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6章 威胁利诱?
顺天府衙,大堂。
林然是这里的绝对焦点,此刻翻开卷宗淡淡地说道:“死者曾四,身长五尺五,这是按着他的身长扎的两个稻草人。”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他望向何笔又是认真地说道:“何笔,你按着那一日的行凶之时,再对曾四刺上一刀,位置不可错误!”
咕……
何笔听说要他重演那日的行刺,抬头看着那个被扎得如同真人般的稻草人,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
“拿着!”
张虎将何笔从地上如拎小鸡般提起来,接着将一把骨刀塞给何笔,又指着稻草人衣服上的红色圆圈,让何九朝着那里插进去。
这……
何笔紧紧地拿着那把骨刀,又是用力地咽了咽吐沫,心里却是涌起一份紧张。
“慢着!”
正当何笔确定那个确确实实是一个稻草人,正要对着那个红色圆圈进行突刺的时候,何九的声音却是突然间传起道。
咦?
众人纷纷困惑地望向跪在地上的何九,不明白他为何要进行阻拦。
何九的嘴角微微上扬,然后一本正经地对着林然道:“府尹大人,那日小人亦是在现场!我记得死者曾四是左胸中刀,今大人将圆圈画于右胸,却不知意欲何为?”
啊?
众人听到何九的这一个解释,当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感到一阵惋惜。
敢情林然是想要通过这个小小的陷阱,让何笔刺突错误,从而证实他并非凶手。只是现在被精明的何九拆穿,可谓是功败垂成了。
呼!
何笔手持着骨刀确实是要刺向那个红色圆圈标志,还好何九提醒及时,不然便落下那位顺天府尹的圈套,不由得暗暗地吐了一口浊气。
林然的眼睛闪过一阵惋惜,但故作镇定地沉声说道:“何笔,你那日究竟是刺曾四左胸还是右胸,再刺一遍!”
何笔手持着骨刀,却是偷偷地望了何笔一眼,何九明确地给出了左胸的暗示。这让他心中大定,当即朝着那个稻草结结实实地刺了一刀。
林然看着何笔将骨刀刺在稻草人的左胸,脸上明显流露出一阵失落,对着何九淡淡地说道:“何九,到你了!”
“敢不从命!”
何九将林然的失望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容显得更浓,便是痛快地从地上站起来道。
他接过张虎递过来的骨刀,面对着在右胸标明圆圈的稻草人,却是装着糊涂在稻草人的右胸扎了一刀,然后戏谑地望向林然。
林然对着得意的何九熟视无睹,默默地翻阅着关于河堤的一份资料。
“跪下!”
张虎看着何九似乎是忘乎所以了,当即呵斥着他重新在公堂中跪下,让他明白自身的处境和身份。
何九明显是一个性情高傲的人,面对着张虎的呵斥,显得不情不愿地重新跪下。
林然翻开先前从刑部调过来的卷宗,对着众人朗声地说道:“经松江府的仵作查验!死者曾四,胸肩中刀,刀口朝下,入肉五寸!”
说着,他对着堂下的孙吉祥点了点头。
孙吉祥让衙差将稻草人的衣服解了开来,却见这个稻草人里面安置着木架子,胸中放置的大甜瓜正插着一把骨刀。
孙吉祥将这两个稻草人向着堂下的百姓和士子进行展示,并微笑地对着众人说道:“诸位,请看一看,这稻草人的伤口有何异同?”
“呵呵……原来如此!”
“这位兄台,不都是插着骨刀的甜瓜吗?你看出什么了?”
“我看到了一个谎言!这高的人刺死者是从上而下,矮的人只能是从下而上,所以何笔这个矮子绝非是杀人凶手!”
……
堂下的百姓和士子在看出骨刀刺瓜的情况后,有些精明人当即看出了名堂,而这种人往往好为人师,当即向其他人解释了缘由。
事情确实如此,虽然无法从那道伤口证明何九是杀人凶手,但却能够证明何笔不是真凶,令到这一起案子能够被正式推翻。
“他玩的是这一手!”
何九后知后觉地望向了林然,终于明白林然的真正意图并不是给何UU小说套,而是要对伤口进行演示,从而证明何笔并非凶手。
林然等堂下百姓和士子的议论声小了一些,这才对着何笔进行询问道:“何笔,你说是你杀死曾四的凶手!且不说你的体型能否搏杀得过身材更强壮的曾四,你所刺的伤口是由下而上,而死者的伤口却是由下而上,你又有何解释?”
“我……我!”何笔很想进行否认,但事实胜于雄辩,一时间亦是寻不得合理的理由。
林然趁热打铁地朗声逼迫道:“何笔,本府尹出身于农家,故而深知农家之疾苦,为官以来亦是以为平民百姓申张正义为己任。今本府尹深知你是情非得已,对你尚有几分怜悯之心,而若你继续顽固不化,还想着替人掩盖恶行,那就休要怪本府尹无情,治你一个包庇凶手之罪!”
这话说得正义凛然,且有攻心之效。千百年来,百姓自然是渴望公平,但所遇到的官员哪个不是人面兽心、贪赃枉法,而林然的这番话简直能令人潸然泪下了。
堂下的百姓听着林然如此的推心置腹,如此的为他们着想,很多的百姓都涌起了眼泪,更是认定这位顺天府尹便是林青天。
“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小人确实是受何九威逼利诱!若是小人不肯替他顶罪,他便要烧了小人的房子,更要将小人的女儿卖到妓院,还请为小民作主!”何笔声泪皆下,当即托出实情地招认道。
此言一出,很多百姓当即涌起了怒火。敢情还不是何笔贪财,而是被何九进行了威迫,这才不得已成为何九的替罪羊。
“何笔,你想找死吗?当真是想要我将你女儿卖到妓院不成?”何九看着何笔竟然胆敢倒戈,当即怒目而视地喝斥道。
林然心知他的种种推测并无错误,却没有想到何九不上进行利诱,更是拿人女儿做了威迫之举,当即握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决定给这个恶霸再吃些苦头道:“何九,此乃顺天府衙公堂,岂容你在此威胁于人!来人,杖三十!”
不……
何九听着又要动刑,那香肠嘴一阵哆嗦,显得惊恐地望向了堂上的林然。
只是旁边怒气冲冲的四名衙差出列,一把将何九这个恶人揪翻在地。
他们亦是有感情的人,平生最恨这种逼良为娼的恶霸。他们用刑棍架住何九的脖子,将何九的裤子扒下,两名衙差抡起刑棍朝着那白屁股重重地打了下去。
仅是几下,那个白净的屁股便已经是血肉模糊。何九又是一阵哭爹喊娘,终于明白这里不是松江府,而是容不得他放肆的顺天府衙公堂。
第1157章 大费周章?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行刑的衙差心中憋着一肚子的气,很有技巧地打在何九屁股的薄弱神经处,令到何九的屁股由青转紫,再之后便是血肉模糊,致使不停地进行求饶。
“打得好!”
百姓虽然很厌恶主审官员动不动便动刑,只是看着林然这般进行处罚,有的更多是一种咬牙切齿的解气和支持。
如果单是利诱亦是罢了,但何九竟然还对何笔进行了威逼,用人家女儿的清白进行逼迫,这种人简直就应该活活被打死。
林然端坐在公堂之上,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这一切,并没有饶过何九这个恶棍的意思。
一直以来,他审案很少动用刑罚。只是面对着这一个毫无底线的恶人,他亦是不再心慈手软,要让何九明白被人“欺凌”的滋味。
他可以容忍贪污,可以容许自私自利,可以对小偷小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唯独不能容忍这一种威迫。
一下,二下,三下……
诺大的公堂中,只有行刑的杖打屁股的声响,以及伴随何九的惨叫声。随着最后一棍重重落下,这次行刑便是宣告结束。
虽然何九身强体壮,但这二十大板打下来,亦是让到他吃了一个大苦头,整个人爬在地上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重病般。
林然又是询问了一些细节问题,何笔亦是老实地一一作答。
堂下的百姓和士子听着何笔的陈述,心知何笔并必杀害曾四的凶手,这个老实巴道的庄稼汉只是受到何九的威逼利诱才不得不帮忙顶罪。
却不得不指责松江府方面官员的不作为,不说差点令真凶逍遥法外,更让何笔这种老实的庄稼汉差点被送上了断头台。
林然看着案情已经明晓,便给旁边的刑名书吏使了一个眼色,那名书吏从那方小桌站了起来,将写好的供状呈到何笔面前。
何笔面对着供状,却是犹豫着抬起头请求道:“大人,您能否护我女儿周全!”
虽然债务是一方面原因,但他却更是担心何家将他女儿卖到青楼抵债,这亦是他选择替何九顶罪的一个最大原因。
“你这个人怎么如此不识好歹,大人不治你包庇凶手的罪名亦就罢了,竟然还敢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刑名书吏闻名,当即进行指责道。
何笔心知要求确实过分,但却是朝着林然叩头哀求道:“府尹大人,还请救救我的女儿,小人甘愿为您做牛做马!”
林然并没有进行回答,而是对着堂下的百姓和士子朗声地说道:“本官愿用墨宝一副换取二十两纹银,以助何笔清偿债务!”
“我!”
“我!”
“我!”
……
随着话音刚落,一帮士子纷纷高举着手。
却不是说他们多么的仗义疏财,而是林然的墨宝不仅能够换回区区二十两纹银,更有着极高的收藏价值,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孙吉祥帮忙选取了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哥,让那位公子等到公审结束,届时会将林然的墨宝亲自给他奉上。
那位公子哥相信顺天府衙的信用,且浑然不将二十两看在眼里,当即痛快地掏出二十两纹银交给了孙吉祥,而孙吉祥直接将银两递给了何笔。
林然对着何笔显得官威十足地说道:“本官念你有护女之心,乃人之大善也,便是帮你这一回!现在你将银两还于何九,本府尹亦算是帮你做了见证,你跟何家自此便银债两清!若是他日何家还敢向你索债,那你让何家来找本府尹。至于何家若胆敢卖你女儿到青楼,你大可到当地的官府鸣鼓申诉,或者再到顺天府来告状,本府尹定会帮你主持公道。”
“草民谢过青天大老爷!”
何笔的眼眶噙满泪水,心中显得极是激动,先是在上面画了供状,接着又是朝着林然重重地叩了九下,叩得额头都破了。
哎!
堂下的百姓和士子将林然的所作所为看在了眼里,哪怕是再挑剔的人亦是觉得林然对得起青天之名,确确实实是贫穷百姓的大救星。
何笔没有理会额头上的血迹,将银两郑重地递还给何九。
这一个债务,几乎伴随了他整个人生,本以为只能用命来了结,亦算是给儿子换取一个“解脱”。却是万万没有想到,来到京城却是峰回路转,遇到了一位真正的青天大老爷。
何九看着眼前的银两,脸上显得犹豫不决。
“在收据上签个字吧!”林然给书吏一个眼色,又是对着何九淡淡地说道。
何九很想要进行拒绝,毕竟他更希望以此来要挟何笔顶罪,而不是收下这区区的二十两纹银。只是见识过林然的手段,且他又没有太好的理由拒绝,最后无奈地签了字据。
林然在处理好这个债务纠纷后,深知当下只是推翻松江府的结论,这个案子并没有完结,便是望向何九认真地询问道:“何九,你可认罪?”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却是纷纷落向爬在地上的何九。如果何九在此承认罪行,承认他是杀害曾四的真凶,那案子便算是圆满落幕了。
“府尹大人,草民何罪之有?莫不是大人想要对草民屈打成招不成?”何九突然来了精神,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显得很硬气地答道。
哎……
众人虽然早就猜到会是这一个答案,但当何九给出答案的时候,亦是难免生起一阵失望。特别看着何九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硬茬,典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恶人。
“带人证!”
