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愿承受此名者,上前来(2/2)
王安风自少林寺中出来之后,一路走出。
走过山寨,走到了太叔坚以名剑巨阙一下一下劈斩出来的广阔演武场上,身穿墨甲的青涛骑仿佛波涛一般,从他身前两侧退开,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却更像是在簇拥着他。
山风吹拂而来。
王安风略微冷静下来,而他的面容上自始至终也看不出他有那一时刻是有茫然失措的情绪存在。
他迎着山川和天地,深深吸了口气。
自他四年前捡起了那个护腕,自那一日,前所未有的世界在他的面前展开,他的身后就一直有着师父长辈们在支撑着,无论前方何种险阻,后退一步,便是足以让他安心的地方。
那里有赢先生,有师父,二师父三师父,还有道长。
现在,退路没有了。
赢先生甚至要成为敌人。
他不想要否认,在某一个瞬间,早已经习惯于毫无杂念的内心当中充满了惶恐不安的情绪,是对于完全未知没有半点支撑的未来而产生的,出自于本能的不安。
仿佛行走在了千丈孤崖之间的一根独木上。
随时可能跌坠下去。
但是在下一个瞬间,这样的不安就被强行稳定住,他是对于现在这样的情况很不熟悉,老实说甚至有放弃掉的念头,可是更加明白这样的后果。
这是他绝对无法允许,也不能够承受的。
因为赢先生曾经是他的依仗,所以他很清楚这位惯常懒散的文士的恐怖程度,他既然说了会亲自将神武府的暗线拔除,那么王安风就相信他能够做到。
他闭上眼睛。
入眼所及的是豪饮烈酒的离伯,躺在床上笑着的书生和记忆中已经非常模糊,仿佛虚影一般的女子模样。
西定州城长歌当哭的公孙靖。
二十年闲云野鹤的梅忘笙,玉墟观中白发年迈的守墟道人,以及在他的描述当中,夜色中温暖的烛光,作文士打扮猜灯谜的离伯,神武府最后大醉的一夜……
是隔着流转灯火相视而笑的青年少女。
他睁开眼睛。
双瞳当中映照着山川和天地。
王安风站起身来。
回身的时候,公孙靖正看着他。
在公孙靖的身后,站着三百名青涛骑。
若说青涛骑对王安风有多少的尊崇倒是夸张,但是王安风毕竟是他们的‘主将’一样的位置,也是那一位将他们从上万巨鲸帮中挑选而出,传授内功武技的高人指明要他们跟随之人。
在离开文家之后,王安风更是纯靠体魄和他们打了一场混战,硬生生把几个刺头儿给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他们这类武者素来直来直往,强就服气,而且是心服口服。
王安风视线转动,从三百人身上扫过。
三百人挺立如松。
若是先生,会如何做?若是离伯,会如何做?
若是爹,会如何做?
王安风气质平缓,视线擦过众人,落在了对面被他一壶硬弓强射几乎削去了一层的山岩上,开口道:
“方才和那人交手的阵仗你们应该也已经看到了。”
三百人纹丝不动。
公孙靖神色微有变化。
王安风仿佛踏足在摇摇晃晃的独木上往前在走,可是面容上神色却依旧镇定,依旧从容,平静开口道:
“我和宫玉姑娘追了过去,并没有找到刚刚是谁在哪里窥探。对方的身法和敛息的手段,要在我之上。”
“而武功实力,大约是在五品的实力。”
众人气息终于开始变得凝重。
这些青涛骑有三十三人是神武府原本的老卒,公孙靖联络寻来,武功最强,已经有七品上游的水准,却难以更进一步。
剩下的二百余人当中,大多都是八品的实力,有些天资不差,原本武功基础也高些的,在文士提供的丹药以及不断厮杀之下,拥有七品的内力。
对于下三品实力的武者而言,能够腾空御风,一日千里遨游的中三品武者,是往日难以升起挑战之心的强敌。
王安风视线扫过,仿佛说着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平静道:
“这一次师父和赢先生无法出手相助,所遇到的对手,必须由我等亲自对付,其中最强者或者会有四品,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是其中或许会有接近宗师,甚至就是宗师的大人物。”
王安风转过身来,背对着三百青涛骑。
脑海中有离伯,有书生,有白发守墟的老道士。
离伯大概会加强磨练这些士卒,爹会如何?讲道理?应该不可能,而赢先生……
先生会逼迫这些人不得不死战。
王安风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轻声道:
“最后的机会,只要勿要透露我等的踪迹,想走就走。”
众人沉默,只是古怪的视线落在了王安风的背上。
他们听到了前面的少年声音顿了顿,才继续道:
“不愿走的,上前来。”
公孙靖微笑,并不曾有丝毫的犹豫,就像是曾经冲锋在前,悍不畏死的少年武将,踏前一步,手持长枪,身躯挺得笔直。
在他身后,三十三名神武府老卒整齐划一,向前一步。
脚步落地,发出啪的一声响。
他们昂首而立。
神态虔诚而睥睨,一如当年。
然后是数息时间的沉默,自巨鲸帮中挑选,传授武功,传授军阵,传授作战经验的弟子中有人缓步向前,站在了三十三人老卒后一步的位置上。
他曾经只是江湖普通的门派弟子。
可是在加入青涛骑之后,杀过悍匪,骑乘过快马,纵横千里杀贼。那时候的经历仿佛有毒一样,让他心里面念念不忘。
而且,或者他并不愿意承认。
半月之前,跟随在那少年的身后纵马持枪,从大世家中门跃出,踏碎了十数里花海的时候,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意,明明没有饮酒,却仿佛酣畅淋漓,大醉一场。
那一夜的夜风中或许有酒气。
脚步声音几乎不曾断绝。
王安风一直等到这声音逐渐沉静下来,轻声开口,道:
“等我回身的时候,就走不得了。”
不知是为大势裹挟,还是说心血沸腾一时间的冲动,抑或是那一日从山上纵马狂奔而下的十里花海香气太过于醉人。
站在人群当中的蓝宏毅心里明明紧张得要死,却又有一种站在悬崖边向下俯瞰的感觉。
心脏的跳动在不自觉得加剧。
血液流动到周身,莫名有些发热,脑海当中的感觉很清楚,但是仿佛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躯,心底里升起种种大胆得让他怀疑自己发了疯的念头。
这是喝醉了吧?
就是喝醉了吧?!
蓝宏毅心中低喃。
他想要离开,却又迈不动步,只是抿了抿唇,挺直脊背,双目平视前方,看着一个个背影,然后他看到站在最前面的少年人转过身来,朝着他们伸出右手。
神色郑重,温和而且感激。
“我是王安风。”
“今日之后,我等将要共同背负一个名字。”
蓝宏毅摒住了呼吸。
然后他听到了那两个字,本来已经加速流动的血液仿佛瞬间被点燃,昂扬而壮烈。
他感觉到自己猛地踏前一步,他看到自己的手掌仿佛前方的同伴,握紧了长枪,青筋暴起,猛地杵在地面上。
巨大的声响汇聚震动,山寨中的众人闻讯冲出。
他们看到莫小七和寨主一屁股坐倒在地,浑身颤抖。
粗狂的声音汇聚,松涛万顷。
风,风。
大风。
神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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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藏踪匿迹(二合一)
山路之上,有一行人骑马疾驰而来,人人所穿都是一身劲装,背刀负剑,气质显见剽悍,明眼人一眼看出这些都是江湖中闯荡的武者。
众人簇拥在最中间的是一名年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模样算是俊俏,穿一身锦衣,腰间配剑。
右侧紧随其后半步,是一名丰腴女子,骑乘快马,钢铁锁链纠缠在手臂上,想来用的正是这种江湖上罕见的奇门兵器,五官本已经颇为秀丽,却被山川起伏的身材压制下来。
似乎颇为知道自己的长处在哪里,穿着一身劲装绷得紧实,弧线越发惊心动魄,引来暗中窥探不绝。
而在中央青年的左边则是一名穿麻布衣裳的男子,不骑马匹,足尖轻轻点地,飘然向前,速度分毫也不差于奔马。
脸上带着一张浅金色的面具,只露出了口鼻,下巴弧线有些刚硬,不配刀剑,背后背着一张深褐色的强弓。腰间一侧挂着精巧的机关箭匣,能够看到泛着青铜色泽的箭矢尾部。
面具男子抬了下头,看到远处山上坑坑洼洼的岩壁,突然收住了身法,自众人当中飘身而出,稳稳落在了一侧的山石之上。
那些武者发现他的动作,下意识勒马。
骏马嘶鸣的声音不绝于耳,短短数息时间,数十名武者就已经停了下来,可见令行禁止,为众人所簇拥的那名青年好奇看向面具男子,道:
“先生,这是……”
男子抬手指了指远处几乎被削去了小半的山岩,缓声道:“那一处便是我与那神武府余孽交手之处,他们落脚的山寨,就在附近了。”
青年恍然,看向那山崖,看到了隐约不成模样的青石,看到了纯粹劲气冲击山岩造成的清晰痕迹,感慨道:
“竟然能够和先生交手,而且余波就可以造成这样的破坏,打到人的身上,岂不是要四分五裂?我当真不敢相信,那个神武府的后裔,只是和我相仿的年纪,人与人之间,果然不同。”
面具男子道:
“公子不必妄自菲薄。”
“一个人的武功再高也只是一人敌的匹夫,若是要学,就应该学习千人敌万人敌的兵法,或者朝堂纵横捭阖之术,一念起没,就能够影响数十万人生平。”
青年颔首,微笑道:
“先生说的在理。”
面具男子似乎并不想要继续在这里耗费时间,当下干脆利落道:“昨日我和神武府在这里交过手,他们理应已经离开这里,但是毕竟走得仓促,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公子你现在这处等着,我等上前看看。”
青年点了点头,然后低声和旁边丰腴女子说了两句,女子蹙眉颔首,还是微微颔首,转而看向面具男子,道:
“公子有令,我也跟着先生同去。”
面具男子对于这女子颇为和善,微微颔首,温声道:
“能有姑娘相助,自然更有十成把握。”
旋即看向远处山寨,眯眼道:
“事不宜迟,我等尽快动身吧。”
当下只是留下了数名高手保护着这边的青年,剩下数十人拍马跟在了两名高手的身后,朝着远处山寨奔去。
虽然是山路,可是马力甚强,武者身体素质也不是寻常人能够比拟,只花费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奔到了山寨门口。
纯粹以粗壮树干劈开组成的木门紧紧关着。
山寨当中似乎空无一人,没有半点的声音。
面具男子冷笑,自旁边一名武者马鞍上面拔出了长刀。
猛然向前劈斩。
一道肉眼可见的灿灿刀芒重重劈斩在了厚重木门上,纯粹以粗厚麻绳,钢铁以及树干组成的山寨大门直接从中间被劈斩成了两半,然后重重砸落在地。
砸落了一地的尘埃气浪。
放眼所见,果然空无一人,偌大一处山寨,看上去就像是一座鬼城一样。面具男子一甩手将刀插回刀鞘,道:
“将各处都仔细查验过。”
“他们今日走得匆忙,定然没有办法将所有的痕迹掩盖起来,若是能够找到的这一行人,诸位都堪称头功,还怕没有银钱赏赐?”
言罢拍了下旁边黑马,指掌之间劲气暗藏,那马受激,带着马上武者冲入山寨当中,剩下数十名武者不肯落于人后,拍马跟上,冲入其中。
面具男子却只是负手而立,站在山寨外面。
一双眼睛看着这些江湖武者下马之后来回奔走查探,等到半炷香时间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才自心中微松口气。
丰腴女子也未曾进去,站在他身旁微笑道:
“先生却是谨慎。”
男子被看破了心中所想,并无恼怒,只是苦笑一声,温和道:“在江湖中行走惯了,行事稍显谨慎,倒让冯姑娘见笑。”
“见笑谈不上,吴先生所言却也不无道理。”
吴飞文微笑颔首,旋即迈步走入山寨当中,丰腴女子则是紧随其后,放眼所见,这山寨中竟不似过去曾经见到过的那般杂乱,颇为整洁有序。
更不曾有山贼悍匪身上那种似乎数年不曾洗漱的恶臭味道,反倒是有一股清新之感。
想到传闻中神武府一行人当中有三位姿色过人的女子跟随,倒是心下恍然明白,并不执著于这一点,四下里去看周围布置。
山寨原本的屋子只是随意一瞥就直接忽略了过去。
在这山寨上地势较为高耸的地方,有三座精巧竹楼排布,青翠欲滴,做工精细,和这粗狂的山寨有些格格不入,本想要去看看,却发现那里早就已经围了数名武者,按剑推门而入。
就连那杂乱的山寨屋子都毫不忌讳,直接进去,旋即皱着眉头出来,低喃着竟然是后厨,满脸不耐,冲向其他地方。
这一次过来带着的武者俱都擅长追踪手段,有一两手寻常人想象不到的本领。
此时已经有所收获。
吴飞文漫无目的踱步而行,视线从山寨中缓缓扫过,面具之下的面容稍微缓和了些。
半月多前,神武府一行人从文家冲出之后,他也曾前往探查,却始终难以发现痕迹,加上之前神武府中有宗师高手的传闻。
总是不自觉去想是否是那位高人出手,代神武府众人遮掩痕迹,也只有同样擅长轻功追踪的宗师高人,才能够在短短一个时辰不到,甚或是更短的时间当中,将关键的线索一个不落全部抹去。
此时随意看去就能够察觉到许多遗留下来的细节,纵然是神武府当真有宗师,也如同那传闻消息中所言,被剑圣裴丹鼎重伤,难以出手,却是可以放下心来。
神经不再紧绷,心境也变得和缓,看到旁边那身材颇为丰腴的女子,含笑道:
“这地方当真不像是一处贼匪的山寨。”
女子将视线从山寨高处的三座竹屋上收回,笑道:
“哦?先生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吴飞文摇头道:“难以言说,却能够清晰感觉到,虎有虎威,鸡鼠蛇虫再如何去装也装不出,吴某曾经和兵家弟子交过手,从未见过如此浓烈的兵家煞气残留。”
女子眸光隐有沉凝,却又轻松笑道:
“或者是因为才离开,所以留下的痕迹较为清晰。”
吴飞文笑道:
“应是如此。”
此时那些如出闸之虎的武者们已经将这一处地方给翻了个遍,山寨这半月来用来做饭的后厨都给砸过,高处那三座竹屋更是被粗暴拆开,仍旧未能察觉到什么隐藏下的痕迹,便是满脸的遗憾。
冯悦看着那三座精巧的竹楼被同行来的武者们粗暴劈开,或者是因为竹楼所用的是才长好的青竹,劈斩开之后,有竹林特有的清新香气,深深吸了一口,叹息道:
“可惜了。”
“这竹屋应当是这一两日才建好的,竟被如此轻易摧残了去。”
吴飞文温和笑道:
“他们也是为了能够找到隐藏的痕迹,据消息说那三位女子出身于青锋解当中,若是在竹屋当中暗自潜藏了传递给门派的消息,放过岂不是坏了事?”
冯悦看他一眼,道:
“可分明什么都没有。”
吴飞文笑道:“防备之心不可无啊,冯姑娘若是觉得可惜,他日有机会,吴某可以为冯姑娘寻来些青竹,为姑娘重建一座。”
冯悦眸光流转,道:
“那却是要多谢先生。”
吴飞文微笑。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四处分散而去寻找线索的武者慢慢重新汇聚到了吴飞文身前,各自眸中都有些喜色,等到最后一名武者也跟了过来,吴飞文方才笑问道:
“看诸位神色,大概都有所获。”
其中一人先是叉手一礼道一声先生慧眼,然后左右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好友,颇有三两分得意笑道:
“我等弟兄还以为这位神武府少主是如何的了不得,未曾想也不过只是才出茅庐的小江湖,虽然这地方的痕迹稍微处理过一遍,可也不过只是门外汉的水准。”
“在常人眼中或者已经足够,但是在我等眼中,可谓处处都是破绽。”
“只消我等将这消息彼此映证,便能确定其所去之处,而他们恐怕还以为万无一失,有心算无心,则必胜之,必大胜之!”
言语至此,忍不住笑出声来。
吴飞文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心底里陡然生出一丝寒意,猛地扭头去看,看到了远处的山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袭青衫,站在山顶青石上,衣袂翻飞。
双手持拿一张硬弓。
那人双眸中几乎看得到肉眼可见微微晃动的寒芒。
铺天盖地的杀气锁定了吴飞文。
仿佛出鞘利剑的双眸微眯,拉着弓弦的手指骤然松开,肉眼可见的涟漪冲撞,掀起潮水般的气浪,从山川之中荡漾而起,一道流光以令人惊怖的速度激射而出。
吴飞文心脏瞬间停滞。
猛地后撤,右手握弓搭箭,身子几乎因为过于快的后撤速度要直接倾倒在地,可是他的手掌仍旧稳定,弓弦的震颤仿佛鸿鹄振翅的声音。
来不及蓄势,一连数道流光截击在了射来的箭矢之上。
第一箭无功而断。
第二箭止住来势。
第三箭就要将其打偏的时候,那来势如电的箭矢却自中间部分断开,一股馨甜的气息瞬间爆发出来。
而在这浓烈的气息之下,冯悦进来山寨之后就察觉到的清新气味陡然变得深邃,仿佛要直接钻入骨髓中去一般。
吴飞文神色大变,想要后撤,却发现自己的脚步一软,险些就要坐倒在地,凭借手中的战弓才能勉强支撑住,而其余人几乎全部瘫软在地。
冯悦虽然武功不差,可是心中欢喜那种清新味道,进来的时候忍不住深深吸了两口气,这个时候,这种清新的气息在不断往她的骨髓经脉深处蔓延。
一股一股的无力感觉仿佛浪潮般涌动。
气血翻涌,一张嘴竟然咳出了大口的鲜血,面色越发煞白。
吴飞文神色震动。
“奇毒?!”
两种气味融合之后,空气中不知道为何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粉尘,逐渐扩散,将所有人都慢慢笼罩其中。
对面青山山石之上,王安风自旁边地面上拔出一根稍微长些的箭矢,手掌抓住箭矢尾部,箭头擦着地面,在他身边猛地划过一道徐缓的弧线。
箭头摩擦成了赤红之色,旋即直接燃烧起来。
湛蓝色的雷霆覆盖其上,王安风持拿这根箭矢,慢慢搭在弓弦上,双指夹着箭矢,一手握着弓身,深深吸了口气,肌肉贲起。
弓弦缓缓拉开。
伴随着轻微连绵的声响,雷光蔓延在弓身上,自两侧弥漫出了仿佛星辰般的弧线,不断生灭。
弓成满月。
王安风神色平缓。
“醉生……”
药王谷中三品奇毒排行榜第七位。
一夜弥散。
醉不知生。
弓弦松开,伴随着剧烈的震颤声音,方才第一箭射出,将气浪排开,形成了一处短暂的无风轨迹,第二箭顺着这一道明显有些苍白的轨迹,以比方才更快三成的速度冲向吴飞文。
吴飞文心脏狠狠一颤,左手五指张开,毫不犹疑抓起了旁边距离自己最近的冯悦,臂膀发力,猛地朝着前面扔去,身子借助这一股力气,朝着后面连连退去。
冯悦丰腴诱人的身躯,下一刻就被蓄势而来的箭矢刺穿。
雷火爆发。
下一刻,剧烈的高温在瞬间将方圆数丈的粉尘全部点燃,温度瞬间升高,旋即被火焰燃烧带来的热风席卷,以中三品武者只能够看看反映过来的速度猛地向外扩散。
雷霆伴随着扩散的火焰席卷,将冯悦一瞬间的茫然吞噬。
而吴飞文已经转身,朝着外面踉跄狂奔,凭借着这一瞬间火焰形成向外扩散爆炸的帮助,猛地朝着外面扑出,只是一下子就横越了数十丈,跌落在了山寨外面,狼狈滚落在地。
正与留下的几名护卫闲谈的青年耳畔听到了仿佛天地怒吼般的巨大声响,神色瞬间茫然。
在青山上面,肉眼可见的恐怖火焰于三息时间中以圆环状扩散,仿佛钱塘江水一线潮,朝着外面涌动,赤色的光华流转,雷霆伴随着灼热的高温,将一片天地都烤灼得有些扭曲。
火,
烧云。
剧烈的温度消失,剧烈的白色烟气仿佛鲲鹏吞云,猛然升上天空,然后自然砸落下来。
整个山寨笼罩在了一片火焰中。
威名赫赫的吴飞文狼狈下山,双目赤红,剧烈咳嗽,声音嘶声裂肺,道:
“速退!”
“其他人,全死了!!!”
骏马受惊长嘶不止。
王安风收回弓箭,前次自少林寺中带出来的强弓仍旧还在不断得嗡鸣振颤着,覆盖在上面的雷光收敛,弓身逐渐崩碎,一块一块跌碎在地面上。
山寨在剧烈燃烧着,映照在他的眸子里。
王安风将手中的强弓扔在地上,转过身来,道:
“走。”
跨马而行。
队伍中的莫小七有些忧虑和不舍,看着正在熊熊燃烧着的老家,当然事实上他现在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他看了看旁边的大寨主,五大三粗的汉子背上背着一口大黑锅,这是他当年的宣花大斧头。
手上还提着一个大铁勺。
这原来是他的铁刀。
莫小七呢喃道:
“这样就好了吗?”
寨主看他一眼,以前只是懒得搭理的小卒子,现在可不一样了,大伙都倒霉,也没什么寨主卒子的差别,回答道:
“肯定,火可以把所有的痕迹都毁掉,也难怪那些江湖大盗们杀人之后总喜欢放一把大火,当真是忒也聪明了。”
莫小七满脸原来如此,点了点头,又道:
“可是为什么我们也要跑啊……”
“咱们又不是神,神什么府的……”
大寨主叹息一声,拍了拍莫小七的脑瓜子,满脸惆怅道:“小七啊,十两银子多不多。”
莫小七毫不犹豫重重点头。
他最想的就是攒够十两银子,讨个媳妇。
寨主脸上更惆怅了,伸出手搓了搓莫小七的脑袋,又摸了摸自家的大脑门,道:
“你的脑壳儿现在估计十两银子都打不住啦……”
“我好歹看上去像是个三流人物,估计能多值些钱。”
“五十两是不能少了,嘿,真想要摘了脑袋去换点钱,几年的酒钱都有了。”
莫小七张了张嘴,然后就满脸的慌张,道:
“那,那怎么办?!”
“咱们跑路吧!”
旁边大汉瞪他一眼,道:
“跑个球啊跑!”
莫小七朝着后面缩了缩脖子,哭丧着道:
“可,可不跑不就是给人割了脖子娶媳妇去?”
“三爷说了我还小,还不知道女人的味道,死了太亏。”
大汉翻个白眼臭骂一声老三败兴的玩意儿,又看一眼哭丧着脸的莫小七,嫌烦,压低了声音道:
“这不至于……”
“本来我还觉得是不是得要跑路,可是这位爷不一样啊,不用跑,跑了没准更倒霉。”
莫小七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行在最前的王安风,茫然道:
“啥?”
大汉拍了下他的脑袋,咧嘴笑道:
“笨啊你。”
“既然咱们这边不懂掩盖行迹,那就让对面也没人会追踪痕迹。”
“杀光了会追踪痕迹的家伙,一来二去,不就算是隐藏行行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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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扎营(1/2)
王安风一行人分成了前后两个部分,大部分人马前面先行,到了一处安全的地方等着,王安风带着十数人在后,处理了山寨的事情,再一路追赶上去。
追上去的时候,尉迟杰正百无聊赖拨弄着旁边的枝叶,等到王安风翻身下马的时候,随意松开手,开口问道:
“搞定了?”
