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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阎ZK     我的师父很多txt下载     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二章 破案,来自扶风的钓鱼二人组(二合一大章)

    “不过,严大哥你准备如何去查这案子?”

    王安风沉默了下,看向严令,道:

    “即便知道这件事情有所蹊跷,但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久,做下案子的凶手应该早就已经离开,尸体上也很难再发现什么新的线索……”

    严令眸中已极为沉静,看了一眼王安风,微微笑了笑,道:

    “还有一个法子,不过这个法子有些赌的程度在……”

    “稍候跟你说。”

    传来脚步声音,严令及时收住话头,未曾继续说下去,数息之后,黑衣少年搀扶着那位老人行出,老者手中提着一壶茶水,冒出清淡茶香,嘴角浮现笑容,道:

    “清茶一杯,诸位大人勿要嫌弃。”

    …………………………………………

    今日,封越城中,隐隐又有消息传出。

    前些天那发生在路上的命案,似乎还有些疑点,并不是原本那样简单,据说为了这个命案,还有两位刑部的上官专程从扶风城中赶了过来。

    这城里平素风平浪静的,这么个劲爆的消息,一来二去,登时便传开了,几乎要弄得人尽皆知。

    因为亲眼目睹了那肥猪也似的县尉鞍前马后,伺候着那位年轻上官住进了城中最为豪奢的客栈,是以这城中对这个消息无人怀疑,反倒是在私下讨论地越发热烈。

    不知是谁杀了那姑娘……

    不知这位年轻人能否破案。

    是夜。

    严令孤身一人站在了客房当中,临窗而立,看着外面颇为暗沉的天色。

    双目微阖。

    脑海当中,想及今日下午和王安风暗中所说,以及自己专门吩咐下去的布置,想及自己脑海当中逐渐联系起来的线索,心中逐渐镇定下去。

    这种布置应当是无事的,两边都已经安排妥当,呵,若非是安风跟来,今日这事恐怕还没有办法这样处理。

    办不了案?

    发生命案之后数日,连连发生盗窃案件。

    最重要的是,涉及到这件案子的捕快家中全部遭了贼,就连库府都险些被摸进去。

    如此明显的线索,竟然办不了案?是不能?还是不愿?

    难怪天京刑部要筛选名捕,缉拿天下。

    严令心中升起些微侥幸,些微自嘲。

    复又有一种令他血脉震颤的情绪浮现出来。

    定定站了许久,严令将情绪收起,呼出一口浊气,转身回去,坐在桌前,对着烛光翻阅着带来的卷宗,那自死者身上得来的蓝色包裹和佩剑,都放在桌上,直到这整座城池都陷入了死寂般的安静当中,他才终于回过神来了一般,抬起头来。

    似是极为疲惫,动了动脖颈,发出两声脆响。

    严令起身,伸了个懒腰,一边活动筋骨,一边缓步行到窗边。

    看着外面的夜色,呢喃道:

    “都这么晚了,也是时候睡了……”

    “这案子实在是查不出什么问题来,算了,明日将这些东西带回扶风刑部当中,便将这案子直接封存好了,此次出来,好歹也算是尽职尽责,多少也能记上一功。”

    他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朝着窗外黑夜。

    明明是在说些惫懒的话,那眸子里却沉静地如同无光之夜。

    摇头叹息两声,将窗户闭合,吹熄了灯,躺到床铺上。

    似乎是真的极为疲惫,不过短短时间,便已经发出了极有节奏的鼾声。

    时间缓缓流逝,原本闭合的窗户突然自外面被推开了一条缝隙,仔细去看,其周围已经被巧劲生生震裂,随即便有纯白色烟气自外面倾泻进来,不知是否是错觉,严令的呼吸声音似乎变得越发地悠长而且微弱。

    复又等了片刻,窗户在咔擦轻响中,被人直接拉开。

    一名身着夜行衣物的男子翻身落入屋内,未曾发出丝毫的声音,抬眸看了一眼那边睡得正酣的青年,心下微松,抬手将那包裹和长剑小心抱人怀中,渺如青烟,朝着窗外飘去,身形几个闪动,已经落在了长街之上,心中重重送了口气。

    复又暗恨。

    若非是他用唇语之术,知道了那刑部官员明日就会离开。

    今日又如何会如此莽撞行事。

    不过还好,终于到手了。

    握着手中包裹,可他却并未就此彻底松懈下来,运起身法,宛如飞鸿一般掠出,一直朝着西方疾行,直到看到了高耸的城墙。

    未曾放慢速度,反倒深吸了口气,内力运转,一脚踏在虚空之上,强悍的内力强行将脚前空气压缩,竟是直接踏空而行。

    不过数息时间,已经跃出了封越城城墙。

    城墙之上巡卫的士卒似乎听到了什么异动,神色略有变化。

    恰在此时,先前被强行压缩的空气失去了内力的束缚,朝着四面八方涌动而去,发出了凄厉如鬼一般的呼啸声音,将守城士卒注意力吸引过去,面上神色微松。

    “原来是风啊……吓我一跳。”

    那身着夜行衣的男子复又超前急速奔出数里距离,方才止住脚步,将手中之剑随意抛开,手中包袱小心放在地上,脸上虽然蒙着面罩,却也能自双眸中看出狂喜之色,这狂喜之盛几乎令他的手掌都有些微的颤抖。

    用了数息时间,方才将地上的包裹解开,双眸中狂喜到了极处,却化为了更为浓烈的忿怒和不敢置信,几乎要咳出血来。

    “是不是很意外?”

    清朗的声音响起。

    月色之下,身着朱衣的青年缓步而来,在那身着夜行衣的男子身后十米处站定,右手握着一柄横刀,眉目方正。

    ……………………………………………………

    狐精野鬼之事,自古有之,每到夜间,义庄这类死气沉沉的地方便会变得越发地诡异,令人心里头发麻。

    门口白幡拂动,院子里密密麻麻排列着黑棺材。

    明明没有见着什么风,可那地上的纸钱不也在飞来飞去?

    这里几乎能把寻常的人吓得肝胆俱裂。

    但是对于真正追求武道的武者而言,此地和繁华所在并无有半点不同。

    王安风安静地坐在了义庄当中,他为了借助此地环境提高自身之势,换去了捕快朱衣,穿上了一身白衣,双眸微阖,呼吸平缓。

    那剑连鞘横放在膝上。

    他的神色平和,仿佛已经融入了这处阴森的环境当中,这义庄中的一老一少已经睡去,为了防止他们受到波及,王安风稍微用了些安神的药物,让他们睡得更深些。

    少年脑海当中回想着严令交待的事情

    凶手杀人之后,留下了意难平的痕迹,就消失不见。

    但是之后,想来平静的城中屡屡出现盗窃,并且连参与此案的捕快家中也同样失窃。

    如此反常之事,显然当时他没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却又确认这东西定然在那姑娘身上,只当是自己当日搜查不够仔细,没能够发现。

    今日下午,严令低声将自己所怀疑的部分一一给王安风讲出。

    彼时青年的眸子亮而冰冷,缓声道:

    “今日我会放出消息,若是他不想再也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那么最迟明日辰时之前,必然会采取行动。”

    “他们可能去两个地方。”

    “一处是我这里,有搜集的遗物,另一处,便是他当时未能仔细搜查的地方。”

    “义庄,尸首。”

    王安风呼出浊气,心中杂念收束,盘坐于地,仿佛已经没有了气息。

    膝上木剑渐有寒意滋生。

    …………………………………………

    夜色深沉。

    一道黑色的身影在道路上疾奔,每每踏出一步,身子就如同飞絮一般朝着前面掠出数丈之远,轻飘飘毫不着力,仿佛幽影一般。

    他抬眸,义庄就在前面。

    他的一双眼睛里面满是痛苦和浓郁到散不去的恨意。

    一路疾奔到那义庄门前,院门大开,看得到院中排列的黑棺,看得到在夜风当中微动的惨白色纸钱,可他心中却已经沉沉如铁,踏步奔入,越过这院中令人心中发寒的布置,可是他到此时仍旧还有理智,抬手轻轻推了下门,未曾推开。

    退后一步,右手刷得抬起,五指握合剑柄。

    呼吸悠长,便有雷霆般的流光劈斩而下。

    只在瞬间,满是铜锈的大锁直接从中间断开,跌落在地,来人将剑收回剑鞘当中,推门进去,视线横掠一眼,便要急急冲着那明显最新的棺材冲去,可还未曾等他的手掌抬起,落在那棺材上,身躯便骤然一僵。

    “你来了。”

    一道身影安静站立,又或许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在那里。

    男子的心脏不可遏制加速了跳动。

    这义庄原本是个道观,大殿内有诸多仙神塑像,许久未曾打理,笼在阴影当中,高大而压抑,或是眉目祥和,或是瞠目恼怒,却都正看着自己。

    身着白衣之人恰恰盘坐在一处神像之下,面容清秀,玉冠束发,气势隐隐和这天地糅合,不似凡尘中人。

    那人睁开双目,眸中如有寒光,恍惚之间,他竟然感觉那人身后神像也在同时睁开了双眼,一前一后,相距三尺,后方神像高大,便使得这屋子越发空旷悠远。

    他几乎分不清楚眼前的是人,是神。这阳刚正大之气几如山一般压制下来,令他呼吸一滞,思维停止转动。

    僵硬了数息时间,来人本能运转内功,强行挣脱了这种心境上的压制,继而猛地抬手握在剑柄之上,哐啷轻响,那剑直接弹出,洒落寒芒,朝着王安风刺去。

    此时此地,此心悲痛之下,杀机已沸。

    那剑宛如白虹般笔直而去。

    王安风恍若寻常,不紧不慢站起身来,朝着一侧踏出一步,那长剑擦着他的鬓角过去,而他的心中却未曾泛起丝毫的涟漪。

    双眸平静,呼吸依旧悠长。

    右手抬起,心如平湖,身如明王镇世,屈指,轻弹剑锋。

    仿佛有苦修僧众在他心中低语。

    自古之地有山,高不可量,高不可测……

    佛说,力士移山。

    佛门秘技瞬息间自心中流淌而过,勾勒左右。

    刹那间他仿佛化为佛门力士,明王不动,无可计量的力道在躯体中涌动,宛如暴烈的火焰,心境却一如平湖,不曾升起丝毫的涟漪。

    以佛门禅心,驭移山之猛力,是为武道之禅。

    是为少林。

    哐啷脆响悠然而起,灌注了雄浑内力,仿佛飞鹰掠空一般的长剑瞬间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震颤起来,失去了原本的威力,王安风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收回一次,复又弹出。

    剑吟之音戛然而止。

    那一截断裂的剑刃旋转着飞出,王安风双眸放空,脑海当中,记忆流转,右手拇指中指屈起,仿佛拈花,只知其形,以佛门般若心,衍化拈花指法外相,强行模拟出了一分意境,将那断裂剑刃控在指间。

    来人拔出短剑,正欲搏命,却看到一截尖锐剑刃直指自己眉心。

    时有月光流泄而入。

    那剑刃越发森寒。

    王安风借助月光反射,此时方才注意到那人的面目,神色微有变化,道:

    “是你?!”

    …………………………………………

    官道之外,那身着夜行衣物的男子看着身着捕快朱衣的严令,后者的面容方正,一丝不苟。

    可此时这方正的眉目几乎是世上最恶劣的嘲讽。

    严令看着前面被愤怒席卷的男子,淡淡道:

    “是不是很奇怪,为何里面的东西被掉包了?”

    “你确实很谨慎,在当日未曾得手之后,直接隐遁,不过,或许只是你的运气不好,恰好遇到了皇长孙巡游,诸多城池加大守备力道。”

    “你不敢出现,只敢行那盗窃之事。”

    “而你又太过于心急,突然出现的命案,办案的捕快又都在数日后糟了盗窃,我只能够想到,那位姑娘身上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重要到你会冒险呆在这里,重要到你会冒险去盗窃巡捕。”

    那黑衣男子神色微变,此刻两者相距不过十步,彼此武功类似,气机纠缠,他已经难以逃脱,心中升起死战之意,看着严令,缓声道:

    “今日那消息,是你放出来的?”

    严令大方承认,点了点头,道:

    “若非如此,你又如何会夜探客栈。”

    “可你比我想的还要着急。”

    “看到了我的唇语之后,竟然连一个时辰都没能等住,就直接出手。”

    那男子冷哼一声,对于严令所说事情显然已经默认,只是不知为何,未曾出手,也未曾离开,只是用一双泛着冷光的眼睛死死盯着身着朱衣的严令。

    后者一直只是停在距他十步之外,不曾靠近,不曾远离,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默认了?”

    “可在下心中还是有些好奇,若是江湖仇杀,你无需要有丝毫的顾虑,大秦不会去管你们的腌事情。”

    “所以你无须躲起来。”

    “若不是江湖仇杀,那么你所杀之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既是江湖仇杀,你又必须躲起来,我只能够认为,你是特殊的,特殊到,就连我大秦刑部,发现你的存在都会毫无半点顾忌,直接下死手。”

    严令的左手握着刀鞘,右手抬起,轻轻搭在了刀柄上。

    青年的面色自信而从容。

    仿佛宣读刑律一般,淡淡道:

    “我大秦,刑部,遇之无需有丝毫顾虑,尽可以直接斩杀的江湖势力,有五个,在我扶风出现次数最多的有两个。”

    “你猜是哪两个?”

    夜行男子的双眸微微眯起。

    他的身躯不自觉地绷紧。

    恰在此时,严令的声音微微一顿,青年方正的面目上浮现一丝浅笑,看向对面的夜行男子,突然语气轻松地道:

    “你是在等同伴?”

    “不过你觉得为何我会在这里,和你空耗时间?”

    “勿要忘了,此地是扶风郡城周边。”

    青年声音从容,似乎隐含嘲弄。

    男子神色骤然一变。

    严令的声音未落,已经有狂风席卷,身着夜行黑衣的男子在这个瞬间几乎化为了怒潮,朝着严令撕扯过来。

    其双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各自弹出了一柄一尺来长的断刃,在身周撕扯出了一道道凌厉而森锐的寒芒,汇聚为一,宛如波浪起伏,连绵不绝,朝着严令撕扯而来。

    青年双目微微闭阖,几乎在对方出手的同时,微微伏下了自己的身躯。

    那狂涌的寒芒几乎是擦着他的头发过去。

    夜行男子的心脏一突。

    打空了?!

    耳畔突然传来轻吟。

    严令睁开双目,眸中倒映着散乱的几缕黑发,那大秦横刀轻轻拔出,刀锋碰触刀鞘,发出细碎而悠长的低吟声音,鼓荡于左右,经久不休,伴着这刀锋低吟,严令朝着右侧踏出一步,大秦横刀旋身而转,几乎是妙到巅毫一般,朝着那男子喉咙处撕扯过去。

    男子抬手,右手断刃于千钧一发之际,拦在了喉咙之前。

    火星迸射。

    两名七品武者瞬间死战出手,空气被蛮力压缩,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波涛。

    撕扯,切割,宛如倾力斩出的陌刀,猛然间四下横扫而过。

    轰然爆响声中,树木拦腰断裂。

    那黑衣男子双脚擦着地面朝后滑行,在地上摩擦出了两道极深的轨迹,右手手腕微微震颤,他几乎觉得双臂有些发酸发痛,他看着前面甚至于有三分消瘦的俊朗青年,瞳中满是震动。

    严令已裹挟劲风而至,双眸中情绪逐渐消弭,不再是王安风所熟悉那般温和,不复那种仿佛兄长般的模样,此时的严令,几如冬日冰湖,眸中冷静中透露着刺骨的寒意。

    身形借势而行,自那男子三步之前戛然而止,继而旋身而转。

    掌中横刀撕扯气流,发出呼啸,朝着那男子脖颈处撕扯而去,鼓荡出了纯白气浪。

    后者神色微变,施展轻功朝后强行退避,严令复又往前,掌中横刀在气势最强处骤然变化方向,笔直前刺,直指其心口,此刻那男子已经避无可避,强行提气,以所学精妙武功,生生将这一招抗下。

    轰然爆响,

    脚下猛地塌陷,纵然是坚实的地面,亦在瞬间裂开许多裂纹,气浪从那缝隙中涌动喷出,这些碎裂的山石被其裹挟,朝着严令冲去,可那男子却发现严令竟然未曾躲避,任由那裹挟了迅猛力道的石块生生砸在了身上。

    青年的神色变得平和。

    双手握刀,轻柔向下一动,刀身被两柄断刃夹住,此时却如一尾游鱼,自下而上,猛地上掠。

    黑衣男子神色骤变,头颅后扬,随即便察觉胸前衣物被直接划卡,喉咙处微微一凉,心中一颤,双臂中不知从何处涌现巨力,将严令逼开,自身朝后猛然退避数丈,抬手一抹,察觉刺痛,沾染了满手鲜血。

    双瞳之中浮现惊怖。

    这捕快,是疯子吗?

