正是因为贪心这二字,方才被战火席卷。
无数牛羊被敌寇牵走,阿哥战死,阿姐被远嫁,百姓生活困顿,都是因为当年阿爸的贪心不足。当年夜里的火焰似乎一直燃烧了七年,一直烧到了现在,烧出了性烈如火的外表和胆怯而易于满足的内心。
微呼出口气,少女任由记忆散去,抬起头来,脸上笑得明媚。
似毫不在意,随口道:
“我啊,我也准备去剑阁当中,看看功法典籍。”
声音微顿,复又开口道:
“毕竟,以薛大哥的天赋,也只去了这山上下面的楼阁,我天赋差地远呢,与其白白浪费了这种来之不易的机缘,还不如胃口小一点。”
“青锋解乃是隐世名门,若能背下一两本典籍,也算不枉此行啦。”
王安风微微颔首,并没有发觉什么异状,他此行机缘也不准备去看那些甚么灵剑传承,在他眼中,师父们和赢先生教的武艺必然是要比这些传承更好的,况且有经阁开放,其中有种种不闻之秘。
那么想必‘白虎堂’和‘玉珠’的消息当有些记载才是。
想到此处,少年心中定下了选择,思绪却又有些纷乱,想到了褐瞳泛光的薛琴霜,想到了少女秉性,和拓跋月的评价,不由得在心中反驳道:
她可不是因为担心自己悟不到什么灵剑剑韵。
先从下面看起,恐怕也是担心自己看了上面这些厉害的剑碑,就没有心情去看下面的了。
突然想起了当初离伯所说,吃饭的时候,要从不好吃的菜开始,慢慢吃,要不然一开始就吃最喜欢的,滋味过于浓厚,反倒吃不出其他菜的美味。
薛姑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个老饕呢。
少年心中隐有怅然。
山下第一处楼阁之前。
一身白衣的薛琴霜双手背负在身后,脚步轻盈愉快,双目之中,泛着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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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机缘(22)
王安风一路和百里封两人同行,直至山脚下面方才分开,百里封和颇为不愉的拓跋月去了剑阁当中,借阅青锋解功法剑术,王安风看着他二人离去,自行走向了左侧经阁。
青锋解立派三百年,剑法称雄于天下,应当知道许多江湖隐秘。
王安风心中思量着,轻轻敲了敲门,谁知经阁的门竟然只是虚掩,给他一敲倒是吱呀声中,直接打开,展露出了门内的景色来,这经阁并不如同风字楼那样地浩大,只有数层,里面有个青铜香炉,散出袅袅青烟,越显得清幽。
少年抬眸去看,却没有看到青锋解弟子,心想自己为客,入经阁之前总要知会一声,否则一则失礼,二则……若出了诸如失窃之类的问题,也省得许多麻烦,便只站在门外,抱拳朗声开口道:
“叨扰。”
“在下扶风学宫王安风,来此借阅典籍。”
声音传出,并无人回应,仿佛眼前这里是个无人的场所。
王安风心中颇有疑惑。
虽然说任由他们来借阅,但是连一个人都没有的话,也实在是过于放心了罢?
正在此时,里面穿来了脚步声音,少年神色微动,抬眸去看。
便看到了书架后头走出一位负剑女子,越有二十岁出头,旁边跟着个七八岁年纪的小姑娘,生地可爱,肩膀上蹲着个雪白小兽,一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颇为讨喜。
那女子出来,懒懒打了个哈欠,揉着眉头道:
“好不容易睡个好觉,却又被你这斯搅合了清梦……”
“你说,你要如何赔偿?!”
说完狠狠地瞪了王安风一眼,少年看了下周围环境,道:
“这里是……经阁罢?”
那女子翻个白眼,理直气壮地道:
“是经阁,那又如何?!”
“你可知道这世上还有比这里更适合睡觉的地方,比书香更令人入梦的味道吗?”
少年微皱眉头。
他待人温和,却又不是传统意义上,那种没有半点脾气的老好人。
闻言看了下那女子,认真回答道:
“知道。”
“迷迭香。”
迷迭香是江湖蒙汗药的雅称,足量一包下去,就算是**品的武者,也会睡得如同死猪一般。
岂不是比书香更容易让人入眠?
