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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阎ZK     我的师父很多txt下载     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二章 往事(2/2)

    “我不同意!”

    一只宽厚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了木桌上,厚实的铁木剧烈晃动了下,直接崩碎,砸在地上,桌上的杯盏自然难得幸免,茶汤撒了一地,显得狼狈而纷乱。

    肩膀宽阔,如同一只黑熊坐立的费元白视线从这屋中的一张张脸庞上扫过,声音冷硬,加重了三分语气,道:

    “我不同意!”

    “拿下谈府?你们是猪油吃多了,蒙了心不成?以我们这点能耐,如何拿得下谈府?就算拿下来了?又如何能坐得稳?”

    “不怕哪天夜里给人割了头去?”

    他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子,面容和费元白有三分相似,身材却很是修长,并未如前者那样,浑身肌肉,连衣服都包不住,他名为费元贞,正是费元白的胞弟,抬眸看了一眼坐在上首,闭目饮茶的老者,看到后者面上并无半点拨动,心中叹息一声,道:

    “大哥,勿要说话了。”

    “堂外还有江湖中朋友,让人看了笑话。”

    费元白毫不领情,冷笑道:

    “笑话?”

    “看了笑话也比被割了脑袋来得强,别人笑话还能打回去,割了脑袋,就是条狗,都能在你身上撒尿!”

    费元贞见大哥说话越来越放肆,知道后者是动了真怒,已不在乎家规,心中也有些恼意,声音微冷,道:“大哥何时如此胆怯?”

    “胆怯?你觉得靠着老祖宗一人,就能威慑住巨鲸帮,就能压住这个江湖?!”

    “你……”

    费元贞面色一变,他未曾想到,费元白的怒气已经到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能说得出口的程度。

    坐于上首的老者睁开眼睛。

    一双浅灰色的眼睛,显然双眼有些问题,却比寻常武者的眼睛还要摄人。

    听声辨位,看了一眼费元白的方向,淡淡道:

    “你觉得我们不应该?”

    费元白此时豁出去了,直视这眼前老者,后者年纪已经超过八十岁,须发皆白,宛如雄狮,神色虽然平淡,却自有一股摄人的风姿。

    双手修长,显然拥有强悍的力量。

    这就是费家的老祖,整个家族,甚至于方圆百里,无数武人仰望的背影,恶鬼和神明的混合,拳法之道的一代宗师。

    费元白直视着这老者,高声道:

    “自然不该!”

    其声音变得极粗,混杂着略有混乱的吐息声音,如同已经经历了一场恶战。

    可事实上他只是稍微抬起了头,看了那老者一眼,他自己以为自己在注视着后者,可事实上,他的视线只在老人身上呆了一息不到的时间,就如同被苍鹰发现的麋鹿一般,胆怯而敏锐地逃离开。

    老人眼中浮现一丝失望。

    声音淡漠,道:

    “此次一搏,只是为了不受人钳制。”

    “不再屈于人下。”

    费元白闻言略有些激动,道:

    “可我等何必要抢夺谈府?!不愿意受人钳制,只需要……”

    声音戛然而止。

    一双浅灰色的眸子淡淡地盯着他,仿佛整个天穹都朝着他压了下来,费元白仿佛被一双有力的手掌死死掐住了脖子,面庞涨红,说不出话。

    老人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远比发怒更为可怕。

    他只是说了一句话,如同猛虎低咆:

    “江湖上,只有两种人,上位者,下位者,若不能成为前者,就只能成为被人操控于手的棋子,没有第三种。”

    “你已经过了三十岁。”

    “我很失望。”

    气势收回。

    费元白踉跄两步,坐倒在地,面色煞白,急促喘息着,而旁边的费元贞张了张嘴,却始终未曾说出一句话来。

    老人微阖双目,自心底深处察觉到了疲惫和失望。

    差得太远了……

    无论是我,还是我的后辈,比起你,都差的太远了……

    谈天雄。

    这三个字,他已经许久未曾在心中想起,此时却未曾有丝毫的褪色,一如往日,总会让他不断地想起了被压制的过去。

    疯狂,嫉妒,满腔的杀机,恨不得一双铁拳将其生生打杀。

    却又只能憋着气,为其所用。

    嘿,我们的江湖,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远吗……

    老人无声叹息。

    似乎又看到了那总是咳嗽的男子。

    那还是十年之前,那一天,那家伙罕见地提着酒来看他,那头老虎咳嗽地比起往日剧烈太多,却又笑地极为畅快,他说他觉得还是习武的人比较好,他说他发现了自己无论意志还是锐气,都在伴随着越发衰败的身躯不断地消亡,总有一天会彻底**。

    然后他笑得更畅快了。

    他说他这辈子赢过许多人,输过许多人,却唯独没有赢过自己,也没有输给过自己。

    所以他给未来的自己下了一个局。

    死局。

    唯一破局的角度,只是在他。

    只要他还是那头睥睨天下的老虎,就绝不会入局。

    当时的谈天雄大口饮酒,不断地咳嗽,直到咳出了鲜血,双目却如同出鞘的神剑一般,带着令他刺痛的锋芒。

    老者双目微阖,呼出一口浊气。

    心中叹服,心中钦佩,心中唯独只剩下了疲惫和落寞。

    谈天雄赢了,谈天雄也输了。

    十年前,那头虽然瘦骨嶙峋,却傲慢睥睨,张牙舞爪雄踞于此的老虎,从未曾输。

    后来,那头锐气尽丧,走投无路,输红了眼睛的疯虎,倾力一搏,却终究败给了过去的自己,然后以猛虎最后的热血和延续十年的期望,孕育出了拥有锋利的爪,锋利的牙,足以保护自己的下一代。

    谈语柔。

    此时回忆起来,当时谈天雄那凌厉的视线,似是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就如同往日里,看到了对手的落败一般,有落寞,有自嘲,却并未后悔,一如当年那般嚣张睥睨,带着胜利的恣意。

    谈某一生,从不后悔!

    他越发嫉妒谈天雄,便越发地佩服他,所以当谈语柔假死离开的时候,他只当作自己成了个老眼昏花的瞎子,也所以,眼前这两个原本看着还算是顺眼的晚辈,越来越令他失望。

    退出江湖,是唯独上位者方才有资格做出的选择。

    也仅仅是有选择的资格。

    他之所以要行如此险举。

    并非为了自己,只是为了家族,他还在的时候,以其武力,无人敢于伸手,可若是他百年之后,以自己这两个后辈的手腕,恐怕会成为其他人口中资粮,莫说江湖纵横,能否活下来都是未知之事。

    自心中叹息一声,低声呢喃。

    “若是谈语柔尚且还在,老夫,何苦如此……”

    正在此时,

    门外传来了极有节奏的敲门声音。

    ps:今日第二更……

    扶风天雄,虎踞西定,这一位先辈的故事,只到此为止。

    最后的他是烂掉了,但是谈天雄其实早已经死去,剩下的不过是个行尸走肉。

    话说要不要加个人物栏。

第七十三章 风,风,大风!(二合一)

    这院子,是花了百两银子买下的,极大,极宽敞。

    里头现在坐着了几十个人,或者持拿兵器,或者只是空手,筋骨粗大,眼瞳之中,精芒根本遮掩不住。

    这些都是武人。

    而且是经历过杀伐和争斗的武人,一个个如同山野之中的猛兽。

    这些武者,本来都是端坐在院子里,安静等着那一位的决定,此时门外传来了清脆的敲门声音。如同扔入水池中的石头,自然会泛起涟漪,原本沉默的武者抬起头来,整齐划一看向木门的方向。

    仿佛有猛兽奔行,这院子里霎时间便肃杀了下来,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楚,树梢上传来扑棱棱的声音,两只大雁受惊,振翅飞开,落下了两根黑羽。

    那羽毛落下来,却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影响,飘得极慢。

    那敲门声音却依旧稳定,一连敲了数下之后,便停下来。

    这门现在根本没有关上,来人却还是敲了门,显然是个颇为知礼的人。

    内堂当中,费元贞恰好感觉到气氛有些死寂压抑,听得了这敲门的声音,心中暗松了口气,嘴角微抿了下,露出了个温和的微笑,道: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哪一位朋友过来。”

    “我去开门……”

    他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开,也期望老祖宗能够平复怒气,无论如何,他和费元白都是血脉兄弟,不希望看到后者引得老祖不快。

    可今日他注定会失望。

    那双眼有疾的老者非但未曾端坐回主位,反倒是站起身来,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郑重,门外的敲门声音重新响起,依旧不疾不徐,从容不迫。

    堂下端坐着的武者们神色依旧沉凝。

    那羽毛缓缓落下。

    随即被无形的气机直接扯碎。

    费元贞面上神色略有些变化。

    他终于意识到,此时外面有数十个历经杀伐的精锐武者,安静的注视之下,哪怕是隔了一堵墙,也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得住,若是武者,更是会本能受激,如同有钢刀架在了脖子上面一样,产生下意识的反应,必然不可能会如此从容。

    老人双眸当中,精光暗蕴,神色冷漠,道:

    “你退下。”

    费元贞下意识开口,道:“老祖……”

    那老人已经行过他的身躯,留下淡漠的声音,道:

    “你不够格。”

    他行过大堂,缓步走入院落之中,他的眼睛有问题,但是隔着十丈之遥,已经能够‘看得到’冲天而起的气血狼烟,那气血是如此地高昂,又如此年轻,如同刚刚成年的猛虎,露出爪牙。

    即便隔着一堵坚墙,他能够感觉得到,对面是怎样的一名武者。

    他缓步行过道路。

    每一步,都在本能地调动身躯的肌肉,血液泵动,如同长江大河行过河道,带来充沛的力量,在其身后,原本盘腿而坐的武者们缓缓起身,沉默肃敛,缓步跟随在了老人身后五步之内,对于后面跟着出来的费元贞和费元白,根本未曾去看一眼。

    老人行至门口,缓缓抬手整理衣着,一丝不苟,将未曾锁上的大门拉开,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身着锦衣战袍,白色为底,赤线勾勒,绘以腾龙。

    老人开门的时候,他抬起敲门的手掌正在收回,当一息之后,那门已经大开,现出门后宛如雄狮般的老者,而年轻人的手掌恰好收回到腰侧。

    在他身后,有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精装汉子,双手捧着一柄浑铁亮银枪。

    老人神色平缓,道:

    “何人?”

    王安风抬眸,平静道:

    “访客之人。”

    “访谁?”

    “蟊贼,大盗。”

    两人间的气氛登时已如弩张。

    …………………………………………………………

    城池的另一处方向。

    公孙靖孤身一人,朝着一处大院中行走,在那院落前有百米处,已经守着两个人,不让任何人靠近,把是两个**着臂膀的大汉,那臂膀上肌肉块块贲起,显然蕴含着强横的力道,背上都背着柄厚背重刀。

    这刀无鞘,锋刃森寒。

    看到公孙靖一人过来,其中一人皱起了眉头,抬手就去推他,道:

    “喂,干什么的?”

    “这里不准……”

    声音戛然而止。

    那手掌未曾碰触到公孙靖的肩膀,便已经被更为有力的手掌抓住,恰好卡在了手腕腕骨处,公孙靖面庞低垂,神色平静,顺势朝着一边一扭。

    咔擦脆响。

    那粗蛮汉子的面色霎时间苍白,黄豆大小的汗珠从脸上滚滚落下,旁边的同伴神色大变,抬手拔出背后重刀,可是那刀才拔出三寸,就感觉自己的小腹处一阵剧痛,面色煞白。

    一连两脚。

    两条大汉就如同破布一般朝后飞出,嘴中咳出大口的鲜血。

    在这段距离上,仍旧还有其他人在守着,看到这一幕,面色皆是骤变,对视一眼,只有一人转身朝着大门处飞快地奔去,剩下的人都拔出身上兵器,满脸警惕地看着前面的大汉。

    他们并不认得公孙靖。

    而公孙靖也未曾再动,他双目微微闭阖,深深吸了一口气,体内沉寂了许久的血液在缓缓地加速。

    依旧是那般地沸腾。

    而在此时,门内已经冲出了一名肩膀宽阔的中年人,本来怒气冲冲,看到那边的公孙靖之后,面色骤变,闪电般撤回了院子里。

    数息之后。

    在这街道上,已经出现了百名以上的武者。

    其中有一名公孙靖曾经见过,在十天之前,谈语柔那件事情当中,站在谈语柔一方的那名黑衣剑客,背后依旧背负着宽厚不一的三柄长剑,身着墨衣,衬得面色越发苍白,诧异地看着前面的公孙靖,想要说话,视线掠过旁边一位儒雅中年,却又收口。

    那中年人,也是个六品武者。

    或许可以……

    黑衣剑客眸中浮现一丝火热,随即被压下。

    而那中年人也同样想到了这一点,双眸精光爆射,看着前面,孤身一人来此的公孙靖,嘴角微微挑起。

    他是在笑,杀气却越发明显。

    周围的武者们察觉到了这凝肃的气氛,兵器铮然鸣啸之音,越发密集。

    一道道视线落在了公孙靖的面容之上。

    公孙靖缓缓抬起头来,道:

    “只有这些了吗……”

    好像,还不够啊……

    右手抬起,肩膀上有黑布包裹的东西重重砸在了地面上,黑布落下,露出了两截枪身,在枪柄处,有一个微不可查的印记,上面写着一个字。

    ‘靖’

    公孙靖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这个字。

    他知道自己今日来此,已经是极为莽撞,根本不像是个江湖上跌打了许久的帮主,反倒像是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可心中有东西在涌动着,想要让他不断地去战斗,先要搞让他去发泄。

    这东西是今日才出现的吗?还是二十年前就已经积压在了心中?

    他不知道,不知道……

    只是知道,在看到少主,在明白,大帅的血脉,仍旧还留存于世上之后,那种情绪便越发地澎湃,难以遏制。

    必须要做些什么……比如,处理掉这些,窥探少主东西的武者。

    黑衣剑客神色微有变化。

    十数丈之外,那男子身上,一种截然不同的势开始沸腾,令他心中不由地生出一丝寒意,下意识退后半步,右手抬起,朝着公孙靖的方向劈斩下去。

    第一息时间。

    接到了命令,那些并不知道公孙身份的武者们已经拔出了手中兵器,铮然呼啸当中,仿佛奔袭的群狼,双目当中,满是杀机,朝着公孙靖运起了各自身法,冲杀过去。

    公孙靖面容柔和,将两截断枪抬起。

    第二息时间,

    那些武者已经靠近了他五丈之内。

    公孙靖将那长枪对准,咔擦轻响声中,长枪拼接起来。

    这柄长枪他一向对待地很珍惜,所以现在,就像是第一天拿到它的时候那样新。

    公孙靖右手斜持长枪,身子微微伏低,那柄长枪的枪锋摩擦着地面,划过一个弧线,落在了身后地上。

    视线因而压低,看得到那些瞪大了双目的江湖人,看到了隐于其中,杀机暗蕴的两名同级别武者,身上已经受激,本能绷紧。

    可他心中却放得很松,很平和。

    眼前所见,尽是敌寇。

    这种视线,才是名为公孙靖的武者,曾经最熟悉的画面。

    “小子,今日起,你便是神武府的一员了。”

    “诸君,随我杀!”

    记忆在翻腾,越发地鲜明。

    “今日之后,天下,再无神武府……”

    体内的血液在沸腾。

    公孙靖深深吸了口气,几乎分不清,这里是四季分明的大秦北方,还是终年飞雪的寒冷异域,唯独那战意,那战意还在燃烧。

    久违了啊……大家。

    久违了啊……

    公孙靖。

    他伏低了身躯,迈开步子,仿佛少年时期一样,跟在大家的身后,朝着前面奔行。

    速度越来越快。

    将军,大帅。

    握枪的手掌突然用力,他仿佛已经越过了所有的过去,所有的同伴,用尽了全身力气,朝着前面重重一步,脑海当中,玄衣铁甲的形象突然鲜明,仿佛身边还有着无数的同袍。

    公孙靖张开嘴,如同二十多年前那般,怒喝出声:

    “风,风!”

    脑海当中,曾是大秦最强之矛的铁骑手中长枪抬起,长枪如林,怒吼着回应。

    “大风!”

    公孙靖笑起来,狂笑出声。

    原来,我还没有忘。

    双目赤红,长枪抬起,声嘶力竭地怒吼道:

    “神武!!”

    “杀!”

    这是大秦古调,苍凉而古朴,唯独一人嘶吼,唯独一人冲锋,带着凄厉到了极限的孤独,孤独到了极限的倔强,面对着对面密密麻麻的武者们,竟如同自不量力的蝼蚁般,几乎要引人发笑。

    可没有人笑得出来。

    瞬息之间,仿佛蛮横战场重临大地,惨烈而肃杀的气息自公孙靖的身躯之上疯狂弥漫,所有人都感觉到脊背瞬间一凉,意识仿佛已经和身躯分离。

    阿流和邴宏才在不远处,这追风密捕只感觉一股寒意升上了自己的脊背,令他止不住的微微颤栗,双目神色变换,咬牙道:

    “吞云枪……他疯了吗?”

    “超过百名对手,其中还有和自己同级别的高手,简直就是找死……”

    阿流敛目,道:

    “不,还有两种人,不会有事。”

    “江湖绝顶高手,以及……”

    瞬息之间,下方彼此已经接触。

    轰然气浪暴起,只是瞬间,便有超过十数名武者的身躯如同破布一般被挑飞,醇厚的气浪涌动着,仿佛拥有了实质一般,在那实质般的气浪当中,已经超过三十七岁的中年男子双目怒睁,鲜明地仿佛少年。

    阿流视线凝滞,数息之后,方才道:

    “兵家猛将。”

    气焰冲天!

    敌手越多,掌中的长枪就越发地疯狂,如同猛虎的爪牙,眼前之人,没有能够抵挡地了哪怕一瞬,只是短短数息时间,足足百余米,尽数都是武者,其中不乏好手甚至于还有同级别高手干扰的甬道便已经被贯穿。

    邴宏才双目瞪大。

    他的眼中已经满是怒火,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着,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又一字一顿,仿佛带着难以遏制住的怒火,仿佛如果他说话的速度稍微加快,便会成为怒吼和咆哮。

    “这种武将,兵家是怎么让他流落江湖的?!”

    阿流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了下,道:

    “吞云枪客,公孙靖。”

    “出身,神武府。”

    邴宏才张了张嘴,怒火如同被刺破的蹴鞠,瞬间消失,面庞之上,只剩下了疲惫。

    阿流未曾说下去,只是看着下面那越战越勇,勇猛无匹的武将,在心中低声呢喃。

    神武府中五千人。

    斗将营唯独三十七人。

    公孙靖……

    正是当年年纪最小的一个。

    黑衣剑客手中最后一柄剑已经被挑飞,而那中年书生,已经倒在了地上,喉咙处一个大洞,那黑衣剑客被逼到绝路,以指为剑,突兀出手,调动元气化为了数丈剑气朝着公孙靖脖颈处撕扯过去,同级别武者,这本没有丝毫意义,可此时拼命出手,甚至于已经破碎了丹田。

    公孙抬手,将那剑气生生捏碎。

    左手流出鲜血,而长枪的枪锋已经刺入了那黑衣剑客的心脏处。

    满场死寂。

    公孙靖踉跄两步,将手中长枪拔出,放眼四周,鲜血四溢,他身躯中血液仍旧在沸腾,却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孤独和寂寞,垂下头,看着流出鲜血的左手,双目恍惚了下,嘴角微挑,低声呢喃。

    “大帅,阿靖已经很强了……”

    “很强了……”

    记忆当中,那笑起来温暖舒服的书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

    “你的名字太乡土了些,和咱们神武府不搭的。”

    “我给你一个新的名字,靖。”

    “平定天下之意。”

    “如何啊?阿靖?”

    那笑容逐渐破碎,冬日的阳光之下,公孙靖已经泪流满面。

    身躯当中,似乎有什么锁链终于破碎,发出了虚幻的咔擦脆响,一直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武将,年仅十六岁踏入了神武斗将营,之后却蹉跎了近乎二十年的少年,至此,终于彻底放过了自己。

    身上的气息缓慢地向上攀升。

    直至六品的巅峰。

    ps:公孙靖的回忆,然后公孙人物卡上线。

    风,风,大风,是借用了张艺谋电影中,大秦军队的设定

第七十四章 力与技(上)(1/2)

    费家老宅。

    那老人身后的武者们听到了王安风毫不客气的话,神色微变,忍不住踏前一步。

    气血激荡,引动的武者意志如同刀锋一般,朝前扑进。

    但是他们却未能够真正跨出门外去,一只苍老而有力的手掌,将这些武者的身子拦下。

    老人面上神色已经颇为肃正,浅灰色的眸子自王安风身上扫过,落在了少年身上的铠甲战袍上,略微凝滞了数息时间,缓缓道:

    “巨鲸帮吞下了二十七连帮偌大基业,还想要将谈府吞并?”

    “有的时候,进展太快,反倒不是甚么好事。”

    这句话并非是危言耸听,而是江湖中许多门派势力以血泪得来的教训,得陇望蜀,实力看上去短暂膨胀许多,却因为要镇压原本势力的的反扑,加上吞并时候的损失,反倒令自己的实力水准下降。

    所谓德不匹位,大抵如此。

    一言以攻心。

    王安风看着前面的老者,缓缓道:“我来此地,和巨鲸帮无关。”

    “哦?”

    老者面上神色不置可否。

    王安风未曾受到其态度影响,声音平缓,道:

    “这谈府是我的好友所赠,我不会将其交给任何人。”

    “巨鲸帮也不会踏入谈府当中。”

    老人抬眸,终于很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他的眼睛不是很好,所以看的就格外认真,脑海当中,想到的是十天之前,守在谈语柔身前,保住她性命的那个神秘高手,和眼前的少年对应上,复又想到之后虎扑而来的巨鲸帮,心中略有恍然。

    原来如此……

    心中那种敌意已经散去许多,既然是谈语柔的朋友,他总不能拂了那头老虎的面子,却又升起了许多考较之意,面上依旧如同青岩一般地冷峻,扫视了下王安风,缓缓道:

    “那你应该知道,来此会面对什么?”