林然一拍惊堂木,对着堂下的衙差进行吩咐道。
却见许久不见的曾阿牛被带上公堂,如今他已经被安顿在京城中。
曾阿牛看到爬卧在地上的何九,心中却是大为解气,来到堂中显得老老实实地跪下道:“草民曾阿牛拜过府尹大人!”
林然显得公事公办地询问道:“曾阿牛,杀害你族叔曾四之人,可是你旁边之人!”
“正是!”曾阿牛望了一眼爬在地上的何九,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大人冤枉,我跟曾阿牛昔日有过仇怨,他额头上的伤疤便是小人所为,他的证言不可取信也!”何九似乎早有说词,当即大声地叫屈道。
曾阿牛当即怒声指责道:“何九,事到如今,你还想要狡辩不成?那日我分明看到你打死我族叔曾四,你莫要再抵赖!”
“我跟曾四并无过节,我为何要杀害于他!”何九的脸色不改,显得底气十足地反驳道。
林然的嘴角轻轻地翘起,又是对着堂下吩咐道:“再传人证!”
为了今日的公审,他亦是花费了不少精力。如果仅仅是为了将何九绳之以法,他压根无须如此大费周章,但这起案子实则大有文章。
第1158章 杀人动机
顺天府衙今日重审曾四被杀案,自然是逃不过有心人的耳目,顺天府衙公堂上的一举一动亦是快速地由城北传回城南。
槐树胡同,徐府。
徐在大常寺衙门转了一圈后,却是厌倦了这个闲职,却是选择回到家里。在回到家里后,他当即派人留意着城北那边的动静,想知道事情的结果。
虽然徐府已经跟何九割裂了关系,不论林然有没有找到证据给何九定罪,最终都不会跟他们徐家扯上任何关系,只是他心里却涌起一份不安。
却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一度被他瞧不起的小子已然成为他的心魔般,总是在波澜不惊的日子给他带来一则毁灭性的消息。
从顺天府尹黄仲达、刘畿,再到刚刚被贬南京的前户部尚书高耀,正是被这一个出身贫寒的小子突然便斩于马下。
“徐少卿,鄙人叨扰了!”
两淮商会会长陈伯仁携带厚礼前来拜访,跟随着管家来到客厅之中,对着主人座上的徐恭敬地拱手道。
在失去了高耀这个顶梁柱后,陈伯仁最近显得很是活跃,不仅时常出没于礼部尚书严讷的家宅,更是没少往徐府这里跑。
徐对着这位出手大方的商会会长亦是颇有好感,放下心中的那一点点担忧,显得热情地抬手说道:“陈会长,请坐!”
陈伯仁此次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却是想要正式见上一见徐阶。
虽然徐阶给高耀捅了刀子,但他并不想就此中断双方间的合作,毕竟利益高于一切。他仍然希望帮助徐阶扳倒严嵩,而徐阶事后则帮他们除掉鄢懋卿,并恢复两淮余盐仅征收六十万两的旧制。
“少爷,不好了!”
陈伯仁正准备要提出正式跟徐阶会面的请求,却见一个身影却从外面闯进来并大声地哭诉道。
徐正在体会“一家之主”的爽感,但被这一声“少爷”拉回了现实,当即对着闯进来的仆人斥责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仆人看到有客人在场,亦是将吐到喉咙的话咽了回去,来到徐的跟前小声地进行汇报。
“什么?”
徐当即震惊脱口而出,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整个人愣坐在那里。
咦?
陈伯仁正要将茶往嘴里送,却是不由得停住了,显得疑惑地抬头望向了徐。他刚刚耸起耳朵,隐隐听到“顺天府衙”四个字,却不知那小子又揪起了什么风浪。
时间回溯,顺天府衙大堂中。
面对着曾阿牛的指证,何九却是抵死不认,让到案情隐隐陷入于僵局之中。林然并没有就此定案,亦没有对何九动用大刑的意思,而是再度叫来了一位证人。
没多会,一个其貌不扬的村民出现,毅然正是林然新找的证人。
何九似乎打算死撑到底,虽然他一眼便认出这个村民,但只是轻哼一声。且不说,他不认为这是不是目击者,纵使真是一是目击者,那他仍然继续咬死不认。
却是要看一看,这位林府尹能拿他如何,当面对再一位替死鬼又会如何处置!
“草民姚三,拜见府尹大人!”
这名为姚三的村民来到堂中,显是老老实实地施礼道。
林然打量着这个其貌不扬的村民,沉声地询问道:“姚三,你说你知晓何九杀害曾四的动机,可是如此?”
“正是!”姚三认真地回答道。
“姚三,你是马尿喝多了吧?老子跟曾四并无交集,更不曾有没有仇怨,怎么可能会杀害于他!”何九睥了姚三一眼,显得清白地说道。
姚三看着何九狼狈地爬在地上,心里已然少了一些畏惧,当即显得认真地说道:“你为何会杀曾四?那是因为曾四那日撞见你带人毁河堤,所以你是要杀他灭口!”
什么?毁河堤?杀人灭口?
堂下的百姓和士子听到这番话后,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敢情这不仅仅是一起凶杀案,更是一起骇人听闻的毁堤淹田的案子,何九为了灭口所以杀了曾四。
“姚三,你胡扯什么!”何九听到竟然是这个指供,整个人的脸色瞬间大变,当即从地上撑起身子是得怒不可遏地道。
姚三不理会那一双杀人的眼神,显得诚恳地对着林然说道:“大人明鉴!去年大雨,小人担心缺堤,亦是冒雨上堤想要查看,结果看到何九带着一帮人在那里偷偷毁堤!”说到这里,他伸指指向何九控诉道:“小人躲得严实,故而何九并没有瞧到小人,但何九那时应该是看到了曾四,什么后来对曾四进行杀人灭口。”
“你胡扯什么?那日我毁堤根本没有瞧见曾四!”何九大声地进行反驳道。
此言一出,四下寂静一片,众人纷纷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暴怒的何九。
何九将脑中的“委屈”宣泄出来后,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伸手捂住了嘴巴,但显然是为时已晚。周围的人死死地瞪着他,而刑房书吏更是强忍着震惊将这话记在纸上。
“他竟然毁了河堤!”
“作孽啊!这种人真该千刀万剐!”
“我大明这个礼仪之邦竟出了如此禽兽!”
……
堂下的百姓和士子在震惊之后,纷纷对着何九进行了谴责。
林然居高临下,望着如同泄气般的皮球的何九朗声道:“何九,本府尹不管你那日毁堤之时有没有看到曾四,但你杀害曾四的事实俱在,且还行大逆不道的毁堤之恶行,你今日罪责难逃!”
何九很想将刚刚说出去的话舔回来,但显然已经是不可能之事,脸上流露出懊悔之色。他此时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嘴巴,当真是被这口无遮拦的臭嘴害死了。
林然看着沉默的何九,又是冷冷地询问道:“何九,现在你既有杀害曾四的动机,又有曾阿牛目睹你杀害曾四,你认不认罪?”
“我不认罪!”何九仍然选择坚持,但却已经没有了刚刚的那一份底气。
林然显得并不强求,而是对着堂下的众人宣布道:“鉴于疑犯一再否认,且疑犯承认有毁堤之恶行,今本官要将此事上禀天子,择日再审!”
事涉到毁堤,涉及面实在太广,且这种案子一般会交由钦差到当地进行调查,已然不是林然这个顺天府尹拍拍板子便能裁定的事情了。
说到最后,他又是一拍惊堂木道:“退堂!”
事情到了这一步,自然不算完结,可谓是才刚刚开始。随着林然的惊堂木拍响,声音如同直上云霄般,令到数千里之外的松江府翻起了骇天大浪。
第1159章 波澜起
林然从公堂上离开,跟着旁边站立的墨飞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他跟上。事情之所以有如此的突破,功劳还要归咎于墨飞。
墨飞在前往松江府期间,对何九的案子进行了旁深入调查。结果在他尽心尽责的追查之下,发现除了村民曾四被杀,竟然还藏着一个如此的惊天大案。
他之所以回来得迟,一来确实是受到松江府衙方面的种种阻拦,二来则是墨飞偷偷地对毁堤淹田的事情进行了暗查。
正是如此,墨飞的松江之行表面上并没有取得多大的成绩,但实则带回了这一个惊天大案。
“草民恭送林青天!”
堂下的百姓看着林然离开,一大帮人又是进行了跪拜道。
不论是替曾四主持公道,还是帮着何笔脱离苦海,亦或者是揭露了松江府内毁堤淹田的丑行,林然又是赢得了他们的拥戴。
跟着喜欢论资排辈的官场不同,百姓更愿意以能力论英雄。现在林然的种种举动,已然让他们早已经忽视林然的年龄,认为他是最理想的顺天府尹的人选。
林然面对着堂下的百姓的拥戴,心里虽然泛起一些暖意,但心知此刻还得面无表情地离开。
他的脸还是过于青涩,并不适合走徐阶那种亲民路线,而是应该跟百姓保持着一些距离,给百姓营造一个铁面无私的形象。
墨飞跟随着林然穿过恭寅门,显得着急地追问道:“府尹大人,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我上折子将此事禀告皇上,请求皇上派钦差前往松江府调查毁堤之事!”林然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当即将心里的计划说出来道。
“府尹大人,听说现在都是徐阁老处理奏疏,这事恐怕是要越抹越黑吧!”墨飞显得口无遮拦,当即担忧地说道。
林然当即站定在二堂前的院中,转过身告诫地道:“此话不可胡说!毁堤淹田之事只能说是何九所为,但咱们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此事跟徐家有关系!”
“下官刚刚失言了!”墨飞心知这话传出来必然会带来麻烦,当即急忙地进行道歉道。
林然心知墨飞是渴望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当即又是告诫道:“咱们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尽到臣子的本分。至于毁堤淹田之事由谁来调查,最终会查到哪个地步,这都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事情,你可明白?”
“谢大人教诲!”墨飞失望地拱手道。
林然看着墨飞失望的表情,显得于心不忍地许诺道:“不过事情是你最先发现的,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推荐由你协助调查的!”
墨飞听到这话后,一扫刚刚的失落,又是进行了感谢。
随着顺天府衙公审结束,消息很快便传遍整个京城。只是大家的关注点显然不在曾四的案子上,而是更关心松江府境内竟然发生一起骇人听闻的毁堤淹田事件。
徐府,客堂中。
“这小子真狠!”
徐在得到消息后,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两只手用力地抓着椅把,显得咬牙切齿地说道。
虽然他们早已经抹除徐家跟何九的关系,何九是否杀人都无法再牵扯到他们徐家身上,但现在事情无疑发生了重大变化。
京城先前传闻何九是徐家的家奴,现在何九承认了毁堤淹田之事,偏偏他们徐家又成为了最大的获益者,致使他们徐家可谓有口难辩了。
一座河堤被毁,虽然徐家的田产蒙受最大的损失,但这些损失却是能够承受的。只是对那些同样遭灾的普通百姓而言,极可能就逼得他们破产,要变卖田产才能度过这场灾害。
正是如此,自古以来不乏大地主做出毁堤淹田之事。在致使普通百姓遭到重创后,趁机从百姓的手里低价购入田产,并让破产的百姓沦为他们的佃户,从而成为一个真正的获益者。
现在何九承认了毁堤淹田之事,而他们徐家在去年水灾又确确实实趁机购入了很多田产,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自然难免让人会怀疑他们徐家便是幕后的主使。
林然明显是知道这其中的轻重,故而才会提审何九,并设计让何九当堂承认毁堤淹田之事,从而给他们徐府当头一击。
陈伯仁将徐的愤怒表情看在眼里,隐隐间猜到林然又做出了什么动作,便是进行询问道:“徐少卿,不知发生什么事了呢?若是需要鄙人帮忙的话,尽管开口便是!”
