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天心自然(22)
百里封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王安风笑了下,复又加紧了脚步,走到一侧肉店,买了些寸金软骨,心中多少有些不解,等他回来,开口问道:
“不过安风,你今日为何突然兴起,要聚一聚?”
王安风闻言只是笑道:
“许久没聚,兴起而已。”
“反正学宫里各家各派也差不多要开始考核了,今日之后,要想再聚,便有些难了……”
百里封不疑有他,只是听闻考核的时候面容浮现苦色,却又有些许庆幸,摇头叹息,道:
“也是,那杀千刀的考核,我们几斤几两,夫子们岂能不知,可偏生每次出的考核都刁钻古怪,我等习练排兵布阵,他偏要考攻城谋心,准备了《兵家十戒》,遇见的却是《军略》,岂非诚心刁难我等?”
“也还好我是兵家学子,而不是法家。”
“那法家弟子此番不知怎的,将夫子惹得大怒,几乎全军覆没,唯独一人尚能拿到了甲上评级,当日法家屋舍当中,堪称鬼哭狼嚎,啧,比起当日你来学宫时候,我兵家子弟被苏赌徒坑了的情形亦是不遑多让。”
“即便如此,夫子尚不解气,将诸般典籍释义,功法武技,每位学子的考核评级亲自写了信笺,先一步送回学子家中。”
声音微顿,模样刚正的少年眼中亦有了狭促的神色,笑出声来,道:
“想来各自家中,早已备好了棍棒。”
王安风笑了笑。
本来他亦不愿意在这个适合去打扰百里等人,可自那一日在学宫外面看到了拓跋月之后,复又见过数次,虽然后者面目上仍旧一如既往,可王安风却能够敏锐察觉到拓跋月此时心境的低沉,可碍于身份,却又不能告知拓跋月关于契何力的事情。
思来想去,只是确认了一点,无论如何,这个时候总不能放任拓跋月孤身一人,胡思乱想。
至于自己等人能否帮到拓跋月,他亦没有把握。
但是视如无睹,自是于心难安。
两人交谈当中,又采买了许多吃食,才往学宫方向而去,路旁一人突然驻足,转身回望,神色若有所思,其筋骨粗大,一张国字脸,气质凌然含威,可惜眉淡唇薄,似是无情,一双眸子颇浅,扫视众人时候僵而冷淡,未有丝毫波动。
转过身来,微微摇头,将自己心中疑惑打消,道:
“是我看差了。”
“区区一柄木剑,怎可能有神兵气象……”
想了想,朝着另一处方向而去,身着劲装,背后兵器却不是长刀利剑,而是黑黝黝一个大铁锤,上面似乎还萦绕着炉火气息。
………………………………………………
道门。
一只白羽仙鹤自外界过来,振翅而去。
山脚下一位老者抬眸看了一眼,不屑地翻个白眼,低声咕哝两句。
旁边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拽了拽他衣角。
“太上师公……?”
“是不是有事情,要回去?”
老人低头,摸了摸女童头发,笑道:
“事情?”
“天下间有什么事情要比得上陪小听云玩呀?”
老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一头白发杂乱,只以树枝扎起,看起来邋里邋遢,却又面庞红润,常含笑意,惹人亲近。
此时将张听云抱起放在膝盖上,抬手捏了下女童鼻子,笑容可亲,那边女童皱着眉头将老人的手掌推开,鼻尖儿上已经有了些脏兮兮的痕迹,引得老人大笑。
张听云被逗弄了数次,心中罕见升起来了顽皮心思,想要让这老人知道自己厉害,思来想去,想到了那总是含着两大包眼泪逃跑开的师父,眸中微有黯然,脸上却没有多少难过,只是道:
“师公,师父他们总是教我修行,教我……”
老人从旁边取来了刚刚摘下的橘子,撕下来一瓣儿塞到女童嘴里,张听云咬下去,感觉到了甜津津的果汁,腮帮子微微鼓起,如同个小包子,一边嚼一边问,道:
“唔唔唔,教我,打坐,唔唔唔……”
复又塞了一瓣儿,右腮帮子也鼓起来,如同个小小松鼠,却偏生一副老成的认真模样,道:
“您怎么不教我这些?”
老人却是不答,只笑眯眯地问她,道:
“好吃不?”
“好吃。”
“要吃吗?”
“……要!”
“打坐舒服还是故事好玩?”
张听云皱着眉头,终点了点头,道:
“……故事!”
老者大笑,站起身来,竟然身子魁伟,不似寻常道士,将女童放在自己肩膀,复又抬脚踹了下旁边黑熊,喝骂道:
“起来,你这黑瞎子,何其懒散。”
“老夫要做蜂蜜烤兔,我去捉兔,你皮糙肉厚,正好去取蜜。”
黑熊不满地低吼,老者笑骂道:
“呦呵,还懂得讨价还价了?”
“快些去,等会儿兔屁股给你……”
山顶玉竹峰上。
一中年道姑无奈皱眉,道:
“太上师祖……这是在作甚?”
“整日里只是在带着听云玩乐,岂是要浪费了这一天生道体?掌门师兄,你便任由师祖如此吗?”
旁边身着朴素蓝衫的男子神色平静,道:
“我原本也以为此举不妥。”
“那还请掌门师兄劝说一二……”
男子抬手,看着下面云雾缭绕,嘴角浮现一丝微笑,道:
“可我此时方才知道,师祖如此方才是正道,先前我们传授她武功,教她行气,她虽然乖巧,可我们又何曾考虑过她自己的选择?”
“见得了天生道体,便自以为先行者,只想要令其在三十岁前入宗师,见利而忘心,又和魔道何异?”
道姑张了张嘴,未能说出话来,那蓝衣掌门看着前方云雾聚散,淡淡道:
“我们想要教给她,何为道。”
“可师祖却在教她,何为人。”
玉柱峰下,那魁伟老者一手小心扶着肩膀上小姑娘,后者手里捧着个苹果,大咬了一口,小脚丫晃啊晃的,看着老者和黑熊吵架,看着那黑熊委屈咆哮,看着老者给气得跳脚,眸子弯起,如同明月,竟和寻常人家五六岁孩童一般无二。
山上掌门收回目光,悠然叹息:
“一任天心体自然。”
“未曾活过,何谈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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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张听云角色卡已经上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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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拓跋月(12)
扶风学宫。
王安风右手握在了利刃的木柄之上,平心静气,心神遁入了无我相,无他相,无众生相的佛门心境之中,倏尔之间,黑瞳之中闪过了一丝锐光,手腕一抖,赢先生所传的使劲之法几如本能,挥洒出了一道寒芒,转瞬即逝。
右手一转,利刃倒插一旁。
薄而锋利的刃锋嗡鸣不止,震荡了空气,平添了两分寒意。
旁边突而有人高声喝彩。
“好!”
王安风笑了下,身前案板上面的材料已经变成了切地极均匀的小粒,泾渭分明,右手掠过旁边菜刀,抄起那有拳头大小的铜勺,只是一甩,便将肉丁全部扫入了滚油当中,伴随着滋滋声音不绝,肉粒染上了金黄之色,并有浓烈香味冲起。
在他后面,眉毛粗乱的百里封,身着白衣,一副翩翩公子打扮的薛琴霜和拓跋月已围坐在了桌子上,大快朵颐,王安风则在劲装外面穿了个灰色围裙,挥舞勺铲在锅灶前面挥舞,神情专注,一丝不苟,不比在少林寺练武的时候差。
炊烟香气从这木屋里倾泻而出。
行走往来的学宫学子无不口齿垂涎,却碍于考核越近,不能去城里解解口腹之欲,只好双手捂住肚子,满面苦色,嘴里低喃之乎者也,快步离开。
这一顿饭,王安风尽显平生所学,在大凉村自己磨练的手法,二师父的药膳,还有青锋解时候学到的那种以内力处理食材的技巧,糅合为一,虽然肯定是没有办法和二师父相提并论,可论及滋味,已完全不逊色于那些酒楼大厨,纵然少年心中,也颇为自得。
饭菜上席,摆了满满一桌,四人一边吃,一边随意交谈些事情。
在拓跋月前来之前,王安风已经将自己的想法和担心,对百里封和薛琴霜解释了一二,是以众人说话时候,都颇为在意拓跋月感受。
可后者却未曾表现出什么异状,眉目之间,一如既往的明朗大气,谈及近日来学宫中趣事,仍旧恣意笑出声来,就如同那一日王安风所见的脆弱只是幻像,未曾真正出现。
王安风和薛琴霜对视一眼。
如此模样却令他二人更为担忧。
茶足饭饱之后,拓跋月先行告辞而去,百里封挠了挠头,略有不舍地放下手中碗筷,哈哈干笑道:
“我也吃饱了……”
“夫子唤我有事情,你们先吃着,我先走啦。”
言罢匆匆起身,一手拔起旁边那把车沉重陌刀,行走之时,不知为何有些慌乱,险些给座椅绊了一跤,干笑两声,背负陌刀踉跄而走,疾步赶上了拓跋月身影,未曾并肩,只靠后一步,一如往常地大剌剌搭话。
秋日长道落叶,身着劲装的兵家少年双臂抱在脑后,夕阳西斜,照在面目之上,平添几许红光。
薛琴霜突然道:
“安风,你说,我们将他买下,如何?”
“或是买下之后,再令他人出面,将那少年带走……这样一来能够救得下那少年性命,而来也能够告知月儿,让她不必再担心,她虽然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似的,可心思细腻,更甚于我。”
“我有些担心她。”
王安风听得旁边少女所说,沉默了下,还是摇头叹道:
“不行……。”
“那一日我不知他对拓跋说了些什么,但是大约是只要拓跋就下他,他便自尽于此之类,如此方能够解释为什么拓跋会没办法将他救下。”
“边荒少义理,民俗与华异,我们身为外人,不知道他们风俗,贸然插手,极有可能弄巧成拙。”
“而且那少年心情坚毅,我看他那所说,并非只是威胁,拓跋可能也是知道这一点,方才做出这种选择。”
薛琴霜微微点头,似有遗憾,突又想起来了一事,看向旁边王安风,略有疑惑,道:
“安风……你怎么知道他性情坚毅的?”
王安风心中一滞,面上神情未有变化,状若寻常,只是道:
“直觉。”
薛琴霜微微颔首,没有在这个小事情上多加思考,王安风心中微松口气,他知道这个回答实在是不靠谱,与他性情相异,可又能够如何,总不能和薛琴霜说,那少年名叫契何力,是我的属下,所以我知道吧……
少年无奈。
不过,以契何力性情,绝对可能做得出这种事情。
若是拓跋月未能过去心中的坎,暗中将其赎买下来,以其心性才智,猜出幕后之人并非什么难事,到时候恐怕会寻到拓跋月,自尽于后者面前。
那时候,拓跋月恐怕会心情大变。
回想起方才外刚内柔,明丽大方的异邦少女,王安风微微摇头,不再去想。
……………………………………
“快点儿!没吃饱饭吗?”
身着厚重棉衣的汉子一边大骂,一边挥舞手中皮鞭,面目黧黑,颧骨高耸,看似不像大秦百姓,随着喝骂,一群穿着单薄衣物的异族壮汉自车上抱着羊毛毡子,送往一处库房当中。
其手脚上都有浑铁锁链,悬个大铁球儿,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些人都是异邦国中的奴隶,虽然看向这些汉子的目光中多有怜悯,却只能暗叹一声,没有办法出手相助。
契何力在这些汉子周围并不起眼。
可是即便是他,身上的伤疤新旧交叠,十六七的人,看上去竟然如同十四岁一般身材,不知是否是这段时间来的压力暗伤终于爆发,原本脏乱的黑发当中竟然能够看得到不少银丝,更显得这少年愁苦,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即便是那监工,也不敢对他多加苛责。
这种行为,倒也不是出自心善,只是这人毕竟是主家的财产,死在他们手上,便会惹出来许多麻烦,搞不好弄得自己倾家荡产,何苦来哉。
因而那长鞭落在少年肩背上频率倒也更少些。
不知是否是因为看契何力不顺眼,那监工手臂突然一扬,鞭梢掠空,发出一声尖锐鸣响,便要打在契何力脊背上。
少年后背肌肉一紧,体内内力加速流淌。
而在同时,这巷子的另一头,一头灰毛驴一步一步走过来,铃声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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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风波汇聚之处(22)
原本这巷道当中,喝骂声音,奴工的脚步声音似乎自成一体,可此时那清脆铃音却将这原本凝固的‘势’直接打碎,引得众人下意识扭头去看。
监工手中的鞭子停滞,奴工的动作微止。
契何力体内的内力亦是微顿,不复原本速度。
这一异变只瞬息而过,奴工继续扛着货物前行,长鞭落在了契何力背上,比起原本却少去了三五分力道,而那监工兀自不觉,而本要自发反击的内力,却因为这一干扰,未能反击,反倒被打散,萦绕在背部。
是以他身上虽然说又多了一条鞭痕,却因为内力保护,实则只是皮肉伤,没甚么大碍。
那毛驴晃荡晃荡过去,上面躺着个懒散到骨子里的年轻道士,嘴里叼着根糖棍,眼睛眯着,似在假寐,未曾去管那边奴工和手持皮鞭,吆五喝六的异邦大汉,只任由那驴子带他前行,腿脚搭在一侧,一晃一晃,几如个死尸一般。
他是懒散的性子。
何况道门出世一脉,认为天地万物自有规则,贸然插手,只会引火上身,虽然此景确实引得他心中恻隐,却连眼皮都没能掀起一下来,只在离开这巷子时候,听得了那边再度传来喝骂之音,懒懒掀开眼皮,嘴里叼着糖棍咬了咬。
因为方才那一鞭子没能打足了力道,监工心中颇不爽利,骂骂咧咧扬起手臂,契何力已做好了准备,将体内内力按捺住,便在此时,监工突然惨叫出声,手中染血的鞭子直接坠在地上。
一条漠北大汉,握着自己手腕惨呼出声,其手掌多出来一个血洞,伤地不重,却极为痛楚,十指连心,就连这魁梧大汉也承受不住。
契何力微微一呆。
地面上一根木棍倒插在地,微微震颤。
微明宗。
玉冠道人盘坐于演武场上,旁边其掌教师兄迟疑了许久,挠了挠头,还是试探开口,呐呐道:
“师弟唉……”
玉冠道人抬眸看他。
“放。”
掌教神色一滞,一口气险些没上来,重重咳嗽两声,方才尴尬道:
“让山雪一人下山,真的无事吗?”