    面对什么,自然是武者争锋。

    王安风右手抬起,身后巨鲸帮汉子将那柄亮银枪送上,于建木有八品左右的内功火候,虽然并不专注于外功的修行,可内力运转,自然就会淬炼体魄,也不是寻常人能够比拟,此时却必须要运起内力,方才能够撑得住这柄长枪。

    缓步朝前五步。

    每一步落下,地面上青石砖块间的缝隙都会微微震颤。

    王安风抬手,握合在了这柄长枪之上,将其抬起,随手一转,沉闷的破空声音令人头皮一麻,那长枪转动一圈,枪锋斜指地面。

    神色已是冷肃,手腕一震,枪锋嗡鸣,激荡起了一圈儿气浪。

    无需要任何语言。

    王安风的反应,已经代表了最为直接的回答。

    老者身后的武者们面色有所异变,而那老人则更是在心中赞叹出声,方才在对面的若是费元贞,就会用各种语言来化解冲突,而若是费元白,则早已经被激起来了心中怒气,心境失衡,无论是谁,都远不如眼前年轻人远矣。

    心中越发落寞。

    可这落寞的情绪只不过是存在了短短的一息时间,就已经荡然无存。

    老人朝着一旁伸出右手,身后一名中年武者抬手自身后取下来了一个高过一人的赤色木盒,咔擦打开,里面垫着一层黑色的丝绸,丝绸上放着一柄黑色的长枪,枪刃处森寒一片,几乎能刺伤人目。

    那中年武者将这长枪双手捧起,头颅低垂,进前两步,将这枪奉上。

    老者握上了长枪。

    浅灰色的双眸锁定了王安风,身躯挺得笔直,恍惚之间,王安风几乎看到自己眼前有两柄长枪,老人的嘴角微微咧开,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笑起来远比他发怒更为摄人。

    “太好了……”

    他这样说。

    “你也用枪。”

    ……………………………………………………

    邴宏才和阿流施展身法,在屋宇之上奔行。

    方才的公孙靖锋芒太盛,杀机正是沸腾之时,虽然气力已经消耗大半,身上更是多了些伤势,可是对于一名兵家的猛将而言,这个时候,或许比刚刚开始的他更为恐怖。

    若是交手,无论是邴宏才,还是阿流,都没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所以,为了防止引起公孙靖误解,他们二人悄无声息,撤离了那个地方,这城**有三处武者势力有所异动,皆是围绕着一位或者两位中三品的武者组成,先前,已经有两名六品高手喋血。

    “还剩下两处地方。”

    阿流脚步在檐角上轻轻一踏,身形如同游鱼一般,朝着前面跃出极远的距离,衣袂翻飞,额角刘海朝着后面掀起,露出了越发冷静的瞳子,道:

    “其中有一个是钱家。”

    邴宏才就在他身旁,沉声道:

    “钱家不足为虑,他们与其说是武者,不如说是商人,是赌徒,见风使舵,以小搏大,才是他们的作风,局势未曾明朗的时候,绝不会出手。”

    阿流点点头,道:

    “另一个……是费家武馆。”

    邴宏才的身法瞬间停住,落在了一处酒楼的五层屋檐上,面上神色不觉已经凝固,抬眸看向停在了酒楼另一侧屋檐上的阿流,喉咙有些哽住,缓缓道:

    “费家……是那个费家?”

    阿流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道:

    “正是那个费家。”

    邴宏才看向他,道:

    “那么,那个人,来了吗?”

    有风吹过,阿流的黑发吹拂地纷乱,两人衣袂舞动,发出了声响。

    青年的眸子依旧冷静,但是唯独熟悉他的邴宏才方才能够看得出,自己的属下此时就如同亮出了利爪的猎豹,每行一步,那冷静中满是慎重,阿流点了点头,道:

    “来了……”

    “费破岳。”

    即便心中有所预料,邴宏才依旧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冬日里的寒风令他陡然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却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不知道今日是个甚么样的良辰吉日,先是神武府的武将,然后又是扶风郡赫赫有名的拳术宗师。

    便是宗师!

    那个男人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是六品的武者,若不是因为那件事情上,而被弄伤了眼睛和经脉,恐怕还会更强许多,而宗师之称并非是因为其武道修行,而是在拳术上的造诣。

    这是唯独大秦少数人才知道的消息。

    寻常江湖人眼中,他或许只是个寻常的六品老者,可在某些人耳中,却不逊色于上品宗师。单论拳术,放眼整个大秦,费破岳这个名字,也足以排入前二十当中,所谓技进乎道的境界。

    而擅拳术者,无一不通枪法。

    他的枪法,足以称得上破军破岳的称呼。

    想到这个名字带来的强悍和传说,邴宏才咬了咬牙,朝着旁边吐了一口唾沫,惹得五楼上小二发出一阵阵抱怨声音,随即在脸上露出如同滚刀肉一般的神情来,道:

    “费破岳就费破岳……”

    “妈的,大家都是六品,他还是个老头儿,还能把老子的人头挑了去不成?”

    “阿流,走!”

    言罢重重一踏屋檐,朝着前面跃出,阿流嘴角微不可查露出一丝微笑,复又垂首,看了看邴宏才吐唾沫的方向,看到那满脸怨愤的小二,和方才被邴宏才踩碎的屋檐,从怀里掏出了一卷卷宗。

    欣赏归欣赏,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

    凌厉到令人惊怖的破空声音响彻天空。

    一道寒芒朝着王安风刺击而来,王安风几乎是靠着本能,后退半步,抬枪栏架,方才将这一枪拦住,老人踏前半步,手腕手肘一同用力,黑枪枪身已经被压弯。

    那墨色的枪身竟然不是钢材,而只是一根木头。

    扑鼻而来的血腥味道。

    黑色的色泽,是一遍一遍干涸的鲜血,渗进了枪身的纹理当中,最终留下的颜色。

    复又有澎湃的力量压下,强悍地根本不像是个寻常的老迈之人,即便是王安风都察觉到了一丝压力,却未曾后退,只是默默增加双臂上气力。

    武者的劲气膂力,仿佛是波涛一般涌动,那老者浅灰色的眸子竟比寻常人更为明亮,几乎是在王安风气劲变化的瞬间,那柄压弯了的黑枪突兀弹起,借助了王安风变招的力量,如同黑蛇般朝着王安风咽喉处刺去。

    王安风双瞳微缩,却未曾察觉到杀气。

    武者的手段,都是杀人的伎俩,心中没有杀机,再强的剑,再快的枪都会自然变慢三分,王安风脚步后撤,左手猛地抬起,蕴含了宛如实质的劲气,握向那黑枪的枪锋,而在他出手的瞬间,那老者右手持枪,左手抬起,猛地拍击在了枪身之上。

    枪身震颤,发出了呼啸之音。

    费破岳在瞬间踏前半步,似坐未坐,似倒不倒,身形下矮,手中长枪猛地旋转,并不如何锋利的枪刃瞬间震颤了不知多少次,将王安风的劲气撕扯开,将少年的左手弹开,力道之大,几乎令后者的上半身都随之而往后晃动了下,露出了原本并不存在的破绽。

    与此同时,那墨枪枪身弯曲,以那老者臂膀为轴心,带动枪锋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弧形寒芒。

    于建木几乎觉得这天地都在瞬间黯淡了下来。

    邴宏才正踏入此地三百米之外,便看到了那似乎吸尽了周遭流光的寒芒,神色微有变化,立在原地,未曾过去,只是看着那璀璨凌厉到令周围一切黯然失色的枪芒,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那声音不觉已经沙哑。

    “破岳枪游龙式”

    枪锋寒芒,映照在身后青年眸中,阿流嘴唇微掀,吐出一词。

    “赤龙抖鳞甲……”

    枪身震颤,仿佛化作异兽嘶吼。

    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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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无忧最胜吉祥的万赏,非常感谢

第七十五章 力与技(下)(2/2)

    邴宏才站在原地,呼出口气来,方才鼓起的勇气,似乎被那如龙般的长枪尽数击碎。

    他几乎感觉到有些难以呼吸。

    刚刚他还说,彼此都是六品武者,又如何会有差别?可此时的一招‘抖鳞甲’,便将他这句话生生砸碎。

    现实以无需要丝毫质疑的方式告诉他,即便是同为六品的武者,同样存在着云泥之别。

    邴宏才的面色已经苍白。

    宗师,终究是宗师。

    费破岳的眸子略有些失望,他并不想要取眼前年轻人的性命。

    这个年轻人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

    便在其心生退意的时候,王安风动了。

    一动,便如同雷霆暴起,双手握在了枪身中间,那长枪仿佛瞬间化为了短枪,猛地斜撩,沉重异常的枪身拉出一道残影,后发而先至,在距离王安风一尺距离,抽击在了费破岳的长枪上。

    沉重无匹的兵刃,搭配上强横的力道。

    仿佛瞬间有百鼎齐鸣,剧烈密集的震颤声音,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涟漪,四下冲击,王安风手中之枪,就如雷霆般不讲道理,抽击在了黑龙身上,以最为古拙,最为蛮横的方式,破去了那精妙的招式。

    与此同时,右脚重重踏前一步。

    身形猛地逆转。

    此时他手中的长枪自中部拦架在他的腰部,随身而转,另外半截子长枪重新出现,如同短棍,朝着黑枪落下,却在落下的瞬间变招。

    少年左手握住了枪锋之下的部分,猛地用力,枪身如同长棍,直取费破岳。

    “好!”

    老人笑出声来,未曾有丝毫的退却,右手握枪,左手化拳,重重砸在了刺来的枪柄之上,震颤声音重现,王安风面容之上显出一丝殷红,朝后退了一步,而费破岳也因为年老力衰,踉跄后撤了一步。

    算是平分秋色。

    于建木咽了口唾沫,他的视线有些呆滞,不如往日那般精明,刚刚一招交错,无论是那精妙到巅毫的‘赤龙抖鳞甲’,还是王安风那仿佛平地惊雷般的破招方法,都足以在瞬间取了他的性命。

    这是技与力的碰撞。

    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视线落在旁边厚实的砖墙之上。

    咔擦轻响声音。

    那青墙之上显出两道狰狞的裂缝,一直蔓延到了大地上。

    这裂缝中倾泻出细密的石粉。

    于建木的瞳孔皱缩,胸膛之下,心脏在疯狂地跳动着。

    王安风握着枪柄的右手五指微微律动了下,以散去指掌间不正常的酥麻感觉。

    方才那老者一拳砸在了枪柄上,竟然有超过十种劲气变化,相互纠缠,通过枪身传递到了他的手掌上,拨动了他的经脉,将如来十力的蛮力尽数散去。

    这种拳法路数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其力道之强,他甚至怀疑,这拳劲穿过寒铁长枪,竟无丝毫的亏损。

    这种程度的压迫感,他只在师父身上感受过。

    费破岳握着长枪,手中黑枪的枪柄并没有支撑在地上,为他分担压力。

    他的桀骜令他做不出这种事情。

    他穿着一身棉质的对襟长袍,一双白底黑鞋,立在那里,仿佛一座巍峨的高山,血液在身体中沸腾,因为年龄而僵硬的肌肉,握着枪柄的手掌,踏在地上的双腿,缓缓放松,因为逐渐燃起的战意,而逐渐恢复到了可堪一战的状态。

    手腕微震,那黑枪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复苏,微微嘶鸣着。

    王安风深吸了口气,双眸中已经是极为郑重,双手握枪,脑海当中,曾经和枪客遭遇交手的经验如流水一般,缓缓流过。

    费破岳不出手。

    其身上的气势便越发地高昂,那种不断强横起来的压迫力,即便是于建木都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逐渐地艰难起来,就像是被捞出水的游鱼,窒息感清晰而真实地存在着。

    他的眸子落在王安风的身上。

    为什么不出手?

    他的心中满是不解。

    费破岳看向前方的年轻人,浅灰色的眸子里已满是赞赏之意。

    他很少会如此赞赏一个人。

    可这段时间里,却连连遇到了两个,一文一武。

    他身上的气息已经攀升至了巅峰,右手握枪,枪锋微抬,指向左侧,老人缓缓开口,道:

    “请!”

    王安风双眸平和,眼前老者方才对他并无杀机,他自心中已经明了,占据谈府之事,应当还有隐情存在,但是无论有什么隐情在,这一战,已经是非打不可。

    既然要打,便要堂堂正正。

    此时老者让他一招,他深吸口气,右脚踏前,缓缓落在了地上,右脚皮肤上,浮现出淡金色的流光,以及火焰般的赤色佛文。

    金刚般若。

    我佛如来。

    弟子愿持拿金刚相,断尽烦恼,肃清妖魔!

    咔擦脆响。

    王安风脚下地面绽出细密裂缝,这裂缝转瞬扩大,沛然气浪当中,他已经借力猛然出现在了费破岳身前。

    右足,大腿,腰腹,臂膀,一块块肌肉贲起发力,力量不断累积扩大,如同滔滔而下的江海,没有丝毫的浪费,仿佛强弓劲弩一般,配合着体内涌动的内力,尽数贯入了手中的重枪当中。

    那枪猛然向前,破空声音有了些许的迟缓。

    枪锋处,空气微微扭曲。

    费破岳脚步一退,手中长枪猛地窜出,挥洒出了数不清的寒芒,宛如夜空,因为极速的缘故,旁观者几乎产生了时间变慢的错觉。

    这宛如夜色星空的一幕只是瞬间消失,每一道寒芒都化为了一道枪锋,如同暴雨一般,精准点在了王安风那柄破空重枪枪锋之上。

    清脆密集的声音之后,费破岳猛地旋身而转,手中长枪借助旋转腰身之力,猛地贯出,笔直地如同划出的线。

    两柄长枪的枪锋稳稳点在了一起。

    瞬间的死寂。

    随即王安风重枪之上蕴含的恐怖气浪仿佛撞击在了厚实的生铁墙壁之上,朝着两旁滚滚倾泻。

    于建木朝着后面踉跄退去,他是个武功不差的武人,可现在几乎稳不住下盘,一直退到了青墙之上,脊背紧紧贴着那冰冷的墙壁。

    那墙壁似乎又震颤了下。

    费破岳轻呼口气,就在双枪较力的瞬间,他的右手极为自然从容地微微一转。

    就仿佛是游鱼甩尾,自然掀起了平缓的水波。

    黑枪枪锋一转,避开了王安风的重枪,朝着少年手腕处点去,而在同时,老人已经朝着旁边侧踏一步,避开即将到来的枪锋。

    便在这瞬息之间,王安风似乎未卜先知一般,双手握枪,手腕翻转,枪锋下压,凭借沛然巨力,将灵动的黑枪压制。

    他已经明白了。

    单论枪法,自己远不是眼前老者对手。

    但是为何要单纯比拼枪法?这个时候,应该占据主动,将战斗拉入自己擅长的节奏当中。

    费破岳也发现了王安风的打算,眸子里赞赏更盛。

    手掌一颤,枪法路数再变,只是化了个圈,如转太极,便将王安风重枪摆脱,手中长枪挥洒,朝前刺击,或抽或扎,或刺或打,枪法微妙处的精深变化,不足为外人道。

    而王安风则将少林铜人巷中见识到的枪法竭力还原出来,虽然无法模拟出核心劲气,但是招式外相已有七八分的相似,或者毒辣,或者霸道,种种风格,却皆囊括在了少林‘诸相非相’的禅理当中,阳刚正大。

    力与技的角逐。

    在这里几乎被阐释到了某种极致。

    两名武者的气息彼此助益,越发高昂,枪锋与枪锋的碰撞,震颤空气,那种刚猛如虎的武者意志,不断弥漫,将周围所有人都囊括其中。

    费元贞面色煞白,而费元白则更是满脸挫败之色。

    他自小在费破岳手下修行,自认为无论枪法拳术,还是内功身法,都已经有了老祖宗七八分的火候,之所以还是畏惧,也不过是常年留下的印象在作祟。

    可眼前展现出的,分明是更为广阔精深的武道世界。

    他所谓的七八成火候,竟然连看到这世界的资格都没有。

    他已经惨笑出声。

    而在老者身后的那数十名武者,看向王安风的视线,已经逐渐改变,带上了三分敬意,不知从何人开始,一个个已经盘坐在地。

    一如当年在老者门下修习武功时一般,神色肃敛,看着眼前两名武者的交锋,眼瞳当中,隐有狂热。

    两柄长枪,复又猛烈碰撞。

    随即分开,各自朝着敌手刺去,却已经没有了先前争锋时候的酷烈,王安风抬手握在了枪锋之下的枪身,施展出了般若掌的精妙武功,强行将这黑枪握住,而他手中重枪,也同样被那老者擒拿。

    气浪缓缓弥散。

    费破岳抬眸看着前面的少年,战意已经缓缓消退。

    他毕竟已经不是全盛之年。

    因为谈语柔和谈天雄的关系,这位已经八十余岁的老者,多少将王安风看作了晚辈,他准备占据谈府,本就是为自己血脉准备的退路。

    可此时,他心中却又出现了新的想法。

    手腕一震,被王安风握住的枪锋轻易将王安风的手掌挣脱开来,仿佛那掌含虚空的劲气,对于费破岳而言,并不存在一般,令少年神色微有变化。

    老者收回长枪,淡淡道:

    “进来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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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局势的变化(1/2)

    邴宏才和阿流站在原地,直到那短促而激烈的交手结束,也未曾现出身份,甚至于未曾动弹一二。

    王安风和费破岳走进了院落当中。

    在他们身后,于建木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鱼,浑身湿透,步子有些虚浮地跟着走了进去,临进的时候,有些好奇,有些警惕地抬眸看了一眼因为心中震动而未曾遮掩行迹的邴宏才,方才加快了些脚步,跟了上去。

    邴宏才还是没有动。

    他咬紧牙关,死死地盯着王安风两人交手的街道上。

    可若是仔细去看,他的双目根本没有焦距,如同昏迷了的人一般。

    邴宏才眼前,一黑一白两柄长枪正在疯狂地对攻,每一招,都已经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了极限的水平,每一招,都可以在瞬间变化为雷霆一般的杀招,凌厉的流光,只需纯粹的招式,就能够引得周围的人失神。

    他将自己放在了王安风的立场。

    三息之后,脊背陡然升起了刺骨的寒意,邴宏才眼中的失神消失,踉跄退后一步,右手猛地抬起,捂住自己的心口,急促喘息不定,双眸中显出了惊怖之色。

    阿流抬手搀住邴宏才,后者未曾开口解释什么,只是缓缓平复呼吸,片刻之后,挣开青年的手臂,双目闭阖,缓缓开口,道:

    “刚刚,那个巨鲸帮中人,和费破岳,交手了三十四合,不分胜负,对吗?”

    他不是在求证,甚至于不是在问阿流,他的问题几乎只是在问他自己,因为他自己知道,却又不愿意相信,这一点,他很明白,阿流也很明白。

    青年点了点头,补充道:

    “是明面上的不分胜负。”

    邴宏才想到方才在脑海中的‘交手’,笑一声,叹息道:

    “足够。”

    “足够啦……”

    他抬起头来,远眺着这座熟悉的州城,现在快要到正午,正是一天里最为繁忙的时候,自此处看得到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得到有些地方升起的炊烟,看得到相互追着跑过的孩童,这是大秦的天下,是大秦的城池,却同时也在江湖之中。

    他的声音放得有些悠长,缓声道:

    “先是帮主以一敌百,阵斩两名六品武者,后又有人和武道上宗师交手三十合不败。”

    “巨鲸帮之势已成,没有人能阻挡得下了……”

    阿流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了邴宏才旁边,暗中自脑海当中思考着方才巨鲸帮之人的面目,却始终没有办法对得上号,可在其身后跟着的那个正是巨鲸帮中颇为重要的一名帮众,其身处巨鲸帮应该没有什么值得商榷的。

    正心中疑惑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邴宏才轻笑一声,声音有些复杂地低语。

    “扶风第一大帮吗……”

    “神武。”

    ………………………………………………

    那一天,王安风和费破岳说了什么,只有他们两个人自己知道。

    甚至于就连费破岳最受重视的两个后辈,费元贞和费元白,都没能进到屋子里面,同费家武馆的弟子,以及江湖中人一同,守在外面。

    那些武者心中并没有丝毫的不满。

    他们已经认可了那年轻人沉重而霸道的武功。

    费元白盘坐在右侧最前,他的神色依旧还很是恍惚。

    刚刚王安风和费破岳交手的画面,此时在他的眼前不断地回放,他终究是修行枪术许久的武者,虽然还没能有资格攀升到更高深的地步,但是基础打得却甚是扎实。

    临战之时,决计无法反应,可此时勉强静下心来,一招一招细细品味,便越能够察觉到那交锋之下的凶险。

    于是他的神色就越发恍惚。

    而费元贞则是在左侧坐着,他并不喜欢武功,长得也比他的大哥更为儒雅俊朗三分,嘴角一直都挂着浅淡从容的微笑,这微笑在他准备跟在老人身后,踏入那屋子却被拦住的时候停住,随即就越发苍白。

    他抬起头来,看着这费家的祖宅。

    已经经历过上百年风吹雨打的墙壁有些地方已经生出了幽绿色的青苔,令这墙壁多少有些阴冷的感觉,此时他盘坐着去看,这墙就越发显得高耸,仿佛要正正压着脸庞砸下来一样。

    费元白抿了抿唇,脸上苍白透明的微笑终于消失。

    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离开他而去了,而他无力阻拦。

    他只能够看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总之那是费元贞从未感受过的漫长时间,吱呀声中,颜色深沉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推开,费破岳和王安风并肩从里面行出,似乎遮挡住了阳光,在费元贞瞳孔中投下了一层浓厚地难以化去的阴翳。

    …………………………………………

    西定州钱家。

    这里的主人,原本并不姓钱,后来改的,就像是这个字所代表的最原始的含义一样,钱家很有钱,非常有钱。

    但在武者横行的天下,太有钱而没有对应的武功,其实和扔在大街上的银子也没有什么差别。

    所以钱家也很有武功。

    没有人知道,这偌大的钱府,最开始只是因为半块发了馊的臭馒头,钱家这一代的家主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保养得很好,只是双鬓多少也已经有了银色的发丝,也已经不是能够在青楼中肆意妄为的年纪。

    他此时正坐在正堂下面,上面是个墨底鎏金的大牌匾,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财生万物。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音,一个身着锦衣,腰悬白玉的男子疾步而来,面目上有些苍白,顾不得礼数,直接奔入了正堂当中,看到了正堂下的男子,抱拳行了一礼,道:

    “家主!”

