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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寒门祸害txt下载     寒门祸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6章 夜谈

    眨眼间,六月只剩下最后一天,离院试仅仅只有三天的时间。

    林然跟着江荣华、赵东城坐在大厅喝着酒水,聊到了宋提学这一个人,他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一个王学的传人。

    王学,即王阳明心学,强调的是知行合一。只是在这一个时代,正统还是程朱理学,而王学被视为妖言邪说,更是被嘉靖帝所不喜。

    只是王学虽然被打压,但王学门人为官的情况却越来越普遍,甚至当朝次辅徐阶就是一个王学传人。现在宋提学大人是王学传人,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信息。

    林然得知这个消息,心头却是一喜。对这点无疑是有些优势的,后世对心学的研究实在是太多了,甚至他还记得上学时就有一篇关于王阳明的故事。

    王阳明年轻的时候,伙同一个姓杨的朋友坐在亭前,面对着竹子,全神贯注;目不旁视,静静地体会着关于竹子的道理。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到了第三天,姓杨的朋友累病了,被人抬下去了。

    王阳明依然面对竹子,静坐体会。第三天、第四天过去了,没有体会出关于竹子的道理来;第五天、第六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效果。到了第七天,王阳明也病倒了,同样被人抬了下去。

    面对竹子,静坐七天,关于竹子的道理,是一无所获。

    这无疑是一个失败的案例,但失败乃是成功之母,似乎并不是一句空话。牛顿被苹果砸了头,结果就这么一个倒霉蛋,却是找到了万有引力定律。

    如今知道宋提学是王学传人的身份,那就相当于知道了“万有引力定律”一般,对很多考题可以采用“万有引力公式”来解答。

    正聊着王学的话题,一个扎着山羊辫子的小丫头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脸蛋红彤彤的。似乎没注意到这边,迈着小短腿就要走回房间,结果给林然叫住了。

    虎妞无疑是一个野丫头,最初还只是带着阿丽在客栈这条街走走而已,但慢慢地将范围扩大,如今已经敢从城南走到城北。

    跟着很多女人逛街一样,她会买一些廉价或实用的东西回来。有时是好看的年画,有时是冬天取暖的火笼,有时是炒菜的铲子……

    这一次,她又带回了一个鸡公碗,这让林然有些忍无可忍了,这东西摆明没有用途。

    “怎么没用了呀!我们现在有钱了,当然得养一些鸡,那我们过年就能吃上鸡肉了呢!”虎妞仰着那张圆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们过年买一只鸡不就行了吗?”林然疑惑地说道。

    “大家都要宰鸡过年,那时谁还肯卖给我们呀!真是的!”虎妞却是说教道。

    林然当即愣了一下,总感觉哪里不对,但这丫头却不再理会他,而是朝着阿丽招了招手,抱着那个鸡公碗向着客栈里面走去。

    养就养吧!

    林然无奈地接受这个事实,家里将会多几只鸡,甚至以后还会孵出一群小鸡崽,只是会多一些鸡屎,还得时常要喂鸡。

    正要转身回去继续喝酒,他却意外地看到邋遢的道士出现在这里。

    邋遢的道士还是乱糟糟的头发和浓密的胡子,正在柜台前跟着掌柜租房,只听过他大声地抱歉道:“你这里的房这么贵,让贫道怎么住嘛?要不你收拾收拾柴房,有个地方给我栖身说行,价格给我优惠点!”

    “这话可是你说的呀!”掌柜却是抬眼望着他,认真地说道。

    “我吴道行一个吐沫一个钉!”邋遢的道士说着,还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

    掌柜隔着柜台没有瞧见那口浓痰,拨动了几下算盘,给他报了一个价,看着他同意后,便让小二去收拾一下柴房,打算给这个道士租客。

    夜深人静,一盏油灯亮着,灯光如豆。

    虎妞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那跳动的火焰,将她的脸蛋染得通红。却不知道这火焰有什么看头,时而还噙着一丝微笑,不过有时她亦会歪着脖子瞧一眼正在写字的哥哥。

    林然正在回忆着明朝末期关于王学传人的一些好文章,选了一篇状元所作的八股文,慢慢地书写在纸书,以此来加深记忆。

    投其所好,无疑是科举的一条捷径。

    呃……

    虎妞大概有了些困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但却没有上床睡觉的意思,又是继续托着下巴,盯着那团跳动的火焰。

    林然却是看到了,扭头望了望外面的夜色,发现时间确实不晚了,便将毛笔轻轻放下,冲着她微笑地说道:“虎妞,咱们睡觉了!”

    “好呀!”虎妞脆脆地回答,然后就转身爬上了床。

    林然将窗门好,轻轻吹灭灯,今晚无月,房间显得昏暗,所以正能摸着黑上床。只是才躺下,肚子却是多了一双小脚丫,他拍了一下,便是传来咯咯的笑声。

    “哥,我告诉你哦!”带着香味儿的虎妞凑了过来,一本正经地说道:“今天我在街上遇到一个人,他说我的命格很好,说要跟着我!”

    “我说过多少次了,外面骗子多,你要提防一些,不要跟陌生人说话!”林然当即蹙起眉头,对着她叮嘱道。

    虎妞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有些小骄傲地说道:“我当然不信了,我的钱袋藏得好好的呢!”

    “嗯,那就睡吧!”林然转过身,伸手搂着她暖洋洋的身子说道。

    虎妞今晚似乎没有困意,过了一会,突然又是脆脆地问道:“哥,你最近好像不开心,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呀?”

    “嗯!”林然有些犯困,含糊地发出了一个鼻音。

    虎妞顿时来了精神,抬起脸认真地问道:“那你告诉我呀!人家都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没准我能帮上忙的哦。”

    “你……你真想帮忙?”林然犹豫了一下,便又是问道。

    虎妞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闪着亮光,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当然想帮忙了,我是你妹妹嘛!你总是不开心,那我也会不开心的!”

    晚,很漫长,微弱的声音时而从某个房间中传出。

    一个敏捷的黑猫悄悄地来到院子的墙头,站定在那里,耸起两只耳朵,身子突然如箭般射出,向着下面的花盆处的一只小老鼠扑去。

第77章 院试前的震惊

    七月初三这一天终于到来,院试正式开始。

    这一日的大清早,府学宫又开始戒备,甚至多了十几个带刀的军士。众考生纷纷来到了门前广场,准备排队入场。

    由于天季节的关系,空气透着一股闷热,有人还挤出了汗水。

    林然头戴着儒巾,身穿着青色长袍,提着一个竹篮子挤在人群中。

    得益于在府试期间的出彩表现,现在不少考生都跟着他打招呼,更是对他以“师兄”相称。虽然不及江月白的知名度,但他无疑亦是一个名人,特别是本届的石城县考生对他很是热情。

    院试是童生才有资格参加的考试,所以人数上已经大大降低,如今的只有一百多号人。高州府的童生自然不止这个数,但在屡次落榜后,必然有些人会选择放弃。

    跟着府试一般,还是排着队伍,检查入场。

    这从童生到秀才,看似只差一场考试,但这场考试却是阻碍了很多的学子。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没能捞到秀才的功名。

    只是在排队的时候,一条消息突然如同惊天骇浪般传了开来,令到大家都惊讶不已,甚至都让大家顾不得考前的紧张感。

    这消息是关于江月白的,大家先前一直都知道江月白去年便去了广州府,但却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只是如今,消息已经传了回来,让到大家都震得七荤八素。

    原来江月白前往广州府并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去做了广东巡抚谈恺的账前幕僚,参与了镇压瑶民叛乱的战事。

    据说江月白在这场战事中起到了极其关键的作用,得到了两广军务兼巡抚谈恺的欣赏,在奏功表上还填了江月白的名字。

    这次江月白回来赴考,即将官升正二品右都御史的谈恺特意派车相送,并称明年要在京城为其设宴,贺其连中四元。

    “某人还想争小三元,可笑之极!”

    “宋提学总会给这点面子谈巡抚吧!”

    “你们怕是不知,谈巡抚跟宋提学乃是同乡,二人交情不错呢!”

    ……

    陆陆续续的声音传来,明明就是他们的悄悄话,但却偏偏都能钻到林然的耳中,莫不是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

    林然听到这一个消息,当即亦是脸露苦笑。若是这事给江荣华知道,肯定不会给他四成的胜算,哪怕一cd不会给了。

    童子试,其实还是掺和着大多的官场交情。

    为何县案首一定能通过府试,而府案首又必然得到秀才的头衔,这还不是官场的一项潜规则。知府卖面子给知县,而提学官又卖面子给知府。

    在如今的大明朝,可没有那么强的上下属关系,七品御史扳倒朝廷大员的案例不在少数。

    现在谈恺凭着镇瑶的战功,官升到正二品的右都御史,掌管都察院。别说是四品的宋提学,哪怕是六部尚书,都不敢将他真得罪了,更不可能吝啬一个小小的院试案首。

    正是如此,江月白这个小三元无疑是板上钉钉了,绝对不可能出现意外。

    由于人数不算太多,所以很快便是入场完毕,进行得很是顺利。

    座位跟先前一样,只有一桌一椅,并无他物。所有考生都是面朝北,正对着一个为着宋提学准备的高台,中间有一个甬道。

    林然的运气比上次要好,桌子很是油亮,中间的木板的接缝很是紧密,得到了一张很好的桌子。

    大家按着座位号就座,静待着考试开始。

    “入场毕,关辕门,考生不得喧哗!”

    一个金属声响之后,外头有衙差大声喊,随后便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明朝对于科举是极其重要的,对防范舞弊的行为更是做到了极致。这辕门关闭后,不管什么原因都不会再开启,这里会自成一个小王国。直到考试结果,不论是考官还是考生,都没有再跟外界接触的机会。

    只是外面的衙差的声音刚落,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考场突然哄地一声,考生们都忍不住纷纷交头接耳,脸色都显得极其震惊。

    “肃静!”

    又一个衙差的声音响来,大家扭看望去,看到一位身穿着绯红正四红官袍的提学大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正通行在中间的甬道上。

    提学官是省级教育行政的长官,由朝廷任命,其任务是巡省内各府、州、县学,检查教学质量,选拔进入子监学习和参考的生员。

    通俗而言,提学官有三大职权。

    一是,负责每年的童生院试,选取入学的生员;二是每年年底,对在学的附生、增生廪生和进行岁考,重新确定生员的品级;三是,每年乡试前,对全省未取得乡试资格的生员进行科考,确定能够参加乡试者的名单,算是一场毕业考试。

    提学官简直就是省内生员的天,入学需要他点头,进学后的评级仍然要他点头,而能否参加下一届乡试亦要他点头。

    哪怕是取得了生员,看似离参加科举只有一步之遥,但对某些人却犹如一道天堑。

    李时珍十四岁便中了秀才,结果连续参加了三次科举都落榜,二十三岁仍然没能取得参加乡试的资格,最终转而学医。

    现在提学大人到场,会场当即便鸦雀无声,都生怕给这个主宰他们命运的大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且不说能不能取得生员,哪怕取得了生员,还需要继续看他的眼色。

    只是那件事实在是太令人意外了,最终在宋提学走上高台背对着大家的时候,有人忍不住嘀咕起来,并且将消息传递给了相熟的考生。

    “江月白没来!”