“他性格,实在是太过懒散,我有些担心。”
微明宗弟子一向不多,慕山雪算是大弟子,此次行走天下,由不得他不担心。
玉冠道人懒得回答,只闭目行气。
演武场上,唯有十数名弟子,皆身着白色道袍,盘坐于地,行气于经脉百骸之中,口中诵念真决。
“将欲弛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
“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
“柔胜刚,弱胜强。”
“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是为微明。”
扶风郡城。
灰驴上,慕山雪打了个哈欠,嘴角没有了糖棍,整个人看上去越发懒散,拍了拍身下驴子,懒洋洋地道:
“走,回去吧,没兴致了……”
“今日且先不找那藏书守麻烦了……吃了些糖,有些困了。”
驴子叫了一声,转过身子,朝着住着的客栈悠哉悠哉行去,慕山雪躺在其上,片刻后,竟有鼾声响起。
…………………………………………
路旁一处客栈里头,突有两道视线落在了慕山雪的脸上,如同黏在了上面一般,直到那灰驴驮着道士远去,方才收回目光,双手托腮,面庞飞红,呢喃道:
“好生俊俏的道士……”
屋子里头尚且还有一身穿青衣的青年,五官憨厚,气质有三分木讷,闻言只是挠了挠头,道:
“小师妹,你这这,这样于礼不,不不不,不合……”
那边少女转过身来,方才说出那般话语的,竟是个颇为秀丽的少女,一头黑发以丝带束好,自两鬓处有黑发乖巧垂落,模样乖巧,却白了那木讷青年一眼,道:
“你好烦哦,比阿爷都话多。”
青年微怔,似是不好意思,连连摆手道:
“我,我哪里能够和师祖比,他老人家才是厉害呢……”
少女被他这木讷回答险些气笑,却知他心性,本就不是什么机灵性子,眸子微转,笑道:
“好啦,不跟你吵,你炼你的药就好。”
“爷爷要你出来去拜访各位长辈,这段时间,我也总要做些什么事情罢?难不成你来一趟大城里,就不想要做些什么事情?只为了爷爷跑腿?”
青年果然被她吸引了注意,想了想,颇为向往地道:
“有是有……”
“师父曾说,这里有一位唤作藏书守的少侠,曾经破掉了夏长青的毒药,能够令伤势迅速老化,我从没有听说过这种奇异的药理,若有机会,还是希望能和他认识一二的。”
那少女眸子微亮,道:
“藏书守?那位公子生地可好看?”
青年微微一怔,呐呐道:
“这,我,这,不知……”
少女见他欲言又止,只当那藏书守长得难以入目,兴致阑珊,道:
“哦……原来只是个臭男人。”
复又抬起茶盏,引了两口,索性无事,直接躺在床上,不知自何处取来了本话本,看得全神贯注。
那青年见那少女不搭理他,尴尬地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自处,耳畔突然传来了那少女声音,道:
“对了,还有一事,你在这城里机灵些……”
“我看这段时间江湖人很多,可能要出事情。你这么蠢,指不定给人卖了,不要一个人出去。”
木讷青年应了一声,心下便放松许多,低头继续摆弄手中青铜药炉,其分为上下两层,下方可放木炭生火,顶盖可以掀开,放入各类药物,颇为精巧,非通于医药之人,不能为之。
此时下面已经升起了通红炉火,那青年却将自己右手贴在药炉上面,无视了高温,炉中火焰如有灵性,时涨时落,竟似是以自身内力行这般精细控制。
一斑而窥全豹,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只在这细微一处,便足可见其修为之强,掌控之精深微妙,远超寻常武者,纵然是八品中武者,也绝不可能在内力一道上战而胜之。
其神色平和,全神贯注于药炉之上,虽面目寻常,却有一种过人气质,颇为飘渺,只可惜那少女看着话本,时而痴笑,时而摇头晃脑,未曾得见这一幕。
………………………………
星辰渐密布于天穹。
一衣着奢华中年男子匆匆行过。
他手中没有了寻常带的美玉扳指,身后也未曾簇拥着仆役美女。
他今日已经换过了衣物,洗过十遍澡,皮肤都搓地发红。
他停在了一处门前,仔仔细细将身上衣着整理了下,竭力驱散心中的惊怖恐惧,手掌颤抖着抬起,敲了敲门。
未曾有人过来开门。
只听得到巨大的轰鸣声音。
每砸落一次,这扶风城中富豪身子便会微微颤抖一次,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过去所见,回想起了那因为失责而被重锤砸死的一个个门人弟子,面色渐趋苍白,不复人色。
无论身份如何。
无论青春美貌。
重锤落下,尘归尘,土归土,不过是一滩烂肉。
这位爷为何会过来?
他自心中叹息,自心中愤怒,哀恼,却终究归于惊怖和战栗。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吱呀声中,木门被缓缓推开。
身子魁伟的青年手持铁锤,淡漠地看了前方算是镇定的中年男子一眼,道了一声进来,转身而去,他未曾穿着上衣,结实的肌肉在火光之下熠熠生辉,充斥着纯粹力量的暴力美学。
那中年男子小步跟在青年身后,半跪在地,竭力稳住声音,回禀一些事情,那青年却只是敲打刀胚,面目冷肃,并不说话,敲击片刻,复又将那通红的长刀夹起,没入水中。
滋滋滋的声音当中,冷水沸腾,腾起了大片白气。
青年将淬火之后的长刀夹起,看着那森锐的寒光,屈指轻弹,道:
“今日我在城中,看到了一个身穿蓝衫,背负木剑的人,那把剑我很感兴趣。”
“三日之内,找到他。”
“否则,你死。”
富商颤颤巍巍,脑袋磕在地面上,道:
“属下遵命。”
……………………………
客栈当中。
木讷青年收纳了丹药,其腰间缠绕了十数个瓶瓶罐罐,不知其中有些什么东西,却并不显得累赘,看着天空明月,木讷的眸子里有流光显现,低声呢喃:
“藏书守……”
“真的很想要见识一下你那药理。”
……………………………
慕山雪瘫坐在木凳子上,有气无力地拍了拍桌子,道:
“羊杂,加辣,多加香菜。”
直到店家将那大碗摆在他嘴边,方才勉强支撑着爬起来,复又看到旁边一穿着黄色衣衫,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少年,看到其旁边的碗,微微皱眉。
那少年似乎察觉了什么,双手小心换在碗上,将那碗羊杂朝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只以为自己身份暴露,却在此时,听得了慕山雪声音,道:
“这位兄台,你吃羊肉不加香菜,可是……”
“患了什么隐疾?”
那边黄衫少年本猛烈咳嗽出声,只是摇手,未曾回答,慕山雪砸了砸嘴巴,颇为遗憾地咕哝两声。
复又大快朵颐,一连吃了数碗,等到那黄衫少年都狼狈而去之后,方才畅快呼出口气,擦了擦嘴,右手撑在脸颊边,袖口滑落一截,模样懒撒,似乎无意道:
“店家,你这家店滋味可真好……”
“小哥儿喜欢便是。”
“我也是听好友介绍,却又听说你这儿在半月之前,还险些撞到了命案?”
那店家闻言似乎还隐有心悸,不由叹息道:
“是啊,若不是当日里,那位藏书守路过,小哥儿怕是吃不得我这羊杂喽……”
慕山雪笑道:
“原来如此……”
声音微顿,复又屈指轻敲了下桌子,似乎玩笑道:
“却不知那位藏书守如何模样,他日见了,可要好好感谢一二。”
……………………………
少林寺中。
“阿嚏,阿嚏……”
身着蓝衣的少年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吴长青皱眉,抚须道:
“风儿,你这是感染风寒了?可得要注意身体,可不能仗着武功胡来。”
王安风尚未回话,鸿落羽却已笑道:
“什么风寒啊,这指定是谁在背后念叨他呢,咱们在这少林里,也不知这小子外面惹来了多少事情……”
“是不是啊,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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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因果(12)
时间终进入了九月。
扶风郡位于大秦的北方,天气早已极冷,即便习武中人,也大多穿上了厚实的衣服,来自于大秦北漠之地的异邦商队为了赶得上家国大祀,已带着自己商队,采买了在自家国度里极为珍惜的茶叶瓷器,陆续离开了扶风。
驼铃的声音在这两日里在大道上回荡不休。
混杂着踏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细响,是扶风从未中断过的特色。
而在这同时,也有数十名武者在这大秦扶风中如疯魔了一般在寻一个人,终于昨日寻到了些许蛛丝马迹,但是唯独有一点令他们无奈驻足,目标虽然只有一人,却终日守在了学宫之中,不曾出来。
衣着颇为华丽的男子在学宫不远处站着。
看着学宫门口假寐的老人,左右徘徊,终叹息一声,不敢靠近,实则就算是他进去了学宫,又能够如何?休说那一位背负木剑的藏书守本身就是九品武者里的强手,就算是寻常学子,武功不高,他也不敢出手。
想到所接到的任命,愁眉苦脸,叹息一声。
“苦也,苦也……”
扶风学宫。
风字楼中。
只因为这段时间,各家各派也终于开始考核,来风字楼中借阅典籍的人只剩下了寥寥数人,此时更是兵家和阴阳家考核第一门的时候,风字楼中,唯独只剩下了王安风和任老两人。
王安风在这风字楼中已经呆了大半年,楼中各处,早已经熟悉,可此时只剩下了他和任老两人,却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坦,手中的书也全然看不进去,又不大好抬头四顾。
在和算不得多熟悉的长辈独处的时候,以他心性,还是会感觉到拘束,若是百里封在此,那自然是浑不在意,该做什么做什么,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正在此时,风字楼的门被人推开。
冷风吹入的同时,也有脚步声响起,将那种令少年不大自在的氛围破除,后者微松口气,自然而然抬起头来,转头看向那一侧,顺便也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看到了那位并未见过的夫子,看到后者周围的三名学子,皆是身着深衣腰佩长剑,衣着颇为肃正。
应该是出身儒家。
少年自心中做出了判断,却又发现这些学子所穿衣物在细节处和学宫中似乎不同,心有疑惑,正在此时,其中一人冲他招手,笑容灿烂,王安风微怔,继而便和善颔首,以作回礼,方才收回目光,方才疑惑,则是放在脑后,未曾深究。
却在此时,在视野边缘看到了一团火焰闪过,微微一怔,重又抬起头来,又看到了身着黑衣的少年偷偷摸摸走过了风字楼前,背后背着把沉重的陌刀。
木门在此刻闭合,将内外分隔。
王安风的眉头微微皱起,低声呢喃。
“百里……?”
“等等,今日应该是兵家考核才对,他在做什么?”
少年微怔,抬手算了下时间,神色越发笃定。
也越发好奇。
按着时间,今日正是兵家初考,不演武功兵法,所考核者乃是《大秦名将考》。
其中牵涉大秦立国数百年间,数十名武将,无一不是战功赫赫,横扫四野,其中涉及的内容,大多为这些将军的成名之战,身为兵家弟子,应当能熟知这些战役之中所体现出的兵法理论和分析能力,并加以运用。
王安风想了想,站起身来,准备出去,一是不大愿意在这风字楼中多呆,想必待会儿这位陌生的夫子离开之后,又会陷于那种尴尬的情景,二来,也多少是心中惊讶。
“百里今日怎么胆子这般大?”
“竟敢逃掉考核……不怕他那位生性暴躁的夫子?”
想到平日里百里封提及自己夫子那般畏之如虎,噤若寒蝉的模样,少年摇了摇头,越发好奇,离开的时候,先是如常,朝着任老的方向行了一礼,方才踏步出去了风字楼。
任长歌收回自己落在王安风身上的目光,面上神色,一如既往。
旁边那位留着两撇胡子的儒家夫子轻笑两声,道:
“那位少年,便是藏书守罢……”
“果然是英雄年少,气宇不凡。”
声音微顿,突然话锋一转,道:
“说来,尚且不知道,前辈一脉此次的人选是谁?晚辈也好回一叶轩中禀告。”
任长歌略有沉默,似在思考,却终摇了摇头。
没有开口,自有平静的声音响起。
“无。”
男子面上浮现了然之色,复又拱手行了一礼,道:
“既如此,那晚辈便不打搅前辈清修。”
“就此告辞。”
神色恭谨,言罢后退了数步,方才转身离开,其身后弟子跟在身后,一同出了风字楼,沿着道路行了数十步之后,其中一眉目颇为机灵者抬手抚了抚胸口,松了口气,似乎方才极为紧张,缓了缓心气,方才开口问道:
“夫子,那位便是当年的任前辈吗……”
男子看他一眼,微微颔首,叹息道:
“是。”
“想当时前辈剑气长歌,纵横往来而未尝一败,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突然侠隐江湖,自囚于风字楼中,再不肯踏出扶风一步,弃剑于深谷之中,自然也未曾在收徒。”
声音微顿,想到数十年前,一代儒侠纵横天下,于天山饮雪,自边塞纵马,弹剑奏歌,一往无前的风姿,不由心向往之,复又想起风字楼中枯槁老者,不开口,不动心,不动念,两相对比之下,越发感觉到时光荏苒,岁月无情,摇头叹息。
任长歌依旧未曾寻找传人,这一结果本就在他们预料当中,此次前来,一则是为了不失礼数,二来,也是他自己对于这位同教前辈极为敬仰的缘故,方才有这扶风一行。
可此时,他却宁愿自己未曾见到这位老者。
正在其心中颇为复杂的时候,旁边那少年掰着自己手指,突又问道:
“可先前一次,不也有一位前辈代替了任前辈一脉出现吗?”
“那位前辈,也不曾收徒传艺吗?”
男子收敛心中复杂,摇头道:
“你的好奇心怎么这么重?”