    钱代抬眸看他,脸上挂着微笑,抬手端过一杯茶,不紧不慢道:

    “何事如此惊慌?”

    “莫不是那影剑有了什么异动?”

    影剑是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剑客,他背着三把剑,他的剑很快,快到别人最多只能够看到一个影子,就会倒下,他的脸色很苍白,苍白地仿佛就是一个单薄的影子。

    钱代抬手饮茶,他心中并没有多少焦急。

    对于他们这类人而言,最最糟糕的莫过于是各方稳定,稳定代表着秩序,代表着强大的安定,代表着他必须要老老实实地挣钱。

    这样不好。

    老老实实挣钱太慢。

    所以说如果影剑真的做出了什么事情,他心中非但没有什么焦急,反倒是会感觉到从心而出的愉快,这代表着是他入局的时候了,这种‘赌局’很危险,也很让他着迷,他也很有信心。

    因为他从未曾输过。

    来人脸上焦急的神色未曾有丝毫的变化,道:

    “影剑死了。”

    钱代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

    他的双瞳微微瞪大。

    脑海中无数的念头飞快地浮现,碰撞,然后诞生出了一个个念头,又重新隐遁,最后只剩下了一句话,这位年已经五十岁的钱家家主,罕见地在心中爆了一句粗口。

    妈的!

    有人掀桌子了……

    钱代的眼底深处神色闪烁不定,可表面上还依旧算是从容,这种局面在他不算短的江湖阅历当中,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江湖中行走,也终究会遇到几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

    钱代微阖双目,呼出口气,道:

    “看起来,只能够选择中策了。”

    堂下青年明白钱代的意思,上中下三策,中策就是放弃大部分的利益,只求细水长流的选择,而在这个时候,就代表着去投靠另一个人,去投靠费家武馆。

    可青年又有些不明白。

    家主亦是天纵英才,江湖上称得高手的六品武者,钱家财力又大,养了许多的江湖门客,为何要去求那么一个半截子入了土的老头子?

    钱代看着眼前的青年,心中重新恢复了从容。

    年轻人啊……

    钱家家主微微眯了眯眼睛,想到偶尔得见,那位老者的锋芒,心中哂笑,活得时间比较长,总会在江湖上看到些惊鸿一瞥的耀目风光,知道些年轻人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说,隐遁于凡尘俗世的宗师。

    急促的脚步声音再度响起。

    另一名青年急促奔入,他是钱代的儿子,一直由后者亲手调教长大,心计城府,在钱家年轻一代算是最强,可现在他的脚步竟然比刚刚的青年更为慌乱。

    钱代眉头微微皱起,心中升起来了些许不满,尚未开口,便看到自己的儿子一步跨入,满脸惊慌,口中叫道:

    “父亲……”

    “刚刚有一名武者,和费破岳交手三十合未败!”

    “然后,然后费家已经退出这件事情……麾下的江湖武者开始离开西定州城……”

    钱代脸上神色骤变,双眸瞪大。

    他的脑袋仿佛被人给重重砸了一锤子,砸得他眼前乱冒金星,砸得他大脑一片空白,直到数息之后,方才缓缓恢复了知觉,可脑海当中,却只剩下了一句话。

    和费破岳交手。

    三十合未败!

    钱代咬了咬牙,脸上再也维持不住从容的神色,脑海当中,一个个消息不断地浮浮沉沉。

    影剑被杀,费家撤离,钱家就变成了最后的出头鸟。

    这已经不是掀桌子的程度了。

    这他妈根本就是打算兜老底了!

    右手重重拍在桌上。

    恰在此时,突然又有脚步声响起,沉静异常,只在众人耳边响起,钱代瞳孔骤然收缩,猛地站起身来,转瞬之间,那脚步声音再度响起,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一种极为强横而霸道的气息。

    虽其强悍,却又从容不迫。

    如同虎兽的吐息。

    如同有刀剑在耳畔交击,那种令人心脏不受控制的气息弥漫,堂下的两名青年面色已经煞白,几乎站不住脚。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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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巨鲸得势(2/2)

    那雄浑的气势缓缓靠近。

    每行一步,似乎都会朝着上面再度攀升一个等级,令钱代难以坐得住,他右手自旁一抽,取出了一柄墨玉打制的弯刀,极为内敛,却又带着不俗的森锐气息,透过大开的门,看着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

    可天空中并无一丝的云雾。

    于是他的心中也蒙上了一层难以挥去的阴云。

    来者,是谁?

    钱家的宅邸很大,差不多是整个西定州城中最大的宅子。

    这座宅院大得甚至可以纵马。

    其中前院里住着许多的门客,察觉到那毫不遮掩,笔直而来的敌意,一个个都抽出了趁手兵器,冲出门来,浩浩荡荡的一堆,朝着门外簇拥过来,其中不乏真的高明武人。

    可他们却止步在了门口。

    此时差不多刚刚好是正午的时候,冬日的天空,澄澈地如同一块蓝色的宝石,万里无云,此时却又有阴云罩顶的错觉,压得人心中压抑低沉。

    现在钱府当中有超过五十名武者汇聚,手中各自拿着上等的兵器,杀气汇聚在一起。

    而对面不过只有一人。

    可是他们心中竟然生出了,这区区一人,就已经将他们这数十名见过血杀过人的武者,将这占地庞大,足以纵马疾驰的钱府,团团包围的感觉。

    这感觉异常强烈。

    来人,是谁?!

    ……………………………………

    钱代并不是没有搏杀经验的富家翁,他无论如何也是六品的武者,心性自然不可能怯战,手中握着的,是初代钱家家主花了大价钱打制的兵器,一代代武者握过这刀的刀柄,极为贴合他的手掌。

    内力缓缓调动。

    触手温凉的感觉令他方才略有慌张的心境逐渐平稳。

    他站起身来,朝着外面走去,走地并不慢,却又不算多快,内力在体内流转,令属于武者的一面逐渐复苏。

    无论来的是谁,起码要看看再说。

    这西定州城,总不至于会出现什么超规格的武者。

    大堂牌匾‘财生万物’下面,钱代的儿子钱跃晃了晃神,看向对面的青年,道:

    “你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青年苦笑,道:

    “影剑死了。”

    钱跃倒抽口冷气,道:

    “谁干的?多少人?”

    影剑他是知道的,武者到了六品,内力总量都会变得异常充沛,而那个人的剑法几乎让人只能够看到影子,是一等一的快剑,一等一的杀剑,也是这一次钱家眼中的硬手之一,昨夜他才和钱代商讨过如何对付这人,今日却已经死了?

    钱跃心中有些压抑。

    却又现出了一分生机……若是那和费破岳交手不败的人和这个杀了影剑的势力相互争斗,那么他们钱府尚且还有一线转机,于是他脸上神色放得稍微轻松了些,甚至浮现了一丝微笑。

    至于此时释放敌意之人,他心中实则并无多少担心。

    因为他知道,除去了自己的父亲之外,这钱府当中,还有第二位六品的高手。

    这正是钱府的暗子,也是钱家敢于豪赌的底气!

    便在此时,他看到了对面的青年脸上浮现一丝惊怖之色,似乎重新回想起了方才看到的血腥一幕,喉结上下动了下,瞳孔竟然有些失神,数息之后,方才重新有了神采,面色却已经煞白,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极为艰难地道:

    “属下不敢去看……所以,不知道那人是谁。”

    钱代敏锐地察觉到青年话中的词,眉头微皱起,道:

    “那人?”

    难道影剑是被人一对一杀死的?

    他为何会如此之蠢?

    青年惨笑,道:

    “对,只有一个人。”

    “那一个人就挑了上百个武者,其中除了影剑,还有另一位中三品的高手,全被都给扎了一个大窟窿,死地不能再死!”

    “就只一个人!”

    钱跃脸上的微笑霎时间僵硬。

    钱府大门之外。

    那些围住的武者们自里而外,分开了一条通道,身着员外服的钱代缓缓走出,手中墨刀斜持,隐隐似乎引动了周围的异样,颇为不凡,他站定在了所有武者的前方,感觉到了周围那些好手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音。

    但是他并不会如何担心。

    因为他感觉得到,自己真正的‘底气’已经出现,现在就在自己身后不远,以他们的熟悉程度,他甚至于已经感受到了那柄弯刀出鞘时候,刀锋震颤,摩擦刀鞘时候产生的,细碎而悠长的低吟。

    于是他心中失去了最后的忧虑,脸上重新挂着和煦的微笑,看着前面缓缓行来的男子,那人穿着一身轻铠战袍,右手斜持长枪,那枪锋伴随着脚步,一下一下,轻轻点在了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当钱代的视线落在了那有些许血污的脸上时,心中却不由得一个咯噔。

    吞云枪客,公孙靖!

    正在此时,门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音,钱跃和那青年两人自内府当中奔出来,推开了挡在前面的武者,奔到了钱代旁边,钱跃一把抓住了自己父亲握着刀的手臂,道:

    “等一下,爹!”

    而那青年则是奔到街上,往那边一看,便如同看到了修罗恶鬼一般,面色瞬间煞白,往后面踉跄两步,直接坐倒在地,双腿甚至还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钱跃,嘴唇微张,却根本已经说不出话来。

    钱跃的面容也有些苍白,眼前青年的反应便是最好的回答。

    他靠在钱代的耳边,低声开口。

    钱代的面容神色逐渐变化,仿佛有一块大石砸在了水面上,不复原本的从容,最终几乎要握不紧刀,可在此时,钱跃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钱代抬眸,就看到了自己的儿子面容惨白,双眸瞪大,仿佛看到了世上最为恐怖的事情一样。

    钱代顺着儿子的视线去看,看到在这街道的另一边儿上,正缓步行来一个手持长枪的身影,头发扎成了高高的马尾,以铁环束好,垂在身后,右手持拿长枪,正缓步行来。

    无需要任何的解释。

    只是从钱跃的反应中,他就能够猜得到,那看上去比起自己儿子还要小上几岁的年轻人,恐怕就是和那位老人交手三十合不败的武者。

    一左一右,两名好手缓缓迫近。

    这两个人走得都很慢,可是因为其刚刚做出来的事情,带来的压迫感却令钱代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艰难,这种感觉,只是在少年时候,外出历练遇到一头斑斓猛虎的时候曾经感受过。

    来者不善!

    脑海当中,一个个念头浮现出来,不断生灭,寻找着生机。

    打是不可能打的。

    若是将这两位激怒,搞不好,钱府都可以在西定州的武林除名了。

    钱代的额头上,不受控制渗出了细汗,终究选择了和自己儿子同样的想法正因为两虎相争,方才有一线生机,他看看左边儿那能够和宗师交手的年轻人,又看看右边,声名在外,刚刚才斩杀了两名六品高手的吞云枪,暗自挣扎。

    如同一个输红了眼睛的赌徒,押注的时间逐渐流失。

    那脚步声越发靠近。

    终于,钱代下定了决心,右手五指松开,那柄墨刀脱手坠在地上,倒插入地面当中,低声鸣啸不止,而他那张脸上浮现出了和煦灿烂的微笑,朝着右边,向着那手持长枪的江湖名家抱拳行了一礼,笑呵呵地道:

    “公孙帮主!”

    “久仰久仰……不知道今日,为何有这个闲工夫,来我这里啊,哈哈哈……”

    他姿态放得很低,低得不像是个六品的武者,却发现公孙靖根本未曾看他一眼,目不斜视从他身前行过,钱代微微一怔,下意识扭头去看。

    双瞳下意识瞪大。

    在他的视线当中,刚刚以一敌百,杀得血流成河的六品高手,那一手长枪,威势骇人,连斩两名同级的吞云枪客右手一震,将长枪倒插入地。

    那枪锋震颤,地面震裂。

    随即右手抬起,抚在左拳之上,猛地下拜。

    “属下,见过少主!”

    满场死寂。

    大源三年,原北武州帮派巨鲸帮横跨山川,奇袭二十七连帮驻地,后吞并西定州谈府,原谈府势力反叛,一日即止,至此巨鲸帮坐拥西北双州,如虎踞苍山,其势已成,不日将席卷而下。

    《大秦刑部秘录扶风卷》

    阿流悬腕提笔,将宗卷闭合。

    听得刑部里传来邴宏才的惨叫声音,嘴角微微挑起,复又抿了抿,面色微有沉凝之色,将手中刚刚写好的刑部秘录放回原位,上面有一个很小的标记,明日便会被专门的武者送到郡城当中,再择一日,送到大秦都城天京。

    想了想,复又行至另一处书架上,取出了一份隐秘的卷宗,展开,上面有一个个足以震动一地的名字。

    提笔,蘸墨,阿流在一处空白处开始,写下了新的一行。

    身份巨鲸之主

    战绩与扶风宗师西定费破岳鏖战,三十四合未败,裹挟大势,压迫钱府,令其不战而败。

    姓名

    阿流手中的笔微微一顿,脑中回忆起今日巨鲸帮放出的消息,想到今日所见,那沉重而霸道的枪法,下意识运足了气力。

    卷宗之上,出现了两个颇为凌厉的字迹。

    赢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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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错过(1/2)

    天空中星月明亮,这是冬天的夜色,所以极为安静澄澈。

    费破岳一个人坐在院落中的石凳上。

    一个人煮酒,一人酌饮。

    先前被召集起来的江湖武者,和已经从武馆出师的那些武者们已经纷纷离开,尽管他们在费破岳门下学武已经是颇为久远的日子,可是仍旧无人敢于违逆这位老者,所以这偌大的祖宅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泥炉上面,酒壶腾起了热气。

    老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面还有三个酒杯,只是这杯盏前面,已经没有了人,岁月渐渐逝去的证明,并非是身体和精神的变化,更多的存在于熟悉事物的消亡。

    人总有一天会迎来败北。

    这一点,费破岳已经越发清楚地明白了。

    没有人胜得过时间。

    包括他自己。

    带着些微甘味的酒液流入喉中,留下厚重的火辣感,和些微的醉意,老者一杯一杯地饮酒,面容肃敛而沉默,仿佛他正在和谁交手一般,但是这院子里实则只是孤身一人,即便是孤身一人,他依旧将身躯挺得笔直。

    酒意渐渐浮现心头。

    他的思绪不自觉地弥散,想到了谈语柔,想到了自己的晚辈,想到了今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巨鲸帮少年,想到了密室中的谈话,也想到了自己转交给那少年的枪法图谱。

    这不是传授武功,而是一场交易。

    他换取巨鲸帮保护费家三十年,费家武馆依旧在巨鲸帮名下,却不受调遣的条件,将自己一生所创的武功枪谱,给了那少年。

    对了,他自称为赢烈。

    老者复又引了一口酒,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赢,这个姓氏,真是少见。

    若是在三十年前,甚或二十年前,十年前,他都不会做出这个决定,更是不屑这样去做,但是现在已经看得到自己寿命的老人,是做得出来的。

    他在乎自己的武功。

    所以更不愿意让自己的武功消失。

    亦不愿意令那称雄一方的枪法拳经被血脉后辈辱没。

    “赢烈吗……哈,尽管用老夫的枪法,去好好地和这江湖打个交道罢……”

    最后一口酒引入喉中,先前还挺拔如松的费破岳似是支撑不住,一手搭在了石桌上,双眼半睁,恍惚之间,眼前的酒杯后面似乎多出了三个人。

    孤傲而冷峻的神医,莽撞热血的少年,不断咳嗽,笑地畅快的文弱书生。

    他积威甚重,没有人敢和他对视,没有人敢于违逆他的意志。

    他笑起来远比他发怒更为摄人。

    可眼前这三人,却毫不在乎,能够和他嬉笑对骂,敢于肆意地嘲讽他,能够和他并肩,亦曾仗剑为敌,只是并未曾一同饮酒。

    费破岳晃了晃,不胜酒力,趴在了石桌上,沉沉醉去。

    然后在梦里,

    看到了江湖……

    …………………………………

    第二日,晨光熹微之时。

    西定州城,远比往日更为安宁许多,只是刑部中却有很多捕快在连连打着哈欠,昨天他们洒扫了许久,才将那满是血腥的地方洗了干净,一遍遍运来井水,不断冲扫,最后闻不到丝毫的味道,才被放了回来,可是受了许多苦头。

    那些高手们是打得爽快了,可是弄坏的墙壁地面,倒处都是的血迹,还是要他们这些底层的捕快衙役们来处理。

    天空中有苍鹰盘旋,轻鸣两声,在巨鲸帮的驻地上空盘旋降下。

    公孙靖抬手接住,自这飞鹰上取下来了信笺,抬眸看了一眼,笑出声来,振臂一挥,那苍鹰自他手臂上冲天而起,盘旋在空,王安风正练了一趟枪法,擦了擦额上汗水,看了公孙一眼,道:

    “怎么了?”

    “是老三他们的消息吗?”

    公孙靖转身行了一礼,笑答道:

    “不是,是不老阁的。”

    “先前和不老阁大长老他们分开的时候,属下做主,和他们交换了一只飞鹰,以做传讯之用。”

    不老阁。

    王安风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看了一眼公孙靖手中信笺,道:

    “上面写了什么?”

    公孙将那信笺递给了王安风,脸上浮现些许古怪的笑意,道:

    “他问我们,可需要援手,将这谈府的势力吃下……”

    “想来,一是为了恢复门派声誉,二来,也是为了和我们打好关系,或许也不无在这西定州中打下几颗钉子,日后发作的打算。”

    “可是他们绝对没有想到,谈姑娘留下了那些卷宗,谈府的真正势力,一开始就在我们的掌握当中。”

    说到这里,公孙靖脸上有些幸灾乐祸的笑意。

    王安风接过信笺,自上面扫了一眼,内容和公孙靖所说一样,只是言辞用语还要更加热切熟悉些,几乎是将公孙靖当作了亲生兄弟一般,复又一看落款处,正是那位不老阁大长老瞿康安。

    公孙靖在旁边开口,道:

    “他说过段时间下山,可能会路过西定州。”

    “到时候,少主可要见一见这个人?”

    他还记得王安风的计划,和不老阁交好,以待往后,那么作为巨鲸帮之主,提前和不老阁中的重要人物认识一下,也是应当。

    王安风想了想,却摇头道:

    “不了,只要他们知道我这个身份存在便好。”

    “我明日就会离开西定州城,前往郡城当中,帮着梦姑娘寻找典籍。”

    “之后,之后也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回来。”

    他仍旧还记得自己此次出山的目的是什么。

    两年多之前,在青锋解大长老的寿宴上,他遇到了游戏人间的宗师前辈酒自在。

    那个时候,酒自在前辈曾经和他有过一个约定。

    只要他修为达到七品,然后能够闯过扶风郡城扶字楼的三十层,老人就会将他所知道的白虎堂事宜,全部告诉他。关于那个组织,他也曾经问过公孙靖,可就连身为兵家密探的对方,知道的也是不多。

    王安风的手掌微不可查稍微用了些力。

    即便他的一身武功,早就已经今非昔比,即便他也算在江湖当中经历了许多事情,可只要一想到那如同幽影一般,几乎无处不在,却又难以捉摸的江湖组织,少年的心中还是会觉得有些压抑。

    白虎堂。

    公孙靖心中有些失望,复又道:

    “可需要属下跟着?”