    他看着严令,牙齿紧咬,他往日并非没有和公门中人打过交道,可是,如眼前这青年如此疯狂,如此大胆,如此凶悍的,竟是从未见过。

    方才他两人交手数招,步步凶险,这捕快招招指向他的要害。

    出手之时,未曾给他留下后路,也未曾给他自己留下后路。

    如此凶悍,简直不逊于江湖中凶人。

    青年此时略微有些狼狈,身躯挺直,掌中横刀斜持。

    殷红的鲜血顺着刀锋滑落,滴在了地上。

    威如狱。

    他看着对面战意已消大半,生出离去之意的男子,面容恢复了原本方正,一双眸子将之锁定,淡淡道:

    “按我《大秦刑律》,谋逆,谋叛,谋乱。”

    “十恶有三,凡白虎堂者。”

    “杀,不赦。”

    言语声中,气势越涨,严令手腕微动,横刀震颤,发出悠长低吟。

    ps:今日二合一,快六千字……

    感谢法海雷音的万赏,还有亟丶同学,抱歉昨天把你的名字打错了……

第一百零三章 故人重见,所谓江湖(1/2)

    义庄当中。

    王安风认出了对面之人,可是后者此时心念似乎已经有些不大清醒,杀念和强烈的情绪闭塞了心窍,加上先前王安风引动此地之‘势’给他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下意识将之当成了敌人。

    听得了王安风的话,只当作自身身份被认了出来,未曾停手,反倒似乎是不顾一切了一般,自腰间拔出短剑,倒持剑柄,向上斜斩,便要将王安风捏着那剑刃的手指削去。

    迅猛凌厉。

    正因处于绝境之中,因而有远超平素的威力。

    王安风皱眉,手指松开了剑刃,任由其跌坠,手腕翻转,如坠千金,如山将倾,毫不客气敲在了对方手腕上,后者面容因为剧痛而一阵扭曲。

    王安风这一敲带了一缕雷劲,麻痹筋脉,纵然他能忍得住痛楚,可也一时间握不住兵器,哐啷坠地。

    可那青年却被激起了武者凶性,半边身子发麻,却以左手握拳,还要继续攻向王安风。

    少年抬手,以少林长拳的架势将其左臂栏架,右脚顺势踏前,大半个身躯以肩膀为发力点,直接撞在了那青年身躯之上。

    气浪穿过后者背部,鼓荡,发出闷响。

    这屋中棺材尽皆微有颤动,神像之前明黄绸布舞动,越发空旷悠远,令人心中生出畏惧。

    这顺势一招,纵然没有用出了几分气力,可是王安风武功高出后者太多,青年面色一白,双瞳失去焦距,整个人顺着这股劲气倒飞出了义庄屋子,跌落在院中。

    狼狈翻滚了两圈,方才勉强半跪在地,喘息急促,勉强抬眸,王安风已经出现在他身前。

    劲气鼓荡,令那纸钱纷飞。

    少年白衣衣摆拂动,左手握剑负在背后,双眸如含明月,右手并指如剑,似缓实快,一下直接点在了那青年眉心处,后者纵有强横内力,此时却发现,自身竟然动弹不得一下。

    而在此时,王安风已经运转内力,勾勒周边天地。

    心诵佛经,以持拿金刚力,断尽烦恼的佛理引动左右,双眸神光暗蕴,开口低喝道:

    “醒来!!!”

    仿佛有雷霆闷响,可这声音又只在青年耳畔响起。

    白幡疯了一般乱飘,满院的纸钱升空,飞舞不定……

    义庄之内,本应该沉沉睡去的白衣老者睁开眼睛,面容震动,似是察觉了某种不敢置信的事情,抬眸看着窗外。

    他体内的阴气在这瞬间突然自死寂平淡转而沸腾。

    几乎有本能暴动的趋势,如同冰水入油锅一般。

    外面那年轻人……

    青年双瞳放空,呆滞了数息时间,原本僵持的身躯失去了力道,眸中理智重新恢复。

    王安风心中暗松口气,缓缓收回手指,方才一招,他体内内力虽然没有太多损耗,但是不知为何,已经感觉到了一种疲惫,仿佛和人大战了上百回合一般。

    青年眸中神采动了动,此时明月破云而出,他才看得清楚眼前少年面目,神色变化了下,敌意散去,坐倒在地,却只觉得身下地面也轻飘飘毫不着力,如同身在梦中,呢喃道:

    “王先生……?!”

    王安风看着眼前青年,后者此时身上依旧破旧,胡子拉碴,和当日所见截然不同,心中暗叹一声,道:

    “终于认出我了吗?”

    “飞白兄……”

    声音微微一顿,复又轻声开口,恍若寻常寒暄,道:

    “自村中一别,已经有两月时间,没有想到竟然会在此处相遇。”

    宏飞白张了张嘴,却只是笑了下。

    那笑比这周围纷飞的纸钱还要来得苍白。

    眼前青年正是王安风潜修了两年之后,第一个遇到的江湖中人,那个时候王安风隐居在偏僻村落当中,一边修行武功,一边教导村里孩子看书认字。

    在这大源三年,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雪夜中,将被人追杀,身受重伤的后者带回了屋中。

    替他解围,击退了那些江湖中人。

    之后宏飞白离开村落,回返门派。

    而王安风也顺势离开了生活了两年时间的小村子,行走江湖,寻找严令和梦月雪的踪迹,只是当日别过的时候却未曾想过,今日会在此处相见。

    也未曾想过是如此的立场。

    宏飞白闻言复又想到这段时间的经过,一边咳嗽着,一边勉强爬起,捂着心口,道:

    “是啊……我亦未曾想过,会在此地见到先生。”

    “不知先生,又为何在此?”

    王安风道:

    “等你。”

    “等我?”

    王安风颔首,手中之剑铮然连鞘倒插在地,手掌抬起,搭在剑柄上,双眉微微皱起,看向宏飞白,道:

    “你既然杀了人,我便在此地等你。”

    “我竟不知,你也会杀伤无辜女子……”

    宏飞白张了张嘴,面容上神色变化,似乎惊诧,似乎悲痛,却终笑出声来。

    未曾辩驳,而是当先开口,道:

    “敢问先生,死者可是年十六岁模样,穿着藕色衣衫,约莫这般身高?”

    他伸出手,在自己肩膀下方一寸比了比。

    他的动作极为熟悉,仿佛过去已经不知这样比划过多少次,仿佛手掌下面不是冬日微寒的空气,而是有个娇俏的少女在真实存在着,可如此熟悉的动作,他的手掌却在微微颤抖着。

    那几乎不像是个剑客的手。

    王安风见状心中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神色微有变化,看着不复当时意气风发的剑客,未曾说出话来。

    可是宏飞白已经知道了真相。

    纵然先前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有了猜测,纵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此时他却仍旧感觉到有骨肉被抽离出去的痛楚,面色苍白下去。

    沉默片刻,抬手将背后剑鞘取下,扔了过去,王安风将之握在手中,目光横扫,随即微微一凝,心中疑虑消去。

    这剑鞘和那女子身上佩剑一般无二。

    而在这个时候,他也终于想起来了自己为什么会对那女子的佩剑感到颇为熟悉,却又想不出曾在哪里见到过,当时他将宏飞白带回村中疗伤的时候,青年身上劲装下摆处就有一个门派徽记,恰是这剑缩小之后的样子。

    王安风沉默,他只能沉默。

    宏飞白捂着自己胸口,咧了下嘴,道:

    “现在……先生能让我看看师妹吗?”

    他的语气平静。

    王安风点了点头,朝着一旁侧让开一步,让出了身后的木门,宏飞白慢慢走过,和王安风擦身的时候,王安风敛目,轻声道:

    “飞白兄,节哀……”

    宏飞白脚步微顿了下,未曾说话,进了里头。

    王安风只是站在门外,抬眸看着安静的夜色,心中感觉有些不大舒服,两月之前,纵然深陷绝境当中,依旧能豪兴不减的江湖剑侠,离去之时大笑着邀他去做客的武者,现在却一副落拓浪人的模样,仿佛失去了魂魄。

    死者是他师妹。

    身后屋内传来了棺材打开的摩擦声音,随即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少年身后已经是鬼域,是深渊,是不应当存在任何声音的地方,死寂的持续之后,王安风耳中听到了压抑到了极限之后,极轻微的一声啜泣。

    唯独只有一声,便戛然而止。

    几乎要让人以为是错觉。

    屋内老者神色不知为何有些复杂,睡意也消失不见,他呆呆躺在这阴森森的屋子里,就像是躺在棺材里的尸体,他抬眸看着窗外。他不认识外面的青年,但是却又能够对其感同身受,记忆在翻腾,沉默了片刻,低声叹息开口。

    这话似乎极沉重,可在旁人听来,却又仿若寻常。

    只是寻常,道:

    “江湖啊……”

    王安风抬头看着深沉的夜色,呵出白气,面上神色变得悠远,此时此刻,他真切察觉到了某种足可以称之为物是人非的感觉,胸腹中似乎有万般言语,可临到嘴边,却又不知能说些什么,双目微阖,轻声开口道了一句。

    只是道:

    “江湖……”

    ps:想了想,这一章节还是至此为止比较好……

    今日第一更奉上……

第一百零四章 尔等不配(感谢深海二号的盟主)(2/2)

    封越城外,官道旁边。

    凌厉的寒芒几乎未曾停下来,横刀复又劈斩下来,刀锋震颤,裹挟纯白气浪,狠狠地斩在了交叉防御的两柄断刃之人。

    黑衣男子面色微微一白,险些吐出血来,强撑着身体不适,手中断刃猛地斜斩逆撩,便要将严令手腕切下,可后者似乎视若无睹。

    那柄大秦横刀以同归于尽的惨烈刀法,朝着敌手心口处刺去。

    以伤换死。

    拼着手腕不要,也要令你喋血当场。

    严令的眼睛冷静地可怕。

    黑衣男子咬牙,手中兵器路数再变,仿佛水中游鱼,变化为更精巧细腻的路数,强行将劈斩而下的横刀拦架住。

    可他毕竟是强行变招,力道至多施展出了平素的十分之七,面色复又一白,险些被那横刀上裹挟的力道生生劈斩地半跪在地。

    兵刃碰撞处,形成了凌厉的气劲碎屑,落在地上,炸出了许多坑洞。

    泥土扬尘,严令的眼瞳中不曾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只是兀自加重了手中之刀的气力。

    黑衣男子渐渐察觉有些难以支撑,方才交手的时候,严令凭借一柄大秦横刀,几乎将武道中凶,狠二字发挥至了极限,刀刀夺命,宛如醉酒癫狂,黑衣男子并没有打算将自己的性命现在就留在这里,是以便不得不跟着严令的节奏走。

    后者气势越发暴烈,而他自己的实力却难以全部发挥出来。

    继续这样下去,再有四五十合便会受伤,一旦受伤气力不支,迟早死在这里。

    黑衣男子咬了咬牙,手中兵刃气力卸去,运起身法朝后暴退数丈,可严令似乎早就防备着这一招,手中横刀刀锋微偏了数度,猛地劈斩下去,在那黑衣男子肩膀上拉出一道血痕,鲜血涌出。

    继而如影随形一般,双手持刀,那刀锋撕裂了空气,在黑衣男子眼中只能看得到一点寒芒而已。

    可喉咙处已经能感觉到了明显的刺痛。

    心下一发狠,手中断刃交叉,仿佛与先前一般无二的防御,可是脚下步法却已经不同,左臂肌肉绷紧,内力运转如龙如虎,右臂却放松下来,仿佛空洞一般。

    外面看去,是强撑死守,可内在已经形成了阴阳轮转之势,只要严令掌中之刀斩过来,便会被此招法所制,阴阳轮转之下,严令掌中之刀至多刺穿他的肩膀,或是腰部,并不会致命。

    而他掌中之刃趁势反制,逆转斜向上掠,却足以能将后者的脖颈斩个大口子。

    这一招阴阳错曾助他度过不知道多少难关。

    唯一的问题在于,严令的刀会不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劈斩过来。

    黑衣男子心中已经开始升起了快意。

    这需要有任何疑问吗?

    回想到方才严令刀法的疯狂和霸道,他心中根本没有半分怀疑。

    他的双目死死盯着前面,呼吸略有急促,血液在体内疯狂涌动,在这种特殊的状态之下,眼前所见的一切似乎都被放慢,他能看得到对方那双冰冷如同寒玉的双瞳,他能看得到严令紧握着刀柄的手掌。

    他看得到那柄大秦制式横刀刀锋凌冽,排开两侧的空气,笔直而来。

    那刀戛然而止。

    恰停在那黑衣男子心中喜悦到了最巅峰的时候,唯独刀锋之上携带着的劲气依旧还凭借着惯性向前,那黑衣男子感觉到自己的面目一阵撕扯的刺痛,黑色的面罩承受不住这种劲气的撕扯,终于化为了碎片,纷飞散落。

    露出了一张中年汉子的脸,这张脸很朴素,看上去也很老实。

    长相很老实的人不一定就真的老实。

    严令手中之刀恰好站在那两柄断刃之上,可是刀锋上竟然没有丝毫的劲气,既然是阴阳错乱,后发制人的招数,那么此时自然没有办法发挥出什么威力,反倒是被这刀锋卡住了两柄断刃。

    严令握着横刀,神色平静,道:

    “是不是很意外?”

    “很可惜,我恰好有正常人应该有的判断能力。”

    黑衣男子双目微睁,面色有些难看。

    而在同时,严令手中之刀如同块青石一般,生生压在了那两柄断刃之上,使得其非但没有办法逆转劲气反攻,甚至于因为角度的问题,都无法拔出,他看着对面的黑衣男子,突然开口,道:

    “而我的老师告诉我两句话,第一句是,不要相信敌人所表现出的事情。”

    “你当真以为我是疯子?”

    青年声音平淡,可在黑衣男子耳中却满是嘲讽。

    就在此刻,严令右膝猛地屈起,朝着对方腹部狠狠地撞击过来,直到此时,后者才终于确认自己看走了眼,着了道,此时严令的兵器压着他的断刃,他虽然没有办法用出兵刃,可前者也相当于放弃了手中之刀,双方只能近身缠斗。

    内力涌动,在腹部形成了一层防御,同时左膝屈起,同样朝着严令腹部撞去。

    严令的膝击撞在了黑衣男子的腹部,后者已准备好五脏六腑被劲气冲撞的可能,却发现这一招甚至于还未曾击穿他的防御,而他自己的左膝带着三成气力,狠狠地撞在了严令的腹部,触感柔软,并非是气劲阻拦的感觉。

    黑衣男子心中猛地一突。

    而就在后者分心刹那,严令掌中之刀化压为刺,猛地朝前刺去,那黑衣男子分心他顾,阴阳错乱的招法未能及时施展出来,纵然已经及时反应了过来,以双手兵刃卡住了严令手中兵刃,仍旧感觉自己的脖颈处一痛,那柄横刀刀锋已经刺入一些。

    鲜血顺着刀锋滑落。

    在他浮现惊怖的双瞳中,倒映着对面的青年,倒映着那有些微苍白的面庞。

    严令的双眸黑亮,因为方才硬吃了一招,嘴角渗出些鲜血,血红,墨黑,苍白形成了极为强烈的对比,虽然受伤,严令身上气势却未曾有丝毫的萎靡,看着对面的男子,道:

    “我的老师告诉我的第二句话,不要相信你敌人的话。”

    “很抱歉,我确实算是个疯子。”

    青年声音平淡,但是对面的黑衣男子却感觉到了一种被嘲弄的忿怒和不可言语的恐惧,他说不出话,只能竭尽全力拦住那把横刀。

    这只是任何人临死前几乎本能一般的反应。

    严令双手持刀,将那横刀往对手脖颈中刺去,兵刃碰撞,摩擦出刺耳的声音,他看了那仍在反抗的黑衣男子,悠然道:

    “还有一件事。”

    “你知道我为何会知道你是白虎堂的人吗?”

    那黑衣男子此时根本不会理睬严令,可是谈及白虎堂的时候,他的面容仍旧微微一变,严令笑了下,他双眸冰冷,倒映着那挣扎的对手,道:

    “是你告诉我的。”

    “我并不知道那姑娘是否是门派中人,是否是江湖仇杀,我只是诈你一诈,你便自己说了出来……”

    对面黑衣男子即便是知道严令是打算以言语来打破自己心境,可是听到后者所说,心中却终究忍不住颤抖了下。

    回想起方才严令所说,其实有不少破绽,可是后者那种自信从容的态度,却让自己忽略了这一点,心中暗恨,却犹自还能克制住。

    却在此时,严令突然开口,淡声道:

    “你果然是白虎堂中人。”

    那黑衣男子先是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又被诈了一次,心中愤恨几乎难以遏制,而在此时,严令掌中横刀气力陡然暴涨数成,趁着后者分心的瞬间突破了黑衣男子双刃阻拦,直接刺穿其脖颈。

    右手握刀,左手为掌,按住刀柄,身形前倾,以刀刺穿对手脖颈,严令如同发狂的猛兽般将之朝前推行了数十步。

    哐啷声中,竟是将其生生钉杀在了背后枯树之上,刀锋入树,直接刺穿了出去,那黑衣男子显见不活,可因为七品武者顽强的生命力,却似乎还未曾断气。

    严令呼出口气,直起身躯,淡淡道:

    “你这此地还有同伴吗?”

    那人眼中浮现嘲讽之色,未曾回答,严令却点了点头,道:

    “还有。”

    黑衣男子即便是弥留之际,仍旧浮现呆滞之色,严令如同未曾看到,继续问道:

    “比起你强?”

    “看来你只是其中三名掠翼……”

    “不在这里?”

    “原来如此……”

    伴随着严令的呢喃,那名武者眸中神色逐渐变化,变得越发惊怖,如同看到了鬼怪,如同眼前青年不是凡人,而是出身于阎罗殿中的判官。

    若非如此,如何能够看得到自己内心所想?

    严令问完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看他一眼,道:

    “人死之时,意志溃散,我不需要你回答。”

    “所有的答案,我会在你的脸上去自己找,身体有的时候,要比语言可靠得多。”

    声音微微一顿,复又道:

    “对了,还有一事。”

    青年嘴角似有微挑,在黑衣男子模糊的视线当中满是嘲弄的模样。

    “方才交手时候,最后一句,也是诈你的……”

    “你是白虎堂之人,我自一开始便知道了。”

    “因为唯独白虎堂的武者,对于十步这个距离,才会如此敏感。”

    黑衣武者残存的意识想及了严令初次出现时候,和自己保持了十步距离,神色变化,懊恼痛苦,不甘忿怒,精神之上无比强烈的痛苦令他甚至于有回光返照的迹象,看向严令,眸中满是恨意,道:

    “你……”

    却在此时,严令身形后退,一手握着刀柄,左手抬起,转在刀柄右侧,运力一推。

    铮然爆鸣声中,掌中横刀猛地斜斩,将那枯树,将白虎堂男子半截脖子直接斩裂,男子登时散气,瞳中是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恨意。

    严令手持长刀,深深呼吸了一下,垂目看着那男子眼中的恨意,敛目,道:

    “人死世间种种皆散,忿恨狂喜,前尘皆不复记,复归安宁。”

    声音微顿,复又轻笑出声,那笑声中不复原本沉稳,隐隐有些疏狂。

    “尔等不配……”

    “晓得吗?”