“嘿嘿,弟子好奇嘛……”
这位夫子失笑,抬手在其头顶拍了下,微微沉默了下,方才道:
“那一位……”
“呵,他行走天下,我也不知他人在哪里,可是以他的性格,教导旁人学识自然简单,可传授心境琴艺却极为难得了……也不知道寻到了称心弟子没有,不过,就算是找到了,距离这件事情开始,也已经不到两年时间了。”
“怕也是来不及的。”
言罢叹息一声,不再开口,任由自己的学生如何询问那位前辈,也不回答,只是笑着摇头,一来二去,那三名少年自讨了没趣,转而讨论起来了这大秦北方的风俗人情,只觉得无论饮食衣着,尽数和江南一带不同。
那位夫子抬眸看着远空,呼出口冷气,一时竟罕见地感觉到了些微冷意,紧了紧衣服,看着眼前的三名弟子,复又想起来了二十年前那身着白衣,玉簪黑发的少年,感慨于时光不再的同时,于心中悠然叹息。
“二十年了啊。”
“白云苍狗,人生年华宛如一瞬,疏忽而已……”
“不知今生可还能够听得到你那琴音入云,九霄环佩。”
“姜守一。”
ps:第一更……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追踪(22)
王安风不知身后发生之事,一如那为来自于一叶轩的夫子也未曾想到过,自己会在此处,与心中执念擦肩而过。
少年只跟在了百里封身后不远。
后者经过了青锋解一行,复又在那位夫子手下被狠狠操练了一番,鬼哭狼嚎的结果便是他终于在于一月之前,晋入了九品武者,气海充盈,拳掌之力,能力搏狮虎。
若是以王安风先前的轻功,不一定能够瞒得过百里封,可此时他已经转修了神偷门武学,轻身腾挪,自是不可与同日而语。
这段时日里,他每天夜里不知道要奔跑多远的距离。
神偷门轻功不比健步功,后者虽然说是众多奇功绝艺的入门身法,可说到底,也只是少林寺入门沙弥每日挑水上山所用,于此时金钟罩已经进入第三关的王安风而能言,内力消耗,几近于无。
可神偷门轻功却对内力依仗甚大,常人若能得一真传,便能够终身受用,武者内息越是奔腾不息,速度越快,是以他每每回到少林寺的时候,周身内力早已耗尽,只觉得筋骨疲惫。
至于自身身法和速度上的成长,则是因为缺少了对比,未能直观显现出来。
俗语所谓灯下黑,佛门所谓知见障。
此时为了防止百里封察觉自己,王安风几乎是用上了十成十的心力,此时方才察觉到了自己轻功造诣,实已经今非昔比。
脚尖每每只是轻轻点地,身形便已如落叶飞鸿,轻飘飘向前掠出,转眼间已经是十数米距离,其速度本已经极快,姿态更是潇洒大方,行路之时,竟然连脚下落叶也未曾掀起,衣袂翻飞,飘然欲仙,果然不愧于鸿落羽所言的‘排面’二字。
而在同时,其身后数百米之处。
数名身上衣物颇为华丽男子正施展轻功,紧紧跟着王安风。
其为首之人正是先前守在了扶风学宫门口的男子,他本已灰心丧气,只以为自己这次任务决计无法完成,却不想正当自己准备离开的时候,恰好看到了那扶风藏书守出了学宫,心中先是微怔,继而便是大喜。
定睛去看,果然和那位大人所说一般无二,一身蓝衣,背后背着一把木剑,或许是因为自认为主家不会对寻常物什上心,是以在他眼中,这柄看似寻常的木剑也多出些古朴意蕴,高深莫测。
正当他狂喜而略有走神的时候,那少年身形已经远去,当下也不敢怠慢,运起了轻身功法追上,心中并不以为意。
自身修为在九品武者当中,虽然不足称道,若是和那少年放对,恐怕不过十数合时间,便会被那柄木剑点在喉咙上,生死搏杀更是转眼就要丧命,可若论及轻功,却自认为绝不会输于他。
毕竟这位爷在星宿榜上,可是有个轻功寻常,外功极差的评价。
男子嘴角微挑,面目之上,满是自信之色。
可在数息之后,这自信便开始破碎。
无论他如何提气,施展出了如何精妙的步法,那道身影却依旧稳稳地开始消失在他的眼前,路上遇到了两名去其他地方搜寻的属下,三人自知若是狂奔,虽然能够跟上那少年,却必然暴露身行,因而只是提气轻身,状若寻常,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快。
可任由他们把在青楼里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却仍旧未能够拉近分毫,反倒是因为那少年似乎略有顾忌,未曾真正将那轻功施展开来,方才能够勉强缀上,不至于让他们在这大街之上,发足狂奔。
其中一名背着两柄轻剑的男子面色因为过度行气而微有涨红,声音略有喘息,侧头道:
“这,这人不是,不是说是轻功寻常吗……”
为首之人咬紧了牙关,微微摇头。
只担心一开口,内气逸散,跟不上前头少年,心中也满是不解,思来想去,只能认为这种能够名列星宿榜上的武者和自己的标准不一样。
这些人眼中的轻功寻常,在自己这种寻常武者眼中,便已算得上轻功卓绝的层次,心念至此,不由得升起落寞之情,只觉得自己年已过三十,却不如一个十四五岁少年,实在是一个沮丧的事情。
而至始至终,他都从未曾经想过,是不是那星宿榜上出了问题。
或者说在他眼中,编撰星宿榜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等偏颇的事情。
完全不可能。
前面王安风的速度逐渐变慢,后面三人心中微松口气,为首之人摆了摆手,道:
“看样子快要到地方了。”
“你们去通知大人,我会在一路上留下记号,到时候追着过来就行。”
旁边两人低声应是,转身离开,而他则是看着前面的背影,暗暗咬了下牙,勉力跟在后面,按住步子,未曾让自身不受控制地奔跑起来,却仍忍不住暗中叫苦。
“他究竟还要走多久?”
“这么能跑,怎么练的……”
心念至此,竟颇有艳羡之色。
而在同时,王安风看着前面施展出轻功的百里封,心中同样略有好奇。
“逃了考核,这般鬼鬼祟祟,是要所甚?”
他本无意去管他人闲事,可百里封毕竟是他好友,与旁人不同,心中多少有许多担心,便在此时,眉头微微皱起。
方才有三道脚步一直跟在他身后,未曾远离。
此时倒是只剩下了一个。
是恰好顺路,还是暗中跟踪?
脚尖一点,身形翩然向前,少年右手擦过腰间,无声间已经拈了三枚银针在手,脚下则依旧不停,稳稳缀在百里封身后,后者全神贯注,一路上也未曾转身看上一眼,倒是给王安风少去了许多麻烦。
……………………………………
复又奔了片刻,百里封脚步方才微顿。
呼出口气来,鬼鬼祟祟藏身在了一处墙角,探身出去,看着那边站在一处院落前面的红衣少女,他今日遇到了拓跋月,看到了后者翘了考核,一个人出了学堂。
因为先前王安风所说,心下实在不安,坐在了考场之上,周围越是安静,他心中就越是胡思乱想,最终直接将昨日夫子的警告抛之于脑后,借口如厕遁逃而出,一路跟在了拓跋月身后。
此时见她似乎只是站在那一处大院子前面发呆,未曾如他所想,遇到了什么麻烦,或是想不开事情,方才松了口气。
心气一松,便又想起了逃掉考核之后的下场,想到了昨天拎着陌刀在自己鼻子前头舞了一趟刀法的夫子,嘴巴不由得一咧。
死定了……
以自家夫子的秉性,怕是有一顿好削等着自己,若是削我前再喝些酒,怕是回了家,爹娘都不认得了。
不过说来,家中爹娘怕也早已经备好了棍棒。
想起老爹的棍棒,百里封突然感觉自己的腿脚有些发软。
先前自己还嘲笑法家学子要吃好一顿棍棒,谁知道今日竟然轮到了自己。
风水轮流转不假,可这转地也太快了。
兵家少年满脸的绝望。
而在他相隔数十米之处,拓跋月看着已经空空如也,院门紧缩的院落,神情略有恍惚。
未能救下族人,已经心有不甘,竟是连最后一面也未曾见到吗。
………………………………………
在扶风郡城的城门口。
依旧只穿了一身单薄衣物的契何力侧身回望,巍峨的扶风郡城一如往日,沉默肃然,身着明光铠的军士手持陌刀,右手扶在腰间刀柄之上,神色冷肃,宛如雕像。
却不似来的时候那般令人喘不过气来。
正午的光散落在面颊上,在这深秋中令人感觉到了些微暖意,就连经脉当中的内力,也似乎加快了些许流转。
契何力呼出口气来。
耳畔传来了监工骂骂咧咧的声音,异邦少年朝着这座巍峨的大城微微俯身,眉目坚韧。
转身,踏步。
驼铃声音渐远,于苍茫大道之上,越显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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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追踪者最悲伤的故事(12)
而在百里封暗自懊恼,后悔不迭的时候,王安风也终于看到了前面的拓跋月。
方才为了不让百里封察觉自己在跟踪他,王安风一直在百里封身后数十米开外,距离更前面的拓跋月,总是隔了一两个拐角,在这等情况之下,纵然是他的瞳术不逊于苍鹰,也绝看不到丝毫的蛛丝马迹。
此时前面两人都停在了原地,他方才看得真切,在心中稍加思索,便已知道了大概缘由,恰在此时,没能看到族人最后一面的拓跋月心神恍惚,转过身来。
百里封身子一个哆嗦,猛地转身,紧贴着墙角,大气不敢出。
方才心中的懊恼后悔全部抛在了脑后,面色微白,只求不会被拓跋月发现。
而在同时,王安风下意识脚尖一点,身如柳叶,转眼间已经向后掠了数米距离,未曾被慌里慌张的百里封察觉自己身形,直到脚下踏在了实处,方才回过神来,看着左右百姓羡慕的眼神,不由得略有失笑。
抬手轻敲自己额头,觉得自己这般行为,鬼鬼祟祟,如同是做贼一般,真是何苦来哉。
复又看了那边墙角一眼,少年笑了下,低声道:
“这事情,我还真的没有办法插手。”
“自求多福罢,百里。”
言罢摇头两声,心中倒颇有当年听离伯讲故事,少年男女,江湖相逢时的感觉,只是当年只在故事中发生的情节,此刻却是真真切切地在他眼前上映,而当年那邋里邋遢的老者,却已经不在身边。
心念至此,不由得略有失神,片刻后方才恢复过来,王安风呼出口气来,将心中杂念压下,环顾左右,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到了市集附近。
中秋佳节刚过不久,积压下来的水果吃食价钱降了何止小半,略作思考,觉得索性来也来了,空手而归,也实在对不住自己好一番疾奔,干脆买些东西回去。
于转身之时,瞳术暗施,将身后众人面目扫入眼中,男女老少,前后往来,在看到那衣着华丽,背负长剑,腰间插着四五柄短把儿飞刀的中年男子时候,王安风眸光微亮。
复又发现其面目略有涨红,明明是深秋时候,天气转寒,却额上薄汗未干,如同先前曾经发力狂奔过一般,心中便明白过来。
这便是先前一直跟在身后的人。
而且,绝非是恰好同路。
瞬息间已在心中做出了判断,但是王安风表面上却未曾表现出什么异样,一边自暗中思考后者的来意以及对策,一边转身,朝着市集的方向过去。
那男子并没有察觉王安风已经发现了自己踪迹,看到少年离去,未曾有半分迟疑,便继续跟在了身后。
一边在路上做出各种记号,通知自己属下,一边鬼鬼祟祟跟在王安风身后,方才略松口气,觉得前面这少年脚步放松下来,自己不必强行提气,也能跟上的时候,却突然发现王安风的速度竟然再度上升。
明明左右环顾,姿态潇洒自在,可速度却几如奔马,眨眼间就是十数米开外。
跟在后头的马永昌面上神色一苦。
此时他腿脚已经有些发软,只觉得这种不能迈开步子的疾行,要远比提气狂奔来得更为磨人,有心停住脚步,在旁边茶铺子里喝上一碗热茶,吃上些茶点。
可是碍于命令,不得不继续跟上,不知是否是因为先前曾经略作休息的缘故,此时腿脚处酸痛之感已经更为明显,且有越长越烈的趋势。
而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前面这少年的身法速度竟然还在提高,任由他全力提气,竟然也在被逐渐甩开。
想到若是跟丢了之后的下场,心中陡然一寒,当下拼命提气,只觉得自己少年时候在师父门下学武的时候,都不曾有过如此拼命的心态,内力行气途径的筋脉,都已经隐隐有所痛楚之感。
明明是深秋之时,天气转寒,他却面色涨红,大脑当中不觉已经是一片空白,只剩下追住前面这个身影的念头。
便在此时,那身影到了一处大宅院墙角,脚步不停,直接腾身而起,脚尖自墙身上左右点了两下子,便如同一只飞燕般轻盈地跃入了这宅邸当中,此时缀在王安风身后的马永昌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想同的反应。
拔地而起,直到其已经越过了那数米高的红墙,被方才的狂奔给甩在了身后的大脑方才反应过来,叫苦不迭。
他只需要确认这宅邸的位置就可以了,何必要跟进来?
惨也惨也!
脑海之中瞬间明悟过来,他身为武者,往日里也曾经江湖搏杀,当下便本能做出了反应。
左手从腰间一抹,已经是拔出了三柄短把儿飞刀,只夹在了手指指缝之间,右手抬起,握在背后剑柄之上。哐啷轻响,拔出了一寸长剑,以防不测,这一系列的反应,只在瞬息之间。
而在同时,他已经看到了那蓝衫少年并未远离,只站在了前面不远处。
正心下惊喜的时候,却又看到了他旁边站着六七名青年,看到了那些青年武者身着朱红色劲装,看到他们头上戴着软纱官帽,看到他们腰间皆是配备了大秦战刀,腰悬铜色腰牌,上有浮雕的一个血色捕字。
马永昌的面色已然彻底僵硬。
这里是……
人在空中,僵硬地抬头去看,看到了正堂之上悬着的刑律二字。
吧嗒。
他落在了地面上。
踉跄两步,方才抬起脸来,便看到了那边蓝衫少年抬起手指指着自己,看到那少年面目神色极为温和有礼,轻飘飘地道:
“严令大哥,这就是一直跟踪我的那人。”
哐啷声音不绝于耳,转眼之间,已经有六七把长刀拔出,泛着森锐的寒意。
马永昌心里一个哆嗦,手掌松开,任由兵器衰落在地,干笑道:
“误会,这只是误会。”
“我,我我我,我只是进错了门。”
连夜办案,挂着两个黑眼圈的严令揉了下自己的眉心,挥了下手,道:
“跟踪大秦百姓,手持利刃,擅闯刑部衙门。”
“二罪并罚,该怎么做,都晓得不?”
“晓得!”
中气十足的应和声后,六七名巡捕狞笑着靠近,投下了大片阴影,将软倒在地的马永昌覆盖。
“我冤枉啊啊啊!!!”
伴随着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声音,马永昌被捆绑成了一团拖走,严令打了个哈欠,方才转过身来,对王安风道: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武者跟踪你?”
王安风心下亦是不解,摇头道:
“我也不知。”
严令皱了皱眉,想了片刻,道:
“我大秦不允许滥用私刑,审问多少需要点时间,你是要在这里等一会儿还是说要先离开?
王安风想到方才身后的三种脚步声,想来跟踪者起码三个,而此时落网的只有一人,必然是去通知其他同伙,当下摇了摇头,道:
“谢过严大哥好意了。”
“我还是先回学宫罢,跟在身后的恐怕不止一人,时间一长,总是不妥。”
严令点头道:
“如此也好,那你路上小心,等到审问出结果之后,我回学宫,将幕后之人是谁告知于你。”
王安风抱拳一礼,道:
“既如此,便多谢严大哥了。”
言罢转身准备离开,方才走了一步,却被严令一掌搭在了肩膀上,好奇回身,却看到了一张摊开的手掌。
严令嘴角微微勾起,勾了勾手,道:
“你方才的行为,算是擅闯我刑部衙门。”
“五两银子罚金,拿来。”
王安风嘴角微微一抽,道:
“严大哥,我那是事急从权,能不能,体谅一二……”
严令嘴角含笑,摇了摇头,道:
“执法之时,不容于情,晓得不?”
王安风张了张嘴,却未能说出话来,终垂头丧气,道:
“晓得……”
片刻之后,严令抛着手里的碎银,笑着看王安风离开,刑部守门的两名捕头看到王安风离开,略有好奇,其中一人挠了挠下巴,侧身问道:
“刚刚那是藏书守罢?”