    王安风收束心中杂念,抬头看他,失笑道:

    “你此时可是一帮之主,巨鲸帮刚刚才有了如此规模,想来必然会引发其他江湖势力忌惮,你往后的日子怎么也清闲不下来。”

    “对了……关于费家。”

    声音微顿,王安风的神色变得有些郑重,昨天他和费破岳的承诺,已经告诉了公孙靖,不过今日突然想到,那位老者竟然孤身一人留在了这西定州城,虽不知是为了什么,可那位老者毕竟将枪决图谱给了自己,虽是交易,也算长辈,想了想,还是道:

    “公孙你若有闲暇,不妨替我多多看望一下费前辈。”

    公孙靖微怔,他虽是兵家密探,但是原本活跃于北武州城一地,对于费破岳这种隐居于一地的宗师,知道的并不多,但是既然是王安风的命令,自然不会违逆,抱拳行了一礼,道:

    “属下明白。”

    …………………………………………

    王安风并没有在西定州城多呆。

    他折返回到西定州不过是因为听到了谈语柔的‘死讯’。

    现在知道谈语柔未死,而谈府的事情也已经结束,自然不会再呆在这里蹉跎时间,当即便换回了自身蓝衫,负剑腾身离开,这几日在少林寺中,三师父已经将神偷门踏入中三品之后的轻功传授给了他,其身法水准,早已和前些天赶回州城时候不可同日而语。

    脚尖轻轻一点,身如幻影,冲天而起。

    繁华的西定州城,几乎转眼间便被他甩在了身下,飞快地变小,最终被逐渐出现,丝丝缕缕的云气遮挡住。

    王安风双眸微阖。

    五指微微张开律动了下,风在身边环绕,并不显得有丝毫暴烈。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当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

    脑海当中,突然想起了三师父第一次传授自己轻功时候所说的话,王安风的身形在虚空中微一摆动,仿佛游鱼甩尾一般,自然而然朝着前面‘滑’出了极远的距离。

    不像是寻常江湖中人,踩在劲气之上。他此时施展轻功,更像是神话传说当中的御风而飞,潇洒恣意,无拘无束,流风环绕身周,自然化为了一层无形障壁,速度越快,越是玄秘难测,足以抵挡强攻劲弩的攒射。

    真正顶尖门派的绝学,往往要到中三品的时候,才会开始展现出其超凡一面。

    而在下方官道之上。

    一行十数匹劲马向前而行,这些马匹都是寻常难得一见的高头大马,通体黑色没有一丝杂色,上面坐着的武者更是雄武过人,背后尽数背负着一柄大秦战刀,那刀无鞘,便越发显得杀气凌冽。

    官道上无人敢挡在这些一看便知道不好惹的武人前头。

    而令人感觉到奇怪的,这些蛮汉子当中,却又有两人与其他人不同。

    一位蒙着面纱,但是看其眉目澄澈如月,显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而另外一个则是身着青衣的秀气少年,只是眉眼间似乎有两分木讷,黑发如墨,隐有血色流转,颇有两分诡异,和一粗矮汉子驱马同行。

    正是川连一行人。

    他们一行人,在川连恢复之后,便又买了两匹快马,彼此都是不弱的武者,一路纵马疾驰,先前用了七八天的路程,不过一日多些就到了。

    厉老三握着马缰,看着前面的州城,咧了咧嘴,道:

    “这一番未曾飞鹰传讯,定能好好给少主一个惊喜。”

    “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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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机缘的代价(2/2)

    凭虚御空,恍如谪仙临凡。

    这是中三品武者施展轻功时候的模样,无需在意繁杂的地形和人流阻拦,速度无疑会快上许多,自西定州城到扶风郡城,少说有两千余里的距离,王安风只是用了两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便看到了远处冲天而起的两座百丈高楼。

    飞檐翘起,下面悬以金铃。

    铃下有赤色绸缎,随风而舞,层层而下,烈烈如火一般。

    雄浑的气息扑面而来。

    王安风眸中浮现一丝恍惚之色。

    自上一次他来扶风郡城,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年之久,三年一别,自己已经不复当时稚嫩模样,而这扶风郡城却依旧巍峨雄浑,竟似未曾有丝毫的改变。

    心中轻叹声气,而在此时,扶风郡城上的武将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

    咔擦脆声连响。

    转瞬之间,城池之上的劲弩强攻,墨家机关已经自然将王安风周围的空间锁定,而身为中三品的守将右手已经抚到了腰间的刀柄之上,微微用力,拔出了一寸刀身。

    凌厉的气息锁定了王安风。

    并未夹杂杀气,只是一种警告。

    王安风微怔,随即想到大秦七十二郡的郡城首府和其他城池不同,即便是中三品的武道高手,也不能凌空直入,自己方才一时有些晃神,未曾意识到自身速度早已不同于往日,不觉踏入了郡城守将的戒备范围。

    当下脸上浮现一丝歉意,朝着那武将遥遥抱拳一礼。

    体内内力转动方式变化,不见如何动作,身形骤然而停,未有丝毫的征兆,那城池上武将面现诧异之色,道:

    “好轻功!”

    王安风已如飞絮飘蓬一般,飘然而下,他此时并未施展轻功,只是凭借一路上裹挟而起的劲风,卸去自身坠落之势,衣袂翻飞,倒是有两分出尘之意,在即将落下地面的时候,身形微晃,骤然消失在了那些行路人的眼中,引得低声惊呼不断。

    据此约有十数丈之处,那些放慢了脚步,抬眸寻找那消失之人的行人当中,无声息多出了一人。

    王安风头上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面文士长巾,气质再变,略微多了些儒雅。和方才凌空而行,潇洒恣意的剑侠截然不同,未曾引起周围行人的注意,只是混在人群当中,缓步向前。

    在其旁边,一名中年男子收回目光,砸了砸嘴,看到王安风,也不在意,只当是方才从后面赶上来的行人,嘿然笑道:

    “小兄弟,你真是运气。”

    “刚刚来,就能看到中三品的武功高手,运道真是不错,像是这种高来高去的人,可不是时时都能看到的。”

    王安风抬手正了正头上提前准备好的长巾,点了点头,温和笑道:

    “确实……”

    “运气不错。”

    城墙之上,那武将旁边站着一位三十余岁的男子,穿一袭长衫,作文士打扮,看了看收刀回鞘的将领,叹息一声,道:

    “将军,你能不能不要每次戒备的时候,都夸那些江湖人?”

    “就算你把那些江湖人夸上了天,兵部也不会再给你下拨新的兵器机关了。”

    他几乎觉得额头在发痛。

    自己为何会辅佐这样一名将领?

    滚刀肉一般,隔三差五便以江湖人武功太好,守城士卒的兵器装备太差,去军部撒泼。

    那守将抬手摩挲了下下巴,眸子落在人群中,想到方才那毫无半点征兆的急停,以及落下身法时候,堪比移形换影一般的身法速度,嘴角微勾。

    “不……”

    “这一次,轻功是真的很好。”

    ………………………………………………

    西定州城。

    “啥?!你小子说啥?!”

    “少主已经走了……?!”

    厉老三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前面的于建木,如一同黑熊一般,后者苦笑着抱拳,道:

    “今日方才离开西定……”

    厉老三咧了下嘴,不甘心地道:

    “这不可能,我们路上根本没有遇到少主……”

    于建木面上浮现一丝敬畏之色,道:

    “因为少主根本不是骑马离开的。”

    “不是骑马?难不成是飞走的……?!”

    厉老三的声音戛然而止,双眼瞪大,看着前面点了点头的于建木,如坠云端,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身后的川连面上浮现惊叹之色,垂首和旁边的梦月雪道:

    “两年多不见,王兄竟然,已经如此之强了吗?”

    “厉害,厉害!”

    他这段时间大多都只是在沉睡昏迷,对于这两年时间缺乏实感。

    而沉睡中漫长的折磨感觉,伴随着精力的恢复,也逐渐被他淡忘下去,现在的川连只觉得自己不过是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醒来便已经物是人非,‘前些天’见面还只是八品武者的王安风,再接触的时候,已经是能凌空飞度的江湖高手,如何能不让他惊叹。

    厉老三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满脸感叹的川连。

    脑海想到眼前这个木讷少年鬼神莫测的劲气,手掌不由得有些刺痛,嘴角微抽,狠狠瞪了川连一眼。

    妈的。

    这里就你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川连被他一瞪,不明所以,有些尴尬地抬手抓了抓头发。

    厉老三转过身去,看着于建木,皱眉道:“那好,公孙呢?”

    “那老小子总还在吧?哪里去了?老子给他带回人来了,让他好好出来招待一下。”

    于建木只当自己是个聋子,没有听到眼前男子对帮主的称呼,回道:

    “帮主?帮主他刚刚出去,应当很快就会回来。”

    “厉三哥,还有诸位,先进去休息一二罢……”

    “已经准备好了香茶……”

    与此同时,费家祖宅。

    因为王安风昨日所说,在送走了他之后,公孙靖便来到了这处宅院之前,准备先拜访一下,多少混个眼熟,此时一手拎着些酒肉,背后仍旧是自己的兵刃,抬手敲了敲木门。

    “进来。”

    苍老刚劲的嗓音响起。

    公孙靖未曾多想,直接推门而入,方才走进去,迎面便是一道凌厉至极,仿佛流星破空一般的寒芒,汹涌的杀气刺激,令公孙靖的后颈上汗毛炸起,几乎本能地暴退而出。

    而在瞬间,那寒芒似乎早已经有所预料一般,陡然加快,瞬间擦着公孙靖过去,复又闪电般地收回。

    是一柄长枪。

    通体银色,并非前些日子和王安风交手所用的黑枪,可那枪锋凌厉,显然也不是寻常物什。

    公孙靖眼眸微眯,抬起右手,自脸颊上擦过。

    手背上晕开了一片血色,神色不由冷凝。

    费破岳随手拈着长枪,面容方正冷峻,并无昨夜的失态寂寥,浅灰色的眸子落在了对面的年轻人身上。

    对他而言,三十余岁的公孙靖,当真只不过是个年轻人。

    他的眼睛不好,但是能够感觉到后者身上尚未曾散去的兵家煞气。

    如虎兽一般。

    结合这两天传得纷纷扬扬的江湖消息,他如何能不知道,眼前这不知为何前来拜访的男人,正是那巨鲸帮帮主,按照交易,是未来三十年,要保护他费家血脉的最强武者,起码,是明面上最强的武者。

    那么他作为和那少年交易的人,作为费家最为年长之人,自然应当试试这位帮主的火候,这算是江湖规矩,没有人说得出个不是来,这也算是他留在西定州城的一个理由。

    费破岳手掌握着长枪,五指微微律动了下。

    是的,这是他出手的理由。

    但是在这堂堂正正,理所应当的理由之下,还有另外一个念头在他的心中升起,这个想法简直莽撞,简直胡来,但是却又是如此地真实。

    吞云枪客。

    因为这个人也是用枪的。

    哪怕是出身兵家的人,行走江湖也大多用刀,能够用枪闯出偌大盛名的,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了。

    以一敌百,阵斩同级。

    这是独属于枪客的霸道。

    他平静如湖,不免已经带上了三分寂寥的心境中,多少生出了些许的好奇。

    公孙靖看着对面持拿着长枪的老人,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将心中升起的火气压制下去这是少主吩咐要来看望的人,他不能够乱了礼数。

    正在此时,费破岳察觉到了公孙气质的变化,手中长枪一扬,淡淡道:

    “来,让老夫见识一下,所谓兵家猛将的枪法。”

    “你仗以立身的东西,不会只有这点水平罢?”

    公孙靖身子微顿。

    他仿佛在这个瞬间化为了墨家的机关人偶,面容神色没有半点变化。

    但在费破岳‘眼中’,却如同逐渐积蓄的火焰。

    突然右手一震,背后的两杆短枪重重落在了地面上,裹着的黑布滑落在地,露出了森锐的寒芒。

    他抬眸看向费破岳。

    双眸当中,火焰缓缓燃起

    神武,不可辱。

    ………………………………………………

    入夜。

    巨鲸帮驻地。

    “嘶呼……老三你轻点擦……”

    “嘶……”

    公孙靖坐在床上,鼻青脸肿,根本不复原本的威武霸道,厉老三在他前头,拎着手里的金疮药,毫不客气地给前者涂擦着,他是粗汉子,每每用力过了头,便会令公孙靖忍不住呲牙咧嘴,倒抽口冷气,怒火爆发。

    “你他妈不会轻点儿?!”

    公孙靖很恼怒,厉老三却笑地很欢快,这两日的憋屈似乎一下子全部都消失了去,复又抬手,给公孙靖脸上‘柔和’地擦了一下,惹得后者脸上神色一阵扭曲,笑道:

    “你不行啊,公孙。”

    “咱们神武府里出来的,可没有你这么孬的。”

    公孙靖一把抓过了厉老三手中的毛巾,敷在脸上,想到今日那仿佛盘龙般不断变换的枪法,想到那精深奥妙之处,令他眸子微微亮起,却又不小心碰到了脸上伤口,嘴角微抽,恨恨道:

    “总有一天,老子要揍回去……”

    “糟老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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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学宫,故人(1/2)

    王安风混在人群当中,走过扶风郡城的甬道。

    那甬道两侧,仍旧有披坚执锐的大秦铁卫,手持连弩,寒光凌冽,双眸在行人中巡视,行过甬道,扑面而来的便是巍峨高大的风字楼,直面城门的一面,自上首而垂落巨大幕布,其材不知,非金非玉。

    其上以古法写一大字。

    风。

    鲲鹏乘风之风。

    这景色依旧惹得周围的外邦商队发出阵阵惊叹的声音,依旧巍峨高大,古朴而沉默,如同一座巨人,但是王安风心中的思绪却已经和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截然不同,脸上带着怀念的微笑,却又有些不同,仿佛和阔别已久的朋友重逢,那微笑中多少带着些复杂的感情在。

    他在这里经历了太多的的故事。

    视线自旁边的石碑上扫过。

    那上面篆刻“不足百”三字,以示众人,以示万国来客,以示自谦。

    石碑旁边围了些许行人,身材较寻常的大秦百姓更为高大,肩膀也更宽阔些,高鼻赤睛,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有着奇异的刺青,显然是异邦来客,正看着那不足百三字,啧啧称奇。

    大秦人真是狂。

    王安风听得了似乎有人用并不熟悉的大秦官话低声咕哝,笑了笑,并不以为意,收起来了心中突然便涌现出来的思绪,顺着干净整洁的道路,朝着扶风学宫的方向行去。

    抬眸所见,那风字楼似乎只在眼前。

    可他却知道,学宫离这里,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希望川兄还好。

    还有百里,拓跋月,晓得不师兄,苏赌徒……

    还有……

    那个名字小心翼翼地浮现在心中,如同山涧清晨时候流淌的薄雾,如同冬日里绽放的第一朵梅花。

    如同天边明亮而澄澈的月色。

    王安风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微微加快了跳动。

    …………………………………………

    两道凌厉异常的刀光斩过了虚空。

    迅猛地碰撞,极速地转动。

    持刀者凭借着腰身之力,手掌微松,颇长的刀柄在指掌间滑动,速度反倒更快,为刀锋带上了更为凌厉的气劲。

    如同撕裂了乌云的惊雷一般。

    两柄刀终于碰撞在了一起,就像是那突然炸起的雷光一般,铮然的鸣啸也不逊色于雷暴的怒吼,灌注在刀锋之上的劲气散去,因为相互对冲而形成了凌厉的状态,在地面上撕扯出了数道印痕。

    其中一人突然再度发力。

    刀锋震颤,在极强悍的‘势’边缘展现出了同样精深奥妙的‘技’,将另外一柄刀压制住,复又几招,一道身影踉跄后退。

    铮然一声,手中之刀倒插在地,稳住身形,无论刀柄还是刀锋都远超于寻常兵器,现出一种唯独沙场征伐之器才能够拥有的霸道和蛮横。

    大秦陌刀。

    一击之下,人马俱碎。

    另外还站着的那位中年汉子一手握着陌刀,一手自腰间取出了一个酒囊,拿嘴把酒囊上面的塞子咬下来,吐开,对着嘴大口吞咽。

    这是边关才有的烈酒。

    喝进肚子里就像是喝下去了刀子,刮擦地喉咙生疼,但是转瞬那浓郁的酒香就会像是高手的劲气一样在胸腹当中迅猛地爆炸开来,暖洋洋的,通体无一不感到舒坦。

    喝惯了这种酒,就连西北名酒烧刀子都多少有些文弱。

    顷刻之间,一囊酒便给喝了个干净。

    那男子似有些不满,砸了砸嘴,将手中的东西朝着前面的人扔过去,后者抬手一抓,将那酒壶抓在手里,一双粗重而乱的眉毛微微皱起,就像是两柄出鞘的墨刀。

    他穿着一身兵家学子贯穿的赤黑色劲装,除去了手中那柄沉重的陌刀,腰间还有另外半柄残破的陌刀刀身,不知道是有何意义。

    站在原地的男子擦了一把嘴角的酒液,道:

    “送你了。”

    “去了边关之后,不要给老子丢人,遇见鞑子了可别尿了裤子!听懂了没,百里封。”

    百里封握住了手中酒囊,已经长开来的面容刚正坚毅,带着兵家将领所独有的豪勇,咧了下嘴,将那酒囊随意挂在腰间,满不在乎地道:

    “嘿,老头儿你就看好吧,我会让他们哭都哭不出来。”

    “我会成为大秦的镇边将军,然后让你能够好好吹上一阵牛!”

    那中年夫子不以为意,反倒是哈哈大笑,道:

    “好!”

    “老子等着你加官进爵,战功封侯的那一天!”

    正当此时,他的视线边缘瞥到了校场不远处的一抹红衣,看到了造型迥异于大秦横刀的刀鞘,脸上笑意稍微收敛了几分,现出夫子所特有的稳重来,道:

    “好了,臭小子。”

    “大话其他时候再说,滚吧,你家小媳妇过来了,少在老子面前现。”

    百里封回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嘴角几乎是下意识咧开,露出了一个有三分呆愣的笑容,听闻了中年男子的话,浑然没有半分的犹豫,干脆利落地道:

    “那好,老头儿,我先走了!”

    “明日我再来找你。”

    随即转身将那柄陌刀背负在身后的束带上,固定住,在中年夫子嘴角微抽的注视之下,半点犹豫都没有,大步奔了出去,尚且还有十来米的距离,便已经笑出声来,道:

    “阿月,你怎么来了?”

    在校场旁边,立着一名身姿高挑的少女,年纪看上去和百里封差不多大,黑发在脑后盘起,眉目五官并不是大秦女子的柔美,要刚硬许多,但是却丝毫不影响其容貌,反倒有中原女子中难得一见的飒爽,身着红衣,腰间跨着一柄圆月般的弯刀。

    抬眸看了一眼百里封,笑道:

    “我便不能来寻你吗?”

    百里封抬手挠了挠头,连连讨饶,笑道:

    “能能能,当然能。”

    “我这不是想着,你过几日就要回家,我差不多也要到边关述职,之后我们想要再回来扶风城,可能也没有那么容易。”

    “许多人也就真的见不到了,你在这里怎么也学了三年多的东西,我还以为你会和你的同窗好友多聚聚呢。”

    拓跋月抿了抿唇,眸中有些忧虑,却又未曾表现出来,故作轻松道:

    “都聚过了。”

    “大家都是武者,也没有必要像是小女儿家一样哭哭啼啼,而且,说实话也没有太多好说的……”

    百里封微愣了下,似是想到了什么,略有些复杂地笑道:

    “确实也是。”

    “安风两年前就已经离开扶风,前些日子,薛兄弟也走了……也都没能够留下个什么音信,这学宫如此大,只我们两个,却也多少有些无趣空旷,也没甚么好聚的。”

    “咱们两个之后去了边关北地,薛兄弟的家族在中原偏南一代,安风那家伙最是过分,走也便走,竟然未曾留下丝毫的踪迹……,天地广阔,今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拓跋月抿了抿唇,脑海中不自觉想起了两年多前的一幕幕经历,她在这学宫中修学三年,唯独那数月的记忆最为鲜明。

    温柔平和的蓝衫剑客,莽撞热血的百里封,就像是太阳一样耀眼的薛琴霜。

    这些人鲜明了她的岁月。

    右手抬起,拂过腰间的一枚白玉,当念及那一个名字的时候,拓跋月原本平静的神色便有些恍惚。

    “你不等他了吗?”

    圆月之下,她看着那一身白衣红杉的少女,这样去问。

    快要三年过去了,那少女初见时候和自己身高类似,现在却稍微显得娇小了些,作男装打扮,身着白衣,外罩红衫,长发竖成高马尾,长发垂落,束发上还系着一条红色的发带,混入黑发之中,随风舞动。

    她微微侧了下身子,面庞平静。

    “我等不到了……”

    她仿佛是在说着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来此便是和家族约定好了三年之约,如今三年已至,不日便会有族中之人来寻我。”

    “只是,多少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看来,只能够留待往后了。”

    薛琴霜笑了笑,似乎并不以为意,抬手取出了一枚白玉递过来,道:

    “这枚玉牌给你,若是安风回来,你将其摔碎。”

    “雌雄相印,我这边也能够安下些心来。”

    拓跋月抿了抿唇。

    她一直觉得薛姑娘就如同天空当中耀眼的太阳,可那个时候,当提及家族的时候,眼前的少女身上却带着些疏离和淡淡的孤独,如同坠入了黑暗的渊底,空旷而冰冷,几乎看不到任何的存在。

    正在此时,旁边的百里封轻轻拍了下拓跋月的肩膀,低声道:

    “走罢,咱们边走边说,要不然,又要惹得老头子不快了。”

    拓跋月回过神来,将心中杂念收束,笑了笑,道:

    “嗯。”

    两人并肩缓步离开,他们都已经从学宫中学成,此时已经住在了外面,而原本留存着他们各自记忆的屋子已经属于今年入学宫的少年少女们,那粗豪的汉子站在兵家校场当中,一手握着大秦陌刀。

    刀锋在脚下细密的白沙上面一点一点。

    他的视线自百里封的背影上移开,落在拓跋月的身上,在少女腰间那柄弯刀的刀鞘上停了片刻,方才收回。

    “边关的镇边将军?拓跋月,拓跋……”

    “嘿……”

    意味莫名地笑了一声,中年夫子左手抬起自腰间去抓,想要抓起酒囊灌上一口,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把那‘宝贝’送给了百里封。

    颇为烦躁地抬手挠了挠头发,一头黑发被弄得乱糟糟的,男子朝旁边啐了一口,低声骂了两声。

    而在同时。

    王安风驻足,抬眸。

    身边是来往的少年学子,巍峨高大的风字楼,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ps:第一更奉上……

第八十一章 无泪(四千字章节)

    在王安风出现在风字楼前一刻。

    扶风郡城刑部。

    身着朱衣的严令打了个哈欠,他的眼袋相较于两年多前更重了些,模样似乎有些懒散,但是身上的气息却远比当日深厚许多。

    手中握着一卷宗卷,是从西定州城的刑部传来,严令眸子从卷宗上扫过,面现沉吟之色。

    “怎么了?”

    旁边端坐着另一人,身姿颇为魁伟,见状略有好奇,严令抬起眼来,随意笑了下,道:“无事,只是西定州的江湖势力有所变动,原本的霸主二十七连帮毁去,转而被西定州的巨鲸帮占据。”

    “又出来了一个叫做赢烈的高手,差不多有中三品的水准。”

    言罢略有些无奈,抬手按揉了下眉心,声音若有所思,道:

    “先是刀狂把西定州和中州的江湖打了个遍,几乎凿穿打到了中州长青山。”

    “然后又是巨鲸帮出了个莫名其妙的主公。”

    “西定州不知是产了什么天才地宝,短短时间,出来了两个武功皆是六品,站力不凡的年轻高手,厉害啊。”

    另外一名男子神色略有肃然,道:

    “你觉得这二者中间有联系?”

    严令揉了揉眉心,他似乎极为疲惫,所以特别喜欢做这个动作,笑了声,道:

    “我可没有这么说。”

    “不过,查一查无妨。”

    对面的男子并未因为严令说话含糊便轻易揭过,颇为郑重点了点头,道:

    “我明白了。”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吩咐下去。”

    “等一等,回来回来……”

    严令伸手将这行事有些风风火火的男子唤住,眸子里稍微精神了些,复又问道:

    “在这之前,薛家的人全部走了罢?”

    “那几位今日就要来了,若是和薛家人撞在一起,多少有些不便,唔,为了安全起见,再多加派人手,你晓得不?”