王安风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重重点头。
“搞定了。”
尉迟杰脸上毫无意外,耸了耸肩,道:
“就连我们在这里都能够看得到刚刚那个阵势,想来你也是搞定了。”
“你是怎么弄出那那么个玩意儿的我也不问,可是接下来你打算要怎么办?这儿差不多有四百人在。四百人不是四十人,也不是四人,总不能天天在野外露宿吧?”
尉迟杰回身指了指身后黑压压一片人。
三百青涛骑牵着坐骑,沉默肃立,除此之外,还有九十多名原本山寨的人马,各个身上背着米面粮食,手上抓着灶具,眼巴巴看着他。
本来按照尉迟杰的打算是直接扔下不管,或者给些银钱,让他们四散去逃命,还可以扰乱视听,多少争取些时间。
可是王安风考虑过这些人已经和自己等人有了牵连,扔下不管的话,十有**会被害了性命,就顺便带来了这里。
尉迟杰收回右手,看向王安风,道:
“不说吃不吃得住这苦,四百人连吃喝都是问题,而且若是在野外行动的话,先前你遮掩踪迹的法子就是在骗瞎子一样,迟早会被他们发现,追上来。”
“他们不算蠢,你今日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下一次来的肯定是有把握吃下这一招的人或者法子。”
“当年六国余孽,大秦吸收了一部分,可是剩下一部分都潜藏在江湖里面。”
“现在大秦文臣猛将不缺,造反他们肯定是没有这个本事胆量,可是收拾收拾你我出出气却恐怕再乐意不过。”
声音顿了顿,复又冷笑道:
“以大欺小,老不要脸的废物。”
“而今神武府里最大的那个他们当瞎了一样看不到,反倒是追着我们这些小辈们到处撵,比狗都急。”
王安风摇头,朝着旁边走出几步,取出马鞍一旁悬挂着的燕支剑,在地上划动,连绵起伏的波浪代表山脉,山外一道弧线将整座山笼罩。
然后点了一个点,自此引出一条线,绕了一个大圈子,自某一处空白的角落冲出,道:
“现在我们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趁着对方还没有准备的大好时机,从这些山脉的某一个方向冲出去,然后折返回扶风郡。”
“但是这样做的话,只不过是治标而已。”
“此去扶风超过三千里的距离,我们这么多人,太过于显眼,就算是这一次能够从宛陵城附近成功冲出去,之后也会被堵在第二个‘宛陵城’,甚至于第三个‘宛陵城’。”
“不断损耗,很有可能再回返扶风郡之前,就会有哪一次彻底冲不出去,而即便是回到了扶风郡,也免不了受到围攻暗算,和现在的处境没有太大的区别。”
尉迟杰眉头皱了皱,道:
“自然如此。”
“只要他们一日认为你我很容易就能拿下,自身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认为此举所获之利远大于弊,这样的事情就一日都不会停下来。”
王安风颔首,道:
“那就要说第二个选择了。”
手中燕支剑铮然出鞘,一道凌厉剑痕直接将代表着包围的弧线自中间斩开,长剑顺势归鞘。
尉迟杰挑眉看他。
王安风指着那道剑痕,道:
“正面突破。”
“用一场大胜,让所有人明白我们这一只猎物没有那么好抓,他们既然觉得这个是利大于弊一本万利的好买卖,那就让他赔得蚀了本儿,最好能赔得倾家荡产。”
“只要他们够惨,往后还敢找我们麻烦的人,起码会少上七八成。”
“公孙他们的阵法还有两招没能够练成,第一招是‘入阵曲’,第二招是‘破阵曲’,寻一处地方,将这两招练成,也等这件事情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
“到时候再一举将其击溃。”
尉迟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沉吟片刻,右手握拳砸在掌心上,道:
“你这倒是一笔好买卖……”
“干了!”
“需要用钱的话直接说,四百人不好行动,可老禄原本是在边疆当过斥候,偷偷去最近的城里采买东西却不是什么问题。”
复又一挥手,豪气道:
“本公子旁的没有,钱却足够!”
在王安风和尉迟杰两人走到一旁低声交谈的时候,三百名青涛骑沉默伫立,而那九十多个有些营养不良的山匪则是离得这些彪形大汉有些远,心里头更是忐忑难安,生怕给人一刀子割了脑袋。
等到他二人回来的时候,更是下意识地挺胸抬头,只是身形实在是单薄了些,有两人衣摆给风吹得扬起来,露出了跟排骨一样的身材来,和旁边不言不语就气度沉凝如山的青涛骑完全没办法比。
王安风一路走到马匹旁边,看一眼沉默的众人,道:
“痕迹已经暂且处理了一遍,公孙你派斥候外出查探,寻找一处能够容纳四百人活动的山谷或者平地,其余人暂且在原地休整。”
公孙靖抱拳沉声回应,道:
“诺!”
“杨霜,刘岩,周昌,你们三人各带五人出去,一个时辰之内派人回返。”
另有三名老卒抱拳称诺,各自转身点出五人,除去了发号施令的声音,就只有短促有力的回应,其余未曾被点到的青涛骑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持枪,目不转睛。
沉默当中自然形成了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的压抑。
莫小七感觉自己的身躯有些不受控制地战栗着,想到先前寨主说的话,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咬牙,向来胆小的少年突然发声问道:
“将,将军你们是要找落,落脚的地方吗?”
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的,声音还有些打颤,等到说完之后,发现青涛骑仍旧没有什么反应,但是那边为首的两人直接扭头看向自己这边,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脑袋晕眩,几乎就要坐倒在地。
王安风抬手让公孙靖等人先停下来,然后迈步走向莫小七,心中对他们因为自己沦落至此有些愧疚,笑了笑,道:“我并不是什么将军。”
“不过倒确实是在找能够容纳这么多人暂时停留的地方,你如果知道的话,还请告诉我等,毕竟无论愿不愿意,我们现在都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同进同退。”
“有合适的地方吗?”
莫小七心脏跳得飞快,双手乱挥,结结巴巴道:
“是,是有这么一个地方……”
“我以前跟着三爷出,出去的时候见到过,可是后来三爷,没,没了,就只剩下我自己知道了,是个小山谷,里面有,有条小溪,地方很大,然后,然后……”
说话的声音结结巴巴,额头上不断冒汗。
王安风温和道:
“那那个地方离这里远吗?”
莫小七如获大释,心里重重松了口气,用力摇了摇头,道:“不,不远。”
“慢慢走的话,半天多就,就能到了。”
王安风微微颔首,微笑道:
“多谢了,小兄弟。”
然后转过身来,看向公孙靖,身后的莫小七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大声喊道:
“大……大风!”
一片死寂,没有人回应他,林子里几乎静得能够听得到树叶落下的声音,莫小七头死死低下去,满脸通红,几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当他羞愧到要死的时候,一只手掌轻轻按在他的头发上揉了揉,抬起头来,看到王安风微笑回应道:
“神武。”
莫小七不知为何,心里面突然就松了口气,甚至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王安风手掌搭在他的肩上,道:
“骑过马吗?”
莫小七呆了呆,然后摇头。
王安风笑了下,抬手将莫小七抓起,一下放在了青骢马马背上,然后自身腾身而起,骑在马上,右手拉着马缰绳,道:
“青涛骑分出一百人,和山寨的朋友两人一骑同行。”
“我等先去那山谷中落脚。”
“诺!”
轰然回应,三百青涛骑中,本就有六骑让出了坐骑给尉迟杰等人,此时干脆利落将那些原本的山匪抓起,放在马背上。
多出了一人的重量,胯下坐骑却似乎并没有感觉。
王安风拍马在前,青涛骑紧随其后,自山路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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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王(赢)氏修行(2/2)
莫小七确实没有记错。
那一处隐秘的山谷距离山寨不算很远,花费了一个多时辰,等到钻过了生长繁茂的低矮灌木,视线便陡然开阔起来。
这个小山谷是几座山中间夹出来的缝隙,一片空地,生长着繁茂的植物,南边有一条颇为狭窄的缝隙,宽度只能够容纳一个人行走,放眼望去,只觉得幽深,几乎看不到边界。
王安风跃下坐骑。
身后三百骑整齐划一翻身下马。
这一处山谷中约莫已经有许久没有外人进来过,里面处处可见杂草丛生,甚至能够看到有蛇在其中游动,目前来看,根本不适合居住。
公孙靖微微皱眉,转身下令,三百青涛骑全体将臂铠解除,留下了四十人手持腰刀,切割这里野蛮生长的杂草,若是遇到蛇类,干脆利落一刀劈死。
剩下的二百余人则从那被丛林遮蔽的入口处鱼贯而出,过去了约莫有一炷香时间才逐渐有人回来,每个人肩膀上都扛着一人粗的圆木。
裂口处痕迹,明显是被人用蛮力硬生生得砸断,看得那山匪中人心里好一阵羡慕。
王安风在这山谷当中转了一遍,在各处洒下了些药粉,一来是要防止蚊虫,驱逐野兽。
二来,江湖中许多追踪的手段都是和气味挂钩的,拿药粉来掩盖住气味,自然可以从根本上杜绝这种手段。
王安风抬手深入随身药囊当中,却摸了一个空,至此恍然察觉,自己随身的药物已经彻底耗尽,这药囊虽然是二师父吴长青的手笔,可是挡不住他来的路上也一路洒下药粉,早已经所剩不多。
抬眸看了看,以这山谷的面积大小,还须得要许多药物才能够彻底将气味掩盖住,此时若是在周围采摘药物,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王安风迟疑了下,还是跟旁边的尉迟杰说自己需要出去采血药材回来,然后径直腾身而起,从山岩一侧扶摇直上,到了山顶上,寻到了一处安静隐蔽的角落,抬起右手手腕。
袖口滑落,露出了一串佛珠。
王安风视线落在了佛珠上,迟疑了下。
只是去药房去取些药材炼丹的话,应当可以……罢?
他突然有些心虚。
可是看了看那些依托于自己麾下的青涛骑,还是闭上眼睛,轻声道:
“回少林……”
一如既往的流光闪过,等到王安风再次张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了少林寺的山顶上,只是却不见了往日所见的诸位师父长辈,更不见那熟悉的慵懒文士。
先是沉默,然后有些不适应地闭了闭眼睛。
王安风微吸口气,按下心中翻涌情绪,转身朝着其少林寺的主脉山峰奔去,他曾经在药房中跟吴长青学了数年的医理,对于药房所在,自然不会陌生。
一路奔过去,推开大门,不见了素来含笑的老人,可一排一排的药物,却是分毫不缺,王安风取出了能够遮掩气味的药材,少林寺所处特殊,取出一份药材,转眼便会生出第二份。
继而直接转身,只在一旁的丹炉开火炼药。
这在江湖中是难得一见的奇药,但是在药王谷的药方中,却不过极为寻常,王安风在少年时候就能够每日炼出足足一斤多的分量。
此时内力醇厚,以纯粹的阳刚内力逼迫火焰,炼化出药性,不过只是片刻时间就已经练成,将内炉中的药粉小心倒出,装入了腰间药囊,心中松了口气。
本来打算转身即走,视线却扫过了一排一排的药材,微微凝滞。
想了想并没有直接出去,而是径直走到了药柜前面,复又取出了能够壮血气,强筋骨,生丹气的十数种药材,重新开炉炼丹。
炉火转为纯青,药香越发明显。
王安风手掌轻轻贴在丹炉上,感受炉内药性的融合和变化,这一味丹药是药王谷丹方当中,药性比起纳气丹强数筹的一种,恰好适合七品和八品的武者修行所用。
约莫用去了一个时辰。药香已经袅袅如烟,王安风打开丹炉,拈起一枚丹药,轻轻嗅了下,眉头微皱。
药性很强。
但是,太少了。
他的炼丹手法承自药王吴长青,已经颇为精纯,一炉丹药中凝聚药性八成成丹,不过只有两成流失,可是即便如此,一炉成丹,也只有数十枚而已。
他原本打算看看能不能依靠自己的医术帮助青涛骑快些提高修为,掌握两门军阵的变化杀招,可是眼前来看,以这种炼丹的速度,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他就是花费一整天的时间,累得昏过去,累死在丹炉前面,也支撑不住三百名武者的丹药损耗。
在这个时候,王安风微妙地拥有了和莫小七相似的感觉。
三百名八品以上的武者。
太他妈的能吃了……
巨能吃。
“果然还是不行吗……”
“炼丹太损耗时间了。”
手中把玩那一枚丹药,王安风皱眉开口,身子突然微微一僵,双眸瞪大,看着手心里面那圆珠般的丹药,低声呢喃:
“炼丹太耗时间……”
“炼丹?”
“那干脆……不炼丹?”
王安风迟疑了下,自语道:
“凝结成丹药模样也只是为了方便携带,看上去美观,容易下口而已,只要药性不变的话,哪怕弄成其他模样也是一样的罢?吃下去吸收药性,也不管是圆的还是扁的。”
“不……”
“既然这样,干脆在药性融合之后,直接把药汁取出来,兑到水里面。”
“可这样的药性太过于霸道了,直接吞服会损伤武者自身的身体。”
“加水稀释的话,药性又会分散。”
王安风盘腿坐在丹炉前面,苦思冥想,突然脑海中支离破碎的片段融合在了一起,眸子微亮,忍不住叫出声来:
“等等,没有人规定丹药必须要吞服吧?”
“只要等药性融合之后,引入水中,加水稀释之后,直接把武者扔进去,运转功法吸收药力,不也一样?”
王安风猛地站起身来,奔到了药房的后面,那里有一座足足一人多高的青铜大鼎,王安风臂膀发力,直接将这一座丹鼎的老祖宗给直接搬到了院落当中。
随后一抬手拍开丹炉,以擒龙控鹤的手段,将药材尽数投入丹炉当中,左手一掌拍出,一道雷劲落在木材上,引起暴烈雷火。
因为不再在意药性中和和凝聚成丹的步骤,这一次王安风炼药的速度块了许多,等到药性融合之后,直接拍开丹鼎,低喝出声,右手五指微屈。
以隔空劲气将其中琥珀色的液体尽数摄取出来,倒灌入一处大木桶当中,药香升腾,王安风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下药液,点在舌头上。
感受到那股对于七品武者都算是霸道的药性逐渐升腾,王安风颔首,轻声呢喃道:
“这样,应当差不离了……”
“不过,武者的身体要到极尽疲乏的时候,才是最好吸收药性的机会。”
“索性……索性直接将他们的内气暂且封住,纯粹以外功刺激内气,等到筋疲力尽动弹不得的时候,内气应当也到了最活跃的时候。”
“到时候再以药力刺激,更为有利修行。”
王安风一袭青衫,站在少林寺中,认真思考要如何才能让那三百名青涛骑耗尽最后一丝的气力。
而对于如何才能够将武者的侥幸心打碎,让他们彻底达到极限这一方面……
他的经验,极为丰富。
异常丰富!
在脑海中做好了准备,王安风将盛满了淡青色霸道药液的木桶抓起,准备直接离开少林寺的时候,看到了旁边横着一把木工用的斧头,旁边墙壁上是三师父的字迹。
想来是鸿落羽不知何时放在这里的。想到今日才来了山谷,要建造木屋建筑,少不得要这些工具,便顺手抓在手里。
下一个瞬间,王安风消失在了少林寺中。
墙壁上歪歪扭扭一行字符。
好东西,+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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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苦修(1/2)
王安风出现的时候,整个山谷几乎已经被青涛骑给硬生生地平了一遍,这些最低实力都是能够斩出剑气的精锐,即便是只用腰刀,效率都高得叫人咂舌。
山谷的一侧堆满了木头,公孙靖正打算带着这帮杀人砍头的凶悍汉子抽出腰刀,拿着刀气劈砍木头,准备建几个屋子出来。
看到王安风出来,公孙靖才停下手上的动作,准备喝止住其余的青涛骑成员。
今日还不曾修行。
还不曾等他开口,王安风将手中足以把一个人给淹了的大木桶稳稳放在地上,药液荡动了下,刺鼻的味道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够忽略掉,齐刷刷扭头看过来。
当看到那可疑的颜色时候,其余人还有些好奇和不解,包含公孙靖在内的神武府老卒却整齐划一打了个寒颤,然后隐含惊恐,本能后退了一步。
王安风:“……”
等到公孙靖终于遏制住了自己本能转身抱头就跑的冲动,绷着一张脸将青涛骑聚集起来的时候,老禄已经离开了这一处山谷。
要利用这个木桶中的药液,需要将武者整个地泡进去。那就需要差不多三百个大木桶。
这地方的木头倒是不缺,可也光是有木头了,光是这样可做不出木桶来。
尉迟杰吩咐老禄去取了银钱,然后潜藏身法,从另外一个方向出山,去最近的县城里面把需要的东西都买回来,恰好还有些其他东西要准备,刚好一次性买齐了。
而在顺手将手里的木工斧递给莫小七,要他交给山寨里头唯一一个木匠之后,王安风怀抱着满脑子的修炼方法,看向了面容有些绷紧的公孙靖,看了看那三百青涛骑。
右手拍了拍旁边刺鼻的药液,王安风脸上下意识浮现一丝温和的微笑。
“我有一个主意,公孙……”
………………………
黄小平是山寨里唯一的木匠,或者木工,整个寨子里的木头玩意儿,都是他带着人弄出来的。
那些山寨的劫匪做劫匪堪称是怂包到家,干活也是笨手笨脚,但是竟然能够修出来几间结实的木屋,都要算是他的功劳。
可是在整个山寨的人眼里,包括莫小七,都觉得这个木匠是个顶顶大的古怪人,除了干活的时候,半点不说话,只是坐在石头上乘凉发呆,一坐就是大半天。
可是遇到了要命的事情,跑得比谁都快。
莫小七找到黄小平,或者年纪足够叫黄老平的木匠时候,这个木匠又坐在了一个角落里面,双腿盘起来,双眼无神看着天空。
莫小七觉得他若是能把身上有些发馊味的衣裳换一换,右手的手指不要在脚指头缝儿里面扣扣搜搜,约莫还能有两分什么读书人忧国忧民的气度。
现在却只能看到个偷奸耍滑的老赖。
他说真的不想要把这把斧头给这家伙,可谁让他就是整个山寨里面快要一百号人里头唯一一个会点木工的?想要不给也不成。
当下只好走上前去,右手在那老赖木匠眼睛前面晃了晃,等到他回过了神,才将斧头往前面递了递,不情愿道:
“黄伯,这个是那位将军给你的,让你加把劲儿,做出些木桶来,钉子之类的很快就会送过来。”
黄小平看他一眼,嘴里面哦了一声,然后扣了扣自己的脚指头。
莫小七没有挪步,学公孙靖绷着脸道: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懒?到这个时候了,你都懒?!”
“跑路的时候,就属你最快!”
黄小平终于有闲心看他一眼,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指头,振振有词道:“老子这么牛气的人,来这世上就是鲁班祖师爷爷可怜这天底下的人。”
“老子不能死,死了的话,就是对祖宗不敬!”
“你还小,还不懂……”
莫小七咬牙切齿道:
“你他娘的才小!”
木匠满脸奸笑,道:“有过婆娘没了?”
莫小七神色一僵,气得发抖。
约莫是黄小平觉得自己要再吹牛下去,恐怕会被眼前这小子按在地上爆锤一顿,嘀咕了两句老子现在就是没有拿出真本事,要是拿出真本事还不吓得你小子挫出屎来,然后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握着那斧头,摆了摆手告诉莫小七说自己知道了,马上干活,然后慢悠悠走向了那些粗壮的木头,本来他说看着那些青涛骑干活,可现在青涛骑又给拉去修炼,也只得自己来。
黄小平眯着眼睛看着那粗壮的木头,然后看着手里的斧头,估计这活儿怕是不好干得厉害,拿着把小斧头要做出三百个木桶,简直就是要他的老命。
随手在旁边石头上砍了下,连一条缝都没能留下。
黄小平满脸的冷笑。
看,就是糊弄人的。
三百个木桶?意思意思,差不多得了。
看准了一个角度,黄小平漫不经心落下了斧头。
轰隆隆一声暴响,那灰扑扑的斧头上流过一丝寒光,粗如人腰,垒起来两米高,五六米宽的木料直接被从中间破开。
气浪涌动。
翻滚如潮!
每日只知道吹牛和白日梦,一辈子也就修修木屋的木匠瞪大了眼睛,腿脚发软,一屁股坐在地面上,呆坐半晌。怀里紧紧抱着方才还不屑一顾的斧头,嘴里呢喃道:
“祖,祖师爷显灵了……”
“祖师爷显灵了!!!”