徐犹豫了一下,心知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京城,便将刚刚所得到的消息全盘说出。
陈伯仁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事情的始末后,亦是不由得瞪起眼睛惊讶地说道:“何九承认他毁堤淹田了?”
毁堤这种事情,哪怕有目击者,那亦能够轻松应付过去。只是何九这个当事人当堂承认,那无疑让到事情落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毁堤淹田这并不是小事,而是一件足以惊动圣上的大事。现在何九跟徐府有没有联系已经不重要,而徐家作为去年水灾的最大受益者,脏水已经泼到了徐家的身上。
如果一个处理不当,别说徐府会被拖到漩涡之中,哪怕徐阶也要辞官归里。
很显然,这个由林然揪起的风波,已然影响到整个朝堂的局面,甚至会继户部尚书高耀之后,当朝次辅徐阶亦要栽到他的手里。
“都怪我弟弟那个蠢猪,咱徐家果然被何九捅的蒌子拖累了!”徐显得越想越气,一把用力地捶在椅把气愤地说道。
陈伯仁心里亦是轻叹一声,但心知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显得冷静地提醒道:“徐少卿,现在的当务之急恐怕要马上找徐阁老商量应对之策,毕竟事情定是要惊动圣上了!”
“对!对!”徐亦是反应过来,急忙叫来信使将消息传到宫里去。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然不是他能够处理得了,必须由父亲亲自出面,这才能够将由顺天府揪起的这个风波给压下去。
陈伯仁看着信使离开,抬起茶盏默默地品着茶,但脸上却难掩担忧之色。
何九现在落在顺天府衙大牢之中,一旦他被别人做通了工作,何九一口咬定是徐府指使他毁堤淹田,那徐阶则只能是辞官归里了。
本以为随着严嵩年迈,且徐阶通过重建万寿宫的工程后,已经得到了圣上的青睐,这取代严嵩可谓是一件必然之事。
却不曾想,那小子突然闹了这一出,一把将徐阶一把扯到了泥泽之中,令到朝堂的局势当即变得扑朔迷离,京城的水亦算是彻底搅浑了。
第1160章 帝心
西苑,万寿宫。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正在盘腿打坐,鼻间有一股淡淡的檀香缭绕,令到他的精神保持得不错。只是目光落在地上的两本奏疏,脸上却是浮起了一丝厌烦之色。
一本是顺天府尹林然的奏疏,请求朝廷停止提编;一本则是新任户部尚书吴山的奏疏,请求崇文门宣课司恢复商税收钱。
本朝曾在云南开铜矿铸钱,但所花费甚多,而收获却是寥寥,故而时云南巡抚王、巡按王诤上疏朝廷请求罢铸。
至此,朝廷由于不再发行新钱,故而对旧钱亦是不再热衷。由于铜钱的“贬值”,进而官俸和崇文门宣课司收取商税皆要求用银,令到民间的旧钱阻滞不行。
吴山在上任户部尚书后,却是注意到了这个关乎民生的问题,故而上疏请求朝廷命崇文门宣税司商税恢复收铜钱。
只是不管是林然请求停止提编,还是户部尚书吴山的请求朝廷重收铜钱,这都不是生财之策,而是要朝廷“败财”。
对林然的奏疏他可以忽视,但面对新任户部尚书的第一个请求,却让他微微感到头痛。
在选取谁出任户部尚书之时,他曾经一度犹豫,但他最终没有选择“乖巧懂事”的严讷,而是选择了有德行和声望的吴山。
嘉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已然是后悔选错了户部尚书,突然对着外面询问道:“严阁老,你对吴山的奏疏怎么看?”
咳咳咳……
身穿蟒袍的严嵩和徐阶已经被召到万寿宫,此刻正呆在外面,但却是一阵咳嗽的声音传来。
严嵩坐在一个绣墩上,正用手帕捂着嘴,喉咙发出激烈的咳嗽声。却不知吐了痰还是血,那个声音终于如释重负地停了下来。
在有人为着年轻烦恼的时候,却有人为着年迈而忧愁。今年已经八十三的严嵩脸上满是老人斑,那双浑浊的眼睛因咳嗽而带上血丝,整个人只剩下骨头般。
如果此刻他躺到地上静止不动,恐怕没有人会将他当成活人了,严嵩给人的感觉似乎是随时都能够突然间死去一般。
“严阁老,皇上问你话呢!问你怎么看?”黄锦就侯在那绑着帷幕的红漆柱子旁边,看着严嵩咳嗽后竟然无动于衷,不由得进行提醒道。
严嵩听到是皇上问话,却是屁股一滑,竟然如同年轻十几岁般利索地跪到地上,很快却茫然地询问黄锦道:“什么怎么看?”
黄锦似乎是故意拖时间,先是扭头小心地望了嘉靖一眼,这才进行提醒道:“方才吴尚书的奏疏,皇上问你怎么看!”
嘉靖静坐在蒲团上,眼睛微微地闭起,却将这一切都听到耳中。对严嵩的日益年迈,他已然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
曾几何时,他想要严嵩这个擅于揣摩他心思的臣子一直呆在首辅的位置上,哪怕严嵩是在首辅这一个位置上死去。
“老臣近日身体抱恙,脑子愚顿,还请让老臣回去认真思量后,再给皇上进行答复!”严嵩伏首在地上,当即进行请求道。
这个拖字诀,已然是严嵩近来最常用的手法。每每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情,他都采用这一套说法,似乎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嘉靖的脸色一沉,却是冷冷地说了一句道:“是回去找严世蕃商量吧?”
在听到这一个名字后,徐阶的眼睛不由得闪过一抹严厉之色,却是暗暗地扭头望向严嵩,想看严嵩会如何进行应答。
“老臣谢皇上体恤!”
严嵩却不知是没有听清楚,还是装老糊涂,竟然恭恭敬敬地施礼感谢道。
咦?
徐阶和黄锦不由得一愣,显得惊讶地望着地上的严嵩,亦是不明白他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对皇上的话竟然答非所问。
却不得不承认,这一招还是有些效果的。
嘉靖心里其实是不满意的,很希望严嵩即刻给他解忧,而不是一点小事都要拖上半天。但看着严嵩的恭敬和感激的模样,心中的那点怨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轻叹了一口气,对着徐阶又是进行询问道:“徐阁老,你认为该当如何?”
却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更愿意问策于徐阶,而不是已经耳聋眼瞎的严嵩。虽然严嵩还是一如既往的忠心,但已经不能很好地帮他分担政事了。
徐阶先是轻咳了一声,接着拱手回应道:“启禀圣上,钱法关乎国本!臣认为当听取吴尚书之言,令崇文门宣税司复收铜钱,以防钱法败坏!”
“钱法关乎国本!”嘉靖的眼睛当即微亮,对着这个论调满意地点了点头地复述道。
虽然他渴望朝廷财政增收,但亦不是没有长远之见的人,已然是认可了徐阶的观点。在打定主意之后,他将那份奏疏递向黄锦,对着徐阶直接吩咐道:“你回去票拟吧!”
此言一出,这个方案算是通过了。只是以前素来交由严嵩票拟的工作,当下却是落到了徐阶身上。
“咳咳!臣遵旨!”徐阶忍不住发出两声咳嗽,当即进行施礼道。
嘉靖看着徐阶连续两次咳嗽,当即显得关切地询问道:“徐阁老,你亦病了吗?”
“回禀皇上,臣应该无碍,今天早上还好好的,只是不知……咳咳,请皇上恕罪!”徐阶说话间喉咙又忍不住咳嗽,当即跪下来请罪道。
黄锦正要将那一份奏疏递交给徐阶,却是突然后退了一小步,脸色显得戒备地望向正在用手帕捂着嘴咳嗽的严嵩。
徐阶的咳嗽停止了,但严嵩的咳嗽却是不断,直至咳嗽出一口带血丝的浓痰,这才如释重负地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严嵩很迅速将浓痰藏于手帕中,但两个小太监相视一眼,显得配合地后退了一小步。
严嵩起初显得并不在意,但看着身边人的举动后,若有所思地抬头望了严嵩一眼,显得淡淡地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老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严嵩这次倒是听清楚,显得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道。
徐阶接过黄锦递过来的那份奏疏,亦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跟在严嵩的后面离开。
嘉靖扭过头望着严嵩年迈的背影,眼睛显得很是复杂。
如果严嵩的身体跟以前那般健康,他自然希望严嵩一直替他票拟奏疏,但现在实在是老得有些吓人了。
“主子,严阁老是不是得了什么恶疾?徐阁老会不会被他传染了?”严嵩和徐阶刚离开,黄锦便显得担忧地说道。
嘉靖瞪了黄锦一眼,吓得黄锦急忙跪在地上求饶,但听到的话却是:“你让太医给严阁老和徐阁老好好地诊断!”
第1161章 乐极生悲
万寿宫前,几名身材高大的大汉将军手持着长矛,显得石人般在此认真地把守。
徐阶跟着严嵩到了万寿宫外,先是轻轻地咳一声,快步上前对着严嵩长施一礼道:“元辅大人,下官有要务处理,先行告辞了!”
“好!徐阁老,你慢走!”严嵩显得微微气喘,但保护着从容不迫的模样,侧身对面前的徐阶勉强地露出微笑道。
徐阶将严嵩的不适看在眼里,嘴角始终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恭敬地再一次作揖,这才迈着步子匆匆地离开。只是看着他走起路来生龙活虎的模样,哪里还有什么病痛。
在官场中,不仅人人都会戴着一张面具,彼此间更是明枪暗箭不绝,而且这里每时每刻都上演着争斗。
咳咳咳……
严嵩看着徐阶离开,喉咙又是感到一阵强烈的不舒服,急忙掏出那块白色的手帕紧紧捂在嘴巴,不停地激烈咳嗽。
“爷爷,你没事吧!”
严鸿急忙走上台阶,一边扶着爷爷生怕他会摔倒,一边又是伸手在背部帮着他顺气,脸上很是焦急的模样,显得很是关切地询问道。
严嵩这次咳得比先前还要久,但吐出的痰却要少了一些,只是他的脸色显得很不好,特别是那双混浊的眼睛充满了血丝。
当带血的痰咳吐到手帕后,他浑身仿佛没有力气了一般,显得虚弱地抬起枯枝般的手背淡淡地说道:“没事!咱们回去吧!”
“爷爷,要不我还是扶您回家,这次让李太夫给你好好地医治吧?”严鸿小心掺扶着严嵩走下台阶,并进行劝导道。
“你还看不明白吗?若是现在回家,你爹守制结束恐怕就休想再进来了!”严嵩抬头望着远去的那个身影,显得意有所指地说道。
虽然他已经年迈,耳朵和眼睛亦是太不如前,但心却如同明镜似的。
徐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刚刚入阁温温顺顺的徐华亭,而是野心勃勃的徐笑面虎。哪怕徐阶将女儿许配给他孙儿严庆昭做妾室,但不过是徐阶的权宜之计,实质还是想要寻得机会将自己取而代之。
若是现在他出宫进行治病,加上皇上对他明显已经有了疏远之意,且还有一直鼓风的蓝道行,却难保会给徐阶趁虚而入。
在官场,他不仅要跟人斗,有时亦要跟自己相斗,他这病现在只能是扛着,而不能轻易离开这里,更不能远离圣上太久。
“爷爷,总归还是您的身体要紧啊!”严鸿这些时日一年到宫中陪伴严嵩,亦是成长了不少,显得很是孝顺地说了一句道。
严嵩心里感到一阵欣慰,却是长叹一口气道:“我的身体不要紧,权势才是最重要的,你难道还不明白你爹的心思吗?若是我现在出去医治,他恐怕就要不高兴了,他可还眼巴巴地等着日子一到便进来这里呢!”