“没错,是藏书守。”
“可藏书守什么时候进去的?”
另一名捕头闻言摇了摇头,道:
“不知道。”
“不过,想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罢……”
先前开口那人好奇问道:
“你如何知道?”
后者嗤笑一声,指着王安风背影,自信满满地道:
“你看藏书守这般模样,竟如同那些输了个精光的赌徒一般,如何能看不出来?”
先前开口之人定睛去看,见到王安风脚步迟滞,果然如此,不由叹服,道:
“原来如此。”
声音微顿,复又想到一事,偏过头去看着那满面得意的同伴,略有好奇地道:
“不过,老张,你怎么会对数个精光的赌徒是什么模样这么熟悉?”
“一眼就能看出来?”
后者未经思考,下意识道:
“那自然是因为我……”
说到此处,声音微微一顿,咳嗽两声,义正言辞地道:
“经验!因为我办案丰富的经验你知不知道。”
“你个小年轻,还差得远……”
…………………………………………
王安风行在路上,右手拎着荷包,朝着左手甩了甩。
最后一枚钢板落出来,在他掌心滴溜溜打了个转儿,似在嘲讽。
少年怅然。
“今次竟然真的,白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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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接触,怪力王安风(22)
身上已唯独只剩下了一枚铜钱,刚好够买个馒头,原本的打算也只能够打消,王安风将这干瘪下去的荷包收回腰间,他虽生性沉稳,可此时眉目间也颇有两分沮丧,转身朝着学宫方向行去。
此地距离扶风学宫,说近不近,但是以王安风此时的身法,倒也没用多长时间,便行至了学宫附近,此时只因为学子大多都在准备年终考核,学宫周围,人影稀疏,颇为安静,一条路上竟只剩了王安风一人独行。
方才行到路中间,前面巷口处突然转身走出了三名男子。
尽皆身负兵刃,其筋骨粗大,显然身具有不俗外功,其中一人脚步声音,正和先前跟踪于王安风身后的一般无二,王安风心中微动,神色却未有丝毫变化,脚步沉静,缓缓与那数人擦肩而过。
垂下的右手擦过了腰带,复又抬起,闪电般出手,在那三人兵器拔出之前,便已有三根银针凌空而过,没入他们手掌处穴道。
其中一人闷哼一声,未能拔出背上长剑,另外两人却是纯粹修行外功,入门时候,类似的苦痛不知道承受了多少,银针入穴,连神色都没有半点变化,各自握在背后兵刃之上,一左一右,交叉斜挥。
当下只听得闷声破空,两根沉重异常的狼牙棒搅动恶风,将王安风身前范围尽数笼罩其中。
那两名武者神色冷漠,他们这一招,不知道令多少武者饮恨,只要眼前这人稍有后退,他们便可以趁势近身,兵器连舞之下,就算是修行横练外功的武者,也只能被硬生生砸地破了功,继而倒在这后续招式之下。
王安风久经阵仗,自然知道这重型兵器的厉害,当下也未曾硬抗,脚尖一点,身如柳絮,朝着后面掠去,险险避开了这两把狼牙棒的夹攻。
可那两名大汉却似乎早有预料,紧跟着踏前一步,凭势挥舞,招式力道,更甚三分,恍如滚石自山巅而落,招法虽然粗蛮,却不可以有丝毫小觑,尤其是在这等狭窄环境当中,威力之大,极为可观。
一连数招下来,王安风神色略有沉凝,他虽然未曾被击伤,可也没能够破去这种蛮横的招法,而在此时,身后巷口亦是传来沉重脚步声音,同样是有两名身姿魁梧的壮汉,手持狼牙棒,大步而来。
临近王安风十数步时候,便已驻足,手持狼牙棒,沉声发力,凭借腰背,趁势出招,气势汹汹,踏步而来。
与此同时,据此不远处,一侧高墙之上,一背负重锤的青年男子负手而立,一张国字脸正气凛然,却眉淡唇薄,神色漠然地看着在蛮横劲气之下连连躲避的王安风,低沉开口:
“扶风藏书守,王安风,擅长剑术,招法繁杂,兼具搏杀之术,能以九品战八品,然内功轻功俱是寻常,外功极差。”
念了一遍星宿榜上评语,其声音悠长,颇不在意,道:
“这里面,只能信一半。”
“单凭这一手轻功,便知道他先前与那飞云剑客交手之时,必然藏拙。”
声音微顿,复又冷笑,道:
“可人力终有穷尽之时,擅长技击之术,自然不擅应对重兵猛力强攻,加之以狭长巷道,剑术精妙,腾挪之法也施展不开,只能以长剑,应对沉重兵器,必受克制,今次,便是他重伤之处。”
“你,觉得如何?”
旁边富商唯唯诺诺,知道这是这位爷在随意敲打自己。
心中为这青年的疯狂大胆感到发麻的同时,却又惊惧于后者在贪欲之下,仍有理智,未曾去追着藏书守跑,而是在其必经之路上,设下了专门克制对方武功风格的杀局,并派人作乱,暂时引开了附近巡捕,只等着王安风入瓮。
大胆而又疯狂,疯狂却又不失慎密。
他似乎有些明白门主的选择。
心中叹息一声,转而看向了那边小巷子里的蓝衣少年,看到那少年艰难支撑,竟似是连拔出背后长剑的时间都没有,兔死狐悲之下,多少有些怜悯之色。
而在此时,巷道当中。
王安风复又后退了一步,心中已经知道,这必然是有人料到了自己要回学宫,是以早早在这里埋伏,恶风袭来,仅以脚尖点地,身子朝后而落,与地齐平,如飞鸿之掠空,游鱼之弄月,自然而然,却又没有丝毫的征兆。
避开了横挥而来的厚重劲气,趁势瞥了一眼身后,那边的两名壮汉距离自己,也不过十步之遥,若是让其合围,前后交加,彼此在这种狭窄地方的威力,必然不会逊色于大秦军阵,气势层层垒叠之下,则自身危矣。
心念至此,当下也不再想从这古怪招式中看出后者来路跟脚,清喝一声,身形裹挟了劲气猛地旋身而起,踏步近前,双手化掌,猛地探入了那两名壮汉的手腕处,施展以巧劲,顺着其挥舞狼牙棒的方向轻轻一拨。
只听得咔擦咔擦两声爆响,那两人突惨叫出声,手中狼牙棒已经砸落在了两边的墙壁之上,轰出来了两个大洞,那两个大汉则是惨嚎不止,听得人心底发颤,其身后的那名武者定睛去看,面色陡然发白,胸腹之中,隐有翻腾。
那两名大汉左手手臂明显可以看到骨节错位,而右手手肘处已经刺出了森白的骨骼,沾染着血肉,令人不寒而栗。
王安风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神色未有变化,踏前一步,原本略有收回的拳头趁势而出,砸在了这两人胸腹。手腕瞬间震动,二次发力,将这两名大汉直接砸飞了数米之远,落在地上。
其于伤势剧痛,外来内力冲撞之下,竟是直接陷入昏迷当中,此时若是王安风想要取其性命,不过反手即可。
巷道之中,瞬间死寂。
那边成竹在胸的青年神色骤然微变,负在身后的手掌攥起为拳,青筋暴起。
旁边富商瞪大了眼睛,脑海之中,似乎有雷霆轰鸣,震地他大脑一片茫然。
这怎么可能?!
那两人是他花费了大把的银钱方才招揽的异士,本身武功没有多高,纵然年纪都已经三十来岁,也只是个九品水准,可是都是天生神力,又精通配合之术。
发起威来,就算是一些筋骨不强的八品武者,也只能望风而退,自叹弗如,入他麾下之后,很是逞了几次威风,可这样两名凶徒,竟被那少年随意一招,全部击败。
这瘦小身躯之中,藏着个怪物不成?!
而在同时,另外那边的两名力士手中挥舞的狼牙棒也收敛了力气,只凭借惯性舞动了两下,便顿在了身旁,自身则是再不肯朝前走上一步,看向王安风的目光之中,已满是惊怖之色。
少年呼出口浊气,神色平和。
方才那一招,是铜人巷中一位对手所用的招数,借力而为,以慢打快。
他琢磨了许久,方才略有所悟,刚刚趁其不备,顺着他们的力气推动了一下,实际上将这两人弄得如此凄惨的,并不是王安风,而是他们自身那种强大却不受控制的力量。
似是王安风自己这种,发力一分,起码可以收回九成的武者,他这种招数,也只剩下了牵制作用。
可其他人并不知道这其中真相,再加上方才经过只在瞬息之间,看不真切,便只以为是他凭借自身膂力,生生将那两柄沉重异常的狼牙棒逼停,甚至于将那两名天生神力的力士打得筋骨断裂,当场昏厥。
原本以为是在计划之下,手到擒来的任务,可谁知道,转眼之间,对方却直接掀了桌子,如此剧烈的冲击之下,令这数名武者心中一片茫然,继而便充满了悔意,而那先前被王安风以银针刺中了穴道的武者更是后退两步,面色苍白如纸,恨不得转过身去,掩面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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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电光石火(12)
王安风见这几名武者尽数都被自己震慑,心中逐渐镇静,自身占据了主动,右手微微抬起,便要拔剑而出,将剩下的数人制服。
却在此时察觉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杀机,自远处一闪即逝,短短一瞬,竟然感觉到了些微寒意,心中明白,显然是那对自己心怀杀意之人实力不弱,绝非眼前这几名武者能够比拟。
若是直接出剑,后背空门大开,正是最好的暗袭机会。
心中念头电转,手掌微微一顿,未曾抬起将木剑拔出,只是随意握合,落在身体一侧。
与此同时,脚尖点在旁边狼牙棒上,微微发力,这沉重兵器便腾起了一米多高度,被他抬手抓在手中,重达百斤以上的沉重兵器,要仅以双臂发力挥动,即便是王安风的体质,也不能够持久。
当下只身形半伏,狼牙棒半落在地,似拖似拉,踏步而行,模样虽然古怪,却有一股凶蛮之气扑面而来,令那边两人情不自禁,后退一步,面容之上,惊怖更甚。
这种姿势,也是王安风在铜人巷中得见,要说内力运行,他自然是一窍不通,可于筋骨发力方面,被这种招式砸了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若是还不能有所领悟,怕是会被赢先生斥为废物,一顿加练。
此时拖着这狼牙棒朝前缓步而行,每进一步,那两人便会后退一步,这种战场兵器的使用最重气势,他们心气已失,根本不堪一战,而王安风身上气势则是越发昂扬暴烈,此消彼涨之下,胜负未战已定。
正在此时,王安风脚步突然加速,眨眼间便已经进至那两名武者数步之遥,突然清喝一声,拧身发力,那狼牙棒猛地扬起,照猫画虎,将那‘搬拦锤法’施展出来,恶风扑面,那两名武者面色煞白,啊呀一声,朝后跌扑倒下,只以为自己这次在所难免,身躯战栗不止。
而那狼牙棒却并未砸在了他们身上。
王安风脚步突然一变,手中兵器借助着腰腿之力,再度后扬了半圈,气势则越发暴烈,那一处正有道身影腾空而落,恰在狼牙棒笼罩范围之内,少年抬眸去看,只见其身子魁伟,一张方正国字脸,凛然生威,却又眉淡唇薄,满是冷漠之色。
王安风耳畔似乎听得了一声惊呼少主,知其身份应该非同一般,心中却无有迟疑,内力贯入这沉重兵器当中,使其威势更加三分,而那青年身在空中,本打算趁势暗袭,未曾想被王安风趁机反攻,受制于人,此时无法腾挪。
而那兵器又不比长剑轻灵,极为沉重巨大,此时横挥,扑面恶风将那青年直接笼罩其中,若是打实了,少不得筋骨受伤。
如此情形之下,他却并未失了镇定,人在空中,突暴喝一声,右拳直接朝前捣出,拳法之势堂堂正正,纵然王安风敌对,也自暗中赞叹一声。
那青年拳术造诣,不逊于他,一拳直接砸在了狼牙棒上力道最弱的一处,刹那间王安风只察觉到了一股浩大的内力涌动,宛如熔岩火海一般朝着自己扑来,一时不察,脚步朝着后面踉跄了两步。
右脚重重踏入了青石当中,周身内力调动而起,凭借当年柳无求奠基时候的精纯路子,以及少林金钟罩之浩大广博,方才勉强对敌,不逊半分。
那富商施展轻功过来,便看到了两人一者在下,一者在上,皆是神色沉凝,身躯左右,劲气蓬勃,显然方才一招暗袭不成,已经转化为了最为直接而凶险的内力比拼,一个不好,便是两败俱伤之局,当下噤声,不敢靠近,心中惊异则是越来越大。
据他所知,这位少主自小便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习武天赋,可以称之为良才美玉,千里挑一,后又得到了数位高手倾囊相授,可本门武功效仿炉火,入门颇难,可越到后面,进展越为迅速,如同炉火已燃,柴薪不绝,自然会越燃越烈。
当年虽然未曾进入大秦星宿榜中,但是却一直稳扎稳打,于二十三岁的时候,踏入了八品武者大门,至此又有一年时间,想来内力进境,早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可此时所见,在纯粹内力比拼之下,竟然未曾占据上风。
那藏书守的内力修为,不是方才才踏入到九品之中吗?
难不成,他此时已经成为了八品武者?
