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6章 病来如山倒
傍晚时分,红霞满天。
京城最有名的陈神医乘坐一辆急促的马车驶向灵石胡同,林府管家早已经将门打开,匆匆地将陈神医引到内宅。
“快!”
“让一让!”
“在送盆水过来!”
……
林金元领着陈神医进来,看到眼前鸡飞狗跳的庭院,一边赶着前面挡道的仆人,一边又是对着仆人进行指挥道。
陈神医扛着药箱到了病床前,躺在床上的病人毅然正是当朝户部尚书。
在吴秋雨和花映容担忧的目光中,陈神医给林晧然号了脉,那张老脸显得很是凝重地说道:“林尚书,这……这是染了风寒之症!”
大家听到这个诊断结果,虽然并没有过于意外,但亦是不怕掉以轻心。
这个时代的风寒可不是什么小事,一个处理不当的话,很可能就此病逝。
远的王勃且不提,以正德皇帝而言,虽然后世有很多的阴谋论,但病死还是有很大的可信度的。一国帝王尚且如此,林晧然未必就不能因此病死。
林晧然被徐阶狠狠地摆了一道,白天在万寿宫前淋了一场暴雨,加上他不像林平常那般天天锻炼,便免不得就此病倒了。
此时此刻,他虽然舒服地躺在床上,但身体还是感到很难受,心里亦不见得舒服,特别他此次已然受到了打击。
本以为他能够为这个时代的百姓多做一些事情,亦是拿出了有建议性的两个方案,却是偏偏遇到了如此大的阻力。
其实徐阶的阻力是可以预见的,毕竟徐阶本身就是大明最大的地主,代表的是江南的大地主阶层。只是皇上如此冷漠的反应,让到他有种心灰意冷。
如果皇上始终如此信任徐阶,一直都是沉迷于修道,那么他恐怕亦是很难推行刁民册和征粮改银的方案。
“林尚书的年轻气血旺盛,老夫开一副药方,你们照方子抓药即可!”陈神医又探了体温后,便是老成持重地道。
这病来如山倒,跟着林晧然本身的意志无关,哪怕后世亦没有谁能够直接就跳过感冒痛苦期这一个环节。
在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身体像是正在燃烧一般,亦是陆续有人前来造访,隐隐间还听到了岳父的声音。
他的身体状况显得很是不好,整个人如同是失了魂魄般,身体还时热时冷,喉咙显得很是干涩,眼睛根本是睁不开来。
隐隐间,他知道吴秋雨和花映容都守在病床前,还给他喂了苦哈哈的药,然后还给他喂了几口带咸味的白粥。
当周围都安静下来的时候,他的心里很疲倦,身体亦是感到很累,加上这段时间的忙碌,他只想好好地休息一场。
平日他便是时常做梦,而今晚他的梦特别的多。既有他在户部和礼部处理公务的梦,还有他在广州府和雷州府任上的事情,甚至他还梦回到跟虎妞在长林村相依为命的场景。
在想着当年对着虎妞的承诺兑现之时,他整个人突然舒服了不少,这感冒的状态似乎还缓解了不少。
“水!”
待到夜深的时候,他分别感受到夜中的那份凉意,喉咙显得是干渴难耐,便用沙哑的声音说出了诉求道。
每当他将这个字吐出来的时候,总是有人会送来了水。
虽然他的眼睛睁不开,但他却是闻到了熟悉的体香味,知道有一次是吴秋雨给他喂水,还有一次则是花映容给他喂水。
在感受到这两个女人温柔的关怀后,特别是她们不断地给自己额头换上半湿毛巾,林晧然的心里亦是涌起了一股暖流。
清晨,白色的雾气弥漫在北京城之中,明媚的朝阳从东边缓缓地露出半个头,洒下了新一天绚丽的晨曦。
这一觉之后,让到林晧然已经退了烧,精神已经恢复了不少。不过他的脑袋还是晕晕沉沉的,整个人还是相当的难受,特别是鼻子呼吸很是困难。
以前虎妞在的话,他还会偶尔心血来潮晨练一下,只是虎妞离开京城之后,他则是彻底放弃了锻炼身体的想法。
以这个身体状况,他自然是无法前往户部衙门工作,便是让林福前去通知户部左侍郎马森。
由于本朝不用上朝,户部点卯的事情直接交给户部左侍郎马森,他这位户部尚书则是安心在家休养即可。
虽然他没有即刻康愈,但现在已经退了烧,终归能够一点点地好起来。
“这药怎么能这么苦!”用过早餐不久,林晧然看着吴秋雨送着药碗进来的时候,则是不由得进行抱怨地道。
“正所谓苦口良药,相公你就别抱怨了,妾身喂你!”吴秋雨看着他精神恢复不少,亦是笑盈盈地端来药碗准备喂药道。
林晧然对此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但这个时代的普遍认知都是良药苦口,甚至加点糖都以为会大大降低药效。
他没有办法改变这个早已经深入众人骨髓的认知,亦是没有办法拒绝吃药,亦是只好乖乖地接受这份煎熬。
不过终究是一场感冒发烧而已,只要再好好地休息两天,明天可能还会伴随着一些感冒的症状,但大抵能够照常上衙处理事务了。
由于夏粮的收成已经悄然开始,紧随着两京十三省的征收工作亦是开始,户部当前的事务其实亦是不少。跟着清闲的礼部相比,户部直接掌控两京十三省的财政,事务显得更加的繁琐。
待到中午的时候,林晧然则是改到院子的树荫下休养,为了让自己快些康复起来,亦是派林福到街上买来了各种新鲜的水果。
这里有水果和茶点,躲在竹椅望着蔚蓝的天空,让到他亦是感受到一份难得的惬意。
正是悠哉悠哉地吃着葡萄的时候,林福突然匆匆走了过来,脸色显得很凝重的模样。
林晧然心里咯噔一声,只是多年的官场让他养成了处世不惊,便是对着林福平静地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十九叔,刚刚周幼清派人给您传递消息,说吏部刚刚做出了一个调职决定!”林福的脸上浮起忧色,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林晧然心里当即微微一沉,当即进行询问道:“调谁的职?”