却不是他贪恋权势,实质更多是严世蕃在背后推动的结果。说着,他便是义无反顾地朝着前面走去,已然是没有打算回府进行医治,而是选择强撑着这副老迈的身躯。
严鸿心里黯然一叹,亦是明白他爹的心思。
这眼看守制就要结束,他爹一直想着他爷爷能够再挺上一挺,坚持呆在首辅的宝座上。好让他再度以侍奉老父的名义重回内阁,恢复以前由他处理政务的模式。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显然严家的经同样不好念。
无逸殿,内阁值房。
徐阶现在已经六十岁,这个岁数自然算是老了。只是有着严嵩做参照物,他却仍然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利索地走回到了无逸殿。
回想着刚刚在殿中圣上对严嵩的明确不满,以及他巧妙地给严嵩下了一个套,嘴角不由得挂起一丝笑意,心里亦是显得很是不错。
圣上虽然一如既往地宠信那个老不死,但老不死实在是太老了,哪怕严世蕃守制结束归来,他亦不认为严嵩能够一直在首辅的位置继续呆下去。
最为重要的是,经过这些时日以来的隐忍和准备,他已然有资格直接跟严嵩父子叫板,哪怕是正面冲突亦不再惧怕。
“老爷,大事不好了!”徐府的信使侯在值房前,见过徐阶回来当即哭丧着脸说道。
徐阶的眉头不由得微蹙,刚刚的好心情受到影响,当即进行训斥道:“什么事?这里是内阁,你如此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徐家信使原本是想要通过夸张的举动来表忠心,却不曾想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只好怏怏地将吐到嘴边的话又是生生地吞了回去。
他尴尬地迎着徐阶威胁的眼神,同时发现徐阶跟徐果真是父子无疑,这番话跟先前徐的反应简单是如出一辙。
回到值房,有人当即送上了茶水。
徐阶在案前坐了下来,端起茶盏吹着热气喝了一口,这才抬起头问起事情,而那个徐家信使当即将事情进行汇报。
“什么!”
徐阶在听到事情的经过后,眼睛不由得微微瞪起,脸上浮起了凝重之色。
以他的政治头脑和智慧,如何看不出这件事情所蕴含的巨大政治风险,甚至这个事情就是冲着他而来的。
何九毁堤淹田的事情注定要惊动圣上,一旦证实他徐家是毁堤淹田的幕后主使,纵使皇上亦是救不了他,更别说他取代严嵩成为新一任首辅了。
当下,他正面临着一场巨大的政治风险,一个不慎极可能便载在这件事上。
“老爷,少爷问该怎么做!”信使将徐阶的反应看在眼里,显得小心地询问道。
“让他什么都不要做!”徐阶当即给出一个答案,顿了顿又是吩咐道:“今天我会回府!我需要邀请几个人,你一会替我跑跑腿!”
“遵命!”信使难敢说半个不字,当即恭敬地施礼道。
随着这个消息不断地发酵,京城已然是暗流汹涌,徐党更是不得不采取应急措施。除此之外,严党那边亦是显得蠢蠢欲动,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第1162章 悠闲林家
金台坊,林府。
在这个宅子的后院中,除了栽种着各种名贵的花卉外,东北角还有着一块菜地,一些龟裂的泥土露出几个黄澄澄的果实。
在购得这一座大宅子后,便在这里开拓了这块菜地,并在这里种下了土豆。虽然理论上是归为林然夫妇所有,但真正的归属权还得划归到虎妞那里。
虎妞换上了一套粗布衣服,面对着夕阳的余辉,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正是眯着脸打量着菜地,认真地观察着那些枯黄的茎叶,宛如一个侦探般。
林然已经换上平常的居家衣服,正站在虎妞的后面。今天回来明显比以前要早,属于旷工下课的范畴,但奈何这位高高在上的顺天府尹已然全面掌控府衙,而那些言官亦不可能因这点小事便得罪于他。
面对着不经觉已经长高不少的虎妞,显得无奈地催促道:“虎妞佬大,可以挖了吧?”
“你们先等等!”虎妞给出一个不容质疑的答案,当即便跳到菜地里。
吴秋雨抿着嘴,无奈地跟林然相视一眼,心知这便是这个家庭的相处模式。他们三人并没有谁大谁小的争执,更多是相互尊重的和睦共处。
虎妞选取了一株土豆,将两只腿分开,显得很认真的模样。她做出了楚霸王气概拔山的气势,两只手将枯黄的土豆茎握住,突然咬着牙猛地一提。
林然和吴秋雨紧张地望着虎妞的举动,当看着虎妞将土豆茎提起,看着那里挂着四个拳头大小的土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哥,可以了!”
虎妞提着那四个土豆,那条眉头舒展开来,仰着脸蛋显得高兴地脆声说道。
“你再挖一挖,下面应该还有土豆!”
林然走到菜地里,对着虎妞好心地提醒道。
“知道了!”
虎妞认真地点头,将手上的土豆一放,亦是直接用手刨开那松软的泥土,很快便发现藏着的两个足有一斤重的大土豆。
“哇!这里还有一个!”
吴秋雨起初还显得小心翼翼的,只是当亲手拔起一串土豆后,那张俏脸宛如喝了酒一般,更是如同少女般在那里大惊小叫。
她虽然出身高贵,但人生亦是如同一张白纸般,从小都大连京城都没有离开过几次,更是不曾真正感受到田园的生活,这是她第一次品尝到收获的喜悦。
看着黄澄澄的果实被自己从地里拨出来,让她陪感惊喜,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更是泛起了亮光,更是认真地刨土寻找地里的土豆,显得比虎妞还要积极。
“女人啊!”
林然显得稀奇地打量了自家素来端庄稳重的娘子一眼,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纵使已经是三品诰命夫人,终究还是少女心性。
虎妞似乎是想将吴秋雨带到田沟里,凑过来露出标志性不骗人的表情道:“嫂子,我们长林村还有好多好玩的事!”
“是吗!我有机会一定要回去看看!”吴秋雨对林家很有归属感,显得很给面子都回应道。
虎妞顿时来了精神,显得认真地主动请缨地道:“嫂子,如果你回去的话,我来做你的向导,那里我最熟了,比……我哥还要熟!”
说到最后,她显得得意地瞟了林然一眼,毅然是将林然比了下去。
林然让着饭缸帮着将土豆拾到笸箩里,闻言当即发出抗议道:“虎妞,不带这样的吧!你说你的,说我做啥呢?”
“本来就是嘛!哥,你在村里都不怎么走动,不像我哪里都去,村里什么事都清楚!”虎妞迎着林然的目光,显得自豪地说道。
林然迎着夕阳的余辉,任由一道汗水从额头划过,却是进行挖苦道:“虎妞,你一个女孩子家到处乱跑,你还骄傲上了?”
“我没有骄傲呀!你说是不是我对村子最熟,是不是该由我给嫂子做向导呀?”虎妞做一个叉腰的姿势,据理力争地道。
吴秋雨正在旁边的石头歇息,抿着嘴不说话,显得笑盈盈地打量着这对争执的兄妹,隐隐对长林村多了几分向往。
“你做向导最合适!”林然选择了妥协,但话锋一转地道:“不过你哥现在做顺天府尹,如果不是直接辞官的话,恐怕我跟你嫂子是没机会回长林村了!”
这便是大明官员的无奈,想要回乡一趟是千难万难。特别广东跟石城有着万里之遥,这一来一往便要上半年时间,更是直接断了林然的念想。
“哥,你可以告假回去探亲的呀!”虎妞当即提议道。
“你懂什么!”林然的脸色一正,当即不满地道。
若是进行告假的话,还是有时间回去的,但一来一往所费的时间实在太多。且身处于京城的漩涡中,这探亲行为是不明智的行为。
虎妞将一只土豆丢进箩筐里,望着林然心知肚明地说道:“我当然懂了,你是怕走开了,你的位置会给人家抢了去!”
林然颇为意外地打量了虎妞一眼,发现这个丫头真的长大了,已然是能够看穿很多的事情。阻挡他回去的并不是时间和距离,而是那令人着迷的权势。
这块菜地的土豆有数百斤,足足装满了好几个箩筐,而林金元带领着几个下人过来帮忙,将拨出来的土豆准备储存起来。
林然看着采摘完毕,正想要离开这块菜地,心动突然一动,对着虎妞认真地说道:“虎妞,你要不要回一趟广东?”
“还不想回!”虎妞那双漂亮的眼睛显得有些失落,给了一个明确的答案道。
林然心知这个丫头对长林村一直念念不忘,显得困惑地追问道:“为什么?”
“嫂子现在都还没怀上!我若回去的话,不好跟大伯交差!”虎妞轻叹了一声,显得幽怨地抬头望着林然回答道。
吴秋雨猝不及防听到这一番话,当即便是闹了一个大红脸,显得又羞又地望了林然一眼。
林然的脸皮倒是厚,显得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说道:“虎妞,你还是回广东过冬吧!广东那边很多事情我是无法亲自出面了,你得代我出面处理一下!”
京城离广东实在太远了,而他若是离开得太远自然会被削减影响力,故而亦要一个代言人,虎妞这个丫头无疑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虎妞贪玩不假,且喜欢伸张正义,这回去没准又会多管闹事。只是她亦有着优点,那就是为人真诚,且做事能力亦很强。
“嗯,这个可以!”虎妞做了一个思索状,当即痛快地答应下来道。
在拔好土豆后,林然以犒劳虎妞的名义亲自下厨。他的爱好并不多,这下厨便是一直保留至今,时常会弄一些新鲜菜式给虎妞品尝。
虎妞这个野丫头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却不管好吃还是难吃,总会将东西认真地吃完,让到林然这个半桶水厨子有很大的成就感。
他挑了几个形状漂亮的土豆用清水洗干净,去皮切成细细的长条形状,洒上一些细盐浸泡,在沥干水份后煮熟,放晾后让人送到冰室。
约一个时辰后,他人将薯条从中取出,又是在油锅中经过一番油炸,又香又脆的金黄色条形状的薯条终于出炉了。
“虎妞出去了?”林然端着刚刚出炉的薯条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结果却是傻眼了,被告知虎妞那个野丫头已然不在家中。
第1163章 意外之客
凉亭中,早已经挂起灯笼,橙色的灯火将这里照得宛如白昼。
身穿一袭淡青色裙装的吴秋雨正在锈一块洁白的手帕,显得习以为常地答道:“日忠坊的一户人家遭到窃贼到府衙报案,张捕头派人过来通知虎妞,她听到消息就急匆匆带着阿丽和饭缸出去了!”
早在没嫁过来之前,她便已经清楚这个小姑子的性子。当下虎妞顶着捕头的头衔,又有着相公坐镇顺天府尹,简单化身成为北京城百姓的守护神。
只要这附近一带发生案件,却不论案件大小,她都会前去替人主持公道或者将坏人绳之以法,故而家里时常见不着虎妞的人。
“这个野丫头,回头我得好好地说说她才行!”林然微微地抱怨,只是他恐怕都不记得自己这句话说过多少回,突然意动地望向吴秋雨道:“娘子,你要不要尝尝为夫新弄的薯条?”