    手腕一震,掌中长刀横甩,其上沾染的血迹甩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凌厉的血痕。

    ps:今日第二更……

    感谢深海二号的盟主赏……超级超级感谢……今天时间太迟了,我这种手残根本码不出加更来(哭),还请允许暂时欠一下,之后我会用超长章或者万字更之类慢慢还账……

的一百零五章 虎首兵刃(1/2)

    义庄当中。

    王安风一身白衣,立在院落当中,双目微阖,并没有打算现在就进去询问宏飞白。

    尽管他现在确实是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他。

    可王安风更明白,现在无论是谁都不应该打扰宏飞白,无论是有什么事情,什么样的理由,这样都太过残忍了。

    王安风呼出口浊气。

    江湖本身已足够残忍。

    夜色寂静无声,他双目微阖,站在院落当中,自身感知自然而然向外蔓延,心绪宁静,却在此时,察觉到了一股不同的气息,只在距离此处约有十数丈之处。

    气机阴沉而冰冷,带着让他心中不适的粘稠杀意。

    王安风双眸睁开,转头看向那边的方向。

    那股气机的主人似是看到了王安风的动作,只在原地僵持了一瞬,便毫不犹豫,直接转身,以极为惊人的速度朝着远处疾奔而走。

    王安风双瞳微张,瞳仁深处闪过如同利剑出鞘般沉静的流光,视线瞬间拉近,看到了深沉如墨的夜。

    看到了那施展轻功,朝外飞纵之人的身影。

    穿一身墨色衣服,腰部悬着一柄剑。

    这些都很寻常,大秦随便一座城池中能够轻松找到上百名这样打扮的武者,可是在那男子的背上还背着一柄青竹打制的长剑。

    以王安风的目力,甚至于能够隐约看得到对方脸上还覆盖着一层黑色的面具,想来亦是狰狞。

    只要是在忘仙扶风二郡活动的武者,对于这样的装扮,都不会有丝毫的陌生。

    意难平。

    杀人犯!

    冒牌货!!

    王安风双眸微张,脑海里瞬间冒出了好多词来,耳畔随即便响起了三师父撕心裂肺一般的高喊声音。

    那声音怎么听怎么兴奋。

    “小疯子,抽他丫的!”

    鸿落羽的声音瞬间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嘴里塞着破布的呜声,然后是急速飞行带来的破空声音。

    然后连着这声音也消失不见,

    王安风失笑,心境因而安定下来,知道杀人凶手果然如同严令所说一般现身在义庄之中,顾不得和宏飞白说话,已踏前一步,身如飞鸿,眨眼掠出了十数丈之遥。

    对方轻功在他看来并无可取之处,按着三师父所说,慢得跟龟爬似的,本欲第二步直接追上。

    可在这个时候,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速度放慢。

    任由对方施展轻功,慢悠悠朝着远处奔袭,自身只是凭借瞳术和轻功远远跟在了身后,直至那人距离自己已经颇远,深吸口气,身如鲸化飞鹏,扶摇而上,转眼之间,已经御空而上。

    两人一追一逃,顷刻间便将那阴森森的义庄给甩在了身后,也未曾跑向封越县城的方向,约莫有奔出十数里的距离,那黑衣面具的武者方才放慢了脚步。

    他没有感觉到那名白衣少年的气息。

    想来是没有追上。

    心念至此,稍微松了口气,复又在心中升起了某种得意的心态来。

    果然,就算是武功比自家更高的人,在轻功这一方面,却也只能够在后面吃灰。

    所以才会由自己扮演‘意难平’。

    他此时为了方便行事,脸上还带着那狴犴面具,所以觉得稍微有些气闷,旁边有片密林,每到了夏日时候郁郁葱葱一片。

    现在虽是隆冬,也能够遮掩行迹,便将腰间佩剑解下,握在手中,行至那片枯林当中,等着同伴过来。

    而在此地上空,王安风右足轻点空。

    两道不同的劲风在他身周旋转,令他即便是在虚空当中也能够维持住自身的稳定,不发出任何的声响,月色之下,他原本的黑瞳此时有些通透。

    如同北地诸国所钟爱的冰玉灵精,目力透过夜色阻隔,将下方那人收入眼底。

    看着那人盘坐在地,手中之剑放在膝上。

    那剑修长,剑柄上雕琢着一只狰狞霸道的虎首,王安风的视线自那虎首上停了停,复又偏移开来。武功终究是杀人的伎俩,兵器上雕刻虎兽之类,以壮煞气本就是寻常事情,并不值得多加注意。

    他凭借神偷门的轻身功夫,强行停留在半空中,本打算顺藤摸瓜,直接等到下面那‘意难平’的同伴,却未能如愿,下方武者等了约莫一刻时间,突然站起身来。

    作黑衣面具打扮的武者左右看了看,只看得天色昏沉,心开始不断下沉。

    没有来。

    也没有讯号……

    他的眼中神色开始闪烁不定。

    他们行动之前曾经有过约定,无论事成与否,都会来这里碰头,纵然没有时间过来,也会发出专门用于联络的响箭,那箭矢升上天穹,会爆开一团锦簇烟花,数十里可见,可是此时天穹之上,依旧是一片深沉宁静。

    显然这事情已经生出了许多波折。

    可能已经殒命。

    心念至此,知道自己不再在这里枯等着,若是继续等下去,或许等来的不是同伴,而是杀身之祸,复又想到了先前在义庄中所见的那名白衣男子。

    满院黑棺,夜色如墨,白幡纸钱乱舞,就算他是杀人如麻的武人,看到那一幕的时候也忍不住心中发麻,此时回想起来,心中不由生出战栗,再无半点迟疑,转身朝着远离封越城的方向,施展身法离去。

    在此时,心中复又升起了侥幸。

    幸亏在看到不对的时候,马上转身便跑,若是上前硬硬拼杀,此时或许已经殒命也说不一定,他行走江湖中,靠得便是谨慎二字,才能够在众多同伴当中脱颖而出,一直活到现在。

    因为担心后有追兵,他在奔逃的路上不断地变化自己的方向,同时极娴熟地在身后留下了种种用来误导追兵的痕迹。

    然后小心翼翼以江南道中最好材质的丝绸,将可能存在的痕迹之类抹去,看着最后一处伪装下来的地方,心中暗松了口气,深吸口气,腾身而起。

    因为为了不留下什么痕迹,未曾鼓荡起气劲,只是以单纯的**之力纵跃,人在空中的时候,抬手扔出了一枚铜钱,在铜钱上借力,复又向前跃出了数丈之遥,方才轻轻落在了一处石块上。

    他回身看着最后一处伪装。

    心中充满了自信,按着自己这样的布置,就算是有刑部的菁英过来,也休想要判断出自己真正离开的方向。于是心中放松下来,朝着南面疾行而去。

    那里有个破败的道观。

    正是他给自己留下的后路之一。

    可他往前不过又疾奔数里,已经看到了那处道观,方才安心下来,只要进去,换上道袍,便能避过一刺追兵,眼中浮现喜色,脚步却突然生生停住。

    双瞳暗缩。

    在他前面十丈之处,站着一名身穿白衣的少年,左手握着一柄连鞘长剑,那剑鞘乌黑,隐于夜色之中,几乎难以看得出来,却能够感受得到那扑面而来的凌厉气机。

    男子心脏几乎要停滞,随即便升起了极为浓郁的不敢置信。

    而在这种不敢置信的心念之余甚至于还生出了愤怒。

    对于他而言,这件事情远比他被阻拦住的事实更为令他在乎。

    不可能会被看破!

    怎么能够被看破?在这种小地方?

    我用了十七种的手法,我已经抹去了痕迹。

    我还用了六种配合。

    除非他会飞。

    不,运气,肯定是运气!

    男子内心中骄傲的东西开始崩碎,以至他甚至一定程度忽略了此时的危机,未曾如同往日那样转头就跑。

    王安风抬眸,看着其面上的狴犴面具,看着后者背上背负着的那柄青竹木剑,想及严令对于案件的判断,深深吸了口气。

    那空气微寒,压制住心中不可遏制滋生出来的怒意,掌中长剑斜持,拦在了路前。

    拦在了那‘意难平’及其退路之间。

    前者距离道观不过十丈不到,所花时间,不会超过三次呼吸。

    那木剑斜持。

    只是三尺青锋,却仿佛一堵无形的高墙,令那武者不能踏前一步。

    王安风看了那武者一眼,敛目,道:

    “此路不通。”

    生路不通。

    ……………………………………………

    刺啦声中,身上的朱衣衣摆被撕扯下了一块布条。

    严令草草将自己身上的伤口包扎好,方才死战交手的时候,痛楚被压制住,此时倒是越发地绵长,即便是他都难以忽略,眉头微皱。

    可即便如此,他的动作仍旧未曾有丝毫的迟疑变形,将那白虎堂之人的尸身隐蔽在一处地方,在那武者身上可能藏着东西的地方找了个遍,果不其然,除去了蒙汗药和些许银钱,未曾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唯独在其腰间别着一柄匕首。

    极为锋利,远比其本身所用兵器更甚三分,匕柄上雕琢着一只颇为狰狞的猛虎。

    白虎堂中等级森严,寻常的下三品武者甚至于都没有资格知道自己所在的究竟是个什么势力,只是如同武者手中的刀一样,执行组织吩咐的命令。

    杀人,夺宝。

    或者执行护卫。

    或者散布流言。

    而更进一步,便能够修习高深武功,知道些许组织内事情,执行有些分量的任务。

    这一等级的武者,已经不是随意可丢的弃子,在白虎堂中有名录在,也有了证明身份的东西,便是这狰狞霸道的猛虎雕琢。

    而在刑部总部对于白虎堂的记载当中,也给这些人起了一个很是适合的名字。

    叫做伥鬼。

    伥鬼杀人。

    严令定定看了这匕首一眼,那雕琢的猛虎在月色之下似乎越发狰狞,随手将之收入怀中,右手握着大秦横刀,起身辨认了下方向,朝着义庄疾行而去。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感谢书友140628091053739的万赏,真的非常感谢哈(抱拳)……

第一百零六章 我是谁?(2/2)

    义庄那原本是个道观大殿的屋子里头。

    宏飞白半跪在地,看着棺中的少女,少女的黑发披散下来,将那狰狞的伤口遮掩了一部分,脸上的血迹已经被老人擦拭干净,所以现在若是将少女身上的血迹忽略掉的话,那她看上去不过只是睡着了。

    对,只是睡着了。

    就像是过去和自己在山中习武,就像是过去她看着自己练剑,看得乏了,等得倦了,然后就屈膝坐在老树下青石上。

    就那样在暖洋洋的春风里闭上眼睛,等着自己练完剑,等着阳光黯淡了些。

    然后等着自己将她背回山下门中。

    等着师父不耐烦的斥责和师母的笑声,等着似乎总是刚刚做好的饭菜……

    她永远等不到了。

    宏飞白咬紧了牙齿,双眼瞪大,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没有哭,他不想要在见师妹的最后一眼的时候哭出来。

    “那样太丢人了,是不是……”

    他手掌自少女冰凉的额头上拂过。

    老人在内房里,叹息一声,站起身来,缓步走出了那如棺材板狭窄的屋子,看着半跪在棺材前,身躯微微颤抖的青年,却又停住了脚步,他本来想要安慰这名年轻人一眼,可是这个时候,却又觉得自己没有这个必要过去。

    这是他们的故事,自己一个外人,还是个糟老头子,又能说什么呢?

    这个故事里,自己不过是个过路人。

    老人自嘲一笑,摇了摇头,转身回去了内室当中。

    将这最后的时间交给了宏飞白。

    因为那少女关系命案,所以仵作以秘制的奇药洒落在了尸体上,所以这尸体能够十数天不曾发生什么变化,可也因为这种奇药,或许明日,或许后天,那少女的尸身便会迅速腐化。

    所以那药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老者躺在床上。

    红颜白骨。

    ………………………………………………

    作黑衣面具打扮的武者心中震颤,深吸口气,强行将自己的心境稳定住,一双眸子变得冷冰冰地,看着王安风,声音沙哑,道:

    “想死吗?”

    他的手掌握着剑。

    身躯挺直,双眸暗合,身上气质沉重,声音淡漠道:

    “敢挡在某身前。”

    王安风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具,道:

    “某?还要请教高姓大名。”

    男子微抬下巴,淡淡道:

    “在下,意难平……”

    他的心中已经稳定下来,因为先前追踪的时候,王安风‘未曾追上他’,此时他在一瞬间的慌乱之后,仍旧固执般地认定王安风的轻功在他之下,之所以现在能够拦在这里,不过是运气罢了。

    若是自己施展轻功,定然能够逃得过,所以言语声倒有许多沉稳自信。

    “意难平?”

    即便是以王安风的心境,此时也几乎被气到笑出声来,心里面如同有一股火在烧,懒得再和这人纠缠,身形分光化影,瞬间在对方面前拉出了数道残影,也不拔剑,手中木剑连鞘,劈头盖脸砸了过去。

    这木剑的剑鞘是专门为了镇封剑中神兵灵韵,防止外泄打制,极为地沉重。

    搭配上王安风一身气力,完全不逊于寻常的重型兵器,第一瞬接触的时候,已经把那武者身上的内劲护体劲气打散,用了巧劲,将那狴犴面具打飞,未曾伤及分毫,露出了那人的面庞。

    第二击狠狠地砸在了那人的嘴巴上,把他的一口钢牙砸了个干干净净。

    在少林寺中某些江湖老油子的教导之下,他的下手狠辣之处毫不逊色于老道江湖客。

    先让对面没有办法自杀。

    然后再想办法废去行动能力,再慢慢调教。

    最后实在不行丢到少林寺,给师父解解闷。

    王安风将那位的最后一句话直接忽略。

    杀人不过头点地,无论如何,总是参禅习武,这些慈悲心还是有的。

    那位‘意难平’几乎瞬间反应了过来,知道自己遇到了真正的高手。

    身为七品武者,并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内力急提,雄浑的内力仿佛怒龙一般涌动起来,搭在剑柄上的手掌用力,便要将这剑拔出。

    可在这个瞬间,王安风仿佛未卜先知一般,右手随意抬起,在对方气力收敛到极限,即将爆发的瞬间,按在了对方握着剑柄的手掌手背上。

    双眸微张,低喝一声。

    仿佛力士开山般的距离以毫不讲道理的姿态,狠狠地将剑柄又重新压了回去,甚至于在这瞬间,连那长剑剑锋之上汇聚的内力都给蛮横的力道生生震碎了许多。

    那失去了控制的劲气在剑鞘之内崩裂开,剑鞘碎裂,在巨大力道的加持之下完全不逊色于锋利的兵刃,在那‘意难平’身上撕扯出了许多伤口。

    而在同时,王安风手中剑柄抬起,如同重锤一般连鞘重重砸在了对方肩膀之上。

    此时佛说力士移山经的加持尚未散去,这一下子完全不逊色于那些专修外功,力道强横的江湖高手全力一击,后者完全没有这个准备,被打地生生半跪在地,雷劲入体,令其半边身子全部发麻,难以调动内力。

    与此同时,那‘意难平’只觉得自己周身一阵痛楚,下一刻,原本轻灵有力的身躯就如同变成了墨家机关人,不能够动弹分毫。

    王安风拎着被瞬间点住了周身大穴的‘战利品’,想了想,进了后面那破败道观当中,将之随手扔在了蒲团上,半蹲下来,看着对方浮现惊怖的神色,道:

    “说吧,你的身份……”

    那人神色闪烁了下,沙哑道:

    “说过了,某是意难平。”

    王安风微微皱眉,复又问了好些问题,可是方才表现得极为小心的后者此时却嘴硬得厉害,一点有用的东西都问不出来,咬死了自己就是意难平,咬死了自己只是偶然路过。

    对于这种死鸭子嘴硬的货色,语言上的技巧几乎没了什么用处,反正已经点了其周身穴道,以药王谷嫡传的手法,对方内力还在自己之下,想要强行穴起码要几个时辰的时间,王安风干脆将其身上搜了个遍。

    因为鸿落羽偶尔会在赢先生不在,以及圆慈打坐的时候传授王安风一些神偷门的手上功夫,那人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东西给眼前的少年轻而易举,一个一个拎了出来,连最后一点铜钱都没有留下。

    天见可怜,这铜板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留在哪里的。

    可眼前少年只是随意拍了拍自己身子,那铜钱就跟见着了爹娘一样滚了出来。

    他眼瞳瞪大,看着眼前少年,看着后者娴熟到了过分的手法,脑袋发懵,几乎以为自己是遇到了个贼祖宗。

    一个很年轻,穿着白衣的贼。

    一个还很年轻,下手狠辣,喜欢耍剑。

    武功还高得没谱的贼祖宗。

    等到王安风自其身上一个暗袋里抽出一张信笺的时候,那位‘意难平’面上神色霎时僵硬。

    看其神色细微变化,王安风自然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性非同一般,将这信笺展开,双眸横扫,自上面看过去,看到了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看到了上面所说的两行话。

    ‘那意难平曾经在扶风郡中坏了本堂之事,此事可以以意难平身份行事。’

    ‘若是能将其逼出,自然最好,纵然不能,也要坏了他的声名。’

    少年眸子微微睁开。

    自称堂口,却又曾经在扶风郡中,被‘意难平’坏了事情的江湖组织……

    他所知道的江湖势力已经不算少,可数来数去,也就只有那么一个。

    白虎堂……

    王安风自心中低语,这信笺上的文字几乎如同一线流火,落入心湖之中。

    便有火焰升腾。

    心中杀机盈沸,几乎要难以遏制,可他此时又极为地理智,少林武功产禅武合一,金钟罩便是金刚佛理,般若掌便是般若心经,习武就是参禅,这数年修持,王安风的心境早已经不同往日。

    徐徐呼出一口浊气,王安风放下了手中的信笺,看着对面面色苍白了下去的男子。

    他对于大秦一些规矩知道的并不多,只道后者既然身属于江湖之中,而死者又是天剑门的弟子,那么这件事情就属于江湖中的事情,这件事情,刑部便不能够插手。

    而他也不是第一次和白虎堂中人打交道,知道这些人嘴中,基本上什么都问不出来。

    相关的事情,他完全可以回去询问宏飞白,看后者的样子,肯定是知道些什么,到时候便能够逆着推出白虎堂的行踪,继而判断其目的。

    他捏着信笺的手掌微微用力,内力运转之处,这信笺已经无声无息化为了齑粉。

    那男子咬着牙,依旧还强硬地道:

    “这信笺是我从那女子身上得来。”

    “因而我才要杀他。”

    王安风看着眼前强撑着说话的男子,五指张开,任由那密信化做的齑粉倾泻下去,他看着那男子,微微叹息一声,道:

    “你说你是意难平?”

    “那么,我是谁?”