“具体缘由还不清楚,吏部决定将兵科给事中魏时亮外放浙江按察司担任佥事,此事是吏部尚书胡松亲自做的决定!”林福如实汇报道。
林晧然听到这个消息,眼睛亦是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魏时亮弹劾杨博的时候,魏时亮便是处于危机的边缘。如果杨博倒台的话,那么魏时亮自然是无人敢动,但偏偏杨博安然无事。
新任吏部尚书吴松虽然是徐党的核心成员,但他跟杨博亦是同年好友的关系,加上徐阶跟杨博的良好关系,却是难保会帮着杨博找魏时亮的麻烦。
虽然他早就有所猜测,知道杨博必定会对魏时亮进行反扑,但看着魏时亮被如此的安排,心里还是感到一阵难受。
浙江按察司佥事的品秩是正五品,杭州亦是一个富庶的地方,但跟兵科给事中的权势已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特别是从京城到地方官很容易,但想要从浙江按察司佥事重返京城,已然是千难万难了。
林晧然得知这个安排,亦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虽然他有心想帮魏时亮,但他终究只是户部尚书,却是无权插手吏部的决定。
待到下午时分,孙吉祥和王稚登双双出现在这里。
孙吉祥的腿脚仍旧显得不便,手里已经多了一根拐杖,显得很恭敬地坐在旁边。王稚登则是有着几分洒脱文人的性子,显得不客气地从果盘中拿起了一串葡萄,便是满意地吃了起来。
“东翁,杨博已经算是沉得住气了,这个时候才对魏时亮动手!”在听到林晧然说及魏时亮的事情后,王稚登当即便是发表看法道。
林晧然端起了茶盏,知道这个事情已经无力回天,便是对着孙吉祥直接询问道:“我让你调查徐阶那边,事情可有什么进展?”
随着岳父入阁并成为次辅,而他亦是官至户部尚书,这扳倒徐阶这个绊脚石已经成为他短期最大的追求。
在徐阶对他进行算计的时候,他其实亦是没有闲着,一直让着孙吉祥发动手上的力量,势必找到徐阶的破绽。
王稚登听到谈及这个事情,亦是安静地扭头望向了孙吉祥。
“东翁,我正想要向你汇报,最近我发现一个颇为古怪的事情!”孙吉祥一直替林晧然掌握着情报方面的工作,这时亦是郑重地回应道。
林晧然轻呷一口茶水,当即郑重地询问道:“什么事?”
“严世蕃被押解上京之时,严家亦是动用了很多关系,一些官员当时便上疏替严世蕃叫屈。申明林润所奏是污蔑,严世蕃并没有说过‘朝廷无如我富’之类的话语,严府更非富可敌国!”孙吉祥双手扶着拐杖,显得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林晧然听到这个事情,亦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严世蕃很狂妄,但以严世蕃的聪明,还不至于会说出那般无脑的“朝廷无如我富”的话,且他对严府的财富始终抱着一些怀疑。
严嵩把持朝政二十年不假,但嘉靖亦不是蠢人,虽然会允许严嵩父子贪上一些钱财,但不至于会养一条超级大蛆虫。
“然后呢?”王稚登听到这个情况,亦是好奇地追问道。
孙吉祥望着林晧然,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据我们从宫里所得到的消息,那些地方官员的奏疏一份都没有送到万寿宫,其中甚至包括……严阁老的奏疏!”
“当真?”林晧然将送到嘴边的茶杯停住了,显得惊讶地反问道。
孙吉祥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应该是错不了,此事我亦是多方调查!皇上怕是没有瞧到严阁老的一些重要奏疏,不然估计会审得再细致一些,更不会如此草率便是定罪!”
林晧然听到孙吉祥如此肯定的答案,一些真相亦是慢慢地浮于水面。
从严世蕃被押送到京城再问斩,严嵩几乎就没有什么奏疏求情。如果这个谋反的罪名属实,那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严世蕃已然是被冤枉的。
只是事情就是如此的不合常理,严嵩仿佛是认命了一般,根本没有什么求情的奏疏公开,而他得到的消息亦是严嵩没有上疏。
随着皇上的身体不适,加上所有的奏疏都交由徐阶处置,却是未必不能行瞒天过海之计,从而将严嵩的奏疏混于普通的奏疏中。
“严阁老是以首辅致仕,他的奏疏应该是归于重臣一列,故而奏疏按正常流程必定是要送到皇上面前!”王稚登当即理性地分析道。
孙吉祥轻轻地点头,直指核心地道:“徐阶截留了这些奏疏,这分明是借着皇上对他的信任,却……蒙蔽圣听!”
“你派人到通政司取得相关的文书,那些奏疏便存在后千步廓,此事足可以致徐阶于死地!”林晧然微微思量了一下,当即做出决定地道。
这个事情一旦公布出来,不说徐阶的名声彻底臭了,嘉靖必然是对他恨之入骨,他首辅的位置亦是到了尽头。
孙吉祥当即郑重地点头,便是认真地回应道:“好,我已经秘密地遣人前去,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存根!”