作为一个被做官耽搁的厨子,他的心底亦有着一种被认可的渴望,希望得到周围人的鲜花和掌声。
吴秋雨那双素手正在熟练地绣着一副梅花图案,抬眼便是直接拒绝道:“妾室不吃油炸的东西,不然脸上会长痘痘的!”
“好吧!”林然并不进行勉强,将薯条放到石桌并认真地叮嘱道:“我放在桌子这里!待会虎妞回来的话,你让她将薯条吃了,保证她会很喜欢!”
“知道了!”吴秋雨抿着嘴望了林然一眼,轻轻地点头道。
林然将薯条放下,便打算回书房看会书。跟着虎妞那种野性子不同,他更喜欢呆在家里,哪怕只是静静地呆着。
而今天他有一些小事,打算写一封书信给汪柏,亦算是跟着他通通气。只是刚走到书房门口,管家林金元匆匆地走来说有贵客造访。
“严世蕃?”
林然得知来访的人后,脸上当即露出一抹诧异。但转念一想,便明白怎么一回事,毕竟这位小阁老从来都不是一个安分的人物。
严世蕃的体形矮胖,独眼,身穿着寻常的士子服饰,腰间挂着一块价值连城的宝石,手里持着一把宝扇,显得趾高气扬地走进来。
这是他第一次造访林府,看着这前院的布置,却是感慨这位出身贫寒的林文魁并不是委屈自己的人,不像徐阶明明家有良田数十万亩亦栖身于一间破宅子中。
“不知严侍郎大驾光临,本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林然先一步到了客厅,对着到来的严世蕃显得热情地施礼道。
不论二人先前有过何等过节,但表面的礼数还要保持的。哪怕双方闹得水火不容,亦要在表面上保持着和气,这便是当下的官场。
严世蕃看着这位昔日的穷状元已经窜到顺天府尹的位置上,且在这个位置混得风生水起,眼睛亦是难掩着羡慕妒忌恨,却是勉强地微笑着道:“林府尹客气了!”
“严侍郎,请坐!”林然毅然是一副主人的架势,指着旁边的客人座招呼道。
严世蕃的眉头不由得蹙起,脸上闪过一抹不快,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走向客人座。虽然他想要坐到主人座上,但奈何这小子不可能将他供着。
“上茶!”
林然对着林福吩咐了一声,同时将严世蕃的反应看在眼里,深知此举不合这位小阁老的心意。
哪怕同样是因母亲去世而回家守孝,亦是有所区别的。如果父亲已故,则要守制三年;如果父亲健在,则仅守制一年。
阁臣吕本属于前者,故而他要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呆上三年。严世藩却由于严嵩健在,故而仅需守制一年,而后便能够重新出仕。
时间如梭,眼看一年孝期将满。
严世藩当下就在京城之中,只要嘉靖再度恩准,他便能够光明正大地以侍奉老父的名义重返内阁。借着帮严嵩处理大明政务的名义,从而成为名副其实的小阁老,可谓是权势滔天。
亦是如此,这些时间巴结他的官员几乎将严府的门槛踩烂,而离他重回小阁老仅十几天的时间,确实有资格不将林然这个小小的顺天府尹放在眼里。
只是今天严世蕃造访林府,却是迎来一盆冷水,林然并不打算对这位准小阁老卑躬屈膝。
侍女将茶水送上来,便又是悄声退了下去。
严世蕃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门,便是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林府尹,我此次造访,是有一事相求!”
虽然说是前来求人办事,但严世蕃的口气却没有一丝求人的味道,仍然显得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显然这位严公子已经很久没有求过人了。
却不得不承认,严世蕃的命确实是好。严嵩是老来得子,且又是独子,自然是疼爱有加,而近二十年更是让到严世蕃“权倾朝野”。
历来都是别人求着严世蕃办事,哪有严世蕃求人办事,而当下严世蕃似乎亦没有真要求人办事的意思
“严侍郎,不知是什么事呢?”林然却没有惯着严世蕃的意思,显得不不卑不亢地回应道。
严世蕃将茶盏放下,喉咙显得有些不舒服,便朝着地上直接吐了一口痰,这才望着林然显得傲慢地说道:“林府尹,还请将何九交给我!”
“交给工部衙门?”林然顿时一愣,显得疑惑地询问道。
严世蕃用茶漱了漱口,这才望着林然认真地摇头道:“自然不是!你先将何九从顺天府衙放出来,但将人直接交给我!”
林然这才恍然不悟,明白严世蕃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却是坚定地摇头道:“严侍郎,何九是杀害曾四的疑凶,人是万万不能放出去的!”
虽然他是想要将京城的水搅浑,亦希望将徐阶拖入泥泽之中,但却不会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冒险,更不可能轻率地做出有损自己声名之事。
严世蕃的脸色一沉,望着林然带着威胁的口气进行质问道:“林大人,你果真是不卖我这个面子吗?”
一时间,客厅涌起了一股剑拔弩张之势,惊得侯在外面林金元脸色大变。
第1164章 明枪暗箭
严世蕃是严党的真正领军人,现今即将要重返内阁,已然会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特别明年便是京察之年,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京察将由严党操控。亦是如此,近些时日拜访严世蕃的官员可谓是络绎不绝。
当下严世蕃一怒,却不是一般的官员能够承受的,隐隐有一股排山倒海的官威迎面扑来。
林然却是岿然不动,端着茶盏慢吞吞地轻啐一口茶水,思索片刻才迎着严世蕃凌厉的目光说道:“我可以帮你阻止其他人探监何九,而你可以派人到牢房跟何九面谈,这是我的底线!”
之所以对何九的案子花这么多精力,自然不仅仅是要将何九进行法办,而是想要借着何九背负的毁堤淹田案将徐阶拖到泥泽之中。
只是他亦有着他的底线,不可能随任严世蕃胡来,更不会做出这种愚蠢之举。若是真将何九释放,不说会不会受到进行的追责,他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青天形象亦是就此毁掉。
严世蕃今晚造访,无疑正是看到了扳倒徐阶的契机。
却不得不承认,严世蕃确确实实是一个聪明人,对政治斗争亦有极高的天赋。若是何九指证由徐家指使他毁堤淹田,那徐阶可谓是跳到黄河亦洗不清了。
一个毁堤淹田的幕后指使,纵使徐阶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但只要证实是徐家人所为,那徐阶这个一家之主亦是难逃其咎。
别说次辅的定位不保,他的声名亦是全毁,甚至还要面临一场牢狱之灾。
严世蕃现在之所以提出要将何九带来,自然是想要尽一切手段撬开何九的嘴,或者是通过威逼利诱让何九咬定是徐府是幕后主使,从而令到徐阶在劫难逃。
严世蕃的如意算盘遭到阻碍,心里当即涌起一团怒火,怒视着林然继续威胁道:“林大人,你当真不卖我这个面子吗?”
近日络绎不绝的官员对他进行巴结,跟着林然这种忤逆形成了鲜明对比,令到严世蕃有着将林然送下地狱的冲动。
“何九的身上不仅有着一桩血案,更做出了毁堤淹地这等大逆不道之举,本府尹有何理由将他放出去?现在我帮你挡着其他人,便是给你跟严阁老最大的面子!”林然的脸上没有丝毫惧色,显得声色俱厉地说道。
严世蕃对这个答复显然并不满意,沉默地用那一只眼睛死死地盯了林然,那张胖脸显得阴晴不定,似乎随时要爆发一般。
林然将这番话抛出之后,已然是不打算再做任何的退步,显得是眼观鼻、鼻观心,熟视无睹地安静地继续品茶。
且不说,这已经是他能够做的最大让步,而严世蕃对他实质亦没有太大的威胁。
严世蕃虽然是一个精明人,亦有极高的官场斗争天赋,但他却是先天不足。他以官萌入仕,这便已经注定并没有太高的成就,其政治生命完全是绑在严嵩身上。
一旦严嵩倒台,严世蕃再没有强硬的依持,会跟随着严嵩退出政治舞台。
反观他年仅二十一周岁就已经身居正三品的顺天府尹,又是史无前例的文魁出身,又怎么可能会惧怕于依附于八十三岁严嵩身上的严世蕃呢?
“好!那便这么定了!”严世蕃发现无往不利的瞪眼技无效,最终咬着牙怒声道。
林然看着严世蕃的脸上仍然充斥着怒火,心里却是无奈一笑,对方毅然是以小阁老自居了,便是解开腰间的玉佩递过去道:“明日你派人过来,便以这个玉佩为证吧!”
林金元虽然畏惧于严家的权势,但更有护主之心。在看到气氛不对的时候,便悄然站到林然身侧,这时接过玉佩恭敬地递给严世蕃。
“明日午时,我会派人过来!”
严世蕃接过玉佩,连谢字都没有一个,转身便离开了。
林然看着气冲冲离开的严世蕃,亦不打算起身相送了,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都说这个严公子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但他却觉得言过其实。严世蕃是聪明不假,但他的人生实在太顺了,根本没有真正领会到官场斗争的残酷。
虽然他爹仍然是首辅,且他很快便能够重回内阁,但如此四下树敌的作风,却难保会给自己埋下后患,更可能危及他父亲。
轰隆!
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惊雷,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了客厅的前堂,隐隐间有着一个不好的预示。
噼里啪啦……
一场天雨突然而至,黄豆般的雨点从夜空落下,打在了头上的屋顶和外面的院子中。
“老爷,你先呆会,我却取伞去!”林金元看着外面的雨水,当即匆匆地说道。
林然坐在原位轻轻地点头,继续在客厅中喝茶,同时望着外面院中雷雨交加的大雨。
却不知严世蕃在城北是有宅子居住,还是乘坐马车冒雨往家里赶,不过这已经不是他该关心的问题,倒是担心起那个仍然未归的野丫头。
犹豫了一下,他选择让人准备姜汤。虎妞虽然很贪玩,但亦是一个很爱家的丫头,恐怕还会选择冒雨回来,而不是借机在外面过夜。
这场雨来得很是突然,瞬间将北京城淹没在雨幕中。只是在京城的大漩涡中,却不是一场大雨能够阻挡的,仍然是明枪暗箭不断。
次日清晨,经过昨夜那场雨水的洗漱,地上的青砖显得很干净,空气亦是格外的清新,后花园的鸟啼声更加的清脆。
林然按时起床洗漱,在前院看到正在晨练的虎妞,心里头的那一点小担忧已然是消失得无影无踪,看到这生龙活虎的野丫头亦让他心情格外的好。
在吴秋雨这个贤妻的相伴下,他来到食厅匆匆吃过早点,接着到前院乘坐轿子离开宅子,前往顺天府衙主持点卯早会。
在路上,他在轿中借机眯了一会眼。没多会,轿子停在顺天府衙后宅,他下轿正要直接前往公堂主持点卯,结果遇上匆匆赶来的孙吉祥。
“什么,何九遇刺了!”
这一个令人措手不及的消息如同当头一个闷棍,让到林然当即便是懵住了。
第1165章 险象
顺天府衙大牢,阴暗而潮湿,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异味。
牢头领着几名狱卒进来并呵斥那帮囚犯老实呆着,接着捕头张虎领着几个捕快急匆匆地到最里面的牢房,致使这里的囚犯既是害怕又显得很是好奇。
没多会,外面的牢门再度被打开,一帮人伴随着一团光从外面涌了进来。
却见为首的正是身穿绯红官服的顺天府尹,事情竟然吓动到这种大人物亲临这里,毅然是这里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情。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牢里的犯人有着一百多号人,只是跟着那些叫冤声不断的牢房不同,这里的犯人却亦得很是安静,毕竟有啥冤情跟着时常出没这里的虎妞申诉即可,此时更多是心里涌起了好奇。
“府尹大人,请随我来!”