    白虎堂武者微微一怔,随即似乎反应了过来,双瞳下意识瞪大,看向眼前的少年,后者原本垂首,此时抬起头来,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一张黑压压的面具,正是狴犴的模样。

    少年黑色的双瞳透过狴犴眼部的空洞,安静看着自己。

    王安风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根青竹剑。

    你是意难平?

    那,我是谁……

    男子眼中浮现惊怖之色,想及‘意难平’三字代表着的意义,面色越发苍白,当下便要叫出声来,可随即眼前便闪过了一道明艳到极限的流光,随即喉咙一痛,耳畔似乎听得了轻微的风声。

    眼前归于黑暗。

    ps;今日第二更奉上……

弟一百零七章 一碗面(1/2)

    等到王安风回到义庄的时候,严令已经到了许久。

    后者身上颇有两分狼狈,一股鲜血的味道,手掌上缠绕了一层红色布条,被血染过,色泽更为刺目,正安静坐在义庄主屋里桌子旁边,那柄饮过血的大秦横刀还握在手中,不肯放下。

    宏飞白已经将那少女的尸身重新放回棺中。

    他的双目有些发红,精神却似乎振奋了些,坐在桌子另外一侧,手中握着柄佩剑。

    这当然不是他自己的剑。

    他的剑在和王安风交手的时候已经被后者以指力敲碎,这柄还要稍微小些,看上却也修长几分,是其师妹的佩剑,自严令处得来,而那少女的遗物也都在桌上放着。

    本应该沉沉睡去的老人一手拄着木拐杖,一边颤颤巍巍地将茶水端上来,各自放在了两名青年身边。

    严令和宏飞白向那老人道一声谢,老者笑笑,转过头来,好像是恰好看到了自外面走进来的王安风,咧嘴冲少年笑了笑,招呼道:

    “少侠来得可巧。”

    “要喝杯茶醒醒神吗?”

    此时时间已经快要到辰时,虽然还没有见着什么光,也不复刚刚开始的时候深沉。

    每天最黑的夜已经过去了。

    王安风就在这样黎明前昏沉的天色中走了进来,闻言略有诧异地看了一眼本应该沉沉睡去的老者,却未曾深究,点了点头,客气道:

    “麻烦老丈了。”

    老人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道:

    “不麻烦,不麻烦。”

    “还请稍坐。”

    严令自沉思中回过神来,目光转而落在了王安风的身上,眉头微微皱起,刚想要责问王安风为什么突然一个人离开,将心神失守的宏飞白一人留在这里,还未开口,线便落在了少年肩膀处的痕迹,感觉到了后者微有些不稳定的气血,视线微微凝滞,道:

    “安风,你和谁交手了?!”

    王安风点了点头,进屋的时候顺手拎了一个小马扎,接过了老人送来的茶水,道了声谢,喝了口茶,感觉到略有些烫的茶水入喉,苦味在唇舌间弥漫,稍微精神了些,看向严令,整理了下思绪,开口道:

    “是‘意难平’。”

    严令眉头皱起,下意识就想到了这段时间做下了案子的那个意难平,本来想要直截了当地问王安风是不是遇到了凶手?可是声音微微一顿,想及旁边气息低迷的宏飞白,却没有这么直接开口,稍微放缓了些声调,只是道:

    “那冒牌货?”

    旁边宏飞白双手无意识环抱着茶盏,杯盏中茶水有些烫,青年又失魂落魄,不知道稍微放松些,手掌被烫得发红,听到了两人交谈,双眸微微亮起,抬眸看向王安风。

    其中神采变得非常强烈。

    正是这种身材让王安风决定自己杀死那名凶手,而不是带回来交给宏飞白处置。

    相识一场,他不想要让后者陷入仇恨当中。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收不住手了。

    王安风眼眸神光微敛,装作没有看到宏飞白的注视,收束了心中杂念,防止被看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摇了摇头,颇为诚恳道:

    “是真的意难平。”

    “当时候我在院子里站着,察觉到他的气息,然后看到他穿着黑衣,带着面具青竹,以为是那个凶手,然后一时心急,就追了出去。”

    “他的轻功很好。”

    “我们在官道附近交了一次手,算是互有胜负,我没能留下他,他也没有在我这里占下多少便宜。”

    声音微微一顿,复又补充道:

    “他的剑真的很快,而且很有一种凌厉的味道。”

    宏飞白双眸中的神采重又黯淡了下去,浮现一丝痛苦。

    他的头颅低垂,额前的碎发将他的眼眸遮掩住。王安风和严令没有办法再看到他眼中的痛楚。

    严令视线在王安风略有些苍白的面容,看到少年身上明显和高明剑客交手之后才会有的痕迹,点了点头,已经认可了王安风的解释。

    他很清楚后者的实力。

    在他看来,能够和闯过了扶风百层塔的王安风交手而保持不败,确实不可能是在封越城犯下杀人案子的凶手所能比拟。

    白虎堂出行,一般是一名主力,带着三名稍微若一层次的武者作为掠翼,既然掠翼是七品武者,那么相较而言,这一次出手的白虎堂武者中,最强的应该是对应香主级别的六品武者。

    寻常六品武者绝不会是王安风的对手。

    继白虎堂出没之后,就连真正的意难平也出现了吗?

    这地方还真是一块‘风水宝地’。

    严令心中生出棘手的感觉,心中不无某种意味的嘲讽,抬眸看向王安风,神色恢复了原本的方正,道:

    “可曾受伤?”

    王安风心中微松了口气,摇了摇头,道:

    “受到剑气冲荡,内腑有些不适,刚刚已经稍微调息了一次,没什么大碍。”

    这句话道不是假的,他说起来理直气壮。

    他为了瞒过严令,专程回去了一趟少林寺,在铜人巷中和一位比自己稍强些的剑客鏖战了一番,才敢出来撒这个谎,就连身上的伤势都没有治疗,只是稍微调息了一次。

    除去对手不是意难平之外,他所说的句句属实。

    按照三师父所说,江湖上面,九真一假,最是唬人。

    严令果然未曾生疑,点了点头,道:

    “那便好。”

    ……………………………………………

    王安风在义庄里看了一次日出。

    冬天的日出和其他时节不一样,天穹最开始是带着寒意的墨蓝色,层层晕染开,到最后亮起了一点都不刺眼的光,就像是人回光返照的时候,眼眸里对世间最后一丝留恋,然后,天色突然就亮了。

    今日算是昏沉。

    王安风心情颇为复杂。

    他在凳子上坐了一个多时辰,心里有终于发现了敌人的畅快,有对江湖无常的感慨,也有自己欺骗好友的愧疚,糅合成为了更为复杂的一种情绪。

    他不是一个性子矫情的人,他曾经在风字楼里读过不少的书,小时候也跟着父亲看书,听离伯讲了好些的江湖故事,可这个时候,却没有什么词或是话能够表达出心中的感觉。

    他只知道,这种情绪和感受和以往的不同,不能和别人去说,只能够自己品味。

    旁边严令靠在椅背上,头往后仰,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他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方正,眼睛并没有聚焦,看着前面的景色,有两分木讷。

    宏飞白双手手肘支撑在膝盖上,上半身朝着前倾,双手合抱成拳,支撑在额头上,黑发超前散乱下来,遮住脸,一动不动,气息安静,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可是无论王安风还是严令,都知道他一直都醒着。

    而且,恐怕从来没有一日是如此地清醒。

    “我要带师妹回山门。”

    就在太阳升上天空,将最后的墨蓝色驱逐的时候,宏飞白突兀开口,声音沙哑。

    他直起上半身,定定看了一眼王安风和严令,道:

    “师妹的仇,终究是要报的,但是我想要先把师妹送回……家。”

    “她应该不想要一直在外面。”

    “师父和师娘,也应该想要看到师妹。”

    “哪怕是最后一眼。”

    宏飞白的声音越来越低,可是谁也能听得出他的认真,严令的视线掠过后者,落在了那崭新的黑色棺材上,他是学宫出身,入刑部三年时间,升到如今的职位,经手的案子有许多。

    他很清楚‘红颜白骨’这种奇药的效果。

    不要说几日时间,黑棺中少女的模样能不能维持一日时间也是值得商榷的问题。

    而且,后者既然是死在了白虎堂的手下,那么其尸身上很有可能会有些有价值的线索没有被注意到,从刑部的角度来看,在红颜白骨的效果失去之前再度开棺验尸是很有必要的行为。

    严令双眸中的神采没有变化,抿了抿唇,道:

    “需要马车吗?”

    有脚步声从后面响起,身穿黑黑色劲装的少年推门进来,还在不住揉着自己的眼眶。

    昨夜里不知道为何,他睡得特别香,特别沉,现在都还有两分困倦,进来了屋子,强提精神,拱手朝着王安风三人行了一礼,颇为客气地道:

    “今日已经辰时,师父下了口面,三位客人可要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炊烟在这义庄后厨升起。

    那位老者的手艺很好,走路走得颤颤巍巍,可揉出来的面却很是劲道。

    做的是白水煮面,没有什么配菜,浇点醋,撒一把盐。

    吃饭的时候,严令自老人的后厨中取来了一大头老蒜,放在桌子上,看了一眼宏飞白,面容方正,道:

    “冬天的老蒜,滋味够辣够冲,最好下饭。”

    他这样说,可是吃饭的时候,他根本都没有去碰这老蒜的意思,有伤的那只手拖着瓷碗,大口吃饭,而那足足小孩子拳头大小的老蒜被宏飞尽数吃了下去,他大口咀嚼辛辣的蒜瓣,然后大口的吞咽白皮面。

    姜是老的辣,其实蒜也差不了多少,那股子味道直冲喉咙眼,辣得厉害,宏飞白双眼眼角处被辣出了泪水,止不住在流。

    “哈,果然好辣,够冲……”

    里屋里的少年看着宏飞白的模样,砸了砸舌,忍不住低声咕哝道:

    “这样子吃有什么意思……”

    “白皮面最寡淡了,最好是要浇上肉酱才好吃。”

    老人笑了笑,看着那边沉默着大口吞咽白水面的三名年轻人。

    看着气息不稳的王安风,看着经历过死战,身上血气未散的严令,看着宏飞白辣得双眼通红,依旧大口吞咽混没有半点滋味的面条,悠悠然叹息一声。

    并没有解释。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感谢无忧最胜吉祥的万赏,非常感谢。

第一百零八章 别离(2/2)

    吃过了这滋味寡淡的白皮面,王安风起身向那老人和少年告辞。

    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在他走出义庄之后,整个人都感觉稍微暖和了些,严令在他前面一步,手握横刀,而宏飞白则是垂首,跟在了他后面,现在恰恰踏出了义庄的门口。

    就算是要连带着棺材和里面的少女一起带走,也不是说走马上就能走的事情,以宏飞白不过八品巅峰的武功,根本做不到背着那口棺材飞驰的同时,而不损害少女的尸身。

    他宁愿慢些,再慢些,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师妹受到伤害。

    王安风停下脚步,看了看宏飞白,终究未曾开口。

    他是六品武者,能凌空御风,日行千里不过轻而易举。

    可问题在于他所学的神偷门轻功,核心招法乃是是御风而行,以他此时的境界,凌空虚度的时候,身周总有两道风劲纠缠,速度自然极快,而且还可以操控这两股风劲施展凌空一击,但是这本身是通过轻功身法凝聚的气劲,并不是他自己的内力。

    背着这口棺材是不成问题,但是棺材中的少女和棺材中有很大的空隙,很有可能被急速变换身形带来的压迫力导致和棺材本身频繁冲撞,尸身受伤。

    思来想去,唯一还算稳妥些的法子,竟然只是按照严令所说,去城中买数匹快马,拉车走官道。或许会多花费些时间,但是官道平缓,不至于令尸身受损。

    马车的速度也远没有到让尸身和棺身碰撞的程度。

    义庄距离封越城城内不过只有十数里的距离,三人施展轻功,往县城方向疾行,自上空俯视,如同三道画出来的线条,撕裂晨雾,笔直朝向封越的方向,一直沉默着的宏飞白突然开口,道:

    “王先生,严兄,昨夜两位是否查到了那凶手的真正身份?”

    王安风先前说自己发现的是‘意难平’,是以此时保持了沉默,未曾开口。

    严令抬眸,看了一眼宏飞白和王安风,他的神色依旧方正而镇定,摇了摇头,道:

    “我确实找到了凶手,起码,是凶手的同伴。”

    “昨夜我和他厮杀了一场,没能收住手,他嘴很硬,我没有问出什么东西来。”

    “抱歉,飞白。”

    青年声音沉静,仿佛在宣读判决一样。

    “此事我无能为力。”

    宏飞白沉默着摇了摇头,未曾继续开口询问,将其师妹的遗物包裹背在肩上,右手紧紧握着那柄佩剑,只是下意识加快了身法,往封越城的方向行去。

    透过清晨的薄雾,城池高大厚实的青石城墙已经清晰可见。

    城中有马肆,马肆里有来自北地游牧民的马商。

    大秦的北面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广阔地可怕,足以容纳各类的好马在上面驰骋一生,所以那里盛产好马,所以这里的马商手里也卖好马,虽然不是那些有着异兽血脉的名马,可是在江湖中能称得上一句体格硕健的良马却是不少。

    进城之后,宏飞白和王安风两人告辞,直接去了城中马肆。

    马匹,马车算是大宗交易,在城中不是有钱就能拿走,还需要一些手续,要花费些时间和功夫。

    这个时候和昨日王安风两人来到封越城的时辰差不多,刚刚好是百姓吃过了早饭,出来活动的时候,街道上行人不少,很是热闹,将王安风心中那种复杂的感觉冲淡了许多,和严令同行,自心中思考着如何和后者开口,恰在此时,严令止住脚步,侧身看向他。

    青年的眸子安静而沉着,令王安风心里莫名有些发虚。

    打量了下旁边少年,严令突然开口,道:

    “安风你想要去跟着宏飞白走,护送他回门派?”

    王安风心中微微一惊。

    严令看他反应,心中更为确认,沉默了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道:

    “路上小心。”

    “不过,按照昨夜宏飞白所说,这一行路上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你既然担心朋友,自然应该与之同行,以你的武功在,也能更好得保护住那姑娘的身体。”

    “但是若遇到了什么危险,切记以自身性命安危为上。”

    “活人总要比死人更重要些,晓得吗?”

    王安风心中松了口气,点头一一答应下来。

    严令声音微微一顿,突然摇了摇头,面上隐隐有些自嘲和无奈,道:

    “险些忘记了,你的武功已经比我更强了。”

    “这件事情,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行走江湖时候务必小心,你武功是高,但是不是说武功足够高就能万事平安,三教九流,有的是阴损狠辣的手段,若在偏僻处酒家,须得要提防蒙汗药之流,时时警惕,进食之前,记得先行验毒……”

    严令一路和王安风同行,嘴里的话就没有停过,硬地旁人频频侧目,直到到了刑部衙门处,才停下了说教,想了想未曾有什么遗漏,看着王安风,沉默数息,复又加重了些语气,道:

    “路上小心。”

    王安风笑答,道:

    “严大哥放心,这一次不过是担心朋友出事。”

    “我也不是第一次行走江湖了。”

    所谓告别,不管前面是要说多少的话,最终是为了第二个字“别”。

    严令站在刑部院子的牌匾下面,看着王安风冲自己挥了挥手,转身混入人群当中,想来是去了马肆寻找宏飞白,定了定神,收回目光,转身行入了封越城的刑部当中。

    前面的院子里,一个身材高大,气势威猛的捕快手持钢刀,正演练一路刀法,阳光下头洒出一溜儿的寒芒,倒是有几分造诣。

    练了数遍,看到严令进来,心中打了个鼓,收了手中架势,赶上前去行了一礼,抬起头来,看到后头再没有人跟着,心里好奇,道:

    “严大人,王捕快他人呢?”

    严令脚步微顿,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他另有要事,先去了,刚好,你既然在此,我还有事情要吩咐你。”

    这名捕快先是听闻那个昨日险些把自己吓到挫出屎来的‘魔头’走了,心中大松口气,不由得有些松懈,可严令的目光落在他身子上,却又生生打了个激灵,只觉得背后仿佛架着一把明晃晃亮晶晶的厚背大砍刀,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双手抱拳,行了一礼,道:

    “喏!”

    “不知道大人有何吩咐,属下马上便去办。”

    严令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差不多又熬了一宿的原因,青年的黑眼圈越发有些严重,想了想,道:

    “自城外往西走,路上我留下了刑部的标记。”

    “那里有具尸体,穿着夜行衣,是前些天那命案的凶手,你差人将他的尸体带回来。”

    那高大捕快心中一惊。

    随即注意到了眼前青年身上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厮杀痕迹,后者右手缠绕着血色的布袋,依旧还紧紧握着那柄大秦横刀。

    刀锋还在鞘内,可他已经能够感觉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令他心惊肉跳,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行了一礼,转身朝着里面匆匆行去,片刻后便听到了后者扯着嗓子叫唤的声音。

    严令按揉了下眉心。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有些多,而且乱杂,令他额头有些发痛。

    命案,白虎堂,意难平。

    尤其是白虎堂……

    严令动作微微一顿,双眸神色暗敛,有如同冰玉般冷澈的感觉。

    在这江湖,在这朝堂,在这天下之中。

    知道的太多就代表着要承受更多的危险。

    严令迈步行入一处办理公务用的屋子里头,那把雕琢着虎首的匕首现在就在他的怀里,那名县尉正靠坐在椅子上假寐,发出轻微的鼾声,硕大的肚子伴随着鼾声极有节奏地微微起伏着。

    有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反而是一种好事。

    严令行至那桌子前面,抬手敲了敲桌子,将那县尉惊醒,在后者还有几分睡梦中茫然的时候,将自己的腰牌扔在了对方眼睛前头,淡淡道:

    “本官要用封越刑部的加急,速速取来。”

    ps:今日第二更奉上…………

第一百零九章 意难平再现(1/2)

    自封越城中,有一只颇为神骏的苍鹰自刑部院落中升起,在空中盘旋一周,如箭矢般,朝着扶风郡城的方向笔直飞去。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

    封越城上驻守的将士便感觉到城墙似乎有些反常的轻微震颤,随即便在远处,在未曾完全散尽的晨雾边缘出现了一条火焰般的线,然后这股火线以极快的速度靠近。

    清一色黑色的劲马,马背上骑乘着身着朱衣的武者。

    如同水银泻地一般,只在转眼间就靠近了封越城。

    此时城里路上到处都是百姓,无论这些捕快有什么重任,或是有什么公务,这样直接冲进去,必然免不了伤亡。

    城中守将看得额头发汗,连奔带跑奔下来,高声叫道:

    “关上!关上城门!”