林晧然现在的同年和弟子遍布朝野,很多事情做起来亦是得心应手,而想要秘密地弄到了存根和原件并非什么难事。
“此事务要声张,切不可惊动徐阶,一切要小心而行!”林晧然亦是不敢轻视徐阶,便又是认真地叮嘱道。
“遵命!”孙吉祥郑重地应承下来道。
林晧然跟着二人又聊了一会,看着孙吉祥和王稚登离开,发现自己的病情都好了不少,不由得瞪着眼睛望着灿烂的阳光。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亦是不能再任由着徐阶胡作非为,现在既然找到了线索,自然不会错过这个良机。
只要他将徐阶扳倒,那么不管是刁民册,还是征粮改银的事情,阻力定然会小上一大截,必定能够顺利地推行。
第1767章 林晧然的魔咒?
五月的京城,正是一个喧闹的季节。
城中的青砖街道显得车水马龙,形形色色的贩夫走卒谋求生计,一帮才子则是前往湖畔乘船游玩,湖边有一帮女子嬉戏着浆洗衣物,而茶楼和酒肆显得更为热闹。
趣谈和八卦,历来都是京城中人最为热衷的事情。
“林文魁这一跪,倒是跪出了文人的风骨!”
“林文魁治理顺天期间是有目共睹,他的确是大明难得的好官!”
“为了推行刁民册和征粮改银,竟能顶着狂风暴雨跪在万寿官前,此乃真贤臣也!”
……
在这茶楼和酒肆的桌上,被提得最多的正是当朝户部尚书林晧然跪在冒着狂风暴雨跪在万寿宫前的事情,更是对林晧然的举动是称赞有加。
在这个年代,如果单纯地夸奖一个人,话题通常都不会持续太久时间,其中总是要掺杂着一些“私货”才能持续话题性。
就像世人都赞颂唐伯虎的画作是天下第一,但唐伯虎狎妓的事情同样被世人所津津乐道,两者结合才会有经久不衰的唐伯虎。
随着一个不一样的声音在酒楼间响起,林晧然的热度是不降反增,但话题已然是被彻底带偏了。
“可惜天妒英才!昔日有一个比蓝道行名气更大的道士为林文魁测命,那位术士便是扬言林文魁是命薄之人,其才虽过于奉孝,然命犹不及周公瑾也!”
在茶楼和酒肆喧闹的声音中,正是一个神秘的中年士子抛出这个隐秘之事,当即将舆论的重点转了一个方向。
周瑜,字公瑾,东汉末年的名将。他亲自率吴国将士跟刘备联合于赤壁大败曹操,从而奠定吴国的争霸地位,然后年仅三十六岁便病死。
自古以来,天妒英才早已经成为一个魔咒般。世间的名臣良将英年早逝不在少数,既有武将冠军侯霍去病,又有惊世诗才王勃,还有谋臣郭奉孝,甚至诸葛孔明都逃不过寿命的劫数。
现在听到林晧然“命犹不及周公瑾”,虽然很多人都感到惊讶,但却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已然是相信林晧然是一个命短的英才,逃不出“天妒英才”的魔咒。
“陈神医那日若是晚上一步,怕世间再无林文魁了!”
“我可是听说了,林府管家当日都已经到棺材铺订好棺材了呢!”
“如此说来,林文魁确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英才,但命数怕是不远矣!”
……
当一个事情有了开始,往往会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各种跟事实不相符的小道消息定然是被众人所津津乐道。
仅是几天的功夫,林晧然身上已然是多了一些悲剧色彩,是一个刚从鬼关门走了一回的“可怜人”,且其寿命是活不到三十六岁。
不过这份喧闹是属于京城士子和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却是跟事件的主角无关,更是无法左右朝堂的局势。
倒是得知这个事情之后,徐璠当天是喜滋滋地摆起了酒席,将太常寺的同僚太常寺少卿陶承恩等官员请到家中畅饮。
又是一个明朗的清晨,城外的白雾还没有散去,京城的官员纷纷前往各自的衙署。
林晧然比预期多休养了一日,便是如同往常那般,在家里心满意足地用过一份粤式早点后,便是乘坐轿子前往户部衙门。
得益于他疯狂地补充维生素,虽然感冒的症状还没有完全消失,但亦是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林福明显更喜欢上衙的日子,在经过那个炒白果的摊子又是要了一份,显得喜滋滋地边吃边护送着轿子前往户部衙门。
户部衙门下辖十三司,可谓是最为热闹的六部衙门。
由于执管着各省的财政大权,他们都能得到丰厚冰敬和炭敬的官员,故而很多官员都是选择乘坐轿子上衙,令到这条巷道门前可谓是车水马龙。
不过林晧然轿子出现的时候,所有官员的轿子通通都是靠边,将过道优先让给正堂大人。特别是经过林晧然冒着狂风暴雨跪见一事后,户部的官员对林晧然显得越发的尊敬。
林晧然先是进到签押房坐一会,待到时点差不多的时候,这才慢吞吞地来到户部二堂的公座坐下主持点卯事宜。
“下官拜见正堂大人!”