今日的青涛骑体会到了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极限,每一个人都被王安风点住了穴道,一身好不容易才修炼出来的内力直接被锁得干干净净。
然后修行的时间大幅度延长。
若不是因为王安风同样封住了自己的内力,而且训练的量远远比起他们要多,恐怕早就已经有人支撑不住了。
看着站在最前面,动作依旧稳定的身影,蓝宏毅感觉自己昨日高呼神武时候的雄心壮志在以完全可以察觉到的速度在飞快地消失。
任何一个瞬间都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住了。
连身上的铠甲此时都沉重得仿佛背上了一整座的山脉,习惯到近乎于本能的刀法,在承受负重,斩出三百次之后,也几乎要变得变形。
每一个瞬间都想要放弃。
可是心里面的傲气,以及不愿意成为第一个放弃者的念头,让他们一直支撑着自己的身躯,不断的完成重新变化之后的训练。
直到最后劈出一刀的时候,意识还清醒着,身躯却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蓝宏毅整个人都顺着劈出的刀势重重摔倒在地上,而在同时,也有其余十数名修为根基较差的青涛骑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其余人已经没有心力在看,只是艰难维系着自己的动作,他们知道这个时候只要一泄气,自己估计也说同样的下场。
山寨中的原劫匪极为麻利得将软倒的青涛骑拉出来,然后以极为娴熟的业务手法把这些武者衣服扒了个干净,只剩下一条裤头,直接抬着扔到了药桶里面。
今日里也不知道为何,原本懒散的木匠黄小平先是发了疯一样又哭又笑,然后就跟吃了药一样,做事的效率快得惊人。
三百个木桶早已经准备好,里面以药液兑水,一片淡青。
蓝宏毅给扔进去的时候,还呛了两口水,反倒是有些清醒过来,第一个感觉便是浑身上下的疲惫被缓缓驱逐,有些麻痒的感觉。
他心里是有些埋怨和不解的。
他们知道此时的情况有些危急,但是这样子单纯只是加大修炼的力度,也没有什么用处,反倒还会有害,若不是因为昨日神武之名,就算是王安风的命令,他也懒得搭理。
三百人中本就有许多人不愿接受今日那般大数量的修炼,若不是因为不愿意输给其他人,早就有刺头跳出来了。
蓝宏毅下意识深深吸了口气,本来打算就在这儿小睡一下,神色却骤然变化,经脉中,原本被封锁的内力瞬间被外来的药力冲开,然后裹挟着浩浩荡荡的内力,飞速运行。
内力以远超过平时的速度被经脉和筋骨吸收,在这种极端疲惫的情况之下,竟然冲破了一处经脉,蓝宏毅胸中一股气息涌动,忍不住昂首长啸出声,身上气息瞬间高涨三分。
而在同时,十多个扔进大汉的木桶里面,又传来两声长啸,引来了一道道的视线。
王安风手中刀劈下,沉声开口道:
“等到修行到身体极限之后,再用药液,恢复身体,刺激修为增长,你等今日第一次使用这种药液,最好能够彻底逼近极限,那样子效果最好。”
青涛骑已经没了力气回应,只是劈斩的动作似乎又凌厉一分,公孙靖心中微松,同样一丝不苟,竭力修行。
在黄小平超常发挥弄出来的灶台上。
莫小七看着一条一条的大汉跌倒,然后被原本的山匪扒光了扔进木桶里,莫名觉得有种煮人肉汤的感觉。
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扔到了脑海后头,想到王安风跟自己说的话,从怀里小心摸出来了一个小竹筒,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木桶,咽了口唾沫。
木筒打开,刺鼻的药香扑面而来……
莫小七一咬牙,将药液直接倒入了肉粥中。
“这,这不怪我……”
ps:这种章节没法子省去,所以我会尽快渡过,然后尽量写得有趣些,抱拳……
第二十章 青涛骑雏形,再次接触(2/2)
蓝宏毅沉默着劈斩下手中的刀,肌肉贲起,纯粹的劲气蛮力驱动着刀锋破开空气,压迫气流形成了极为锋锐的两道气息,然后重重地劈斩在地面上,形成了一道痕迹。
一个人的这种‘刀气’自然没什么好看。
但是足足三百柄制式长刀整齐划一辟出刀气,却自有一股迫人的压迫感觉,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蓝宏毅深深吸了口气,复又一刀劈出。
远远看过去,刀光潋滟,像是流动的潮水。
已经过去了足足一个多月的时间,在一开始的突飞猛进之后,所有人的修行速度再度变得慢了下来。
为了重新感受到那种大步提高的感觉,每个人都暗地里给自己的修行加料。
而现在,他已经能够修炼到自己陷入半昏迷的状态,然后被那些原本的山匪麻利地扒光衣服,扔到药桶里面,静心吸收了药力之后,再端着加了料的‘药膳’,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
感受着胃部不堪折辱的抽搐,一点一点抽取药力,融入内力修行当中,蓝宏毅几乎想要泪流满面。
成长了啊……
莫小七重重松了口气,那一日他担心被揍,跑得远远的,可是就算是他已经跑得足够地远,依旧听到了传来的惨叫声,让人心惊胆战。
莫小七看了看锅子里的米粥,心里面没有半点想要尝一尝的念头,也就是大寨主壮着胆子吃了一晚,面色发青却还是狼吞虎咽吃了个精光,半点都没有剩下。
反倒是那些青涛骑用剩下的药水,这些天全给他们用掉了,第一次用的时候,浑身上下仿佛刀割一样地难受,后面反倒是好了些。
尤其是那位将军给了他们一本武功秘籍之后,再泡药的时候,只是刚刚开始难受些,后面反倒是会很舒服,这段时间,莫小七都觉得自己长了不少肉。
而整个山谷里面,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一样的变化。
总是懒散得似乎少了几根骨头的木匠黄小平自从拿到了那个斧头之后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尤其是那天,那叫做尉迟的青年把老黄叫过去,在地上勾勾画画写了大半个时辰的东西,然后他是笑眯眯地走人了,老黄却就像是整个人都魔怔了一样。
先是发了半天的呆,然后跟疯子一样大喊着带着十多个山寨的人去鼓捣了大半个月东西,除了木材之外,各种材料搬来搬去,老黄更是傻了一样,每天对着几张草纸发呆。
其中,有一个小姑娘也经常去看看,莫小七有一次经过的时候,隐约听到了机关齿轮,只是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个月之后的现在,除了屋子之外,唯一的入口处架起来了几个古怪的装置,四处岩壁上也有类似的玩意儿,最起码莫小七说看不出那几个像是楼又像是土墩子的玩意儿有什么用。
但是他还清楚记得那一日这东西建成之后,青涛骑抓回来了一头黑瞎子和一条大虫,直接扔了进去,然后一阵咔嚓声音之后,两头猛兽直接被足足三米长的木钎子给插成了刺猬。
死得惨,死了之后还给剥皮吃肉。
莫小七估计自己十年都忘不掉那天,老黄又哭又叫像是傻了一样,当然更重要的事情是,那老虎肉竟然那么难吃,又干又柴,还一股子酸味儿。
可是这毕竟是老虎啊,整个寨子里没有剩下一口肉汤,一遍鼓足了力气往下咽,几乎要给噎死,还要拍着胸脯大声说好吃,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真不愧是老虎肉。
这样哪怕那一天了账了,下去也能拍着胸脯和三爷他们说说,好歹爷们在上头的时候也威风过。
老虎肉啊,寻常人哪里吃过?
这个牛够吹大半辈子了。
莫小七想着想着又有些走神,直到耳畔听到了机括转动的声音,才发现平素应该是在玩命训练的青涛骑竟然已经集结了。
每个人除去穿戴了那一套铠甲之外,身上还多出了一个腰囊。莫小七隐约听他们说过,这里面分成了三个小囊,一种是伤药,一种说刺激内力恢复的丹药,还有一种就是毒。
平素青涛骑出去打猎物,或者负重修行的时候,根本不会像是今天这样全副武装,连腰囊都已经准备好了。
莫小七甚至看到了明显是高手的那个老爷子背上了一把藏青色的大剑,也跟在了一旁,只看脸就知道是要去杀人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莫小七下意识想到这个地方是不是终于被发现了,然后下一个反应就是有些担心,好不容易能够吃上些饱饭,还能够修炼武功,还要丹药可以用,这个可是他以往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情。
要是没了……
莫小七一手抓住了黝黑沉重的大铁锅,右手拎着把剁骨大菜刀,神色凝重。
尉迟杰站在王安风的旁边,右前臂上停着一只飞鹰,解下信件递过去,道:
“老禄这一次回来的时候,发现了大量陌生武者的痕迹,只是他发现的数目就有超过一两百,其中最强是中三品的武者,大部分只是寻常的武者,**品偏多。”
“应该是来找咱们的。”
王安风皱了皱眉,道:
“这个等级的武者,应当没有胆量来围堵我们才对。”
尉迟杰耸了耸肩,轻描淡写道:
“他们自然不会愿意,老禄现在就在其中一支队伍旁边守着,只三十多人,从衣着上看得出应该是一些小型的江湖门派,这一次卷入其中,想来也知道是被强迫的。”
“大抵少不了被胁迫,威胁,或者许诺下好处之类的戏码。”
“对面儿打的是遍地撒网的念头,这些武者进入这连绵山川当中,搜寻我们所在的位置,无论我们是将他们击退,还是引向其他地方。”
“甚至干脆利落把他们给杀了,都暴露了一定的踪迹。”
“这种事情多了,我们藏身的地方就会被发现,嘿,看起来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消息终于算是扩散出去了,咱们这一块大肥肉上,真的是谁都想要咬上一口。”
声音顿了顿,复又道:
“不过……这不是刚刚好吗?”
尉迟杰眼中有异样的兴奋之色,指了指旁边青涛骑,道:“一个多月堪称折磨一样的苦修,差不多也是时候见见血了。”
“至于对面的打算,既然打算用人命来堆,避说避不开的,干脆利落点就好,能拖延多久说多久。”
“安风,你弄点那什么化尸粉之类的!”
王安风嘴角抽搐,看着旁边兴奋的青年,放弃了再一次给尉迟杰结实自己家师父根本没教自己那种奇门歪道的东西,但是说了尉迟杰大抵也不会去听,转身看向青涛骑,沉默了下,缓声道:
“一切小心。”
“就算是在山林中,最少也应当有五人一组行动。”
三百青涛骑整齐划一,沉声应诺,继而转身,并没有带着坐骑,隐蔽身形进入山林之中。
老禄在这一月多时间中,带着他们在山林中行走过不止十遍,将边疆斥候军中的技巧传授给了这些原本出身帮派的野路子武者。
于是有三百人冲入林中,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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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垂钓人间(二合一)5400
杭勇跟在师父和师叔的后面,慢慢朝着前面摸索过去,这里算得上是山清水秀的地方,人道江南好风光,传了好几百年的话,自然没有假的,可是他却分毫没有闲心去赏景。
浑身的肌肉紧绷,握剑的右手手心里面汗水出了又干,早已经是一片的滑腻。
他们柳剑派只是江南道上一个不知名的小门派而已。
当年帮主在外面闯荡江湖,生死里闯将过来,学了一身的武功,当年也曾经在天山下求了数年,从一位高人手中学得了一门天山剑术。
不过只是天山上的粗浅剑术,在寻常江湖人的眼中也已经是一门上乘法门。
当年的柳剑派掌门就是凭借着这一门剑术,在数座县城当中打出了自己的名声,人到中年的时候,借着越涨越高的名头,顺利开门立派,广收弟子。
之后又是十数年光景,本来在门派附近县城当中,柳剑派弟子已经算是颇为威风,这一次却被半逼迫着参与了这一次的围剿,心中难以安稳。
说是围剿,但是他们心里面其实很是清楚,自己等人绝对不是对手,只是心中侥幸,在答应下的时候,从未曾想到过自己的名字会被抽到罢了。
江南道十三世家当中,文家虽然立足于朝堂,并不以武力见长,但也不是小门小派所能相提并论。
在率人杀了文家家主的情况下,还能够从文家冲杀出来,一路在山林中快要两个月没有暴露行迹,这种对手很明显不是为了他们准备的。
他并不想要过来。
可惜江湖上很多事情并不是他不想就可以不去做的。
柳剑派一行二十多人,脚下步伐相同,手持长剑,彼此互为犄角,被保护在中间的那名青年腰间有一个精巧的竹筒状机关,只要一拉下,就可以升起天火,方圆数十里清晰可见。
到时候,自然会有真正的高手过来援助他们。
但是在杭勇的心里,却已经觉得,就算是有高手援助,十有**也是来不及的,等到高手赶来的时候,却还不知道脖子上这一颗脑袋还在不在。
杭勇咽了口口水。
大概是不在了的……
右手下意识握紧了长剑,剑柄上垂下来一条明黄色的剑穗,想及家中亲人,心中稍暖,旋即便满是无力和悲凉。
前面的草丛中发出哗哗声响,柳剑派二十多人的神经瞬间紧绷,为首的中年男子持剑高声呵斥。
而被众人团团保护在中间的那名青年已经一把抓住了那竹筒,左手拉着引线,双目睁大,其中隐隐有些惊恐,只等着确定了情况之后,马上拔下引线来,好让那些高手能够快些赶到。
心里面最大,也是最为微弱的侥幸却是希望对方看到天火升空之后,能够知难而退,不和他们缠斗。
呼吸声越发粗重,杀气如同水面下窜动的激流,不曾有片刻时间消失,可水面上仍旧是一片平静。
过去约有一盏茶的时间,杭勇紧绷的神经稍微松缓。
突然听到了一道极细微的机括声音,心脏啥时间颤栗,下一刻,中间手持天火机关的那名同门捂着手掌惨叫出声,手中的机关已经跌坠在地上。
仿佛惊弓之鸟,剑鸣震颤声不绝于耳。
蓝宏毅和自己一同修行的同伴隔着柳剑派的武者尚且还有数十米,神色沉静,挑选恰当的角度靠近,行进之间,称得上一句无声无息。
等到只剩下了三十米的时候,为首的神武府老卒抬起右手,众人脚步戛然而止,随即那只有些老迈却依旧有力的手掌稳稳做了个下劈的动作。
蓝宏毅神色微凝,吞下丹药,等到药力化开,深深吸了口气,以全力运转轻身功法。彻底放弃了腾纵和回气,以这样的牺牲,将短时间短距离内的爆发力提升到了现在的极限。
一步步踏出。
七步之后,身法速度已经快到连他们自己都有些难以控制的程度。
手中的制式腰刀斜持。
右手握刀,手掌上青筋暴起,控制好方向。
刀锋低吟不止。
哗啦声响几乎在四面八方同时响起。
每一处方向有五人,共二十人,携带者仿佛冲阵寻死一样的惨烈气势,撞破了浓密的山林,瞬间和柳剑派众人接触。
寻常武者施展身法,都留有三成以上的余力,皆因为江湖厮杀惨烈,每一步都要考虑后路,不能够只顾悍勇。
军阵中却不需如此。
蓝宏毅仍旧记得加入时候被告诉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相信自己的同伴,既为锋矢,自当全力以赴,后背交给同泽。
既然冲阵,就要将此时的极限发挥出来。
有死无生。
四个方向的青涛骑仿佛四柄锋锐无匹的陌刀,瞬息间将柳剑派众人彼此照应的阵型撕扯开。
老禄在空中沉默看着。
鲜血在林地中盛放。
啪地一声重响,二十人的右脚重重踩踏在了地面上。
战甲摩擦发出肃杀声响,急速骤停带来了对于筋骨和内脏的压迫力,却被青涛骑面无表情地承受下来,急速奔驰带来的气浪尚未散去,旋即猛地持刀回身而转。
仿佛骤然有寒梅盛放。
二十柄森寒的腰刀刀锋彼此配合旋转,既能保护同伴的后背,又能够攻杀对手,只是一个瞬间,便有四五名柳剑派武者直接倒在了地上。
蓝宏毅心中默念八卦方位,接着刀势,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然后仿佛一个机器一样,按照训练时候几乎已经熟悉到堪称本能的动作,再度下劈。
二十人做出相对应的动作,阵法再变。
刀光如冰河,自山川最上流倾斜而下。
仿佛墨家机关,每一处机关齿轮只是机械般地运转,组合起来,便是天下第一等的攻城利器,挡者披靡。
杭勇只觉得眼前瞬间有三道刀光袭向了自己,只来得及抬起手中的长剑,便感觉到身躯骤然剧痛,手臂小腹处已经受了刀伤。
再下一刻,身上又重新增添数道刀痕,鲜血淋漓。
而眼前的刀光根本不见停歇,仿佛浪潮一般,再度涌来。
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他几乎转眼间就成了一个血人,怒喊着劈出了倾尽一切的长剑,却被连续数柄长刀碰撞,卸去了全部力量。
杭勇最后的意识听到了自己师父堪称绝望的嘶喊声音,当年单枪匹马,凭借着手中的剑不断厮杀,剑下性命没有上百,也有数十的狠心剑客,仿佛逼到了绝境的野兽,怒喊道:
“我们投降!”
“我知道说谁要对付你们……我们投降!”
伴随着一声短促有力的停下,仿佛怒潮一般一阵接着一阵,竟似乎永不会停歇下来的刀光骤然停滞,寒芒如水,晃得人眼花缭乱。
腰刀挥舞带起的风自刀锋上面拂过。
刀鸣声音清越,连绵不绝。
杭勇心里一松,最后的意识消失不见,浑身刺痛再也没有办法忍受,仿佛山洪爆发一般涌上心头,直接昏迷,重重倒在了地面上。
刀锋整齐划一收回。
仿佛碧波青涛,连绵不绝。
……………………
江南道十三郡多以大江大川名传天下,名山相较而言多为俊雅,少有雄壮,镇江北去百里处,却有一座名动天下的雄奇山脉,肃立于江流北岸。
一千余年前,前代武帝曾于此山上亲笔题写‘天下第一江山’六字,后有儒家大儒摹写勒石,字迹绵延千年,至今仍旧清晰可见。
后山有亭名凌云,取气凌云天,龙腾凤集之意,江南道多名士清谈,名士重名,自然要找个足够分量的地方,永固山后凌云亭多少算是个去处。
每年三月九月两次清谈大会,遍邀江南道名士,高谈阔论,眼界放得极高,勿要说是寻常百姓,就算是士族中格位较低的门第,都没有资格落座,引以为是一时盛谈。
而在平素,这凌云亭也算是一处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够上来赏景的地方,甚少看到些布衣书生。倒是不时有些秀丽丰腴,颜色貌美的世家女子指着某一处角落,如数家珍道出这里曾经是那位那位羽衣名士所在,当时指点江山又是如何如何潇洒。
山上有一处山石伸出悬崖数丈,仿佛是有仙人伸掌,上面有修建有一处亭台,至今已经有数百年风吹雨打,人世间富贵,王侯将相不知几度颠倒翻转,这里的山亭却从未曾有过变化。
一名素衣男子站在这山亭当中,右手搭在栏杆上,极目远眺,左边伺候着一名形容枯瘦,仿佛行尸的男子,身上一股子阴气像是埋在地里八百年的古尸。
右边则是个人高马大的魁伟壮汉,嘴唇紧抿,眸光眯起有几分傲慢味道。
手中长剑不曾出鞘,剑意只在鞘内震荡。
可是眼瞅着这男子身材高大,站在那里便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好剑快剑,连带着这山亭,连带着伸出来的这一块大山岩也像是把沉重厚实的长剑。
天底下以剑为兵器的武者不知道有几千几万几十万,可说能够把一把剑练到这种境界的,往上数三代都数不出太多的名字。
这定然已经是剑榜上有名的大剑客。
被左右两人簇拥在中间的男子目送着数只白鹤振翅直上云霄,收回了目光,呢喃道:
“王天策的儿子入了山已经快要有两月的时间,却仍旧没能够找到他的踪迹,带着了足足三百人,还能够做到这一点,当真是能躲。”
旁边仿佛古尸一般的男子摸了摸胡须,笑出声来。
这本来是带着些许奉承和讨好的微笑,但是因为他的面容,总也带上了几分诡气几分阴冷,似也知道自己笑起来不如人眼,他只笑了两下,便敛住笑声,道:
“能躲也躲不过一月之后了。”
“今日派出那些武者,他们若是出手,则自然会暴露出消息,若是不出手,这绵延山川虽然看似辽阔无边无际,却总也有个尽头,到时便如瓮中捉鳖,自然是手到擒来。”
旁边高大剑客眼皮微掀,冷笑道:
“到时候,切莫不是瓮中捉鳖,而成了猛虎出匣。”
仿佛古尸一般的男子视线落在剑客身上,道:“燕大侠,这话又是何意?这一计策,主公也是允诺了的,莫不是燕大侠觉得不妥?”
“若是当真觉得有所不妥之处,何不早些说出来?总也在旁阴阳怪气,可不像是你所说的剑客做派。”
燕姓剑客冷笑不言。
为首之人摆了摆手,止住两名客卿争斗,轻声道:“两位不必争执,此事是我同意,同样若有什么危险,自然是要由在下一力承担,不会怪罪到两位身上。”
枯瘦男子止住声音。
燕姓剑客沉声道了一句不敢,声音微顿,似乎觉得自己这般开口有些僵硬,又拱手道了一句:
“此事唯先生马首是瞻,无有二话。”
中年男子微笑颔首,远望着连绵起伏几乎不见边界的山脉,轻声道:
“此事多少有些莽撞,只是如此好的机会,这辈子我不知还能不能遇到第二次,本来打算能够尽快解决,却不曾想被拖到了这个时候。”
“这消息已经没有办法再遮掩住啦。”
“再过些时日,不知道会引来哪一位神武府的将军出现,若是寻常斗将营倒是无妨,打杀即可,可若是离弃道出现,恐怕只能退去。”
燕姓剑客心胸中思绪一阵涌动。
离弃道乃是大秦南疆出身,一路成长为大秦统帅,横扫天下,他亦是出身南疆,南疆男子,对于当年年少时即成名,为师杀人而去的离弃道,耳熟能详。
此时一想到儿时所尊崇之人或者会成为自己的对手,便是忍不住一阵心血沸腾。
旁边枯瘦男子眸中神光暗蕴。
江南道。
他低声呢喃。
甚至不至于江南。整个江湖的走向,或者都会因为这一件事情而彻底发生巨变。
江湖中不比朝堂,朝堂上勾心斗角,以出身论高低。
江湖上则大多以豪勇名声称雄,能够杀灭神武府,自然会彻底得罪大秦朝堂,惹得纵然离开了军队,也算是天下少数强横的雷道宗师离弃道天下追杀。
自己所暂时栖身的这位男子虽然武功也入了宗师,算是江湖上的一地豪雄,但是对上当年战阵中杀死过五名宗师,甚至于率军亲手格毙了靖国大宗师车玉龙的离弃道,不占丝毫优势。
武者到了宗师境之上,厮杀起来可不是单纯论及内力和境界。
像是离弃道这种自乱世中硬生生厮杀出来的沙场宗师,即便是身后没有万军追随,一身煞气也足以压迫地对手难以使出全力。
也幸亏离弃道离开了大秦。
否则他只要一想到大秦煞气第一的武将握着那柄神兵榜上名列十七的大秦镇岳,就几乎要肝胆俱颤。
纵然是宗师,面对曾经杀死过不止一位宗师的同级别高手,先天上气势就会弱了三分,更何况雷道武功本就是天下攻杀第一。
当年离弃道在道门祖庭之下,连连斗败道门宗师,险些逼出道门太上出山,几乎要令整个江湖沸腾。
若是当真惹来离弃道追杀,他们只能够各处隐蔽。
但是纵然如此,他也觉得这相当值得,离弃道纵然厉害,但是天下之大,有心去躲,总会有办法,而离弃道已经年迈,当年征战沙场不知受了多少暗伤。
最多一二十年时间,这位曾经于沙场上不可一世的猛将就会一病不起,到时候,击毙神武府带来的名声和利益就会逐渐显现出来。
那个时候,就算是碍于江湖众人的眼光,六国之人也会将自己等人视为座上宾客,重新再起一份更大的基业,几乎举手投足一般,轻而易举。
以二十年时间潜伏,换得出入六国权贵,换得子孙绵延,以一人而成世家。
这种买卖,千百年来寥寥无几,无不是踩着乱世豪杰,帝王将相的肩膀往上攀登,而遇到这等大机遇,有气魄倾全身家当一搏的,更是寥寥无几。
枯瘦男子双手插袖,眯了眯眼睛。
一月之前,曾有天火烧云异像,引得附近有幸得见这种景象的百姓无不诚惶诚恐,跪拜祭祀,以为是道门神灵显灵,降下天火来清除污秽。
人人家中念诵道家经文,门上贴黄符,出入则口称道门箴言,仿佛自那一日起,人人都是那道家仙神的徒子徒孙,可是这山下不远处的一个道观里面却是半点反应都欠奉。
每日照旧早晚三炷香。
一个小道童每日收拾早饭晚饭,一个模样二十多岁的道姑女冠每日也不诵经,也不打坐,只是坐在一块石头上,呆呆看着旁边流经的溪流。
道姑手上抓着一根树枝,树枝上悬挂一根白线,一直垂入水面,那小道童似乎终于看得有些无趣了,咕哝道:
“师父啊……您到底是在做什么?”