    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还是传来了,大家纷纷寻找江月白,发现他确实没有到场,这让到考生们都不由得大眼瞪小眼。

    如此重要的考试,这货竟然掉了链子,没有到场参加会考,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小三元,这货原来是一个大白痴啊!

    不少人在确定江月白没来之后,都忍不住纷纷望向静坐在前面的林然,这个书呆子无疑成为这件事的最大受益人。

第78章 君自富于上

    院试只有两场,正试一场,复试一场。

    跟着府试一样,考题都是贴在木板上,由衙役举着那块木板在考场内来回进行走动,让考生查看题目。这次考试只有三道道,四书题两道,五经题一道。

    第一题: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这是一道标准的四书题,出自于《论语颜渊》。

    原文是: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这其实是一个典故,鲁哀公与孔子弟子有若的对话。

    当时鲁国实行十税二的税收政策,但尽管如此高的税率,国家财政还是很困难,所以鲁哀公就请教有若。有若却是建议减税,减轻百姓的经济负担。理由是:如果百姓的富足,您怎么会不够呢?如果百姓的不富足,您怎么又会够呢?

    正是如此,这道题目的意思是:如果百姓的富足,君王怎么会不足呢?

    不得不说,这个提学大人还是很有水准,考的是正统的四书题,而非那些截搭题。虽然截搭题流行于科举中,但是乡试后考的还得是正统的四书五经。而现在第一道题又贴近如今的时政,朝廷现在同样是面临着“国家用度不足”的问题,更带着一种为国解忧的味道。

    朱朝现在的税收确实很是人道,实行的是三十税一,这无疑很符合儒家的“富民”思想。但很是可惜,现在的环境却是民不富,君亦不富。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林然捻袖挥毫,当即就开始破题。这无疑是极为高妙的破题,一句话便是将“有若”的思想归纳,单此一项便能得高分。

    破题之后,林然的笔却没有停,在砚台上蘸了墨,继续挥洒起来。

    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

    盖谓:公之加赋,以用之不足也;欲足其用,盍先足其民乎?诚能百亩而彻,恒存节用爱人之心;什一而征,不为厉民自养之计,则民力所出,不困于征求;民财所有,不尽于聚敛。

    闾阎之内,乃积乃仓,而所谓仰事俯有者,无忧矣。

    里野之间,如茨如粱,而所谓养生送死者,无憾矣。

    百姓既足,君何为而独贫乎?

    ……

    纸寿千年,墨韵万变!

    林然专注于书写,一篇数百字的文章便是呈现。这次用的是馆阁体,字体清晰,文章立意精妙,而表述的更令人拍案叫绝,答得无可挑剔。

    按着一贯的习惯,他是先草稿后考卷,满意地将草稿放在一边晒干。在取得“开门红”后,他又是乘胜追击,望向了第二道四书题。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这题出自于《论语述而》,仍然是一道正统的四书题。

    这是孔子对对颜渊说的一句话,意思是:“用我呢,我就去干;不用我,我就隐藏起来,只有我和你才能做到这样吧!”?

    林然的脑海当即浮现一篇文章,当即又将他写在草稿上。他似乎抛开了一切杂念,全心地投入于考试中,似乎全然不关注江月白有没有来。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上午的阳光已经洒落在考场的部分区域,晒在人的身上很是舒服。由于是南北坐向的关系,倒没有人受到阳光直射的影响。

    当将三道题答完的时候,他伸了伸懒腰,稍微活动一下筋骨。由于位置比较靠前的原因,他抬头便能看到高台上的宋提学。

    这位身穿绯红官袍的宋提学年莫五十,年纪说大嘛,又比当今首辅小上三十岁。只是说他小嘛,自然不见得,毕竟五十知天命了。

    咳!

    正当他想多打量宋提学两眼,结果上头陪考的陈学正轻咳了一声,倒没有什么严厉的眼神,只能算是一个善意的提醒。

    天威不可直视,这上官亦该如此,不然可能真会将人得罪了。

    林然对陈学正报以感激的眼神,然后低头继续答题。将考卷铺好,便小心地将答案书写下去,选用的仍然是馆阁体。

    待他将第一题写在答卷上的时候,衙差送来了清水和饭菜。

    院试不需要带饭食,只用带笔墨即可,这里会提供午餐,算是给这些童生的一种福利。

    饭菜谈不上多好,但亦不能说多差,林然是饿过肚子的,当即小心地放好答卷后,便是吃了过来,而且全部吃干净。

    吃完饭后,他又开始答题,将另两道题的答案小心地抄写在试题纸上。

    当将所有的考题抄写完毕,没多久就放排,他将试卷上交,然后便到门前等候。人数并不多,第一次交卷出来的只有十几个,但都不熟悉。

    只是当林然走出大门后,忍不住攥了攥紧拳头,心里感到一阵兴奋。

    倒不是全然是因为他考得好,而是计划进行得很是顺利。

    由始至终,林然都没有想过,跟江月华进行赌约。所以在江月白拒绝取消赌约的时候,他就想到了第二套方案,让他不能如期前来参加院试。

    正是如此,他让大彪和阿牛几个人跟踪江月白,打算找到合适的时机将他掳出城外。在最初的时候,还显得不顺利,因为这人每次出门都很谨慎。

    只是很快事情就有了转机,在昨天下午便找到机会动手,成功地将他擒住并送出了城外,让他无法及时赶回来参加院试。

    如今想想,林然心里都感到一阵害怕,没想到江月白竟然如此厉害,竟然得到了巡抚谈恺的赏识。

    若不是成功阻止江月白前来考试,以着巡抚谈恺的影响力,这院试案首还真的属于江月白,而他则会输掉这个赌注。

    只是很庆幸,他打一开始就决定采用最稳妥的解决方式,而没有将赌注押在那四成的胜算上面。

    “你很得意嘛!”

    却是这时,一个带着阴森的声音传来,隐隐还带着磨牙的声响。

第79章 愤怒的江月白

    府学宫门前的小广场,正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青砖地面被晒得干巴巴的,那夹缝上的草苔如今已经成了灰色。

    江月白站在门前的台阶前,身上仍然穿着青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但却没有了那股风流倜傥,身上多次的污渍,让他显得有些狼狈。

    “江兄,你的脸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红疹,不会是……”

    林然故作关心地走下去,看着江月白那英俊的脸上多了好几处蚊子叮疱,却是故意联想到了另处,并且露出了“你懂的”表情。

    江月白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当即又气得牙齿咯咯作响,目光凌厉地盯着他问道:“昨天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什么事?”林然故作糊涂,不解地望向他道。若是论到演技,他自认还是有几分的,不然前世不可能啃到那么多的无知少妇。

    “将我打晕然后丢出城!”江月白眼睛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他此刻心里像是燃着一团火般,不仅是因为错失晋升为小三元的良机,更是因为遭到小人的如此的算计。被人打晕丢到城外,身体遭了罪,更给那个小人得到了小三元。

    现在他回到城中,只想将那个幕后之人揪出来,然后狠狠地揍他一顿。他从小到大,向来都是他戏弄别人的份,哪有别人反过来戏弄于他。

    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这次戏弄他的人可能是一个被他最看不起的人,那个曾经被他玩弄得差点上吊的书呆子。

    “啊?你被人打晕丢到了城外!”林然故作吃惊地望着他,然后上前检查他身体装着关心地问道:“这是谁干的,你有没有受伤啊?”

    “是不是你?”江月白推开他,当即又是质问道。

    “你……你怎么会怀疑是我?”林然指着自己的鼻子,装着很是震惊的样子。

    江月白其实亦是拿不准,毕竟这次他没有任何的线索,只能是从谁受益的角度进行猜测。而眼前的人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不仅会赢得那场赌注,而且还能取得小三元的功名。

    不过凭着多年对这个书呆子的了解,断然没有这种手段,更没有这种魄力。而且现在从他的神态来看,似乎确实是冤枉了他。

    “我知道了!”林然想着突然反应过来一般,神色认真地望着他大声地说道。

    “谁?”江月白眯起眼睛,透露着一股杀机。

    “这里的地头蛇,府试第二郑世杰,他其实上次就想找人揍我,说我抢了他的案首,还好当时我跑得快!”林然心有余悸地说着,一副认定就是那人的样子。

    江月白眉头微蹙,这郑世杰无疑是他先前所怀疑的对象之一,毕竟这人亦是案首的有力竞争者之一。现在林然说他是地头蛇,又想到这确实是茂名县的地界,那人做这种事无疑更具条件。

    林然看着他的模样,当即知道这皮球是踢对了。尽管他不怕这个公子哥,但自然不会承认这事是他干的,这种授人以柄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做。

    他看着江月白有些犹豫,知道很多事还是点到为止最有效果,当即便是拱手道:“你还是找他核实一下,在下先告辞了!”

    说着,他便是移步离开小广场,看着虎妞远远地朝他兴奋地招手,并且向这边小跑过来,他心里不由得感到一暖。

    如今总算是雨过天晴,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可以放下。

    “哥,考得怎么样?”虎妞来到身边,那眉梢带着兴奋劲。

    “考得很好!”林然伸手拉着她的小手,当即兴奋地说道:“虎妞,我带你去吃红烧狮子头,咱们今天吃顿好的。”

    “好呀!”虎妞脆脆地应,那张脸蛋显得很兴奋。

    只是话刚落,一股汗馊味传来,一个老道笑嘻嘻地凑过来道:“我知道哪家的红烧狮子头最好吃,我给你们带路!”

    傍晚时分,风云骤变,高州城下起了一场大暴雨。

    雨水浇洒在这座城中,从傍晚到凌晨时分才停歇,不过第二天城内很多洼地都积了水,客栈门前更像是一片汪洋。

    江月白没有理会这场积水带来的交通不便,他将事情闹到了知府衙门。唐知府很是重视,当即就派出了官差进行调查,一副要将幕后之人揪出来的架势。

    这种事可大可小,小则是一个考生被别人使了拌子无法按时参加考试,大则是关系国家的抡才大典,这是国之大事也。

    不得不说,先前关于江月白跟谈恺关系的传闻属实,不然唐知府断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如此大动干戈,整个府衙几乎集体出动。

    只可惜,江月白提供的信息有限,他被人打晕于巷中,连袭击他的人高矮都不清楚。再度醒来的时候,人却已经在城西的一个小树林中,还是给蚊子吓醒的,对罪犯人的信息等于零。

    府衙将目标锁在出城的马车中,但却没有丝毫收获。毕竟这出城的马车不少,而且出城是不收费的,故而守城官兵压根不会检查车内。

    府衙又将目标放到了几个嫌疑人身上,作为小三元有力竞争者的林然自然不能幸免。只是林然有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据,这些天几乎连客栈的大门都没有出过,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

    正是如此,这个案件虽然被唐知府所重视,但却收效甚微。

    值得一提的是,曾经跟林然争夺案首的郑世杰却是在某天夜里不小心摔了一跤,据说这跤摔得很重,没有几个月下不了床。

    只是林然还是低估了江月白,低估了这人的影响力。

    两天后,府学宫的门口又聚满了人,一张甲榜分外抢眼,正张贴在那面墙上,上面整齐地写着二十个人的名字。

    “第一:孙茂才。”

    “第二:龙华文。”

    “第三:赵东城。”

    ……

    只是在这二十个名字中,却没有一个属于林然。

第80章 铜臭

    林然,何许人也!县试府试双案首,一首《木兰词》成为青楼的必唱名曲,一首《竹石》让到府衙络绎不绝,被誉为唯一还有能力跟江月白争夺小三元的考生。

    只是这么一个牛人,却在甲榜寻不着踪迹。

    林然落榜?