此时关心则乱,心中越想越是惊怖,看向王安风的眼神当中,满是忌惮,只觉得这调查时候,身世清白的少年武者,竟然有几分高深莫测之感,就连那平和的嘴角,似乎都挑起了若有若无的嘲讽弧度,令他心中难安。
而在同时,王安风额上也渗出来了些细汗。
对面武者劲气澎湃自然不提,其内力更是炽烈如火,自身混如金刚的佛门内力,在这种如同烈焰般的内劲之下,竟然隐隐有被克制的迹象,只是金钟罩毕竟极为高深,此时只是受到了些微影响。
可若是他日遇到了类似的顶级内功,烈焰焚天之下,金钟罩不知要受到几分影响,心念至此,便是略有沉凝。
至于此时的内力比拼……
他在铜人巷中,每日至少都要对拼个十来次。
初时倒也会重伤咳血,难以再战,可在铜人巷中所受的伤势,不知为何总是会迅速地恢复,不会留下丝毫暗伤,久而久之,对于寻常武者畏之如虎的内力比拼已经不再害怕。
按着三师父所说,吐血这种事情,吐啊吐的就习惯了。
熟能生巧巧能生精,因而王安风此时心中远不如对方那般谨慎,而赢先生让他修行内力的一大方法,便是在铜人巷中与强敌搏杀,耗尽内力,再于丹田空虚的情况下,重新打坐,滋生出的内力将会更为纯粹坚韧。
至此许久,一身内力极为坚韧,且收发由心,当下确认了对方内力和自己相差仿佛的情况下,掌中内力,便突然发生了变化。
那边卫奇虽诧异于王安风内力之雄浑,却并未在意,自身内力,亦是苦苦打坐,修持而来,自认不输于人,可正当他自以为摸清了对方内力水准的时候,从狼牙棒那一端传来的内力,突然骤变。
忽轻忽重,忽左忽右,忽然便是暴烈如火,转眼间却又是平和如风,种种变化,不一而足。
此时两人对拼内力,自身内力与之胶着,后者变化,自身内力自然也会随之而变,当下只觉得胸中气闷,恶心欲呕,内息被如此冲撞,竟然隐有混乱的趋势,面色不由得微白。
那边富商察言观色,知道不好,惊怖于王安风内力修为深不可测的同时,亦是心中焦急,左右思量,反正若是少主出了差池,自己总归讨不得好处,弄不好还得陪葬。
当下咬了咬牙,腾身而起,朝着王安风那边冲去,看其身法,显然也是八品武者这一等,右手一招,气劲勃发,将地下一柄狼牙棒招入手中,挥舞起来,便要朝着王安风肩膀处狠狠地砸落下去。
少年心中一沉,这富商的决断超他想象,却未曾有丝毫不安,内力骤然回缩,只打算等这人砸落兵器的时候,抽身而退,再沉其旧力用尽,新力未生的瞬间将其制服。
至于如何去做,王安风只能叹息一声,心中略有惆怅。
三师父虽然不着调,可说的话,很多也很有道理。
比如说,对拼内力这种事情,拼啊拼的,也就习惯了。
正当他准备抽身之时,突然有一道凌厉之气斜冲,即便是以王安风感知,在这剑气出现之前,竟也未曾察觉有丝毫异样,瞬息之间,那富商脚步已经停住,双目浮现惊怖之色。
其手中狼牙棒咔擦一声,竟自中间断裂成了两节子,断口平滑如镜,其中一节砸落在地,而他身上,也有凌厉剑痕浮现,在其心口处衣衫割除纵横七道剑痕,每道剑痕,不多一分,不少一寸,如同丈量而出。
见此情景,在场众人俱是心中一变。
谁?!
ps:第一章奉上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千山暮成雪(22)
满场皆为死寂。
即便是王安风,亦是察觉到了后颈一凉,心中登时满是戒备,这柄长剑在出现之前,他未曾察觉到丝毫的征兆,而其速若疾风,若是朝着他的要害而来,自付也难以躲避,身躯不由得绷紧,原本灌输的内力,也有了几分保留。
来者是谁,是敌,是友?
而卫奇虽然面无表情,眉头却微微皱起,察觉对方内力略有回退,自身并未抢攻,而是默契地将内力收回体内,心中戒备较之于王安风更甚。
那边身形僵硬的富商,虽然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可自身武功,丝毫不弱,否则也不可能替门派打理城中交易,竟然被一剑击破了手中兵器,并割裂衣衫,想来方才若要取其性命,亦不过反手之间。
只是来者忌惮于此地为大秦郡城,不愿将事情做得过火,方才手下留情,否则哪里还有命在?
两人既已都收回内力,那被当作比拼内力介质的狼牙棒失了力道,登时便跌落在地,于一声轻响当中碎裂,再不能够维持原本模样,化为了大块碎铁。
狼牙棒那一侧早已经变得圆融,仿佛在炉火中烧过,而在王安风这一侧,则是逐渐化为细碎的碎片,如同被人暴力敲砸过了一般,不成原本模样。
只是一剑,方才剑拔弩张的局势,登时被破。
那尚且还完好的两名力士心中悔意大盛,受不得这种压抑的气氛,左右对视一眼,直接转身便跑,方才跑了不过数步,便被一道黑影横砸在了腰腹之间,惨呼出声,三人登时便如同滚地葫芦一般,又滚回了原本位置。
在场众人定睛去看,只见那黑影却正是一个身着劲装的负剑男子,此时已经昏迷过去,看其衣着打扮,正是与卫奇等人一路,后者神色微变,此时方才明白。
自己的安排,应当是左右两侧,一侧三人,两名力士在前,一名武者在后,可方才有一侧却少了一人,只有两名力士,刚刚还心有疑惑,此时看到这人方才知道,显然是半途中给人劫了去,面色不由得微寒。
虽然不知对方实力之深浅,却又绝不肯在气势上低头,当下右手抽出了背上重锤,砸在地上,浑身气劲勃发,热潮如浪,冷哼出声,道:
“不知是哪门哪派的,鬼鬼祟祟,不妨划下道来,比划比划。”
声音方才落下,自那远处,突然又一道残影掠过,王安风脚尖一点,身如柳絮,飘在一旁,将这堂皇正大的剑影避开,而那卫奇却不肯退避,眸中精光亮起,低喝一声,双手握住了重锤锤柄,朝着前面狠狠一砸。
如砸铁毡,锤与剑撞击在一起,气劲勃发之际,卫奇闷哼一声,朝后退了半步,双手虎口处如同被利剑切割,虽未曾见血,却刺痛难忍,即便是他,也忍不住微微颤动,此时若王安风补上一剑,其一身锤法,必然发挥不出七成实力,只能狼狈遁逃。
而那残影被这一锤,登时显出了原本模样,竟然是一柄连鞘长剑,极为朴素,唯独剑柄处有一刻玉珠,光泽柔和,此时倒插于地,长剑之上,流光阵阵,显见不凡。
卫奇见到这剑,神色微变,道:
“同尘剑,微明宗……”
便在其道出这剑姓名时候,突然有清脆的铃声响起,自那巷口处,踏出了一只灰色毛驴,仿佛在王安风两人交手之时便已经在哪里,悠哉悠哉地迈步过来。
上面半躺着一白衣青年,玉冠束发,竟是倒骑着这驴子,左膝屈起,右手握着一卷道经,未曾见到其面目,便已经有道门羽士,飘逸自在的气质扑面而来,令王安风神色微有郑重。
只因为此时敌我不明,右手抬起,已经握在了长剑剑柄之上。
在两人未曾看到的方向,那道士懒懒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模样,似不情愿地咕哝了两句,却又强提精神,双臂展开,伸了个懒腰,未见其如何发力,便已经腾身而起。
衣袂翻飞,宛如仙人之临凡,不逊白鹤之舞空,闲散自在,双目懒睁,低声长吟,道:
“千山……暮成雪,万径人踪灭……”
一字落下,便是一步踏空,绝句吟罢,身形已经出现在了那长剑旁边,一手道经,一手握剑,发髻略有散乱,却未有失态,唯有洒脱不羁的恣意,扑面而来,一人一剑,一卷道经,便已将周围视线引至自身,看着前面卫奇,轻笑道:
“这位火炼门的兄台,当街杀人,好大的本事。”
卫奇神色冷漠,此时已知事不可为,将重锤负在背上,道:
“未如道兄渔翁得利来得自在。”
慕山雪笑了下,未曾去管这话中之刺,慢悠悠地道:
“方才我已看到了巡捕正往这边儿过来。”
“不知道贵门大长老,吃不吃得下宇文则将军十招破军决?”
卫奇闻言冷笑一声,不再言语,转而看向右手握剑的王安风,看到了后者手中,那拔出剑鞘的三寸剑身,目现沉迷之色,突然开口道:
“你那木剑,可愿意卖我?”
“若是愿意,尽可以出价,我卫奇绝无二话,今日叨扰,亦可以亲自上门,负荆请罪。”
王安风对这青年并未有半点好感,只是道:
“此剑为师长所赠。”
卫奇了然颔首,道:
“原来如此。”
声音微顿,复又开口道:
“此剑,当入我火炼门扶风名器榜上,江湖风雨大,还望少侠小心。”
声音落下,转身便走,步伐依旧沉稳如虎,不弱于人,纵然是王安风,迟疑一二,还是没有把握将其留下,只能任由其离开。
而在此时,慕山雪左手握着道经,负在身后,右手搭在了剑格之上,轻轻一挑,哐啷声中,那剑长啸出鞘,自空中旋转一圈,落入了这道士手中,抬剑直指卫奇,道:
“且慢。”
卫奇侧身回望,神色冷然,道:
“不知道道长还有何指教?”
慕山雪摇头,哂笑出声,道:
“指教谈不上。”
“不过,贫道自先前你那手下处得知,你是要在此地围攻藏书守,恰好我与藏书守有两分交情,算是故交,必不能让你这般将人带走,何况藏书守本身乃是学宫中人,你贸然出手,不怕引来大祸吗?”
话语当中,痛陈利害,仿佛和那藏书守极为熟悉,卫奇哼了一声,抬手指着慕山雪点了点,复又偏移到了王安风身上,冷笑道:
“有趣有趣。”
“这世上,还有见面相逢不相识的故交,江湖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
言罢冷笑两声,不再去管那边略有僵硬的慕山雪,亦不去管那神色古怪的王安风,自顾自地离开,慕山雪咳嗽两声,回身看向那先前曾经给过自己两个肉饼的蓝衣少年,纵然脸皮一向厚实,此刻也只觉得尴尬。
先前他虽然曾经去找过店家打听,可那店家所说,不过是长得讨喜,若是有闺女,肯定想要嫁过去,一看便是人中龙凤云云,完全不能借以判断真实面目。
而此次过来,因为先前曾经见过王安风,故而下意识便将其归类为无意间卷入此事中的无辜人士,一时间未作他想。
其实也是他先前未曾离开门派行走江湖,虽然认出了卫奇的武功路数,知道其出身于火炼门中,却不知道后者的内力造诣究竟如何,若非如此,自然明白能和卫奇内力相抗不落下风的,绝非寻常之人,也不会闹下这么大个误会。
此时尴尬异常,转手将佩剑收回剑鞘,摸了摸鼻子,视线偏向一旁,干笑道:
“还要多谢小兄弟上次给的那两个肉饼。”
王安风摇了摇头,道:
“这位道长,是否是找在下有什么事情?”
一言中的,慕山雪张了张嘴,索性不再期满,点头道:
“实不相瞒,在下此次下山,确有事情想要详询藏书守。”
王安风道:
“在下姓王,名为安风,道长切莫再以藏书守称呼,嗯……此地不宜长谈,距离我学宫也不算远,不如前往一叙?”
慕山雪闻言面露喜色,道:
“固所愿也。”
言罢打了个呼哨,那驴子慢悠悠走过来,慕山雪一拍驴背,舒舒服服躺了上去,方才注意想起来了此时并非只有自己一人,干笑两声,道:
“王小兄弟要不要上来?”
王安风见其虽然相邀,却满脸肉疼之色,失笑摇头,转而看向了卫奇等人离开的方向,笑意微敛,面上神色略有沉凝。
方才那青年与自己对拼内力之后,还能够和慕山雪硬攻了一招而不露下风,可见其武功之高。而如此武功,对自己下手之时,竟然也完全不顾高手颜面,暗中偷袭,实在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与先前自己面对的敌人,截然不同,心念至此,不由于心中暗叹。
“果然高手。”
“此人武功,定然还要在我之上。”
…………………………………………
而在另一处,卫奇大步而行,那富商唯唯诺诺跟在旁边,突然便有一只手掌落在自己肩膀上,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正以为卫奇要惩戒自己方才未能第一时间出手,那手掌却未曾发力,只是搭在了自己肩膀上,心中正有疑惑,便听到了卫奇低声道:
“走……”
走?去哪里?
富商正有疑惑,却看到了卫奇面色煞白,嘴角流出鲜血,眸子越发阴沉,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一字一顿道:
“去,回,春,堂。”
声音说出,又牵扯了胸腹中乱窜的内力,忍不住咳出鲜血来,气息萎靡,脸色煞白,不复原本凛然霸道的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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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江湖风波渐起(12)
扶风学宫。
风字楼旁的木屋当中。
慕山雪坐在椅子上,王安风替其沏了一壶茶,后者轻轻抿了一口,眸子微亮。
只觉得这茶中全无丝毫燥气,宛如冬日晴空,实在是非同一般的手法,远不是先前山下那些茶铺子里的茶博士能够比拟的。
喝着这茶,慕山雪心中一时竟然升起了要在这里蹭吃蹭喝蹭到死的念头,却又想到,自己若是敢做出这种事情,必然会被执法师伯拎回去一顿抽,想到师伯那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头皮微微发麻,方才将这念头恋恋不舍地压制下去。
复又饮了一口,将那茶盏放在手旁,抬眸看着王安风笑道:
“我来此的意思,先前路上已经说过了。”
“实在是因为丹枫谷一事扑朔迷离,虽然江湖上消息是夏长青作乱,因而被杀,而丹枫谷则是早有预谋,在此之前便已经抛弃了谷中基业,不知遁往何方。”
“可我等毕竟未曾亲眼目睹,这一个大派突然与朝堂冲突,继而消失了个干干净净,终究心中难安,唇亡齿寒,其中事情,还请王兄直言。”
王安风沉默了下,只因为这案子牵扯不小,祝建安也曾经告诉他,其中一些事情,不可以随意外传,是以隐去了关系到刑部运作的部分,其余的东西,则是全然告知了慕山雪,随后道:
“我所知道的,也便只有这些。”
“就我所见,确实是夏长青和白虎堂勾结,做下了害人满门的案子。”
声音微顿,复又开口,颇为郑重地道:
“至于那意难平。”
“在下并未亲眼见过。”
言罢觉得底气不足,复又在心中暗暗补充了一句,照镜子应该不算。
再说,再说我也没有带着面具照过镜子。
慕山雪微微颔首,并未生疑,低声呢喃:
“原来如此……”
于心中略作思考,抬眸笑道:
“多谢王兄告知。”
“大秦铁骑,威震天下,既然是丹枫谷自取死路,这下我派多少可以安心些,至于那意难平,虽然其出身不知,但是所杀之人,尽数都有取死之道,想来应也是我正道一员,倒是不用过多担忧。”
“不过,王兄你这段时间,可要注意些。”
王安风微怔,继而想起了一事,若有所思,道:
“是方才那火炼门所说的,扶风名器榜?”
慕山雪本待解释,却已被王安风说出,当下抚掌笑道:
“聪明。”
“和王兄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实在是简单太多了,不似我那师弟,给他说上半天,都不明白,废老多口舌。”
“这火炼门,在我扶风江湖之中,隐隐为第一门派,帮中高手众多,且以炼器之术,冠绝这北方数郡,其编撰的扶风名器榜中,涉及我扶风郡中,一切可观之兵,无论刀枪剑戟,还是奇门兵刃,但凡有可取之处,尽数都囊括其中。”
王安风一时尚有些微不解,只觉得这和星宿榜类似,算是个排名。
那边慕山雪轻声道:
“可这火炼门,乃是邪派。”
“邪派?!”