道姑一本正经回他道:“抓鱼。”
道童无奈叹息一声,道:
“师父唉,抓鱼得要鱼饵鱼钩啊,你这样搞根本就抓不上鱼来嘛。”
“而且上一个这样装样子的老头子,已经是两三千年前的老人家啦,现在哪怕村子里穿开裆裤的小屁孩都知道愿者上钩的事情,你这样装高人气度已经没用啦。”
一直过去了好几息的时间,那道姑才回过神来一般,道:
“我和他不一样。”
“我是神仙。”
道童狂翻白眼,道:“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你是神仙那就是神仙。”然后看了看天色,拍拍屁股回了道观里面,抓了一把香在手里,咕哝道:
“说自己是神仙,有本事跟观里这些陶像一样每天早晚三炷香啊,每顿饭吃得比谁都多,睡得比猪还沉,还有脸说自己是神仙……”
“不过不是神仙也好些,每天就只是在道观里呆呆坐着,冷冰冰的,也没让说话,一点都没意思。”
咕哝两声,看着那些威严的陶像,一把香点燃插在香炉里,摆了摆手,道:
“今日你们还是自己分吧。”
道观外青石上。
被自家徒弟说早就已经过时了的道姑端坐不动,一双眼睛看着那勉强能够称作鱼竿的树枝,垂下的白线一直没入浅浅的溪水中,然后不断地往下蔓延。
肉眼看去,几寸,十几寸,几丈,十几丈,百丈,千丈。
势与天齐,却悬而在下。
上有三十三紫禁天。
下有九十九地幽冥。
道姑端坐人间,一杆垂钓。
ps:今日二合一奉上…………
第二十二章 豪气醉意(二合一)
大秦的江湖上每天都有新鲜事情发生,但是若说最近数月最大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事情,莫过于江南道发生的连续两场大战。
第一场直接有宗师参与其中,当年断臂之后,退隐江湖的天山剑魁重现,一剑荡寒秋,劈斩出了不逊色于青锋解大长老三千里剑光的赫赫声威。
第二件事情,便是当年毁誉参半的大秦神武府再现江湖。
二十年前,大秦朝堂已经解除了神武府,此时神武再现,自然也沉默不言,江湖上却是风起云涌。
当年扫平六国神武府居功甚伟,也结下了数不清的仇家,直到大秦已经一统天下二十余年,位居于大秦正二品的上柱国仍旧会在路上遭人刺杀,不得不亲自拔刀在手。
原因便是那上柱国当年是神武府中第一流的谋士,何况这一次出现的竟然是当年神武府大帅王天策的子嗣。
王天策啊……
不知道多少人恍惚失神。
江湖上一代新人换旧人,当年意气风发,几乎要将这一座江湖踏平了的天策上将军,年轻一辈已经没有了多少印象,只有老一辈的江湖武者还记得当年那书生带来的阴影和喘不过气来的压迫。
畏惧在很多情况下会变成仇恨和敌视。
自己不是对手,便也见不得别人好,若是见着了旁人落难,面上假惺惺满是遗憾,心里却很是得意,暗地里道上一声原来你也有今日。
而能够看到当年纵横天下,振臂一呼,便是山呼海啸般回应的大人物跌落到尘埃里,那便更是快意地很,没能亲眼看到那人倒台,口头上也是要占上几分便宜才行。
等到那人彻底没了生息,便要站在这‘大人物’的脑袋上,高谈阔论指点江山一番,讲得唾沫乱飞,自以为得意。
江南道内外,几乎人人都想着看那神武府会如何倒台。
城里面支起来了一处酒肆,酒旗下面坐着了几个年轻武者,要了几坛子好酒,再来几盘子下酒卤菜。
正是夏日时节,什么鸡爪,莲藕,鸡子,鸡胗,猪脚,都拿着卤汁腌好了颜色端上来,正好下酒。
几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边饮酒吃肉,一边高谈阔论,约莫是看到了路边有清秀的小娘走过,酒气上脑,说话的声音越发地大了些。
这一边说我看神武府气运也就只是到这里了,恰是当年造孽太多杀人太多的后果,结果惹得江南宗师出手。
另外一边人叹息说只是离得远了些,否则一定要亲眼过去看看,这在父辈们的口中,曾经不可一世的神武府,究竟是要如何去倒台。
高谈阔论,声音越说越大。
说什么王家小杂种,自文家山上冲杀而出,说害了文家家主名士性命,马踏江南,残害江湖侠士无数……
头发灰白的掌柜才从后院里挑着酒出来,听到了那些武者交谈,身子一顿,不再迈步,满是皱纹的脸在阳光下像是一座沉默的塑像。
旁人有些好奇去看,却听到哗啦一声,酒桶直接砸在了地面上,那老者突然一把抓起旁边沽酒的长柄木筒勺,几个大步,奔到了那几个武者前面。
几名武者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根本懒得搭理这个头发苍白的老不死,其中一人皱眉不耐道:
“我们这边不需要加酒,老家伙让开,省得扰了我等的兴质!”
老人不答,只是左臂高高抬起,仿佛蓄势的长弓,在老人脸上撒下阴影,微微一顿,就劈头盖脸朝着那几个青年武者砸下去。
老者的面容狰狞,怒声道:
“干你娘!”
一阵哐啷乱响。
老人右边的袖口空空荡荡,显然是个断了一臂的残废,可是左手上的物件砸下去却极为狠辣,顷刻间将那几个年轻力壮的武者给砸倒在地,流淌出血水来。
可是这个老者却分毫不懂得什么叫做手下留情,面目狰狞,下手一下比一下子重,等到几个年轻人躺到地上都不动弹了,才重重扔下了染红的家伙事儿。
喘着粗气,一双眼睛横扫周围的酒客,平素里和善的老人家,现在仿佛一匹怒虎,身上一股子煞气重得让人根本无法靠近。
有胆量小的酒客已经颤颤巍巍放下了酒碗子,卡啦一声。
老人仿佛回过神来,收回视线,沉默了下,重重一摆手,粗声道:
“今日不开了!”
“走走走,都走都走……”
一顿脾气把酒客都给赶走了,脾气大变的老人甩着空荡荡的袖口,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家的屋子里,脸上面容却是变得逐渐平和下来,不像是刚刚那么暴怒躁动。
老人踉踉跄跄从柜子里拖出了一个小木箱,仿佛雕像一样站了许久,缓缓俯身下去,扫平了灰尘,左手轻柔从这木箱上面拂过,打开看着那柄依旧寒意逼人的长刀,咧嘴道:
“自文家山上冲杀而出,杀文家家主,马踏江南,残害江湖侠士无数……”
“哈哈哈哈哈,杀得好!杀得好啊!”
老人大笑,一下坐倒在地,握紧长刀靠在墙上,仿佛饮了足足一整坛子陈年美酒,满足地长叹一声,呢喃道:
“不是孬种啊……”
“神武老卒魏刀儿,今日,又看到了千骑卷平冈的豪气。”
……………………
“找不到人……”
“之前所指向的那一座山寨,已经被天火烧云的异象彻底吞噬,之后的行踪便变得飘忽不定,难以察觉。”
“而且只是一份情报,与我庄中并没有利害关系,没有必要为了探查情报而令暗子自陷死地。”
司寇听枫坐在桌前,神色平静,看向外面风景,这里是江南道一处酒楼当中,高有七层,远远望去能够将一城的风光人情尽收眼底,自然也是不便宜。
她的对面是薛琴霜,穿一身白衣,外罩红杉,神色颇为平静,闻言道:
“果然,江南道山川连绵,纵横千里,就算是以天下第一庄的情报能力,也毕竟不是无所不知。”
“来之前就已经想到这样的结果,只是不曾想到果然如此。”
司寇听枫皱了皱眉,道:
“你既然知道了会一无所获,为何还会过来此地?”
薛琴霜微笑看她,道:
“先前不是早就已经说过了?好友有难,自然不能够袖手旁观,多少应当尽上一份心力。”
“我观局势,虽然那位江东大侠不愿意放过安风,而安风自己未尝没有以此役成名江湖的打算,只要他们一日未曾离开,我便守在这里,伺机而动,总能见到的。”
司寇听枫眉头稍微舒缓,淡淡道:
“虽然未能找到王安风的踪迹,但却有另外的收获。”
“那位江东大侠用了釜底抽薪的手段,拿着附近的江湖门派当了弃子,这一次纵然能做到声名鹊起,必然也要恶名傍身。”
“而以如此手段,恐怕不日便将寻到王安风所在,到时你也能顺势见到。”
薛琴霜押了一口酒,一双褐瞳灿然如星。
“便是最好。”
……………………
烟雨朦胧,笼罩了整座城池,细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将地上的青石板冲刷得一片幽静气息,奉了圣人旨意,一路隐藏身份从天京城中马不停蹄赶到江南道的大太监终于还是止住了步子。
李盛一身文士广袖长袍,坐在了屋檐之下,旁边一个红木案几,上面摆放着瓜果点心,还有一壶冰好的酒,一个冰裂纹的精巧酒盏子。
笑虎李盛睁开一双惨白的眸子,饮了口酒,酒水并雨水,入喉处便满是愁意,抬眸看着细雨洒落江南道,淅淅沥沥不曾停歇,颇有两分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味道,呢喃道:
“这件事情,棘手,当真棘手……”
“没曾想才不过两月时间,就能够弄出这般大的阵仗,声势几乎要震动整个江南道的江湖,惹来如此大的麻烦,果真不愧是姓王的啊……”
无可奈何叹息一声,复又想到,这件事情,归根到底也就是那位早就已经不在人间的王天策弄出来的,和王安风所作所为其实倒是没有了太大的关系,心中思绪不由得有些微妙。
莫不是,这便是好人不长久,祸害遗千年的意思?
李盛的视线落在了旁边的一个紫檀木的木盒上,一双惨白色看不出瞳孔的眸子里满是沉凝。
檀木本就属于贵重之物,紫檀更是檀木中上上等最尊贵品相,素来只是存放天下难得的宝物,这一个紫檀木盒里面放着的是一卷明黄色卷轴。
以玉为轴,九龙缠绕,正是封定国公的圣旨。
只要王安风接过了这圣旨,当日便是大秦爵位第一等的定国公,和大秦帝国亲王同列,带金玉带,能有私兵五百护卫,到时候江湖中高手敢动他一根汗毛,便是在和大秦做对。
江南道铁骑虽然只是大秦第二等军队,但是冲杀起来,也不是寻常武者能够匹敌。
而所谓江东大侠,一派宗师,面对江南十三郡十三位柱国守将,也不过是以卵击石。
只要他接过这一卷圣旨……
但是,当真会接过吗?
想及当年那位,我下天地一盘棋,甩袖离开,分毫不取的书生,李盛只是微笑。
然后悠悠然叹息一声,收回视线,饮了口酒,外面的雨还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而王安风的踪迹始终难以发现,就仿佛一滴水落入潮水当中,混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
杭勇再度转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到了一处山谷当中,身上被严严实实裹起来,受了伤的地方也应该已经被上了些药,此时仍旧一片火辣辣地生疼。
一瞬的茫然之后,猛地抬头去看,满脸的惊恐,当发现自己的同门大多都还在这里的时候,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觉混合着说不出是痛苦还是悲凉的心绪,竟然忍不住嚎啕大哭出声。
待得冷静下来,有穿着一身黑衣的青年将他们全部分开带出去,一个一个询问,他没有半点的隐瞒,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部都告诉了那名总习惯眯着眼睛笑的年轻公子哥。
之后便被那些穿黑衣的人带走。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这些人却不曾如他所想那般杀了他们灭口,只是将他们暂时囚禁在了这个不小的山谷里面。
不准轻易出入,还需得要时时做些劳工苦工,诸如木匠事情,或者帮助那些青涛骑的修行。
除此之外,并未有太多苛责,每日饮食也是不缺,算不上有多滋味浓厚,但是足以入口,杭勇已经是自心里面感觉到了感激。
唯独真的从死地里冲出来,才能够知道活着,只是活着就已经是足以让人热泪盈眶的事情。
哪怕每日里做些苦力活,也比当场被杀死在丛林里要好无数倍,毕竟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死掉的话,一切都只是空白。
而王安风也终于弄明白了,究竟是谁如此费尽了心思想要取他的性命,出乎于他的意料,竟然不是那些六国出身的勋贵世家,而是一位在江南道素有声望的武者大侠。
只因其出身于大秦江东一代,便被称呼为是江东大侠,这种称呼可是了不得,远远在他所有的藏书守或者是狂刀之上,寻常武者,罕见有将一处地名当做自己称号的行为。
习武者素来悍勇,这偌大的名头,当真是能够招来杀身之祸,而能够以这等方式成名,武功如何自不必说,为人也多有手段。
便似这位江东大侠,能够以寒门武者,出入于勋贵之家,名声遍及一地江湖,人人称赞。
据传其为人仗义疏财,多有义举,能够为了素不相识之辈,奔赴千里而与人厮杀,之后更是分毫不取,言道自己只要两袖广陵清风,引得江湖盛赞。
但是这一次竟然凭借自己二十三年间积累下的侠名和威望,或是引诱或是强迫,引得近乎一个郡的江湖门派全部冲入这山林之间。
遍地撒网一般搜寻神武府众人踪迹,视寻常江湖人性命如无物。可见在这等泼天的侠名之下,却恐怕并非如同江湖上众人所称道那般以诚待人,两袖清风之辈。
青涛骑所修阵法,尚未完全,正当王安风将今日所需的药物带到山谷中时,一阵不合时宜的呼啸声音骤然暴起。
一道流光裹挟了浑厚仿佛山海一般的气劲,朝着山谷当中激射而来,不取那些膂力惊人的青涛骑,直接朝着人人身上带着伤势的江湖武者。
劲气如流火。
伴随着一声长啸声音,有一人兴奋高声呼喊道:
“神武府余孽皆在此地!”
ps:今日二合一奉上…………到了比较重要的关卡上,字数比较少,明天应该会补回来_(:3∠)_
第二十三章 大风起兮!!!(二合一)
流光所来,其速极快,显然没有丝毫的手下留情,定要取人性命,杭勇心里一颤,看到了箭矢之前满脸呆滞茫然的师弟,不知从哪里涌现出一股力量,猛地向前扑去。
可是出自于中三品武者用来立威的倾力一击,他就算是拼尽了一切也没有半点用处,最好的下场不过是和自己的师弟一同被钉杀在地面上。
母亲给的剑穗现在还在腰上挂着。
是那一日他壮着胆子和那些穿黑衣的男子说完之后,那个总是喜欢眯着笑的公子哥儿扔给他的,说既然是母亲给的东西,自然应该好好保护住。
杭勇紧紧咬牙,闭住了眼睛,明黄色剑穗扬起。
娘……儿不孝……
轰然气浪骤然爆发!
狂暴射出的箭矢瞬间被一把抓住,上面裹挟着的粘稠气浪撕扯流动,衣袂翻动之音哗啦作响。
杭勇颤抖着睁开双眼,看到了那名率领青涛骑的年轻男子挡在自己前面,原本几乎是要命的箭矢被紧紧握在了手中。
乘风御空的吴飞文认出先前一阵箭雨令自己气血震荡的王安风,神色略有慌乱,却发现了王安风手中已经没有了上一次那一张强得令人心惊胆战的强弓,反倒变得畅快起来,大声笑道:
“好胆气!好武功!”
“我看你还能够接得下几次!”
长啸声中,吴飞文在虚空中踩踏出了肉眼可见的空气砖墙,腾身再起,接力拉开手中强弓,转眼间便是一箭蓄势激射而出。
这个时候,山谷外面各处已经有了不知道多少武者闻讯而来,江湖武者最喜围观高手比斗,每年因此而死的不在少数,却仍旧乐此不疲,此时见此箭势若龙虎,忍不住惊呼出声。
有些有见识的武者高声给旁人解释这一招有多么霸道多么凶悍,若是寻常习武者,哪怕是有十来个挡在前面,也是只有一条死路,被射个对穿。
箭矢如流光,山谷里尉迟杰和黄小平费劲了心思弄出来的机关启动,一块块巨石山岩砸下来,厚度加起来怕是要比寻常山壁还要厚实三分的青石被轻易洞穿。
箭矢去势不减,直至先前挡下箭矢的年轻人。
只在箭矢要将那人直接洞穿的时候,那名年轻男子朝着旁边踏出一步,右手抬起,手中被拿住的箭矢就像是一把剑一样,搭在射来的流光之上。
脚下踏出了一个深刻的脚印,而那足以洞穿青山的一箭就这样被轻易挡下。
年轻男子抬眸,面无表情看向外面。
此时即便是吴飞文也知道不好,身形急退,而此时手中根本已经没了强弓的王安风却像是不依不饶,猛地向前一步,面容冷淡,右手竟然通体泛起淡金之色。
握着那箭矢,扬臂发力,猛地扔出,手中箭矢这一瞬破空而去,竟然带起了雷霆破空一般的浩大气势,轰然间破开了百丈以上距离,直接从后面重重穿过了吴飞文的肩膀。
吴飞文身法霎时间一滞。
空气中有温和儒雅的嗓音响起。
“还请手下留情……”
山谷外施展身法在树梢山石上准备看热闹的武者们忍不住惊呼出声,看到了有一位风姿儒雅的中年男子身穿白色布衣,负手而来,行进之间,说不出的高手气度,宗师风流。
吴飞文心中稍松,此时那种刺痛才浮现在心头。
下一刻,第二根箭矢如同流星破空,没有半点迟疑,直接洞穿了身形懈怠下来的吴飞文,干脆利落从心脏洞穿,箭头旋转着带起了一片鲜血。
而直到这个时候,沉闷仿佛雷霆的破空声音才连绵不断地想起,吴飞文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跌倒下去,闷雷一般的轰鸣声中,王安风收回右手。
身后的杭勇视线动了动,看到沿着手掌留下的血迹。
一片死寂。
过去了足足数息时间,吴飞文的身子才重重砸在了地上,也是纵横江湖一地的高明武者,加上心狠手辣,这个时候摔下来脑袋磕到了一块大石头上,死了个惨不忍睹,惹得旁观武者忍不住倒抽冷气,头皮发麻。
王安风抬眸看着那名动江湖二十三载的大侠,平静道:
“杀了,又如何?”
江东大侠曹东林虚步站在空中,这份轻描淡写的本事就算是放在整个江湖当中也算是一手难得的绝活,更兼风轻云淡,平添了几分从容不迫的气度。
周围武者所传都是一身劲装,只他一人穿着一身白色衣裳,衣着简单,所用布料不过只是寻常人家数日就能织出一匹的粗布料子,这本是最寻常人穿着,可是在曹东林身上反倒是有一种返璞归真的味道。
左边跟着一名身材枯槁的男子,仿佛古尸,身上罩着了一身黑色长袍,风吹刮动,哗啦作响,右侧虚空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剑客,双眉如刀,气度不凡。听得了王安风的回答,竟然忍不住微笑了下。
曹东林闻言叹息一声,看到摔下来模样惨烈的吴飞文,遗憾道:
“人死为大,可性命虽然贵重,可是事已至此,也无能为力,只是可惜,吴兄一手飞珠联星的箭术竟然要失传于江湖。”
声音微顿,复又看向王安风,稍有两份严厉,道:
“而吴兄弟纵然行为有所不妥,却未曾伤及一人性命,只是言语中稍有失礼,罪不至死,却落得了这样的下场,这位小兄弟,心里面难道就没有半分惭愧吗?!”
眉目晴朗,说话的时候,一股浩然正气,令人忍不住心中钦服。而在曹东林身后,早已经有武者怒声开口道:
“来此之前,曹大侠已经和我等说过,此次来这里,先不要莽撞开口,先要和你等交谈一二,只要交出那王天策之子,我等便不会多做杀孽,却未曾想到,你们竟然如此残虐。”
“吴兄弟只是见猎心喜,想要和你交手一二,你竟然就下此辣手,原先还觉得因为王天策身上的孽债牵连你们是否有些失却了江湖道义,而今来看,传言混没有半点差错!”
“当杀之!”
一声当杀之,说得煞气森寒,身后有数十上百的武者隐藏于人群各处,呼喊出声。
人性最喜盲从,更加上许多武者根本不解方才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只是看到自己这边已经有一名高手死了,下意识就跟着呼喊。
不片刻,竟然已经是山呼海啸一般,仿佛神武府众人就是人心所想,大势所趋,定要死在此地,不死不足以平民愤,不死不足以定江湖。
在江湖中发酵了足足三月时间的所谓人心大势,一旦爆发出来,便是如此地激烈冲撞,仿佛山洪海啸,倾泻而下,一人之力,在这样的大势面前,几乎可以脆弱到不堪一击。
未有命令,青涛骑按下不动,只是握着兵器的手掌早已经忍不住青筋暴起,被王安风救了一条性命的杭勇却已经忍不住,抱着自己的师弟,昂首喊道:
“你们都是眼瞎了吗!!”
“方才那人分明就是想要杀我师弟,若不是他,我师弟早已经被他射杀,这在你们眼中,也算是见猎心喜,也算是没有伤及一人性命?!”
那名武者微微一滞,旋即似乎不屑,冷笑道:
“区区神武府余孽所说,不足以为信!我还当神武府中人都是敢作敢当的汉子,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种满口胡言乱语的货色!”
杭勇目眦欲裂,怒喊道:
“我乃柳剑派弟子!”
众人微滞,旋即一道道视线刷地聚集在了一处头发已经发白了的老者身上,那老者穿一身淡青色长衫,手持一柄长剑,模样虽老,颇为清隽,正是柳剑派掌门。
杭勇此时也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师祖,满脸欣喜,呐喊出声,可是那老者却是偏开了自己的视线,此时周围人人气势汹汹,由不得他做其他想法,只是咬牙道:
“我柳剑派弟子速来要惩恶扬善,行走江湖,仗剑行侠,未曾想不过只是短短一月时间,你们竟然就已经投靠了神武府!”
“今日之后,我柳剑派再无你们这些弟子!”
说完之后,感觉到周围视线竟然未曾有丝毫放松,一咬牙拔剑斩下了一截衣摆扔下,道:
“你我之关系,有若此衣,一剑两段!”
充耳所闻,尽数都是柳老先生高义的赞叹声音,铺天盖地一般,一截子淡青色衣摆垂落下来。
杭勇早就已经呆若木鸡,看着想来就是自己眼中侠客豪杰的师祖急切着和自己划清关系的模样,看着那衣摆落在了一处肮脏水沟中,翠竹一般挺秀的青色竟也满是污垢。
杭勇无力坐倒在地,前次死里逃生,他抱着师弟,手里握着剑穗嚎啕大哭,此次却是凄厉大笑,笑得前俯后仰,双目赤红,道:
“原来不是眼瞎,原来只是心瞎!”
“江湖原来也有如同朝堂勾心斗角,不是眼瞎,是心里瞎啊,哈哈哈……”
王安风面无表情,站在了双方中间,莫小七忍着害怕出来,将大笑的杭勇拉走,王安风抬眸看那先前大放厥词的武者,缓声道:
“你认得王天策?”
开口武者冷然回答,昂首道:
“不曾。”
王安风又道:“那你是有亲族死于王天策之手?”
那武者神色大变,吐了一大口唾沫,连连道:“大爷我爹娘活得好好的,可不像是你那个死了的爹娘,少拿言语来咒我等!”
王安风沉默了下,似有不解,轻声道:
“你又不认得我,也不曾和我爹有所仇怨,今日来此又是为何?”
那高大武者腰板一挺,看周围众人一眼,抱拳朗声道:
“为江湖道义,为枉死冤魂,为我心中这一口不平气!”
“怎得,不可吗?!”
王安风呢喃颔首,道:
“行侠仗义,武者所为,心中一口气,豪侠所行。”
“你来杀我,自然可以。”
那名武者冷笑,只是右手扶刀。
似乎是为其所鼓舞,另外一名道袍打扮的四十余岁男子踏前一步,双目怒张,道:
“王安风,老子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之所以来此,当年你父将军十万,我家老父便是死在你爹手下,我该不该杀你?!”
王安风似乎无话可说,轻声道:
“为父报仇,天经地义,该来!”