    看着这一个榜单的书生们,嘴巴都是微微张开,哪怕是排在第一位的孙茂才,这时都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以为出现了幻觉。

    好在,他们在乙榜中发现了林然的名字,这个府试案首没有彻底死透。但尽管如此,作为县试府试的双案首在院试跌到乙榜,怕整个大明是独此一家了。

    “怪哉!怪哉!”

    那些先前一直贬低林然的考生,这时眉头都紧蹙,同样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们是贬低和蔑视那个书呆子不假,但那是因为觉得他跟江月白争小三元是不自量力的可笑行为,但对他的能力还是认可的,甚至都觉得他会是院试第二。

    只是如今,江月白没有参加考试,这个书呆子竟然连二十人的甲榜都挤不进去,如何不让他们感到惊讶与疑惑呢!

    “这事有古怪!”

    “不错!师兄怎么可能不在甲榜!”

    “莫不是师兄得罪了宋提学大人不成?”

    ……

    大家看到这个榜单后,都为着林然打抱不平,这事确实太不合理了。有人纷纷进行猜测,甚至有人怂恿一起去翻阅林然的答卷一探究竟。

    “这货还真不容小瞧啊!”

    林然来到了府学宫的门前,抬头望着墙上的榜单,当即有些沮丧与失望。

    本以为将江月白给截住,以着他的能力哪怕拿不到院试案首,亦能轻松地取得一个生员的功名,赢下这一场赌注。

    只是如今,血淋淋的事实却告诉他,任何时候都不能够掉以轻心。这事必然是江月白从中作梗,让他跌落到乙榜,甚至还会让他落榜。

    若是他真的落榜的话,那这次的赌注只能算是平手,赌注会延续到下一场院试。只是江月白都有能力影响宋提学将他打落到乙榜,明年的院试若还能压江月白一头,那绝对是天方夜谭。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他还能参加最后一场的覆试,还保留着一线生机。

    只是这一线生机有多大希望,他现在无从辨别。

    不知道是江月白对宋提学的影响力有限,让他跌落乙榜,只是敲打一下。还是老狐狸般的宋提学采用温水煮哥青蛙,故意让他在覆试中走一个过程,其实早已经判了他一个死刑。

    林然现在就像是一头落在黑暗中的孤狼,前面有着一丝轻微的亮光,但却不知道是出口,还是一盏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灯。

    这件事虽然透露着不公,但终究未能揪起风浪,毕竟一切都还在云里雾里,而且谁都不敢得罪一个掌握着他们生死的提学大人。

    傍晚时分,街道有些地方还有着积水,行人走路显得小心翼翼。

    虎妞迈着小短腿,手里拿着一根糖人儿,正是津津有味地舔着。事情她已经知晓,但却没有过于沮丧,因为这不是她的性格,何况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

    林然拉着她肉肉的小手,眼睛却是难免带着一抹忧色,脑子在寻找着对策。先前在拯救半间酒楼一事上,他以前在这个时代的智商无敌,但这时却发现很是不够用。

    “哥,那个宋提学是坏人吗?”虎妞拿着糖人儿,突然仰头问道。

    “不知道!”林然苦涩地回答。

    “那下次他会不会还是不让你过呢?”虎妞舔了一下糖人儿,又是仰头望道。

    “不知道!”林然微微叹了一口气,苦涩地摇头道。

    虎妞的眉头微蹙,当即建议道:“哥,那我们使点银子给他,怎么样?”

    “谁教你的!”林然略感意外,低头望着她道。

    虎妞得意地舔了舔糖人儿,有些得意地说道:“我从听书那里听到的呀!那些大坏蛋都喜欢银子,不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但有时候可以用,但有时候却不能用,像这一次就不能用银子!”林然收回目光,耐心地解释道。

    虎妞舔了舔糖人儿,然后又脆脆地追问道:“为什么呀!”

    林然正想要解释,耐心教导这个求知欲旺盛的小丫头,但看着不远处正站着一个翩翩公子,便收住了话头。

    穿着干净的缎子长袍,江月白又回到了潇洒公子哥的形象,手持着一把画扇站在客栈门外。别说往来的妇人,哪怕是男人都忍不住瞧上一眼。

    “林兄,你这是怎么了,脸色不是很好啊!”江月白端着胜利者的势态,笑吟吟地望着林然故作关切地问道。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江月白无疑是得意者。

    林然如何不知道这人是跑来幸灾乐祸的,但却没有翻脸,叹了一口气说道:“被你看出来了,实乃此物害我矣!”

    “什么东……?”江月白正是疑惑,却见林然抛来一个东西,不由得伸手接住,旋即笑道:“原来是林兄缺钱了,这个倒是好说,要不要咱再……”

    一说完,便是睥向旁边的虎妞,含意不言而喻。上次的赌注只是因为“林然”缺钱而起,如今他却是故意旧事重提。

    哼!

    虎妞将脸一侧,鼻子冷哼一声,她很不喜欢眼前这个人。

    “倒不是缺钱!”林然却是摇头否认,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方才我在路上看到一个东西,以为是狗屎,但走近一看却是钱币!”

    “然后呢!”江月白摸了摸铜钱,敢情这钱是捡来的。

    林然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沮丧地说道:“我捡起来才发现,这东西沾着狗屎,我先前的猜测原来是对的!”

    哐……

    江月白的手当即松开,那枚铜钱丢在青砖上,而他脸上都要扭曲起来。这人竟然给他一个沾了狗屎的铜钱,方才他还摸了几下。

    “古人诚不欺我,钱财乃铜臭之物!”

    林然却是视若无睹地感慨一句,然后带着虎妞扬长而去。

    嘞嘞嘞……

    虎妞扭过头,朝着他做了一个鬼脸。

    江月白的怒意涌了上来,眯着眼睛望着他的背景,恶恨恨地说道:“我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第81章 覆试

    放榜的第二天,覆试便开始了。

    甲榜的二十人,乙榜五十人,故而最后这场考试一共有七十人参加。由于高州府是中府,所以乙榜的五十人将角逐剩下的二十个名额。

    乙榜的考生无疑都充满着浓浓的杀意,他们将面临着五十进二十的竞争,进则成为生员,可以见官而不拜,拥有直接对话县官的权利,所以这一战他们是非赢不可。

    甲榜的考生本该显得和谐一些,但实际却同样是杀气腾腾。江月白那傻蛋没有参加考试,林然这书呆子被打落乙榜,郑世杰那个倒霉蛋卧床在家,所以让到他们看到了争夺案首的希望。

    “哥哥,加油哦!”

    虎妞将林然送到府学宫广场,朝着他用力地挥手,脆脆地大声道。

    林然亦是跟着她挥手作别,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但同时多了一份责任。不管如何,这次不能有任何的闪失,一定要握住最后的希望,将胜利攥到手中。

    在排队入场的时候,他毅然成为了名人。

    同情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有之,只是他却泰然自若。这是前世便修得的养气功夫,无论处境多么糟糕,哭丧着脸是绝对解决不了问题。

    龙华文是去年茂名县的案首,这次院试第一场的第二名,他一直看着林然,突然间走了过来,大家以为他是要对林然讽刺,有些人已经准备看瓜子看热闹。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龙华文念起了《竹石》,然后作了一个长揖道:“林兄,吾辈之楷模也!”

    咦?

    众人突然都反应过来,刷刷地望向林然。

    按说一般人遭遇如此不公,定然要暴跳如雷,但他却能够像没事人一般,这可不是那首《竹石》的风范吗?那种竹子刚正不阿、正直不屈、铁骨铮铮的骨气吗?

    文人相轻,但文人亦敬硬汉,不然文天祥那“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不会流传千古,被文人所津津乐道。

    “师兄,乃大才也!”

    “师兄,若汝落榜,吾等必援之!”

    “正是,汝乃高州府案首,岂能不过乎!”

    ……

    众书生当即纷纷表态,算是对林然的一种支持,更是对他品德的一种折服。

    林然愣愣地望着众人,却是没有想到,以前为泡妞学的扮酷功夫,如今却是收到这等奇效。旋即反应过来,朝着他们一一拱手,对他们表示感谢。

    这边的小骚乱,却是落在先一步赶来的陈学正和孙教渝眼中,他们脸上都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跟着县试、府试一样的流程,衙差对着考生进行检查,然后就让他们进府学宫里面。

    林然似乎在第一场就将好运气用光,这次的考试桌子衔接处不仅有一个大裂口,中间还有几个疙瘩,桌子脚还不平整,怕是整个考场再找不着这么差的桌子了。

    没多会,宋提学到场,考试便开始了。

    在衙差举着木板走向众考生的时候,哪怕宋提学坐在台上虎视眈眈地看着,会场仍然响起一片哄声,大家脸上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肃静!再敢喧哗,当作弊论处!”

    台上的一名陪考的官员目光凌厉地望向众考生,沉声地说道。

    尽管如此,但考场都没能彻底安静下来,周围零星都响着倒吸冷气的声音。

    什么情况?

    林然这次坐的位置几乎是在最后,所以没能第一时间看到考题,只是这时心里不免疑惑。这出题无非都是四书五经那些内容,哪怕遇到截搭题,大家也不应该反应这么大啊!

    当衙差举着木牌板来到林然面前的时候,他终于明白大家为何在看到题目后,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了,这确实让人不敢相信。

    按着惯例,今天这场覆试只有一道四书题和一道试帖诗。

    只是今天这道四书题,却是那般的诡异,诡异都超乎任何人的想象。

    上面没有任何一个字,只有一个“圆圈”图案。

    很多人都认为,第一场出正统的四书题,第二场应该亦是如此。但万万没有想到,这次连截拱题都不是,竟然出了如此怪异的题目。

    一个圆圈,这是什么东东嘛?

    老子天天读四书五经,结果你出了一个“圆圈”,这考个毛啊?

    “大人,科考历来考的是四书五经,这圆圈代表是何意?莫不是置四书五经于不顾,视圣人之学于无物乎?”一个考生在绞尽脑汁后,抬起头朝着上面的宋提学质问道。

    这其实是一个很严厉的指控,在这个时代,圣人不容亵渎。却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竹石》的影响,这简直就是铮铮铁骨,直接跟恶势力作斗争。

    此话一出,道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这说好的考四书五经,结果来了一个圈圈,人与人最基本的信任在哪里?

    其实这考生的指控也不是没有道理,科举是基于四书五经的一项考试。这截搭题虽然不正统,但总归是截取四书五经的片段重组,你现在偏离四书五经,可以视为大逆不道。

    宋提学倒是不恼,冲着那个考生冷冷地道:“你的眼睛瞎了不成?此圆圈正是出自于四书中,位于每章之始也!”

    咦?

    大家顿时一愣,发现这般理解的话,这题还真算是出自四书。现在的书籍中,都会在每一章的开头先印一个圆圈,表示与上一章隔开。

    只是,这怎么破题嘛?