    “前面的,停下!”

    言语还没有落下来,闷雷般的马蹄声音已经靠近,速度不见丝毫的减慢。

    在那守将面色有些发白的时候,极速骤止,马蹄落下,扬起一阵灰尘,明明只是刑部中人,却在此时显出几分铁血强悍来。

    为首的中年男子道一声下马。

    十数名巡捕干脆利落地翻身下来,腰胯横刀,肃杀之意令守将这个真真切切出身于兵家的人都觉得有些胆颤。

    为首的中年巡捕自腰间取出一面令牌,握在手中向那守将示意,声音沉稳,只在其耳边响起,道:

    “刑部祝建安,来此办案。”

    “还请放行……”

    祝建安身为扶风刑部的副总捕,加上本身也是中三品的高人,在整个扶风的官员中都属于是最上面的那一批,封越城的守将不过是个小小的从七品武官,哪里敢拦着这位大爷,何况看着这阵仗,哪怕他平素再如何蠢笨,都知道肯定不是件小事情。

    连副总捕都出来了。

    乖乖。

    守将心中咂舌,带着转危为安的庆幸,将关好的城门打开,刑部众人拉着马步行进去城中,因为刚刚阵仗有些大,城门口这一边儿的百姓看向他们的眼神有些古怪,有些敬畏。

    耳畔听得到窃窃私语。

    祝建安脸色有些黑,拉着马不发一言只往前走,严令送来的急信中写到白虎堂的人已经死了。

    一个死在他的手里,另外一个要么会死在意难平手里,要么按照白虎堂的行事风格,早已经离开此城数十里地,估计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了。

    他也懒得顾忌什么打草惊蛇。

    只打算第一时间见到严令,确认那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为了方便来往之人寄存马车坐骑,大秦大小城池里面,城门口附近肯定有一座不小的马肆。

    王安风方才就靠着马肆招牌旁边那墙上,正想着些事情,恰好见着了黑着张脸,大步疾行的祝建安,心里面稍微升起些许好奇。

    副总捕?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唉,客官咱们成交,这是契子,您老拿好。”

    眼睛有些发蓝,头发枯黄蓬松的胡人马商热情地把宏飞白送了出来,将手中一个羊皮卷子递了过去,宏飞白看了一眼,眸中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就像是看着一张废纸一样,随意扔在车厢里,驱马向前,拉车的骏马迈了两步,停在了王安风旁边。

    宏飞白抬眸看向王安风,沙哑开口,道:

    “先生方才说,要和我同行……”

    王安风点了点头,看着眼前落拓的剑士,想了想,未曾隐瞒自己的打算,道:

    “一来送一下你,二来,飞白你们遭遇的敌手……”

    “或许,也是我的仇人。”

    宏飞白定定看了王安风一眼,知道后者也在担心路上遇到敌手,自己不是对手,被害了性命,只是顾忌到自己没有明说而已。

    眼中浮现一丝沉郁,和对于自身无力的痛楚,这些复杂的情绪收敛于眼底,他面上依旧是有些沧桑落寞的模样,笑一声,道:

    “此地距离我天剑门,约莫有两三百里。”

    “马车走的慢许多,一个时辰怕是只有六十多里,恐怕要花费十天时间,先生若是不介意,还请上来吧。”

    王安风心中稍微松了口气,他比较担心宏飞白此时仍旧受不得刺激,不愿意让自己同行,那个时候自己只能够慢悠悠跟在后面,此时看来,倒像是自己想多了些,当下跃上马车,坐在车辕另一侧。

    宏飞白等他坐稳,抖了抖马缰。

    拉车的是上好的骏马,迈开脚步,一阵风一样冲了出去,然后调转方向,朝着封越城西面的义庄行去,他们要将装着宏飞白师妹的黑棺放入车厢当中,然后才会顺着平坦的官道,往天剑门的方向行去。

    到那个时候,就算是骏马,速度也不能够放得太快,和寻常驽马没有什么差别。

    王安风靠在车辕上。

    双眼看着周围的景色朝着后面滑过去。

    他并没有开口询问宏飞白知道的事情,路途很远,马车的速度会很慢,这会是一段不算短暂的旅程,路上他有很多的时间去问后者。

    或许不需要他问。

    ……………………………………………

    身子肥硕的县尉把自己的头垂得更低了些。

    在他旁边,本地的县尊也已经过来,面上神色虽然比他要从容些,也能从眉眼中看得到没有办法消去的紧张。

    昨日严令来的时候,他也曾经派人告知过这个官位大自己半级的同僚。

    后者以分属不同为由,并未过来见上严令一面,可是此时自己还没有去通知,便早早过来,几乎和自己就是前脚后脚的差距。

    消息真是够灵通的。

    县尉在心中忍不住腹诽。

    祝建安抬眼看了下候在下面的县尉和县尊,道:

    “本官来此只是为了扶风郡城的案件,你二人与我同属于扶风,无需要这么客气。”

    “临近年关,想来也有许多事情。”

    现在也就是才到十一月那样子,距离年节还有小两个的时间,无论如何算不少临近二字,可是堂下两人都是久混迹于官场的老油子,知道祝建安的意思,也不敢厚着脸皮再在这里呆着,便各自找了由头,告辞离开。

    等到这些人都离开之后,祝建安抬眸看向严令,神色郑重了些,道:

    “你可能确认?”

    严令颔首,稍微整理了下脑中思绪,开口将事情的始末重新仔仔细细给祝建安讲了一遍,从自己离开扶风,遇到王安风开始,一直到去了义庄,发现异常,故意露出破绽,然后在外将那白虎堂中人击杀当场,都详细讲出,没有丝毫的隐瞒。

    然后自怀中取出了那一柄匕首,轻轻放在桌上,朝着祝建安的方向稍微推了推,道:

    “这就是从那人身上取出来的兵器。”

    “应该是一名七品的伥鬼。”

    祝建安取来那柄匕首,视线落在匕柄处雕琢的虎兽头颅,神色微有沉凝。

    抬手用力,将这匕首拔出。

    刃口锋锐,倒映着他一双眼睛,显然是难得一见的上好兵器。

    也是伥鬼的身份证明。

    哐啷声中,那柄匕首被收回鞘内,然后轻轻放在了桌子上面,祝建安双眸微阖,脑海当中思绪转动,他身份要更高些,知道的东西比起严令而言还要更多一点,知道在这伥鬼中也分有三六九等。

    寻常的只能够拿得到虎兽令牌,之后是匕首短刀一类短小的兵器。

    地位再高些的,就是用的虎兽刀剑。

    至于用枪,用锤的,他进入刑部许久,也一直没有见到过,按照严令所说,被他击杀的白虎堂武者不过只是个掠翼,那么这次出手的,极有可能是有一名六品的白虎堂香主。

    上了六品,无论如何不能算是庸手。

    不知道白虎堂又是打算做些什么事情……

    心中思绪转动,屋子里气氛有些压抑,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似乎是故意加大了动静,好叫屋子里面的人知道,片刻后,一名身穿朱衣的捕快停在门外,抱拳行礼,沉声道:

    “祝总捕,属下有事禀报。”

    “进来。”

    “是。”

    那捕快行入其中,抱拳朝着屋内两人行了一礼,道:

    “总捕,严大人。”

    “弟兄们按着头儿的吩咐,已经把那义庄周围五十里方圆找了一遍,终于找到了……”

    严令眸子微亮,道:

    “是意难平的痕迹,还是凶手。”

    捕快脸上神色变得有些古怪,想了想,道:

    “都有。”

    “都有?”

    严令微微一怔。

    封越城中,贴出了公告,半月之前的命案终于被破,凶手并非是意难平。

    杀人凶手的尸体在那早就没有人去的道观里被发现。

    被捕快们发现的时候,正跪在地上,面朝着封越城义庄的方向,脸上满是惊怖的神色,这个凶手背上背着青竹,身子旁边还有个狴犴面具扔在地上,看上去就像是那位名噪一时的‘忘仙意难平’。

    可他并不是。

    因为在他面前,还倒插着一杆青竹。

    青翠欲滴,悬挂着一张黑沉沉的狴犴面具,风中轻轻碰撞,发出轻响,令人心中止不住得发寒,生出敬畏。

    没有人会怀疑这柄剑的主人是谁。

    刑部当中。

    祝建安看着桌上横放着的长剑,看着剑柄上狰狞的虎首,说不出话来。

    ps:今日第一更……

第一百一十章 江湖好大雪(2/2)

    扶风藏书守重出江湖。

    积蓄了许久的消息,终于彻底传遍了这大秦的江湖。

    两年前,藏书守位列大秦星宿榜中,后来经过数战,被人认为能够和地煞榜上最厉害的那几个相互匹敌,他踪迹全无的时候,有不少人引以为憾,认为其只要再有点差不多些的战绩,排名还能往上升一升。

    不过扶风一地有些武道名家也颇为乐观。

    认为这少年历练两年,重出江湖的时候,或许能够踏上天罡榜的位子。

    他们猜错了。

    “话说那扶风藏书守直闯百层扶字楼,当时候飞虹漫天……”

    “下方众人正听得王少侠高喊一声薛家琴霜,可曾安好,哎呀呀,真是感天动地,此情之真,令人忍不住垂泪,若要……”

    一处客栈中,二楼上搭了个台子。

    穿一身灰衣的老人坐在上面,端着是名角儿的腕儿,可说到**处,仍旧是眉飞色舞,唾沫乱飞,下面听客不以为意,尽皆大声叫好。

    他讲的正是这段日子扶风江湖最大的事情。

    这事情传出来当天就连夜改成了话本,未曾想这江湖事不但男子喜欢听,连一些姑娘家也颇感兴趣,让他好生赚了些酒钱,讲完了一段,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老人抬眸扫了一眼下面众人,手中惊堂木重重一敲,复又道:

    “众位看官可知,这位薛家琴霜是何身份?”

    “其本是富户世家女,和藏书守偶于花会灯节相逢,那便是郎才女貌,一见欣喜,按暗下幽会,话说当时天有明月,正是……”

    宏飞白抬眸看了一眼桌子前的王安风,沉寂了七八日的心境终于稍微松缓了些,面上罕见有些笑意,虽然这一丝笑意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终究是一种好的表现,道:

    “先生不止住他胡说?”

    王安风和他初见的时候,没有料到自己这段时间会弄出这么大事情,用的是自己真的名字,这段时间他们两人往天剑门的方向去走,速度不快,每到附近城池都需要补给一下东西,人也需要在客栈休息。

    酒楼茶馆这种地方,汇聚三教九流,消息最是灵通,就算是他们不去打听,可是这么大的个事情,想要忽略倒也忽略不了。

    所以他也猜到了王安风的身份,只是没有点破,依旧还是以先生来称呼。

    王安风敛目,眼观鼻,鼻观心,看着杯中茶汤,摇了摇头,道:

    “这位老伯也是为了糊口,想来也不会有人把话本故事当真。”

    “无需在意。”

    宏飞白微微一顿,视线落在了王安风身上。

    后者现在不是原本的蓝衫,而是换了一身苍青色劲装,在第一次听到这消息传开的当天,王安风就掩面奔到了布店里换了这身衣服,还不知去何处买了把琴,原本的木剑扔到了琴盒里,背在身后。

    就连束发的玉簪都给撤了去,一头乌黑的头发垂在身后,在尾部一寸处拿绳索系着。

    就他现在这个模样,像是个文人多过江湖之中的新晋高手,和现在扶风江湖中流传的‘藏书守画像’差得更是不是一点半点。

    如果是不熟悉的人,就算是手里把着那一两银子一份的画像,对着王安风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个遍,也得要些时间才能确认眼前少年的身份,就是确认了心里也得打个鼓。

    宏飞白看着满脸风轻云淡的少年,心里突然很想要问上一句。

    不是说好了不在意吗?

    “客官,您二位点的菜齐了。”

    一声吆喝,十六七岁的客栈伙计肩膀上搭着白布,一手托着个木质圆盘,将上面的菜一个个端在桌子上,末了撤下木盘,道一声客官慢用,转身下去。

    王安风抬起手中的筷子,道:

    “吃吧,飞白,吃饱了好赶路。”

    这一打断,宏飞白不得已收住了心中的那个念头,抬起筷子。

    “嗯。”

    他们从封越城走,已经花了半旬时间。

    天剑门距离封越城,有两三千里,可是这只是比较直接些的距离,宏飞白毕竟也是江湖中人,一身武功在这个年纪,除去了某些个破格的人物,已经算是不错,稳扎稳打,内功,剑术都算地上有几分火候。

    既有了这一身本事,平素出山行走江湖的时候,肯定不可能乖乖去坐马车。

    毕竟在车厢里颠簸,又如何能够比得上施展轻功来得痛快?

    所以这便导致了一个灯下黑的谬误,他所说的,和马车走的距离完完全全就是两个概念,他们行了这一路,也就只是走了三分之一不到的路程,虽然未曾闻到尸体变化的味道,可是毕竟不能久待。

    每日里赶路的时间便延长到每日八个时辰,甚或有的时候会连夜赶路。

    都是武者,精力充沛,以打坐养神,也没有什么大碍。

    两个人,还是两个男人,每天里同行,就算大多数的时间里,宏飞白都沉默地如同山上的青石,可是偶尔开口,也会谈及这件事情,只是说的事情都是支离破碎的,不成体系。

    宏飞白到现在仍旧不愿意去回想这事情的始末。

    这事情就像是一块疤一样烙在他心里。

    天下有迂腐的人认为时间可以淡化一切,可是那疤就在那里,消不去也淡不掉,碰一下就生疼生疼,此时主动去问,不差于又拿着一把匕首,以好心安慰的借口,重又狠狠刺入了那兀自鲜血淋漓的伤口。

    或许无意,或许有意,大多数人在安慰的时候,都会询问事情经过。

    仿佛刺入的匕首,还要狠狠地搅动几下。

    但是支离破碎的事情听得多了,王安风也差不多推测出了这事情的大概轮廓,说来似乎寻常,江湖中事情,大多无非于夺宝杀人,钱财美色,总也逃不出这些东西。

    大约就是宏飞白和他离别之后,他师父带着他们外出游历,去扶风郡城一位前辈处,将本属于天剑门中他们这一脉的宝物带回来。

    因为十多年前的某个约定,这些年间在山上供奉的都只是个赝品,此时方才能将这宝物带回山门。

    谁知之后在一处道观休息的时候,遇到了围杀。

    对方敌手众多,就连他的师父都难以带着他们突围出去,逼不得已之下,宏飞白主动愿意充当弃子,自所谓密道冲出,带着那宝物的赝品吸引敌手注意,为师父和师弟妹们创造生机。

    然后,其师父正面冲阵,制造混乱,创造机会,让小师妹带着正品回到山门中。

    无论如何,这宝物必须送出去。

    这件计划,只有宏飞白和他的师父知道。

    之后宏飞白曾经回返了那座道观,里面的道士还活着,告诉宏飞白,当时因为被引走了数人,他的师父拼着中了数剑,带着门下弟子击败了来犯之敌,修养数日,回返了门派。

    可谁知道,已经一心求死的人,活了下来。

    而本来最应该活下来的少女,却孤身只影,死在了别处,所谓世事无常,大抵就是如此。

    王安风心中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评论。

    但是对于那个将自己的大弟子当了弃子的天剑门长老,心中却很有几分微词。

    这如何能够算是师父?

    而至于那位少女为何会出现在距离天剑门如此之远的封越城中,至于那宝物是什么,其中的事情,却并非是王安风所能够推测出的事情。

    这个时候本就是隆冬,这些天干燥了几天,终于下了些雪,放眼望去,官道两边儿都被积雪覆盖,雪花打着旋儿把这整个天地都笼罩在其中,苍苍莽莽的一片,在这苍茫当中,黑色的马车孤独向前。

    王安风双眸微睁,放下心中杂念,靠在车辕上,呵出口白气,道:

    “好大雪……”

    宏飞白看着这雪景,怔怔然出神。

    江湖好大雪。

    大秦大源三年,农历十一月十三,大雪苍茫一片,王安风和宏飞白历经了十多日的跋涉,距离天剑门的山门,不过只有两三日路程。

    而在同时,扶风郡城当中。

    “王安风!!”

    “你好,你很好!”

    “敢放本殿鸽子的,你还是我出生以来第一,不,第二个!”

    每次溜达出来,跟个木头桩子一样,在那木屋外面等了十来天的李长兴终于迎来了必须离开扶风的日子,而王安风也成功‘放了这位殿下足足半月的鸽子’,此时李长兴已没有了出身于皇家的威严,就如同个寻常被欺负了的少年一般,在木屋外面气得几乎跳脚。

    末了不解气,狠狠地一脚揣在了木门上。

    他穿着一双薄底鞋,这一下又太过用力,大拇指恰好揣在了一块青岩上。

    柔嫩的脚趾在这瞬间体悟到了何为大自然的毒打,年方十一岁的皇长孙滇西的面容瞬间酱紫,双眼含着两大包眼泪,忍着没有哭出来,死死瞪了一眼木屋,咬牙切齿,道:

    “王……安……风!!”