慕山雪点头道:
“不错,须知这名器榜上的兵刃,可都是待价而沽的,哪怕是宇文则将军手中的兵刃破断,都给出了价钱,而且火炼门已放出话来,这上面任何一柄兵器,只要拿来,便可以换得银钱,一分不少,而且,只认兵器不认人。”
“对于那些高手佩剑而言,这上面的价钱,便是一种独特的威慑,是扶风江湖中第一大派的认可。”
“可对于我等这些不过下三品的武者,那可就真的是白花花的银子了。”
听闻话语当中,似笑非笑,隐有自嘲,王安风沉默了下,道:
“真是……疯狂。”
慕山雪叹息一声,道:
“自然是疯狂。”
“这火炼门立派之初,并非如此,门中尽数都是苦修之士,奉行之道,乃是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的道理,可后来却逐渐走偏。”
“只因为其沉迷于锻造之道,不加克制,一步步落入如今的地步,其门中武者供奉极多,又与其他郡各派交好,无论是谁,只要拿得出银钱和材料,他们便会为你倾力打造出兵器。”
“其门中不乏有为了打造出满意的兵器,而反伤了自己根基的长老,也因此,江湖上不少人都知道这一处锻兵之处,若不能请得动铸剑山庄,便会来这里,找这火炼门高手。”
言罢复又饮茶一杯,道:
“这名器榜的兵器,除去可以换成银钱之外,还可请火炼门中供奉出手,替那人量身打造兵器一柄。”
“王兄佩剑得入榜中,怕是不日便会被众多黑道高手盯上,谨慎些的,只会盗走你的兵器,而疯狂些的,很有可能会杀你夺剑。”
“毕竟,王兄虽有扶风藏书守之名,但是实则并非是学宫中弟子,于江湖人眼中,并不受学宫庇护。”
“而且,学宫超然世外,有教无类,江湖之中,早有了规矩,江湖各派不会在学宫中肆意妄为,可于学宫自身而言,即便是学宫中弟子,只要已自学宫中肆业,涉足江湖之中,恩怨情仇,难说地清楚,学宫亦是难以出手。”
“一则是令学子们明白处事当慎而慎之,不可借助学宫之威横行,二来,则免于自陷麻烦当中。”
“若非如此,这学宫年年新人换旧人,学子众多,人人或依仗学宫之势,横行霸道,或是自付有学宫撑腰,做事大胆不计后果,牵扯出无数麻烦仇家,纵然学宫之大,亦难以立足,却还如何教授弟子?”
“唯有相熟学子,亲近长辈,可能会为之报仇。”
声音微顿,慕山雪摇头笑叹,道:
“可这江湖之中,谁人无师,谁人无友,但问仇怨,无关个人,江湖之上恩恩怨怨,难以说个清楚,冤冤相报,便是如此。”
“呵,说得远了,这段时间,还是得要小心为妙,切不可以出这学宫。”
王安风点了点头,道:
“多谢慕道长提醒。”
见慕山雪茶盏已空,便起身一边为慕山雪斟茶,一边问道:
“不过,往日未曾见过这般多的门派武者。”
“个中缘由,道长可能告知一二?”
慕山雪诧异地看了下王安风,道:
“王兄这问题,可真是直接。”
“若是有什么忌讳,还望道长勿怪。”
慕山雪摆了摆手,笑道:
“能有什么忌讳,只是一帮人捂着不肯让旁人知道的事情罢了,也不怕捂臭了,你既然告诉了我丹枫谷一案的事情,于情于理,我自然应该告诉你。”
声音微顿,略作沉吟,道:
“王兄以为,一潭死水,如何得活?”
王安风微怔,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引流。”
慕山雪摇头,笑道:
“若无水可引呢?”
王安风微微沉默,道:
“投石入水。”
慕山雪抚掌笑道:
“果然聪明。”
复又慨叹,道:
“这扶风江湖,便是一潭死水,而那意难平,便是一块巨石。”
“投石入水,外力激荡之下,就算是一潭死水,也能泛起层层水波,水面之下,也有暗流涌动,如同那活水一般。”
“虽然说时间一长,终究将会重新变成原本的死寂模样,可在这过程当中,往日里那些肮脏腥臭的东西,都会随着水波荡漾起来,若是重新变地死寂下去,便会越发地臭不可闻。”
“若是不想往后变成这腥臭死水的一部分,自然得要在这个时候寻得出路。”
“自己的,以及这扶风江湖的。”
“当然,若是那意难平这石头够莽够大,将这装着死水的水瓮直接砸个大洞,自然是再好不过。”
言罢失笑摇头,显然自己也是认为此言实在是不着调。
王安风则若有所思。
眼前道士虽然没有解释扶风江湖为何会变成一潭死水,但是却将此时江湖之变动,极形象地展现在他眼前,至于扶风江湖的事情,想来其中也是牵扯了上一代,甚至于更长久时候,江湖中种种恩怨情仇,一言之中,如何穷尽。
当下收住思绪,诚心道谢道:
“多谢道长解惑……”
慕山雪摆了摆手,笑道:
“哪里那里,举手之劳,不,张嘴之劳罢了。”
言罢复又将那茶盏倒过来,里头已经没了半点茶水,讨好笑道:
“还要烦请王兄,再来一壶。”
王安风微怔,方才察觉,眼前这道士已经将那一壶茶喝干了去,哑然失笑,起身道:
“那便麻烦慕道长再多等一会儿。”
慕山雪笑容可掬,坐在椅子上,捧着个茶盏连连道:
“应该的,应该的。”
“不麻烦,不麻烦。”
两人复又谈了片刻,王安风将慕山雪送出学宫,这道士饮饱了茶,懒懒躺在驴子上,朝着王安风随意抱了下拳,便拍了下驴背,那驴似乎通灵,迈开步子,慢悠悠往前走,正当此事,王安风突然想到了一事,开口道:
“慕道长,你那佩剑同尘,也在那名器榜上罢?”
慕山雪睡眼惺忪抬头看他一眼,笑了笑,未曾直接回答,只举起了手中佩剑,洒然道:
“且待他们试剑。”
ps:第一更……
第一百五十五章 轻功2.0(22)
目送着慕山雪离开,王安风定定立在了原地。
周围环境颇为安静,此时却莫名让他感觉到了有些压抑,天色渐晚渐昏沉,突然又有数只麻雀扑腾着从昏沉的天空中飞过,落下来了几根羽毛,深秋季节本就清冷,又是黄昏无人时候,自然更为寂寥。
王安风突然察觉到了些微寒意,抬手紧了紧衣服,呵出口气来。
呼吸在微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了白气,复又散去。
王安风在这里略有失神,脑海中想到的却是慕山雪所说,这扶风江湖,终将不复原本平静,后者曾说,打破原本僵局的,是意难平,可王安风心中却又想到了当日前往青锋解当中,看到的大长老一剑破空。
自那一日起,实则江湖上早已经起了波涛。
公孙靖所在的帮派,便在那一段时间,经历了厮杀,兼并,成为了北武州城下的第一大帮,这样的影响,定然不会段时间消弭,风起于青萍之末,到时候,纵然是没有意难平的出现,这扶风江湖的僵局,也会自然而然地破开。
如同此时。
本来在各自门派当中清修的武者,逐渐入世,大道之上,背刀负剑的武者,也越发常见。
而此时的变化也只是刚刚开始,是以出现的是卫奇,是以出现的是慕山雪,怕是过段时间,那些中三品的江湖高手,门派宿老,也会逐渐开始自江湖中走动罢。
倒是越来越像是离伯故事当中的世界了。
少年暗自喟叹一声,心中不知怎的,忧虑之际,竟还有那么些许的期待。
那各方人物,精彩纷呈,一方唱罢,一方登场。
这才像是个江湖。
心念翻腾之时,王安风转身入了学宫,此时道上依旧没几个人,颇为安静,行经小道的时候,突然自一侧看到了拓跋月的身影,身着红衣,似是喝了酒,面颊微红,却仍旧未曾失态。
看来没有出事。
王安风见状心下微松,刚要开口打个招呼,拓跋月已经走出,右手拽着跟木棍,身后踉踉跄跄跟着一人,身着劲装,眉毛粗乱,颇有兵家豪武之气,此刻却是满脸通红,双眼迷离,右手握着那木棍另一端,脚步跌跌撞撞。
常人只消看上一眼,便知其定然是醉得不轻。
王安风未曾开口,身为武者,听风辨位本是理所当然之处,此时四下没什么人在,少年看到拓跋月双目低垂,脚步匆匆朝着前面走去,身后百里封便拉着木棍,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拓跋月嘴中低声抱怨,道:
“不能喝就不要硬撑,喝了又那么容易醉。”
“醉了还要耍酒疯。”
“死猪头,笨猪头。”
王安风抬起的手掌微微僵硬,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脚尖轻轻一点,身形向后飘入阴影当中,只当作自己未曾看到两位好友,等到了片刻之后,已看不到他们身形,方才小心出来。
左右环顾了一圈儿,未曾见到人影,心中才松了口气,复又失笑,只觉得自己这番小心翼翼的模样,还真的是和做贼的无异。
含笑看着百里封拓跋月离去的方向,王安风摇了摇头,转身朝着自己木屋的方向行去,脚步不复方才,倒是颇为轻快。
……………………………………
及至夜间。
王安风照常将风字楼的万级台阶洒扫了一边,回了屋中,关好门窗之后,返回到了少林寺中。
果不其然,他出现的地方,并不在那孤峰之上,左右能看到的密密麻麻的树木,落尽了绿叶,枝桠横生蔓延,在黑夜之中,阴气森森,宛如鬼怪一般,想来是距离少林寺不知道多远的地方,王安风却并不以为意。
这段时日里,他每日都要勤练轻功,早已经习惯了这样。
常人练习轻功,至多不过是背负重物,自院落中腾挪,大派弟子,也只在门派驻地所在的山脉中奔腾,以修习轻身之法,而赢先生则总能在这些地方找出不一样的法子来。
王安风在这段时间里出现的地方,时而是山脉之上,陡峭难行,时而是流川之旁,遍地泥泞,或者林木丛生,或者青石拦路,总之没有半点好路可走,行经其上,不知要花费多少力气。
若是未能在赢先生满意的时间之内回到少林寺中,二师父准备的饭菜便会被克扣一半,而为了保证药性不弱,剩下的饭菜里面满满的都是药味儿,难以入口,却为了保证身体不至于在苦修之下导致根基亏损,须得要一口不剩全部吃下去。
王安风左右环顾一圈,自一处树干上以匕首钉着张纸,上面写道,以此地朝东而行,得见少林。
微微颔首,将那匕首拔下,反手收束在腰间,复又将那张纸折叠收好,方才施展了轻功身法,腾身而起,脚尖自左右树干上点了点,身如柳絮,朝着前面飘去。
林地当中,树木丛生,若是在下方前行,则总会遇到阻碍,倒不如提气轻身,自树梢而行,一来可以避开树木灌丛,二来视野开阔,便于寻路,这些问题,都是王安风亲自犯过,且以味蕾亲切深刻地记忆在了脑海当中的经验,绝不敢忘。
在往日里,他施展轻功的时候,总是全力而行,而今日在扶风郡城用这门轻功跟踪了百里封之后,倒是发现了其身法中许多精深奥妙的地方,此时并未曾如往日那般,而是只用了三分力气。
身如柳叶飞鸿,每每在树干上轻点一下,便会朝前掠出十数米的距离。
短时间内的速度,定然是不如原先那般粗蛮的用法,但是内力损耗,却大大降低,往常若是内力不足,速度自然骤降,可此时却足可以保证以这般速度疾行许久,若是他内力恢复速度再度提高些许,几无损耗。
微风拂面而来,视野一片开阔,王安风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觉得轻功修行,并非什么苦事,天地四方一片安静,唯独星月在上,厚土在下,而自己孑然一身,穿行其中,似乎世界当中只有自己一人于此,与天地独处。
王安风面上神色不由平和,正当此时,耳畔突然传来轻挑声音,道:
“王,安,风……”
这声音突如其来,混没有半点征兆,又靠得极尽,直如鬼魅一般,王安风心中难免吃了一惊,脚下轻功却未曾失了章法,落在一处树梢之上,提气轻身,这枯枝虽脆,却只是晃了一晃,未曾将他摔下来。
转身看去,果然看到了鸿落羽的身影,王安风叹息一声,抱拳行了一礼,道:
“果然是你,三师父。”
声音之中,似是对于后者这种捉弄的行为颇为无奈,实在是因为这段时间,后者时不时便会捉弄他一番,王安风早已经见而不怪,对于这位自称为轻功天下第一的师父,也实在是难以敬重地起来。
鸿落羽看出少年面上神色,感觉自己面上有些挂不住,干咳了两声,维持着自己身为师父的威严,道:
“嗯,轻功练的不错,为师方才考验了一下你,对,就是考验了下,竟然未曾出了差错。”
“不枉为师看重于你。”
王安风无奈道:
“只要三师父勿要再扮鬼吓我便好……”
鸿落羽闻言干笑两声,双眼不自觉朝着左侧上方瞥过去,声音有些发虚,道:
“什么扮鬼吓人?”
“哈哈,小疯子你在说什么,为师听不懂啊,哈哈哈……”
王安风看他模样,忍了下,还是没能忍住,幽幽地补了一句,道:
“那三师父不在少林,难不成又与赢先生闹了别扭?跑了出来?”
鸿落羽闻言大怒道:
“什么?我会怕那个姓赢的?!”
“简直就是笑话!”
王安风摊了下手,忍笑道:
“三师父自然是不怕的,可既然不是因为赢先生,又并非过来吓唬弟子,弟子实在是不知道,三师父您为什么要在这儿特意等着弟子?”
鸿落羽闻言狂翻白眼,道:
“真的是,不愧是那个姓赢的教出来的,鬼精鬼精的。”
“不错,为师在这里自然是有事情。”
王安风闻言收敛了方才谈笑的模样,行了一礼,正色道:
“三师父请说。”
鸿落羽似乎对于少年此时模样颇为受用,抬了抬下巴,懒洋洋地道:
“为师方才所见,你轻身腾挪之时,已经不在拘泥于驱力狂奔,懂得自我克制,已经足以修习我神偷门的第二门武功。”
“这一门武功虽然声名不显,但是放在江湖上,亦是一等一的轻功绝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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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王安风的身家(12)
神偷门武学,尽数都以轻功为核心,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一切绝学,无论奇门剑术,还是拳掌暗器,尽数凭借轻功展开,效仿彗星袭月,一击远遁,乃是以弱胜强的法门。
此时鸿落羽传授给王安风的,正是和这门轻功互为表里的特殊心法。
星月漫天,四下无人,这位天下第一神偷面上神色罕见郑重,道:
“寻常轻功,奔袭之时若是遇敌暗袭,自然要重新调动内力,方才能够对敌,无论出手速度,还是招式威力,都难能发挥出全部威力。”
“而本门心法却能在施展轻功的时候,积蓄内力,借以施展雷霆一击。”
“其名为白虹。”
声音微顿,复现傲慢睥睨之态,道:
“气如白虹,天也!”