    不说是乙榜的考生头疼,甲榜的考生亦是如此。若不是他们已经撑着一个生员的功名,他非得跟宋提学大人好好理论一番不可,这摆明就是故意刁难人嘛!

    “再喧哗者,逐出考场!”

    台上的一名陪考官环视着众考生,当即阴沉地大声警告道。

    果然好手段!

    林然却是洞察了这里面的诡计,故意整了这一道如此古怪的题目。若是自己无法准确破题,宋提学将他打落,怕很多人都无法挑他的毛病。

    现在看来,果真对任何事都不能太过于乐观,这宋提学确实有让他落榜的打算,不然第一场还是正统的四书题,结果这场覆试却如此刁难人。

    身穿着四品绯红官袍的宋提学端坐在高台上,满意地看着安分下来的考生,目光朝着林然那个方向望去,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

第82章 出门转左

    一个圆圈!

    准确地说,是来源于四书的圆圈。

    这确实很是刁难人,以一个圆圈写一篇八股文就已经很难,何况还要紧贴四书,这简直就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只是林然却不是这样认为,得益于后世的网络时代,这种经典的刁难早就公之于网络上,而他恰恰看过这题的答案。

    林然蘸墨挥笔,便开始写了起来。

    “圣人治学之始也,空空如也。”

    ……

    这无疑是最佳的破题,每段开头不是一个圆圈吗?那我就说它是圣人治学的开始!圣人治学之初,空空如也,蕴含着深意与哲理。

    解开这道理的难点,那接下来则是按部就班进行解答,承题、起讲、入题、起股等,一气呵成,当即便洋洋洒洒地写了下去。

    笔行纸间,墨香如梅花般绽放。

    一篇锦绣文章很快作好,让到林然微微地松了一口气。面对着这个刻意的刁难,他总算是平安度过,只希望下次仍然能这般幸运。

    他扭头观察左右,发现大多数人还在绞尽脑汁,想着用什么方式来破这个古怪的圆圈,仍然被困在解题的烦恼中。

    其实破这个圆圈倒不算难,比如将它视为日月、天方地圆等。但却面临一个问题,这圆圈是来源于四书五经,你回答的时候乃要贴着圣人之言。

    不然宋提学出的题目没跑出四书五经,而你却去谈了日月星辰,这无疑要被打落的。

    却不知道这些考生是单纯为破解“圆圈”而烦恼,还是他们知道题义却不得解题要领而烦恼。总之,他们的眼睛满是旋转的圆圈,提笔而无从下笔。

    林然却是按部就班地进行考试。按着以往的习惯,将全部答题都写在草稿上,然后再誊抄到考卷中,所以接着看下一道题。

    这是一个试诗帖的题目,题目是:“一树百获”。

    单从题面上理解,这无疑是说树结果实,而且是一种产量很多的果树,都会纠结着这会是梨树、桃树还是杏村。

    只是若这样想的话,那无疑就掉进了出题人的陷阱。

    这道题目出于《管子》: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一树一获者,谷也,一树十获者,木也,一树百获者,人也。

    此题题面上说树获,但其实是在说树人,培养人才能够长期受益。所以能寻得出处的考生,会容易答题,而找不到出处的考生,必然会南辕北辙。

    上次县试中的“根穿绿藓纹”,总归还是能够蒙一蒙,当时郑国志虽然蒙到了松树,但不能说差得太离谱,如今靠蒙,绝对没有半点机会。

    似乎有所感,台上的宋提学朝着林然望来,脸上带着一丝自信的微笑。

    两道题,出得都极其刁钻。

    到现在为此,有不少人的头发揪掉了一大把,但草稿上都未曾写下一个字,当真是“圣人治学之始也,空空如也”。

    这一个古怪现象,恐怕也是历来院试所罕见。现在时间都已经过去三分之一,结果大多数考生的卷子还是一字没写。

    即使有些人开始动笔做题了,但却都是硬着头皮在写。面对着这个圆圈,他们是一边诅咒,一边捏着鼻子写着马屁文章,打算以此来蒙混过关。

    “树人同树木,百倍得英贤。”

    在按着格式写下“赋得一树百获”后,林然便写下了试帖诗的第一句。

    这一句无疑证明,他已经将这道题给吃透了,而且还用极精妙地点了出来。单是这一句,后面就算差点,恐怕能得到满分了。

    当诗作写完,他伸了伸懒腰,稍微活动一下筋骨,并抬头望着高台那边的宋提学望了一眼。这次没有人会怪他无礼,距离着实有些远了。

    两道题,如同两个难关!

    只是林然没有被难关给难倒,而是有惊无险地顺利通过,避过了宋提学对他的一次凶狠的狙击,算是取得了一个小小的胜利。

    虽然本次考试的题量很少,但还是给大家提供了午餐。

    不过吃过午餐没多久,便是放排了,允许大家交卷。只是这一次,全场六十多考生,竟然无一人起来提前交卷。

    当然,这不包括林然,他已经用漂亮的馆阁体将文章抄在考试上,早就想要交卷了。

    “交卷了?”

    全场绝大多数的考生望着林然,都莫不是感到惊讶,特别那些至今还一字未写,这时的心当真是洼凉洼凉的。

    咦?

    宋提学看着林然将卷子交了上来,同样感到一阵意外,但旋即却是一声冷笑。这个书生怕是已经认命了,这样倒也是省事,如今当众将他打落,怕他亦无话可说。

    “将试卷呈上来,我要当众批审!”

    宋提学心里得意地想着,对着那收卷的衙差沉声说道。

    陈学正和孙教渝相视一眼,但都没有加予制止。

    卷子很快送了上来,宋提学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同时酝酿着怒其不争的情绪,打算对这种交白卷的行为当众进行痛责。

    咦?不是白卷?

    他徐徐摊开试卷,发现试卷上密密麻麻地写着漂亮的字,是一个极讨他喜欢的馆阁体。

    呵!答完题又如何,必然是牛头不对马嘴!

    宋提学心里又是冷冷发笑,同时酝酿着愤怒的情绪,打算对这种狗屎文章进行痛斥,让大家知晓自己对这个府试案首是多么失望。

    咦?这个破题……

    宋提学先是微微一愣,旋即眼睛像钉子般,钉在第一道题的破题上面,眼睛久久不能移开。

    题目由他而出,他尝试过解题,只是得到的答案并不算是太满意。只是看到如今这个答题,当即如同是茅塞顿开。

    这……这才是最正确的答案啊!

    一个陪考的官员一直观察着上官的表情,发现他好像是拉了肚子般,那眉头简直是在跳舞,便是拱手道:“大人,茅房出门转左!”

    “谢谢!”

    宋提学将试卷放下,感谢地望了那个官员一眼,只字不提这份试卷如何,急匆匆地向着门口走去。自然不是真想上茅房,而是他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泥媒,这份试卷将它打落,真的可以吗?

第83章 上火喝凉茶

    傍晚时分,最后一批学子依依不舍地交上卷子,一个考生当场就哭晕过去。

    不需要等到后天张榜,他就已经知道凭着这份空白的卷子不可能取得生员功名,一年的寒窗又是以一无所获收场。

    这并不是个案,有几个考生都是交了白卷,而一些将试题写满的考生亦都是如丧考妣。且不说那个如同云里雾里的圆圈,单是那个“一树百获”,鬼知道是不是自己猜的桃树。

    这场考试无疑是压抑的,当晚很多考生就喝得酩酊大醉,客栈弥漫着的都是酒味。一些考生的酒品极差,酒醉后又哭又闹,可谓是丑态百出。

    考试的第二天,便是阅卷时间。

    很多人开始期待着明天的榜单,倒不全是应届考生,还包括一些普通的百姓,他们甚至比考生本人还要显得紧张。

    高升赌坊在上次大出血后,这次又卷土重来,给各个考生的院试案首都标上了相应的赔率。

    这次本不应该有什么悬念的院试案首,但随着头号大热门江月白离奇缺考,书呆子林然意外跌落乙榜,连同有些优势的郑世杰亦卧床在家,让到案首的悬念变得扑朔迷离。

    甲榜的二十名谁都没有必胜把握,似乎谁都可能是案首,哪怕赌坊给出的赔率都相差不是很大。正是如此,这群赌徒的热情被点燃,纷纷进行下注,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

    值得一提的是,曾经作为第二大热门的林然,仍然保留在下注的名单中,不过赔率却由最初的一倍几,最高暴涨到一赔一百。

    只是对于这种高赔率的诱惑,很多人却是不屑一顾,表示一赔一万都不会下注。在历史中,还没有出现过,乙榜考生还能逆袭成为案首的,按惯例都是从第一场的甲榜上选取。

    不过在大家都盯着明天的榜单时,有人却是盯着某个书生。

    江月白身穿着白色缎子袍,手持着一把画扇,顶着夕阳的余辉漫步在一条青石街道上。自从上次给人敲了闷棍后,他身边不仅跟着书童,还带了四个护卫。

    当经过一家不经眼的客栈时,一个长得獐头鼠目的仆人从旁边的茶馆悄悄地跟了上来,他淡淡地问道:“他今天有什么动静?”

    “回禀少爷,他今天一直都老实呆在客栈里面,没有任何动静!”这个仆从拱手,微笑地回答道。

    江月白朝着门口望了一眼,只看到掌柜在拨着算盘,然后又淡淡地吩咐道:“你跟阿福继续盯着,一旦有什么异常的举动,马上告诉我!”

    “好!”仆从点头答应,看着没有人发现,又偷偷地走向了一间米粉铺。

    江月白已经走过客栈,将画扇敲在手掌上冷笑道:“呆在客栈里,这个呆子倒是老实了!”

    尽管没有证据表明,敲闷棍的事是林然干的,但对方无疑是最大的嫌疑人。而且他不想体会输的滋味,所以这次他定然不会让林然通过院试。

    “我已经打听道,他这次考得不错呢!”书童笑嘻嘻地说道。

    江月白将画扇打开,却又是冷笑道:“是不借!但可惜太天真了,莫以为考得不错就一定能过了?”

    “我想他肯定是这样以为,听说这次的考题难倒了不少人,很多人都没填,他能过的概率太增!”书童点了点头,继续讨好地说道。

    江月白将画扇慢悠悠地挥动,脸笑皮不笑地道:“那又如何?他可能忘记了,判定权掌握在谁手里,哪怕显得有些不公,但哪个考生敢帮他出头?”

    宋提学跟唐知府不同,他不仅掌握着院试,更掌握着大家的年终考评和科考。哪怕你过了院试,仍然受到他的诸多节制,李时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若真得罪了提学官,那明年的乡试你就不要指望了。正是如此,确实没有哪个考生敢得罪宋提学。

    书童看着一个手持着赌单的汉子经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拍着额头道:“公子,我差点忘了!孙掌柜方才让我问你,今天咱赌坊出现几笔大单押林然当案首的,该怎么办?要不要做对冲?”

    “人都是有贪性的,咱赌坊将那呆子的赔率提得如此高,自然有人想赌运气!”江月白挥动着扇子,显得不屑地冷哼道。

    书童认可地点头,又是认真地问道:“那我该怎么答复孙掌柜?”