“王安风……”
不知为何,先前有众人领袖感觉的曹东林此时却仿佛没有了存在,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一个个江湖人士或真或假,怒声说出自己的理由。
抬眸扫过,看到了更远处不惜千里迢迢,赶来这里只为了看个热闹的江湖武者隐有兴奋,彼此之间交头接耳说个不停。
当下便知道这件事情不日便将传递向整个江湖,这原本还有可能毁誉参半的事情,就彻底成为了行侠仗义,为先辈报仇的大好事,大侠事,而他便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心念至此,曹东林嘴角浮现一丝隐秘笑意。
大势所趋……
王安风沉默而立,耳畔听得一声又一声的怒喝,有些确实是真情实意,字字仿佛血泪一般,也有的只为助拳而来。
而方才还在的三百青涛骑在这个时候仿佛已经消失不见,怒骂声中,只有他一个人承受,父仇,母仇,亲族之仇。
脑海中,那总是微笑的书生似乎有些模糊。
似乎自己所见永远不过只是个背影。
王安风深深吸了口气,放眼所见,四面只见到兵器模样,耳旁怒喝声音不绝,一时间竟然有举世皆敌的错觉。
局势已经剑拔弩张,只等得这控诉一停,对面彻底占据大义名分之后,便是可见的惨烈厮杀,到时候杀人不过是行侠仗义。
惨烈厮杀……
王安风低笑出声,笑声渐大。
看这举世皆敌的模样,心中突地升起来了罕见的泼天豪情,突然踏前一步,手中燕支剑骤然出鞘,连带着锁链机关,猛地激射出去。
这一招出手即快又狠,又是突如其来,闪电般刺穿了先前说话最是起劲的武者。
锁链鸣啸,这个时候长度早就已经不够,纯粹以一身浑厚内力御器,再来猛地用力,将其直接从山崖上拉扯下来,一把抓在了手中。
四下声音骤然停滞。
一双双眼睛带着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这里有宗师坐镇,竟然还敢主动出手的王安风,和方才的喧嚣比起来,这个时候的安静几乎算是死寂得可怕。
王安风抬眸看着温和儒雅,方才并未曾出手的江东大侠,看着他旁边的高大剑客,他素来不喜欢杀戮,此时却毫不犹豫,将手中挣扎的武者直接以内力震杀。
区区七品武者,在他面前几乎不堪一击,继而甩手将这自以为侥幸的武者扔在了地上,看着突然便死寂下来的包围,抬手连点,大声道:
“他要为心中意气来杀我。你们有的要为旧仇杀我,有的要为江湖道义来杀我,有的为朋友助拳要杀我,王安风往日不曾见过诸位,诸位也没有和我打过交道,但是既然是寻王天策的仇,那么自然要应在我的身上!”
“今日,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无冤无仇想要行侠仗义的且来!但凡是王天策当年做下的事情,王安风在此一肩担了!这句话便在这里,今后无论何时都算作数,他日纵然有千军万马,要我项上人头,且来!”
一双眼瞳仿佛出鞘利剑,横扫左右,右手剑到插在地,左手为掌,抬起虚引,仿佛江湖武者邀请切磋,坦然应对数百甚至上千江湖武者,高声道:
“今日谁要来取王安风性命?!”
无人动弹。
王安风仿佛往日那般人畜无害微笑,踏前一步,旋即气劲沸腾仿佛有怒兽咆哮,裹挟了心中冲天而起的豪气,大笑道:
“你们不来,那便我来!”
“你们不杀,我先来杀!”
五品武者,一身三千年龙血参养成气血,佛门护脚神功奠基,无穷血战带来的气势,轰然爆发。
天地间有旋涡逆旋。
王安风黑发狂舞,一拳横砸而出。
“大风,起兮!!!”
ps:今日二合一奉上…………四千七
第二十四章神武府!(九千字二合一)
沛然难当的浑厚拳劲仿佛怒龙一般冲天而起,将数十名武者尽数卷入其中,或是撕扯,或是冲撞,种种不同的劲气仿佛水面下激荡的暗流,彼此纠缠,造成了肉眼看去,极为骇人的杀伤。
当场有十数人咳血飞退。
这里原本的入口是两座山壁挤压出的小缝,狭窄逼人,这个时候却被怒龙一般的拳劲冲撞出了一个颇为巨大的豁口,仿佛是天空缺了一角。
王安风右手收回,拔出地上长剑。
前方放眼所见,已经是一片平坦,那些心怀敌意,心怀畏惧的江湖人和他之间没有了山岩的阻拦,突然觉得几乎是近在咫尺一般。
他一步一步,稳稳向前,藏青色的衣摆抖动。
一时间安静得仿佛死寂。
曹东林旁边凌空而立的大剑客眸子里有强烈的光芒,仿佛看到了某种珍宝,在旁边江东大侠轻轻点头之后,没有半点的犹豫,手持长剑,纵身扑下。
曹东林负手而立。
旁边身披黑衣的枯瘦男子回身看了一眼身后密密麻麻,一时间看不到边际是在何处的江湖武者,再收回视线看着一人一剑往前走来的年轻人,呢喃道:
“算是豪气的人,是有大豪气的人,这样豪气的人,如果不死,将来必然有大名,可一座江湖水再深,容得下几条蛟龙甩尾?用一千名江湖武者陪葬,似乎显得有些薄了……”
原本安插在了江湖武者中的死士自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事情,当下鼓噪起来。
先前他们不敢去攻击王安风,但是当那燕姓剑客从天而降,手中剑裹挟风雷重重劈向王安风的时候,心里面犹豫就散去了大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若是重赏之下只有一半的话,再加上脖子上的刀锋,哪样的险境里都会有人奋不顾身。
前代名剑之一的燕支剑走轻灵,剑脊长而硬,两侧的剑刃却要更窄些,也薄些,燕姓剑客手中的剑和燕支剑却截然不同,沉重而宽厚,剑刃仿佛逆转倒悬的山峰,未曾出鞘,那燕姓剑客双手握着剑柄,凭借从天而降之势,重重劈斩下来。
王安风手中燕支剑骤然抬起横拦。
一瞬间仿佛有千万金瓯齐鸣,嘈杂而刺耳,长剑虽然还没有出鞘,鼓荡在鞘内的煞气却已经按捺不住,水面下激荡的暗流涌了上来,两名剑客的衣衫上瞬间有涟漪扩散,抖动,然后最末端的衣摆甩动出声音,空气被压缩成了粘稠的气浪,在两人的左右涌动着,云一样。
只在这一瞬间,无论是暂时潜藏起来的青涛骑,还是说不断鼓动心里面杀机的江湖武者,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王安风对面的燕姓剑客出身于大秦的南疆,身材高大,带着粗蛮气息,他的身后是破碎的山岩,是万顷松涛,千里阴云低垂,一眼看不到边境,辽阔而安静,像是过去某一日的午后,离伯醉倒在夕阳下,手里杯盏剩下的半盏子酒液。
然后安静的画面被打碎,一个个武者嘶吼着为自己打气,颜色不一样的劲装闪过遮掩了辽阔的天空,密密麻麻的人从燕姓剑客的背后跃起来,手上的兵器高高扬起。
瞪大了的眼睛里面能够看得到苍白的眼白上不断蔓延的红色血丝。
王安风没有动。
衣襟上那一小块刻着名字的玉牌在微微晃动。
神武,王安风。
他们来到这一个山谷里面已经足足有了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的时间,人手算是充裕,山壁就算是再如何坚硬,也挡不住武者手中的兵器。
一处劈斩出来的通道当中,不知何时退却下来的青涛骑盘腿坐着。满脸胡须的老禄,白发负剑的太叔坚,甚至于面容清冷如玉的宫玉也在其中,神色平静。
而众人包围最核心处,是一个换上了黑色衣物的青年,外面套着了铠甲,黑发本是在以玉簪束好,这个时候却有些乱了,那一双素来只是往清秀女儿家身上扫去的眼睛瞪大了看着前面。
王安风一开始的拳劲没有打杀了多少人,却将视野中的阻碍打破,现在一切尉迟杰都看得清楚。
尉迟杰的面色很白,并非是苍白,是夏日里太热闷出的胀白,每一次呼吸,身躯都会颤抖一次,可是他的呼吸却仍旧平稳,仿佛是千里平阔湖面上一道旋涡,连带着整个青涛骑的呼吸都逐渐和他的一样。
一呼一吸。
如同有一只庞大到超乎想象的巨兽安静地蛰伏在这里。
当他看到王安风出手的时候没有动,看到了那位名列剑榜前十的大剑客纵身扑下来的时候没有动,看到那些武者奔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动。
当身法最快的武者已经掠到山谷之中的时候。
尉迟杰脑海中军阵演算瞬间完成,他张开嘴,没有血色的面容上满是平静,声音早已经沙哑,张唇吐出了宛如王安风每日训练时候的话,只有两字:
“抽刀。”
平缓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于是那庞然大物仿佛睁开了眼睛。
一柄柄本就无鞘的长刀沉默扬起,划过空气,然后像是一只潜伏在了幽影中的猎鹰,只一踏出了这隐蔽峡谷,一直被压制,引导入地气中的军阵煞气骤然爆发升起。
两名剑客在交手僵持。
青涛骑手中的刀扬起,尉迟家将,公孙靖,太叔坚三名六品高手出手,三道明艳的流光擦过,瞬间冲击到了那些江湖武者身上,劈波斩浪一般撕扯出了大片的血痕。
武者冲杀之势戛然而止。
青涛骑仿佛一只巨兽,横在了山谷之处。
当江湖人眼中代表着神武府的军阵出现在了这山谷之前的时候,代表着双方的冲突终于已经到了极为尖锐的程度,江湖人自然不会缺乏血性,厮杀瞬间变得惨烈起来。
和王安风交手的那名燕姓剑客一撒手,后撤半步,一双眼睛里面像是住着两轮太阳,灿然生光,咧嘴笑道:
“这里可以交手,但是不方便厮杀,你的剑术不错,说话也爽利,只是不知道胆子怎么样,敢不敢和我到上面去厮杀一场?”
他抬手指了指上面。
然后不等王安风回答,鼓荡起了身上的气机,一下子腾空直上数十丈的高度,然后立在了虚空当中,站得极稳当。
在他往后面百余米处,就是那个穿着一身黑衣,仿佛掀棺而起的古尸般的男子,自然也有那位穿着一身白色布衣,虚步踏空的江东大侠。
燕姓剑客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身后自己一方的两名高明武者,面上仿佛有异色一闪而过,旋即便仍旧是豪迈气度,看着下面王安风,似在相邀。
众人头顶苍穹压得越发低了,仿佛不片刻就会有一场倾盆暴雨,来洗去地面上逐渐积累起来的血色液体。
王安风抬眸眯眼看着,曹东林不知为何,感觉到下面那囊中猎物这个时候不像是在仰视自己,也不是故作桀骜,明明自身在下,偏要端着架子的俯视心态。
不等他判断出来,王安风已经将燕支剑剑鞘随手扔下,右手持着出了鞘的名剑,然后朝着上面走出一步。
这一步稳稳踩在了空中,没有丝毫的晃动,就像是踩在了大秦太极功前的九十九级玉阶上一样,然后右脚抬起,向上又踩一步。
藏青色的衣摆微微晃动了下。
有少年人持剑而来。
一步一步,我上天梯。
高大剑客不知道为何呼吸微微一滞,看着那自血战中一步一步踏天而来的年轻男子,心里面竟然升起了难以压下去的艳羡感觉。
王安风走上七十七步。
手中燕支剑长鸣,果然仿佛振翅低空而过的飞燕。
高大剑客以心境将那一丝涟漪和波动全部压制了下去,面无表情,右手不见如何用力,那一柄远比寻常长剑更为宽厚的兵器横在了他的面前,
左手卡在了剑鞘上,陡然用力,伴随着一声清越长鸣。剑鞘仿佛是强弩射出的弩矢,重重贯穿了一旁的岩壁。
空中露出了一柄金色的长剑,色泽艳丽,仿佛每日朝阳初升时候的云彩,高大剑客眸子变得温柔,左手柔和虚拂过长剑剑锋,然后抬眸看向王安风,道:
“请。”
声音顿了顿,郑重道:
“我必然全力杀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色沉静,仿佛一座高耸而广阔的山脉,手中同样仿佛高山的大剑抬起,稍微一停顿,便裹挟着如同山,如同海,如同天和地一般雄浑的气度和压迫性,朝着王安风劈斩下去。
仿佛山也是剑,海也是剑,高耸不可攀的天穹同样只是一柄握在了手中的长剑,既然是长剑,就要用来杀人,而不是观赏。
王安风手中燕支剑抬起,瞬间前刺,衣摆陡然拉直。
于是天穹破碎。
雄浑的剑势瞬间崩碎,只剩下了那柄金色的剑,和燕支剑的剑锋重重击在了一起,山势沉重,飞燕轻鸣振翅从山巅而过。
轰!
公孙靖持刀再度挡下了前面一名江湖武者的剑,然后没有半点花哨,抬腿重重一脚将其踢飞,手上的刀灵动,就像是他自己手臂的延展,一个回撩,在那个女子的脖子上挑开了一个大口子。
大动脉直接给割掉了一截子,鲜血根本止不住,喷溅出来。
那是个很漂亮很美的女人,头发乌黑像是没有星星的夜晚,那星星都放在了她的眼睛里面,若是行走江湖,应该是许多人眼里仙女般的人物,但是这个时候,这女子只是身子稍微晃动了一下,就整个地扑倒在地下的血色泥泞里面。
转眼就有武者踩着她的脊背冲跃起来,搏命一般朝着公孙靖冲来,但是转眼就被旁边的两把腰刀直接刺穿了肋部和腹部,整个人几乎被撕扯开。
公孙靖重重呼出了一口浊气,感觉到自己握刀的手掌有些发酸。
厮杀不止,纵然是中三品的武者,气力绵长,可是一步不退硬碰硬和这些并不算是弱手的江湖人厮杀,也没有办法全盛状态支撑多长的时间。
天空上,王安风和那名高大剑客的厮杀已经持续了好一阵子,剑气如同闷雷一般从天空中滚滚而过,不时有宽有数丈的雄浑剑气冲天而起,斩入了压得很低的阴云当中,引动闷雷轰鸣。
公孙靖吐了口血水,怒吼砍出了一刀。
这个时候,能够一剑惊鸿的仙人剑此时就隐藏在了他们其中,那把能够引动天地千秋雪的长剑虽然在暗地里鸣啸不止,却被死死地按在了剑鞘的里面,不能出剑。
剑道上有藏剑养剑,拔剑杀剑的说法,那横贯长空匹练般的剑意,现在就按捺在了区区三尺剑鞘当中嘶鸣震荡,等会儿一出手,才当真有一剑冲天而起直达天门的境界。
假若宫玉出手出得早了,那么所有人都会死,包括神武。
而现在就已经有一个一个的青涛骑气力丧失,纵然每日里训练足够拼命,但是当真厮杀起来,仍旧有青涛骑的成员手臂逐渐慢下来,劈斩下的刀也轻了下来。
原本能够劈下头颅的,只是砍出了一道伤口。
原本能够卸下胳臂的,现在只能削掉一块筋骨。
刀慢了,刀轻了,就算是有军阵同袍的帮衬,也逃不脱一个死字,公孙靖身边,不时有着青涛骑的武者倒下,公孙靖挥刀的动作却一直稳定,没有半点变化,仿佛铁石心肠一样,同泽的死亡对他没有半点影响。
宫玉眉头微微皱起,右手慢慢抬起,公孙靖突然怒吼出声。
“不准动!!”
难以想象,这样血战的主将,嘶吼的声音里面竟然已经有了一丝丝的哭腔,宫玉动作停下,看着他仿佛没有半点异样的背影,手中剑终究没有出鞘。
那背影像是一座山一样。
公孙靖胡乱擦了一把血,呼吸急促,他身上到处都是鲜血。
三百青涛骑,在结阵厮杀的情况下,已经硬生生拖死了近乎于两千个江南道有名有姓的武者,他的身上自然到处都是鲜血,只是眼角边儿有两条扭曲滑稽的痕迹滑落下来。
他仿佛一匹怒狼一样,怒视着逐渐望而却步的江湖人。
身后的同泽站着的只剩下了一百余人。
“江湖上画本里面都是说啊,什么人战死的时候,就要大喊一声什么什么我虽死,仍旧怎么怎么样,嗨呀,那都是骗人的。”
二十二年前,那个满脸笑容的痞子拍着他的脑袋。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少年,刚刚经历了人生中第一场称得上是惨烈的厮杀,手抖得连刀都握不住了。
那个痞子一样的伍正告诉他说,人在厮杀战死的时候啊,不会有那样的反应,有那样的力气,还不如狠狠地在敌人脖子上咬上一口。
大多数的战士在激烈战死的时候,是悄无声息的,就像是烧的通红的木炭扔到了水里面,只是有嘶的一声轻响,血流出来了,然后就闷声倒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没有说谎。
他倒下的时候,是伐燕国的时候,倒下去果然像是燃烧到了极致的火炭扔到了冰水里面,沉闷地砸在地上,一声都没有发出来。
他是为了拉回杀红眼睛的公孙靖。
死的时候,背后满是狼牙箭。
之后那种闷响公孙靖听过了太多太多,十多年流浪江湖,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早已经不会对这种声音有什么感觉。
但是这个时候,身后每一次沉闷的倒下,他的心脏都会狠狠地抽搐一次,再度失去战友袍泽的感觉混杂着记忆不断翻腾,烤灼着他的心脏,仿佛过去一样……
可是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不大的少年。
他只是斗将营中年级最小的那个,他前面有大帅,有离将军,有尉迟军师,有一个一个高大的背影,他可以难受,可以痛哭流涕,可以杀红了眼睛,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更可以大口喝酒,嚎啕大哭。
可是啊,现在不一样了啊……
原本站在他前面的身影,高大的,儒雅的,苍老的,一个一个像是模糊了的影子一样消失不见,不知道时候开始,他这样一个鲁莽的家伙,当年的少年,竟然已经是站在所有人前面的主将。
他才明白过来,那个时候,不能哭,不会哭的冷面将军们,心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都是人啊,如何不会有感情,但是他们却不能。
世界有太多交易,愿意的,不愿意的。
当他们成为将军的时候,就没有了痛快嚎啕大哭,痛快流血流泪的资格,而这样的交易,是为了身后的同泽,是为了更多人能有这样的资格,和机会。
公孙靖昂首而立,不断厮杀,等待着最终出手的瞬间,手中的刀紧紧握住。
如果是你们都在的话……
一定可以做得比我更好吧……
阴云压抑,隐隐有着闷雷阵阵,王安风拼杀不肯落入下风,纵然对手是整个天下剑法独步的高手,仍旧不肯落败。
正当双方焦灼之时,原本负手而立,似乎对于这样一场对决袖手旁观的江东大侠曹东林看了一眼下面惨烈的厮杀,轻声叹息一声。
身形骤然消失,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在王安风的背后,右手抬起,就要轻轻落在王安风的背上,轻声呢喃道:
“小兄弟已经做出了如此之大的杀孽,就此停手罢……”
手掌轻描淡写,就要落在王安风的肩膀上。
天地间似乎啥时间一片寂静。
一道道视线仿佛是箭矢一样,射落在了那白皙的手掌上,一瞬间的时间仿佛在这个时候被无止境地延长,拉得绵延。
没有声音,连思维都仿佛变慢。
死寂当中,一声清越的剑鸣声音陡然炸起,仿佛破晓的第一缕晨光,军阵中,一身墨色劲装的宫玉右手持剑牵引,压抑了许久的剑意瞬间攀升到平素难得的境地,使得这一剑甚至于要在她的真实实力之上。
一剑流光,瞬息而至。
仙人剑。
此地当有千秋雪。
即便是武功强如曹东林,仍旧不愿意直面青锋解仙人剑的剑锋,几乎本能收手,王安风手中燕支剑锁链机关打开,身形骤然变化,一脚重重踩在了高大剑客的肩膀上。
衣袍染血。
燕姓剑客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一下的速度,比起方才交手,快了近乎有三成左右。
剑鸣之音凄厉,王安风和宫玉身形瞬间对调。
只在王安风出现在曹东林身前,只在曹东林心中惊疑不定的瞬间,木匠黄小平鼓起了这一辈子前所未有的勇气,大声喊着朝着外面奔出了两步。
手中的斧头朝着旁边劈斩下去,气浪连绵。
轰隆隆的暴响声音突然响起,连绵不绝,黄小平屁滚尿流爬回了原来的地方,山谷当中,突然一根根木头砸落下来,有的地方是泥土下陷,漏出了埋好的木桩。
尉迟杰面色陡然狰狞起来,双手张开,猛地放在了地面上,嘴里不断咳血,可是双瞳中有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在流转着。
“神武府,天字第一号的军阵参谋……”
“复姓尉迟!”
“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依然如此!吃下这一招罢,老贼!”
一切的忍耐都是为了这个时候!
只能够作为一次性使用的军阵阵法,八门金锁,从天而望,密密麻麻的圆木勾连地气,形成了一座八卦,无形的气机流转,只剩下了一百余人的青涛骑身上,庞大的煞气冲天而起,汇聚在了公孙靖的身上。
公孙靖怒喝出声,统辖了这一股堪称千人精锐的煞气,便要再传递给真正踏在尉迟杰计算出主将位置的王安风,之后,王安风便可以真正杀下那所谓大侠的人头。
一直忍耐到现在。
主将不畏,士卒死战的忍耐都是为了这个时候。
曹东林的神色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镇定。
王安风的气息瞬间提高,提高到他如果单纯论及气的存在,几乎可以摸到了那高不可攀的天门,高到了他几乎能够扛得住彻底爆发出神兵的未能。
王安风抬眸,神色淡漠。
今日天阴沉,有雷。
松开了燕支剑的右手抬起,缓缓搭在了背后那一柄木剑的剑柄上,属于神兵的威势逐渐升腾起来,就如同猛虎添翼一般,刹那间冲入了宗师天门当中。
雷霆纠缠,天空中被一道道剑气斩过而变得极不稳定的阴云产生阵阵闷雷,逐渐纠缠而下,几乎算是天灾灭世一般的气势,而那高大剑客已经被算是初出茅庐的宫玉纠缠住。
‘宗师’,
对宗师。
可是在这个时候,那一股煞气却陡然间凝滞,未能继续升空,像是离开水面太长时间的鱼,显得异常僵硬,一道道视线扭过,看到了那仿佛古尸一般的男子竟然重新踏在了一处方位上。
惨烈厮杀之后,以八门金锁强行提高的煞气竟然被强行分去,他只是练气不修体魄,面色瞬间涨红,渐有七窍流血,可是这个时候气度反倒是变得从容许多。
朝着曹东林拱了拱手,平静道:
“今日李某必死。”
“他日曹先生能以微末之身,而立于世家门阀之上时候,倒一碗酒在李某坟前,将那淫我独女的世家子一家人头祭祀,李某百死而无憾。”
复又看向了王安风,这个时候,煞气分流,他已经是弥留,一边咳血,一边微笑道:“是不是好奇某仇恨世家,为何还要对付你?”
王安风手掌没有从剑柄上松下来,缓声道:
“在下只是寒门子弟……”
古尸般男子呢喃了两声,突然大笑,声音转而凄厉,道:
“好一个寒门子弟!”
“王安风,你看看为你而战的有谁人?屁的寒门子弟,你是王天策的后人,你本身便是世家之人,哪怕只剩下你一个人,王天策三字就是第一等世家!”
“真正的寒门子弟,你知道有多难吗?!”
“哈哈哈,你不知道,天下世家,都该死!”
凄厉大笑声后,竟然一声不吭,直接砸在了地面上,七窍流血,可是即便是死,也强行吸纳了煞气,王安风的气息开始以客观的速度降低。
曹东林骤然暴退,不愿意交手,要等着王安风气息萎靡下去。
公孙靖的神色凝滞下来,双眼瞪大,升空而起的煞气仿佛是一个笑话,狠狠地抽着他的脸,令他的大脑一片茫然。
这个时候,每一处的站位,都是尉迟杰测算出的,若是有一处踏错,效果就会大幅跌下来。
已经无能为力了。
公孙靖咬牙,环首四顾,看到了倒伏在地的同袍,看到了咳血不甘的尉迟杰,看到了竭尽全力的每一个人,哪怕是寻常的山寨中人,也已经拼上了一切,却终究功亏一篑,嚎啕大哭。
公孙靖咬牙。
他耳畔不知道为何重又听到了沉闷的声响,像是燃烧到了极致的火炭扔到了冰水里面一样,仿佛重又看到了展开双臂,挡在箭雨前的伍长。
我是你老大,所以得要护着你。
他曾经这样说过……也这样死过,他说神武府的人有一句话算是一句话,一个唾沫一个钉,没有假的。
公孙靖深深吸了口气。
天压得越来越低了,这里到处都是一片的死寂和绝望,他能够感觉得到,那个给他们做饭的小子没有软倒在地,不过也算是差不多啦,青涛骑的弟兄还站着,那些江湖武者却不再动手,是杀怕了,还是说知道,再怎么也没用了?