张牢头早已经恭候在门前,此时显得殷勤地说道。
林然上任至今,到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每次都是很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臭水。但此刻,他已经顾不得这里的脏乱和浑浊的空气,迈着急促的步子跟着张牢头朝着何九所在的牢房大步走去。
“卑职见过府尹大人,何九在这间牢房!”张虎带人对何九的牢房进行了警戒,看到林然到来当即行礼并提示道。
林然的整张脸一直敛着,顺着张虎所指的方向望去,隔着圆木栅栏看到牢房里面躺着的何九,此见何九并没有毙命,悬着的心微微地放下了少许。
如果何九现在死了,那他所策划的风波便会烟消云散。
朝廷不可能因为何九死前的“胡言乱语”,便将堂堂的次辅徐阶给革职了,而所谓的毁堤淹田案恐怕亦隐瞒在历史的长河中。
真相历来都不重要,只要能够符合各方利益,哪怕嘉靖都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特别对于乐于安定的士太夫阶层,实质并不希望出现这种丑闻。
正是如此,很多骇人听闻的大事件,通常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若何九死在顺天府衙的牢房中,而他偏偏还没有逼得何九签字画押,却难免又要遭受那些疯狂般的科道言科弹劾了。
林然走进散着臭味的牢房中,打量着正躺在地上呻吟的何九,看到地上满是血迹,而何九的腹部明显中了一刀。
何九亦是抬眼望了林然一眼,但却无暇顾及林然,配合着一个小老头帮着他包扎伤口。
林然看到何九的伤势似乎并不轻,却是担心会救不回来,便对那名负责止血的小老头询问道:“他伤得怎么样?”
张牢头是一个典型的媚上欺下马屁精,跟着林然是寸步不离,对着那个小老头便板着脸道:“府尹大人问你话呢!”
“回禀府尹大人,恐得还得请六药斋的刘三刀过来,他是医治刀枪伤的好手。如果何九的伤口发炎,我恐怕亦是无能为力!”那名负责医院的小老头并非专业医师,当即提出建议道。
话音刚落,张牢头当即训斥道:“阿八,你又不是不知刘三刀是个死要钱的臭郎中,他不过是一个死刑犯,怎么可能还在这种死人身上花这冤枉钱!”
“速速将人请来!”林然的脸色当即一沉,对着张牢头当即吩咐道。
何九是一个死刑犯不假,且迟早都会被推上断头台,但现在却不能死。不论是为了他的计划,还是为了避免麻烦,何九都还得继续活着。
“是!小的这就派人去请刘三刀!”张牢头的脸当真是比翻书还快,当即满着灿烂的笑容进行回应,转身便让人去请刘三刀。
他是马屁精不假,但底下亦是有几个懂得察颜观色的手下,仅是一个眼色递出去,当即便有一名狱卒领令却请人了。
张虎却不放心这个马屁精手下人办事,亦是让一名捕快跟着一同去请人。
林然看着何九没有死掉,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便是开始打听事情的始末。这人明明就关在守卫最严的死牢中,为何还能在这里遇刺,还差点丢了性命,便是对着张牢头沉声质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关在这里的犯人,为何会遇刺?”
张牢头的脸色当即一惊,但对事情已然是有了说辞,当即指着地上被捆绑的两个人以及一名老实巴交的狱卒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府衙大牢出了内鬼,刘副捕头带着一名杀手进到了这牢头中,却是打算要对何九下手,想要在这里将何九给解决掉。
只是事情不撞巧,却给一名小小的狱卒发现了异常,更是在紧急关头阻止了行刺计划,并将刘副捕头和那名杀手一并擒下。
“小的本是负责死牢看管的,方才看着刘副牢头领着一个陌生人进来,却是执意要将小的支开!只是小的记得墨推官说过这是重犯,所以……便留了心眼!”那名狱卒跪在地上,显得忐忑不安地回答道。
林然深知有着老实人确实很有责任心,并不是个个都像张牢头这般媚上欺下,望着那名狱卒赞许地说道:“你做得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胡六斤!小的……本是一个帮闲,是大小姐帮小的转正,小的一直很是感激!”这名狱卒身体结实,显得老实地答道。
林然却没想到还有虎妞的一点功劳,但这终究是个小人物,自然不会浪费过多的时间,却是望向躺在地上的何九冷冷地说道:“何九,你应该猜到是谁想要你死了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亦是借机采用了攻心之计,想要唤起何九的求生欲或者仇恨值,进而将何九给完全策反过来。
“呵呵……我被你诱供出毁堤之事,便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何九平躺在地上却是干笑了两声,显得视死如归地回答道。
林然望着地上显得硬气的何九,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却发现这何九恐怕没有想象中那般好对付,事情恐怕比他想象得更要赫手和麻烦,甚至根本撬不开何九的嘴。
第1166章 应对
却不得不承认,这时代还是有着很强的善恶观,并没有什么“将功折罪”一说。何九在公堂承认了毁堤之举,便已经是难逃一死。
何九若是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且是一个看淡生死之人,又岂会轻易反水于徐家,更大的可能还是继续闭口不言。
林然显得心烦意乱地梳理着这些东西,发现何九这个突破口比他想象中要难。
如果不是考虑到他林青天名声等问题,他现在就要将人交给严府,让严世蕃那边想办法撬开何九的嘴,从而让何九站出来指证徐家。
“务必保住他的性命!”
林然丢下了一句,转身便要离开。
虽然他自认撬不开何九的嘴,但恶人还须恶人磨,只希望严世蕃那边有什么高招令何九开口,从而将朝堂的水彻底搅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考量,而他自然亦不会例外。
若是严嵩和徐阶先后下台,不说吴山有没有机会出任首辅执政,纵使是袁炜上台,那对他们这边亦是一件大好事。
袁炜虽然深知圣上的恩宠,但他自身并没有班底,更没有广罗门生,特别他是词臣出身,写青词是好手,但治理国家却恐怕不足了。
通过种种的因素考量,袁炜简直是一头没有牙的老虎,而他们完全可以借机不断地壮大自身,甚至想办法将吴山推到大明首辅的位置上。
只是现实很是骨感,事情似乎要卡在何九这里。
“大人,请留步!”
当林然走到牢房门口,胡六斤突然上前叫住道。
张牢头先一步抱到牢房前将门扳到最大,闻言当即对胡六斤进行训斥道:“胡六斤,你找死啊,大人可是日理……忙得很!”
林然停下脚步,先是瞪了一眼胡乱说话的张牢头,接着平静地转身望向胡六斤平淡地询问道:“你有什么事?”
胡六斤咽了咽吐沫,接着鼓起勇气指着那边的何九认真地说道:“刚才刘副牢头捅了何九一刀,虽然小的发现得很快,且马上喊来帮手!但若不是何九抵死相搏,更是一脚将刘副牢头一脚踹晕,恐怕他已经死在那名杀手的手上了,所以……”
林然的眼睛顿时一亮,当即明白胡六斤的言外之意。
何九如果当真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便深知他是肯定活不了了,当下死掉对徐家那边最为有利,甚至让到毁堤淹田的真相彻底掩盖。
只是在面临死亡之时,何九却远没有慷慨赴死,而是选择了拼死反抗,已然是保留着极强的求生欲。
林然转身打量着神情有异的何九,当即明白这个求生欲极强的何九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视死如归,甚至可能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
不知何九是被人看穿而感到尴尬,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身体不支,亦或者是单纯不想理会林然,他的眼睛已然是紧紧地闭了起来。
林然是一个擅于察颜观色的人,仅是一眼便看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对着胡六斤直接奖赏道:“胡六斤,你今日有功,空出的副牢头便由你担任吧!”
“这些都是小的责任所在,小的亦是刚刚转正,不敢求大人如此恩赐!”胡六斤先是感到一阵茫然,接着跪下认真地说道。
张牢头的眼睛闪过一抹妒忌,但转念想到这个傻蛋威胁不到自己的位置,当即进行训斥道:“大人赏你的,你这废什么话啊!”
林然能够看出这确确实实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当即亦是认真地说道:“这都是你应得的!”
“那……那谢过府尹大人!”胡六斤犹豫了一下,最终接受了这个天大的恩赐并感谢道。
从一个制外人员转到编制人员,再从编制人员到副牢头,竟然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亦是令到这个出身农家的汉子感到了一阵茫然。
如果事情传回到村里,恐怕不会有人相信,或者村里有更多人夸他厉害。
林然离开了府衙大牢,但脸色却显得沉重。
他一直以为自己全面掌握住了顺天府衙的一切,但却发现这仅仅是表象,各方势力其实早已经将触手放在顺天府衙之中。
今日若不是冒出来一个尽心尽责的胡六斤,外加不甘赴死的何九,恐怕何九当下已经成为一具死尸,而他则可能染上了一点麻烦。
朝阳从东边照下来,府狱正是坐西向东,刚好被朝得正着。府衙大牢上面的“狱”字,经过岁月的侵蚀,已经变得残破。
身穿绯红官服的林然从府狱中出来,面对着迎面照下来的阳光,眼睛不由得微微地眯起,但心里仍然是阴云密布。
孙吉祥一直伴随在林然身边,从那里阴暗潮湿的牢房走出来,便是直接进行询问道:“东翁,此事可有头绪?”
“严世蕃昨晚到我府上,他想要直接带走何九,但被我拒绝了,不过我同意让他跟何九接触!”林然对孙吉祥并不隐瞒,当即将昨晚的事情道了出来。
孙吉祥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当即明悟道:“如此说来!严府那边没道理刺死何九,且他们恐怕是最不希望何九死的人,所以派出杀手的人只能是……”
答案已经是昭然若揭,但却不能够明说。毕竟这些事情只能算是他们的猜测,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他们乱说只会招致麻烦。
林然跟孙吉祥共事已久,自然是心领神会,边朝着二堂那边走去边是感慨地道:“孙先生,这里已经不是雷州、广州,京城的水比我们想象得要深啊!”
本以为严世蕃的动作够快了,但却没有想到,徐党的势力亦是不慢。仅是不到一天功夫,他们便差点得手,在他治下的府衙大牢里将人灭口了。
孙吉祥认真地点了点头,亦是有所感触地说道:“东翁说得是,咱们今后当真要步步小心,而当务之救则是将何九保护起来,这府衙大牢恐怕不安全了!”
有刘副牢头这个潜藏的棋子,便还可能隐藏着其他棋子,何九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好运。一旦何九真的被灭口,这无疑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好,那就先将人藏起来!”林然当即打定主意,已然是计划将何九进行转移,以确定何九这里不会有什么闪失。
顺天府衙二堂。
在点过名册后,众官吏却迟迟不见林然到场,只能是在这堂中焦急地等待。
虽然得知何九被刺,但绝大部分的人反应都极为平常。一个准死囚遇刺,虽然这种事情很少听闻,但毕竟跟他们的关系不太,更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雷通判等人终于等到了林然,只是林然已经没有心情主持会议,便是直接对众官吏宣布道:“今日点卯到此为止,大家都散了吧!”
第1167章 信任
“府尹大人这是怎么了?”
众官吏不由得面面相觑,却不明白素来勤政的府尹大人为何今日如此敷衍。
雷通判看着林然情绪不高,且确实没有要紧的事,亦是对着发愣的众人轰赶道:“还愣着做啥子呢!都散了吧!”
众官吏尽管心里犯着咕嘟,但哪里敢在这里继续逗留,便是纷纷散去。
身穿六品官服的墨飞没有跟随雷推官等人离开,而是站在原地跟着林然的目光相触,后者却是递给了他一个眼神。
“府尹大人!”墨飞上前施礼,林然却是直接询问道:“季德兄,何九刚刚在牢里差点就命丧黄泉,你怎么看待此事?”