    “跟他说,一个连榜上都没名字的人,如何能位列榜首?”江月白自信地挥动扇子,颇有孔明羽扇纶巾的风范,只是看着迎面走来的几个人,眉头却微微蹙起,但旋即又是冷冷一笑。

    这是一个奇怪组合,一个脸蛋红彤彤的小丫头,一个脸若冰霜的少女,一个喝了酒般的老道。在小丫头的带领下,正风风光光地走过来。

    他将目光落在老道身上,这个老道不是别人,正是从广州府追着他而来的邋遢道士吴道行。只是这阵子却突然间莫名其妙消失,如今看着他又跟在这个小丫头后面,让他感到一点古怪。

    咳!

    江月白站着不动,待老道即将从他旁边走过时,故意咳嗽一声。他觉得这老道还是有些可取之处,何况还从广州府追过来,打算将他收于麾下。

    一股微风从街头吹来,掠着了他额前的刘海,而让他感到一股寒意从头皮凉到脚趾头。

    “公子,你喉咙不舒服?”书童听着少爷咳嗽而不动,当即关切地上前问道。

    江月白恨恨地瞪了远去的老道一眼,然后装着若无其事地说道:“嗯,回去帮我准备凉茶,我最近有些上火!”

    “好的!”书童信以为真,点头应道。

    远处传来小女孩咯咯的笑声,却是老道说着什么话逗笑了那个小女孩,而看着他们双双走进客栈,总感觉自己的东西被人偷走了一般。

    “事情办妥了?”

    “嗯!”

    “辛苦了!”

    ……

    一个简单的对话从客栈那边吹来,但到他这里早已经被吹散了。

第84章 幸运与倒霉

    一夜无话,次日又是晴朗的好天气。

    由于今天是放榜日,所以大家一大早就开始掰着手指算时间,希望放榜的时辰快点到来。只是仿佛跟他们作对一般,时间却过得特别慢。

    在这一点上,赌徒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触,有时像是眨眼间就过了一天。

    高升赌坊,整个高州府最大的赌坊,亦是最有信誉度的赌坊,所以颇受大家的青睐,出入这间赌坊的人是络绎不绝。

    只是在这个赌坊中,却出现了一个格外显眼、又或者格外不显眼的身影,一个扎着山羊辫的小女孩混迹在这里。

    跟着后世不同,现在的赌坊可没有什么年龄限制,上至奄奄一息的老翁,下至嗷嗷待哺的婴孩,只要口袋有钱都能进来。

    “大!大!大!”

    小女孩长得粉雕玉琢,紧紧地攥着粉拳,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充满着杀机,跟着众赌徒朝着一个大碗脆声地不停地喊着。

    在众多赌徒的呐喊声中,一个带着黑色帽子的伙记将上面的大碗揪开,当即朗声地报数道:“二、五、六,十三点大!”

    哼!

    小女孩轻哼一声,得意地睥着自己压在上面的碎银,发现这个游戏实在太轻松了,这次她又赢了。

    “这小女孩真是厉害!”

    “真是服她了,已经连中六口。”

    “六口算什么,昨天她连续押中十三口,杀得孙掌柜那个龟孙都跑了出来!”

    ……

    围在桌前的赌徒议论纷纷,一个跟注买大的汉子则是得意地跟着众人说起她的惊人的战绩,大家都是渍渍称奇。

    “虎妞,这次买什么?”

    “虎妞,我也跟你买!”

    “都别挤这边,让她好好想一想!”

    ……

    一大帮赌徒的激情被点燃,手里都是拿着银两,准备跟着虎妞一起下注。只是虎妞没有动,他们亦不知道该买啥。

    虎妞的眉头微蹙,作了一个思索状,望了望左边的“大”,又望了望右边的“小”,最终一手撑在桌面上,一手重重地将一枚银两拍在写着“大”的红圈中。

    “又买大?”

    “我买!”

    “我也买!”

    ……

    大家看着虎妞将银两押在大上,有人表示怀疑,但很多人纷纷跟注。在这张赌桌上,押大的多,押小的却寥寥无几。

    “莫推!莫推!……哎呀!”

    蹲在虎妞旁边的邋遢老道拿着银两正要站起来下注,结果被人群一挤又一推,当即就摔到了场外。而他挤回来想再下注的时候,那个盖子已经被揪起。

    “四、五、六,十五点大!”

    那个带着黑色帽子的伙记将上面的大碗揪开,朗声地报数,目光不由得望向旁边的小女孩,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中了!”

    “真厉害!”

    “虎妞是财神啊!”

    ……

    众赌徒看着那三颗骰子,当即兴奋地感叹道。照着这么下去,只需要几天,恐怕这间背景深厚的高升赌坊都得关门。

    只是有人却是极度不开心,那个邋遢的老道手里还攥着碎银,一阵欲哭无泪地冲人群质问道:“没天理了,刚才谁推我?”

    “赔钱!赔钱!”

    虎妞看着那个伙记朝着她发呆,当即不满地摊手催促道。

    旁边一帮跟注的赌徒跟着朝那个伙记摊手,附和地说道:“赔钱!愣着做啥呢!”

    戴着帽子的伙记白了众人一眼,这小丫头不懂事也就罢了,你们还以为高升赌坊赔不起你们这些小钱?只是虽然不爽,但还是利落地给众人赔钱。

    当赌坊再次进行,老道转身朝着要揪他的人挥了一记拳头,然后拼了命般将他的银两押到赌桌上,终于把握到这一次的跟注机会。

    “哎呀,都说你不能跟着买的,你昨天一买我就输了!”虎妞望着邋遢的道士,当即不满地埋怨道。

    “你的命格这么厉害,现在还这么旺,怎么会输呢!”吴道行掐着指头,陪笑地说道。只是心里却是深感无奈,却不知道他得罪了哪位天神,这些年简直是逢赌必输。

    “这死道给害的!”

    “都说不要买了,这臭道士怎么还买?”

    “就是,昨天也是他给害的,简直就是一个灾星!”

    ……

    几个赌徒当即就冲着吴道进行指责,有着要生吃他的冲动。

    白虎同样是白了老道一眼,不过她每次下的赌注都差不多太小,所以倒没有太多的损失。正想要下注的时候,老道却是提醒道:“虎妞,剪镖的又来了!”

    哼!

    虎妞抬头看到那干瘦的中年男子,冷哼一声,将面前的银两收起,然后给那个摇骰子的人一个漂亮的后脑勺。她赌骰子很厉害不假,但这人却是个老千,能操纵骰子。

    “散了散了,真扫兴!”

    有些赌徒知道怎么回事,当即也是纷纷离桌。

    虎妞没有走远,径直走到一张桌子前,将赢来的碎银一股脑袋地掏出放在桌面上,脆声说道:“我买我哥是案首!”

    “好!好!我这就给你写单子!”掌柜却是一喜,美滋滋地帮着虎妞写了单子。若是其他人这般赢钱,他早就派人给他点颜色,只是这个小丫头却将赢得的事乖乖送回来,所以自然是欢迎之极。

    咦?

    有几个赌徒看着虎妞将赢来的钱都押了林然为案首,再看看上面的赔率,当即咬牙跟了注,反正这点钱也是刚才跟注赢来的。

    这事很快在赌场传了开来,只是有人跟注,有人却是取笑。毕竟一个乙榜的考生要问鼎案首,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上午过来,如今眨眼却过了中午。

    虎妞走出赌坊门口,脸蛋还是红彤彤的,走到旁边的摊子买了三根糖人儿,这是她的至爱。她跟阿丽一根,剩下的一根则是给老道。

    老道却是如丧考妣,因为他的全部身旁在刚才输光了,他又成了穷光蛋。有时候,他真心不明白,他怎么逢赌必输呢?

    虎妞慢吞吞地走到街口,却看到哥哥跟着赵东城走过来,哥哥一把掐住了她的脸蛋责怪道:“怎么又跑来这了?”

    “这里比较好玩嘛!”她仰起脸蛋兴奋地说着,因为她知道哥哥很疼她,不仅舍不得打她,而且现在连训她都不会。

    林然拉着她的手,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去看榜!”

    “好呀!”虎妞舔了舔糖人儿,兴奋地说道。

    当他们一行人来到府学宫前的小广场,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大家都好奇谁取得了生员的功名,又是谁夺得了院试头魁。

    府学宫的门已经打开,悬念很快就会揭晓。

第85章 发榜

    “第一名:龙华文。”

    “第二名:孔光明。”

    “第三名:赵东城。”

    ……

    宋提学在一张红纸上,慢悠悠地写着名字,嘴角微微翘起。写完院试的前三名,他取来另一张大红纸,打算写下其他人的名字。

    这些事本该由书吏来誉抄,但他很享受这种主宰别人命运的感觉,每一个名字写下,就意味着一个考生成为赢家,同时意味着很多人将丧失一分希望。

    “云长兄,你来了啊?”

    正书写着榜单,结果一个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不由得抬头笑道。为了彰显他为人亲和,他对下属官都是直呼其表字。

    “宋大人,榜单已经确定了?”陈学正看到他正在填写榜单,顿时亦是来了兴致,只是眼睛落在那小榜单上时,略感意外地说道:“案首是龙华文?”

    “不错!此子文采斐然,乃案首的不二之选!”宋提学捋了捋胡须,显得对其赞誉有加。

    “他的文章倒是不错!”陈学正认可地点了点头,但望向那张大榜单,突然又是疑惑地问道:“那……林然呢?”

    “呵呵……此子才情是有的,但年仅十六,难免年少血气方刚、锐气太盛,若现在提拔恐拔苗助长也。不过明年必添上他的名字,这样亦会对他的发展有利,希望他能理解老夫的良苦用心!”宋提学负手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露出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态,眼睛还适当地呛着泪花,当真是举世无双的好长者。

    陈学踌躇了片刻,却又是说道:“若是林然不中的话,这次考生怕是要闹腾了,一大帮考生可是要求查阅林然的卷子的呢!”

    “不让他们查看,就说是我说的!”宋提学顾不得继续忧国忧民,当即心虚地大声说道。

    “恐怕不会规矩吧!”陈学正却是皱起眉头,毕竟这是考生的正当权利。当然,一般考生都会要求查看某个上榜人的试卷以查看有没有徇私舞弊,很少有人理会其他落榜考生的试卷。

    “如何不合规矩,这是我的命令!”宋提学顾不得塑造亲和的形象,目光凌厉地望向这个下属官员。

    这货当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连续两场的优秀作答,特别是最后一场的神级答卷,老子都咬牙打落了,难道到现在心里都没有点逼数?

    看着他不吭声,宋提学又是冷冷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有个书生想通过我献首诗给你,我对这书生亦颇为欣赏,所以就帮了他这个忙,还请大人品鉴!”陈学正像是才发现过来一般,当即将手上的诗作奉上。

    诗?

    宋提学心里又是不喜,这货活该当一辈子学正,难道连上官的喜好都不打听打听,都不知道自己向来喜欢钱而不喜诗文的吗?

    只是这个下官的面子终究要给!

    虽然这是他的下属官不假,但每个官员都有上书朝廷的权利与渠道。若真将关系闹僵了,这货揪着自己的辫子必然直接上书朝廷,京城那边的棒子没准就真要打下来。

    为官之道,还是圆滑才能长久,哪怕是下属官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

    咦?