十三司郎中带领着署部早已经恭候在这里,看着林晧然出现在公座上,便是对着数日不见的林晧然恭敬地行礼道。
林晧然进行回应后,则是对着负责点卯的官员肖季年轻轻地点了点头。
肖季年当即是心领神会,手持着一本花名册进行逐一点名,很快就将官吏今日上衙的情况如实进行汇报。
每个官员都有着各自的风格,有不意愿得罪人的老好人,亦有严于律己的铁面正堂,而林晧然无疑是属于后者。
正是在林晧然这种严厉的管理手段之下,特别林晧然一度将散漫的官员进行外放,哪怕林晧然已经消失三、四日,仍然没有官吏敢于无理缺席。
林晧然深知恩威并施的管理手段更容易拉拢人心,对着在场的官吏拱手道:“本正堂体弱染得几日风寒,幸得诸位各司其职,户部方能政令通达,在此谢过诸位了!”
众官吏心里大为意外,亦是生起了一阵感动,特别是底下的官吏有种受宠若惊,却是纷纷进行谦虚地表态道:“下官所做乃份内之事,正堂大人客气了!”
林晧然此次病休本就事出有因,现在他如此的表态,哪怕是再如此腹议“林晧然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一刻亦是烟消云散了。
“马侍郎,此次亦是多得您代管户部事务,还望今后亦能多加协助本正堂!”林晧然对着坐在左边的马森又是进行感谢道。
马森是一个性情谦和的官员,亦是微笑地拱手回应道:“这乃下官的本份,正堂大人无须客气!”
面对着林晧然的这个做法,大家嘴里虽然是客气,但心里无疑是暖洋洋的。林晧然的突然病休,他们一直都是没闲着,现在听到林晧然的感谢之词都有一种满足感。
林晧然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又是温和地询问道:“本正堂病休已有多日,不知本部可有什么事情要商议的吗?”
众官吏听到这个问话,脸上纷纷浮起一抹忧色,则是齐齐地扭头望向了坐在左边的户部左侍郎马森。
林晧然注意到众人的目光,亦是疑惑地朝着马森望了过去,马森则是苦涩地说道:“正堂大人,咱们户部遇到了一个难题!”
说着,马森让人将一份奏疏送到了林晧然的面前。
第1768章 徐阶的新杀招
林晧然看到奏疏的时候,便是知道这是来自内阁的事情。
跟着喜欢专权的严嵩不同,徐阶更愿意将一些事务推到六部,美若其名是“政务还诸司”,但未尝没有踢皮球之嫌。
刚刚被徐阶阴了一把,他心知此次能够让到户部上下官员犯难的事,定然又是徐阶给他送过来的“麻烦”。
林晧然将奏疏打开,已然是来自南京户部礼部葛守礼的折子,上面已经有了内阁的票拟和皇上的批红,却是让他们户部进行堂议南户所奏之事。
他现在已经是身处高位,自然是知晓振武营兵变的事情。他的前前前任户部尚书马坤,正是因这场振武营兵变而被削职为民,比仅是罢官的南京兵部尚书张鏊更惨。
有着前车之鉴在此,他自然要小心谨慎,更是要防着徐阶的刁毒用心。只是对振武营兵变的事情,却是不好评价。
将士的兵饷缩水和延发,这自然是一个不能提倡的事情,只是振武营将士竟然敢于将堂堂的户部右侍郎黄懋官给裸尸示市,已然是犯下了国法。
如果户部右侍郎黄懋官是大奸大恶的贪官则罢了,偏偏他亦是出于财政的考虑,结果竟然被如此的对待,朝廷已然是欠黄懋官一个交代。
最为重要的是,有南京官员感叹道:“武振营从此更加骄横了”。
林晧然对南京那边的情况不得而知,但振武营似乎是尝到了十万两赏银的甜头,确实是多次公然索然好处,现在竟然提出一石米折银八钱的要求,已然是不知收敛了。
林晧然在看过事情的前因后果,隐隐猜到马森这些官员犯难的原因所在,却是淡淡地询问道:“诸位,可有定论?”
作为一个合理的管理者,自然不可能轻易地表态。不说这个事情很是棘手,哪怕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那亦要多听取部下的意见,这才会显得对部下的尊重。
以十三司郎中为首的官员似乎不想要林晧然的这份尊重,面对着林晧然的这个问话,却是纷纷低下了头颅。
他们不是不想趁机表现一番,特别是杨富田、肖季年和蒙诏都能想帮林晧然分成,但实在是绞尽脑汁亦是没能想到好的解决办法。
如果户部同意振武营的诉求,无疑被人视为户部的软弱,免不得振武营下次继续以此相要挟。特别“一石折八钱”的口子一开,其他军营亦是提出如此的要求,户部到时又当如何?
只是他们户部不同意振武营的诉求,振武营以此为契机再度在南京发起兵变,那么责任怕会落到户部身上,甚至会牵连到林晧然。
同意则会伏下更大的隐患,拒绝则可能要担兵变的责任,这已然是两难的选项。
林晧然发现徐阶这个老货用心真是歹毒,看着十三司郎中为首的官员纷纷低下了头,却是扭头望向马森询问道:“马侍郎,你对此事怎么看?”
“正堂大人,此事进退两难,实在是令下官很难取舍!”马森面对着林晧然的询问,却是无奈地轻轻摇头道。
他其实是有心想要拒绝的,只是他爬到这个位置亦是不容易。如果他现在提议拒绝,南京的振武营兵变,那么他这位户部左侍郎亦是到头了。
以十三司郎中为首的官员听到马森这番话,亦是跟着附和地纷纷点头。
林晧然看着众官员都是如此,便是淡淡地说道:“既然你们都拿不定主意,那么此事还是由本正堂做主吧!”