    男子颔首,道:

    “属下晓得。”

    片刻之后,那男子匆匆离开,留下严令一人坐在这里,神色颇为凝重,看着手中的卷宗,阳光自窗户的缝隙倾泻进来,为他镀上了一层流光,仿佛一尊石像,片刻之后,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薛家……”

    ……………………………………………………

    “薛家是天下第一的杀手世家,你是薛家的女儿,不需要这些东西!”

    五岁那年,远亲的姐姐给她带上了第一支珠花。

    然后珠花被那个人狠狠地折断,摔在她的面前,她跪在青石板上,耳畔是姐姐受刑时候忍不住发出的惨叫声音。

    她跪了十二个时辰。

    那时候是冬天,雪下得极深。

    她没有哭。

    “感情会令人充满弱点,一旦有了感情,强者就会不复强大。”

    他这样训诫着她。

    然后一剑刺死了她怀中的白兔,尖锐的剑刃寒冷地彻骨,即便是以雷霆亦难以比拟的速度,也没有伤害到她分毫,但是他忘记了,她亦是刺杀祖龙之人的后代,她能够感觉得到。

    那剑刃在她心口前面,有了那么一丝丝的迟疑。

    那一年,她七岁。

    江湖中薛家的三少爷。

    江湖上皆知道,薛家本没有女儿。

    他是天下前三的刺客,她的亲生父亲。

    她睁开眼睛。

    方才正午,她只是和衣休息了一会儿,佩剑就放在床边,抬手就能够握在手掌心中,右肩处的伤口还在痛,但是已经不再影响出手,她也并不在意。

    在第一次受伤的时候,她可能会忍不住哭出来。

    但是当第一百次,第一千次受伤之后,任何人都会对痛楚感觉到麻木。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她十二岁。

    穿着一身灰色的劲装,脸上黑乎乎的,肩膀上缠绕着绷带,神色冷得如同冰霜。

    在她前面,自己叔叔的女儿穿着鹅黄色的裙子奔过,叔叔在后面小心保护着,脸上的笑容是她从未从那个人的脸上见过的。

    “往后啊,只能在爹爹和娘那里哭,在外面,要坚强……”

    叔叔如此告诉第一次出家门的妹妹。

    她心中却并不以为然,即便是长辈也有说错的时候。

    若想要好好活下去,不能够哭。

    哭泣是奢侈的事情。

    那一年,她十三岁,已经在江湖上年轻一辈闯出了无敌的名声,代价是二十三处贯穿伤势,七次内伤,四十八次痛到在梦中惊醒,那一年,她弟弟八岁,和别人比剑的时候,手腕被敲肿了,整个薛家上上下下都被惊动。

    江湖之上,诸人皆知,薛家琴霜无泪。

    那一夜却似乎控制不住,跪在母亲的坟前,褐色的眸子直愣愣地睁着。

    即便是哭泣也很安静。

    薛琴霜轻轻活动着自己的手腕,院落之外,已经有淡淡的杀气浮现出来,这代表着家族的追兵再度来临。

    除去了手中的太清和素剑。

    她的后腰处,还别着一柄一尺来长的短剑。

    一点都不起眼。

    可唯有少数人知道,这柄短剑,要比她手中那柄名传一地的好剑,更加地危险许多。

    院落外面,有淡淡的杀机环绕着,有老妪跨着竹篮在卖小食,有奔跑的孩童,和路过叫卖的樵夫,虽然在其他人眼中,依旧是祥和的一幕幕,可是在天下刺客世家传人的眼中,这祥和的一幕实则是步步杀机。

    她违逆了家族的命令。

    将前来带她回去的老妪击伤,必然会引来家族下辖杀手组织的反应,这一点,在她跟着老妪行出扶风城,在她的右手握在了背后那柄短剑剑柄上的时候,就已经明白。

    然后她心中并无一丝迟疑。

    凌厉笔直,一如既往,那老妪被击昏倒下时候,惊愕不解的眼中倒映着的那双褐色眸子,几乎如同冰霜一般,很安静。

    她本就不是情绪很多的人。

    她的心境一如千年前暗杀祖龙的先祖那般。

    然后她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清理现场,伪装线索,转身离开,在她走出客栈的时候,还在不远处的酒楼要了一壶最烈的酒,那酒液如同刀子一样划擦过她的喉咙,带来如同火焰一般的触感。

    她眯了眯眼睛。

    如同平湖般的心境因而产生了诸如‘刺激’,‘痛快’一类的感情,在十三岁那年哭过之后,很少有什么东西能够令她的心湖泛起涟漪,那一夜似乎将她自己最后的软弱留在了母亲的坟前。

    唯独势均力敌的武斗,生死间的拼杀,以及烈酒能够让她的心境泛起涟漪,令她明了,自己是‘活着’的。

    可是,自从两年前之后,她就一直有一个问题萦绕在心间,难以解答。

    所以她不愿如此轻易就离开扶风。

    门外杀气渐渐有些乱。

    似乎有些沉不住气,刃锋和老旧的鲸皮鞘摩擦,发出了细碎的声音。

    薛琴霜抬手,将束发的玉簪取下。

    略有些乱的黑发如墨一般散落下来。

    她仿佛并没有察觉到外面几乎已经不再掩饰的杀机。

    抬手将手中之剑放在梳妆台上。

    右手抬起,从容地将散乱的长发束起,她从不用胭脂水粉,因为她不会,也不需要,感受到院落中渐渐躁动起来的杀机,心中升起来了些许昂然战意。

    模糊的铜镜当中,那双褐色的双瞳流光溢彩。

    薛琴霜将酒壶收在腰间,右手握起那柄素白色的长剑,站起身来,推门而出。

    铮然剑啸。

    随即有剑光明艳,如同天光云海一般斩出。

    ……………………………………………………

    片刻之后,长剑归鞘。

    她未曾去杀任何一个人,而倒在地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她这样做的底气是因为她可以令那柄素白色的长剑从容划过每一个人的喉咙。

    其中一名中年男子咳嗽着支撑起身子来,不敢看薛琴霜的面庞,只是道:

    “三小姐,回去吧……”

    薛琴霜的神色平静,淡淡道:

    “等我想要回去的时候,自然会回去。”

    那男子似乎还准备说些什么,可是胸腹受剑,劲气截断经脉,只是起身就会带来难以忍耐的剧烈刺痛,忍不住半跪在地,张口咳出大滩鲜血,只能够任由那少女自他前面从容离去。

    他知道眼前少女背负着的东西,所以那从容就越发地有重量。

    男子瞳中神采闪烁,终究只能够无能为力,叹息一声,心中升起了痛惜之感。

    三小姐惊才绝艳,世之少有。

    只可惜……

    只可惜。

    薛琴霜右手持剑朝前行去,只是踏出了数步,脚步突然微微一顿,侧身回望,褐色的眸子流光溢彩一般,看向某一处方向,她本只是姿容秀丽的女子,但是这双如同晨星般的眸子,却令其身上多出了一股难言的风姿,道:

    “既然来了,何不出来?”

    “只是不知这次来的是诸多长老中的哪一位?是否是孙老?”

    “最好是孙老。”

    她脸上浮现微笑,左颊处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孙老是薛家外门中第七长老,也是刺客名录上排名第三十七的高手,一手剑术凌厉,是罕见地用长剑刺杀的刺客。

    平波起幻影。

    传来了苍老无奈的声音,那声音中带着些慈和的笑意,仿佛看着闹脾气的孩子,道:

    “啊哟啊哟,阿霜,这样的脾气可不太好。”

    “怎么,我也劝不回你了?”

    薛琴霜脚步一顿,几步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心中战意瞬间消失不见。

    她可以对着许多人出剑,甚至于对着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和兄长亦可以没有丝毫的迟疑,但是对于这位老人家,她却难以升起丝毫的战意。少女抬起眼来,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位白发慈和的老婆婆,那老人一手拄着拐杖,笑容慈和。

    那是她记忆中仅存的温暖之处。

    薛琴霜抿了抿唇,道:

    “阿婆……”

    …………………………………………………

    薛琴霜正坐在位子上,抬手沏茶。

    素净的衣袍袖口滑落,露出了一截洁白如玉的手腕,十指青葱。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茶香袅袅,带着平淡和安静。

    那位面容慈和的老人家坐在了她的对面,看着自己最疼惜的孙女,道:

    “为何……不愿意回去?”

    薛琴霜双眸微敛,手中沏茶的动作不停,只是平静道:

    “为何要回去?”

    “我自小离家,就是不愿和兄弟争那个位子,一直作男装打扮,诸子百家,琴棋书画,皆有涉猎,习练武功,闯出偌大的名气,每到一地,便要找那里的高手去交手,以吸引各派世家视线,让兄长阿弟可以安心成长。”

    “我并无有丝毫不愉,能醉心武道,于我也是大幸。”

    “我本就无意和他们相争,血脉于我,多少有其存在的意义,阿弟也曾在我身后蹒跚学步,兄长也曾手把手传授我剑术精要,但是我现在方才知道,并非每一个人都愿意有我这般的姐姐,回首往昔,竟然越发疏远。”

    “至于父亲,他不过将我看作一柄足够锋利的剑,能够帮助未来的家主,或是兄长,或是阿弟,披荆斩棘,自五岁生辰十三天之后,他再未曾管过我,薛家虽大,不过牢笼。”

    薛琴霜的神色平静,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就像是在说着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但是对面的老人却觉得有些心疼。

    她知道对面少女的心性。

    她素来不是那种会一次性说这么多话的人。

    老人端着手中少女递来的茶盏,沉默了许久许久,看着薛琴霜,自心中下定了主意,哪怕这一次要在家族中闹上个天翻地覆,也不能再让眼前的孩子受那么大的委屈。

    都是薛家的血脉,何必要厚此薄彼,即便,即便是有那一件事情在,但是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心中念头纷乱,老人面上浮现慈和的笑容,道:

    “你啊,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还是说,这是你在对阿婆撒娇?是想要听“这不怪你,你已经够努力了”,还是,‘知道你受了好多委屈,往后不用这么幸苦了’?”

    薛琴霜动作微微一顿,心中终究还是泛起了丝丝涟漪。

    人是某种奇特的生物,有的时候,那些痛苦,那些委屈,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能够全部扛得住,不会露出半点委屈,可若是真正亲近的人,只要一句安慰,便会在心中升起好大的委屈,这一瞬间,似乎连肩膀上的伤口都变得疼痛了许多。

    过去的记忆,一次次因为伤势而在梦中痛醒,一次次浑身染血,一次次挪着残破的身躯前进,唯独用烈酒才能压制住的痛楚似乎在这个时候重新浮现,累加在了一起,仿佛汪洋一般涌动着。

    薛琴霜敛目,微微眨了眨眼睛,褐色的眸子似乎有了一丝水光,但是却很快被收回,抬起面庞,阳光之下,那秀丽的面容上带着令老妇人钻心疼的笑容,道:

    “习惯了。”

    她在笑。

    她说她已经习惯了。

    这样说着的薛琴霜,那褐色的瞳孔却满是空洞,仿佛什么都不存在。

    ps:扣子戏法,前面留下的扣子扣上去,强者之所以强大,必然因为难以容忍的痛苦和血泪。

第八十二章 不知道怎么起标题,你们看(二合一)

    老妇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过去就理应制止薛琴霜的父亲。

    可是她却又做不到这一点,因为那亦是她的孩子,她过去每每尝试开口,就会感受到有如匕首穿心一般的痛楚。

    “这个孩子,名为霜。”

    十七年前,身穿墨色劲装的儿子声音冷得如同一块冰。

    只是稍微恍惚了下,老妇手中之茶已经冰冷,眼神微微动了下,看向前面的少女,叹息道:

    “但是你必须要回去才行……那件事情……”

    她是在劝说,但是感觉到自己的劝说也是极其无力。

    薛琴霜笑了下,仿佛方才的模样只是错觉,秀丽的面容上依旧是从容不迫,道:

    “我知道。”

    “连阿婆你都来了,我是不能对你出剑的,看来,这一次是必须要回去了。”

    “但是,我希望阿婆再给我些时间。”

    老妇人心中松了口气,只要眼前的少女不要再闹别扭,稍微等一些时间,她还是能够做主的,只要这时间不要超过半年时间那般久就好,心念至此,面容放松了许多,道:

    “多长时间……”

    薛琴霜闭目沉思,手掌拂过腰间玉佩。

    这种奇物能够产生作用的距离最多不能超过一郡之地,

    另一枚在拓跋月手中,而据她所知,拓跋月不日便将回返塞北,到时候,这玉佩也没甚么用了……

    少女睁开双目,抬手饮茶,道:

    “五日为限。”

    “若是五日之后,我仍旧未曾等到那人的消息,那便是此生无缘。”

    老妇人声音微微一顿,道:

    “只要五天?”

    她的声音中满是诧异,眼前少女不惜和家族反目,她本已经做好了更长时间的准备,此时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

    “你可知道,这一次离开,你恐怕很难再出来了,你父亲也不可能再让你出来。”

    “那件事情,你必须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在上面。”

    她没有说是什么事情,但是薛琴霜是知道的。

    无论如何,是家族给了她一身的武功修为,她不想也不必要欠下家族什么东西,所以,此事她本也要回去的,是以有了三年之约,只是中间出了岔子。

    想到两年前所经历的事情。

    薛琴霜声音微顿,抬手轻抚了下右鬓处断裂的长发,复又洒然轻笑,道:

    “既然无缘,等五天,或是五十天,又有何分别?”

    “江湖之大,我辈又何需拘泥?”

    手中茶盏放在桌上。

    少女面上神色洒脱,她此时身着白衣,外罩红衫,长发束起,落在肩膀。

    她的腰间别着一把只有一尺来长的短剑。

    看上去,一点都不起眼。

    扶风学宫之外。

    “对了,百里……”

    拓跋月脚步微微一顿,看向旁边的少年,百里封双臂抱起,枕在脑后,偏头看向拓跋月,笑道:

    “怎么了,阿月?”

    拓跋月眸中浮现踟蹰之色,还是叹息一声,道:

    “这些日子要整理行装,借来的书,也看不完了。”

    “待会儿陪我送到风字楼中罢?”

    …………………………………………

    深吸了一口气,又似乎这个动作只存在于了王安风的想象当中。

    两年多前,他曾在这里和人交手,也曾经在这里因为和苏赌徒说话的声音太大,给任老一袖甩出,滚落台阶,更在这风字楼中看过了不知多少的典籍,度过了许多清晨和无人的夜。

    王安风抬起手掌,轻轻搭在门上,正准备开门的时候,那微微闭阖的大门突然从里面被人一把拉开来,五名学宫的学子从里面大步而出,眉宇飞扬,瞧见了王安风,也不在意。

    只是最边缘捧着书的那个少年注意到了王安风抬起未落的手掌,似乎猜到了什么,朝着后者抱歉地笑了笑,然后跟着同窗一起快步离开,低声交流,王安风目送他们远去,被这样一打扰,心里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便散去了许多。

    失笑一声,不再多想,推门,缓步而入。

    就如同是两年前的每一天一样,无论是安静看书的学子,还是说那环绕而上的木阶,都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改变。

    在这个瞬间,王安风心中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只不过是在那木屋里睡了一觉,然后起得迟了些,匆匆过来,打算在这里寻找一处舒服的地方,看完那本未曾看完的书。

    然后等着晚上,星月在天,四下无人,把这里每一级台阶都仔仔细细洒扫一遍。

    熟悉到似乎下一刻,他就能够从那些面庞当中发现认识的人,在朝着自己微笑。

    可惜没有。

    那本未曾看完的书也不知被放到了哪里。

    他的视线自这书架上掠过,落在了风字楼中央的案几和两仪八卦图案上,看到了那身着青衣的老者,神色不由恭谨了些许,紧走两步,行至任长歌身前,如两年前那般,抬手行了一礼,低声道:

    “晚辈见过任老。”

    任长歌抬起眸子,自前面那蓝衫少年身上扫过,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落在了后者的腰间。

    那里有一块如月般的玉佩,正是当年王安风等人自青锋解大长老寿宴上回来之后,他送给后者的,老人收回目光,面上神色依旧没有丝毫的变化,面容方正,一丝不苟,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如同这两年的时间并不存在一般。

    但是这两年终究是存在的。

    于是便有苍老的声音在少年耳边响起,不知是否是王安风的错觉,带着微不可查的欣慰:

    “回来了?”

    第二十一层书阶上,一名身着白色儒衫的少年盘腿坐在木阶上,手中捧着一本孤本典籍,却并未有多少心思在上面,一双眼睛左看右瞧,看到了下面的时候,眼眸微微一亮,抬手拉了拉旁边的同伴,压低了声音,道:

    “哎,你看,那个人似乎没见过啊,竟然能和那位任老说上话。”

    “真是罕见。”

    旁边的学子微微一怔,听到了‘似乎没见过’这几个字的时候,眸子微微亮了一亮,抬眸去看,却只是看到了一名穿着蓝衫,看起来似乎很好说话的少年,并不是自己这两天朝思暮想的少女,不由得意兴阑珊,收回目光,不再在意。

    那白衣少年却依旧很感兴趣,道:

    “不知道是哪一派的先辈学子。”

    “看任老的模样,应该也曾经在这学宫中学艺许久罢?等哪一日,我在外面也闯出偌大的名声之后,也一定要回咱们学宫来,俗话说,富贵必还乡,锦衣不夜行,便是此理。”

    “到时候……嘿嘿……”

    少年畅想着他日归来时候的风光,手中的书却并未翻阅了几页,旁边那学子翻个白眼,觉得这家伙估计是没有那么一天了,就算是有那么一天,下面那位任老大约也是没有兴趣和他多说的。

    发现自己的思绪有些跑偏的迹象,那学子抬手重重敲了下自己的脑门,低声念叨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颜如玉……”

    强迫着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书中内容上,可却又不自觉想到了前些日所见的那一幕,长发飞扬,面庞白皙,彼时少女贝齿轻咬下唇,殷红之血,必已是他此生仅见的妍丽,神色不由恍惚。

    姑娘……

    在这一层在向上环绕半周,对面正站着一位年约三十出头的夫子,看着对面自己的两个学生,一个个胡思乱想的模样,眉头微微皱起。

    用惯了戒尺的右手本能地有些发痒。

    但是他却没有过去,并非是因为用惯了的戒尺不在手边,而是‘做梦’恰恰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们都有,也是最为珍贵的能力。

    等他们稍大一些,便再无心力去做这样肆无忌惮的梦了。

    这名儒家夫子颇有些感慨地笑了笑,视线转移,落在了任老前面,背负木剑,木簪束发的少年,察觉到后者身上深如渊海的气息,不由地双眼微眯。

    藏书守,回来了吗?

    以其惊才绝艳,如今当是已入七品,能入天罡榜了罢?

    复又想到自己也算是薄有天资,可而今已经四十余岁,却仍旧还是在武道六品上盘亘,儒家道理日日参悟,却终究难以更进一步,所谓武道领悟,更如镜中之月,水中之花,可望而不可及,今生恐怕再无半点希望。

    心中不由浮现些许挫败,微微叹息一声,于心中自嘲。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要仍。

    市井俚语虽然粗俗,却当真是有些道理……

    风字楼下。

    王安风和任长歌只是交谈了数句,看到老者已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兴趣,便主动告辞退下,缓步退出老者身周一丈距离,王安风微微呼出一口浊气,双眸闪动,看着那桌案。

    那桌案上总是摆着看不完的书卷,其下阴阳八卦,缓缓旋转。

    这是两年前他来此地就看到的,本以为是风字楼本身的设计,可此时他已经踏足中三品,初步接触到‘意’,‘境’之类,刚才竟然隐有感觉,似乎那些书桌根本不是实际存在的东西,甚至其身下的阴阳八卦,亦是某种气势显化。

    王安风眸中神色略有些异样。

    看着那似乎从未减少过的书,武者的‘势’是心境衍化,若是必须要看完书才能够走出,那任老岂不是故意将自己囚禁于此,每看完一本,便会重新多出一本,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再踏出学宫一步,几乎堪称自囚。

    他看着那玄奥非常的八卦阴阳,仿佛看到了一座坚固的囚笼。

    老者端坐其中,一丝不苟地做着无用之功。

    做了十年,二十年,甚或还会继续下去。

    他竟感觉到了一丝悲凉。

    王安风收回了目光,未曾继续深究下去,前辈们的选择自然是有其道理,他没有经历过那些刀光剑影的往事,无论如何无法明白,而且此时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收束心中杂念,双眸微阖,内力缓缓运行。

    旁边有学子来往经行,看到他闭目站在原地,多少有些好奇。

    其中一名身穿兵家衣物的少女正在偷眼打量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了一丝凌厉之气,将她骇了一大跳,险些叫出声来。

    刹那间仿佛有两口冷冰冰的长剑铮然出鞘。

    难以遏制的锋芒升起,令此时看向王安风的人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险些停跳,脖颈后汗毛竖起,仿佛被人用利刃架在了脖子上一眼,不由得面色微微发白,急急移开目光,不敢再看。

    少年眸中,流光亮起,黑瞳几乎微有透明质感,视线瞬间横扫,将整座风字楼中的每一个人都映入眼帘,这如同神剑出鞘一般的瞳术一瞬即收,王安风的眸子微微有些发红,不受控制渗出了些泪水出来。

    赢先生传授的瞳术有二十八重之多,这一层次,他也是初步涉猎,因为想要尽快找到梦月雪,强行运气使用,反倒吃了些苦头。

    不过在方才短短一瞬时间,他已经将这楼中借阅书籍之人尽数粗略看过一遍,并未曾发现梦月雪的身影。

    微微皱眉。

    难不成梦姑娘恰好回了客栈?

    王安风并未往川连已经痊愈的方向去想,只是当自己来得不巧,恰好没能和梦月雪撞上。

    想了想,厉老三飞鹰传讯的时候,也曾经在信笺上提及自己所住的客栈,于是顾不得去寻学宫中的相熟之人,朝着任老抱拳行了一礼,转身而出。

    才进来没有多长时间,便又匆匆离开了风字楼,王安风稍微辨认了一下方向,运起身法,朝着那客栈行去,将心中去找百里封等人的念头,以及在风字楼看完那一本书的念头压制下去。

    再没有解决了川连梦月雪之事的时候,他没有太多心思旁顾。

    而在他离开风字楼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之后。

    “阿月,你这些书都看得下去啊?”