    这字迹怎么这么熟悉?

    宋提学将纸徐徐展开,却看到是漂亮的馆阁体,纸中散着一股墨香。

    府学宫外,热闹非凡。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坐在一个年轻人的肩膀上,得意地望着周围的人,脸蛋是红彤彤的。她喜欢这种高处的感觉,这样大家都比她矮了。

    这自然就是林然和虎妞,考生站前头是当地的一项潜规则,所以外围的人群纷纷给他让路。由于林然在书生中颇有威望,那六十多号人纷纷跟他打招呼,同时给他让了道。

    “为什么那些坏人这么傻,这样就被吓退了呀?”虎妞舔着糖人儿,脆脆地问道。

    林然一边朝着别人拱手,一边解释道:“因为藏着的拳头比挥出更令人感到害怕,你本来只有五分厉害,但他们可能误以为你有十分厉害!”

    “这样呀!”虎妞点了点头,然后又蹙着眉头道:“不过这样不好,坏人走了呢!”

    “那等你修练到十分厉害,你再找他算账便是!”林然又对一个人拱手报以微笑,又是解释道。

    “这个好,我要打败所有坏人!”虎妞含着糖人儿,朝着某一处狠狠地挥着拳头道。

    待林然跟着赵东城进到最里面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了江月白的身影,这人没有参加院试,但却出现在这里。

    “若愚兄,听说你覆试考得还不错呢!”江月白看着林然进来,没有理会刚才朝着他挥拳的虎妞,仿佛老朋友般朝着林然惊喜地说道。

    “呵呵……是的,考得还算可以!”林然微笑地说道。

    江月白心里冷冷发笑,但却是故作惊喜,朝着他拱手道:“这么说了,林兄定然是榜上有名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谢江兄吉言!”林然拱手回礼,笑纳了这个祝福。

    这真是个呆子!

    变聪明一些又如何,却不知能不能考上生员,向来不是文章,而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宋提学。

    江月白的目光闪过一抹戏谑,他很是期待这呆子在看到榜单后,会是做何种表情。至于他脖子上的虎妞,这丫头以后又得吃鞭子。

    由于高州府是中府,所以除了第一次考试名列四榜的二十人外,还将会补录二十人,故而这次张榜有二十个悬念揭晓。

    正在这时,府学宫门口传来了一个敲锣响,随后几个吹着哨呐的衙差走了出来,簇拥着一个手拎着榜文的书吏。

    “此次院试发案第四至第四十名皆在此,汝等回避!”

    书吏看着人群仍然围着,不少人似乎想从他手上的榜单看到几个名字,当即朗声地冲着人群喊道。

    大家听到他的话后,便是纷纷退让,给他让到了一条过道。

    很快,榜单张贴上去,书吏带着人匆离开。而人群当即汹涌,都奋力地挤向那张榜单,打算瞧清楚上面是否有自己的名字。

    “林兄,你的名字好像没在上面哦!”

    江月白扫了一眼那个榜单,似乎早就知晓这个结果一般,扭头笑盈盈地望向林然,打算欣赏这个呆子受打击的神态。

    林然看着这个榜单,眉头紧蹙,心里亦是哇凉哇凉的。

    按着他的估测,他应该在这张榜单之上才对,只是现实却给他泼了一盆凉水。不得不说,有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事情偏离了他的算计。

第86章 雕琢与拳头

    林然落榜了?

    在场的书生将榜单扫了一个遍,脸上顿时露出一阵惊讶,县试府试双案首、《木兰词》和《竹石》的作者林然竟然真的落榜了。

    在这一刻,令到很多考生都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县案首就声称能够保得一个生员的席位,何况还是风光无限的双案首呢?

    只是现实却摆在眼前,这个被大家寄予厚望的师兄,结果第一场考试就落到了乙榜,而最后一场覆试竟然又被打落,彻底跟生员功名无缘。

    “师兄乃大才也,焉能不过乎!”

    “师兄乃高州府案首,此事必有蹊跷!”

    “我那日已经说过,若师兄落榜,吾等必援之!”

    ……

    不少考生当即纷纷表态,围到了林然的身侧,当今是血气方刚的正义书生。

    咯咯……

    林然阴沉地望着墙上那张榜单,同样是杀意腾腾。

    虽然去找宋提学闹腾,无疑是以卵击石。只是关系到虎妞,哪怕是嘉靖他都敢想办法去弄死,何况还只是四品的提学官。

    “汝等稍安勿躁!”

    就在一大帮书生等着林然领头闹事之时,一个翩翩公子哥却是站了出来,脸带着微笑地望着群情激奋的众人。

    大家看着江月白站了出来,声势当即小了下来。对于这个高州府最负盛名的大才子、被誉为状元之才的江月白,众人还是给面子的。

    “若愚兄落榜,我也是心感惋惜!”江月白望向林然定了一个基调,只是话锋突然一转道:“不过事以至此,大家还是得先冷静一下,为何宋提学大人要将若愚兄打落呢?”

    听到这些话,很多考生都是忍不住顺着江月白的话,做了一个思忖的表情。这事确实是透露着古怪,宋提学大人为何将才华横溢的林然打落?

    江月白满意地看着大家的反应,接着又是微笑道:“宋提学大人知道大家会如此,所以叮嘱在下,让我跟大家解释解释!”

    咦?

    大家听到这里,不由得讶然地打量着江月白,敢情这竟然是宋提学的代言人了。只是这事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林然作为县、府试双案首,难道就不是理应得到一个生员的功名的吗?

    江月白的脸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又是说道:“宋提学大人其实是极看好若愚兄的,只是他都认为玉不琢不成器。”

    此言一出,大家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敢情提学大人是这个意思,是要好好地雕琢林然,有些人不由得羡慕地望向了林然。

    好手段啊!

    林然望着眼前的江月白,明明就是包藏祸心,要置他于死地,结果现在却成了为他好。看着书吏又持一张小榜单过来,他已经心如死灰。

    “但也得给师兄一个生员功名,不给案首便是!”有人嘀咕道。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江月白念起了那首《竹石》,然后微笑地对着那人道:“若愚兄的性情可是要远强于我们,若仅仅只是失去一个案首,又何况要达到宋提学大人雕琢他的苦心呢?”

    这……

    那些为着林然鸣不平的人听着这些话,顿时亦是面面相觑。不过有些人仍然是心有余虑,这雕琢的手段千万种,为何却选择如此残忍的方式。

    江月白看着那个人刺头无话可说,知道这些人是闹腾不起来了,便又端着胜利的姿态望着林然安慰道:“若愚兄,你莫要灰心!宋提学大人对可是赞誉有加,说你只要回去继续奋发图强,明年的院试不会难为你,而你我……可以一起争争院试案首呢!”

    这些话落在旁人耳中,自然听不出什么,而落在林然却是分外的讽刺,这无疑是种挑衅,暗地里提起了二人的赌注。

    干什么?

    江月白正得意地说望着林然,结果看到他突然面露恶相,并向着他走来。他千算万算,却是没有想到这个呆子竟然会恼羞成怒。

    不过他倒是不惧,若是这人真的敢在这里动手,那定然没有半点翻盘的希望,毕竟品德污点的人得不到同情,而宋提学更是多了一项将他打落的理由。

    “你莫胡来,这可都是宋提学大人的意思!”

    江月白伸手拦着他,并故意又提及宋提学大人,而他身体有些优势,倒不惧怕这个书呆子。

    只是大腿突然感到一疼,低头发现虎妞已经狠狠地咬在他的大腿处,痛得抬起头要将这可恶的小丫头甩开,结果一只拳头重重地砸在他的脸颊上。

    噗!

    江月白被打得鲜血直溅,身体摔落在地上,只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林然已经骑到了他的身上,又是朝着他的脸狠挥拳头。

    “你……你白天行凶,是要关到大牢里吗?”江月白结气地指责,没想到这书呆子真的敢做这种狗急跳墙之事。

    “假借提学大人的名义,在此妖言惑众,我如何能饶你!”林然又是挥下一记拳头,仿佛真是为着提学大人鸣不平。

    假借名义?

    江月白大为不解,他自然是得到了宋提学大人的授意,不过墙上的一份榜单映入眼帘。

    “第一名:林然。”

    ……

    看到榜单,他整个人彻底是愣住了。

    宋提学大人可是亲口答应过他,这个呆子铁定会落榜,只是现在怎么让他上了榜,而且还将这个呆子放在了榜首,这怎么可能?

    噗!

    林然朝着江月白英俊的脸蛋又重重地挥了一拳,这阵子以来,为着虎妞,他实在是太压抑了。如今峰回路转,让到他有一种需要疯狂发泄的冲动,而江月白高瘦胖瘦却正好合适。

    先前他只以为陈学正顶多帮他争来一个普通名额,但却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的给力,连榜首都给他弄来了。

    不过,他还是希望陈学正不要如此给力,刚才可是将他吓得半死。

    “师兄,别打了!”

    “师兄,别打了!”

    有人上来劝林然,只是在地上的江月白却发现,林然并没有被拉走,不知哪几个混蛋又暗地里踹了他几脚,让他伤上加伤。

    只是他此刻更在意心中的迷团,权力滔天的宋提学为何突然间就改变了主意,不仅给了这个呆子名额,还将这个呆子放到了榜首,但他先前可是盯着,这个呆子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

第87章 小三元

    万物皆有因果,他知道宋提学不可能无缘无故将林然提到案首的位置,这里必然有着谁帮了林然。只是这个呆子无权无势,能让谁如此玩命地帮他讨要公道,直接跟宋提学大人作对?

    另外,整个高州府谁会有如此大的能量,能给宋提学施加压力,让他不得不做出改变。

    离奇,一切都是那般的古怪!

    “公子!公子!”

    他听到了书童的声音,并且摇晃着他的身子,只是他却像是失了神魂一般,仍然被脑海中的迷团困惑着,不明白这世界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哎!

    林然揉了揉拳头,低头望着被揍成猪头的江月白,很是怀念前世的那具身体,那是一具既能对付男人更能对付女人的好身体。

    现在他的身体还是偏弱了一点,力气亦是欠缺了一些,不然这人就算不死,起码都得掉一口牙,断然不会仅仅成为猪头。

    “哥,我们赢了!”虎妞仰起通过的脸蛋,举起一个肉肉的手掌说道。

    啪!

    林然跟着她的手掌相对,心里像是吃了蜜一般,脸上也绽放出了灿烂的微笑。

    这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赢下了这个赌注,让到这个小丫头拥有自由身,让这小丫头能继续无忧无虑地生活着。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当他不好的时候会替他鸣不平,当他好的时候则会忌妒于他。

    舞弊!

    不公!

    黑幕!

    面对着案首落到林然头上,很多甲榜考生脑海闪过一个个想法,不愿意相信落在乙榜的林然比他们强的事实。

    “这事有猫腻!”

    “必定是徇私舞弊,我等要查阅试卷!”

    “我等不服,为何一个乙榜生被点为案首!”

    ……

    先前甲榜上的二十名考生都有机会问鼎案首,结果却发生了这种神转折,让到很从人心里很不甘。信宜的案首孔光明最是不服,纠集了信宜的一帮书生走向府学宫门口,当场要求查阅林然的考试试卷。

    “我等亦过去瞧一瞧!”