以十三司郎中为首的官员听到林晧然这个决定,很多官员则是如释重担地拱手道:“一切听凭正堂大人作主!”
杨富田、肖季年和蒙诏等官员则是担忧地望向林晧然,不过他们知道纵使他们愿意站出来帮林晧然担责,他们的小肩膀亦是承担不起这份责任。
在三百名官吏的目光中,坐在公堂上的林晧然则是拿起了笔,当即在那份奏疏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户部的决议。
同意还是拒绝?
众官吏都是只能仰视林晧然,自然是看不到林晧然所写的那一行字。
林晧然对着肖季年点了点头,肖季年心领神会地将奏疏传递给堂下坐着的户部左侍郎马森。
马森对于自己不敢担责的行为有些惭愧,只是打开奏疏后,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然后眼睛复杂地望了林晧然一眼。
林晧然面对着马森的目光,却是微笑着询问道:“马侍郎,你对这个结论可有异议?”
众官吏又是纷纷地望向马森,马森如同拨浪鼓般地摇头,发现众官吏都望着他,便是将那份奏疏直接交给了旁边的福建司郎中。
福建司郎中是一个沉稳的官员,但这个时候亦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接过奏疏,而在翻开奏疏之时,他的脸上同样是出现了震惊之色。
这个情况像是有传染性般,从福建司郎中开始,十三位郎中在看过奏疏的内容,脸上几乎都是出现了震惊之色。
咦?
云南司主事海瑞站在官员最末,只是看着前面的异常以及那些上司脸上出现的震惊之色,心里亦是不由得生起了疑惑。
对于这个事情的处理办法,他其实早就提出了处理意见:拒绝振武营的无理要求,对兵粮折色之事一视同仁。
只是奈何他这个小小的云南司主事职卑言轻,偏偏还是最不受待见的举人出身,根本没有人重视他的意见。他提出的建议不仅直接被无视,还被上官训斥了一顿。
不过现在看着众官员在传阅着那份奏疏,心里难免生起了好奇之心,亦想知道这位粤西同乡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拿出了什么样的方案。
不说林晧然以史无前例的连中六元入仕,哪怕同是粤西老乡这层关系,他亦是对林晧然这个人物多一些关注。
却是不得不承认,当年他以为“只要是想着为百姓做事,哪怕举人亦是能够有一番作为”,这个想法过于天真了。
当他好不容易打破举人的天花板,升任正六品的云南司主事的时候,这位比他晚几年入仕的粤西老乡已然成为高不可攀的户部尚书。
只是随着这阵子的相处,他亦是感受到这位粤西老乡跟着很多上官不同,确实有一些能耐。对于户部的事务,总是能够处理得有条不紊,更是提出令他亦是感到震惊万分的刁民册。
如果他出任淳安知县之时,有着这刁民册在手,他倒看哪个大户还敢逃税和漏税。
正当海瑞失神的时候,那份奏疏亦是传到他的手里。
海瑞看到传递之人脸上的震惊之色,心里亦是更加好奇地打开奏疏,想知道这位粤西老乡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做出的决定是拒绝还是同意。
第1769章 苍蝇
正想着,将奏疏打开,海瑞跟着其他人一般,脸上同样浮起了震惊之色。
只见奏疏上清晰地写着林晧然所拟定的意见:“今东南倭事已基本平定,东南将士足以维护海疆之安宁,请朝廷即刻解散振武营!”
相对于畏首畏脚的同意或拒绝的方案,林晧然的方案可谓是简单而粗暴,直接干脆利落地解决了难题。
振武营这些年不是喜欢闹事吗?振武营不是贪得无厌吗?振武营不是喜欢以兵变要挟吗?那么现在林晧然的答复是四个字:即刻解散。
虽然这个答复粗暴,但林晧然这个提议其实亦是合情合理。
振武营是东南倭乱最严重的嘉靖三十四年所创建,当时南京兵部尚书张鳌向朝廷提出组建这支新部队的初衷,便是希望组建一支新的军队来抗倭。
现在东南的倭事已经基本平定,朝廷早已经不用再养着这一支抗倭部队,这解散振武营无疑是很合理的诉求。
最为重要的是,朝廷以其留着一支如此骄横而又没有什么作为的兵营,倒不如将他们打散放回原来的军营中去。
正是在这种快刀砍乱麻的处事手法中,林晧然抛出了一个令人耳目一新的解决方式,无疑亦是一个很妥善的方案。
朝阳已经散在户部衙门之上,有一缕阳光穿过屋顶已然是落在堂上,只是堂中的几十名官员都成了呆滞之人一般。
这……
海瑞一直都知道林晧然是一个颇有治国之材的户部尚书,不然亦不能够抛出“刁民册”这种治国良方,但看着他如此干脆利落地处事风格和聪慧,心里还是再次被震惊到了。
“果真是管吾夷之才啊!”
众官员眼睛复杂地望向坐在堂上的林晧然,心中亦是暗暗地感到了震惊道。
他们这几天一直都是接受和拒绝中摇摆,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有如此一个简单直接和高明的解决方案。
特别是困扰他们几天的难题,但在这位正堂大人的面前,仅是一个念头便拿出了一个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
“可惜……天妒英才,命犹不及周公瑾!”