    三百米之外,笑眯眯的笑虎看向旁边的中年夫子,满脸愉悦。

    “快,快。”

    “刚刚那个画下来了没?”

    ps:今日第二更奉上……

    感谢光与暗0516的万赏,非常感谢……

第一百一十一章 拦路有追兵(1/2)

    天剑门在扶风江湖上,算不得什么极为厉害的门派,可也不算差。

    能够开宗立派,自然要有两把刷子。

    江湖上多的是好勇斗狠的人。

    在那山上没有一流的高手,据说有一位从上一个世代活下来的老人家武功最高,有五品的火候,一手剑法真的窥见了‘天剑’这两个字的影子,既快捷凌厉,又有天之浩渺,乘势而下,让人防不胜防。

    除此之外,当今的门主和四座山峰的传承长老,都是六品的武者。

    是能够凌空虚度的江湖高人。

    唯独可惜的便是没有顶尖儿的好手,否则趁着火炼门封山归隐,药师谷灭派消失的机会,走上前台,和那赤练帮之流掰掰手腕也不是什么问题,何至于此时这样狼狈,在其势力周边,不知道有多少稍微弱些的门派眼巴巴地盯着。

    都在等着那位支撑柱天剑门牌匾的老前辈咽气。

    到时候天剑门虽然仍旧有五名六品的武者,却已经没有了能够挑起大梁的五品高手,定然要吐出许多许多的好处。

    因而越是靠近天剑门的地界,宏飞白便越发有几分谨慎。

    交手他一点都不害怕,倒不如说此时他心中沉郁,正想要和人好好打上几架,可若是师妹的尸身因而有了些损伤,那么他就算是把来犯之人劈砍成七八段也没有任何的用处。

    在最后一处县城采买干粮,补充水分的时候,他甚至取了面具遮住脸。

    看到王安风走了出去。

    回来时候,手中多了一柄连鞘长剑,怀里还多了一大把铜钱。

    宏飞白看了一眼少年手中的长剑。

    现在的王安风散发背琴,十来天的跋涉,宏飞白看上去胡子拉碴,更沧桑了几分,可似乎对王安风却没有半点影响。

    双眸神采奕奕,一身的书卷气,说是个有功名在身的也没有人会怀疑,现在手里握着一柄铁匠铺里的铁剑,却是个连剑鞘都是两片木头钉在一起的简略货色。

    不文不武的模样,着实有些不搭。

    王安风注意到了宏飞白的视线,举起手中的剑,笑了笑,道:

    “手里有兵器比较安心些。”

    他虽然不知道天剑门现在所处的局势,但是已经从宏飞白的话里推测出来,宏飞白师徒遇到了危险是因为一件宝物。

    而那宝物现在就在宏飞白肩膀上的包裹里面,尽管如严令推测,这一路上没有遇到危险。

    可自古好事多磨,在这最后的时候,总归是会担心路上发生什么意外,要更谨慎些。

    现在他为了伪装身份,避开必然会出现的‘骚扰’,将那柄木剑收回到了琴盒里,手中没有了趁手兵器。

    虽然说他内修金刚,外练般若,运起秘术,一巴掌下去少说也有千斤巨力,但是此时可是扶风藏书守,擅长的是剑术。

    拳脚什么的,他可是稀松平常。

    王安风手中握着那柄简陋的长剑,随手拔出,握在手中转了转,复又震动手腕,像是个不懂武功的书生一样,拎着剑乱挥,引来行路之人发出嗤笑。

    他也不以为意,心中对于这柄剑的长度,重量,以及交手时候最为重要的重心已经了如指掌。

    随手将铁剑收回了剑鞘,心中叹息。

    果然比不上赢先生给的兵器。

    无论是剑还是其他什么,但凡是赢先生出手的东西,都极为贴合他的身躯和出手习惯,哪里像是这些兵器,到手的时候,还需要刻意熟悉一下兵器的重心。

    宏飞白将水袋自店家哪里灌满,放回车上,想了想,开口问道:

    “先生为什么不买一把好些的剑?”

    王安风本是穷苦家出身,向来节俭惯了,这柄剑都只是为了便宜行事才买的,若非是因为木剑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他甚至想要去买一柄木剑。

    木剑才只有六十文钱,比起铁剑便宜许多。

    可他总不能如此对宏飞白说,手掌握着铁剑稍微举了举,笑答道:

    “是人御剑,而不是剑驭人。”

    “只要手中是剑即可,好剑铁剑,并无差别。”

    哪怕没有剑都没有关系。

    宏飞白微微一怔,随即颔首,若有所悟模样,沉声道:

    “师叔祖曾经说过,剑客上境,是不假于外物,长剑只在心中。”

    “无论手中是神兵利器,还是寻常竹木没有丝毫不同,原来如此……”

    声音微顿,复又叹息,心悦诚服,道:

    “先生剑术果然高绝。”

    王安风面容微微一僵,看着诚恳思索的宏飞白,心中一片茫然。

    不……等下……

    我没有……

    我不是……

    ………………………………………………

    吃过些饭之后,马车自城中奔出。

    距离天剑门已经不远,道路平坦,车厢中的黑棺依旧未曾发出异味,宏飞白心中已经察觉到了不妥,生出了不妙的预感,却始终不愿意承认。

    咬紧了牙齿,甩动鞭子,抽击在拉车的骏马马背上。

    速度渐有些提升。

    远处已经能够看得到一座颇为挺秀的山脉,以王安风的目力,已经能隐隐看到山腰和山顶上的建筑群,宏飞白侧身看了一眼抱剑靠在车辕上的王安风,道:

    “已经过去了界碑。”

    “或许今日,或许明日早上,我们便能回到山中……”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复杂,有释然,有痛苦,也有一丝畏惧。

    王安风抬眸,看到了一张不像是个年轻人的脸,想了想,终于在自己过去看到书中找到了一个恰当的形容。

    很江湖。

    复又顺着官路行了十数里,宏飞白甩动马鞭,驱赶着马车偏离官道,天剑门在山上,要过去须得走一段不短的偏僻小路。

    山路多颠簸,所以速度就放得更慢,才翻过了一个热身般高度的小土丘,才走到下面的山路,前面走得好好的两匹骏马突然嘶鸣出声,前腿一弯,就要朝着前面跪倒。

    马车猛地震颤。

    闭目养神,调息内气的王安风在同时睁开双目,一步便已经下车,瞬间抬手撑住了失去平衡的马车,这车极为沉重,拉车的骏马又不知为何失去了气力,足有两千余斤的重量,王安风只是单手便稳稳支撑。

    在这之前,早已经自怀中摸出两枚铜钱,顺手一甩,在空中留下黄灿灿两道痕迹,朝着前方激射出去。

    只听到了咔擦脆声,数根绳索断裂,从山上滚落了大石,那些足有人大的山石不知是原本就在山上,还是人力运送上去,此时借助山势翻腾下来,轰隆隆的声响宛如闷雷,直接就将前面的道路堵死。

    若是按照刚刚的趋势,拉车骏马被伤,马车偏倒向前,那这些石头砸下来就不知是赌注山路,而是连车带马一齐砸碎掉。

    王安风心中升起激怒。

    他先前闭目养神,只是察觉到周围有武者,原本的打算是敌不动我不动,见招拆招,可谁知他们竟然在颇深的积雪当中,绷紧了数根极细的百炼钢丝,极为纤细,肉眼难以察觉,又是死物,没有气息,不入感知,以王安风的武功,一时竟也没有察觉到。

    可是以骏马奔腾的速度撞了上去,却锋利得厉害,不逊色于刀剑兵刃,极是阴损。

    宏飞白赤红了眼睛,冲入了车厢当中。

    王安风则是提起那柄简陋的铁片子剑,双眸看着前方,拇指挑起,铁剑已经出鞘一寸。

    伴随着呼喝声音,一道道身影从两侧山岩上跃下,身材高大,背后背着各自兵刃,确实有几个算是身手不差的,拦在了马车前后。

    而就算是没有这些人,前行的道路也已经被山石阻拦住。

    拉车的骏马前腿被割出了口子,鲜血流出来,此时站在旁边都有些止不住得颤抖,更遑论拉着马车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周围那些彪形大汉手掌握着兵器,满脸狞笑看着马车旁边站着的‘文弱书生’。

    方才王安风托举马车的动作只是瞬间,而且少林武功一向以朴素扎实称雄于江湖,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出手颇为隐蔽,武功低于他的人基本就看不出什么深浅来。当然按照三师父的说法,这个叫做贼秃阴损,满肚子坏水。

    交手的时候,轻飘飘一巴掌下来,鬼知道是不痛不痒,还是一巴掌把脑浆子都给拍出来。

    宏飞白推开车帘,跃出车厢。

    他没有敢打开黑棺。

    可是先前就已经考虑过了路上崎岖的原因,在城里买了不少棉被垫着,加上王安风刚刚反应迅速,并未如他所担忧的那样,磕磕碰碰到什么地方,但是这一段时日来一直压抑的心境,却在这个时候被直接引动。

    杀机于心中沸盈。

    他张嘴长呼出一口白气,此时隆冬天气,才下过雪,天寒得很,这一抹白气就极为清晰,发红的眼睛透过白雾,冷冷看着前面的大汉。

    “先生,这些人,还请交给在下。”

    他的手掌抬起,搭在了那柄稍微有些小的剑柄上。

    铮然的鸣啸声音被压制在了剑鞘里,闷沉压抑。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第一百一十二章 剑胆起琴音,观红梅白雪(2/2)

    王安风自小被赢先生在少林寺中蹂躏,这许多年来,对于杀气的敏感程度几乎到了半夜察觉都会直接惊醒的程度。

    旁边青年身上的杀气之盛,还带着愤怒和压抑爆发的感觉,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想了想,将右手提着的铁片子剑放在马车旁边,道:

    “那我在这里,护着马车。”

    宏飞白略有感激地颔首,将身上的包裹交给少年,左手握着那柄修长许多的剑,右手抬起,重又搭在了剑柄上。

    对面的武者显然没有打算给他们两个慢悠悠说话的机会,一声令下,后面的人已经从身后摸出来了墨色的大弓。

    这些东西显然是出自于墨家的商铺,墨家的人心思都比较直,造出来的弓硬得很,双膀没有一把过人的气力根本就拉不开。

    对应的,这弓箭射出去的威力也大得让人心里打颤。

    王安风右手伸进怀里,摸出了一把黄橙橙的铜钱。

    五指一动,已经夹了许多在指缝里。

    他算过了,以他的内力加持,这铜钱的威力也不差,而且比起江湖上盛行的那些飞针飞刀飞蝗石来说划算得厉害,无论如何,一枚铜板是换不来一根暗器的。

    差不多点的银针少说要十几二十文。

    太奢侈了。

    宏飞白已经踏入了对面十丈之内。

    右手握着剑柄,剑锋仍旧还在剑鞘里面,没有往外拔,就像是宏飞白心里面的压抑一样,可是那锋锐的气息却越来越盛,正是不飞不鸣,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的武功法理。

    王安风神色郑重了些。

    为首的匪首神色镇静,等到宏飞白又靠近了数丈,方才重重挥下了手中之刀。

    “放!”

    史书里形容箭矢密集的一个词叫做‘飞蝗’。

    这些武者膂力惊人,射出一箭马上又取来一箭,如此反复,不过二十余人,也能营造出箭落如雨的气势来,箭矢密密麻麻劈头盖脸飞过来,破空声音连在一起,令人忍不住心中发麻,宏飞白在瞬间清喝出声,松松垮垮搭在剑柄上的五指猛地握合。

    剑光森白,斜斩而出。

    几乎有了几分七品的痕迹。

    纯白的气浪被压缩,顺着剑锋斩出,第一波儿箭矢直接被斩碎掉,箭头箭杆四下纷飞,碰撞到第二此射来的箭矢上,如此又撞在了第三层箭雨。

    闷响声中,气浪涌动,将其打偏,从高空中看,宏飞白身前几乎算是出现了一层厚重的气浪屏障。

    王安风眼中浮现流光,手腕保持静止,唯独手指微微颤动。

    数枚铜钱射出,打在落空的几枚箭矢上,将那几枚暗箭打落在地。

    宏飞白并未察觉。

    只觉得一剑劈碎了这箭矢如雨,心中憋闷得到抒发,继而便越发昂扬起来,他落在地上,猛地向前突窜,手中之剑轻吟,瞬间撕扯开了几名拦路武者的喉管,鲜血飙射出来,落在雪上。

    这山林里少有人走,昨日下了好大雪,苍苍莽莽。

    于是此刻便有红梅白雪般的景致。

    剑啸声凄厉,宏飞白此时如同发了疯一样,或者说,如果不这样发泄的话,他或许真的会发疯,手中的剑施展的剑路确实是天剑门一脉,却早已经将悠远广阔,浩渺无踪的意境扔掉。

    在杀机的本能驱使之下,速度越快,力道越猛,在身周舞出一片刺目的银光。

    如果说天剑门那位老人家的剑是晴空万里无云。

    那此时宏飞白的剑就是夏天闷热了三天三夜之后,终于乌云压顶的苍穹,剑光就是撕裂开天穹的雷霆。

    王安风右手中的铜钱不断在减少。

    他只是看着宏飞白的方向,马车后面也有些武者,看到他文弱,心里发狠,打算将他抓住,当作人质,逼那个疯子停下手来,可是往往只是走了几步,就感觉或是额头,或是腹部一痛,整个人就失去知觉,倒在了雪地中。

    昏死得如同开水烫过的肥猪。

    一钱银子兑来了一大把的铜钱,转眼就下去了小半。

    宏飞白此时已经和最后的那个匪首交上手来,周围倒也还有几名武者,可似乎是被发了疯一样的宏飞白吓破了胆子,兵器也撒手扔下,坐倒在地,手足并用朝着后面退去。

    这一次似乎是专门针对着宏飞白。

    最后的那个匪首内力足有七品火候,气力绵长,本来能吃定了宏飞白,可是后者现在的剑术已经变换了风格,打得他极是憋屈,一时间只有防守之力,一边竭力防住暴雨般劈头盖脸洒落的剑影,一边往后退去。

    王安风看着宏飞白的剑术。

    在他以及马车周围,已经倒伏了一圈儿的彪形大汉,没有一个能够踏入三丈之内。

    以失去至亲之人而换得武功踏出重要的一步。

    江湖之中,得失之间,哪有什么输赢。

    心中叹息,王安风怀中又拈出了一枚铜钱。

    夹在了手中。

    宏飞白喉中发出低沉的吼声,手中的剑如同笔直的线,直接刺向对面武者的喉咙,后者毕竟内力绵长,抬手以刀格住了这一剑,剑气震荡,仍旧让他的面色有些发白,而刺出这一剑之后,宏飞白的内力也已经濒临干涸,必须回气。

    原本畏缩后退的一人眼中突然亮起流光。

    低喝一声,双手抬起,以阴阳纠缠的路子,朝着宏飞白的下腹部丹田按过去。

    王安风抬手,正要甩出铜钱,却察觉到了另一股气息,动作微微一顿。

    凌厉的呼啸声音响起。

    一道天火流光般的残影自山上射出,后发而先至,于千钧一发之际射向出掌之人的喉咙,若是不想要被这箭矢刺成个串,他要么变招,要么收手。

    他显然不觉得宏飞白的小命有自己的精贵。

    脚尖一点地面,身形转动,鼓动了地下积雪,险险避开了那一箭。

    脖颈处被箭矢上带着的劲气撕扯出一个伤口,不大,却生疼,心中受惊,原本变招打向宏飞白怀中的掌力下意识收敛了几分,只是不轻不重按在了上面。

    因为察觉到另外有人来了这一处山坡,心里警惕,没有打算穷追猛打,掌中劲气虚含,只打算瞬间借力后退,和宏飞白拉开距离。

    可是其右掌才按在了青年腰部,就察觉到手下之物有些硬实,触手冰凉,仿佛玉石之流,心中一个咯噔,以为有诈,猛地收力回退。

    王安风双眸微微睁大。

    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脊背有些发寒,背在身后的琴盒里面的木剑受激,似乎要脱鞘而出,震颤翁鸣,不住碰撞琴盒,这盒分上下两层,上层的古琴受到震颤之力。琴弦震颤,发出铮然琴音。

    剑胆起琴音。

    那琴音不绝

    宏飞白怀中亮起一道森白的光,如剑一般,猛地朝前刺出。

    王安风的黑瞳中便映照出了耀目的剑光。

    昨日下了好大雪,山谷中行人稀少,积压了许多的白雪,混着流淌的鲜血一起,刹那间被尽数席卷而起,如一道长龙一般,浩浩荡荡,朝前冲去,少年身后琴音越发高昂,不显得嘈杂,唯独肃杀,唯有凌冽。

    古有江湖客,奏琴剑杀人。

    原本暗算宏飞白和拦在他身前,和他交手的持刀汉子闷哼一身,身上只在瞬间就被撕扯出了十数道割痕,当场丧命。

    那道剑气似乎还觉得不尽兴,兀自朝着前面席卷,轰隆隆的声响当中,两侧山岩上的积雪被引动,如同山崩一般往下倾泻。

    一剑,千重雪。

    自王安风后面山坡上行下了一人,手握长弓,见状脚步停住,双眼瞪大。

    满脸的呆愣。

    剑气绵延呼啸,如同长龙出水一般撕扯向前,气浪涌动,裹挟云雾积雪,一片氤氲的白色将眼前的一切尽数笼罩,仿佛风暴,仿佛骤雪,仿佛千里云雾跌坠人间,这纯白向前涌动。

    纵横无匹。

    王安风握着铜板的手掌放下。

    风雪骤停。

    放眼看去,前面那遮掩于数座小山头上的十数里里山路顷刻间没有了半点积雪,如同被扫平的浩浩长空,被裹挟起来的劲气在两侧的山岩上劈斩撕扯出了上百道巨大的痕迹,狰狞刺目。

    宏飞白半跪在地,呼吸急促,在他怀中,那股凌冽剑意缓缓消散不见,重又归敛,仿佛就是个寻常的落拓剑客。

    身怀如此异宝,施展出连此时的王安风都觉得惊艳刺目的剑光。

    青年的脸色却苍白得如同是鬼一般,双眸中神光变化。

    “不……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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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唯一人白首(二合一)

    宏飞白失魂落魄,站起身来,手中却不忘记握着那柄剑。

    王安风视线越过他,看向后面的那被一剑刺出的风景,眸中浮现惊艳,眼前这被剑气刺出,破碎狼藉的一幕在他眼中并不逊色于天山雪海的琉璃景致。

    只是一剑。

    这样的一剑,现在的他也没有办法刺出。

    就算是在内力修行上踏入五品的境界,但是那也就只是气力绵长,生生不息,如果在剑术上没有自己的领悟,同样没有办法做到眼前这一幕。

    他做不到,赢先生随手一剑,就能有如此万千气象,三师父也会用剑,威力比这一招要强,但是论及内力神韵意味,确实是远远不及了。

    留下那东西的,显然,也必然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剑客。

    宏飞白的眼睛抬起来,眸子里有种濒临疯狂前的感觉,他看向王安风,握紧了长剑,沙哑开口,道:

    “先生,能不能将包裹给我……”

    王安风心中有了猜测,沉默着抬手,将那蓝色包裹仍了过去。

    宏飞白抬起手,竟然没有接住,似乎是刚刚交手的时候消耗了太多的气力,那包裹擦着他的指尖,坠在雪地上,散开来,他抬手将手中那柄修长些的长剑倒插在地,俯下身来,埋头翻找。