    身穿兵家劲装的百里封背着陌刀,双臂抱着一堆厚实的典籍,砸了砸舌,拓跋月看他,眉目中有些好笑,在少年后脑勺拍了一下,道:

    “你知道什么?”

    “比起你脑袋里那些打打杀杀的武功秘籍,这些东西才是真正的宝物。”

    “只是可惜,风字楼里那么多典籍,三年来,也没能够看了多少,这里还有好些没能看完,可现在必须要还回来啦。”

    “剩下的几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想了想,今日将学宫中事情一次性办完,之后,也就不来这扶风学宫了。”

    说到这里,拓跋月眉目中,多少有些失落。

    百里封笑着安慰道:

    “你若不来,那我今日之后,也就不来这里了。”

    “至于夫子那老头子,我哪天请他好好喝上一顿酒,额,不过,等会儿我可能不能陪你了,我得要去挂职的地方招呼一声。”

    拓跋月笑道:“你放心,有人来接我的。”

    两人行入楼中。

    王安风自客栈中出来,眉头皱起,于此时,耳畔响起了公孙靖的声音。

    “少主,梦姑娘的消息……”

    片刻之后,王安风心中重重松了口气,仿佛肩膀上的重压此时终于卸了下去,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想了想,却未曾回返客栈。

    而是径直往学宫处行去,脚步轻快,心中想着,不知自己在学宫处的木屋,是否还在,是否已经被人住下?

    他走得颇为缓慢,带着一种怀念的轻松去看周围的一草一木,前面不远处传来吆喝的声音,一名异族壮汉坐在车辕上,甩动鞭子。

    拉车的异马长啸嘶鸣,有个路过的孩童似乎吃了一惊,摔倒在地。

    拓跋月坐在马车里,从学宫中借出来的书还了回去,连心都空空落落的。

    双目闭阖,疲惫地靠在了座位上。

    别了,学宫。

    马车左边的窗帘被风吹起,路边逆着马车的方向,行过一位身着蓝衫的少年剑客,正在俯身将一个孩子扶起。

    车帘落下,车夫甩鞭。

    马车疾驰而过,只在路上掀起灰尘。

    路边的少年直起身子,轻轻拍了拍前面孩子身上灰尘,脸上浮现清淡笑意。

    路边人群,熙熙攘攘。

    这本就是寻常一日。

    ps;长章节奉上……

第八十三章 此刻,正是结缘之时!(万字巨章)

    王安风在一处院落前站着站了许久。

    一手提着壶好酒,真的是好酒。

    整个扶风城,整个扶风郡都是一等一的好酒。

    他过去就想要买的,可是那时候没有钱,也没有理由,现在他是扶风第一大帮的少主,不再缺银钱,也不必再费尽心思去找什么理由。

    故人两年久别重逢,不就是最好的理由?

    她那么喜欢酒,应该很欢喜罢?

    王安风的嘴角不受控制浮现丝丝微笑。

    抬手敲门。

    这是薛琴霜当年所住着的院落,可不知为何,无人应答,这两年来,因为需要闭关苦修,赢先生根本不允许他自居住的山村来这扶风郡城,当时所想,很快便能够过去,可未曾想,此次修行,竟然用去了两年多的时间。

    “是不是出去了?”

    王安风收回敲门的手,自心中思考自己这次过来,是否有些过于唐突?

    或许应该如同过去那样,先去寻百里封,百里封再去找来拓跋月,然后由拓跋姑娘再来将薛姑娘找来,四人同聚,想了想,却又觉得,此刻应当不必如此,再说,若是自己离开的时候,薛姑娘恰好回来,岂不是浪费时间?

    不过,她会不会着恼?

    王安风靠在薛琴霜院落的墙上,头颅低垂,等着在他心中可能下一秒钟就会回来,下一刻就会自小道另一边儿走来的少女,自脑海中想着,自己应该说什么,还是说,只是笑一笑,只当两年时间未曾存在过。

    从正午,等到了日落。

    随后,月上中天。

    玉兔西坠。

    金乌东升。

    “你是……安风?!”

    苍老的声音在王安风的耳边响起,数年来,罕见地未曾因为其他事而不回少林寺的王安风抬起头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现在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晨露沾湿了黑发,有些柔软地落在肩膀上。

    对面那人似乎终于确定了王安风的身份,紧走了两步,还没有靠近,便有一股混杂着油脂和铁锈味的气味扑面而来,几乎令王安风下意识朝后暴退,可那老者速度比他似乎还有快上两分,脚步一踏,在身后拉出幻影,直接出现在了王安风的身旁,一把将少年的手臂把住。

    老脸笑得开心,傅墨上上下下打量了下他,道:

    “哈哈,果然是你!”

    王安风的视线有些恍惚,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形。

    明明只是熬了一宿而已。

    或许是昨日所用瞳术,对双眼刺激太大。

    少年只能将原因推到了武功上,此时他也终于看清楚了眼前老者的模样,记忆逐渐鲜明,后者一身墨家夫子的黑色长袍,几乎被机关油污弄得看不出真容来,可是那张脸庞却和两年前一同前往青锋解的时候,没有半点变化。

    时间虽然残酷,却似乎未曾在这位老者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只是不知道,眼前的夫子,是否还是如同当年那般,不喜欢离开自己的屋子?

    不喜欢出远门?

    王安风站起身来,右手仍旧还提着那一坛酒,呼出口气,行了一礼,笑道:

    “傅墨夫子,许久不见,还是这般精神啊。”

    老者却未曾如他所想那样回应,反倒是如同被触及什么伤心事一样,大倒苦水,道:

    “精神什么啊,精神……”

    “你们年轻人出去闯荡,自然是精精神神的,我一个老人家了。”

    “自从百里封和拓跋丫头走了以后,我这儿就孤零零的,往日薛家那丫头来得最勤快,可半月前她那该死的家族派了个老婆子过来,把丫头带走了……”

    咔擦!

    酒坛落在地上,窖藏了十年的醇酒,那种香气伴随着流动的酒液而弥漫在空中。

    傅墨的声音戛然而止,看向前面的王安风,发现后者的面容有些苍白,不由有些不安,不知道知否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压低了声音,道:

    “怎,怎么了?”

    王安风呆滞了半晌,眸子动了动,看向傅墨,嘴唇微张,道:

    “薛姑娘……走了?”

    傅墨瞪着眼睛,不解回应:

    “啊,啊……”

    “走了啊。”

    …………………………………………

    扶风郡城今日的守备极为严苛。

    身着官服的严令拉了拉衣领,有些不适应这身衣服,他平素只穿着寻常捕快喜欢的朱衣,腰胯长刀,可现在换做了这一身衣服,连刀也给换成了仪仗所用。

    依仗所用,那有什么用?

    严令心中思绪乱飞。

    作为年少时候,曾经是地煞榜榜单上的才俊,他的武功是真真正正见过血的,根本看不起什么仪仗刀,如今上任三年,死在他手下的悍匪也有许多,对于所谓的仪仗刀剑就越发地看不起来。

    没有开锋的刀。

    造得再威风,看上去再如何奢华,有什么用?

    严令无趣地打了个哈欠。

    旁边的扶风副总捕祝建安看得嘴角微微抽搐,压低了声音,道:

    “严令,你小子,老实些。”

    “今天是什么时候,你到底晓不晓得?”

    严令懒散抬眸,他的黑眼圈越发严重,那双眸子却越见锋利,此时像是收敛了爪牙,趴伏在青石上打盹的猛虎,收敛了锋芒,回道:

    “晓得晓得。”

    “不过,大人,甲字十七号的案子,还有三个疑点,你晓得吗?”

    祝建安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严令收回目光,看着远处出现的依仗,面上神色多少郑重了许多,现出几分少年时候的方正。

    他这段时间所忙的事情,很多都是因为这些人要来,包括担心薛家之人未曾全部离开,也是因为此事,虽然说,薛家当年有从龙之功,和大秦皇室的关系一向融洽,但是作为以刺杀祖龙而成就威名的刺客世家,他们多少还是需要忌惮一二。

    上位者想要去做,但是碍于道义不能去做的事情,就是他们这些下属的事情。

    远远有人高呼。

    “皇长孙殿下到……”

    “百官迎驾!”

    严令收敛心中杂念,并着周围的那些同僚,一同拱手,行礼。

    身着官服的扶风官员垂袖行礼,那色泽暗沉,绣以云纹的广袖连成一片,倒是蔚为壮观。

    即便那车驾距此地还有里许距离。

    此为礼。

    青年自心中嗤笑。

    ………………………………………

    “拓跋月那丫头要回部族里面去啦,百里那臭小子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边关,嘿,明眼人都知道那小子肚子里是个什么想法。”

    “薛家丫头,给族里的人带走了,没法子,他们那一族规矩严苛地很。”

    王安风神色平静走在扶风的道路上。

    脑海当中方才和傅墨夫子交谈时候,后者所说的话,不断地浮现出来。

    “你想要去寻她?”

    彼时老者把头摇得飞快,道:“他们那一族,天下人都知道在何处,可被天下一等一的阵法护着,旁人根本找不到,就算是三品宗师,也得要花费老长时间,搞不好还会被薛家以为你别有用心,对你出手。”

    “我劝你暂且放下这个心。”

    王安风双目微阖,以自心心境将杂念排除。

    面容恢复了沉静,仿佛无波之湖,行了数步,却又发现手中还提着那原本系在酒坛上的绳索,那绳索上还有一块挺大的瓦片,拖在地面上,行走时发出刺耳声音,引来旁人回顾,可他身为六品武者,竟然未曾发现。

    心中哂笑一声,手腕一动,将这酒坛碎片拉起落在手中,随手一震,直接内力震碎。

    多少有丝丝苦念在脑海中升起。

    半月之前,

    半月之前啊……

    呵……若是他一出山便径直来这扶风郡城当中,去寻自己的好友,应该还能够见得到百里封,见得到拓跋月。

    应该还能够见得到薛琴霜。

    可是王安风却又觉得,即便是知道这个结果,重来一次,自己恐怕还是会做出一般无二的选择。

    川连和梦月雪亦是朋友,若是没有他,很有可能就会直接死在不老阁追杀之下。

    如何做择,根本无需要迟疑。

    可难受还是难受……

    王安风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抬起头来,竭力将脑海中的思绪扔出去,无论如何,这一次不过只是短暂的离别,又非死别,往后总有机会再去找薛姑娘,恰在此时,在他身后,传来了马蹄声音,和高声的呼喊。

    “退避!”

    “退避!”

    王安风神色未变,在那手掌即将推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如同幻影,朝后退出三步。

    腰胯战刀的禁卫排列两边,将百姓拦在了后面,因为在此之前,早已经张贴了布告,所以百姓并未有什么骚乱,只是安静站在了禁卫身后,瞪大了眼睛,看着大道上缓缓行来了的明黄色车辆。

    前后皆有禁军将士开路,身穿大秦明光铠,手中所持陌刀比起战场杀伐之器更具威仪,正是仪仗所用,每位将士皆是英武不凡,身子魁伟,背系血色披风,仿佛天兵神将下凡,引得扶风百姓暗暗发出赞叹声音。

    拉车的是九匹龙血异兽,双眸金色竖瞳,踏步行走之时,肌肉如同水波,其上隐隐有细密鳞甲,宛如龙鳞,踏足之处,水气汇聚,形成了犹如实质的云雾。

    两骑纵马,自大道上奔出,战马上有威武将士高呼,道:

    “殿下下令,百姓无需多礼!”

    “殿下下令,百姓无需多礼!”

    车驾当中,身着明黄色蛟龙衣的少年眸子微亮,笑道:

    “这样如何?”

    在其旁边,立着一位年过半百之岁的男子,面白无须,一双眼睛总是笑眯眯地,身上所穿衣物虽然色泽暗沉,但是却颇为不凡,其上所修异兽威严异常,闻言行了一礼,道:

    “殿下所行,自然是好的。”

    其声音略有尖细,却不会令人感觉不适。

    笑起来的时候,双眼眯起,极为可亲。

    少年颇有些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却又为了皇家威仪,不得不憋住,做出了一副老成威严的模样。

    这男子笑眯眯地立在一旁,看着车帘外。

    马车行过之时,便是大秦的百姓,大秦的威仪,他作为一代老臣,亲眼看着大秦自勉励支撑的局势下强盛起来,心中思绪之复杂,旁人根本难以体察,即便是旁边的皇长孙也无法体悟到一二。

    这天下,是过去的大家一起一刀一剑,拼杀出来的江山。

    他的心中,复杂,感慨,终究化为了缅怀。

    恰在此时,他突然发现一人未曾如同其余百姓一样恭敬看着车驾,而是孤身逆着车驾的方向行走,那张面庞一瞬即逝,车中男子却只觉得心脏微微一顿,总是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开小半,露出了一双森白色的眸子。

    如同冬日雪中白骨,竟然没有丝毫的黑色,令人一见心悸。

    皇长孙未曾察觉旁边大太监的异状。

    这名大太监是其祖父尚且还是少年时候就陪在身旁的心腹,一身武功更是超凡脱俗,不是寻常人物可比拟,当年更是伴随在当今皇爷爷身边纵马杀敌。

    他很是放心。

    龙马拉车,稳步向前,虽其从容,速度却丝毫不慢。

    过去数息时间,大太监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心脏的跳动依旧那般剧烈,他所修行的武功乃是断阳取阴的法门,自身为人的体征本来已经被压制到了极限,可是此时却根本克制不住。

    面上神色依旧。

    脑海中那张侧脸却不住回放,身为半步宗师级数的武人,他绝不可能看错。

    “那个人……他留下了子嗣?”

    大太监心中一时只剩下了震动。

    随即却又止不住升起了另一个诡异的念头。

    搞不好不是子嗣。

    是当年那少年假死脱身,想了什么旁人想不到的法子续了命,一直活到了现在……

    如果是他的话,还真有可能。

    皇长孙抬眸,突然发现旁边那被人暗中称之为笑虎的男子嘴角微微挑起,不知是否是错觉,这笑容要比起寻常时候真实很多,似乎从水中之月变得触手可及,里面带着他不能给理解的思绪。

    那笑容一闪即逝,变回了原本笑眯眯的模样。

    这一日,大秦皇帝长孙,李长兴,按惯巡视,行至扶风郡城。

    百里封和他的夫子饮酒至大醉。

    扶风边城。

    薛琴霜盘坐在床上,看着远空的月色,抬手轻轻抚了下鬓角的断发,缓缓呼出了一口浊气,神色平静而坦然。

    还有三日。

    王安风孤身一人坐在风字楼后的木屋外面,看着满天繁星。

    体悟到了数年未曾感受到的孤独。

    ……………………………………………………

    这是来到扶风郡城的第三日。

    王安风似乎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放下,神色平静,起身,洗漱,拿着蘸过了温水的棉布,将背后木剑轻轻擦拭一遍。

    他擦拭地很仔细,伴随着平缓而又节奏的动作,心中杂念缓缓收束,复又抬手,将这剑重新背负在了背后。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告诉自己。

    之后有机会再去找便可以了,无论是薛姑娘,还是百里封,或者拓跋月。

    只要大家都还活在这个天下,就肯定能有一日重逢。

    当务之急,既然已经来了扶风城,那么拜访几位故人,随即前往风字楼中,闯过三十层,之后寻找酒自在前辈,酒自在前辈见多识广,定然是知道如何进入薛家的方法,拜访故人的时候,恰好也可以询问一下可否知道百里等人的行踪。

    心念至此,安稳下来,缓步踏出。

    上一次他离开的时候,将这木屋锁上。

    这一次,却根本没有去管。

    仿佛这里的主人不过是去了风字楼中看书,中午的时候就会呼朋唤友,回到这个小小的木屋前面,然后淘米做饭,争争吵吵。

    他去拜访了傅墨夫子,去拜见了风字楼的任老,然后去了刑部,见了严令。

    在此之后,便准备去闯扶风城的扶字楼。

    他也不准备多闯,就只打算闯到三十层便可。

    偌大的扶风郡城,此时只能让他感觉到疏离,只有让自己像是陀螺一样转起来,才能够将那种错过故人的空旷感觉驱散掉。

    扶风刑部。

    严令听到王安风的询问,神色略有古怪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下他,道:

    “你想要之去找百里封他们,这没有问题……”

    “他既然在边关,我可以帮你去问,去打听他选择调去的是哪一处关城,据你所说,那位拓跋姑娘和他在一起,也容易找到,可是,薛家那位……你还是,还是勿要再念了。”

    严令抿了抿唇,眉头皱起。

    关于薛家,因为最近所掌管之事,他也知道了不少,所以更为明白王安风所想的事情是多么的天真。作为刺客世家,向来只有他们去寻其他人的份儿,想要进入薛家,要求极为严苛。

    况且……据他所知,那件事情……

    想到了那一件事情,严令心中有些迟疑,但看到眼前王安风有些低沉的模样,还是开口解释道:

    “因为已经太迟了。”

    “太迟了?”

    王安风微微一怔。

    严令点头,道:

    “对,太迟了,以高明武者的脚力,此时恐怕已经快要回到薛家所在之处,而薛家和大秦关系算是融洽,我恰也知道,薛家的秘境即将开启,你所认识的那个人,便是要进入秘境的成员之一。”

    “这件事情,恐怕不是短时间能够结束的。”

    “薛家,也不会让人干扰这件事情,此次一别,你若是要去,起码要等五年时间,按照往日经验,五年时间,那人无论如何也应该出来了。”

    严令思考了过去典籍中的线索,给出了一个相当保守安全的时间段。

    王安风的双眸瞪大,猛地起身。

    “五年?!”

    原本平定下来的心境仿佛在瞬间被砸成了稀烂,严令瞳孔收缩,眼前少年心境激荡之下,身周竟然开始扭曲,产生了微弱的异象,令他本能受激,几乎下意识有了拔刀的冲动,额上不觉渗出冷汗。

    仿佛眼前不是少时相熟好友,而是某种被彻底激怒的猛兽。

    过去了数息时间,王安风的呼吸略有些粗重,双眸神色闪烁,重又坐回了座位上,道:

    “抱歉,严大哥,我失态了……”

    “只是想到故友要足足五年时间了无音讯,是以心中激荡。”

    实际上,是七年,甚至于八年。

    王安风双眸神色闪动。

    严令呼出口气,道:

    “无事,不过,我方才想到。”

    “想要再见一面,可能很难,但是,若是要令他知道你在此安好,却还有其他法子,若是要说,眼前便有一个。”

    王安风神色微怔,道:

    “是什么?”

    皇长孙来扶风郡城,乃是大秦惯例。

    第一日祭祀,第二日听政,第三日,有扶风大比,但凡习武之人,皆可以上前来战,凡可胜,皆有所赏,若能连战皆胜利,则可载入榜单,宣告于四海。

    那便是机会。

    严令身着广袖官服,立于队伍当中,耳畔已经奏起了浩乐,端庄而大气,尽显皇室之威仪,皇长孙李长兴端坐于上首一侧,身着明黄衣衫,另一侧坐着扶风郡的柱国大将宇文则,神色威严而冷峻。

    那柄神兵破断,正拄在旁边。

    只是坐在旁边,便仿佛立着一座高耸入云,孤傲超凡的孤峰,带来难以言喻的强大压迫力量,此为盛事,武者不少,却罕有武者敢于直视这位治军极严,声名在外的名将。

    有七十二柱国之一镇压,无人能在今日掀起丝毫的风波。

    两人下首,百人击鼓,百人鸣钟,复又有百人抚琴。

    钟鸣鼎食,现古帝王之礼。

    正是大秦入阵曲。

    扶风演武场上,已经站立着一位出身于军中的宿将,身材高大,手持战刀。

    这正是今日第一位出场之人,是禁军中一名校尉,武功七品。

    今日,唯独战胜他的人,才能够继续在这演武场上呆下去,也唯独战胜了他,才算是这一次扶风大比的开始。

    奏乐毕。

    高坐上首的皇长孙自旁边人手中接过玉杵,轻轻敲击了侍女所捧玉质编钟之上。

    清脆悠扬的声音响起。

    仿佛火星坠入了沸腾的油锅当中,整个扶风演武场上的气氛瞬间火热。

    其上那名武将右手一振,手中之刀刀锋扬起,指向了下方众多武人,缓声开口,如同猛虎咆哮,道:

    “请!”

    严令看着左右,到处皆是涌来围观的武人百姓,周围的酒楼亦是坐满了人,却始终不见那熟悉的身影,眉头不由得紧紧皱起。

    那家伙,去哪里了?!

    ………………………………………………

    “驾!”

    “该死!”

    一名异族壮汉坐在车辕上,手中握着马鞭,可是马车却难以向前半分,不爽快地重重一鞭子抽击在空中,发出了一声脆响,转身撩开了车帘,看着里面那位身着红衣的少女峰,双手交叉在胸前,行了一礼,闷声闷气地道:

    “大小姐,我们走不动了。”

    拓跋月微微皱眉,掀开旁边车帘,看到周围熙熙攘攘,竟是远远比寻常时候的人多。百里封身为兵家守将麾下之人,今日完成了最后一次执勤任务,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可看着眼前这模样,还不知道得等几个时辰才能够出得了这扶风郡城的城门。

    拓跋月看了眼并不是很遥远的城墙,呼出口气,叹息道:

    “没有办法,约定好的时间,恰恰撞上了大秦皇长孙出行。”

    “这些人大多都是想要去看扶风大比罢,走过这一段便好……”

    她看着这熟悉却又因为太多的人而显得有些陌生的郡城,右手从腰间那白玉玉佩上拂过,心中不觉升起了黯然之色。

    仍旧未曾遇到。

    此去边关,恐怕也没有办法遇到安风。

    终究是负了薛姑娘啊……

    想到这里,她心中突然升起来了对于王安风的恼火,恼他为什么一去两年,了无音讯,恼他为何和薛姑娘彼此有意,却非要错过。

    莫非这便是天命?