倒是一些官员看着林晧然表现出如此惊世的才能,反倒是想起京城最近的传闻,已然更加认定林晧然便是一个古往今来逃不出“英年早逝魔咒”的惊世之才。
哎……
马森原本还在为自己不肯主动替林晧然承担责任而暗自惭愧,只是看到林晧然所提出的方案之时,却是为自己的智慧而惭愧了。
杨富田、肖季年和蒙诏等人亦是苦涩地摇头,同样是开始自我怀疑了。
他们一直都想着帮林晧然避开这个麻烦,这些天的头发都掉了一撮,但这一个他们苦苦思索数天无果的难题,在林晧然面前却是坚持不了一盏茶。
林晧然经过这么多年的官场生涯的磨练,无论是心性还是智慧都有很大地进步,对于处理振武营的难题其实看得很轻。
他是一个有志于在这个时代做出一番丰功伟业的人,如果被徐阶抛过来的一个麻烦就变得束手无策,那么他现在就该辞官归田,省得被面善心狠的徐阶给阴死,重蹈严世蕃的命运。
这个事情其实并不简单!
振武营这些年敢于如此骄横,虽然有当年“壮举”的缘故,但时隔这么多年,这个兵营难免早已经被其他势力所渗透。
如果他真的拒绝振武营的请求,徐阶未必就不能通过南京那边做一些工作,最后推动振武营的将士以此为借口再来一场兵变。
只是他终究不是死读书的书呆子,徐阶丢的这个麻烦根本难不倒他,他亦是信手提出了这个更具建议性的方案。
林晧然不愿意在这个事情多浪费时间,便是淡淡地道:“如果诸位没有意见的话,那么便按这个决议上呈内阁吧!”
“下官遵命!”包括云南司主事海瑞和户部左侍郎马森在内的官员再次是被林晧然的智慧所折服,却是纷纷进行恭敬地施礼道。
接下来谈及了一些户部的其他事情,林晧然亦是有条不紊地进行处理,看着事情差不多,便是让众官吏各自散去。
林晧然是一个颇有管理天赋和经验的官员,虽然时隔多天,但仍然是得心应手地安排和处理工作,让到十三司着手准备两京十三省的征收夏粮事宜。
林晧然在户部的决议在盖上堂印后,便是派人送往内阁。
只是他心里清楚,随着岳父进入内阁并顺理成章地成为次辅,他跟徐阶的战事已经是悄然拉响。徐阶千方百计地想要铲除他,他何尝又不想将徐阶给拉下马。
今后这种程度的暗斗,怕是层出不穷,直到有一方彻底胜出为止。
林晧然对此自然不会退缩,正如一位伟人所言: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最为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找到徐阶的命门,只要收集到足够的证据,那么他便能够直接将徐阶从首辅的宝座狠狠地摔下去。
他跟徐阶并非全然是权力之争,而是早在盐税问题上的对立之时,便知道双方的立场和政治理念是截然不同的。
徐阶不管嘴里如何的忧国忧民,又如何忍辱负重扳倒奸臣严嵩,但他上位三年考虑更多的是如此巩固自己的权势和声望,面对广西韦银豹的问题宁愿选择退让。
现在林晧然所想要推动的刁民册和征粮改粮两大举措中,徐阶已然是代表着大地方阶层,成为了他变革的最大阻碍者。
无逸殿,首辅值房檀香袅袅。
身穿崭新蟒袍的徐阶这些天很惬意,先是将吴山打发去修《承天大志》,接着又狠狠地阴得林晧然卧病在床几天,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由于皇上近期卧病在床,更是令到他掌握到更大的权力,已然是成为这个帝国的最高主宰权,比昔日严嵩的权势亦是不逞多让。
“师相,这是户部刚刚送来的决议!”张四维拿着文书从外面走出了值房,对着正在洋洋得意的徐阶恭敬地道。
“嗯,放下吧!”徐阶轻轻地点头,却是突然对抬头张四维说道:“你舅舅送的长白参味道很好,不过宁夏的战事历来平稳,但偶尔亦得到塞外多走动!”
甘肃除河西走廊一带都是土地贫瘠之地,经济根本无法实行自给自足。朝廷对甘肃的策略是放弃控制没有经济价值的西域地区,仅是守住河西走廊这个重要的军事战略之地,故而甘肃巡抚其实亦不会有太大的军功。
张四维不由得微微一愣,并不能参透其中的玄机,但还是恭敬地回了一句道:“弟子遵命,定会转述于舅父!”
“你去忙吧!”