    聚在府学宫前的书生并没有散尽,这时不少考生听到要查阅林然的试卷,都向着府学宫的门口走去,同样表示想看那份考卷。

    值得一提的是,查阅试卷是大明朝监督机制的一种,不管对谁的试卷都有权进行查阅,这样会防止一些写着狗屁文章的考生结果名列前茅。

    林然两场考试的试卷顿时成为了众多书生查阅的焦点,打算挑毛病者有之、好奇者有之、纯粹凑热闹者亦有之。

    书吏看着这么多人要求查阅,便叫上了几个人,将林然考卷进行展出。

    第一场的考卷最先展出,几个书吏一手拿着一张展示给众书生。

    “书法怕没有人能比了!”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好!好”

    “这份考卷简直是无可挑剔……应该定为第一吧!”

    ……

    书生们看着那第一份考卷的答题,虽然没有显得多精妙,但却无一不是完美作答。特别是第一道题,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只是实际情况却是,林然第一场被打到了乙榜,这让到人很是不解。哪怕江月白没有妖言惑众,就算宋提学想要雕琢,但也不能眼瞎啊!

    看到此,哪怕是最挑剔的人,都承认林然第一场拿个第一没有任何问题。而让他名列乙榜,绝对是一个大笑话。

    在第一场的试卷展出完毕,书吏又展示了林然覆试的试卷。

    “妙!妙哉!”

    “吾差之甚远!”

    “怕江月白亦不及吧!”

    ……

    众书生看着这覆试的试卷,顿时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都是彻底傻眼了。

    若说前面第一份试卷显得中规中矩,那这一份只能用惊艳来形容,将他的才华彻底地彰显了出来,一下子就拉开了跟众人的差距。

    看到这里,哪怕是怀着敌意的信宜考生,都已经没有人对林然的案首产生质疑了。

    林然第一场掉到乙榜,那绝对不是实力不济,或许是提学大人有意敲打一下他。而覆试如此出色,不点他为案首,那才是荒谬,那才是舞弊,那才是不公。

    “好了没?”

    林然没有凑到府学宫门口,没有关注大家查看试卷会是才能反应,而是站在广场的边上,望着蹲在地上的虎妞进行催促道。

    只见虎妞背对着广场,将一张张的单子从怀里掏出,然后小心地叠放在一起,嘴里还轻轻地数着什么,眼睛放着亮光。

    嘘!

    虎妞扭过头,将手指放在嘴角,紧张地吹气,有口沫飞出,示意他别催。

    只是突然间,她看到一大群人朝着这边来,又慌乱将单子胡乱塞回怀里,并用双手紧紧地捂住,装着若无其事地继续蹲着。

    “师兄乃大才之也,吾等佩服!”电白县的案首陈青书拱手说道。

    “师兄莫怪,汝为案首,吾等心服口服!”信宜的案首孙光明拱手说道。

    “恭喜师兄中得小三元,实至名归也!”茂名县的案首龙华文拱手说道。

    ……

    各县的领军人物一并前来,纷纷朝着林然拱手道贺。对林然的最后一丝怀疑,在这两份试卷面前,都已经烟消云散。

    “不敢!不敢!”

    林然拱手一一回应,装着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经过这次事件后,他充分地认识地自己的力量不足,故而亦有结交众人的念头。

    却不知道是谁扯到了覆试的试题上,大家便是继续聊了起来,却是越聊越欢。

    只可惜苦了虎妞,蹲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捂着衣服,灰溜溜的眼睛不停地瞟着后面。心里很想这些苍蝇快点离开,但却在这里跟他哥聊得没完没了,让她大为恼火。

    “案首是林然!”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飓风般传遍整个高州府,只是很多人都先是一阵疑惑,毕竟一个乙榜的考生逆袭成为案首,这事都不曾听到过。

    但不管如何,这就是事实,林然是本次院试的案首,成为了风光无限的小三元,并且是在同一年内连夺三魁。

第88章 不是坏官

    次日清晨,是一个欢快又哀伤的日子。

    失意的考生们收拾包袱,三三两两地结伴,一起雇佣着马车踏上归途。科举之路,每一步都是无比艰辛,每一步都是尸横遍野。

    原本人满为患的客栈,眨眼间就显得人去楼空,只剩下有数的几个书生。而这有数的几个书生很快接到了衙差的报喜,却又是一番欢乐的光景。

    当然,报喜会分成两头,这边是走个仪式,他们的家乡亦会有官差前去报喜,那才是真正的大风光,包括林然的长林村。

    林然在客栈大堂吃过早餐后,就换上一套崭新的生员服,跟着客栈的几位新科生员一同前往府学宫,除了进礼外,还有就是写亲供。

    若以为发完榜就可以回家,那还真的就错了。这是一个极讲究礼仪和规矩的时代,今天要到府学宫,明天则要参加宋提学的主持的晚宴。

    四十位生员齐聚到了府学宫门前,不管熟悉或者不熟悉,彼此都是纷纷见礼,大家都透露着一种亲切感,仿佛有根纽带已经将大家牵到了一起般。

    取得生员的功名,无疑是迈出了人生极其重要的一步,有人已经在讨论着,要在宴会之后前往某处游山玩水了,似乎是放松一下身心。

    先前以县划而分之,但这一刻却像是融到了一起,融到了高州府这个大家庭中,而毫无争议地以林然为核心。

    林然态度却很是谦和,并且将他们的名字都一一记住,这方便以前进行联络,没准以后肥皂生意还要依仗他们。

    虽然大家同为生员,但其实分为三等。最高的是禀生,由公家按月发放粮食;其次是增生,不供给粮食;三是附生,即刚刚入学的生员。

    除了林然是稳稳的禀生外,其他大多数都只是附生,身份已经出现了高低。

    不过科举之路,竞争却是永不停歇,他们在明年将会面临更大的一次竞争,跟广东各府在乡试中竞争举人的席位。

    从秀才到举人,那才算是真正的鱼跃龙门,成为真正的官绅阶层。

    一个书吏走出来通禀,大家可以进里面了。

    林然作为小三元,自然没有人敢跟他争,在一番推让后,他便跟随着书吏走进了里面,前往登记处写亲供,其实相当于建立入学档案。

    登记处是由九品的孙教渝主持,登记的内容其实很是简单,就是写上姓名、年龄和籍贯,还有就是一项相貌特征。

    “风流倜傥,貌若潘安”

    林然提笔便写下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准备按下手印。

    孙教渝的嘴角微微抽搐,拦住了他按手印的动作,指着那栏相貌特征有些无奈地问道:“你觉得这些词合适?”

    “莫非你有更好的词儿?”林然眼睛一亮,他觉得这些词确实不足以形容他的才貌,但书到用时方恨少,顿时眼睛希冀地望着孙教渝。

    孙教渝重新抽出一张纸,面无表情地说道:“体弱偏瘦,面白无须!”

    林然离开府学宫的时候,很想找块砖头回去砸人,体弱偏瘦我就忍了,面白无须分明是形容僵尸的,你见过这么帅的僵尸吗?

    一想到这亲供会保守很长时间,他的心情当即变得郁卒。

    跟着排在门外的生员们见过礼后,他远远就看到虎妞带着二个跟班走了过来,背着一个小包袱,汗水将她的脸颊打湿了。

    林然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帮着她提起小包袱,发现竟然是重甸甸的银两,带着她往着客栈的方向走去。由于江荣华在考试前有急事回家了,所以他需要搞定返程的马车。

    只是走到街口的时候,一辆马车突然停在了他们前面,一个仆人提着东西走了过来。

    “我们见过!”仆人先是望了虎妞一眼,然后将东西递给林然道:“这些银两是我老爷还给你了,下次就别再干这种事了,我家老爷不收!”

    “陈大人清廉如水,在下汗颜!”林然接过递回来的银两,一副愧疚与敬佩的模样。

    “我家老爷还说了!翁大人日前在给我家老爷的书信中赞了你的《竹石》,望你能够考取进士的功名!”仆人拱手,然后就转身离开。

    “多谢大人鼎力相助,小生没齿难忘!”

    林然望着徐徐离开的马车,却不知道陈学正大人有没有在车上,但心里对他确实是有一种感激,便上前拱手道谢。

    自从知道了宋提学的态度后,他就知道覆试的试卷不管做得多好,落榜却是已经注定。

    正是如此,他需要对宋提学大人进行施压,而最佳的压力无疑是涉及到他的乌纱帽。所以他找到了陈学正,让他来扮演这个施压的角色,让宋提学不敢轻意将他打落,同时要仔细考虑打落他的后果。

    很是庆幸,这个陈学正大人有着过人的能力,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真的将事情给办妥了,帮了他这一个天大的忙。

    人果然在马车上,传来了陈学正的声音道:“是你的那首诗作得好,而你第一场考试和覆试亦表现出彩!你的才情可通天,无人敢打压,否则我也帮不了你!”

    大概吧!

    林然望着远去的马车,却不认可这个说法。

    或许有他才学这一个原因,但能够让宋提学忌惮,恐怕还是陈学正当时的态度极其强硬,或许还有借到了翁大人的势。

    只是不管如此,一切都已经过去,他惊险地从江月白那里抢到了案首,成为了风光无限的小三元,更重要是让虎妞得到自由。

    虎妞提着袋子走到他旁边,眯着包子脸不解地问道:“哥,我上次送给他的没这么多呀!这个大人原来不是坏官,还多还银子给我们呢!”

    “人家的账算得可清楚了,怎么可能会做吃亏的事!”林然摸了摸她的头,微笑地解释道。

    虎妞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小眉头微蹙,仍然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第89章 欢与悲(加更)

    宴会的地点在潘仙酒楼,潘仙诗会的举办地。

    宋提学大人除了邀请四十名生员,还有教育体系的官员相陪,以及高州城的名望长者。位置安排跟诗会相似,宋提学大人等人在左,而四十名生员居右。

    宋提学显得很得和气,对这四十名生员仿佛都极是顺眼,包括那人被他点为案首的林然,甚至还特意说了些勉励的话。

    只是大家很是意外,在这个宴会中多了一个小身影,那个小女孩扶着筷子,品尝着案上的不同佳肴。时而皱眉,时而展眉,但都会咽到肚子里。

    林然仅是将这次当成了普通的宴会,虎妞说想要过来,他便带着她过来见见世面。只要这丫头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像昨天她说家里需要一辆马车,那他便是豪气地挥手,花了二百两买下了一辆漂亮的马车,成为这个时代的有车一族。

    只是在众人品尝着佳肴的时候,有人却在病床呻吟。

    陈学正?

    躺在病床上的江月白终于打听到了消息,原来是陈学正为着林然强出头,是他跟着宋提学拍了桌子,事情才发生了变故。

    在明朝的官场中,并没有太强烈的上下级关系。海瑞是怎么出名的,还不是见上官不拜,结果“海笔架”不仅没受到打压,反而从教渝升到了知县。

    只是他却不明白,这货啥时有这么强烈的正义感了。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呆子,竟然敢扬言要参宋提学大人,难道这是一个傻蛋不成?