    所谓缘法?

    叹息一声,拓跋月自心中升起来了许多无力。

    那异族大汉俯身行了一礼,道了声诺,放下车帘,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憋着一口气。

    扶风郡城,原来是有这么多人的吗?

    往日怎么未曾发现?!

    手中的鞭子甩在空中,发出了噼啪脆响,可自家马车只是用比起孩童蹒跚学步的速度超前挪移,令这壮汉心中体悟到了前所未有的憋屈。

    耳畔似乎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

    “哈哈哈,还有谁上来,谁还敢与我一战!”

    场上武者已经换去了数人。

    这种武者大比,其实是对帝国皇室展现出本郡尚武之风,必然不可能持续多长的时间,比起真正的鏖战,如何能够展现出武者风姿方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每每有人得胜,便会得到众人大声欢呼喝彩。

    上则有帝国皇长孙垂目以观,下则是武者畅快交手。

    百人奏乐,从未停止,雅乐之音,威仪浩大。

    歌舞升平。<>  无需要任何美酒,便能够令这满城的百姓醉倒,足以令扶风郡城醉倒,皇长孙坐在上首,看着下面到处都是的人,心中紧张,却未曾表现出分毫来,暗暗咽了口唾沫,微微呼出口气,朝着旁边之人偏了偏头,轻笑低语,道:

    “看来,今日应当无事。”

    旁边大太监微笑应下,可是心中却又有些不以为意。

    这感觉没有任何的由来,但是却一直在他心中盘旋不定,未曾消散。

    那个人的子嗣在的话,没有事情发生反倒是一种令人不习惯的事情……

    但是一直到最后的结束,也维持发生什么事情,严令眉头皱起,大太监却觉得有些不大习惯,仿佛一拳蓄力,直接打到了空处。

    此次比斗,已经快要结束,旁边史官着笔,准备将这件事情记录下来,可是又有些头痛,不知道在这之前,应该写些什么事情,天现虹霓?路有异兽?

    总归要有些异状才行,否则如何彰显皇家威仪,彰显皇长孙天命之所归?

    恰在此时,他的耳畔突然响起了一声并不那么和谐的声音。

    是鼎声。

    但是和下方所奏的雅乐不同,更为雄浑浩大。

    严令也微微皱眉,他出身世家,虽然木讷,但是琴棋书画,其实皆有涉猎,自然听得出这不谐之音,却又未曾当做什么事情,只当是哪一个倒霉的乐师,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下犯了绝不应该出现的错误。

    那声音再度响起。

    越发浩大!

    这一次,就连寻常百姓都察觉到了,目光从最后的武斗上收回,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方才还算是一片祥和的场景中便出现了许多的杂音。

    坐在上首的皇长孙微微皱眉。

    发什么了什么?

    但是那声音,在此时听来,却是如此微弱,而且,只是响了一次,可是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心中有些异样的在乎,为了大秦皇室的威严,不曾表现出什么异状,却侧耳仔细聆听。

    可那声音似乎只是他自己的幻觉。

    耳畔依旧是只能够听得到那早已经听腻了的大秦雅乐。

    李长兴心中颇为觉得无趣,收回注意力,看着这最后即将结束的一幕,心中隐隐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终于,要结束……

    当!!!

    恰在此时,浩大的鼎鸣之音,轰然炸响,其声势之大,几乎将皇长孙李长兴的大脑震荡地一片空白,仿佛累积了许多次的力量,终于没有了丝毫的掩饰,如同虎咆龙吟一般,在天空当中滚滚而过,将下方三百人齐奏的雅乐。

    彻底压制!

    史官的手掌微微一颤。

    手中之笔,滴下了重重一滴墨水,在手中宗卷上留下了极为此言的痕迹,但是他却未曾在乎,或者说,此时有另外一件事情,彻底将他的注意力吸引。

    史官的面容先是微微一白,随即便被兴奋的情绪,涨得通红。

    能够压下百人齐奏的鼎声?!

    那,那是……

    一直冷着一张脸的宇文则神色微变,猛地站起身来,吸引了周围众人的视线,他转身看向扶字楼的方向,狭长如刀锋一般的眸子凌厉异常,冷肃道:

    “是谁在闯楼!!”

    声音并未加以掩饰,或者说,因为某种原因,宇文则故意令自己此时的声音有了三分穿透性,在许多百姓的耳畔响起。

    如同是巨石狠狠砸入水面,掀起了万丈波涛。

    汇聚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扶风城演武场,瞬间死寂下去,唯独有那百人奏乐,仍旧响起,只是不知为何,似乎多出了三分有气无力的味道。

    严令的眸子微微瞪大,在他心中,一个念头浮现出来,将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可是与此同时出现的另外一种情绪,却令他的血液疯狂加速,令他的身躯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栗。

    大秦扶字楼。

    乃是由大秦开国之帝设立,其中留有七十二开国之臣的兵器,会根据踏入武者的修为压制武功出手试探。

    高有百丈,百层楼。

    抬手可摸云。

    而鼎鸣之音,唯独踏上前三层的时候,才会出现。

    而第三层的对手……

    七十二名大秦铁骑的幻影。

    宇文则的双拳紧紧握起。

    方才那一声,是第二次鼎鸣。

    骚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平息。

    整个扶风,几乎每一个人都在这个时候摒住了呼吸,一双双眼眸抬起,死死地盯着那一处百丈高楼,双瞳之中,隐隐尽数都是火热之色。

    那楼层层直上,飞檐翘起,有虎兽蛰伏其上。

    其下系以金铃,金铃之下有赤色绸缎。

    此时正狂舞。

    烈烈如火。

    不知过去了多久,可能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或许是一个时辰,更为浩大,仿佛要宣告眸中隐秘存在的钟鸣之音,自扶风扶字楼中轰然乍响,横扫天地。

    皇家浩浩威仪,尽数被武者之血勇,压制而下。

    最上层!

    死寂了片刻之后,难以遏制的欢呼声音,响彻了整个扶风郡城。

    扶字楼中。

    一只脚掌踏在楼梯上,缓步向上,右手持剑。

    那剑缓缓归入剑鞘当中。

    脚掌抬起,留下了鲜血般的痕迹,王安风缓步向上,身上蓝衫已经染血。

    双目微阖。

    缓步向上。

    五年加两年,已经是七年。

    七年不见。

    七年。

    足足七年!

    王安风突然发现,他有的时候也很自私。

    他不想要自己从那个少女的世界里消失这么漫长的时间。

    有缘无分?

    君子顺天应时,但这若是我的天命……

    有剑鸣之音,裹挟雷霆,于鞘内嘶鸣。

    王安风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双眼平静而坦然,仿佛正在看着星辰漫天。

    我拒绝。

    最起码,最起码……

    少年的底气突然没有那么足,有些心虚。

    要告诉她。

    我回来了……

    ………………………………

    当那身影出现在最上层。

    整个扶风城的人在这个时候,似乎都秉住了呼吸,

    登上第一层的人,可以有资格勒石刻功,那是无上的殊荣,上一次如此盛事,已经是三十年前,那时候,一名道号为空的道士,用了盏茶时间,破楼而出,盛名响彻天下,后十五年,镇压天下。

    自那一位以来,年轻一代。

    这还是第一个。

    守在这里的是一位身着儒家长衫的中年书生,此时他的身躯几乎有些颤抖,看了一眼外面,密密麻麻的人头,视线汇聚,几乎是比他见到过最最厉害的剑术还要凌厉,亏得他是个六品的武者,此时也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头晕目眩。

    可他还记得自己应该要做些什么。

    他抬手,不知为何,有些哆哆嗦嗦朝着王安风行礼,道:

    “敢问,敢问少侠名姓。”

    “扶风学宫,藏书守。”

    “王安风。”

    王安风站在扶字楼的塔顶,下面到处都是人,密密麻麻的。

    那文士稳住心境,深深吸了口气,复又问道:

    “少侠是要现在刻字,还是再则他日。”

    “现在。”

    “那,敢问少侠,要刻何字?”

    王安风的面庞浮现丝丝红色,他本就不是喜欢这么多人在场的性格,脑海里面无数的念头浮浮沉沉,在他的胸膛当中涌动,他有很多的话想要说,可是现在,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文士满是不解。

    王安风呼出口气,将心中那无数的念头都压制下来,即便是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即便是有日日思念,可相遇的时候,肯定还只是轻轻一笑,道一声好久不见。

    所以,此时他也只是轻声开口,也只是如同寻常偶遇时候一般,道:

    “薛家琴霜,两年不见,可还安好……”

    那位文士似乎是没有听清楚,似乎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持笔的手腕微微一顿,看向王安风,道:

    “少侠,你要刻什么?”

    王安风深深吸了一口气,以为自己自己的声音太小,双目看着下面一眼忘不不到边儿的人,提高了自己的声音,道:

    “薛家琴霜,可还安好?!”

    他的面庞涨得通红。

    他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百姓,看着里面有好多好多姿容秀丽的世家少女,其实薛姑娘可能也并不是那么美丽,满天下,整个大秦,可爱美丽,让人动心的姑娘有很多很多,可他只喜欢那一个姑娘。

    他也只盼着那一个姑娘喜欢,旁的都不要。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瞪大了双目,仿佛要将两年多来的思念一次性呼喊出去。

    “薛家琴霜,可还安好?!”

    那文士的心脏险些跳出了嗓子。

    他在这个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的名字,很有可能因为这少年不讲道理的行为,彻底留在了青史之上。

    他转身,提笔,运尽了全身气力,稳稳写下了第一笔。

    气力透过青岩。

    竟是以往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

    下方,皇长孙瞪大了眼睛。

    他看着那站在扶字楼顶端,锋芒毕露的少年,如同看着一个在写满了礼法二字的书卷上张牙舞爪的怪物。

    三十年来,年轻一代第一个踏上了百层塔顶的侠客,还挑在了皇长孙出游的时候,几乎像是狠狠地打在了皇室的脸上,这种狂傲的行为,这种将会以大秦之力,一日夜间,通告天下的挑战。

    这种留名史册,抒发己身志向的机会,竟然会用来写这样一个荒谬的话?

    其他先辈都是写得纵横天下,以剑通神之类……

    哈?疯子吗?!

    他看着那塔顶上蓝衫染血,右手持剑的少年,低低骂出声来。

    旁边大太监忍不住笑出声来。

    当年皇上看到那一位的时候,第一句话,似乎也是这样……

    距离此颇远之处。

    城门,拓跋月等人终于冲出了甬道,方才松了口气,自车厢里出来透一透气,却在耳畔传来了欢呼的声音。

    “薛家琴霜……”

    拓跋月微微一愣,随即在确认了自己未曾听错之后,猛地扭头去看。

    已经有大秦力士,于百层塔下振臂而呼。

    皇长孙的禁卫手持依仗陌刀,重重砸在地面上,形成了粗犷而勇武的曲调。

    史官持笔,满面涨红。

    高楼之上,文士如疯魔了一般,倾尽全力,将那一行字刻下。

    这是整个大秦立国三百来年,最为荒谬也最为豪放的行为,阳光之下,力士高呼,百姓相合,那声音几乎如同波涛一般,席卷过这天空,这大地,席卷过每一个人的耳畔,将少年心中的不甘道出:

    “扶风藏书守,王安风,踏百层楼,勒石刻功!”

    “所刻之文……”

    拓跋月恍然出神,听到了最后的一句话。

    那声音无比地雄壮,在她耳边听来,却又那么温和,那么地胆怯。

    就仿佛两年多前一样。

    这礼貌而含蓄的问候里,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品评出来的思念。

    他说……

    “薛家琴霜,可还安好?”

    拓跋月呆了好久好久,然后噗呲一声笑出声来。

    仿佛用尽了此生最大的力气,右手猛地抬起,握住了腰间的玉佩。

    然后,重重砸在地面上。

    ps:唔,毕竟是武侠,我呸呸呸,科幻小说,主体还是主角的成长和冒险的。

    这种剧情,往后不会这么用力刻画了。

    其实这里也有很多其他重要线路和人物的。

第八十四章 有风起(四千字章节)(1/1)

    玉佩碎裂。

    以阴阳家之术,合天地四时封印于宝玉当中的灵韵瞬间破出,未曾有过丝毫的迟疑,便以纵然是宗师难以比拟的速度,瞬间横扫而去。

    越过苍茫的大地,越过孤耸的高峰,越过山川和湖泊,越过冰峰的河流。

    只为了寻找到另外的半份灵韵。

    “哪里来的风……”

    “真真好大风!”

    马车周围,急着进程的百姓们被一阵突如其来,毫无半点道理的风给刮了一脸,发出了阵阵抱怨。

    拓跋月的呼吸急促。

    她的黑发随风微微拂动着,她看着前方,似乎能够看到那如同太阳一般骄傲耀眼的少女,右手抬起,紧紧地放在了心口处,隔着胸膛,仍旧能够感受到那疯狂跳动的心脏。

    少女的面容上浮现一丝殷红。

    要好好的啊,琴霜。

    她这样想着。

    扶风边境。

    扶风郡位于大秦中原偏北之地,三面环山,一处山脉连绵,恰好连接着忘仙郡,还有一面则可以行走水路,那大江奔腾,即便是天寒地冻,水面上也没有丝毫的冻结。

    江边有一条大船。

    吃水颇深,船上竟有阁楼,艄公是个中年男子,蒙面黑衣,身上似乎受过伤,气息多少有些不稳定,可即便如此,其双脚踏在甲板上,任凭那波涛起伏,这大船都没有丝毫的晃动,极为平稳,不逊平地之上。

    一身白衣,外罩红衫的少女立在船头,安静看着扶风的方向。

    黑发以红色束带系成马尾,颇为飒爽。

    面容明艳大气,神色平静。

    老妪站在她的身边,侧身看着这个自己最最喜欢的孙女,她想要开口,告诉她,五天时间已经到了,她想要等的那个答案,终究未曾等过来。

    她想要这样开口,

    又不忍这样开口。

    她站在少女的身侧,看着那双褐色的眸子安静而平和,仿佛无波的水面,张了张嘴,终究只是沉默。

    薛琴霜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阿婆,洒然笑道:

    “五日之期已到。”

    “我们……”

    叮!

    清脆的声音响起,仿佛交换一般,轻笑的声音戛然而止。

    少女的眸子微微睁大了些。

    大江之上,微波荡起。

    冬日的枯枝在微微晃动,那些因为秋日的萧瑟而失去了绿叶的树枝彼此碰撞,发出了细密而连绵的声音,仿佛冬日已去,仿佛春日来临,仿佛此地仍旧有连绵两岸的绿林如浪……

    有风,

    来袭。

    那风仿佛行过了很远的道路,仿佛行过了大川,行过孤峰,行过冰封的山河,行过城里温暖的阳光,然后才来到这里。

    稳定的大船晃动着。

    充当艄公的黑衣刺客眉头微微皱起,想要运功压制下这晃动,可是他之前被薛琴霜以太清和素剑刺伤气脉,方才稍微用力运气,便有一阵难以言语的刺痛浮现,令其面色瞬间一白,险些呕出血来,竟连原本压制船身的气力都锐减了数成。

    少女的黑发随风舞动起来,束发所用的红色绸缎,在黑发中飞扬,突然便被吹起。

    如蝶舞一般,飞向天空。

    老妪微微一怔,随即抬眸看去,纵然年老,仍旧算是澄澈的双眸微微瞪大,倒映着薛琴霜的模样,黑发散落,披散在了肩膀上,不复原本飒爽,倒是多出许多淑丽安静,那少女右手握住了腰间的玉佩。

    嘴角微挑。

    一双褐瞳,流光溢彩一般。

    王安风站在扶字楼塔顶。

    他的呼吸很急促,方才的呼喊,几乎耗尽了他一身的力气,令他的双脚都有些发虚,下面之人,无论寻常百姓还是达官贵人,都在此时做出了自己的反应,欢呼的声音几乎如同浪潮一般,不见停止。

    有世家女子面泛粉色,看着上面少年。

    而习武之人亦是豪兴大生。

    兵器,刀剑,陌刀,重重撞击在地面上,拍击在胸膛上,发出粗狂而豪迈的曲调。

    王安风自思念当中回过神来,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了。

    面容涨得通红。

    后面文士长呼口气,踉跄后退了两步,看着前面石碑上最后一行字,笔触刚劲有力,龙飞凤舞,竟是从未有过的大气,再向前看,这一行字,比之于先前石碑上名家所书,竟也丝毫不逊。

    那文士原本衣着严整,此时却有些散乱,梳地齐整的黑发挑出两根,胡乱搭在额上。

    区区八个字,竟已经让这他额头出汗,呼吸急促。

    他看着自己这八个大字,看着那转承之处,目眩神迷,突然仰天大笑,却又不知为何,那笑声渐消,看了看手中之笔,重重摔在地上,身为六品武者,这一击之力,直接令那笔折断,又伏地大哭。

    他竟也能写出如此的字,是以大喜。

    只因今日之后,恐怕再写不出如此之字,却又如何不悲?

    王安风看着扶字楼,以其目力,已经看到了朝着这扶字楼涌过来的人,有武者,有少年,也有姿容秀丽的少女,心中一紧,几乎可以预料自己若是被堵住之后的画面,因而只是朝着下面,朝着远处高台之上遥遥行了一礼,复又转身,对那大哭的文士道:

    “今日谢过先生。”

    “王某告辞。”

    言罢踏身一跃,衣袂翻飞之际,已跃上半空,身形变换,转眼消失在了下方众人的视线当中,此类移形换影的身法,除去中三品中精擅轻功,或者经验丰富的高手之外,无人能够看破。

    但是那些高手在整个江湖之上也是声名渐起,决计不可能失了自己的颜面,行这围堵之事。

    皇长孙李长兴坐在高台之上,看着那边少年消失,看到那些奔向那边的人停下脚步,抿了抿唇,眸子里多少有些失落,可他身为大秦帝国长孙,不可能有过于失礼之事,只好绷着一张尚且稚嫩的面庞,做出威严的模样。

    旁边的大太监一双眼睛笑眯眯的。

    果然不愧是大帅的子嗣。

    他的心中不知是在赞叹还是调侃。

    够疯,够狂。

    他的视线收回,落在了旁边皇长孙的脸上,看到了这个不过十二岁的少年抿着唇,双眸半敛,面上神色平淡,虽其年少,已经有了三分威严,加之以皇室身份,倒也有渊深难测之感。

    可他毕竟是陪伴着当年的皇上一同成长的心腹,自然看得出少年隐藏着的失落。

    多少还是有些嫩啊。

    大太监心中叹息一声,却又想到,尽管皇室嫁娶向来较早,可眼前少年也不过刚刚十一二岁,他做出的这些事情,对于一个十二岁不到的少年而言,已经是极为出色,自己常常跟在皇上身边,要求倒是有些苛刻。

    心念至此,轻笑一声,似乎无意赞叹道:

    “这位少侠似乎自称为,扶风学宫藏书守。”

    “老奴竟也不知,学宫当中何时出了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才俊。”

    “天下藏书第十,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

    李长兴眸子微微一亮。

    但是面容之上却依旧平静,依旧是皇长孙应有的威仪。

    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

    扶风百官当中。

    祝建安被方才一幕骇地有些目瞪口呆,过去了半晌,方才呆呆道:

    “刚刚那个,果然是王小兄弟?”

    祝建安身为扶风刑部副总捕,两年之前,白虎堂丹枫谷勾结,造下了灭门大案,正是他来处理,因而和王安风相识。

    正因为相识,所以此时所受冲击方才越发剧烈,几乎有些头晕目眩。

    旁边严令心中已经松下气来,面目恢复从容,道:

    “自然是他。”

    祝建安闻言倒抽了一口冷气,显然极受震动,数息之后,方才缓缓吐出,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当年尚且还是懵懂少侠,不过短短的两年时间,就已经成了一代狂客。皇长孙在侧,却只是遥遥一礼,遁身而去。”

    “哈哈,不妨跟你直说,方才我竟感觉到自己已老……”

    祝建安的声音当中,有了两分落寞,一分感慨。

    严令微微一怔,方才这事情过于震动,他至此时方才意识到,虽然大秦皇室并不在乎寻常虚礼,可王安风方才之举也足以称得上一句纵狂,若其为官,怕不是会被御史令在朝堂上狠狠地参上一笔。

    不过……

    严令平素有些木讷,总也方正威严的眸子里溢满了笑意。

    刚刚那模样。

    怎么看都像是在逃跑。

    可他却未曾说破,因为他觉得好歹相熟一场,这些面子还是要给少年保住的,于是他只是微微颔首,带着满心的轻松和笑意,带着一分好笑和满满的打趣,道:

    “恩啊,确实……”

    “够狂。”

    复又有些遗憾。

    只可惜,这笑话唯独他自己能够听得出。

    大源三年,皇长孙按照惯例,巡视天下,至扶风郡。

    第一日祭祀,第二日听政,第三日扶风大比,与民同乐,大壮武风。

    以一种极为罕见的方式结束。

    今日酒楼终夜未绝,奏乐之音,随处可闻,自天空向下俯视,整个扶风郡城都笼罩在那万丈红尘灯火当中,竟似乎比之于年节还要热闹三分。

    车驾的木轮滚过青石地面,发出轻响,然后被狂欢的声音掩盖住。

    这黑色的车驾在一处别院处停下来。

    严令自马车上跃下,身上还是穿着那一身紧紧的官服,令他有些不舒服,而在其后,同样身着广袖官服的祝建安也跃下车来,抬手松了松自己的衣领,看到严令那有些不愉的面色,失笑出声,压低了声音,道:

    “怎么了,能够面见皇孙,有什么不满吗?”

    严令行了一礼,面上神色一丝不苟,道:

    “属下不敢。”

    “只是大人,甲子第十七号的案子,还得要处理,你晓得不?”