……………………………………
神偷门白虹心法,名为心法,实则属于奇术,无碍于武者根本内功,行气之时,只流经数条经脉,似极简单,但是修行起来却异常的别扭。
鸿落羽嘴里咬着根草杆,靠坐在一处树枝上,看着少年一次次失败,打了个哈欠,已有两分倦意。
方才王安风练习时候,不是专注于内力运行,而未能控制住身法,一头撞到树干上,便是轻功无碍,屈指弹出的内气却只能够击断一根树枝,约莫是一个**岁少年全力一拳的力道,于武者而言,挠痒痒都u稍显不足,何况于其他。
天边已经微微亮起了白光。
神偷砸了砸嘴。
“已经过了整夜啊……”
“这小子成不成。”
正当此时,耳畔突又传来了衣袂翻飞之音。
数十米之外,一袭蓝衫腾空而起,衣袂翻飞,身法动作极为潇洒大气,脚尖自树枝之上轻点,身子便掠过数米之远,右手抬起,握在了身后剑柄之上,黑发微扬,眸光清亮,剑鞘之内,隐隐听得到长剑轻鸣。
鸿落羽眸子微亮,稍微提起来了些精神。
继而便看到了昏沉天地之间,一道凌厉劲气激射而出,其中不仅有白虹心法的特殊内劲,尚且还缠绕着一层蓝色的雷霆,越发暴烈迅猛,瞬息之间,将前方树木搅碎,气浪喧嚣而上,竟是将离弃道所传罡雷劲也与白虹劲气同出。
令这一剑在凌厉之余,亦不乏雷霆之威,纵然在鸿落羽眼中,也颇有可取之处,当下于心中暗道了一声好。
复又想到他日里,若这小子和人轻功追逐之时,突然回手一剑,措手不及之下,纵然武功高于他的对手,也要吃这一招,胜负当即逆转。
想到那时候对方那时候诧异不甘的神色,鸿落羽便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正待要夸奖上两句,却又看到了王安风踏错的身法,速度之快,已来不及提醒,不忍地将自己的视线偏向一旁。
数息之后,耳畔传来了撞击声音,少年的闷哼,以及树枝碎裂发出的咔擦脆响,待得风平浪静之后,鸿落羽转过身去,看到了坐在树干下面的王安风,浑身灰尘,一手提剑,微微皱眉,似在思索。
鸿落羽眼珠微转,暗笑一声,凝聚了一道无形劲气,将少年头顶的枝桠斩碎。
碎裂的树枝朝着王安风头顶落下,看那轨迹,想来会砸个征兆。
正在鸿落羽暗自偷笑的时候,那边少年手指突然伸出,直接夹住了其中一根树枝,随意一抖一绕,劲气缠绵,将那些树枝囊括其中,继而随手送出,便如箭矢一般,朝着另一侧激射出去。
鸿落羽笑容略有僵硬。
王安风腾身而起,拍了拍衣服,回剑入鞘,看着前者无奈道:
“三师父,别玩了……”
“咱们该回去吃饭了。”
言罢摇了摇头,似极无奈,继而展开身法,已如飞鸿一般,腾身而起,在树干上轻点了两下,便朝着少林寺的方向过去,鸿落羽在后面僵硬了下,身后拉出了一串残余,追在了王安风的身后,叫道:
“喂喂喂,小疯子,你刚刚那是什么语气?”
“我是你师父啊,你……”
…………………………………………………
天越发冷了。
梁经亘穿着一身灰衣,自大街上匆匆而过。
他是一名武者。
亦是一名杀手。
往日里曾接过丹枫谷的暗杀任务,可自这‘大东家’在江湖之中消失无踪后,他便没有了银钱来源。
虽然说他身手不错,又敢打敢拼,可同样刀口上舔血的人,大手大脚,醇酒美人的日子过惯了,本就没有什么积蓄,又断去了来路,日子便越发地不好过。
正打算着,要不要趁着年关将近,前往城外,做上几笔没本儿的买卖,行径火炼门店铺的时候,恰好看到了几名武者将一张榜单挂在了门外,这榜单以红绸为质地,于寒风之中微微鼓动,倒是如同鲜血涌动一般,令人心中略有寒意。
梁经亘本能侧目看去,看到了银子这两个字,眼眸微微一亮。
当下踏步上前,同周围好奇围上来的众人一同去看,只见上面以墨痕勾勒出了一柄长剑模样,颇为朴素,藏锋刃于内,只出鞘三寸,已经显见不凡,旁边于这剑身对等,写了一行墨字,梁经亘自上而下,低声念道:
“木剑,藏渊。”
“内有一丝神兵灵韵。”
“未曾见其出鞘,是以不知其神兵威能,但以火炼门炼器师卫奇观之,锋锐异于寻常,既为木质灵兵,其应于天地震、巽之像,震为雷,而巽为风,恐有风雷之能。”
“其为扶风藏书守王安风佩剑,未见其名,卫奇惜之,代为名之以藏渊,取君子藏器于渊,不使人知之意。”
“估价……五万两!”
梁经亘呼吸骤然粗重,一时竟有头晕脑眩之感,想了想五万两银子代表的意义,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转身出来,定了定心,转身朝着另一处方向行去。
静室当中。
那富商送入丹药进去,卫奇盘坐在内,周围火气腾腾,将一桶桶的药液蒸腾成雾气,卫奇上半身裸露,端坐其中,呼吸之时,皮肤隐隐泛着红光,恍如神人,未曾睁眼,漠然道:
“张贴出去了?”
富商应喏,迟疑了下,复又道:
“少主,属下有一事不明。”
“讲。”
“为何,为何不将此时那藏书,不,王安风的实力写在榜单之上?其实力,绝非星宿榜上描述。”
“其拳掌身法,剑术内力,俱是不凡,怕是足以列入地煞之中。”
卫奇睁开眼来,看那富商一眼,面色仍是煞白,冷笑道:
“我等以内伤为代价探出的消息,凭何要给他人做嫁衣?”
“想要知道?”
“拿命去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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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贪念(22)
之后的一段时间,因为慕山雪的提醒,王安风一直都呆在了学宫当中,平日里看书炼气,夜间则是在打扫了风字楼阶梯之后,回到少林寺中,修行拳掌剑术,轻身功法,如此一晃已经是十多日时间过去。
而在扶风郡中,虽然火炼门在扶风名器榜上新增了‘藏渊剑’,却也并未引得多少风波,虽有不少人心动,可一看此剑归属于扶风藏书守之后,便将这心思暗中埋在心底。
并非是这些习武之人遵纪守法,而是那五万两白银虽诱人至极,可七品武者,几乎能够腾空而行,还真的不大看得上眼,况且习武之人也不是疯子,未到绝境,如何肯铤而走险?
何况那位藏书守,据星宿榜上所说,其剑术卓绝,足以和八品的武者分个高下,近日来虽然颇为安静,没有什么能说出口的战绩,是以导致排名略有下降。
可其武功必然不会后退。
以这种少年英杰的角度来看,这段时间的蛰伏,反倒是会带来武功上的飞跃,必然不可能与其成名时候的武功相比。
对其出手,若不能速战速决,引来巡捕,反倒惹了一身骚,尤其是江湖传言,其与扶风巡捕们关系颇为亲近,但凡问起,皆口称藏书守,不肯以姓名称呼,言语之中,颇多尊敬。
虽说碍于江湖和朝堂的微妙关系,江湖人厮杀,大秦巡捕亦不能如何,可若是以扰乱民生的由头,狠狠扣他们一笔银钱,于大秦战刀之前,他们也不敢不交,那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赔本儿买卖了。
若非是陷于困苦之境,他们如何肯做。
……………………………………
扶风郡城迎客来客栈。
梁经亘拍了拍桌子,恶狠狠地道:
“这买卖,老子接了!”
旁边一胖子笑呵呵地道:
“那你走好。”
梁经亘狠狠地瞪他一眼,道:
“你什么意思?”
那胖子眉目神色未变,依旧笑道:
“什么意思?字面意思。”
“我们虽然说是江湖中人,可你要是拎着刀子冲进学宫,杀不了你,治你个扰乱民生之罪,扔到牢里关上两三个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据说法家为江湖人准备的牢狱,可是连铁打的汉子进去一趟,出来时腿脚都会发软,一辈子都安分守己,不敢再碰秦律,何况于你我。”
声音微顿,那胖子复又劝说道:
“再说,就依着你的武功,你能在藏书守剑下逃得性命,已经是祖坟上头冒了青烟了,还要如何?”
“想了半月时间,终究做出这么个决定,不知如何说你。”
“须知到,贪到最后便是贫啊。”
梁经亘冷笑道:
“我自是打不过他。”
“可你勿要忘了,火炼门是江湖大派,不是疯子,只是爱剑如狂,又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们要的只是那把剑,又不是要藏书守的性命。”
那胖子神色微怔,眯成缝儿的两条眼睛睁开来,道:
“你的意思是。”
梁经亘道:
“扶风学宫虽然盛名在外,却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我暗中潜入那藏书守的屋子里,将他佩剑盗出,换了银钱之后,明日直接遁逃而出,亦不是不可能,五万两银子,对于七品高手自然看不上眼,可于你我二人却是巨款,就算是对半分一分,亦足以在寻常县城之中潇洒。”
“等做完这笔买卖,咱们便直接洗手不干。”
“到时候娶三五房媳妇,在县城中置办些产业,自此不问江湖,世外逍遥,岂不是美哉?”
那胖子闻言面露迟疑动心之色,梁经亘手掌重重拍在了桌子上,发出闷声大响,抬高了声音,喝道:
“那藏书守只是精于剑术,轻功只是平平,你我皆是靠着轻身功夫吃饭的,在身法上,岂会在他之后?!”
“这一笔买卖,你干不干?!”
那胖子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挣扎片刻之后,狠狠咬了咬牙,道: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一次我就听你的。”
“干了!”
梁经亘大喜,大声笑道:
“果然是我的好兄弟。”
“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于你。”
……………………………………
少林寺中。
铜人巷大门大开,王安风手持木剑,自其中走出,眉头微皱,自心中思索方才交手时候的得失。
他一身武功,以金钟罩为根本,拳掌是为般若掌,指法则以吴长青传授的点星指为要诀,先前轻功寻常,只能硬桥硬马和对手拆招,此时既已有了神偷门轻功在身,便如同是打开了扇门一般,战斗风格,越发趋于多变。
唯独剑术,依旧是那一门传自赢先生的七十二手使破,这门剑术他修行已久,剑术招式,渐趋纯熟,却发现自己已经达到瓶颈,难以踏前一步,是以颇为苦恼,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方才走出,尚且还在沉思当中,突有一道劲气激射而来,刚猛凌厉,宛如长刀斜劈猛砍,气势不凡,他刚刚经过了一番苦战,几如本能一般拔剑在手,身形后移。
待得那劲气刚猛之势稍弱,身形骤然向前,如同流云倒转,手中长剑剑招趁势挥洒,一连数招点在了那劲气之上,生生将其破去。
方才微松口气,突然一杆青竹自斜地里伸出,忽刺忽抽,忽如长刀劈斩,忽如重枪横扫,招式连绵不断,几无穷尽之处,眨眼之间,王安风已经被这山洪一般倾泻而下的攻势生生困在原地,不能得脱,只能以剑术对敌。
重压之下,一身剑术施展地淋漓尽致,将那多变的攻势全然破除,而自身也因为反震之力,不断后退,直至后背靠在了铜人巷大门之上,那连绵不绝的残影方才消失不见,王安风呼吸急促,身前数米之处,唯有一袭青衫,手持了青竹,淡然看他。
少年平复了内息,将手中兵刃收起,复归于剑鞘当中,上前两步,抱拳行礼,道:
“晚辈见过先生。”
文士微微颔首,道:
“剑术,还凑合。”
王安风恭敬回道:
“全因先生教导有方。”
赢先生点头,手中青竹轻轻点在地面上,沉吟片刻之后,随意道:
“我当日曾说,你需掌握玉阶三十六宫步,二十八重瞳目,使剑劲气之法二十八类,精神气血解,气贯周天之法,十二连城诀,要窍精言,三直六揭,方才算是一名剑客,可还记得?”
王安风点了点头,道:
“记得。”
文士看他一眼,淡淡地道:
“记得就好。”
手中青竹抬起,自上而下,虚点少年双眸,手腕,双足,道:
“使剑劲气,持剑相斗所用步法,你已悉数掌握,二十八重瞳术,你也已经迈入第三重,虽然进境仍旧寻常,可用于交手,也算是马马虎虎,至于精神气血解,气贯周天之法,要到你七品之时,方可修持。”
“可你此刻的剑术,已经停滞不前。”
王安风闻言心中悚然一惊,眼前文士依旧面无表情,他却早已晓得先生性情,当下双拳抱起,恭敬行礼道:
“还请先生教我。”
文士似颇不情愿,只微微点了下头。
与此同时,扶风学宫之外。
一胖一瘦,两道身影鬼鬼祟祟地摸到了墙边儿,左右看了看,直接翻身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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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剑术与‘踩雷’
少林寺中。.
青衫文士随手将青竹扔给王安风,不见什么动作,便有十数本秘籍出现在了王安风身边,随意道:
“我所创剑术,意在破尽天下诸般武学。”
“未曾学过,如何去破?”
“这些武功,你尽数去看,随意练练,不可深究。”
王安风将这些秘籍拿起,其中除去剑术之外,亦不乏各类兵刃用法,刀枪剑戟,奇门暗器,应有尽有,心中想到七十二手使破剑术,确实是破尽对方招式的武功路数。
常言道知己知彼,方可以百战不殆,若是未曾修习过刀法,如何能将破去刀法的剑术修行至巅峰?
赢先生想来是习练过百家武学,所以能够创造出这种剑法。但是自身并未曾学过其他武功,便妄想只修行一门剑术,破去万般武学,岂不是盲人摸象?