徐阶知道这个弟子并不是奸滑之人,在打发着张四维离开后,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却是将目光落到了户部的回呈上。
他很是期待地拿起了户部的回呈,想要知道林晧然两难选择的最终选项,只是打开看到户部决议后,却是在座位上静坐了许久。
一阵风从头顶的窗户吹了进来,一只灰色的苍蝇出现在这间檀香袅袅的值房中,却是在徐阶的耳朵嗡嗡地转悠着。
徐阶素来是极善于隐忍,但这一刻亦是忍无可忍,显得凶神恶煞地用手掌想要拍死这只该死的苍蝇。只是这只苍蝇转悠几圈后,则是从门口扬长而去,显得十分的嚣张和得意。
徐阶挫败地坐回到椅子上,却是无奈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位居首辅的宝座,但想要给林晧然下绊子,想要设法除掉林晧然,已然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嘉靖四十四年的五月,便是在这一种相对比较平和的气氛中过去,而注定会躁动不安的六月悄然来临。
第1770章 耽罗岛
东海有着一座水草肥美的大岛,跟着朝鲜半岛隔海相望,离大明的长江口亦是不算太远。这里早期孕育出属于这座岛的文明,出现一个名为耽罗的国度。
《新唐书·东夷传》记载:“龙塑初,有儋罗者,其王儒李都罗遣使入朝,国居新罗武州南岛上,俗朴陋,衣大豕皮;夏居革屋,冬窟室。地生五谷,耕不知用牛,用铁齿耙土。”另有记载:麟德中,酋长来朝,从帝至泰山。
1105年,高丽国灭亡耽罗,在其地设置耽罗郡,不久又将耽罗改名为济州,即后世的旅游胜地济州岛。
只是到1273年,元朝将耽罗岛归为本国版图中,在此设立总管府,屯镇边军一千七百人。此处成为元朝对日本远征的跳板,而后演变成一个重要的流放之地。
1367年,高丽请求将济州归还高丽,高丽则将当地蒙古人所牧之马进贡,元顺帝批准。当地牧马的蒙古人选择抗命,杀死高丽派过来的官吏。
1374年,高丽恭愍王派崔莹讨伐济州,平定牧胡,济州重新归为高丽版图。
只是明朝并没有彻底放弃这里,国初循元朝旧制,把耽罗作为犯人流放地,明太祖把与其争夺天下失败的对手家属如陈友谅之子陈理、明玉珍之子明升等流放到耽罗岛。
耽罗岛被大明视为流放之地,令到高丽国王亦是无计可施。直到1388年,明太祖将最后一批蒙古的王公贵族流放至此,这才算是彻底放手耽罗岛。
1392年,高丽终于可以大展拳脚,派遣军队击败了岛中的蒙古势力,取得了济州岛的统治权,随后在济州牧内设置大静及旌义二县。
正是这历史的原因,耽罗岛既有原土著,亦有迁居于此的朝鲜人,还有很多流放的蒙古人和汉人的后代。
如果没有任何意外的话,这座海岛会以这种平静的状态一直延续下去,承担着朝鲜国的蒙古马匹的需求。
只是在今年年初开始,耽罗岛西南边那一个天然港湾中,已然突然出现了一大批大明人。
他们显得肆无忌惮地入驻这里,在这里迅速地修建了一座码头,随后在码头的边又修建了一座炮台,而今则是热火朝天地兴修一座新城。
由于朝鲜位于济州岛的北面,故而不管是大静县还是旌义县,却是位于北边或东边,远离这个被后世称为和顺港的西南港湾。
这个西南港湾属于没有开发的地区,其实这话亦是不够严谨。
济州岛这个时候亦是谈不上开发,主要还是得益于岛东边的水草肥美适合养马,故而拉开了这里养马业的序幕。
由于这个天然海湾的缘故,虽然这个西南偏僻之地没有能够形成一个城市,但亦是有几百人在这里居住,以捕捞和放牧为主。
只是这种宁静的生活则是被野蛮地打破,不说他们的人数远远不及这帮大明人,武器更是不在一个级别之上。
那个世代占据这里的鱼霸不自量力地偷袭人家的营地,结果大明人则是不客气地将那个为首的鱼霸丢到海里喂了鱼,其他人则是成了苦工。
现在联合商团突然进驻这里,虽然破坏了他们宁静的生活,但亦是给他们带来了很多食物和新的就业机会。
朴铉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耽罗人,初时他壮着胆子前来工地瞧热闹,接着在这里免费地吃了一顿肉粥,然后稀里糊涂地跟着其他人到工地干活。
在搬了一天的砖头后,他被一个颇为气派的大明人叫了过去,却见那个架子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供着他跟其他人进行挑选。
他本以为吃了一顿饭和干一天活就已经很合理了,但万万没有想到,这帮大明人竟然还能让他从中挑选一样东西。
第一天,他要了布!
第二天,他要了布!
第三天,他看上了大米!
第四天,他看上了腊肉!
……
第十天,他看上了票子!
朴铉看着越来越多的同伴选择这个便于携带的东西,便是指着票子用生硬的汉语询问道:“这……这是甚?”
“这是布票!你拿着布票可以随时拿过来换布,亦可以换大米、腊肉、陶罐等,主要是你们拿着方便使用!”管事亦是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显得耐心地解释道。
朴铉显得似懂非懂的模样,却是警惕地道:“那……你们走?”
“我们在这里修城做甚?今后我们联合商团在这里……便不走了!”管事将眼皮往上一翻,显得老赖般地回应道。
凭着现在联合舰队的实力,不说仅仅是占据这座岛的西南一角,哪怕将这座岛全占了下来,亦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现如今,他们已经打算将这里如同吕宋那般进行悉心经营,将这里打造成他们联合商团海外的第二个基地。
朴铉不是很明白管事所说的意思,但看着对方的那个嚣张劲,知道对方是肯定不会突然跑路,则是重重地点头道:“好,我要布票!”
夜幕降临,联合新城北边的林子有一个村子。
在这个习惯于月亮和火堆的村子里,一间间简陋的屋子已然出现了黄豆大的灯光,屋里的妇人和孩童围坐在灯光前,都是瞪着一双好奇又满足的眼睛。
其中一个简陋的屋子里,一个正在缝补衣服的妇人显得心疼地道:“这灯别挑得太亮,咱们还得省着点,虽然灯是白给的,但油可是要用布票才能换到呢!”
男人是一个结实的汉蒙血统,却是不以为然地道:“没事!我现在的布票天天都有,每天晚上都够管用!”