    一名身材魁伟的大汉自身后山坡上走了下来,他右手握着柄黑铁大弓,立起来怕是足有一人之高,背后还背着把长枪,面容刚正严肃,可是现在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看了看那边的宏飞白,视线收回,在王安风身前五步处站定。

    似乎不确定地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才终于确认了后者身份,双手抱拳,行了一礼,道:

    “马宏阔见过前辈。”

    王安风目光落在后者身上。

    后者和宏飞白一样,是他离开村子前认识的,当时候正是这名出身于赤练帮的山河枪在带人追杀宏飞白,王安风将其打退,未曾想会在今日得见,而且还是他出手,救下了宏飞白。

    王安风对这名汉子感官不差,冲他点了点头,本来想要笑一笑,可是现在有点笑不出来。

    马宏阔明显有些吃惊,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

    宏飞白突然踉跄起身,在其手中握着一面玉质令牌,前面刻着长剑,后面则是颇为玄奥的篆书,似乎是一篇功法,然后颤抖着抬手,自怀中取出来了另一面玉牌,两件东西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在第二件取出的令牌背面,那篆文似乎在微微扭曲着。

    有极为凌厉的气。

    宏飞白看了看左手的令牌,又看了看右手上的,突然一发狠,将自包裹中取出的令牌抛上空中,手掌瞬间搭在了倒插在地的长剑剑柄之上。

    哐啷声中,长剑脱鞘而出。

    一道寒芒闪过。

    那位姑娘至死保护的令牌瞬间碎成了数截。

    几块碎玉落在雪地上,晶莹剔透,扔到当铺里也应是能卖出不少银钱的好货色。

    宏飞白左手攥紧了那令牌,身躯微微颤抖。

    王安风目光脱落在身躯绷紧的宏飞白身上,看着后者双眸发红,看着其手中晶莹剔透的令牌,令牌上的文字似乎察觉到了青年身上剧烈波动的情绪,有森白色的光在缓缓流动,刺得王安风眼睛生疼。

    如剑光一般。

    他已经猜了出来,也终于想明白了这些天里一直在困扰在脑海中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一心求死,自愿充当弃子的宏飞白竟然保住了性命,为什么走生路的少女会殒命在这么偏远的封越城。

    因为宏飞白手中的宝物才是真品。

    因为他的师妹才是弃子,而带着宝物的他在当时的情况下来看,很有可能就是唯一的活路,包括他的师父和师娘,在那个时候都很有可能已经胸怀死志,只希望宏飞白能够活下去。

    王安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先前他心中对于宏飞白师父将宏飞白当作弃子,保住其生女性命的打算很有些微词,但是现在却又觉得,陷入绝境当中,将自己的独女作为弃子,换得弟子逃生,传承不失的天剑门长老,是否又算是一名合格的父亲?

    又是否是合格的师父,合格的长老?

    宏飞白终于忍不住心中涌动的痛苦,赤红着双目昂首长啸。

    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悲怆痛楚。

    若此时所在是江东川峡,想来会引得两岸猿啼不住,经久不绝。

    马宏阔听得这长啸声音,心中惊异。

    只是短短两月不见,这青年的内功火候竟然已经有了足量的成长,不知是经历了些什么事情,可是看宏飞白双目赤红的模样,他很聪明地没有多问。

    肯定不是甚么好事情。

    他在城中的时候没有认出王安风,只是发现了宏飞白,察觉后者魂不守舍,连敌对门派的人都没有发现,心中蹊跷,两个月前他自认欠宏飞白一命,加上赤练帮和另外那个门派也不大对付,便跟了上来。

    因为毕竟曾经和宏飞白有过冲突,不愿意上前相见,只打算跟在后面,护送他上山,就当还了人情,往后若是江湖道左相逢,彼此厮杀起来,心里也不需要有什么不忍。

    宏飞白足足长啸了有盏茶时间。

    先前,听得了这边儿动静,心中好奇的人只当作自己现在是个聋子,目不斜视地自官道上走过,不敢凑这个热闹。

    王安风站在马车前面,看着失魂落魄的宏飞白往这边走了两步,然后转身回去,将地面上碎裂开的玉牌收拾了收拾,放在包裹里,背在身上,才又站起身来往过来走,脚步多少有些不大稳当。

    王安风靠在马车上,看了一眼这十里无雪山路,轻声道:

    “上山吗?”

    宏飞白沉默了下,点头,声音沙哑。

    “上。”

    旁边马宏阔听得摸不着头脑,看了一眼宏飞白,突然想到一件事,道:

    “你现在上山,是要找你们天剑门掌门?”

    “我的属下查探过消息,你的师父和师娘现在也正在往天剑门这边的方向走,你可是先行……”

    宏飞白抬起眼来,看向马宏阔,他本应该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了年轻人应该有的意气风发,仿佛是历经了江湖风波的江湖客,气质沧桑落拓,声音沙哑,宛如给烟熏过,道:

    “我师父师娘,他们在哪里……”

    山河枪马宏阔被宏飞白的语气骇了一跳。

    面上却没有露怯,对这个消息也没有打算隐瞒,这本来就不是甚么很大的消息,就算给他一打的胆子,他也不敢去打宏飞白师父的算盘。

    天剑派除去了掌门的那一脉,还分有四座山头,从创派祖师的五名弟子传承下来,以天有五势,分有五种剑术,宏飞白传的是云雾之高,以剑术飘逸潇洒为上。

    他师父在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杀性十足的剑疯子,现在更是有所领悟的六品高手。

    十个马宏阔捆在一起,扔进去。

    也就是多出十个血窟窿的事情。

    当下没有隐瞒,想了想,将手中的黑色大弓背在了身后,抬手折了一段枯枝,在被雪弄得干硬的地面上划拉了两下,弄出个让人看着头疼的鬼画符,指了指一处圆点,又笔直划拉了下,道:

    “这儿是剑守镇,你知道的。”

    “往北走上约莫三十来里地,就是了,但是具体在哪里,我的人并不知道。”

    “就是这个消息,也是个外出弟子无意发现,并非是故意跟踪你的师父师娘,我们帮主不怕那两柄剑,但是马某人还不想这么早就被人摘了脑袋去。”

    他说得理直气壮。

    也很坦然。

    宏飞白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鬼画符一样的地图,点了点头,沙哑道:

    “多谢。”

    马宏阔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脖子。

    眼前这个前些时日还很稚嫩的天剑派弟子,现在却给他一种在江湖上闯了很久的味道,似乎面对的是和自己同辈份的人。

    他摇了摇头,道:

    “两个月前,你没有求前辈杀了我,我已经欠你一个人情。”

    “现在人情已经还了,下次见面,我或许会请你喝上一杯,但是若我赤练帮和你天剑派厮杀起来,我也不会放水。”

    复又看着王安风,抱了下拳,道:

    “那么,前辈,在下就此便告辞。”

    随后腾起身法,自山壁上攀缘而上,不见如何动作,已经跃了上去,随即听得了骏马长嘶的声音,远远去了。

    这个时候,王安风突然想到了旁边那两匹被弄伤了的骏马,抬手轻轻一拍额头,面上罕见浮现一丝懊恼之色。

    “糟糕,早知应该问马宏阔讨来他的马。”

    “这样子距离那里还有百里距离,两匹马都受了伤,这下子可如何为好?”

    宏飞白已经解开了两匹劲马身上的马缰和拉车的皮套,没了负重和束缚,这两匹马明显轻松了许多,能够站得稳,它们本来就是在大秦北地诸多邦国草原上肆意奔跑的马儿,野外受伤本是家常便饭,不至于说受了伤就活不下去。

    最差最差,也不过是被人抓了去,养好伤,重新卖到马肆里,换来一笔银钱。

    大秦的官道周围可没有什么吞得下劲马的野兽活动。

    宏飞白将他师妹的长剑归鞘,背在了背上。

    站在原本是马车车辕的地方,双手托住了马车,原本束缚在了两匹骏马身上的绳子一根一根捆缚在了自己身上。

    这绳索原本是为了拉住骏马,最不济拉得也是青牛,是灰驴,总归是大牲口一类,所以就编得极为粗壮,足有六股细麻绳缠绕在一起,编成了寻常枪杆子粗细的麻绳,缠绕在了宏飞白的身上,有些滑稽。

    王安风笑不出来。

    宏飞白咬紧了牙,将这马车连着黑棺都承担在了自己身上,他自己身上伤势还没有好,又是个修内气练剑的内家剑客,从来没有修行过外门的功夫,拉动马车并不是简单的事情,可是他却走得很稳。

    王安风张了张嘴,道:

    “飞白,这里距离那城,少说一百里。”

    他的声音有点无力,在这个时候,他感觉无论说什么都那么苍白。

    宏飞白沉默着点头,拉着马车和车上的少女,踏上了陡峭的山路,走上了官道,路上下过了雪,放眼所见,到处白茫茫的一片,马宏阔画下的那路线所指着的地方他很熟悉,几乎不需要有任何的回忆和思考。

    他在那条街前面,遇到了师妹,然后被师父收入门下。

    他在老街往里第三棵梧桐树的下面,接过了佩剑。

    他每年都会在哪里度过三个月的时光。

    “喂,小乞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你大爷!”

    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一口扶风腔的宏飞白满嘴混混脏话,抢了五岁小姑娘的肉包子,撒丫子就跑,跑得比狗快。

    溜达到老槐下面,狼吞虎咽,一抬头,就看到个青年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当时以为见了鬼,肉包塞在喉咙里面,噎得他狂翻白眼。

    “今日开始你就是我爹爹的弟子,是我的师弟了……”

    “才不是。”

    “你……你耍赖!”

    “呵,是我先奉过入门茶的,也是我先给师祖们点过香,这个叫做江湖规矩,你懂不懂啊……你说说你倒是做了什么?”

    “我……我,我让师爷抱过!”

    “哈?!”

    “你怎么又说脏话……”

    “爷爷我乐意,怎么着,又打算告诉你爹?”

    “你……你若是在这样,我,我就……”

    “你就这么样啊?”

    “我就哭给你看!”

    数年时间,宏飞白硬生生从一个街头打架的小混混,被改掉了满嘴的脏话,修了内力剑术,知道了诗书礼仪,看到少女掉眼泪就头皮发麻,谁敢欺负她,他一定要狠狠地揍回去才行。

    他是这一代弟子里面,最后一个有了气感,却是第十五名踏入九品。

    第四个入了八品内力。

    第一个踏入八品境的是当代掌门的亲孙子,号称天才,之后欺负了少女,被宏飞白拎着佩剑打上门去,一个对十三个,把他自己和那十三个货色一起送进去了医馆,彼时伤势最重,鼻青脸肿的他却坐在床上,对着哭唧唧的小师妹大吹牛皮,成功将少女逗得破涕为笑。

    有光洒落在少女脸颊,晃花了他的眼。

    他以为,那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奢望了……

    他的过去曾经充满了阳光。

    现在那阳光已经装在了黑压压的棺材里,他的过去和记忆都在车厢里装着,马车走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来,天上飘雪,晃啊晃的就晃到了白头,可说来说去,终究只有一人而已。

    如果两个人一起白头算是有了他的整个世界,那么少了一个人,不是少了半个世界,那是小孩子的算法,大人的世界里面哪里有这般儿戏?

    应当是偌大世界,无穷景观,只空余下了一人白首。

    那城距离天剑门下的官道有一百多里的距离,准确得说是一百三十七里。

    宏飞白走了十个时辰。

    肩膀被麻绳磨出水泡,水泡被磨破,鲜血浸染了衣服,可是脚步依旧很稳定。

    守城的士兵瞠目结舌,让开道路,消息老远就传了出去。

    他走到老街,视线低垂,数着青石砖,数了足足四十七块,旁边是高大的梧桐树,梧桐树上有鸟儿受惊长鸣,飞入对门的院落里。

    院门被打开,冲出了数名身着蓝白色剑袍的弟子,脚步止住,看着落拓的江湖剑客。

    心中震动,种种情绪,唯独剩下了不敢置信,几乎是呢喃道:

    “大,大师兄……”

    “是大师兄!”

    其中一人呆愣了下,转身便奔入内院当中,其余人迎上前来,下意识抬手,或是去为他松开身上的绳索,或是想要接过马车,却无一人能够掰得动剑客的手指,也无人能扯得开那粗得用来绑牲口的粗大麻绳。

    宏飞白身子挺直,身上的灰袍破破烂烂,他头发束成了马尾,双眼沉默。

    沉默而凌厉。

    如同十大名剑排名第七的湛卢。

    王安风在据此地三百余米处站定,他背着琴,右手依旧还提着那破破烂烂的铁片子剑,如同寻常监江湖客,止住脚步,坐在了旁边的茶摊上,安静看着这边事态发展。

    他陪着宏飞白走了一百三十七里。

    却只到此为止了。

    ps:今日是四千八的二合一章节,之后的剧情需要好好斟酌,包括这段时间剧情的不足之处,订正细纲,诸位还请包涵…………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刹那芳华逝(1/2)

    奔入院中的少年眼中有着欣喜,口中大喊着:

    “师父!师娘!”

    “大师兄到了!”

    “大师兄没有事,他回来了!”

    木门一下子被人推开,却没有马上走出人来,数息后才传来男子沙哑的声音,沉稳当中,似乎有些不满,道:

    “到了便到了,吱哇乱叫什么?”

    “平素的养气功夫都养到狗身上了?”

    伴随着嗓音,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人提着剑走出院子,看到了挺得笔直的宏飞白,神色一怔,眼中微松口气,随即注意到了青年肩膀上血痕,身上气息,察觉到后者身上冷漠的气息,两道粗眉复又皱起,心中本就躁乱,声音不由转冷,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为何不回山上?!”

    跟着出来的秀丽女子拉住中年男子手臂,示意他不要这么僵,然后看向宏飞白,脸上神色慈和,只是劝慰道: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弃子一事,她并不知晓。

    只当是如同丈夫所说,武功最高的大弟子带着女儿离去。

    面容已经有了江湖味道的青年剑客弯下腰来,没有行礼,而是轻轻将拉着的马车放下,极小心,极小地得转身,给了其余人一个背影,令那男子心中莫名烦躁不愉,冷哼出声。

    棺材露出了一角,黑黝黝的色泽已经令人面色有些变化。

    那中年男子面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道:

    “孽徒,你什么意思!”

    宏飞白已经背着黑棺而出,未曾去回答,只是自老街第三棵梧桐树开始往院子里面走去,一步一步,走得极稳,中年男子这段时日心中的情绪本就压抑,又见弟子负棺而来,哼一声,拂袖道:

    “拦下他!”

    门口五六名持剑弟子满脸迟疑,不知道该怎么做。

    其中一名男子却已经铮然拔出了手中长剑,指向宏飞白,道:

    “师尊说要你止步!”

    似乎威逼,手中剑耍了个剑花,点向了其肩膀。

    宏飞白不退不避,似乎自己有比退避更重要的事情,长剑在他身上拉出一道口子,流出鲜血,出剑那人心中一个咯噔,没有想到这一剑宏飞白都没能避开,瞬间收回了手中的长剑,身子有些僵硬,不敢再动,任由身上灰袍染血的青年行过自己。

    一人背棺,众人退避。

    单是这一幕,已经是顶顶好的江湖话本。

    王安风坐在茶摊,故人此行,他已经不能再继续上前来。

    茶摊老板给他上了茶。

    很劣质的茶,可闻着就觉得这滋味浓厚,难以言说。

    只是不知是茶味浓厚,还是品茶人心中百味繁杂,他总觉得,这里的劣茶,义庄的素面,都有超越食物本身的味道。

    “让你们拦下他,聋了吗?!”

    “还会不会用剑!”

    中年男子积威甚重,此时听他说话,显然心中已经动了震怒,而大师兄一言不发,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也犯了倔强的脾性。

    中年男子冷哼一声,拂袖而退,走到院落当中。

    身着蓝白色剑袍的弟子们无可奈何拔出长剑,剑刃虽然指着宏飞白,却已经避开了要害,低垂指着地面,犹犹豫豫不愿意出手。

    宏飞白如同没有看见一样往前走。

    天剑门弟子下意识就往后退,可是退也终究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看着宏飞白,几近乎于哀求道:

    “大师兄,有什么事情和师父好好解释一下便好了。”

    “何必要这样顶撞师父他老人家?”

    宏飞白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据此地三百米处的青衫少年看着宏飞白的背影。

    他可能是最明白此时宏飞白心中感情的人。

    如同自己和薛姑娘一样,宏飞白宁愿是他自己当了弃子,也不愿意让少女送死,尤其是知道,少女的死是用来换得了自己的活,他心里应当很恨,可是,做出这件事情的人,却恰恰救了他自己的性命。

    他又不能去恨。

    他如何能恨?

    少年叹息,看了看旁边劣茶,抬手一饮而尽。

    放下茶盏,握剑,起身。

    天剑门弟子退无可退,背后已经是师父浮现怒意的目光,只能够咬了咬牙,道:

    “得罪了,大师兄……”

    “师命难违。”

    铮然的剑啸声音响起,五假一真,六柄长剑朝着宏飞白身上落下,却在同时间听到了叮呤当啷的脆响,手腕一麻,如遭雷击,再也握不住兵器。

    足足六把天剑门制式兵器脱手落在地上,他们甚至都没有察觉这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旁边就已经多出来了一人,穿着身藏青色长袍,背后背着琴盒。

    右手倒拎着一柄简陋的铁剑。

    九百七十文。

    那剑锋芒刺目。

    “你是谁?!”