那女子微微一愣,继而柳眉竖起,便要说话时候,那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迈步走到了两人中间,先是看了一眼那女子,道:
“师姐,您再这样下去,我可要告诉师父了。”
女子闻言,登时如同泄了气般,偏开头,嘴里咕哝着什么,小姑娘如同安抚孩子般,伸手拍了拍女子的手掌,才又转过身来,看着王安风,面上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成熟,微微裣衽一礼,脆声道:
“青锋解林巧芙,见过少侠。”
“少侠要过来的事情,宫玉师叔已经飞鹰传讯过,失礼之处还请勿怪。”
“请进来罢。”
王安风抱拳回了一礼,道:
“叨扰。”
走入门内,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把这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当成了同辈人一般对待,心中不由有了三分失笑,复又看了一眼那依旧懒散的女子,便就知道这小姑娘为何能如此成熟,莫名地就想起了大凉村时候的离伯,颇有感同身受的心情。
青锋解的典籍,分为‘隐’,‘秘’,‘杂’,‘游’四类,其中‘隐’者记载江湖隐世八门之事,‘秘’则记载不为人所知的江湖秘事,‘杂’者无所不包,‘游’则分为两类,一部分是江湖成书的游记,而一部分是与青锋解交好的侠客们,口述自己经历事情,乃是独此一份,极为难得。
王安风直接掠过了‘隐’,走到了记载着江湖隐秘的书架前,自书架最左边抽出了一般,开始翻阅。
这一本书是记载着一百多年前的江湖征战。
彼时天下尚且未定,各大诸侯征战不休,大秦也是其一,一个名为‘星宫’的势力趁机出世,引得天下局势也变得更为混乱,当时候的天下十大高手,竟然有七个出自这‘星宫’当中。
最后是天下隐世高手辈出,配合着大秦铁骑,方才勉强将这‘星宫’击溃。
三百六十五位星宫高手与整个江湖死战,纵然只是一笔带过,却也能猜得出其中的残酷与精彩。
正当此时,王安风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丝淡而疯狂的杀机,瞳孔微缩。
猛地转身过来,便看到了那七八岁的小姑娘坐在一侧地面上,双目微阖似乎有些困倦,而原本颇为乖巧的小兽竟然咧开嘴来,露出了满嘴的獠牙,可亲可爱的黑色眼珠看着小姑娘白皙的脖颈。
此时却满是贪婪的杀机。
根本来不及思考,王安风手腕一动,木剑应声而出,而在他的剑锋抵达之前,一道剑气已经砸在了那小兽额头,将其打了个趔趄,重重砸在了地面上,如有灵性般故意发出了一声呜咽惨叫,王安风微怔,继而手腕一动,将木剑收回了剑鞘。
本就只是浅睡的小姑娘听得呜咽转醒过来,便发现了地上装可怜的小兽,脸上浮现担心的神色,将那小兽抱起来,一边低声安慰抚摸,一边转过头来,两道凛然目光落在了那弹出剑气的女子身上。
虽未曾言语,后者却感受到了一股莫名寒意,脖子往肩膀里面缩了缩,开口想要解释,又说不出口,讪讪而笑。
林巧芙瞪她一眼,颇为心疼地抱着那装可怜的小兽去了更远处。
王安风手握着那本书卷,走到了那满脸挫败的女弟子身边,道:
“这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方才王安风出剑,让那女子对他颇为改观,她叹息一声,愁眉苦脸地开口道:
“这丫头……三日前,抓了只异兽幼崽回来,她自己没有父母,比起我们年纪又小太多……可能想要有一个自己的玩伴。”
“问题这种异兽根本养不熟啊,以人血为食。”
“因为这破异兽,我已经三夜不曾好睡了……”
说到这里,她又打了个哈欠,显然是已经困得过头。
王安风略有不解,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道:
“为何不解释,巧芙看样子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啊……”
“她就是太相信感情了,才会以为能够驯养地了那异兽。”
女子有些头痛,摆了摆手道:
“罢罢罢,我和你解释个甚么。”
“现在还在掌握之中,唉……便先任由她胡来罢。”
“实在不行,再将那东西打跑了便是。”
女子说道这里的时候,眼神中浮现些无可奈何的溺爱神色来,王安风慢慢点了点头,心中却觉得这种行为并不是什么对的事情。
养虎为患,只能悔之晚矣。
之后的三日时间当中,王安风都在这经阁当中寻找自己想要的消息,那玉珠倒是已经有了些许眉目,而白虎堂却仍旧是一无所获。
而这三日所见的另一件事情,便是真正确认了那小兽果然是‘养不熟’,而那女子也已经颇有些疲惫。
轻轻将一本古籍放回了原位,少年右手搭在了腰间药囊之上,手指拨动,掀开了两个瓷瓶,淡淡的花香味道混合起来,并且无声息间朝着这经阁之中弥散出去。
按照吴长青所教导的药理,两种九品药物混合起来,便是一种极厉害的迷药。
名字恰好就叫做迷迭香。
林巧芙武功很低,缓缓沉睡了过去,而那纯白可爱的小兽察觉机会到来,咧开了嘴巴,露出密集而且锋利的牙齿。
它已被收拾了些许多次。
但是作为兽类的本能仍在操控着它,身形极速掠动,如同闪电一般朝着那孩子而去,王安风左手抬起,挡在了那孩子脖颈之前,突然察觉一痛,金钟罩竟然被咬破,渗出鲜血来,周身混元体飞速运转,将毒素祛除,而那小兽似乎因为吸食了王安风的鲜血,脚步有些慌乱。
少年右手握在了剑柄之上。
雷霆剑光斩出,将那小兽击出了经楼,并在下一个瞬间,斩在了那小兽腰腹,雷劲暴起轰鸣,小兽原本灵动的眸子黯淡下去,如同一滩肉一般跌落在地,再无半点生息。
王安风神色平静,收剑入鞘。
那女弟子不知何时出现,抱肩靠在经阁门口,挑眉看他,道:
“竟然用迷药让巧芙睡着,然后杀了这小家伙,看不出来,脑子挺好使。”
“不过,你要如何交代?”
王安风敛目,缓声道:“就说是她的朋友也想妈妈了罢……”
“她还是个孩子,自己期望的朋友想要杀了自己这种事情太残忍,还是不要现在说的好。”
说话的时候,左手上的毒素尚未消失,仍旧刺痛,微微颤抖。
女子皱眉,叹道:“但是这样她又吃不了教训。”
王安风沉默数息,呼出口气来,抬眸看着她,笑道:
“林巧芙她还只是个孩子。”
“既然是孩子,能够相信感情本就是件好事情,若是有一天这世道连这种性格都是祸根的话,那也不是孩子的错。”
“我想,好的就是好的。”
“世道有多坏,也不能改变这一点。”
心念至此,却又想到了这数千年历史里面,多的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故事,心情也难免有些复杂,复又想到了姜夫子,想到了书中所载千年前那些位倔强巴巴的老人,精神一振。
无论这个世道是怎么样的。
王安风。
绝不会随波而流。
身后突然传来笑声。
“小子说的不错!”
…………………………………………
山巅之上。
一袭白衣的薛琴霜席地而坐。
三日时间,不舍昼夜,已经阅尽了那一百三十一柄长剑风姿。
却仍觉得少了什么。
少女自心中沉思。
剑招,或者凌厉,或者果决,或者阴毒,或者飘渺,不一而足。
但是它们最核心的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耳畔瀑布自千丈巨峰之上冲击而下,奔腾轰鸣,犹如雷震,少女茫然的目光落在这飞瀑之上,势如千钧,三日阅尽了灵剑石碑,在此时少女眼中,这飞瀑都似乎化为了一柄浩荡的剑光,脑海之中似有所悟,猛地站起。
薛琴霜站在这山巅之上俯视着飞瀑自九天而下,双眸越发明亮。
忽而拔出佩剑,弹剑作响,其音清越,曼声而吟。
“剑者,剑者。”
“当舍生而忘死,剑出而无悔。”
少女眉宇飞扬,踏前一步,手持长剑,裹挟剑光寒芒,自天穹顺飞瀑而下,其速越发迅捷,只觉地仿佛周围激流包裹自己,三日所见剑法在此时,浩浩荡荡汇入了这如同天罚一般的剑势之中,越发凌冽。
神识空明,鼓荡其中。
无惧生,无惧死。
飞瀑酣畅淋漓,竟也如同最为出色精彩的剑招一般,少女顺势而下,清啸出声。
一抹璀璨剑光亮起。
轰然间已经坠地。
少女面色陡然间一阵苍白,身躯骨骼内脏皆有损伤,嘴角渗出了血迹。
禁地之中有数道身影飞跃而出,立在了虚空,看着那半跪在地,咳出鲜血的少女,神色皆是剧变。
“这便是扶风学宫之人?”
“何等莽撞!”