    江月白对陈学正亦是恨得咬牙切齿,突然又是对床边的书童问道:“唐知府呢?有没有将那个呆子给捉起来!”

    “这……没有!”书童犹豫了一下,老实地摇头道。

    江月白刚欲发怒,结果疼得他直咧嘴,伸手却不敢碰腮帮。

    书童知道他是想要问原因,当即苦涩地说道:“唐知府说,这构不成犯罪!你……你当时确实是在妖言惑众!”

    “我……怎么妖言惑众了?”江月白听到这话,当即就要暴走,不过又是扯到了嘴,这次疼得他的眼泪都要飙出来。

    书童同情地望着他,无奈地说道:“林然名列榜首,你当时说他是要落榜的……所以确实是在妖言惑众了!”

    咯咯!

    江月白咬得牙齿咯咯作响,看来这一顿揍真的是白挨了,这让他极是不甘心,良久又是问道:“还有其他事情吗?”

    “高升赌坊的孙掌柜在门外等候多时了!”书童又是犹豫了一下,指着门外说道。

    “他来做什么?”江月白脸上一寒,当即不悦地问道。

    书童望着他,吞吞吐吐地说道:“高升赌坊这次赔了数千两,现在赌坊就只剩下一个空壳,今天都已经歇业了!”

    “怎么回事?”江月白当即惊讶地睁大眼睛,这可是他们江府的重要产业之一,而高升赌坊是赌坊中的一面旗帜,怎么突然损失如此巨大?

    “这次院试案首不是林然吗?当时高升赌坊定的赔率很高,而孙掌柜收了很多的单子,又……又没有做对冲!”书童犹犹豫豫地说着,同时小心地留意他的反应。

    江月白心里顿时一寒,他猛然记起还真有这么一茬,当时确实是自信满满地跟孙掌柜说林然必定会落榜,闭起眼睛沉声说道:“让他进来吧!”

    “公子,公子你要救救高升赌坊啊!”孙掌柜眼着书童走进来,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江月白,当即就如同死了爹娘般痛哭起来。

    江月白心里顿时一阵烦躁,对着他喝道:“我还没死呢!”

    “公子!你一定要救救高升赌坊,小的都是按你的吩咐去做的啊!”孙掌柜抹掉脸上的眼泪,又是委屈地小声道。

    “说说怎么回事?”江月白将脸一沉,想了解更具体的情况。

    “我听到你的话后,以为林然定然跟案首无缘,所以就没有约制林然的盘口,也没有进行对冲,想着弥补上次府试的损失!”孙掌柜说到这里瞧了瞧江月白一眼,看他脸上没有怒意,便继续说道:“只是没有想到,林然中了案首,我们输掉了数千两白银!”

    “谁赢去了?”江月白咬着牙,恨恨地问道。

    “一笔到了那个林然那间客栈,估计……估计是他赢去了!”孙掌柜小心地望着他说道。

    “还有吗?”江月白的眼睛微闭,已经有了这一个心理准备。

    “不过还有更大的一笔,足足赢了四千两!”孙掌柜又是小心地说道。

    “到了哪里?”江月白心里一疼,沉着声音问道。

    “陈学正的府邸!”孙掌柜咬了咬牙,便是回答道。

    “你说什么?”江月白惊讶地坐了起来,一副不敢相信地望着他。

    “确实是那个陈学正大人,银两是他的仆人运送进去的!”孙掌柜很肯定地点头道。

    “怪不得!怪不得!哈哈……四千两啊!四千两啊!”

    江月白突然笑了起来,原来人家能够翻盘,竟然有着他的一份功劳。为着四千两,别说是跟宋提学拍拍桌子,哪怕是掐架都敢吧!

    平白帮人伸张正义,自然是没有人干,但有着四千两的诱惑,那就另当别论。为着这笔钱财,陈学正如何能不拼命呢?

    只是这次真是那个呆子想的计谋吗?真是那个曾经被他玩弄与股掌之间,甚至差点就上吊死掉的呆子想到的计策?

    但不是那个呆子,又会是谁呢?

    只是这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难道受到刺激后,真的能让人变聪明?

    那这次我会不会就更聪明?

    嗯,说不准,这次真可能因祸得福,我会变得更聪明呢!

    “另外!”孙掌柜小心地望着他。

    “还有什么事!”江月白有些烦躁地望向他,责怪他打断自己的思路。

    “我们发现陈学正又派人送了一笔钱,送到了宋提学大人那里!”孙掌柜小心地观察着他,说出了另一个消息。

    噗!

    江月白再也受不了了,当即一口鲜血吐出,这三方皆赢,而唯他独输。

第90章 意外之喜

    宋提学宴请众生员,这无疑是一份莫大的荣耀。

    往年这帮新科生员都会抓住这一个机会,在这里吟诗作对,为的就是在这位大人物面前刷刷脸,留下一个好印象。

    只是今年却是微微不同,宴会显得较为安静。有些人倒是有卖弄的心思,只是扭对望着林然的时候,都是为之一叹。

    不管是“人生若只如初见”,或者是“咬定青山不放松”,都让他们望尘莫及。前者至美,后者至刚,仿佛林然写的才是诗,而他们写的是狗屁。

    有人倒是提议要写竹,结果却没有人附和,因为大家都想起了林然那句“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那不仅是一句好诗,更是一种文人清高的境界。

    大家似乎又多了一份明悟,这明年能不能顺利通过科考,靠的还是自身的实力。且不说在宋提学大人面前刷脸有没有用,这科考过后就是真刀真枪的乡试,那一场才是最关键的战役,检验的是真才实学。

    竹君子林然,吾辈之楷模也!

    不少人看着林然在宴会中,丝毫没有在宋提学等大人面前卖弄才学的意思,一直在专心给妹妹夹菜,心里不由得佩服得无以复加。

    自从林然得到了小三元的功名后,又结合他那两首以竹言志的诗,所以不少人对他冠予“竹君子”的雅称。现在他们看着林然的举止,丝毫没有在宋提学面前卖弄才学的意思,都认为这是再恰当不过的形象。

    正是如此,大家都默默放弃在宋提学面前刷刷脸的机会,跟着林然做一个竹君子。

    林然却不知道大家的想法,若是知道的话,必然得叫冤。

    他不到宋提学面前刷脸,自然不是要像竹般高洁。宋提学虽然将他点为案首,但却不是真的赏识他,反而有种被胁迫的味道,而他对宋提学同样一度恨之入骨,故而才不去做热屁股贴冷脸的事。

    “哥,我们明天早上就回去了,但我突然想起还得买点东西哦!”虎妞将一块蘸排骨放进嘴里,含糊地跟他说道。

    “你还要买什么?”林然当即蹙起眉头,这个丫头简直是想搬空这座城,这阵子买了不少的小件东西,几乎将客栈的墙角都堆满。

    “我想买一个做月饼的模,中秋节很快到了呢!”虎妞将骨头从嘴里夹出来,跟着他认真地说道。

    “还有很久吧!”林然听到是这个东西,顿时皱了皱眉头道。

    虎妞将嘴里的食物咽下,一本正经地仰着脸说道:“很快了!现在是七月初九,离中秋节其实只有三十多天!”

    “也亏咱有了马车,不然这么多东西根本弄不回去!”林然再次被她说服,无奈地感慨了一句,

    “对呀,我们有马车了!”虎妞得意地晃着两条小短腿,对这件事情显得极是高兴。

    林然又给她夹了一块鸭肠,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直到现在,他都不明这丫头对拥有马车为何如此高兴,莫非她是想晚上跑到马车里面睡不成?

    肖东城拉了拉他的衣服,他抬头一瞧,才发现宋提学大人领着人已经站在他的桌前,急忙站起来拱手道:“见过提学大人!”

    虽然他跟宋提学没准还有一战,但表面的功夫还得做足,毕竟面前这位是朝廷的四品大员,更是明年科考的主考官。

    “这是你妹妹?”宋提学显得很是和蔼,望着在吃东西的虎妞问道。

    “正是舍妹!”林然溺爱地望了虎妞一眼,然后拱手回答道。虎妞已经将筷子放下,亦是学着林然的模样拱手道:“见过大人!”

    “不错!这女娃挺有精神的!”宋提学打量着虎妞夸赞了一句。

    站在旁边的陈学正似乎深有感触,亦是对虎妞赞了一句,然后给了林然一个眼神。

    宋提学自然不是平白无故地出现,很快便笑盈盈地望着林然道:“日前有流言说我要徇私舞弊,要将你的试卷打落,不知你怎么看这事?”

    “事实已经证明那确是妖人在胡言乱语,我被大人点为了案首,在下感激不尽!”林然拱手,装着一副感激的模样。

    “不错!”宋提学捋了捋几根胡子,然后又是严肃地说道:“不过这个流言却是对了一半,而又错了一半!”

    “不知对哪一半,错哪一半?”林然顺着他的意思,装着疑惑地追问道。

    “你的才华我早已经看在眼里,之所以第一场将你打至甲榜,确实雕琢你的意图,所以流言对了一半!”宋提学徐徐地说着,然后望着全场的众人又是说道:“结果你不负老夫的期许,果然是‘千磨万击还坚劲’,在覆试发挥更加出色,这个案首自然是非你莫属,所以流言简直荒谬。”

    这话自然不是真对林然说的,毕竟事实真相如何,二人都已经是心里有数。

    在考生查阅试卷后,都一致认为林然在第一场跌落乙榜是不公,有着各种不利于宋提学的流言,所以他需要给大家一个解释。

    如今在这次宴会,无疑是最佳的发声时机,向着外面解释他如此做的原因。因为想要雕琢林然,所以才故意将林然暂时放在乙榜上。

    “原来如此,多谢大人的栽培!”林然接到陈学正的眼神后,尽管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配合着宋提学演好这一场戏。

    宋提学很是满意地望着林然的态度,捋着胡子又是说道:“外面的流言你不需要理会!回去好好温书,明年科试你不需要担心我会再磨砺你,我希望你全力以待,争得科试头魁!”

    “多谢大人!”林然心里一阵暗喜,原来这个配合是有好处的,不由得感激地望了陈学正一眼,急忙拱手表示感谢。

    旁边的生员都羡慕地望向林然,虽然作为院试案首,通过科试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

    宋提学如今表态,那林然无疑是稳当当地领先了大家一步,不需要再担心科考了。

    只是这件事情若传出去的话,怕又气得江月白吐血了,宋提学将他轻轻地卖了,而林然提前拿到了科考的名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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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祸害介绍:
嘉靖三十六年春,林晧然来了!他附身在同名的寒门书生身上,成为史上最贫穷的重生者。降临的地点离广州府五百里,离京城二千五百里,远离繁华、远离政治。但历史的车轮却因他而改变,他手持着锦绣文章,从一个小山村走向紫禁城,一路梅花竹叶,更是不小心踩碎了朱家屋顶的几片瓦。当他站在朝廷之上施展治国方略时,大明的文臣、武将、太监们都恨得咬牙切齿,因为这厮第一个法令竟然是要求所有公职人员都穿统一的皮鞋子,而这种皮鞋子由他的作坊所垄断。林首辅是大明祸国殃民的千古奸臣典范,谁能诛杀此贼,朕封他异姓王!——某个被打了屁股的小男孩咆哮道。寒门祸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祸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祸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