    王安风沉默了下,看着宏飞白行过自己,看着青年背影,叹息一声。

    掌中长剑微转,身着苍青色长衫的少年负手而立,黑发在后,三尺长剑斜持,淡淡道:

    “过路人而已。”

    “我与诸位,皆是。”

    “还请驻足,勿动,否则刀剑无眼,尚请包涵。”

    众人气得面色发白。

    这已经是**裸的威胁。

    宏飞白慢慢往前走。

    从梧桐树,走到院子里面,走到那男子身边。

    小时候第一次来,心里害怕,步子迈得小,被那比自己小许多岁数的小姑娘硬拉着往前走,要走一百二十六步。

    后来长大了,步子迈得大了许多,年轻气盛,只用了六十一步。

    现在他背着黑棺,重又慢慢走过着距离。

    走够了一百二十六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脚步站定。

    前面是个花坛子,曾经有个小姑娘双臂展开,在他前面转了一圈,笑得开心灿烂。

    “这里是我家。”

    “以后也是你的家了……”

    青年站定了脚步,抬眸看着师父师娘,肩膀染血,将背上的黑棺轻轻放下。

    抬手抚摸在了黑挂棺盖之上,神色变得柔和,沙哑开口:

    “师妹。”

    “我们回家了。”

    周围数人闻言色变,那中年男子身子似乎微不可查颤抖了下,秀丽女子则是先有疑惑,随即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宏飞白淹没低垂,抚摸在了黑棺上的手掌猛地用力,气劲勃发,却又柔和。

    如云雾一般。

    黑棺的棺材盖子哗啦声中,直接翻飞而起,露出了棺材里面,露出了平静沉睡着的少女,面容依旧如此秀丽。

    满场死寂,听得到手中佩剑落地哗啦的声响。

    黑棺中垫着了一层厚实的布料,穿着藕色衣衫的少女躺在上面,容貌秀丽,仿佛只是安静睡着了而已,可在转瞬之间,这少女容颜便开始消散,如同在瞬间度过了千百年漫长的时间。

    容颜老去腐朽。

    连白骨都缓缓化为齑粉。

    那秀丽女子面色苍白,几乎要昏厥过去。

    宏飞白站直了身躯,抬眸看着前面面色依旧冷硬的男子,沙哑开口,道:

    “我只是送师妹回来,见见你们的最后一眼。”

    “然后问你一句。”

    声音微顿,他的手掌握着长剑,五指下意识加大力气,但是那剑没有出鞘,绷紧的身躯终究还是放松下来,双眸低垂,沉默了许久,只是轻声开口道:

    “你可曾后悔?”

    封越城外,义庄当中。

    年已过八十岁有余的老人靠躺在了竹椅上,右手搭着竹椅负手上,打着节拍子,似乎在哼唱着小调子,穿着黑色劲装,正拿着扫帚打扫院子的少年侧耳听了许久,也只是听到了两句。

    觉得很不喜欢很不喜欢。

    弹指红颜老,刹那芳华逝。

    ps:今日第一更……

第一百一十五章 墙里是江湖(2/2)

    “你可曾后悔?”

    这句话在这里,只有三个人懂。

    已经收回长剑,站在门口,穿青衫负琴的王安风,身形沧桑落拓,却已初步有了剑心的宏飞白,站在他面前的中年剑客。

    后者抿了抿唇。

    他的身躯似乎有微不可查的一丝弯曲,随即挺得更直,如同手中的剑。

    他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摇头,声音冷澈,道:

    “行事如出剑。”

    “我做的事情,从不后悔。”

    宏飞白定定看着那张威严如故的面庞,呵得笑出声来,仿佛满是疲惫,铮然一声剑啸,引得众人神经下意识绷紧,可是他却只是抬手,将手中那柄得之于师妹的的佩剑递过去,道:

    “这是师妹的佩剑。”

    那剑仍旧还在鸣啸。

    复又从怀中取出断裂成了碎片的玉牌,摩挲了下,声音沙哑,道:

    “这是师妹至死保护的东西,也给你。”

    “我倦了。”

    随即踏步,朝着院落中本应该是属于自己的屋子方向走去,肩膀和中年剑客的肩膀擦过,自始至终,一直没有真正正眼看自己的师父一眼,而后者的身子也挺得笔直,如剑一般,不曾回眸去看。

    其师母一时接受不了这个巨大的消息,几乎昏厥。

    弟子们围在一旁,其中率先对宏飞白出剑的青年猛地站起身来,双目微微发红,右手猛地拔出长剑,劈斩出银光璀璨,直接冲向宏飞白,手中之剑已经是杀招迭出,怒声喝道:

    “宏飞白!”

    “师父让你保护师妹,你就是这样保护的?!”

    另一声更为凌厉疯狂的剑鸣声音响起,宏飞白手中握着自己被折断的断剑,回身竖直劈斩,银光闪过,完好无损的长剑瞬间碎裂,那柄断剑已经卡在了出手之人的脖子上,断口紧紧贴着因为激怒而膨胀如蟒的大动脉处。

    宏飞白如同被激怒的猛兽,赤红的双目死死地盯着对方。

    后者同样寸步不让。

    呼吸粗重而急促。

    沉默对峙了许久,宏飞白踉跄后退了一步,看了看手中断剑一眼,笑一声。

    五指松开。

    天剑门大弟子的佩剑落在地上,铮然鸣啸。

    然后转身,没有一丝留恋,大步离开。

    先前出剑的弟子呆了片刻,突然坐倒在地,激怒散去,唯独剩下了心中无限濒临死亡所带来的难以言语的恐惧感,以及无力的感觉。

    他躺倒在地,双臂展开,原本紧紧握着的长剑也松开来了。

    跌落在青石地面上,发出轻响。

    双眼看着高远的天空,耳畔有低声的呜咽,突然间觉得心中升起了一种无所谓的感觉。

    师妹都死了。

    还要争什么呢?

    他眨了眨眼睛。

    今日风好大……

    外面的大秦城池依旧祥和,院中的故事只在这里。

    王安风靠在门口有些阴冷潮湿的石壁上面,右手倒提着那柄铁片子剑,这一行本来是为了顺藤摸瓜,追寻出白虎堂的踪迹,可是现在,看着院落之中上演的情仇,却已经没有了这个心思。

    而那目睹失态发展的种种感情,到如今,即便是生花妙笔,千百万字也难以抒发,可若说少,却也只需要两个字便能够道尽其中百味。

    淋漓尽致。

    王安风叹息。

    少年子弟江湖老。

    老的是心,看遍了人世间爱恨情仇,如何不老?

    这个时候,他心中突然回忆起来了少时在大凉村中,在姜守一夫子门下学琴的时候,曾经看过的一首诗,内容是在写惋惜一位官员好友平生多政绩,却被诬陷外放的事情,本和此时无干,却让他莫名觉得回味,低声吟诵。

    “桃李春风一杯酒。”

    “江湖夜雨十年灯。”

    自墙上借力站直。

    反正白虎堂,也不是必须在这里才能够得到消息。

    少年心中叹息,在心中向宏飞白道了一声告辞,拎着那柄简陋的长剑,便要转身走出,对于此行未能如愿心中并不在意,若说起来,倒是有两分心疼自己的银钱是真,方才走了数步,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了沉郁沙哑的声音,道:

    “少侠暂且留步。”

    王安风认得这声音,脚步微微一顿,转身回看。

    已经不复年轻时候风采,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剑客行出了院落,他的妻子已经因为难以承受女儿去世的噩耗而几近于昏厥,可他看上去却依旧如常,面容冷硬。

    身躯挺得笔直。

    握剑的手掌更是没有一丝丝的颤抖。

    哪怕他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哪怕他自己的女儿也算是因为他而死去,哪怕今日他最为看重的大弟子和自己几近于决裂。

    王安风心中升起不喜。

    他跟随着几位师父学习了许久,可是那张面具赢先生一直未曾从他这里收回来,他从不是能够很好收敛住真实想法的人,这一点在文士眼中,堪称顽石,简直愚不可及。可其余几位师父却觉得很是喜欢。

    他看着眼前的剑客,神色微有些冷淡。

    因为和宏飞白相交,碍于礼数道义,抱拳行了一礼,淡淡道:

    “前辈是在叫我?”

    中年男子似乎并未察觉到王安风的冷淡,微微颔首,一丝不苟道:

    “在下天剑门宏晖。”

    “多谢少侠保护余之弟子归来,恩德无以言谢,日后若是有所需要宏某帮手之处,但请开口无妨……”

    “宏某必竭力而为。”

    王安风看着这个神色肃然的中年剑客,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悲痛,但是却未能如愿,闻言敛目,他本是为了白虎堂踪迹奔波这许久,来此路上就足足花去了半月时间,此时却只轻抚长剑,淡淡道:

    “不敢劳烦宏长老。”

    “烦劳转告飞白,在下有事,先就此告辞。”

    握着那柄剑,转身离开。

    并无半点犹豫。

    宏晖一直目送着王安风离去,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无踪,方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身踏入了院落当中,眸子扫过院落中自己弟子们的模样,眉头皱紧,冷声喝道:

    “都起来!”

    “这幅模样,像是个甚么样子?算是个甚么剑客?”

    其中一名弟子几乎是带着哭腔,看向他,道:

    “师父,师妹去了……”

    宏晖眉头紧紧皱起,冷然道:

    “谁都会死,你们会死,我也会死。”

    “如此模样,哪一天若是遇到了更大的事情,你们岂不是任人宰割?!”

    “起来,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剑练完了吗?功夫修够了吗?去去去!”

    依旧还是熟悉的威严声音,带着怒意,往日听来是能够让脚底板都发起颤来的声音,现在却带来了某种安稳,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众多弟子心中慌乱悲痛稍微散去些。

    其中一名少年搀扶着秀丽女子,直起身来,呐呐道:

    “师父,师娘她……”

    眼前一晃,身着剑袍的中年男子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边,抬手将手中一大一小两柄长剑都系在了腰间,伸手将神识有些不清醒的秀丽女子抱在怀中,后者因为独女的逝去,悲痛难遏,几近于昏厥。

    被抱起来的时候,右手下意识伸出,伸向那几乎已经空空如也的黑棺。

    低声呢喃,道:

    “文儿……”

    文儿是那少女的乳名,自记事以来,便因为羞恼,再不让她父母去说。

    宏晖脚步不变,依旧沉稳,抱着发妻走回了屋子,以脚点开木门,将悲痛而失态的妻子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女子口中仍旧低低呢喃着女儿的乳名。

    宏晖的面容依旧冷硬。

    他抬手将妻子眼角的泪水拭去。

    将她的手臂放回了被子里,将被角按好,道:

    “文儿已经不在了。”

    声音落下,屋子里一片死寂,死寂般的沉默当中,男子的肩膀不再像是门人弟子面前那般刚硬,稍微有些塌了下来,似乎为了说服什么,他又加重了语气,重复道:

    “不在了……”

    ps:今日第二更奉上……

    感谢翡翠青椒的万赏,非常感谢……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屉铜钱(1/2)

    王安风确实是离开了天剑门在这城里的宅院。

    他理智上明白宏晖的难处,但是看着他冷硬的反应,却又觉得心里没来由一阵火气。

    他本没有立场如此。

    王安风的脚步有些急,本来是打算要走远些,最好是出城,可是才走出城门,却又想到了一事,脚步微顿,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在守城士兵古怪的注视之下,又转过身来,若无其事地往城里走去。

    铮的一声,两柄长枪拦架在他前面。

    那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守城士兵憋着笑,朝着少年伸出右手,拇指食指拈在一起搓了搓,比划了个数钱的姿势,浓眉大眼,一脸刚正,道:

    “入城费,十枚铜钱。”

    王安风僵硬地看了看前面的长枪,又抬眸看了看神色坚定两名士兵,知道这个没得商量,有些肉疼地从怀里掏出了十枚大秦通宝,放在了旁边半人高的木箱里。

    大秦城门税收不高,毕竟除去了农忙时候,正经人家谁没事便出城入城,律法里规定了每月有一日大市,一日小市,城门大开,不需入城费用,方便周围村镇的百姓进来买卖货物。

    听到了铜板落在木箱里发出的脆响,那守城士兵满意地点了点头,收起长枪,道:

    “走罢。”

    等着王安风走过了城门,那士兵声音微顿,复又笑道:

    “你若是立马再出来一次,再进去咱们就不收你钱了。”

    王安风脚步微微一顿,看了那憋着笑的士兵,嘴角微微抽了下,转头大步便走,权当自己没有听到,后面的两名士兵看他走远,低声交谈,玩笑道:

    “你什么时候改了性子?”

    “事不过三,江湖人身上薅羊毛也不要太狠嘛……”

    这座城不是很大,在他当年刚刚出了大凉村的时候,见到一座城都会感觉到难得一见的繁华,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远不如扶风郡城繁华,甚至距西定州城亦是差了许多。

    拎着那柄铁片剑,青衫负琴,一身装扮不文不武的王安风在大街小巷转悠了半晌时间,才选定了一家看起来最合适的客栈。

    地方好,视野开阔。

    价钱不贵,食材的分量和它的盘子一样,都很厚重。

    王安风把先前在城里兑来的铜钱洒在掌柜的桌上,有些不够,又重新从怀里取了一钱银子,看到银子之后,数铜板数得脸色都有些难看的掌柜才稍微缓和过来,挥手叫了一个小二,把王安风引上楼去。

    自己则是拉开了桌子下的抽屉,直接把那一堆的铜板拿袖子一扫,扫了进去。

    叮呤当啷一阵响。

    小二引着王安风往二楼客房处走。

    脚下的楼梯似乎有些年头,才上去吱呀乱响,王安风心中突然有些惆怅,若是来的时候没有遭了那件事情,到时能把收拾那些江湖人用的铜板收回来,那这个时候住店也用不着还重新取出一钱银子。

    这客栈高有三层,一楼摆了十来张圆桌,二楼是客房,楼梯旁边开了雕花的窗户,往外面去看能够看得到一排高大的梧桐树,每到秋日风景想来极好,事实上现在也不差,视野极是开阔。

    一眼望得到极远处,往东边儿数上第三棵梧桐树,对面便是一座老宅子。

    王安风的脚步微微一顿,看了那院子方向。

    安安静静的,虽然稍微显得豪奢些,可是在这城中数万户中,也实在没有多起眼,若非才从那边出来,一眼看过去还真的不大容易找得着。

    他刚刚走出城门的时候才突然想到,既然宏飞白他们一行人是遇到了白虎堂的追击,那么以白虎堂那种疯狂的性子,就算是已经到了天剑门的势力范围,也不排除周围还有暗线人手的可能性。

    当年他和百里封等人去青锋解贺寿,身边跟着的可是出身隐世剑门,修为五品的江湖高手,纵横御空,不需出剑就能够引动天象变化,令夏日生冰雪。

    那个时候最强者不过是区区七品的白虎堂属下,竟然生生追在他们后面追了足足有数千里路途。

    就是快要到大秦守备最为森严的关城的时候,都敢悍然出手,此次出手的人武功比起上次对付王安风的强了不止一筹。

    他在封越城收拾的那个,在七品武者中也已经不算是是庸手。

    而既然能够让将宏飞白的师父逼到那个地步,显然其中有比他更强的高手。

    虽不知道天剑门众人如何逃脱生天,但是以白虎堂行事之悍勇疯狂,若是说没有对应的后手等着,那么王安风枉自和其为敌如此之久。

    少年收回视线,面上神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小二还在前面走,介绍着这间客栈的客房是如何的幽静,本店又是有多久多久的年月,有何种招牌吃食,热情熟络,未曾发现身后的人已经落后数步,王安风抬步跟上,以旁人根本无法察觉丝毫异样的速度重又回到了小二身后。

    复又走了几步,小二的脚步一停。

    自腰间取了一串钥匙,推开了原本关着的木门,回身看着王安风,笑道:

    “这些天虽然没有多少住户,但是我们也日日洒扫,不敢有丝毫懈怠。”

    “客官您看,可还满意?”

    王安风视线往里面瞅了瞅,地方不大,却收拾得挺干净,一桌一床,窗户打开,恰恰好能够看得到天剑门下榻的那间别院,对于他而言已经是极好极好的地方,颇满意地点了点头,道:

    “很好……”

    小二心中微松口气,走了两步,将手中的钥匙和铜锁放在桌上,复又笑道:

    “那小的便先下去了,每日晚间自然会有人送上烫脚洗漱的热水,客官您若是想要泡澡,还需得要多加五铜钱,若想要吃些什么,楼下来点,或是招呼一声,自会给您做好了送来。”

    王安风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小二看得拿不到赏钱,也识趣得退了下去,临走的时候将木门顺手关上,王安风活动了下筋骨,背后的琴盒也没有解下,只是给自己倒了杯水,端着水踱步到窗前,看着东数第三棵梧桐树下的院子。

    不知为何,他想到的却是昨日得见,扫平十里白雪山路的一剑。

    耳畔响起了略有些轻挑的声音,道:

    “小疯子,你打算怎么着?”

    这屋子里也只有他一人,周围两间客房死气沉沉,没有人住,王安风也没有顾及太多,看着那院子,双手端着茶盏,想了想,道:

    “等。”

    “等?”

    “嗯,既然飞白他们到了这里,连赤练帮当中并非是高层的马宏阔都能够察觉到他们的踪迹,那么以剑威压方圆五百余里的天剑门不可能不知道,门派内老一辈份的高人就算是内功绵长,生生不息,终究没能跨入上三品的境界。”

    “最多不过剩下了十年人间可活。”

    “周围群狼环伺,一名正当壮年,身体和精神都处于巅峰状态的峰主长老,他们不会,也不可能会让他发生意外的。”

    鸿落羽正在少林寺世界当中,驾马疾行,海浪浪潮涌动,其身下那匹赤色瘦马昂首长嘶,撒欢将那数米浪潮生生撞碎,如碎玉一般,闻言哈哈大笑,道:

    “等天剑门?”

    “还是在等白虎堂?”

    王安风呼出口气,将手中的茶盏放在窗沿上,抬眸看着外面城池风景,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白虎堂对飞白身上的东西是很看重的,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这些天定然会露出些马脚,他们不会在城里乱来,只能是天剑门来人,一起出城之后的时候动手。”

    声音微顿,少年声音转而低沉。

    “我不会再给他们机会。”

    背后琴盒里面,那木剑似乎应激而动,震颤不止。

    琴弦因而震动,发出铮然鸣响。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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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王安风的人生轨迹原本正常而且安稳,心中怀揣着养猪卖仔娶阿莲的究极人生梦想,直到有一天,他捡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少林师父: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徒儿你离他们远一点药王谷师父:孩儿,天下女子皆是毒,虽不致命,却能让人生不如死天机岛师父:小子,不要去了解女人,因为她们都是疯子神偷门师父:你入江湖之后,千万小心女人骗你,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会骗人紫霄宫师父:宁心静气,离于情爱,合于大道心有般若,外修琉璃,肉身百毒不侵,足下踏雪无痕,腰带里面藏着三十一种暗器,手中兵刃还有七种机关变化……被某个古怪世界的各路师父调教到了十六岁的少年,怀揣着满满的戒心,小心翼翼地入了这玄风界的浩大江湖群298403039我的师父很多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师父很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