    祝建安闻言头痛,右手抬起挥下,道:

    “晓得了晓得了,今日之后,我自与你通宵处理这案子,直到疑点尽数解决。”

    “此时给我老实些。”

    严令点头,跟在了祝建安身后,朝着里面行去,走了数步,复又道:

    “大人,若是之后有什么午宴之类事情,还请帮属下推掉。”

    祝建安侧身去看,却见严令目视前方,面容一丝不苟,似乎正在和他交谈什么极为重要的案子线索,可嘴里所说的话,在某种角度来说,几乎算是大逆不道,额头不由地一阵阵抽痛。

    “祝总捕。”

    尚未回答,旁边已经有相熟的官员打了招呼,只得将这种事情暂且压下,面容浮现笑容,和那行来的官员寒暄。

    严令跟在他身后,面容神色一丝不苟,无一处不合礼数,此处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所在,他却只觉得这一身广袖云纹的官服极不合身,喉咙处一阵阵发紧,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掌卡在了他的脖颈上,令他的呼吸都有些艰难。

    严令克制住自己抬手去拉衣服的冲动。

    青年的眼底盛满了不屑和嘲弄。

    此为礼。

    经历过了一番寒暄之后,诸多官员坐在两侧,每个人身前皆横放一墨色案几,上面陈列铜鼎为器,身后有侍女捧酒随侍,大堂一侧,乐师持拿玉锤,轻敲钟身,奏起雅乐,舒缓庄严,严令正坐于下首,面色庄重,和这里的那些官员一般,未曾露出失态的模样。

    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太监自后堂中小跑而出。

    声音尖利。

    “殿下到!!”

    众臣百官起身,双手拱起,一齐下拜,手指与前额齐平。

    绣以云纹的长袖落下,倒也蔚为壮观。

    李长兴收拾好了心情,在那被称之为笑虎的男子陪侍之下,自后而出,从容行过众臣身前,坐于上首之上,暗吸了口气,右手抬起,平伸,面容平淡含笑,道:

    “诸位大人多礼,请起。”

    “谢殿下。”

    众人口中低呼,站起身来。

    严令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帝国的皇长孙。

    ps:感谢张螂小强的万赏,感谢痴等五百年只为好书的两万赏,非常感谢大家支持。

    今日只有这一章四千字章节了,昨天的万字长章节已经把我掏空了,让我稍微缓缓,然后明天恢复正常的更新节奏,大家包涵包涵哈,抱拳……

第八十五章 我什么没见过?(1/2)

    严令的视线一触即收,未曾在那位皇长孙的身上盘亘过久。

    他的官职本不够资格来到这里,只是因为祝建安看重他,方才破格带他来此,他须得要时时惕醒,不能够因为自己的行为为副总捕带来那些好不必要的麻烦。

    自古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即便是皇长孙本身并不在意,可是若是落在有心人眼中,也会是一个颇为令人头痛的麻烦,他此时身为官场中人,已经不能如同少年时候仗剑江湖,已经不能遇到不平事,自然拔剑以对。

    严令双眸低垂。

    方才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以其七品武者的目力,这一下也已经将皇长孙的模样看了个清楚。

    十一二岁年纪,面目虽然还是稍显稚嫩,可是已经颇具威严,不像是寻常人家孩子那般不经事,眉目细澈,只是其中似乎过于沉静,未曾有丝毫完成巡视的喜悦轻松,如此说来,反倒像是有些愠怒的模样。

    严令心中沉思,自然想到了今日所发生的那件事情,再次觉得王安风不在官场当中,果然大幸,否则怕是会遭人忌恨,惹来种种麻烦。

    心念至此,不知是庆幸还是自嘲。

    而在此时,皇长孙已经开口说着那些千篇一律的言辞,说得严令有些昏昏欲睡,片刻之后,终于说完了那冠冕堂皇的话,举杯遥遥朝着天京方向一礼。

    雅乐越发浩大。

    百官相合,共同饮酒。

    李长兴抿了抿唇,他年纪不过十一岁,尚且未过今年的生辰,按照大秦皇家的规矩,不能够饮酒过多,只是微微抿了一口,可那醇厚的味道已在唇齿间盘亘不去,令他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红晕。

    可是身为大秦的皇长孙,他所受到的教育,他所接受的身份,不允许他做出任何失态的模样,依旧是端着一副威严的模样,神色平之如水,令人看不出什么喜怒。

    如同是身上带着一副锁链一般。

    他想要动一动身子,可是端坐上首之位,应该有威仪,不能妄动。

    所以这感觉便越发地让他难受。

    脑海中不由得思绪乱飞,想到了今日那骄纵狂傲的身影,想到那几乎堪称离经叛道的行为,目光神色微微有闪动。

    片刻后,李长兴微不可查呼出口气,将那种不应该出现在皇族身上的情绪压制下去,嘴唇微抿,面上的神色不由得越发威严了两分,抬手,令绣以蛟龙暗纹的宽袖遮着自己嘴唇,微微抿了一口。

    皇族之人在场,纵然说是欢宴,也难能欢畅。

    李长兴只是在这里呆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随意寻了个理由,起身离开,去了后堂,自他离开之后,原本压抑肃穆的气氛方才一清,仿佛压在这大堂之上的山石移开,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彼此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些轻松的笑意。

    当今圣上,和其皇后十五岁成婚,又两年有太子。

    李长兴正是太子的长子。

    因而其地位和寻常皇子皇孙截然不同,若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故,方才那面容平淡,看不出多少喜怒的少年,很有可能是大秦帝国未来的皇帝,所以纵然其此时年少,带来的压力却丝毫也不小。

    已经有数名官员发现自己的脊背已经湿透,面容上却又有些兴奋。

    大秦七十二郡,以他们的身份,恐怕终其一生,这是唯一一次可能看到‘陛下’的机会,想来往后纵然年老,病卧在床,也有事情可以和子孙夸口,不至于此生无趣。

    百官敬酒,气氛逐渐热络,严令脑海当中却只是想着那未曾解决的案子。

    以手蘸酒,在那案几上随意写写画画。

    突然想到了一事,抬眸看向自己这一列的首位,却只是看到了一个空的案几,上面鼎器规格之盛,几可以与皇长孙匹敌,其后却空无一人。

    没有来吗?

    严令眸子微微眯了眯。

    大秦百官,在朝堂之上,文官在左,而武官列于右侧,严令属于刑部中人,虽说不是兵家,但是手持横刀,纵横往来于城池,也算是武官,所以列于右侧,而扶风武官之首,只有那一位

    扶风柱国大将军,宇文则。

    …………………………………………

    李长兴行于后堂当中。

    此时已经不在百官之前,是以便有左右侍候褪下了身上衮服盛装,换上了宽松衣物,坐在案几之前,屏退左右,当这里只剩下了那年过半百的‘病虎’之后,方才威严自若的皇长孙重重松了口气,朝后躺倒在后,双目微阖,显出轻松之态。

    大太监行至他旁边,看着少年懒散模样,笑眯眯地道:

    “这样可是极为失礼啊,殿下……”

    李长兴未曾张开眼睛,依旧是懒洋洋地躺在松软的绒毯上,道:

    “又没有旁人在侧。”

    “就让我稍微休息一下吧……”

    大太监摇了摇头,未曾继续说道什么,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只是想到那空荡荡的案几,笑得似乎更为开心。

    只是此时若有旁人在侧,只会察觉到一股寒意自脊背上浮现,不住蔓延。

    “对了,盛爷爷……”

    李长兴双眸微微张开,看向旁边大太监。

    后者面容上笑意收敛,面容上现出一抹无奈之意,行了一礼,道:

    “殿下,小人不过是一介宦官,当不得殿下如此称呼。”

    李长兴笑道:

    “可这是皇爷爷的命令,盛爷爷莫不是要我违抗皇命?”

    “这……”

    李盛无奈苦笑,却说不出话来。

    李长兴见他不再拒绝,想了想,复又道:

    “今日之宴,多有仓促,未曾能显我大秦皇恩浩荡。”

    “不如明日午间,大办一次,此次放宽限制,非独那些官员可以入场,即便是世家贵女,江湖豪杰,但凡在这扶风一郡当中能有声名之辈,皆可以入内,如何?”

    李盛看了一眼面容微有兴奋之色的李长兴。

    若说这句话的人是七皇子和八皇子,他肯定会认为会是别有用心,盯上了这一郡中才色皆备的女子,若是三皇子和五皇子,便是打算结交世家官宦之辈,以壮声势,而若是九皇子,呵……

    恐怕真的是为了广交江湖豪杰。

    可此时李长兴不过只有十一二岁,即便出身于皇家,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心思,李盛几乎不需任何思索,便知道了李长兴心中所想,微微笑了下,俯身应是,复又道:

    “学宫之中,是否也要托人送去?”

    李长兴眸子微微一亮,轻咳一声,矜持地点了点头,道:

    “扶风学宫盛名在外,位列天下藏书第十,仅在那九处密地之下,当世江湖之中,名列第一,数百年来,为我大秦培育学子无数,自然应该。”

    声音微顿,复又道:

    “嗯,除去那各派夫子,年轻一辈中,有些许名气的,也可以唤来。”

    “例如那号称诗书双绝的儒门剑客,行走江湖,名列星宿榜上的少侠,皆可以入席。”

    李盛俯首应是,白净的脸上一双眼睛笑眯眯的。

    学宫年轻一辈,可有能出藏书守之右者?

    ……………………………………

    扶风学宫风字楼后。

    木屋当中。

    王安风将做好的饭菜摆在桌子上,一个人安静吃着。

    他离开学宫足足有两年之久,当年相熟的学子们,早已经从学宫当中学成离开,或者去了其他州县,担任官职,或者回到了自己出身的家族当中,或者仗剑行侠,逍遥江湖,还在学宫中的,几乎没有。

    所以他也不需要担心有什么熟人来找他。

    不知道这消息能不能传递出去……

    不知道,薛姑娘她是不是已经进去了那个所谓秘境,既然是秘境,那么想必开启不易,若是此时已经进入,那么除非是动摇家族根基的大事,否则都不会有用的。

    王安风神色平静,心中略有忐忑。

    他正是因为担心扶风大比这个消息不够,才会做出今日那种看场纵狂的选择。

    心念至此,复又想到了今日的事情。

    想到了那满城皆寂,想到了那鼎鸣不止。

    想到那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

    身子微微一僵,王安风思绪迟滞,在这个瞬间仿佛变成了一个墨家机关人,过去了数息时间,少年突然懊悔低低呼喊一声,头颅重重一下磕在了石桌之上。

    轰然爆响。

    即便没有运起内力,其体魄也自然压迫冲击空气,形成了一圈儿肉眼可见的纯白气浪,自石桌上蔓延出去。

    这青石所制的圆桌不堪重负,发出了咔擦脆响,裂缝密布其上。

    有细碎的石粉倾泻而下。

    少年的双耳通红。

    他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典籍里只是说会勒石刻工,遍传天下。

    可谁知是这么个传法!

    他曾经是扶风学宫藏书守,所看典籍不少,念头想到此处,脑海中几乎本能地开始浮现出了扶风郡城究竟有多少的百姓,想到那个可怕的数字,王安风又猛地直起身子,长长呼出一口气,内功运起,默念金刚般若。

    无我相,无众生相,诸相非相。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醇厚的佛门内力缓缓自经脉当中运行,祥和平静,杂念缓缓收束,王安风纷乱的心境在内功作用下,再一次恢复平和。

    没事……

    少年自心中安慰自己。

    曾经有过拼死厮杀,曾经鏖战千里,更是曾经险死还生。

    今日不过只是开口说了两句话。

    这阵仗算是什么?

    长长呼出一口气来,王安风的面容逐渐恢复平和,看了看桌饭菜,已经给那气浪给掀飞了去,就连石桌子上也遍布了密纹。

    想了想,干脆站起身来,自柜子里取出了三个鸡子,准备随意炒个菜下饭。

    右手轻轻一磕,鸡子上浮现裂缝。

    王安风面容恢复平静,以一层薄薄的内气护住鸡子,然后将锅热起之后,倒入菜油,菜籽香气弥漫,随即极为娴熟,撤去了手中内气。

    将蛋清蛋白打入地上放厨余的桶里,鸡蛋壳扔入沸油当中。

    没事。

    少年的面容异常镇定。

    这种阵仗,算是什么事情。

    我在山上打过熊,我在江湖杀过人。

    我什么没见过?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感谢灭之~彼岸的万赏,感谢法海雷音的万赏,非常感谢……

第八十六章 戒备森严,谎言的代价(2/2)

    第二日,辰时三刻。

    学宫中响起了朗朗读书声音,一骑禁卫骑乘快马,自皇长孙别府中而出,直入学宫,在学宫门口处翻身下马,匆匆行入其中,因为是在执行公务,是以此时所穿依旧是大秦明光铠,背后血色披风,威仪不凡,引得路上学子瞩目。

    先是拜访了学宫老夫子,以及风字楼中任长歌。

    随即将拜帖送到了各派夫子之处。

    诸事皆毕,未曾出了什么岔子,为首的禁卫将领心中方才重重松了口气,下意识朝着外面走去,行了数百米,复又想到了临行之时,大人专门叮嘱过的事情,一拍额头,又折返了回去。

    行过了学宫小道,行过冬日竹林。

    行过了那巍峨雄武的百丈风字楼,一行七人站定在了那毫不起眼的木屋之前,神色皆有所变化,不复原本轻松。

    为首之将本能地握了握腰间横刀的刀柄。

    他此时心中紧张之感,竟然丝毫不逊色于方才去见那些盛名在外的夫子高人。

    至此时,耳畔似乎仍旧有浩大钟鼎,长鸣不休。

    深深吸了口气,自心中将杂念祛除,那禁军之将维持住自身威严神色,缓步踏前,行了数步,动作突然微微一顿,自鼻间嗅到了一丝丝古怪的味道。

    有些冲。

    男子眉头下意识皱了下。

    就像是他曾经去过的采石场,焚烧山石的味道。

    心中浮现一丝好奇,但是却未曾去深究,而今最重要的是将殿下的意思传递过去,想及昨日里这屋中少年纵狂之姿,对于今日所行结果,他心里实是没底,深吸口气,将这一无需要在意的事情抛之于脑后,抬手敲门,正色而立。

    少林寺中。

    “哈哈哈哈,小风子你昨天可真是大排面啊!”

    “只是不知,回去了吃的那鸡子是否也是味美,喂喂喂,老药罐子,我记得鸡子壳儿也是一味药材来着?”

    鸿落羽满脸愉悦之色。

    自昨夜王安风回来之后,除去了修行的时候,神偷的嘴几乎就没有停下来过,仿佛寻到了某种宝物一般,满脸的兴奋之色,原本清澈的眸子眯起来,如同叼到了猎物的狐狸一般。

    他确实很是愉悦。

    这种感觉,除去了当年偶然发现了姓赢的的秘密之外,很久没有过了,若是再往记忆深处去寻的话,也就是只有……

    只有……

    “喂,你坐在那么高做什么?”

    一道清脆的声音自记忆中响起,如同悬挂在裙衫旁边的银铃。

    鸿落羽脸上的笑意微微一顿。

    一瞬即逝。

    没有任何人发觉。

    王安风听得了三师父那几乎一刻不曾停下来的‘喧嚣’,额角生疼生疼。

    正在此时,王安风眼前视线一阵急转,几乎是瞬间便从少林寺中的风景,化作了简朴的木屋,深吸口气,昨夜蛋壳在沸油中爆开留下的味道尚未曾全部散去。

    这里已经是扶风学宫。

    王安风眸中现出一丝恍然之色。

    想必是有谁到了附近,为了防止被发现什么异状,赢先生才会直接将自己送回学宫当中。

    不过,会是谁?

    门口处传来敲门的声音,随即有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道:

    “敢问藏书守可在?”

    “末将奉殿下之命,前来拜访……”

    ……………………………………………

    皇长孙巡视各地,另外设宴之事,自古有之。

    这也是皇族默许之事。

    对于皇长孙而言,这种默许,这种放任,正是其获得自己力量的机会,同时也是对其能力的一种考验。但凡才华过人者大多疏狂,持才傲物,想要收伏,绝非易事。

    当年皇上曾经醉后大笑,天下英杰进入吾麾下。

    如此气魄,不知道谁人还能够重现。

    此次设宴,宣告为与民同乐,非独官宦之人可以入内,是以规模颇大,来往之人,有身穿官服,威严甚重之辈,身后左右各有随侍,亦有身着锦衣,富贵之相过人的豪商,放眼所见,身着寻常衣物,背负刀剑的江湖侠客,亦是不少。

    可是无论是官员豪商,还是侠客武人,此时在此都颇为拘谨,不复原本风姿。

    无论他们平素是如何行为,无论其原本是否是行于四野,无拘无束的在野武人,只要踏入这院落当中,便已经进入了另外一个规则当中。

    四方雅乐,悠扬而起。

    身着重甲,手持兵刃的禁卫肃立于两旁,其手中之兵已经不是当日所用仪仗陌刀,而是通体墨色,显然极为沉重,冬日阳光薄凉,也能够感觉到这兵刃上散发出的冷锐寒芒,令人心中升起安稳信任,可隐隐也有些许不安浮现。

    大秦禁卫,乃是自十八路铁骑当中挑选精锐剽悍之人入内,保护大秦皇室安危。

    大秦以武立国,禁卫自然不可能只是充作门面的酒囊饭袋。

    一名形容粗狂,肩膀宽阔的江湖武者朝前走去,他生得高大,可此时走起路来却像是已经七老八十的老妪一般,越走越慢,仿佛脚下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粘稠的沼泽湿地,行了数步,索性直接停了下来,看着左右之人越过自己往前走去。

    他算是扶风一地中颇为有些名声的武者。

    一身武功有七品的火候,凭借着豪勇之气,也曾经在江湖上闯出好些事情,有了不小的名头,即便是扶风本地的世家弟子,见到他也颇为客气,也要拱手叫上一声大侠。

    可自他今日踏入这院落之后,便感觉到了一股极为难受的压抑感觉,令他心中沉重,如同锁链加身,不复原本自在,这感觉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真实,不像是他自己的错觉。

    左右看了看那些禁卫,看到那些明显极为锋锐的陌刀,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悔意,不知自己今日来此,是对是错。

    想了想,干脆转身,朝着外面行去。

    可是方才走了数步,便被一名身着明光铠的大秦禁卫拦下。

    那禁卫约有三十岁左右年纪,似乎只是随意地站在他身前,却已经将他的前行路线直接拦住,朝他抱拳行了一礼,道:

    “阁下,今日酒宴未开,还请稍坐片刻。”

    “或者是有何事?不妨吩咐给下人。”

    这禁卫言语神态,都颇为客气,却隐隐有拒绝他离开之意,这名江湖武者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有些加速,抬眸左右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方圆十米之内,足足七名禁卫在这个瞬间做出了细微的反应,或是侧身,或是抬眸,不一而足。

    若有似无的杀气浮现。

    如同蛛网一般,将他封锁进去。

    那名武者眸子微微收缩。

    他的武功不俗,亦经历过许多江湖厮杀,曾经在尸体里面打过滚,几乎瞬间便判断出来,这些禁卫的动作,恰好将自己在下一刻能够做出的反应全部封锁。

    武者以其气为上。

    这些禁卫所做的事情,就是在瞬间将他的行为封锁,一旦下一刻他有所异动,只在瞬间就会面临足足七柄陌刀刀锋,或者劈斩,或者斜撩,所指之处,尽数都是他身上要害,即便这些禁卫单个武功全部都在他之下,可那一瞬间,他也不能够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心中念头一瞬即过,这名武者知道自己已经走不得了。

    他倒也不担心自己会有什么危险,这种事情也是因为皇室的规矩,为了以防万一,只是往日里随意惯了,如今这许多规矩,令他感到有些不舒服。

    当下只是干笑着摆了摆手,道:

    “无事,无事。”

    “只是方才水喝多了,想要找个茅房,放个水。”

    他故意说得粗俗了些。

    这名禁卫微微颔首,面目之上未曾有丝毫异色,依旧客气,抬手虚引一侧,道:

    “阁下若是先要如厕,可往那边儿行去。”

    “路上自有侍女下人,到时候一问便知,不过,还请阁下将手中兵器放在此处,吾等会细加保管。”

    粗豪武者对于这件事情倒没有感到什么意外,因而今日也只是佩了一柄寻常的钢刀,随手解下,放在一旁,笑着挠了挠头,道:

    “哈哈,原来如此,多谢多谢……”

    禁卫收回右手,看着那名武者远去,随意摆了摆手。

    其余的禁卫武者收回原本动作。

    在那些未曾经历过多少厮杀的人眼中,他们并未有丝毫的异动。

    隐蔽之处。

    “解除戒备。”

    一名武者耳畔传来低沉声音,神色未变,将手中足以钉穿一丈山岩的连弩收回,抬手拂过机括,伴随着咔擦声音,已经上弦的箭矢收回,施展身法,令自身的身形更为隐蔽。

    双眸视线堪比鹰隼,自这别院中诸多客人身上扫过。

    后院处。

    方才的粗豪武者一手扶着砖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娘的,不过就是想走,何必那么警惕。

    暗骂一声,却又看到不远处行来了一名大秦禁卫,其视线似乎无意,落在了自己身上,面上不由得再度浮现和善微笑,转身朝着茅厕走去。

    看着那茅坑,便想到自己今日来前方才放过水。

    那禁卫的气息未曾远去。

    男子嘴角微微抽搐。

    看来,今日没水,憋也得要憋出来。

    ps;今日第二更奉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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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王安风的人生轨迹原本正常而且安稳,心中怀揣着养猪卖仔娶阿莲的究极人生梦想,直到有一天,他捡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少林师父: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徒儿你离他们远一点药王谷师父:孩儿,天下女子皆是毒,虽不致命,却能让人生不如死天机岛师父:小子,不要去了解女人,因为她们都是疯子神偷门师父:你入江湖之后,千万小心女人骗你,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会骗人紫霄宫师父:宁心静气,离于情爱,合于大道心有般若,外修琉璃,肉身百毒不侵,足下踏雪无痕,腰带里面藏着三十一种暗器,手中兵刃还有七种机关变化……被某个古怪世界的各路师父调教到了十六岁的少年,怀揣着满满的戒心,小心翼翼地入了这玄风界的浩大江湖群298403039我的师父很多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师父很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