公孙靖闭上了眼睛。
这个时候反倒是觉得不止他自己一个人了,前面呢,有个模样文弱的书生和另外几位大人在争执着该如何去做,离将军在大笑,道长抚须,处处可以看到熟悉的面庞。
突然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一个满脸痞气扛着枪的汉子看他在笑,说。
阿靖阿靖,你这个时候怎么来了?
阿靖阿靖,大秦怎么样了,咱们神武府怎么样了?
阿靖阿靖……
公孙靖轻轻呼出口气,轻声呢喃道:
“神武府很好,少主很出色。”
“……”
“阿靖想你们了……”
他身上的气息开始涌动,仿佛本流入海的大灌口,连带着那一股煞气上都带上了血色,原本不足的煞气瞬间攀升了一个档次。
这是搏命的法子,是不要命的法子,残余下来的二十四名神武府老卒神色大变,公孙靖平静道:
“神武府斗将营校尉公孙靖,今日战死。”
“战死之后,校尉由朱弘军担任。”
被点到名字的神武府老卒沉默了下,身上同样燃烧了赤色的煞气,平静道:
“朱弘军身死于此,校尉由郭云生担任。”
“神武府郭云生死于此,校尉由……”
“神武……”
平静到仿佛在诉说的语气中,一道道火焰平静地燃烧起来,如同燃烧在一大片的柴薪上面,天地间有风在逆着盘旋,不言不语,自然有令人心惊胆战的力量和气势。
不知道为何,江湖武者下意思朝着后面推却。
而因天下第一庄讯息迟了而来迟的薛琴霜和司寇听枫终于赶到。
尉迟杰口中咳出鲜血,仿佛疯魔般筹算。
宫玉将南疆剑客引去了远处。
天空中有闷雷不断,王安风右手中神兵终于握紧,虽然不能倾力一击,已经足以和曹东林厮杀。
雷霆纠缠其身,双瞳一片明亮。
公孙靖的双眸中神采则已经开始涣散,思维变得迟钝,仿佛年迈的老人,他这个时候还是在想着,如果是过去的那些人在,是不是会做的更好?
当年活下来的是自己,实在是可惜了。
伍正不应该死,不该死的。
他脑海逐渐变得一片混沌,混沌般的死寂之中,听到了清越的铃铛声音,还有熟悉的嗓音,夹杂在风声里面,熟悉,熟悉到让他想要大声哭出来。
是来接我了吗……
公孙靖只剩下了这样的一个念头,可是下一刻,轰然暴响在耳畔骤然炸起,心脏猛地跳动了下,恍惚到极限的公孙靖恢复了意识,一扭头就看到了一根长有一丈多的粗大铁钎子从天而降,重重砸在了地面上。
一卷赤色旗帜垂落下来。
无风自动。
烈烈如火!
公孙靖的眸子瞬间瞪大,身躯僵硬,脑海当中一片混沌。
另外一股极为熟悉的煞气加入到了他们当中,将原本的命煞阻止住,他仿佛变成了木偶,天空中雷霆怒吼混杂着剑鸣响起,他僵硬地转过头去。
江湖中人被冲开来,一帮老迈的男人走出,有人骑着马,有的只是徒步,脸上满是风霜,身上的衣服有很多的污垢,可是手上的兵器没有半点的损害。
不知道是花了多么漫长的时间,从天南海北,来到了这里,甚至有的人穿着厚实的棉靴,在那些身穿劲装的江湖人面前一比啊,实在是滑稽地可怕。
但是他们却没有丝毫的动摇,他们的面容肮脏,但是神态睥睨,仿佛身上穿着的是大秦第一等明光重铠,仿佛放眼所见,尽数皆是同袍,仿佛雷霆所在,天下无敌。
为首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迈男人,断了一条胳膊,骑在已经同样老迈的战马背上,手中长刀扬起,环顾一周,然后瞪大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仿佛用尽了一生转战天下的豪气勇武,嘶声怒喊:
“神武府麾下,破阵卒!”
死寂般的平静之后,公孙靖听到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回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在呐喊,就在那些头发花白的老卒身后。
天空中一道身影身上纠缠着雷霆,手中持剑。
他在恍惚之间,同样是分不清楚是过去的离弃道,还是现在的王安风,茫然混沌之中,身后有人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不知道是真是假,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阿靖阿靖,你做的很好……
阿靖阿靖,你长大了。
他张了张嘴,却只知道像是周围的人哪样喊出声来,却早就已经泪流满面。
这样的嘶喊几乎已经融入了他的魂魄深处,至死不忘,他还记得伍正说过的话,这是很简单的几个字而已,娃娃都能喊出来,对不对,就那几个字。
“风!”
“风!”
“大风!”
天空当中,一道身影手持长剑,踏足浩浩长空,仿佛面对着一整个天下,一整座江湖,面对着父辈的过去,浑身染血,然后竭尽了自己的全身气力,长啸出声。
“神武!!!”
五十里外急奔的李盛骤然驻足,一双惨白色的眼睛瞪大,看到了有煞气联结成阵,仿佛一条巨龙冲天而起,周身上下,裹挟雷霆,咆哮不止。
他的喉咙动了动,近乎于呢喃道。
“神武……”
江湖所载,大秦大源四年六月入夏,江湖门派神武于江南道开府,府主王安风借阵杀宗师曹东林,天地雷霆,三百里天象变化。
鏖战厮杀,以三百人对江南道江湖,阵亡江湖中人超过四千。
区区一处山谷,转眼血流成河,生灵不敢入,谓绝谷。
天下间再无人敢称神武府余孽五字。
ps:今日二合一奉上,足足九千字,怎么写也不满意,大家就先将就看看哈
第二十五章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才刚开始 (一章)
江东大侠的身子跪在地上。
那名燕姓的高大剑客被一柄清越的长剑自胸膛穿过,青锋解的太阴剑气将他的血脉和生机全部断绝。
王安风打算要硬碰硬地将这一处包围正面冲破,然后这个故事的结尾,他终于也做到了,像是被锁在了江河湖海中的蛟龙,竭尽全力,奋力挣脱开了锁链的束缚,张开了獠牙,将那想要杀龙的人杀死在了江湖中。
王安风在林间洒落下了许多的药粉,以防止被他们杀死在这里尸体因为闷热之类引起瘟疫,离开的时候,擦干了嘴角血迹的尉迟杰提了一把剑,在王安风拳劲捣开的一侧岩壁上刻下了神武府字迹。
却因为先前调控军阵气势损耗了太多的精气神,写下来的字迹歪歪扭扭,也没有刻进去多少,像是几条细小微弱的白线在黑色的地面上趴着。
王安风安静看着他嘀咕咕哝,然后从旁边一名青涛骑的战士手中接过了战刀,然后一步一步,踩踏天梯,升到最高处时候,挥刀在拳劲捣出的山壁上连连劈斩下来。
落在地上的时候,上面已经出现了一列大字。
尉迟杰仿佛阳光下的一座雕像,定定看着山壁,过去了不知道多长的时间,才慢慢收回了视线,看向旁边身上染血的王安风,道:
“这样可以吗?”
声音顿了顿,然后故作轻松笑了笑,道:“会不会太嚣张了?我觉着这样子不像是你的风格,那什么曹东林后面不是还有人吗?”
王安风将手中刀重新还给哪一位姓蓝的青涛骑将士,仿佛无所谓笑道:
“嚣张便嚣张了。”
“走罢!”
一行千余人浩浩荡荡,从山林中走出,有看热闹的江湖人心中仿佛有波涛震颤,却说不出话来,看着那一行老迈和年少,从山林中走出。
他们不必再躲躲藏藏,昂首挺胸。
从文家厮杀下来的时候,还算是春日,到处一片繁花似锦的模样,这个时候就算是晚开的花大多也已经凋谢了,处处可以听到蝉鸣声。
一行人走到了最近的一处城镇当中,城里面的百姓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些嚣张跋扈的江湖武者会如此地胆战心惊,也没有看到过守城的铁卒会如此紧张。
那名为首的白发老卒站定了脚步,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不再往前,只是感慨笑道:
“不进去了,就只是到这里了,当年指不定也曾经一起在沙场上面搏命,咱们一千来人,不好让原本的弟兄们难做,这样子的话也太不厚道了些……”
王安风沉默点头,说是这个理。
白发老卒开口笑道:“魏刀儿没有想到一大把年纪了,今日到此竟然还能够再和神武府的几位老兄弟一起厮杀一次,这样子的话,就算是死了,也没有遗憾啦。”
“只是可惜,我老头子一把年纪没有个后人,到底是没有办法再让儿子孙子在神武府这三个字下面奔走。”
王安风终于开口了,他像是往日里还在姜守一门下读书的时候那样轻声道:
“不必要这样的。”
老卒咧嘴在笑,道:“怎么能说是不必要呢?魏刀儿没有读过书,不懂得什么仁义理志,对于我这老骨头而言,神武府便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了。”
王安风说不出话,犹豫了下,轻声道:
“我们在扶风西定有一处落脚的地方,大家不妨都跟着我们一起去那里罢……多少也有些照应。”
神武老卒魏刀儿道:“可有厮杀?”
然后看到了王安风脸上的迟疑,老人张开的须发顺帖下来,像是老迈的狮子鬃毛,就算是在夕阳下也只是偶尔能看到一丝金黄色的余晖,再来就只是苍白,燃尽了一切的苍白,魏刀儿笑了笑,摇头叹息道:
“看这样子是没有啊,那就不啦,起码我这一把老骨头不去了,说起来也是,一个只会血泥地里抢命的老不死,都快要握不动刀的年纪,干嘛还要过去呢?”
“这一次勉强帮了你们一把,往后不能上战场了,要连累你们这些年轻人再保护我们的话,老兄弟们哪里饶得过我?”
他的笑意厚实。
他开酒肆是很好的,总给多些酒,也不掺水,神武府出来的人,有一是一,一句话算是一句话的分量。
王安风有些沉默,他想要能够保护这些愿意因为听说神武府三字就不远千里迢迢赶来的老卒们,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往后定然是少不得厮杀的,却又如何能够说保护他们?
何况这些老人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或者也已经有了新的关系,他是没有资格,更是不愿意将这些老迈的将士束缚在神武府三个字下面,放弃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天伦之乐。
那样不对。
他抬起头看着魏刀儿和魏刀儿身后的老卒,突然笑道:
“那我们在江湖上纵横的时候,你们没有办法听到看到,真是吃了大亏的,那时候可不要记恨我们。”
魏刀儿楞了一下,然后大笑出声来,道:
“等着呢,等着呢!这耳朵还好着,这眼睛也没有瞎,少主放心,魏刀儿这辈子就是要醉死在酒里面,然后也要听到神武的大名才能安安心心给无常鬼勾走了魂魄!”
王安风轻声问道:
“想要再大喝一场吗?”
魏刀儿大笑点头。
于是一坛一坛的美酒从城里面给运了出来,一百多青涛骑昂首阔步,公孙靖头发中已经多出了许多的苍白,沉默着将一坛一坛的酒水运出来,酒馆酒肆的掌柜的接过了染血的银子,因为腿脚发软而颤抖不停。
整座城里的陈年老酒美酒好酒。
尉迟杰扔下了全部的银子,彻底的双袖清风。
守将站在了城池上面,看着一千多人沉默肃立,每一个人手里都左手扶刀,右手握着酒坛,身上穿着染了鲜血的铠甲,红缨在风里舞动着,像是点燃了的火焰,烧得他有些呼吸不过来。
先前赶来,参与了厮杀曹东林的薛琴霜看着王安风的背影。
她知道他根本不会喝酒。
然后看到了王安风爽快将手中的酒坛封泥一下子拍开,他前面的神武府将士们整齐划一拍开了封泥,王安风仿佛军队中豪勇的武将,一手抓住了酒坛,猛地仰脖。
去年面对着宗师林自在,仍旧不肯喝上哪怕一口酒,现在却只顾痛饮。
一千神武府,不论老少,昂首大口饮酒。
酒气氤氲。
厮杀的山谷那里,就算是过去勇武最甚的江湖武者,也一直要等到了眼力最好的武者都已经看不到了神武府的踪迹,才敢慢慢地靠近。
因为快要下雨,风很凉快,原本应该是带着些许的水气和泥土腥气,可现在却慢慢都是粘稠的血腥味道,散都散不去。
速度最快的武者奔到了岩壁下,一抬头看到了岩壁上落笔收笔尽数凌厉狂放的笔迹,身躯僵硬,几乎要动弹不得,所以这一处有血铜矿,那一行字就像是蘸着风里的鲜血写出来的一样,满是猩红。
风吹过山谷。
一百七十三把大秦制式长刀倒插在地面上。
轻声鸣啸不止。
大风。
空旷到几乎什么都没有的情绪瞬间侵染了那名武者,不知道怎得,腿脚一软,竟然坐倒在地。
积蓄了许久的雨云终于伴随着轰隆隆的闷响,洒落下了雨水来,雨水多少将那浓得散不去的血腥味道冲散了许多,山上有万顷松涛,在雨水中发出哗啦的声音,仿佛波涛,有苍古味道。
刀鸣声音悠远。
神武府诛曹东林于此。
哗啦声响,一个个酒坛砸在了地面上,神武老卒魏刀儿用力砸下酒坛,然后擦了擦胡须上酒液,哈哈大笑,道:“二十年了,二十年从未曾喝过这般畅快的酒!痛快!痛快!”
然后朝着王安风重重一抱拳,红了眼睛,大声道:
“神武府老卒魏刀儿,退了!!!”
“神武府,交给你们了!”
王安风,尉迟杰,公孙靖,一百余青涛骑,一个个将自己的身躯挺得笔直还礼,然后站在城墙上心疼好酒的守将看到了两拨穿得一般铠甲的人,苍老的,年少的,鲜亮的,古旧的,彼此交融却又泾渭分明,一折向北,一朝向南,擦肩而过。
魏刀儿抬起了完好的手臂,轻轻砸在了王安风的胸膛上。
“嘿,小子。”
二十三年前,那个大汉这样说道:
“欢迎来到神武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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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死了……嗯,今日稍微请假半天,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第二十六章 为何来此?(二合一)
在和原本神武府的老卒分开之后,剩下的不过只剩下了一百多名青涛骑。
但是在这些人之外,莫小七那些原本的山寨人马,以及先前被击败后带到了山寨中的江湖中人,也都沉默跟在了神武府之后,未曾直接离开。
莫小七和山寨中的人,多少算是和神武府同甘共苦过,而且寨子都没了,此事根本无处落脚。
那木匠黄小平为了尉迟杰肚子里似乎没有个尽头的机关图纸,以及手上那一把祖师爷显了灵的斧头,死都没打算挪步。
当看到有他自己弄出来的八门金锁阵大开,勾连地气的时候,他的心里面当真浮现出了就算是今日死在这里也算是值得了的感觉。
因而现在只是跟在了青涛骑身后,亦步亦趋,生怕自己满了一步就给甩在了后面。
那些江湖人士则不一样,他们都是出身于江南道的江湖门派,他们在江南道的江湖中还有着师长好友,眼前的神武府今日一战,已经和江南道江湖各派结下了化不去的仇恨。
渐渐的,原本跟在了青涛骑身后的江湖武者们放慢了脚步,先是慢了几个身位,然后越来越慢,最后整个人就像是沉默的石头一样,被笼罩在了雨幕当中,和前面的人群划分开距离。
等到最后,只剩下了出身于柳剑派的杭勇一个人还跟着。
他曾经不顾性命保护的师弟不在,在数里之前就已经被他们共同的师叔拉住了,没有反抗挣扎,就那么顺势站在了某一棵树的旁边,看着那个曾经扑在自己前面的青年逐渐远去。
莫小七放慢了脚步,从前面些的队伍一直到了杭勇的旁边,看到了这名本应该是意气风发的年轻剑客双眼空洞,仿佛行尸走肉一般,感同身受似地叹出一口气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安风走在了最前,这一日日落的时候,找到了一处小镇子落脚,这种小镇的酒楼客栈平日里不过只是个摆设,罕有人来,今日竟来了这般多的人,将那几个有些年纪掌柜吓得惊疑不定。
尉迟杰将自己随身宝玉当了,换了些银钱,将这一座小镇子里所有的客栈都包了下来,才勉强住得下。
而一直到这个时候,王安风紧绷的神经才勉强放松了下来,将一切事情安顿之后,自己一人待在了客房里面。
薛琴霜和司寇听枫一人一间上房,她坐不住,没有去找司寇听枫,踱步到了王安风门前,抬手试探性敲了敲门,无人应当,想了想,收回手来,喃喃自语道:
“他应当也累了……是该要好好休息一下。”
朝着自己客房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脚步微微一顿,抿了抿唇,转过身来,大步走回到了王安风的屋门前面,抬手轻轻将门推开。
往里面看去,看到了王安风坐在桌子旁边,看着外面的天空,和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并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整个人却有着和过去不一样的坚硬感,像是刚刚锻打出来的铁。
薛琴霜放慢脚步走到他的身后,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今日突然出现的暴雨已经停了,太阳挂在了山腰一侧,大片大片的天空呈现一种暗淡的赤红色,像是燃烧地通红的木炭。
“薛姑娘……”
王安风收回视线,转过身看着一身男装打扮的薛琴霜,先前在和曹东林交手的时候,若非是薛琴霜和司寇听枫突然出现,他所受伤势比起现在来恐怕要重上数倍不止。
薛琴霜微笑道:“想过来看看你,本来以为安风你会比较消沉,看来却是我多想。”
王安风笑了下,轻声道:
“消沉倒是不至于,魏刀儿他们本来就应该有他们的生活,不应该被神武府束缚住,只是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能够让他们的晚年过得更好些。”
薛琴霜道:“大秦对于战后老卒的抚恤是不差的,说是大富大贵自然是难以做到,但是小富之家应当不成问题,你也不必过于担心。”
“天色已晚,下楼去吃些东西?”
“还有些事情要与你说。”
“嗯。”
王安风和薛琴霜并肩行出,他们住的是客栈的上房,在第三层,现在的一层处已经被青涛骑占据,后厨的大厨忙得几乎分不开身,恨不得爹娘多生几只手出来。
薛琴霜站在王安风的右侧往下走,突然开口道:
“关于曹东林死之前说的那件事情……你怎么看?”
“他?”
王安风的面容稍微凝重了些,他原本以为曹东林就是这件事情最大的麻烦和难关,但是曹东林在被他手中剑刺穿心脏之前,却说出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提及此人之前,却要先提整个江湖中各大势力,大秦之江湖,虽然门派传承林立,却唯独有七个门派可称为宗门,江湖世家众多,则有四大世家各自镇压一地。
江南道夏侯,北地皇甫,奇门世家东方一脉能够观天象变化而知天下事,剩下的便是河东道轩辕世家,曾为皇室,外王内盛,绵延七百余年而不倒,若非避嫌,足可以成为天下世家中执牛耳者。
所传王道剑醇厚,为天下一绝,当今家主第七子虽然年少,已经入了剑榜副榜当中,曾有传言仅在于天山剑之下,排名出来的时候,却又落在了薛家和天下第一庄之后。
河东道轩辕世家,轩辕鸿升。
王安风轻声呢喃这个名字。
如果说曹东林虽然身为宗师,在江南道中享有盛名,但是毕竟只是孤家寡人,根基不深的话,那么那一位的名头便大太多了,本身就是出身于整个天下最大的世家之一,
即便是在江南道这种名士风流,层出不穷的地方,亦能够少年时成名,写得一手好诗赋,曾经被当朝中书令周枫月赞不绝口。
后者公认是朝堂上性子沉闷如老龟般的人物,无论是称赞还是斥责,只要开口说话,绝无虚言,可见这诗赋的分量。
而这位轩辕鸿升除去文采惊人之外,又有好武功,十三岁的时候放鹿青山,得遇高人名士,拜入了江南道十三郡最大的江湖门派,天下七大宗门之一的一叶轩,学得了君子六艺中剑法。
而今不过是不惑之年,竟能够叩开天门,踏入江湖中武人人人向往的宗师境界。
既是天下四大世家中辈分极高之人,又是七大宗门中炙手可热的长老人物,纵然在整座江湖中,也能够称得上是真正第一流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要与他为敌,说心里面没有什么感觉完全就是假的,但是想着此时裹挟斩杀宗师的余威,即便真的是那位出身轩辕世家的江湖大人物,恐怕也要忌惮几分,自身行事虽然需要谨慎,却也无需过分害怕。
心中想到这里,却又想到了幸亏当时天空中雷霆四走,除去了自己和薛琴霜,司寇听枫三人之外,沉浸于厮杀当中的神武府将士并没有听到了那个名字。
一身青衣,神色冷淡的司寇听枫坐在了酒楼一层桌子旁边,她不曾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却没有人和她共桌。
感觉到了空气中气机的变化,放下手中酒盏,抬眸看到了王安风和薛琴霜两人并肩而来。
她对于王安风并没有太大的了解,但是毕竟今日曾经并肩为战,知道他武功在年轻一辈已经算是顶尖。
天下武人何其多,大多只是庸庸碌碌,困在下三品中,能强杀宗师,不管他是用了怎样的手段,不日消息传播出去,自然就会名动江湖。
司寇听枫视线稍微偏移,在这手中掌控神兵,借助神兵之威能够勉强跃居天下高手行列的年轻男子旁边,是一身白衣红杉的薛家公子,两人似乎是在说着些正事,脸上的神色虽然算不上是凝重,也不轻松。
司寇听枫抬手饮了口酒,视线落在了一路同行的薛琴霜身上,若是同行两月仍旧未曾发现后者女儿身的话,她也枉为天下第一庄庄主重视。
此时看到了后者神色平静,和王安风并肩从楼梯上走下来,中间隔了一拳的距离,似乎为了不显得过分亲昵,左手还背负在了身后。她容貌本就秀丽,此时行事,就更添些从容不破的少侠风采,落落大方。
司寇听枫看到了这一幕,微微皱眉,旋即心中以为薛琴霜来此的目的和自己所想的不同,失却了唯一的一丝兴趣,收回目光时候却微微一顿。
视线的余光看到了那作年轻剑侠打扮,落落大方的少女右手自然垂落,和王安风并肩而行,白皙手指一下一下,敲击在了酒楼漆成红色的扶手上,轻盈雀跃,面容上神色却仍旧大方从容,或有浅笑,却也一瞬即止,未曾失了礼数。
司寇听枫从轻盈雀跃的手指上收回视线,嘴角浮现出一丝平静的浅笑,转眼便给收了去,继而抬手饮酒,神色平和依旧。
众多神武府的将士在今日的时候,看到了出手相助的薛琴霜和司寇听枫,在诸多江湖中人都袖手旁观的时候悍然出手,这样的帮助就越显得有分量。
莫小七带上了山寨里的人去了后厨帮忙,虽然那位头上不长半根毛的厨子对于这一帮子人会造饭显得将信将疑,可是毕竟太缺人手,只能够勉强应下。
当看到那明显更应该耍一把萱花大斧头更合适些的彪形大汉手持菜刀,以熟练到让人心疼的手法利落处理了一条鱼之后,厨子终于放下心来,一堆人忙活了半天,终于算是把东西做好了。
一盘一盘的菜给端了上来,掌柜的开了酒窖,大坛大坛的酒给搬了上来,一时间处处氤氲酒香,仿佛将今日血战疲惫彻底洗去。
几番推杯换盏之后,不知是谁说了两句,说今日总也有些举世皆敌的味道,能够在此时过来相助的,方才是真汉子,是可以交换性命的弟兄。
一时间借助着酒劲儿,轮番有人前来给薛琴霜和司寇听枫敬酒,司寇听枫神色冷淡,不喜多谈,任由前面神武府将士敬酒,却只是自顾自独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那神武府将士有些尴尬地四下看了下,正当气氛有些僵硬的时候,薛琴霜突然笑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端起酒盏四下看了一眼,朗声道:
“既然好友有难,自然不能够袖手旁观,今日出手本就如此,又何必言谢?”