“经脉受损,周身骨骼也有断裂,纵然悟不得绝学,又何必如此。”
虚空数人或是恼怒,或是叹息,终究准备下来替少女疗伤,便在此时,薛琴霜突然持剑斜斩。
剑光凌冽,似有浩荡天瀑自下而上奔出,其势如奔雷。
那千丈巨峰之上,突然有长剑齐鸣,三百年来存放此处的上百把佩剑,如同受到了某种牵引一般,吟啸着飞上苍穹,继而猛然倒转,铺天盖地朝着下方半跪于地的薛琴霜而去。
峰顶之上,剑圣佩剑幽幽亮起。
继而猛地爆射而出。
凌厉的破空声音微顿,百柄长剑极速骤停,剑刃指向大地,微微悬浮,激起了一道道气浪。
剑圣的佩剑正在薛琴霜身前不过三寸之处。
上方众人面色激变。
只要握着这把佩剑,就将能够感悟剑圣曾经走过的道路,在可见的二十年之间,必然会有一位新的剑圣,持拿三愚剑横出江湖。
心念至此,一道道不可遏制有些艳羡的目光便落在了薛琴霜的面庞之上。
那少女的面色苍白,黑发散乱如墨。
拇指拭过唇角鲜血,随意一抹,原本苍白的唇色便有了鲜血般动人心魄的色泽,衬得少女看去越发地明艳不可方物。
她看着那触手可及的江湖传说,一双褐瞳明亮而且骄傲:
“薛琴霜。”
“从不为他人附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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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江湖散人(12)
万剑山下,经阁之前。
在王安风说完沉思的时候,突然传来大笑赞叹,一位白发老者大步而出,穿着衣服都是破破烂烂,但是却面庞红润,眼角眉梢无有一根皱纹,白发散乱,一手拎着个大葫芦,几有小儿头颅大小,右手随意一招,王安风脚下死掉的小兽便腾空而起,落入了老者五指之中。
顺手掂了掂分量,老人一双眼睛微眯,喜滋滋地道:
“这通明貂可是个好滋味,若以宽油爆炒,正好下酒。”
“嘿嘿,两位小友若不介意,便舍给老头子罢?”
言罢尚不等两人说话,便已经将其顺手放在了腰间蛇皮袋里,王安风道:“前辈拿去了便是。”
又想到了混元功极为剧烈的反应,声音微顿,复又提醒道:
“这小兽毒性不浅,前辈还要小心些。”
那老者打个哈哈,道:“孩子话。”
“老头子吃了不知道多少这通明貂,岂会怕那么一点点毒性?”
方才他在旁边就已经看到了王安风左手上咬痕,这通明貂就算只是个幼崽,毒性也已经逼近八品之烈,看到王安风在中毒之后,依旧还能够一剑将之击杀,面色不改,本就心中好奇,复又听到他所说的话极为对自己的脾性,心生好感,便准备出来一见。
此时少年所说,倒让他觉得越发顺眼。
那边女子也反应过来,抱拳行礼,道:
“青锋解吕白萍,见过前辈。”
老人颔首,复又看向王安风,上上下下打量了下,咧嘴笑道: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抱拳,道:“晚辈扶风学宫王安风,见过前辈。”
老者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了然之色,抚须道:“难怪难怪。”
“能带晚辈来着青锋解的,除去世代交好的天山派,也就只有你们扶风学宫啦。”
复又皱眉,略有不解地道:
“你能在这里,估计是任长歌那老杂毛给说了话。”
“不过这万剑山上机缘众多,那一百来把剑也就算了,那剑阁里头有许多的秘籍典藏,你为何只是钻进了这鸟不拉屎的经阁里头?”
王安风微怔,心中反应过来‘任长歌’应该便是坐镇于扶风学宫风字楼的任老。
却不想面容严肃,一丝不苟的任老竟有这样一个颇为潇洒的名字。
这老者言语中对于宫玉眼中的第二等机缘颇为不屑一顾,吕白萍心中不忿,可眼前老人的辈分实在是有些高地可怕,也不敢说些什么,老者行走江湖数十年,看她脸上神色变化便知道了三五分,登时哈哈大笑道:
“怎么的,你自己有些不好处,难道还不让人说了?”
“那一百来把剑,能得其一,自然是前方一片坦途,足以令你轻松破入中三品境界,傲笑一方,算地上是高手,甚至于在中三品的修行都颇为轻易,二十年内,必然可以破入第四品武道。”
吕白萍略有不服,道:
“那不是很好吗?”
老人长笑出声,伸出手来毫不客气给了吕白萍一个爆栗,哂笑道:
“好?好个屁啊好!”