心念翻腾,王安风复又朝着文士行了一礼,方才将这些秘籍抱起来,放在一侧青石之上,从最上面取来一本秘籍,是一门《鬼头刀法》,微微一怔,觉得这名字似乎曾经听过,却又似乎只是自己错觉。
当下也不再深究,翻开来看,只见其中招式极为阴冷,刀行险路,狠辣异常,囊括刀法基本之道,颇为简单,却又浑然一体,宛若千锤百炼,显然不是那般普通,一时间看得入迷。
王安风在铜人巷中对手,不乏刀法卓绝之辈,而七十二手使破也旨在破去天下诸般武学,是以在使刀的基本手法上面,并非一无所知。
可这些基础,和成体系的刀法路数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他此时看着这门刀法,七十二手使破中针对刀法的剑招控制不住地浮现心头,若有所悟,可若要深究,却又如同井中月,水中花,一碰即散,不见全貌。
当下将这门刀法翻看了数遍,脑海当中似乎有两个小人,一者持剑,一者持刀,相互对攻不止,都不愿意认输,剑法先是破去了刀法,可既然是自己的剑术,自然知道剑术可能存在的破绽在哪里。
便又依凭着这门《鬼头刀法》招数,生生将七十二手使破的招式破开,而此时为了应对七十二手使破,这门刀法风格已经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复又以剑术,重又将那刀法破去。
如此一来二去,攻伐不止,王安风盘坐在原地,陷入苦思冥想之中,片刻后,复又将这门刀法翻至了第一页,重新去看,速度放慢,片刻后已是重又看完,沉思片刻,复又翻到了第一页。
此时翻看的速度已是极慢,一招一式,都会琢磨许久,右手则持拿赢先生抛来的青竹,不时劈斩,招法之中,渐趋熟练。
青衫文士看他模样,微微颔首。
嘴角略有上挑,面庞神色不由柔和了些许,却在瞬间止住,轻咳一声,神色重又冷淡下来,反倒比起方才更为漠然了些,站在王安风不远处,负手而立,衣摆随风而动,一派隐士高人风姿。
正当此时,似察觉了什么,微微皱眉,道:
“有人到了你屋子附近。”
声音淡漠,却如同玉鼎撞击之音,清越入耳,将王安风自沉思当中唤醒,后者方才自脑海中演练武学,无意识中已经调用了些许内力,恢复清醒的时候,内力涌动,却被这声音压制,重归于平和。
王安风自身未觉,神情恍惚了下,略有不解地看向了赢先生,后者淡淡开口道:
“今日先就此为止,你先出去,打发了来客。”
尚未回过神来,王安风已自这少林寺中消失,出现在了木屋当中。
少林寺孤峰之顶。
吴长青抚了抚须,将视线从那《天问》残卷之上移开,微微沉思了下,提笔写了数行字,打量了下自己新写出来的这门针法,颇为自得地点了点头。
转头去看,见鸿落羽亦是看着这卷《天问》沉思,神色颇为沉静,不复原本的轻佻模样,他一时间尚还有些不大习惯。
而在旁边,圆慈恰好也才写完手中的东西。
吴长青抚了抚须,笑呵呵地搭话道:
“大师这次可有所悟?”
圆慈点了点头,道:
“略有所得。”
“却是不知,这卷《天问》,究竟是何人所写,不书一言,却又蕴含了高深的武功道理。”
“贫僧往日从未曾听闻过这般异宝。”
吴长青闻言叹道:
“是啊,即便是这般玄妙,竟也不过是一残卷,当真是匪夷所思。”
摇头叹息一声,复又想到了什么,笑道:
“对了,圆慈大师你今次所写的,又是什么武功?”
圆慈放下手中之笔,随意道:
“不过是一门棍法,以这大秦的《将军棍》为骨,重新修正一二罢了。”
吴长青点了点头,倒是不以为异。
这段时间,他们几人在少林寺中,一边去看公孙靖带来的武功秘籍,以大秦江湖的武功理念,来反哺自身武学,而另一方面,则是每日里看着这《天问》残卷,若有所得,便随手记下,重新订正那些本世界的武功秘籍。
一则借以整合思路,二来,也是文士要他们这样做,他们闲来无事,也便遂了他的愿,反正以他们的武功底蕴,就算是重新创立一门武功,也不是甚么难事,何况于只是修改,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想到此处,吴长青抚了抚须,笑道:
“大师和先生相交莫逆,可知道先生究竟是所为何事?”
圆慈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地道:
“并非莫逆。”
吴长青微怔,随即便明白了圆慈意思。
这两人自此一年多时间,大打出手起码有十回左右,如何能称之为‘莫逆’?那可谓是‘时时皆逆’,逆着逆着,意见不一,便会大打出手,只是他未曾想到,一向平和的圆慈竟然会在这字面上的事情颇为执拗,不由失笑出声。
便在此时,圆慈已收回了目光,道:
“不过,据贫僧所知,他这行为,必然是为了风儿。”
“七十二手使破,号称破尽天下武学,但是只是骨架而已,自身武学见识越多,威力越强,若是当真遇到了高明的刀客,以风儿此时唯有框架的剑法,尚不足以为敌。”
“况且,我等的武功,和这大秦的武功路数不一,简单些的武功尚且还好,越见高深之处,分歧便是越大,若是风儿出手招招皆是迥异于世俗武理的武学,必然会自陷麻烦当中。”
“倒是不如学些大秦武功,一来充实自身武藏,借他山之石以攻玉,二来也能将这种麻烦化于无形。”
吴长青闻言心中明悟,点了点头,道:
“原来如此。”
…………………………………………
与此同时,扶风学宫,木屋当中。
王安风依旧是盘坐的模样,出现在了自己床铺之上,此时仍旧沉迷于方才的沉思之中,神色略有茫然,环顾了左右一下,腹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怪声,一股强烈的饥饿感瞬间便将他击倒。
方才冥思演武时候,消耗颇大,而他为了多吃些二师父的手艺,自中午之后,已经是粒米未进,刚刚陷于沉思之中,尚且没有在意,此时恢复清醒,这种饥饿感觉便如同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地涌现出来,难以忍受。
少年双手抱着肚子,将自己砸在了床上,想到二师父的药膳,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呢喃道:
“本来就要开饭了。”
“究竟是谁……”
耳畔突然听得了极细微的声音,混杂在了风声中,极不起眼,王安风神色却微有变化,抬起头来,看向了一处方向,定下心来,仔细分辨,却发现果然和三师父暗算自己时候故意发出的声音类似。
想到三师父每每暗算得逞,便会理直气壮地说,是为了他往后行走江湖,不会被偷盗之辈暗算,才如此为之,你身为弟子,要体谅师父苦心云云,王安风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腹中又是一阵怪叫,引得他眸子里火苗儿乱窜,少年气极反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嘿……”
“原,来,是,偷,儿……”
与此同时,这木屋之外数十米处。
梁经亘暗中潜行,心中自鸣得意,对着身后同伴低声道:
“嘿嘿,没出什么事情吧?”
“咱们这可是当年祖师爷吃饭的手艺,不是那种经验丰富之辈,绝不可能发现。”
胖子心中微松,复又有些担心,道:
“若是那藏书守恰好没睡咋办?”
梁经亘不耐烦地回道:
“问问问,你问了多少回了?”
“我这不是担心吗?”
梁经亘冷笑一声,道:
“他睡着了最好。”
“若是没有睡,待会儿就上迷烟,上能麻翻黄牛的量。”
“嘿嘿,我就不信,他能扛得住,行走江湖,谁都免不了被麻翻一次,咱们就当是提前给这位藏书守王少侠上上一课,这‘藏渊剑’就当是费用了,他日行走江湖,必然是要感谢咱们的。”
言罢噤声,左右看了看,见无人过来,暗自招了招手,道:
“走,胖子。”
“大把的银钱,正等着咱们呐……”
月黑风高之夜,一胖一瘦两个人腾起身法,满眼放光,如同扑食的饿狼一般,朝着那安静的小木屋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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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深不可测(22)
木屋当中,王安风躺在床铺之上,双目微阖,状若酣睡入梦,打定了主意要看看到底来人是谁,为了以防万一,已经暗暗运转起了药王谷嫡传心法混元体,内力流转,安心定神。
外头梁经亘两人小心靠近。
梁经亘挥手让那胖子蹲在旁边,自身则是抬手轻轻推在窗户上,用了巧劲,手腕微颤了几下,也不知道其如何做到的,王安风锁死了的窗户咔擦一声,竟是被直接推开。
梁经亘呼吸未曾有丝毫混乱,偷眼往里去看。
他修行过一门瞳术,须得要往眼皮上涂抹各类独门药液,配合运气之法,苦修数月方得入门,修成之后,纵然是夜间无光之处,也能看得清楚明白。
近年来正是凭借着这门奇术,做下了许多买卖,此刻往里头一瞅,果然看到那少年和衣侧躺在床上,而那柄火炼门开了五万两白银的‘藏渊剑’此刻正被那少年背在身后,心下先是一喜,继而便微微皱眉。
原本按他打算,若是王安风已经睡着了,那便悄悄进去,将那‘藏渊剑’带出来即可,可此时王安风虽然‘入睡’,可是那剑却还背在身后,武者本身感知极为敏锐,擅长兵器技巧的则更是如此,若是一个不小心,将其惊醒,便是全功尽弃。
心中左右思量了片刻,梁经亘暗暗咬了咬牙,忍着肉疼,伸手从腰间取出了一个小纸包,这纸包拿了油纸里三层外三层包地严严实实,显然是其极为宝贵的东西。
梁经亘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这纸包打开,又自胸前取了个小巧工具,抬手将这药粉全部倒进去,对准了那屋中少年,轻轻吹入。
这药粉可不比寻常麻药,看着虽不起眼,可也是入了品级的好东西,江湖之上,武者行走往来,武功不弱,也不免栽在这玩意儿上,俗称‘蒙汗药’,扶风一地的江湖黑话,叫做是‘三步倒’。
意即吸了这药粉,就算是九品的武者,也撑不过三步时间,便会软倒在地,任人宰割而不能反抗。
这种类型的玩意儿,江湖上多了去,可如梁经亘手中的这档,已经算是个宝贝,材料中用到的药物也是不凡,是以他此时颇为心疼,握着工具的手掌都在颤抖。
可想想那白花花的五万两银子,却还是狠下心来,将这最后的些许药粉,全给吹了进去,想来以这药性,纵然是山间猛虎,斑斓大虫,也该给药翻了,方才将东西收回。
不知是因为这口气吹得有些长,还是说因为肉疼,梁经亘的面色略微有些苍白。
退后两步,在这寒冷夜风之中,亦感觉到了些许燥热之气,令他嘴唇都有些干裂,心中升起了度日如年之感。
片刻之后,听得了屋中并无半点异样,方才微松口气。
梁经亘侧身看向那胖子,故作轻松道:
“瞧见了没?你说你紧张个屁啊紧张。”
“管他是藏书守还是星宿榜,我这顶顶好的药吹进去,不也连个屁都没放出来就麻翻了,还说什么少年英杰,什么剑术不凡?”
“我呸!”
“全都是放他娘的狗屁!自个人给自个儿脸上贴金。”
低声咒骂了片刻,左右看了看,对那放松下来的胖子低声道:
“胖子,老规矩。”
“我进去,你在外头放风,有人来了,便将其引开。”
“若是成了,我六你四。”
那胖子点了点头,双手自腰间抽出来了两柄又轻又薄,两面开刃的峨嵋分水刺,满脸戒备地守在后面,而梁经亘则是先服了解药,方才小心推开王安风的木门。
这门本来已经年久失修,推门的时候总会发出吱呀轻响,可此时却平滑异常,未曾有丝毫杂音。
梁经亘放慢了脚步,越过外屋,朝着王安风靠近过去。
其脚步声,呼吸声难以彻底消失,却皆以技巧,隐藏在了屋外风声之中,即便是意识清醒的人,若不去看,也难以察觉,这正是刺客杀手方才能够精通的法门,不是武学,却是前辈刺客门用命换来的经验,更为珍贵。
片刻之后,梁经亘已经走到了床边儿,脚步停下,看着依旧‘沉睡’的王安风,嘴角微微挑起,面现从容之色,右手自腰间拔出了一柄森亮的短刀,以防后者突然苏醒。
左手则是朝着那把木剑处探去,当手指触碰到剑鞘微凉滑腻的触感时候,双目泛起喜色,心中暗道此事已成。
正当此时,一股难言的虚弱感突然出现。
梁经亘的视线一阵恍惚,脚步踉跄,似乎数夜不曾入睡一般,险些倒在地面上,正心叫不好之时,一只有力的手掌抓住了他的右臂,将他拉住,未曾让他砸在地面上,将那少年惊醒。
梁经亘心中长松口气,背后已出了一身冷汗,本能道:
“多谢……”
声音尚未落下,心脏便是骤停,僵硬地抬起头来,便看到了那手掌的主人,看到了面含微笑的蓝衫少年冲他低语,道:
“不谢。”
梁经亘心中一寒,后背汗毛乍起,他身为刺客,自然不乏搏命之心,狠咬了下牙,反握短刀,朝着王安风身上刺去,心中则是只打算一击之后,直接逃跑,短刀挥出,王安风依旧坐在床铺之上,身形未动,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与此同时,右手探出,似慢实快,一招药王谷点星指,‘恰巧’点在了梁经亘手腕内关穴处,梁经亘本就不知为何,身子虚弱无力,又遭了这一招,当下手腕一麻,再握不住手中兵器,那短刀落下,被王安风左手一把抓住。
与此同时,少年右手点星指法熟极而流,几乎本能般自梁经亘内关穴,外关穴,曲池穴,尺泽穴,列缺穴一连点出,梁经亘只感觉眼前一花,尚未看得清楚,半边儿身子就都失去了知觉,直接坐倒在地。
满脸呆滞茫然,不敢置信,便看到那蓝衫少年收回手指,站起身来,冲着自己微笑道:
“不好意思。”
“看你摆的姿势实在太好,忍不住便点了上去。”
梁经亘咽了口唾沫,看着前面神采奕奕的少年,道:
“不,不可能。”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王安风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轻弹了下手中短刀,反手握住,随意耍了两下。
他方才在少林寺中,苦思冥想《鬼头刀》刀法,此时手中有刀,自然而然施展出了这门刀法中招数,梁经亘只觉得眼前刀影狠辣,似乎专走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路数,心尖儿不由得一颤,已是大生悔意。
而在此时,王安风手腕微动,短刀弹出,直接抵在了梁经亘喉咙处,局势在握,神色自然平静,面对着不怀好意之人,自然也不复原本温和,眉宇微冷,隐有赢先生三分气质,不慌不忙,只以语言步步压迫道:
“我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
“只是给你的迷药里面加了一味药而已。”
梁经亘微微一怔,此时方才发现,在床头处木缝里,插着一根短香,不知何时被点燃,方才王安风侧躺在床上,倒正好将这根短香遮住,此时后者下来了,便看得清楚。
香头红光闪动,散出了袅袅白烟,扩散之后,无色无味,却似在嘲讽,脑海当中越发昏沉,却突然想起来了行走江湖时候曾经听说过的消息。
据说那些那些精于医术的武者,非但能够凭借嗅觉分辨出药物的搭配,更能以其他的药物打乱原本的药理配合,使得暗算他们的人自讨苦吃,乃是江湖上最不好惹的一种人。
他此时兵器被夺,自身一身武功发挥不出半点,心境早已失衡,又推测出眼前少年身具高明医术,越发惴惴不安,一抬头便看到王安风神色虽平静,面目中却又隐有冷意,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王安风此时说话越是不慌不忙,他心里就越发没有底。
只觉得眼前少年根本不像是打听来的消息所说的什么少年俊杰,什么为人温和有礼,反倒是和曾经有幸见过的几位黑道巨头,邪派首领有两分相像,俱都是那般深不可测。
先入为主之下,便是笃定了眼前少年,平日言行不过伪装,复又想到了方才自己兴致冲冲,摸到这屋子里的模样,竟如同找死一般,心中欲哭无泪,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娘希匹。
就没见过找死找地这么欢实的。
ps:第一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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