江湖里说话要讲究个气度,这一声说得坦荡,姿态又落落大方一派豪气,四下里一片轰然叫好声音。
薛琴霜微笑,一仰脖直接将杯中酒喝干了,周围气氛这才重新热烈起来,王安风耳畔听到了细微的声音,只在那一句不能袖手旁观之后响起。
“因为想你了……”
王安风微微一怔,抬起头来恰好就迎上了薛琴霜垂眸,黑发垂落,一双褐色浅瞳烛光之下灿然生辉,从容微笑。
只在这客栈外面,掌柜的听得这声音,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江湖豪气盈满在心肺里面,连走路都比往日里有劲儿许多,出来散散心里升腾起来的热气,看到了门外不远处站着一位穿华服的男子。
迟疑了一下,还是往前走了几步,开口问道:“这位客官,可是要吃些东西?今日不讨巧,本店已经没了多余的客房,但若要吃点饭菜也还有。”
“今日才下了雨,外面湿冷,不妨进里面去,喝杯酒热热身子?”
那男子微笑摇头,道:“谢过店家好意,不必了。”
“这……好罢。”
男子看着客栈的掌柜在外面转悠了一圈儿,重新回去了里面,他自己却只是站在了夜色当中,闭上了一双眼睛,听着客栈里面推杯换盏的热闹声音。
他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但是近日来此却恐怕要站在了另外的立场上,他睁开眼来,那双眼睛里面竟然没有瞳孔似的,只是一片苍白,叫人心惊。
负手而立,五指纤长,右手扣着一个长形紫檀木盒,上面以极为精巧的手段刻下了腾龙暗纹,大下极为看重礼制,纵然亲王,也不能用这种制式的礼器。
是大秦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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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回扶风(五千六百字二合一)
星夜沉沉,这里只是一处平静的小镇,百姓习惯早早就睡下,倒是显得客栈这里有些过分嘈杂吵闹。
院落李盛负手而立,看着前面近在咫尺的客栈,脸上略有些许恍惚。
死战之后的推杯换盏,长歌当哭,似乎已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记忆了,若是身上没有这一身蟒服,若是没有手中的圣旨,他或许也会上前敲门,像是过去哪样,微笑和公孙靖讨一杯酒水喝。
但是现在不同,无论王安风是否同意,手中的圣旨点明了要王安风承担定国公的爵位,朝堂江湖不两立,他今日去的终究迟了一步。
江湖上一代新人换旧人,有的是法子,可神武府偏生用了这个江湖上从古至今最有分量的方法开府立派,宗师饮恨,超过四千名江南道武者喋血。
不说曹东林本就是不靠神兵利器,以自身实力成名的宗师,那四千多名江湖武者可不是些没有名字的小鱼小虾,虽算不上是如何强的高手,也算是一派支柱,此次尽数死在了这里,不知道多少门派一下子给打断了脊梁骨。
江南道江湖一日重创。
神武府之名不日必将震动天下,沾染了血腥味道的牌匾,江湖上或有不服,却无人能够忽视。
而若是依这圣旨所言,继承定国公的爵位府邸,王安风自然不能够继续成为神武府的府主,而若是神武府归于定国公下辖,则今日血战就又要大秦朝堂背负,惹得天下第一庄庄主再度入京。
他今日来此,注定扫兴。
李盛微微叹息一声。
抬眸看着天上明月,从层层叠叠云雾中升起,月色清冷,和往日里无异,若是闭上眼睛,听得耳畔声音,几乎要分不清此时是在记忆中的过去,还是现在。
夜深露重啊……
吱呀一声轻响,李盛自回忆中恍惚回过神来,睁开眼睛,看到了前面木门打开,一身藏青色长衫的王安风站在了喧嚣人群之前,正平静看着自己。
王安风挥手让身后让关上了门,然后一手提着酒坛,一手端着两个深色酒碗,大步走到了李盛的旁边,两人并肩站着,一个看着客栈,一个看着安静的村庄,王安风主动开口问道:
“李将军来了,为何不进去?”
李盛笑了笑,道:
“当不得将军。”
王安风侧过身来,先是抬手指了指身后的客栈,然后顺势将手中酒碗抬起,道:
“我在玉墟观里,听一位老人家讲了许多许多的故事,那些故事里面,那位名叫李盛的一直是将军。”
“……终究只是故事了。”
王安风不置可否,将手中酒碗举了举,道:
“可要喝酒?”
李盛洒脱一笑,接过了酒碗。
是寻常村镇客栈里常用的那种粗陶酒器,触手感觉厚实,和宫中称为云樽的美玉酒盏截然不同。
那种酒盏用了上等的美玉,触手感觉永远温暖细腻,像是美人肌肤,但是用惯了这等上好酒器,粗陶酒盏也别有感触。
当年他们最狼狈的时候,陶碗摔做几半,盛酒豪饮,也狼狈不堪,也意气风发,喝醉了好像整个天下都是他们的。
今日却不剩下几人。
王安风扣着酒坛,控力精准,在酒碗里倒满了酒,村子里自己酿的酒水,不说朝堂上贡酒,连县城郡城里酒馆酒肆里的东西都比不得,酒水甚至还有几分浑浊,味道刺鼻。
李盛仰脖灌下酒去,道一声好酒。
王安风仰脖饮酒,抬手再倒,一碗再一碗,喝尽了三碗好酒,李盛心中竟然已经升起一丝罕见醉意,王安风将手中空了的酒坛轻轻放在了地上,道:
“李盛将军来这里,是找我的?”
说到这里他微笑了一下,道:“店家以为是找我们寻仇的人,和我说了一下。年前在扶风郡中曾经见到过将军,加上玉墟观的故事,印象算是深刻。”
李盛此时方才知道他如何会出来找自己,怔怔然顿了顿,才叹道:
“你在细腻处,和你爹一般无二。”
王安风轻声道:
“多谢。”
李盛将手中的酒碗放在了旁边一处砖石垒起来的低墙上面,右手抬起,暗色的袖袍在风中鼓荡,月色下,狰狞的蟒蛇暗纹突然变得清晰,似是要冲将出来。
袖摆垂落,一根紫檀木长盒就这样摆在了王安风的面前。
上面有腾龙的暗纹。
王安风抬起眼眸来,看着李盛,道:
“里面是圣旨?”
李盛点了点头,道:“先前陛下并不知道大帅他有子嗣在,之后发现了之后也有布置,此次知道你现身之后,遣我来此,讲这圣旨给你。”
“接过圣旨,你从今日起就是大秦第一等定国公,位比亲王,世袭罔替,陛下所在一日,大秦朝堂江湖无人能动得了你。”
王安风没有动手。
远处不知道哪一家的狗突然惊醒,然后便是一连串凶猛激烈的犬吠,引得整个村镇的鸡鸭狗都醒过来,乱了夜色。
李盛微笑看着他,过去了许久才叹一口气,道:“来这里之前,我就已经猜到了你很大可能是不愿意接这圣旨的,但是,你不打开来看看?”
面白无须的笑虎微笑强调道:
“这个可是封你为定国公的圣旨。”
王安风敛目不答,只是俯下身来,抬手扣住了那个已经空空如也的酒坛,稍微晃了晃,然后转过身来,朝着客栈走去,道:
“没有酒了,我去重新取一坛。”
等到他再出来的时候,在这月色清凉如水的院落当中,却已经看不到一身黑衣的笑虎李盛,只是在矮墙那边儿放着两个粗陶酒碗。
王安风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意外,走到那一座矮墙旁边,给两个酒碗倒满了酒水。
然后端起了自己的酒碗,有些浑浊的酒水上面倒映着月亮,王安风端着酒碗轻轻碰了下另外一个酒碗,发出清脆一声响,仰脖将一夜月色一饮而尽。
李盛踏足虚空,黑袍翻卷,瞬息之间已经冲破了云雾,明月高悬,云雾翻腾其下,他曾经登过天山,去过北海,这样的景致毫不逊色于最壮丽的海上风光。
右手抓着盛放着圣旨的紫檀木盒,被朝野文武忌惮的李盛看着明月,呼出一口酒气,长叹一声,呢喃道:
“好久不曾饮酒了……”
“未曾想,王安风竟然是这样的性子,和当日所见变了许多……”
他面上浮现微笑,想到了年前扶风郡里发生的事情,想到了那一日血战登上扶风百层楼上,哪怕做的是很豪气的事情,却都有些面红耳赤的腼腆少年。
然后又想到了今日所见踏龙掣雷的江湖武者,月色之下从容饮酒的神武府之主,明明只是半年时间,却总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的时间。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二十三年前。
有一袭白衣渡江而来,入二皇子营帐,秉烛长谈,出则有神武府,不过短短半年时间,能够斥千百年世家,鞭笞天下,继而提兵长击万里之外。
不愧是父子。
但是王安风终究是王安风,不是王天策,李盛脑海中逐渐有了两个人,而非是王天策和王天策之子,毕竟……
他抬手擦了下嘴角,似乎还留下了些许的酒气,浮现一丝笑意。
当年那狷傲疏狂的书生,可不会在拒绝之前,还要邀人饮酒尽兴,纵然拒绝,也绝不会如此风平浪静。
李盛微笑长叹。
“许久没有喝酒了啊……”
今日饮酒,直将这客栈数年的存量都给喝了个干净,不知道多少人直接就醉倒在了桌子底下,客栈掌柜和小二手足无措,打算将这些醉鬼搀扶回去他们自己的屋子里,却发现根本搀扶不动。
明明块头看上去并不如何大,却极为地沉,仿佛都是生铁打造的一样。王安风摆了摆手,让掌柜他们不必在意,那有些年纪的老掌柜才回去了自己的屋子里休息。
王安风将最后一坛酒喝尽了,才回了客房。
他抬起右手,看着佛珠,伴随着流光,在这镇子里的客栈里消失不见,重新出现的时候,眼前是少林寺的景致,是孤峰的峰顶上,没有看到吴长青,没有赢先生,古道人,没有鸿落羽。
穿着朴素僧袍的僧人站在他的面前,一手扣着佛珠。
王安风虽然饮了酒,但是精神依旧如常清明,这一次足足过去了两月的时间,才重新看到了圆慈,心中感觉自然复杂,不知道该如何分说,干站了片刻,才想起来要上前行礼。
圆慈脸上有温和微笑。
抬手在王安风的头顶黑发上揉了揉,轻声道:
“安风。”
王安风抬眸。
僧人似乎极为感慨,脸上微笑稍微收敛,轻声道:
“你做得很好。”
王安风心中大动,不知道该如何说,然后看到眼前僧人脸上竟然浮现一丝罕见的揶揄笑意,道:
“是赢先生说的。”
“这一次不能出手,也是因为耗尽了灵韵,后面这句,是落羽要给你解释的。”
天空中突然有闷雷滚滚,僧人一派正气,王安风轻笑出声来,似乎是酒劲上涌,双臂展开,一下子朝后躺倒在了突然自平地中出现的茂密草丛中,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
扶风郡地处北地,是北地郡县中第一等雄城。
而宛陵城是在丹阳郡中,在江南十三郡。
王安风若只去管自己的话,来往最多不过一两日,但是这个时候不一样,若说和他同行的青涛骑还算是武功不差的话,那些山寨的武者功夫真的不堪一提。
索性一路拉练,背负了沉重铁石,从江南道一直奔到了扶风郡西定州城之外。
先前在那山谷里的时候,尉迟杰曾经和王安风说过,若要在江湖中立下神武府的根据,需得要有万人以上帮众,有自己驻地,有种种条件,王安风却只是微笑说等到回了扶风郡就好。
那个时候,尉迟杰心中就多少有些预料,但是依旧未曾想到会是这般大的手笔。
足足上万不止的帮众,占据一侧绝壁天险的驻地,随意看去,平和之下,处处都是杀机暗藏,虽然再没有武者能够和经历了绞杀宗师之后的青涛骑比拟,却也绝不简单,令行禁止,一股铁血煞气扑面而来。
赶来相见的还有一名看起来有几分木讷的青年男子,穿着一身灰色麻质衣服,一头黑发发梢处竟然有些泛起红色,隔着还有十多步远,就快步迎了上来,笑得开心,却又在王安风身前四五步的时候止住,脸上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
“王兄……”
司寇听枫神色平静,从这青年身上扫过,感受到和大秦正统内家真气截然不同的气机,心中了然。
川连。
原本是扶风郡药师谷将来的谷主培养,药师谷被一位不世出的高人扛山而走,就此覆灭,之后流落江湖,入了扶风郡巨鲸帮当中。
一身武功似乎已经化去,曾经出手两次,都有六品以上的实力,未见极限,出手总是从容,竟然有两分深不可测的感觉。
薛琴霜也同样认出了川连和紧随其后的梦月雪,当年在学宫中也曾打过交道,当下主动招呼,笑吟吟道:
“川兄,梦姑娘……”
川连微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面上隐隐有些尴尬之色,连连抱拳道:
“原来是薛兄……”
薛琴霜微笑道:“当日扶风一别,至此已经三年有余,两位看来倒是风姿更甚……”
川连连连摆手,面色微红,道:
“哪里哪里,额,不,薛兄客气了……”
梦月雪看了一眼旁边不擅和人打交道的师兄,心中暗叹口气,主动接口道:“薛大哥风姿气度,亦是一如往昔。”
川连大松口气,梦月雪察觉师兄模样,白了他一眼。
薛琴霜若有所思,微笑道:
“看来此次来得却是巧,不日当有好酒可喝。”
川连有些茫然,梦月雪面上却浮现一丝红晕。
这边是久别重逢的寒暄,那边尉迟杰却已经上上下下将这一处驻地看了个遍,越看越觉得欣喜,呢喃道:
“若是在这里的话据阵而守的话,拿下曹东林或者并不需要如此大的代价,纵然是那轩辕家的老一辈厮杀过来,应当也能够挡得住……”
“那什么老不死的轩辕鸿升……”
心中忍不住暗骂出声,觉得这所谓的江湖大人物,若是真有胆量,何不去找朝堂上那个最大的出气,那样子纵然一死,也还能算是一条好汉,专门找小辈出气,果然是老而不死是为贼。
老贼!
当日事情,亲耳听到的只王安风三人,之后告诉了公孙靖和尉迟杰几人,可是这一路行来,只能够探查到了神武府声威一日强过一日,轩辕家却一直安静,未曾有什么变化,仿佛当日只是曹东林虚张声势。
公孙靖将原本的帮派旗帜取了下来,然后双手捧着那有神武二字的旗帜,一步一步走到了帮派驻地的最高处,极为郑重将之换上。
血色旌旗随风而动,烈烈如火。
众人下意识止住了交谈,抬头去看。
“不错吧……这旗子有些时日没有看到了,天下剩下来的没有多少,兵部有一份,宫里约莫有一份,那些老卒子手里面,约莫也还有些……”
王安风的身躯僵硬。
在他旁边,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位穿着青色长衫的老者,身子挺得笔直,眉目豪迈,却穿文士打扮,面容似乎有些感慨,有些遗憾,轻声呢喃。
王安风慢慢回头头来,看着熟悉的老人。
老者对他笑了笑。
“离伯……”
轰然声响,青涛骑中神武老卒猛地半跪在地,那些能够奋力与宗师厮杀的铁卒双目瞪大,身躯颤栗不止。
站在神武军旗旁的公孙靖半跪在地,声音沙哑,道:
“末将公孙靖,见过离将军!”
青涛骑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在一瞬的僵硬之后,整齐划一以军中礼节半跪在地,仿佛绵延波涛,整个按照神武规章而组织的巨鲸帮,或者神武府,一个一个跪倒在地。
旁边出身于天下第一庄的司寇听枫心脏轰然加速跳动,双眼抬起看着那青衫老者,脑海中回想起了庄中卷宗所载,缓缓拱手,行江湖礼,道:
“司寇听枫,见过离老前辈。”
尉迟杰呆住,吕白萍和林巧芙有些手忙脚乱,宫玉只是按剑行以剑者之礼,不发一言。
薛琴霜神色镇定,行以晚辈之礼。
青衫老者看着沉默行礼的神武府众人,笑骂道:
“起来吧,还跪什么跪,还有公孙,你那模样算是个什么样子,一个主将这种模样,让人看了笑话。”
公孙靖站起身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老者挥手笑骂他们还不快滚去干活,才收回视线,冲着旁边行礼的司寇听枫淡淡颔首,对于宫玉却颇为赞赏,开口道了一声不错。
看到薛琴霜的时候,却咧了咧嘴,脸上皱纹堆起来,仿佛一下子就从高高在上的宗师前辈,转战六国的顶尖名将变成了住在旁边院子里的老人,上上下下看了看,然后竖起大拇指,赞道:
“这姑娘生得俊俏!好看!”
“小子眼光不差啊,比起村子里的那什么阿莲好看得多了去了,当时候你就是听了王弘义那小子的胡话,要找什么阿莲成家。”
王安风眼角抽搐,恨不得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
薛琴霜本只是微笑,听到此处,看了王安风一眼,然后看向离弃道,耳廓微红,却落落大方,坦然道:
“我的眼光不差。”
“他的眼光也很好。”
离弃道微怔,旋即哈哈大笑,看了旁边王安风,重重拍拍肩膀,道:“这一次做的不差!总算是像了那么回事,没有给你离伯我丢脸!”
王安风嘴角抽搐,不知他值得是哪一件事情,面容有些发烧,不敢去看薛琴霜,只得找了个由头,道:
“离伯你……事情都做玩了?”
老者连连摆手,笑道:
“人世间事情哪里有能够做完的时候,这一次只是听到你小子在江湖上乱闹腾,还拒了圣旨,所以顺道来看看你。”
“对了,说起来还有个东西给你。”
他将一个木盒扔给了王安风。
王安风神色有异,却还是将这木盒打开来,里面垫着层布料,上面放着一只手掌,白皙修长在掌心处手指却有老茧,只看了一眼,王安风和宫玉的神色都略有变化。
这是一名剑客的手掌。
顶尖剑客。
离弃道自腰间取出了酒壶,仰脖灌了一口酒,漫不经心道:
“轩辕鸿升的手。”
“对,握剑的那一只……”
ps:今日二合一奉上……五千六百字………拆分开来的话每一章差不多也有两千八哦,勉强合格吧_(:3∠)_(抱拳)
ps:我明天一定要正常更新啊啊啊啊啊……
第二十七章回扶风(五千六百字二合一)
星夜沉沉,这里只是一处平静的小镇,百姓习惯早早就睡下,倒是显得客栈这里有些过分嘈杂吵闹。
院落当中,李盛负手而立,看着前面近在咫尺的客栈,脸上略有些许恍惚。
死战之后的推杯换盏,长歌当哭,似乎已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记忆了,若是身上没有这一身蟒服,若是没有手中的圣旨,他或许也会上前敲门,像是过去哪样,微笑和公孙靖讨一杯酒水喝。
但是现在不同,无论王安风是否同意,手中的圣旨点明了要王安风承担定国公的爵位,朝堂江湖不两立,他今日去的终究迟了一步。
江湖上一代新人换旧人,有的是法子,可神武府偏生用了这个江湖上从古至今最有分量的方法开府立派,宗师饮恨,超过四千名江南道武者喋血。
不说曹东林本就是不靠神兵利器,以自身实力成名的宗师,那四千多名江湖武者可不是些没有名字的小鱼小虾,虽算不上是如何强的高手,也算是一派支柱,此次尽数死在了这里,不知道多少门派一下子给打断了脊梁骨。
江南道江湖一日重创。
神武府之名不日必将震动天下,沾染了血腥味道的牌匾,江湖上或有不服,却无人能够忽视。
而若是依这圣旨所言,继承定国公的爵位府邸,王安风自然不能够继续成为神武府的府主,而若是神武府归于定国公下辖,则今日血战就又要大秦朝堂背负,惹得天下第一庄庄主再度入京。
他今日来此,注定扫兴。
李盛微微叹息一声。
抬眸看着天上明月,从层层叠叠云雾中升起,月色清冷,和往日里无异,若是闭上眼睛,听得耳畔声音,几乎要分不清此时是在记忆中的过去,还是现在。
夜深露重啊……
吱呀一声轻响,李盛自回忆中恍惚回过神来,睁开眼睛,看到了前面木门打开,一身藏青色长衫的王安风站在了喧嚣人群之前,正平静看着自己。
王安风挥手让身后让关上了门,然后一手提着酒坛,一手端着两个深色酒碗,大步走到了李盛的旁边,两人并肩站着,一个看着客栈,一个看着安静的村庄,王安风主动开口问道:
“李将军来了,为何不进去?”
李盛笑了笑,道:
“当不得将军。”
王安风侧过身来,先是抬手指了指身后的客栈,然后顺势将手中酒碗抬起,道:
“我在玉墟观里,听一位老人家讲了许多许多的故事,那些故事里面,那位名叫李盛的一直是将军。”
“……终究只是故事了。”
王安风不置可否,将手中酒碗举了举,道:
“可要喝酒?”
李盛洒脱一笑,接过了酒碗。
是寻常村镇客栈里常用的那种粗陶酒器,触手感觉厚实,和宫中称为云樽的美玉酒盏截然不同,那种酒盏用了上等的美玉,触手感觉永远温暖细腻,像是美人肌肤,但是用惯了这等上好酒器,粗陶酒盏也别有感触。
当年他们最狼狈的时候,陶碗摔做几半,盛酒豪饮,也狼狈不堪,也意气风发,喝醉了好像整个天下都是他们的。
今日却不剩下几人。
王安风扣着酒坛,控力精准,在酒碗里倒满了酒,村子里自己酿的酒水,不说朝堂上贡酒,连县城郡城里酒馆酒肆里的东西都比不得,酒水甚至还有几分浑浊,味道刺鼻。
李盛仰脖灌下酒去,道一声好酒。
王安风仰脖饮酒,抬手再倒,一碗再一碗,喝尽了三碗好酒,李盛心中竟然已经升起一丝罕见醉意,王安风将手中空了的酒坛轻轻放在了地上,道:
“李盛将军来这里,是找我的?”
说到这里他微笑了一下,道:“店家以为是找我们寻仇的人,和我说了一下。年前在扶风郡中曾经见到过将军,加上玉墟观的故事,印象算是深刻。”
李盛此时方才知道他如何会出来找自己,怔怔然顿了顿,才叹道:
“你在细腻处,和你爹一般无二。”
王安风轻声道:
“多谢。”
李盛将手中的酒碗放在了旁边一处砖石垒起来的低墙上面,右手抬起,暗色的袖袍在风中鼓荡,月色下,狰狞的蟒蛇暗纹突然变得清晰,似是要冲将出来。
袖摆垂落,一根紫檀木长盒就这样摆在了王安风的面前。
上面有腾龙的暗纹。
王安风抬起眼眸来,看着李盛,道:
“里面是圣旨?”