“那是跟在别人屁股后头,拾人牙慧!”
“重走前人道路,顺则顺也,但是却也会被限制在那些道路之中,难以踏足更强的地步,对于这天下武道则无丝毫益处,死后佩剑被重新送回这万剑山,老头子且问你。”
“是人使剑耶?还是剑使人?”
“是剑客耶,还是剑奴?”
一连两个问题,振聋发聩,令吕白萍无话可说,本以为能够参透一两门剑术便可以成就江湖高手,可此时却觉得无法反驳老人,觉得以前所坚持的东西似乎正在破碎。
正在此时,王安风突然开口,道:
“但并非每个人,都能成为上三品,能保证直入宗师之下,四品武者,被称之为是江湖一流高手,纵横天下,何尝又不是机缘?”
“前辈以宗师之身所言,心境不同,眼光也不一样,未免有失偏颇。”
“再说,武功也只是一种手段,而非人生。”
“就算一生困顿于武,又能够如何?”
老者闻言侧目,定定地看了看王安风,突然摇头道:
“嘿,困顿?”
“道不同,不相与为谋。”
“你竟非武者,老夫又和你说这个作甚,唉,老夫只是可惜啊……”
“当年青锋解的祖师为了保留下那些精彩的剑术,以防流失于人间,设下了这万剑峰。可这些剑术留了下来,却又要令这江湖,失去了多少同样精彩的剑术啊。”
“诚可叹乎……”
谈及此事,老者突然叹息,王安风也明白他意思,若是那些弟子不曾去领悟这些长剑剑碑上面剑法武功,行走江湖,必然是能够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剑法,并不会逊色于这些剑碑所载,甚至于更为精彩,也未可知。
是福是祸,机缘祸根,实在难以分辨地清楚。
夫子让他们来这里,怕是因为担心被‘白虎堂’一类江湖组织暗害,是以期望他们能成长为江湖高手,足以自保罢。
上三品宗师难成,四品武者也已经颇为难得。
想到这里,心中突然悚然一惊,想到了去研究碑文的薛琴霜,突然便有些慌乱,对方在他眼中必然能抵达上三品之境,若是如此,这机缘对她而言,实则祸根。
那老者则收拾了心情,笑道:
“说来,你还未曾回答老头子,你自个儿待在这里,是要寻什么……”
突有铮然剑啸声起,距此不远处的一处剑阁当中,一柄清幽长剑似有灵性,自行鸣啸跃起,旋转一圈,便朝着远处激射而去,显然是被某种气机引动。
王安风神色骤变。
老者声音微顿,抬眸看了眼那边方向,复又转头看向王安风,道:
“你认得?”
“灵剑已动,应是已经迟了。”
声音颇为遗憾,却未曾打算出手。
他行走江湖许久,渐渐明白了各自机缘天命,不好强求的道理,以此心境游戏人间,方能逍遥,不坠泥潭,再说就如王安风所言,是福是祸,唯独自己能知,成四品武者,也算得机缘。
正当此时,剑啸声音陡然大作,一柄柄长剑鸣啸不止,冲天而起,那老者神色一呆,险些把自己胡子拽下来。
双目瞪大,看着一柄柄长剑飞出,自一而十至百,长剑之音汇集在一起,有如雷鸣,见此情景,老者自然知道引动之人天资非常,乃是真正有望上三品的天纵之才,未来的武道脊梁,对于自己的限制登时抛到了脑后,陡然间一声暴喝,叫道:
“不成!”
“给老头子停下,你们不能去!”
一声怪叫,便要冲天而起,却被王安风一手抓住了右臂,回身一看,便见着了少年满脸担忧,也不着恼,长啸一声,踏步冲天而起,瞬息间已经是数百米之外,凌驾于虚空之上。
俯身看去,便看到了飞瀑之下,白衣少女黑发散乱,半跪在水中,看到了少女唇角一抹嫣红,明艳不可方物,看到了那浩荡凌厉的剑光自下而上暴起。
看到了她骄傲的拒绝。
老者微怔,继而便长笑出声,满是欢欣之色,踏足虚空,手舞足蹈,口中连连长呼:
“好好好!”
“我辈中人,我辈中人!”
而王安风却看到了薛琴霜苍白的面庞和嘴角鲜血,心中微有急促,松开了握着老者手臂的右手,人在半空,腾身而落,便在此时,下方那一柄柄长剑似是为气机所牵引,各自鸣啸,朝着少年激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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