墨飞的脸色当即一寒,显得愤怒地大声谴责道:“他们这些人简直是无法无天、目无王法,竟然胆敢行灭口之事,此事定要严查到底!”
这个声音却是不小,致使刚刚走到院中的雷通判等几个官员忍不住回头朝这边张望,只是了仅看一眼便是闻趣地离开。
林然示意他小声一些,当即认真地说道:“本官亦有此意,你负责一下此事,看能否揪出幕后指使行刺之人!”
虽然这种可能性极小,但这里无疑亦是一个调查方向,同时给对方释放一个信号。他不是忍气吞声的人,逮到机会同样会咬人。
在官场可以进行退让和妥协,但却万万不能做一个连声都不敢吭的受气包,不然对方只会变本加厉,甚至认为你软弱可欺。
“下官领命!”墨飞的眼睛显得杀气腾腾地拱手,当即便匆匆朝着牢房那边而去。
林然看着匆匆离去的墨飞,心里总算有了一些慰藉,起码还有一个能够专心做事的下属,而不是所有人都想着挖空心思往上爬或者尸位素餐。
时间已经到了五月,正是收成的季节,更是府衙收取粮税的重要时段。每年到这个时候,顺天府衙总会有千头万绪的事情要进行处理。
虽然今天早上的事情令他很是烦躁,但回到签押房后,林然亦是慢慢地投入于公务之中。
从雷州府到广州府,再到现在的顺天府,他虽然改变不了治下百姓贫富分化严重的格局,但却会力争替普通百姓守住更多的利益。
林然是过苦日子的人,深知普通百姓生活的不易。虽然他无力推动一条鞭法,更无力推行摊丁入亩,但他确实愿意为治下的百姓做一些实事。
在离开雷州府之时,一个老汉老泪纵横地说他是真正的好官,理由正是他比往年少缴了一斗米、半筐蚕丝和一担菜,还少服了十天的徭役。
亦是那个时候开始,他开始认真地反思,百姓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人都是自私的,过着贫苦日子的百姓自然不例外。他们虽然不会追求荣华富贵,但亦想要填饱肚子和儿孙满堂,自然会很看重这税收。
虽然他们不会对在任的官员抗争什么,亦不敢于指责官府税赋过重等问题,但心里无疑都有着一把称。哪位在任官员收税重了,哪位官员收税轻了,他们必定是清清楚楚。
林然现在想要获得好官声,光靠断案如神显然是不够的,还要为顺天府上百万百姓减轻赋税负担,哪怕是少缴一斗米的粮税。
正是明白到了这一点,林然很是重视这次夏税的征收工作。在约制住下面一张张贪婪的嘴的同时,还要想办法提高收税的效率,从而减少税收的损耗。
好在他从雷州府和广州府汲取了不少的经验,对这种事情做起来显得得心应手,起码有信心比前几任顺天府尹都要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外面庭院被暴晒的面积渐渐增多,签押房外的阴影面积越来越小。
“哥,你找我做什么呀?”
虎妞身穿着一套合身的捕快服从外面大步进来,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充满着神采,整个人隐隐多了一些少女那种活泼劲。
林然正在梳理着梁庄税粮的运输路线,抬头便看到这突然闯进来的野丫头先是一阵失神,但很快便想起是他让人将这个野丫头找来的,当即认真地询问道:“你应该知道何九遇刺的消息了吧?”
“知道呀!这么大的事情,我进衙门的时候,老李就告诉我了!”虎妞眨动着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显得认真地望着林然应答道。
林然并不关心老李是谁,毕竟想巴结这野丫头的官吏有一大帮,当即又是继续说道:“何九是指证毁堤淹田的幕后元凶的重要证人,所以他现在还不能死,我们需要将他暂时保护起来,得将他暂时藏起来!”
“哥,交给我就行了,我藏东西可厉害了!”虎妞眼睛当即一亮,一拍胸口主动请缨道。
林然的额头一黑,当即认真地纠正道:“这次那不是藏东西,是藏人!”
“一个样,交给我就行了!”虎妞的小手一挥,显得浑不在意地自信满满地道。
林然其实对虎妞并不是很放心,毕竟何九的安危关系重大,是整个计划最重要的一环,不能够出现任何的闪失。
只是事到如今,敌人在明,而他在暗。别说这顺天府衙的衙役,哪怕顺天府衙的官员中亦不乏私底下跟严、徐两党往来之人,却难保谁是“家贼”。
现在他能够相信的人并不多,而虎妞无疑是最为信任的人。最为重要的是,其他官员可能被收买,而这个野丫头却不会。
林然望着这自信满满的野丫头,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于他。
虎妞似乎确实值得信任,在得到林然的授命后,亦是开始认真地进行部署。她先让联合商团那边送来了四辆马车,四辆马车随后使后了不少的方向。
顺天府衙周边多了很多陌生面孔,却是注意着顺天府衙的一举一动。特别是四辆马车离开的时候,当即便有人尾随马车而行。
想要在北京城藏一个人看似不难,但京城分布着诸多势力,耳目更是便布全城。想要完全避开这些耳目,亦不见得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场躲猫猫游戏,似乎悄然在京城上演。
第1168章 躲猫猫?
四辆高大的马车离开不久,顺天府衙门前亦有了动静。
虎妞带着阿丽等人从顺天府衙匆匆走出,但并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分别骑上了一匹高头大马,便是直接朝着城东驰骋而去。
这一幕,自然亦是被外面的眼睛看到。没过多会,却见两个身影鬼鬼祟祟的书吏从顺天府衙出来,朝着不同方向而去。
很显然,顺天府衙不仅被人盯着,里面同样不乏“家贼”。
日忠坊,在某一个不起眼宅子的厅堂中。这里摆放着一些古董花瓶,墙上挂着是名家字画,彰显着这家人的富贵和奢华。
“人在四辆马车之中?那事情便好办了!你派人进行侦查,务必找到何九的藏身之所!”
两淮商会会长陈伯仁正坐在厅中,端着清美的茶盏品着上等的碧螺春,嘴角噙着一丝自信的笑容,面对着汇报消息的仆人吩咐道。
有一些事情,并不适合官面上的人物出面,而他则是帮着这帮大人物处理。昔日高耀能爬上户部尚书的位置,实质亦有他的一份功劳。
当下徐府那边有麻烦,他亦是乐于出手帮这一个忙,从而加强双方的利益合作,彻底化解因高耀而产生的那点芥蒂。
“是!”仆人恭敬地施礼,当即领命而去。
随着命令下达,京城之中的一些不起眼的人员开始四下活动,很快便确定那四辆马车到了哪里。
李二是一名杀手,在接到上头的命令后,当即伪装成一名小商贩。他悄悄地靠近那座宅子所在的胡同口,打算伺机潜到宅子里面进行侦查。
正在等待时机,却见一个女孩带着一帮捕快朝着他这边而来,并对他进行了盘问。只是对于这一种盘问,他亦是早已经有了应对心得,毅然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小商贩。
“你卖的是什么?”
“桃子!”
“多少钱一斤!”
“十文钱!”
“带走!”
“你为什么要抓我?”
“现在天气这么热,你还卖这么高价,不是奸商就是探子!”
……
这不仅仅是一处,在其他三处陆续上演着官差捕商贩的一幕。
“你卖的是什么?”
“烧饼!”
“这烧饼哪来的?”
“我自己做的!”
“笑话!你是二两银从西子巷那里买来的,要不要我让王四跟你对质,带走!”
……
“你卖什么的?”
“我什么都没卖啊!”
“带走!”
“为什么?”
“我钟意!”
……
这四处的宅子刚好归属于四大捕厅,且各个宅子离捕厅都不远。各个捕厅的捕快纷纷出动,专捉这一些不明人士,将这些人员不由分都抓回到捕厅的牢房中。
如果在以前,捕厅如今大动干戈抓人,必然引起百姓的恐慌,甚至是对顺天府衙捕快的行为进行谴责。只是在当下,百姓却更多是围观和谈论。
“虎妞,他往这边跑了!”
“抓坏人呀!抓坏人呀!”
“这是什么贼,今日终于让洒家显露身手了!”
……
李二趁着捕快不注意,当即逮了机会逃走。只是逃到街上之时,却纷纷给人指认,最终更是落到一个浑身猪肉的屠夫手里。
堂堂正正的血性杀手,最终却被一个屠夫骑坐于胯下,更是宛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
哐……
在消息传回到陈伯仁的耳中之时,那精美的茶盏应声而碎。
“你说什么?李二他们都被抓进去了?”
陈伯仁在听到这一个消息的时候,眼睛当即用力地瞪了起来,显得不可思议都进行质问道。
仆人的脸上仍是充满着沮丧之色,显得苦涩地回答道:“是的,李二他们全都被顺天府衙抓进去了,一个……不漏!”
“这怎么可能?他们哪一个不是教训有素的好手,顺天府衙有什么本事将他们全都揪出来?”陈伯仁顾不得理会被茶水溅湿的裤子,双手用力地抓着椅把大声质问道。
这些都是他这么多年培养出来的好手,对于打听消息极是在行,至今都几乎没有失手。只是如今,仅仅小半天功夫,却被告之全部被抓到了顺天府衙,致使他认为是天方夜潭。
哪怕是锦衣卫出手,他亦不相信锦衣卫有这个能力能够将他的手全部揪出来,更别说是那些出身低微的顺天府衙捕快了。
仆人轻叹一声,显得无奈地回答道:“周围的百姓纷纷进行告发,还帮着官府抓拿我们的人,他们的人根本无所遁形!”
“京城的百姓什么时候这么积极了?”陈伯仁握拳捶在椅把上,显得更加疑惑地询问道。
他的人最大的本事便是化身成为平民百姓,潜藏到平民百姓中去。只是平民百姓不让他们融入,更是帮着官府抓他的人,他的人还真的插翅难逃。
仆人的眼睛流露出浓浓的不解,却是轻轻地摇头道:“奴才亦是不晓得,但……那位府尹大人的妹妹似乎还受百姓拥护,很多百姓都愿意替她做事!”
“这些贱民吃了林家的**汤不成?”
陈伯仁握拳又是捶在椅把上,显得愤怒地说道。
他本是自信满满,以为凭借着他的人员和财力,对何九进行灭口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却发现远非如此。
这在牢中刺杀失利倒亦是罢了,谁让跑出一个尽心尽责的胡六斤。不曾想,现在连何九的人都还找不着,而他培养的人员却全部都进了顺天府衙的牢房。
仆人亦是没想到会落到如此的局面,更是深知此次恐怕是真栽了,当即小心地进行规劝道:“老爷,现在要不要咱们收……”
“再派人过去侦查!”却不等仆人的话说完,陈伯仁当机立断地道。
仆人听到还要派遣人员过去,心里不由得一懂,只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恭敬地应道:“是!”
本以为,是由林然发起的一场躲猫猫游戏,林然要将何九四处寻地方躲藏。却不曾想,事情到了虎妞那里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虽然还是一场躲猫猫的游戏,但却不知谁才是猫了。
第1169章 风雨歇?
眨眼间,五月十五休沐日到来,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不管各方势力是唇枪舌战后的暂时停战,还是为了酿造下一场更大的战事,都给京城的官员一个难得的喘息机会。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活着,而小人物亦是小人物的追求,他们会利用每个闲暇的时间前去抱大腿,以望保住目前的位置或者得到提拔。
严府,门前车水马龙,已然是京城最为热闹的府邸,前来求见的官员是络绎不绝,直接将整条街道阻塞得水泄不通。
严世蕃下个月便守制完毕,将以侍奉老父的名义重返内阁,成为掌握实权的小阁老。反观徐阶当下是麻烦缠身同,虽然还没有真凭实据,但徐阶恐怕是要继夏言、李默等人的后尘。
正是基于这一种判断,很多初一还堵在徐府门口的官员却转而堵到了严家的门前,令到这里已然是恢复昔日严府的荣耀。
“下官工部左侍郎刘伯跃拜见!”