李盛点了点头,道:“先前陛下并不知道大帅他有子嗣在,之后发现了之后也有布置,此次知道你现身之后,遣我来此,讲这圣旨给你。”
“接过圣旨,你从今日起就是大秦第一等定国公,位比亲王,世袭罔替,陛下所在一日,大秦朝堂江湖无人能动得了你。”
王安风没有动手。
远处不知道哪一家的狗突然惊醒,然后便是一连串凶猛激烈的犬吠,引得整个村镇的鸡鸭狗都醒过来,乱了夜色。
李盛微笑看着他,过去了许久才叹一口气,道:“来这里之前,我就已经猜到了你很大可能是不愿意接这圣旨的,但是,你不打开来看看?”
面白无须的笑虎微笑强调道:
“这个可是封你为定国公的圣旨。”
王安风敛目不答,只是俯下身来,抬手扣住了那个已经空空如也的酒坛,稍微晃了晃,然后转过身来,朝着客栈走去,道:
“没有酒了,我去重新取一坛。”
等到他再出来的时候,在这月色清凉如水的院落当中,却已经看不到一身黑衣的笑虎李盛,只是在矮墙那边儿放着两个粗陶酒碗。
王安风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意外,走到那一座矮墙旁边,给两个酒碗倒满了酒水。
然后端起了自己的酒碗,有些浑浊的酒水上面倒映着月亮,王安风端着酒碗轻轻碰了下另外一个酒碗,发出清脆一声响,仰脖将一夜月色一饮而尽。
李盛踏足虚空,黑袍翻卷,瞬息之间已经冲破了云雾,明月高悬,云雾翻腾其下,他曾经登过天山,去过北海,这样的景致毫不逊色于最壮丽的海上风光。
右手抓着盛放着圣旨的紫檀木盒,被朝野文武忌惮的李盛看着明月,呼出一口酒气,长叹一声,呢喃道:
“好久不曾饮酒了……”
“未曾想,王安风竟然是这样的性子,和当日所见变了许多……”
他面上浮现微笑,想到了年前扶风郡里发生的事情,想到了那一日血战登上扶风百层楼上,哪怕做的是很豪气的事情,却都有些面红耳赤的腼腆少年。
然后又想到了今日所见踏龙掣雷的江湖武者,月色之下从容饮酒的神武府之主,明明只是半年时间,却总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的时间。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二十三年前。
有一袭白衣渡江而来,入二皇子营帐,秉烛长谈,出则有神武府,不过短短半年时间,能够斥千百年世家,鞭笞天下,继而提兵长击万里之外。
不愧是父子。
但是王安风终究是王安风,不是王天策,李盛脑海中逐渐有了两个人,而非是王天策和王天策之子,毕竟……
他抬手擦了下嘴角,似乎还留下了些许的酒气,浮现一丝笑意。
当年那狷傲疏狂的书生,可不会在拒绝之前,还要邀人饮酒尽兴,纵然拒绝,也绝不会如此风平浪静。
李盛微笑长叹。
“许久没有喝酒了啊……”
今日饮酒,直将这客栈数年的存量都给喝了个干净,不知道多少人直接就醉倒在了桌子底下,客栈掌柜和小二手足无措,打算将这些醉鬼搀扶回去他们自己的屋子里,却发现根本搀扶不动。
明明块头看上去并不如何大,却极为地沉,仿佛都是生铁打造的一样。王安风摆了摆手,让掌柜他们不必在意,那有些年纪的老掌柜才回去了自己的屋子里休息。
王安风将最后一坛酒喝尽了,才回了客房。
他抬起右手,看着佛珠,伴随着流光,在这镇子里的客栈里消失不见,重新出现的时候,眼前是少林寺的景致,是孤峰的峰顶上,没有看到吴长青,没有赢先生,古道人,没有鸿落羽。
穿着朴素僧袍的僧人站在他的面前,一手扣着佛珠。
王安风虽然饮了酒,但是精神依旧如常清明,这一次足足过去了两月的时间,才重新看到了圆慈,心中感觉自然复杂,不知道该如何分说,干站了片刻,才想起来要上前行礼。
圆慈脸上有温和微笑。
抬手在王安风的头顶黑发上揉了揉,轻声道:
“安风。”
王安风抬眸。
僧人似乎极为感慨,脸上微笑稍微收敛,轻声道:
“你做得很好。”
王安风心中大动,不知道该如何说,然后看到眼前僧人脸上竟然浮现一丝罕见的揶揄笑意,道:
“是赢先生说的。”
“这一次不能出手,也是因为耗尽了灵韵,后面这句,是落羽要给你解释的。”
天空中突然有闷雷滚滚,僧人一派正气,王安风轻笑出声来,似乎是酒劲上涌,双臂展开,一下子朝后躺倒在了突然自平地中出现的茂密草丛中,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
扶风郡地处北地,是北地郡县中第一等雄城。
而宛陵城是在丹阳郡中,在江南十三郡。
王安风若只去管自己的话,来往最多不过一两日,但是这个时候不一样,若说和他同行的青涛骑还算是武功不差的话,那些山寨的武者功夫真的不堪一提。
索性一路拉练,背负了沉重铁石,从江南道一直奔到了扶风郡西定州城之外。
先前在那山谷里的时候,尉迟杰曾经和王安风说过,若要在江湖中立下神武府的根据,需得要有万人以上帮众,有自己驻地,有种种条件,王安风却只是微笑说等到回了扶风郡就好。
那个时候,尉迟杰心中就多少有些预料,但是依旧未曾想到会是这般大的手笔。
足足上万不止的帮众,占据一侧绝壁天险的驻地,随意看去,平和之下,处处都是杀机暗藏,虽然再没有武者能够和经历了绞杀宗师之后的青涛骑比拟,却也绝不简单,令行禁止,一股铁血煞气扑面而来。
赶来相见的还有一名看起来有几分木讷的青年男子,穿着一身灰色麻质衣服,一头黑发发梢处竟然有些泛起红色,隔着还有十多步远,就快步迎了上来,笑得开心,却又在王安风身前四五步的时候止住,脸上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
“王兄……”
司寇听枫神色平静,从这青年身上扫过,感受到和大秦正统内家真气截然不同的气机,心中了然。
川连。
原本是扶风郡药师谷将来的谷主培养,药师谷被一位不世出的高人扛山而走,就此覆灭,之后流落江湖,入了扶风郡巨鲸帮当中。
一身武功似乎已经化去,曾经出手两次,都有六品以上的实力,未见极限,出手总是从容,竟然有两分深不可测的感觉。
薛琴霜也同样认出了川连和紧随其后的梦月雪,当年在学宫中也曾打过交道,当下主动招呼,笑吟吟道:
“川兄,梦姑娘……”
川连微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面上隐隐有些尴尬之色,连连抱拳道:
“原来是薛兄……”
薛琴霜微笑道:“当日扶风一别,至此已经三年有余,两位看来倒是风姿更甚……”
川连连连摆手,面色微红,道:
“哪里哪里,额,不,薛兄客气了……”
梦月雪看了一眼旁边不擅和人打交道的师兄,心中暗叹口气,主动接口道:“薛大哥风姿气度,亦是一如往昔。”
川连大松口气,梦月雪察觉师兄模样,白了他一眼。
薛琴霜若有所思,微笑道:
“看来此次来得却是巧,不日当有好酒可喝。”
川连有些茫然,梦月雪面上却浮现一丝红晕。
这边是久别重逢的寒暄,那边尉迟杰却已经上上下下将这一处驻地看了个遍,越看越觉得欣喜,呢喃道:
“若是在这里据阵而守的话,拿下曹东林或者并不需要如此大的代价,纵然是那轩辕家的老一辈厮杀过来,应当也能够挡得住……”
“那什么老不死的轩辕鸿升……”
心中忍不住暗骂出声,觉得这所谓的江湖大人物,若是真有胆量,何不去找朝堂上那个最大的出气,那样子纵然一死,也还能算是一条好汉,专门找小辈出气,果然是老而不死是为贼。
老贼!
当日事情,亲耳听到的只王安风三人,之后告诉了公孙靖和尉迟杰几人,可是这一路行来,只能够探查到了神武府声威一日强过一日,轩辕家却一直安静,未曾有什么变化,仿佛当日只是曹东林虚张声势。
公孙靖将原本的帮派旗帜取了下来,然后双手捧着那有神武二字的旗帜,一步一步走到了帮派驻地的最高处,极为郑重将之换上。
血色旌旗随风而动,烈烈如火。
众人下意识止住了交谈,抬头去看。
“不错吧……这旗子有些时日没有看到了,天下剩下来的没有多少,兵部有一份,宫里约莫有一份,那些老卒子手里面,约莫也还有些……”
王安风的身躯僵硬。
在他旁边,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位穿着青色长衫的老者,身子挺得笔直,眉目豪迈,却穿文士打扮,面容似乎有些感慨,有些遗憾,轻声呢喃。
王安风慢慢回头头来,看着熟悉的老人。
老者对他笑了笑。
“离伯……”
轰然声响,青涛骑中神武老卒猛地半跪在地,那些能够奋力与宗师厮杀的铁卒双目瞪大,身躯颤栗不止。
站在神武军旗旁的公孙靖半跪在地,声音沙哑,道:
“末将公孙靖,见过离将军!”
青涛骑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在一瞬的僵硬之后,整齐划一以军中礼节半跪在地,仿佛绵延波涛,整个按照神武规章而组织的巨鲸帮,或者神武府,一个一个跪倒在地。
旁边出身于天下第一庄的司寇听枫心脏轰然加速跳动,双眼抬起看着那青衫老者,想到了庄中典籍所载事项,缓缓拱手行江湖礼,道:
“司寇听枫,见过离老前辈。”
尉迟杰呆住,吕白萍和林巧芙有些手忙脚乱,宫玉只是按剑行以剑者之礼,不发一言。
薛琴霜神色镇定,行以晚辈之礼。
青衫老者看着沉默行礼的神武府众人,笑骂道:
“起来吧,还跪什么跪,还有公孙,你那模样算是个什么样子,一个主将这种模样,让人看了笑话。”
公孙靖站起身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老者挥手笑骂他们还不快滚去干活,才收回视线,冲着旁边行礼的司寇听枫淡淡颔首,对于宫玉却颇为赞赏,开口道了一声不错。
看到薛琴霜的时候,却咧了咧嘴,脸上皱纹堆起来,仿佛一下子就从高高在上的宗师前辈,转战六国的顶尖名将变成了住在旁边院子里的老人,上上下下看了看,然后竖起大拇指,赞道:
“这姑娘生得俊俏!好看!”
“小子眼光不差啊,比起村子里的那什么阿莲好看得多了去了,当时候你就是听了王弘义那小子的胡话,要找什么阿莲成家。”
王安风眼角抽搐,恨不得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
薛琴霜本只是微笑,听到此处,看了王安风一眼,然后看向离弃道,耳廓微红,却落落大方,坦然道:
“我的眼光不差。”
“他的眼光也很好。”
离弃道微怔,旋即哈哈大笑,看了旁边王安风,重重拍拍肩膀,道:“这一次做的不差!总算是像了那么回事,没有给你离伯我丢脸!”
王安风嘴角抽搐,不知他值得是哪一件事情,面容有些发烧,不敢去看薛琴霜,只得找了个由头,道:
“离伯你……事情都做完了?”
老者连连摆手,笑道:
“人世间事情哪里有能够做完的时候,这一次只是听到你小子在江湖上乱闹腾,还拒了圣旨,所以顺道来看看你。”
“对了,说起来还有个东西给你。”
他将一个木盒扔给了王安风。
王安风神色有异,却还是将这木盒打开来,里面垫着层布料,上面放着一只手掌,白皙修长在掌心处手指却有老茧,只看了一眼,王安风和宫玉的神色都略有变化。
这是一名剑客的手掌。
顶尖剑客。
离弃道自腰间取出了酒壶,仰脖灌了一口酒,漫不经心道:
“轩辕鸿升的手。”
“对,握剑的那一只……”
ps:今日二合一奉上……五千六百字……这一章我已经发过了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显示,但是发感言是可以的,可能是bug,所以现在重新发一次,如果出了问题再想办法删除或者修改……
第二十八章 前度书生今又来(二合一)
尉迟杰出身将门世家,高门大姓的宅邸见得多了去,就是郡城的军备营地也常常去转悠,偶尔还会站在点将台上,双手撑着木杆,瞪大眼睛,看一看那骑兵往来,扬尘飞沙的景致。
若说此时神武府所在的这处驻地,在他所见里面自然是排不上什么号的,但是他并不认为这里就真比寻常郡城守备差了什么。
读书人有句话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虽然只是失意时候自比,却也说尽了人情道理,朝堂上往来世家,江湖上宗门派别都是如此。
朝堂上若有一位朝中宿老,则无论家族人丁兴旺还是凋零,都自成一世家,江湖上能有宗师高人,就算是孤峰顶上茅屋一二,习武顽童三四,也能够被划拉到第一流的位置里头。
现在神武府里面可不只有一个宗师。
王安风,薛琴霜,司寇听枫三个人加上青涛骑绑一块儿,就能够留得下江东大侠曹东林这样的宗师,这还是宫玉和另外一名四品剑客相斗的情况下。
最吓人的还是那位在七国乱战中留下无数轶事的名将。
轩辕家啊那可是……
尉迟杰每次想起来都有些咂舌,以至于胆大如他面对那和善老者都感觉到心里不断在打鼓。
轩辕鸿升,天下四大世家中中流砥柱,七大宗门中的长老,成名江湖许久的宗师高手,这一百年里数得着的大剑客,竟然就那样被砍下了右手,而且重点是没有大闹着打将过来。这个才吓人。
武者,尤其还是剑客,用惯了右手握剑,以宗师的高明武功手段,重新练习左手剑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但是右手一万次十万次的出剑收剑,内劲气机奔腾如江海的气象却真如大江东去一般再不复回了,连带着一腔锐气,长剑在手天下虽大无不可去之处的心气也都散了个干净。
内功还在,武功还在,可是剑术上重新向上攀登,最多只是走到中三品层次就已经了不得,天门算是伴随着这右手一断,彻底给关上了。
终此一生只能欺负欺负不到宗师的小辈,能入宗师者,无论天赋才情尽数都是天下第一等风流,如此算是彻底废去了一位宗师。
轩辕家轩辕鸿升以右手持剑,能看轻江湖英豪,左手执笔则写尽繁华,离弃道断去其右手,道一声文武双全,且去写那锦绣文章,不必持剑。
而无论是轩辕家还是一叶轩,都闷声不吭,竟是硬生生吃下了这个一百年难得遇上一次的大亏。
江湖中不知道多少人想着一代新人换旧人,不说那些年轻一辈大多没有见识过当年能狂到弃道的勇武,纵然是见识过了,也想着天下盛世,即便是当年纵横天下,转战六国的顶尖名将,恐怕也早已经不复原本的风采。
以至于二十年来江湖排榜,鼎盛时一个时辰内在道门祖庭山下一连挑翻了六位道门宗师的天下名将,名列一次低过一次,近几年来更是渺无踪迹。
可当真是应了那句话,神仙不出手,一出手就要吓死人。
若是再将军十万,手持镇岳……
尉迟杰面色微白,不敢细想。
只觉得那位意态疏狂,不修边幅的老者在自己的心里分量越来越重,几乎能够和青锋解上那位不世出的仙人相提并论。
王安风亲自下厨做了些饭菜,是忘仙那一边的味道,尉迟杰看了气氛,没有在这里带着碍眼,一顿饭也就只有王安风和离弃道两人在。
宫玉和司寇听枫都算是性子冷淡的人,两人凑在一起,说话都简单,也直接,倒是比起和其他人呆着舒心许多。
离弃道晃了晃腰间的酒壶,倒了两碗,说你小子长了这么大,隔年就要十八的人了,才学会了喝酒,放在了大城里不得要叫人好好耻笑上半年多。
说幸好幸好,酒量上没有学了你爹,喝不了几碗就要趴到桌子下面去,这一点还是要随你娘。
说若是去江湖上闯荡,有机会有门路见着了东方家的人,一定要跟着去他们家里去,最外面的那一座屋子就行,什么家主长老不去管他,懒得管他。
不是让你去见识见识东方世家,他们家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武功,只是让里面一个双目半瞎的老人趁着眼睛没坏了,看看你的模样。
桌上菜没吃了几口。
老人喝干了一坛酒,醉倒桌上。
王安风端着酒,一碗一碗饮下,想到了玉墟观中老道士的故事,故事里有满街的花灯,书生少女隔着街道相望,然后老不休的道士一脚将那书生踹过了十里长街华灯成海,踹到了少女前面,哈哈大笑。
东方凝心。
王安风轻声呢喃,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后又数日,司寇听枫盛邀宫玉比剑,却被后者拒绝不战,之后盯上了王安风,王安风却已和薛琴霜不见了踪影,一张平淡的面庞上,两道细眉皱起。
西定州一处游湖处。
王安风低喝出声,以少林长拳攻向前面薛琴霜,少林长拳虽然招式简朴,却颇有两分武功精深处大巧不工的味道,拳脚打出,已经不是四五年前那种青涩模样。
但是却仍旧未能奈何得了薛琴霜。
两人都没用出几分真气力,说是切磋,倒像是两个习练同一种武功的武者在相互喂招,一拳一脚,都娴熟得厉害,看上去半点不好看。
打到了最后没意思,两人同时撤了手,王安风看着薛琴霜似有无奈,甩了甩拳,苦笑着道:“以前就没能赢过你,现在却也看不出来你极限究竟是在哪里。”
薛琴霜笑道:
“不止你一人往前走,这些时间,我也未曾原地驻足。”
王安风道:
“你要在你们薛家密地修行,现在境界如何了?”
薛琴霜伸出手来,两根手指比了一条缝隙,微笑道:
“约莫只是比你高出一线。”
王安风似乎无奈道:
“只怕一线是昆仑。”
薛琴霜笑吟吟看他,道:
“那你可愿一手撼昆仑?”
王安风道了一声自然应该如此,薛琴霜不再提及此事,约莫是又想到了一件事情,又道:
“武者修行,最是在乎一口锐气,锐气既有,便会势如破竹,心气若丧,境界跌坠也是自然,以你现在的武功进度,恐怕不用几年就能够摸到了宗师的天门处,到时候可以不那么着急推开这天门。”
“虽然都是上三品中宗师,但是宗师和宗师之间也有山海般差别,似是离伯和大长老这样的武者,定然在宗师之前停留过许久的时间。”
“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寻常宗师便不是对手。”
王安风点头,道:“我晓得的。”
“未曾想到你竟然是那位神武将军的儿子,知道的时候,我还要吓了一跳。”
“我也是……”
“往后你成了神武府主之后,可要记得,不要懈怠修行,勿要被我甩下太远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恰好有光洒在薛琴霜身上。
一双褐瞳流光溢彩一般。
王安风像是走了很久的路,喝了许多的酒,心里面莫名就有些醉意,微笑道:
“你才是,只一线之差,小心被我越过。”
薛琴霜只是笑,双手背负身后,突然道:
“所以……阿莲是谁?”
王安风:“……”
从江南道往扶风走的时候已经入了六月,路上花去了一个多月的功夫,昨日恰好入秋。
虽然说是已经立了秋,可是温度半点不见降低,再过大半月时间还有处暑时节,就连蝉鸣声音都一日无力过一日,好似是给晒干了身子里的精气神。
可是就算温度再高,神武府的修行却半点不打折扣,自从离弃道出现之后,本就因为绞杀宗师而气势高昂的神武府老卒就像是磕了药一样,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训练不停,每日都将整个神武府的年轻武者操练到半死不活。
先前的山寨众人打散了,重新编排到了神武铁卒当中。
黄小平抱着那柄宝贝的斧头,神武府前身几乎是扶风郡的第一大帮,自然有偌大的家底给他挥霍,种种珍奇的机关原料几乎像是不要钱一样。
莫小七还在火头军那边,倒是五大三粗的大寨主赵猛,终于能够把那一口大铁锅重新熔铸成了自己的大斧头,每日里睡觉都要抱着,跟着神武府士卒卖力苦修。
而柳剑派的杭勇虽然武功不强,但是性情沉默坚韧,在所有神武府年轻武者当中都能够排的上号,已经被不止一位神武老卒看重,不断加重修行程度,却也从不抱怨,只是沉默将那些称得上是刁难的修行一项项完成。
王安风在征得了吴长青的同意之后,将自己在宛陵城外炼出的药方送给了川连和梦月雪,交由他二人带着上百人药师负责每日的修行所需。
因为用不到什么最顶尖的药材,加上不去管凝丹的步骤,倒也能够支撑住神武府精锐的修行。
江湖上宗门帮派之间的关系有些类似于江湖武者争斗,若是往日里,察觉巨鲸帮这样的动静,扶风一地的帮派少不得要心里面惊疑不定,不知道巨鲸帮和公孙靖是不是暗地里有什么打算,要对自家帮派不利。
现在却不然,巨鲸帮更名神武府,之后江南道的消息就像是疾风骤雨一般袭来,好一阵的风吹雨打,把这些帮派帮主心里头的打算打了个七零八落,无论雄心壮志还是什么暗地里的小算盘,半点没有剩下。
当天夜里不知多少往日呼啸一方的帮派魁首对月长叹。
往日还有些心思和巨鲸帮争斗一下扶风第一大帮的名头,现在宗师都死了,还想着个什么劲儿?是嫌弃自己的命不够长?还是脖子太硬了?
往日里大家都能掰掰手腕的时候,心里面或者还惊疑不定,现在却好,横竖打不过,别人要弄死自己跑都没处跑,也就不瞎想了,索性趁着脑袋还在,该喝喝该吃吃,也算是畅快。
这消息可不止在扶风传递,江南道距离扶风北地何止万里,数日便传了过来,可见到这消息究竟轰动热络到了何等的程度。
天京城为天下中枢,消息来得更快,早早就已经有市井中说书人编好了话本,每日赶早去酒楼茶肆占上个好风水好位置,排出一两枚铜钱要了一杯水酒润润嗓子,手中惊堂木一拍,便开了嗓子。
从一袭白衣渡江百里而来讲起。
讲七国大战,讲神武兵锋。
讲一府灭一国。
讲二十年后神武重兴。
这里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小茶肆,卖的是大秦天京城里大碗茶,一文钱便有一大碗,最是接地气不过,这里的说书人自然不会有多好的口才,没多少人听着。
在茶肆一侧却有一名书生坐在角落,安静品茶,听得认真。
旁边有秀丽女子,有十二三岁少年。
女子清隽如莲花满池,少年瞪大了眼睛,听得如痴如醉。
那说书人卖了个关子,不说故事中人物名姓,到了最后,惊堂木拍得震天响,鼓起了腹中胆气横扫堂下一眼,端足了架势,这才道出姓名,说这位年少时候就曾经在扶风学宫中成名,打下了藏书守这样赫赫名声,终于引来了稀稀落落的回应。
有些年纪的说书人心中这才稍松口气,抬手擦去额上薄汗,抱拳做了四方揖。
青衣书生睁开眼来,微笑叹息道:
“好一曲波涛聚散的豪曲琴音。”
旁边孩童意犹未尽,咕哝道哪里有琴音?
文士微笑不答,看其模样显然并不阔绰,却在旁边桌上放下了一块银子,站起身来,出了茶肆,远处能够看得到高大的天京城中天门,此处不远有道观,十数年前,后院处桃林繁华,算是一地名景,此时却显得有些荒败。
来往多有权贵豪商,书生一身布衣,气度却远远超过,踱步往前,看一眼繁华依旧桃林,轻声道:
“百亩庭前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书生今又来。”
然后看着远处的太极宫,轻声道。
“姜守一来此为寒门子弟求广厦千万间……”
ps:今日二合一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