“下官右副都御史董威拜见!”
“下官太仆寺少卿唐汝楫拜见!”
……
几个官员纷纷递上官帖求见,虽然不是六部尚书或衙门的长官,但都占据着紧要的职位,算得上是一个个准大佬级的人物。
自从严嵩出任大明首辅,至今已经二十年有余,自然积攒了一大帮党羽。
虽然严党在六部尚书的重要位置丧失重要成员,特别吏部尚书已经给郭朴占去,但京城各大衙门的重要位置几乎都还是严党的人员。
除了京城这帮人员外,左副都御史鄢懋卿总理两淮、两浙、长芦、河东四地盐政,胡植则以漕运都御史总督漕运,更是占据各个油水衙门。
尽管吏部尚书吴鹏、欧阳必进先后倒台,阁臣吕本因守制归乡,严世蕃同样被迫在家守制一年,但没有经历“京察”洗牌的严党仍然如同一个巨无霸。
“诸位大人,里面请!”
管家严年亲自站在门前招呼着这些来访的官员,显得热情地将人引向里面道。
咕……
一大帮被挡在外面的官员看着工部左侍郎刘伯跃等官员走进里面,却是忍不住暗暗地咽起吐沫,更深刻地领会到严府的强大。
严府的宅子很大,前院还显得比较普通,只是从弯曲的走廊进到中院,里面却另有洞天,宛如是来到了一个世外之地。
这里不仅有着各种名贵的花草和树木,中间还有一个湛蓝色的小湖,数条蜿蜒的青砖道直通坐落在湖畔边的一座宅子。
檀香袅袅的大堂之中,摆满了一行行整整齐齐的矮桌,呈现着一副复汉的风格。
严世蕃面朝众人盘腿而坐,虽然身上没有穿官服,但整个人的气势比穿蟒袍还要强几分,显得趾高气扬地迎着纷纷前来的官员。
进来的官员大多都是受到他的提携,故而都显得毕恭毕敬,纷纷对着严世藩进行施礼。
“汝楫兄,你来了!”
严世蕃倒不是谁都摆着一副别人欠他钱的脸,对着从外面进来唐汝楫却显得另眼相看,远远便是主动打起招呼道。
唐汝楫出身望族,其父唐龙官至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跟着严嵩往来甚密。嘉靖二十九年高中状元,现在担任左春坊右谕德,是裕王的讲师。
严党早些年便遇到“接班人”的困惑,从那时开始便在翰林院开始培养一些人员,而唐汝楫正是严党的“继承人”之一。
“见过东楼兄!”
唐汝楫急忙上前,恭敬受宠若惊地回礼道。
“呵呵……位置给你留着,坐吧!”
严世蕃很满意他的态度,指着第一排的一个空位显得大方地说道。
“谢过东楼兄!”
唐汝楫对着严世蕃进行回礼,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中欣慰地入席,心里亦是感到很是高兴。
此次受到邀请的官员共计二十余人,这个人数看似并不多,但这些官员无不是身居要职,毅然是一个小小的朝会般。
“大家到我严东楼这里,那就不要拘束,都放开着喝!”严世蕃的喉咙像藏着痰般,对着众显得低沉地吆喝着道。
“多谢严大人的款待!”
工部左侍郎刘伯跃等官员相视一眼,便是纷纷举起酒杯表示感谢道。
虽然他们知道严世藩必定是有事找他们商谈,但亦是深知严世藩的做事风格,必然是让到大家喝了酒才会跟大伙说事。
啪啪!
严世蕃满意地看着这帮恭恭敬敬的官员,却是朝着一边拍了拍手掌。
掌声刚落,一阵丝竹之音从旁边的舞台传来。却见几名波斯舞姬走了出来,踩着拍子在台上翩翩起舞,为着这个宴会平添了不少乐趣。
在几杯酒下肚后,很多官员都是被这几个漂亮的波斯舞姬所吸引,显得色眯眯地瞧着上面,甚至直接是品头论足。
纵使是正人君子般的唐汝辑看到这台上的表演,亦是看得是津津有味,已然是被其中一个舞姬的身姿吸引了过去。
严世蕃自从守制开始,天天都呆在这里歌舞升平,实质已经有着厌倦这一种生活,现如今更渴望在朝堂运筹帷幄。
他将更多的目光放在众官员的身上,同时将唐汝楫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而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筹划着什么大事一般。
在严世蕃筹划着什么的时候,作为最先揪起风波的始作甬者却像是事不关己般,正在享受着这一个轻松愉快的假期。
外城,琉璃厂。
由于这里书籍和文房四宝的性价比最高,毅然成为了读书人的胜地。在书籍和文房四宝的生意兴旺后,却又是带动了这里的住宿和餐饮业行业。
另外,这旁边还莫名其妙地形成了女人胭脂水粉一条街,毅然成为了城外的商业中心,成为休沐日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身穿士子服饰的林然从马车下来,当即一股繁华的气氛扑面而来,却见这里的街道摩肩接踵,几乎是将眼前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按说,他们住在城北,首选自然是城北的鼓楼。只是家里多了一个野丫头,她却是非要从城北跑到外城,来到这兴起没几年的琉璃厂。
“哥,跟我来!”
身穿淡蓝色对襟儒裙的虎妞仿佛是这里的地头蛇般,一挥手便是走到了前头引路。
第1170章 吃货兄妹
林然对着急躁的虎妞显得很无奈,并没有急于跟上她,而是转身朝着马车望过去,却是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吴秋雨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身穿幽雅的撒花细纱裙,腰间用一根可款的腰带束着。从马车下来后,手持着一把油纸伞,宛如一位仙子般。
这对夫妇相视一眼,仿佛心有灵犀般,二人并行朝着虎妞的方向而去。
有着丫环和护卫相随,前面又有顺天府衙的捕快开道,特别是看到走在最前面的虎妞,哪怕是再嚣张的公子哥亦不敢凑过来。
吴秋雨对于前来琉璃厂这边逛街,亦是满心的欢喜和期盼。故而在虎妞提出摒弃鼓楼之时,她当即进行了响应,最终是以二比一的优势取得了胜利。
却不论是虎妞,还是林然,似乎都有着一点吃货属性。这从城北大老远走来,正是为了虎妞所隆重推荐的羊杂汤。
“哥,嫂子,就是这一家!掌柜的,给我们每人上一碗羊杂汤,我可是跟我哥立了军令状,说你的羊杂汤是全京城最好的!”
虎妞先是朝着远处的林然和吴秋雨招手,接着对着小店里面的老夫妇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个沉默寡言的掌柜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而那个大娘连连笑着道:“呵呵……这位大小姐你尽可放心,咱这都是祖传手艺,保证能让你哥满意!”
林然走进店里看到香喷喷的羊杂汤已经出炉,那个大娘将一碗羊杂汤小心地端放到了虎妞的面前,而虎妞则是望着他并向前一推。
林然不客气地坐到虎妞的对面,带着勺子便是吹着热气喝了起来。随着浓汤送到嘴里,当即有一股浓香的羊杂味扑鼻而来,让到他当即胃口大开。
虽然浓汤中有一股像是胡椒的味道,但他却明白胡椒产自于南洋,虽然胡椒不至于西方人那般疯狂炒作,但肯定不是一家小店铺能够用得起的。
“哥,看吧!我都说了,这是全京城第一好吃的羊杂汤!”虎妞将林然的反应看在眼里,显得洋洋得意地仰着脸蛋说道。
若不是她的脚已经长长了,不能再悬于板凳之上,恐怕又是得意地晃起脚丫了。
林然在吃过一块羊肚后,对着旁边满脸喜滋滋的大娘道:“大娘,给我来两块烧饼!”
“好咧!”大娘虽然深知自家的羊杂汤好,但被夸赞是全京城最好吃的羊杂汤,整个人亦是眉飞色舞,应了一声,便回去那个灶中取烤得表皮焦黄的烧饼。
正在灶前的掌柜手心已经冒汗,对着前来的老婆结结巴巴地道:“林……大人!”
“什么林大仁?”大娘不解地望了他一眼,取了烤饼便是送了过去,显得很是热情地招待着这认可她家羊杂汤的贵客。
掌柜已经认出进来的年轻人正是顺天府尹林然,虽然他是感到一点荣幸,但作为一个升斗小民,实质更多还是害怕。
他担心素来口无遮拦的老婆子说话没有分寸,或者这位大人物对羊杂汤或烧饼不满意,从而惹怒了这一个大人物,进而将他这间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小店给砸了。
如此种种,得罪恶少而家破人亡地故事听得实在太多了,而这位可比恶少还要厉害一万倍,这一位可是高高在上的顺天府尹。
当看着老婆子将烧饼送过去,不仅没有即刻回来,竟然还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自卖自夸。他很想用抹布堵住这个臭婆娘的嘴,而自己则是上吊的心都有了,老天不带这么玩人的。
好在,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并没有发怒。在吃过羊杂汤和烧饼后,似乎还夸了一句,便是带着人离开了他的店。
“当家的,这位公子哥出手真阔绰,他的娘子长得跟天仙一样,虎妞更是讨人喜欢!我看他不是富家大少爷,定然就是举人老爷!”太娘拿着碎银子走过来,显得喜滋滋地推测道。
掌柜眼睛复杂地望着她,显得心有余悸地说道:“富家大少爷?举人老爷?你可知他是谁?他就是咱们大明的林文魁,现在的府尹老爷!”
啊……
大娘正想要将碎银子小心地收好,在听到这个身份的时候,嘴巴张得足可以塞下一个鸡蛋,脸上浮起了难以置信之色。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若是你下次再如此多嘴多舌,咱这家店迟早要完蛋!”掌柜看着她似乎害怕了,当即进行说教道。
大娘却是回过神来,望着自家相公显是答非所问地喃喃道:“当家的,我们似乎要……发了!”
京城的五月,已经处于夏日的炎热中。随着烈日渐渐高悬,热闹的街道受到了考验,很多男男女女更愿意挤到旁边的店铺或酒楼中去。
在吃过美味的羊杂汤和烧饼后,林然跟虎妞、吴秋雨便是分道扬镳了。虎妞带着吴秋雨前去那一条女人街购买绸缎和胭脂,林然则是前往一家茶楼。
“学生见过老师!”
王弘海等门生早就恭候在一间茶室中,当看着林然从外面出来的时候,当即纷纷起身显得恭敬地行礼道。
他们四人是去年广东秋闱的新科举人,今年春闱的新科进士,亦是很幸运都留在了京城之中。除了担任翰林修撰的王弘海外,一个是吏部见习主事和刑部见事主事,另外还有一名是无官无品的理刑进士王军。
新科进士被分配到都察院熟悉政务,理刑半年,故而名为理刑进士。半年期满后实授御史,是一条直通都察院的绝好路子。只正德时期已经废除此制,却不知为何郭朴今科又开始试行。
京城有一种猜测的声音则是,郭朴想要直接培养一些热血的监察御史,而不是严嵩或徐阶的发声虫。
“坐吧!”
林然微微地端着老师的架子,对着四人温和地抬手道。
由于在本月初一的时候,他并没有时间面见来访的四位门生,故而选择约在今日,亦是将见面地点放在这间普通的酒楼中。
王弘海等人已经是真正的官场中人,且林然又是他们的恩师,都是等着林然的屁股坐下,他们才接着正式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