“够也不能这么花,现在都花光了,咱们将来的日子怎么办?”妇人心疼都望着一眼挑得很亮的油灯,却是怪责地道。
“这座城若是修好了,我还是可以继续跟着他们赚布票!我今天都已经打听清楚了,只要我跟他们的船跑一趟朝鲜或广东,一个来回就能得到至于五十张票子!”男子显得眉飞色舞地说着,却是对着爬在灯前的儿女如同变戏法般地得意道:“瞧一睢,爹爹给你们带回什么了?”
两个孩童扭头望了过来,看着那个浑身油亮的黄色盐焗鸡,眼珠子都像是瞪出来了一般,那个小男孩的口水已经从嘴里涌了出来。
“嘻嘻……这是爹爹今天特意给你们换的,这个是大明的盐焗鸡!只要你们以后都乖乖听话,我会经常带回来给你们吃!”男人显得很自豪地说道。
一对儿女当即重重地点头,眼睛无比期待地望着自己厉害老爹手里的盐焗鸡。
男子很是利落地撕下了两个鸡腿,逐一分给他这对儿女,而这对小孩哪里吃过这般的美味,送到嘴里差点就咬到了指头。
男子看着吃得欢快的儿女,心里亦是有着说不尽的满足,只希望这种好日子能够一直持续下去,便是笑盈盈地将一只鸡翅撕下给了妻子。
妻子亦是很高兴地看着儿女,却是抿着嘴轻轻地摇头道:“我中午的时候分吃到了一小块,你都留给孩子吃吧!”
“吃,以后会经常有!”男子则是一副豪气地塞过来鸡翅道。
一家四口已然是高兴地坐在油灯下,显得幸福地吃着那只黄澄澄的盐焗鸡,对着未来的日子生起了无限的憧憬。
在第二天清晨时分,一支以三桅炮船为首的舰队威风凛凛地出现在海面上,缓缓地驶入了这个海湾的码头之中。
第1771章 联合第二舰队
朝阳初升,金灿灿的阳光洒在这座绿意盎然的海岛上,岛中部的汉拿山在西边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影子,只是大部分地方还是笼罩在阳光之下。
位于西南的海湾同样沐浴在朝阳之中,带着黑色影子的三桅炮船和大黑船划过泛蓝的海水驶向海湾,缓缓地停靠在码头上。
勤奋的工人已经在搬砖头修城墙,那些原著居民看到突然出现在港湾中的巨轮和上面的重炮,却是大大地震惊了一把,已然忘记了干活般。
他们的东家无疑是神秘的,有着很多厉害的大明工匠和精壮的护卫,还有着用之不尽般的物资,而今竟然出现超乎想象的大船。
以朴铉为首的土著居民心里更加地明确:只要紧随着这神秘东家的脚步,他们的日子必定会变得越来越好。
“你们都别愣着,赶紧麻利地干活!今天过来的是联合商团的高层,如果开罪了他们,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督工的头目对着愣神的朴铉等人发出警告地道。
朴铉为首的土著居民得知是大人物到场,哪怕平日喜欢偷些懒的几个人都变得老实起来,却是更加卖力地表现着自己。
朝阳洒在船桅的白色帆布上,随着巨轮停泊在码头上,最后一面帆布亦是收了起来,只有一只海鸥站在上面歇息。
与此同时,一行人已经来到码头上等候,正是眯着眼睛抬头望向靠岸的三桅炮船。
梁义是盐枭出身,在完成吕宋的金矿探寻和道路建设工作后,去年被总部派遣到这里负责新码头和新城的建设工作。
去年七月,林晧然跟着朝鲜工曹参判陈寔达成了合作意向,随后联合商团亦是按着林晧然的指示着手推动进入朝鲜。
却是不得不承认,朝鲜比南洋的情况实质好不了多少。哪怕联合商团有足够的货物,朝鲜根本没有足够的金银进行交易,亦无怪乎当年拿不出七百两白银。
联合商团看上了济州岛的牲畜产品,在每年一万只羊、一千头牛和一百匹蒙古马的大订单之下,他们已然成为了国王的座上宾。
至于济州岛西南的这片未开发的土地,就如同当年朱元璋看不上整个济州岛般,朝鲜国王能看上眼的仅有西边的牧场,自然是乐于划给了来头甚大的联合商团。
梁义带着三千队伍前来这里,加上招募的一帮土著居民,便是在这里开始大兴土木。在联合商团的物资补给,工程进展得很是顺利。
得益于当初在吕宋修建联合城所总结的经验,加上所带来的三千工匠有不少好手,这座新城过些日子便能够正式落成。
正是在今天,联合商团舰队正式入驻这座联合第二城,他们联合商团如同钉子般扎在这里。哪怕是朝鲜国王想要再拔除他们,那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实质上,朝鲜在这里的驻军还不及当年元朝的一千七百名驻军,济州牧麾下不足千人,其战力更是一塌糊涂。
“梁总监,总部此次派遣哪支舰队过来?”在梁义旁边站的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正是李云虎的亲侄李国智,却是好奇地询问道。
他虽然在国子监读几年书,但终究不是读书的料子,故而很早就进入了商场。靠着他的聪明和拼劲,很快就成为大伯李云虎的得力助手。
去年,他被林晧然所看中,直接委以出使朝鲜的重任。由于在出使朝鲜期间表现出色,特别是拿出这块土地,已然成为了联合商团东海事业部发展部的经理。
梁义是联合商团的老人,此时看到联合旗帜旁边的威风凛凛的“霸”字,便是很肯定地回应道:“联合第二舰队!”
“我记得没错的话,第二舰队是负责雷州到暹罗航线,他们的总船长是谁来着?”李国智的脸上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却是望着梁义打听道。
梁义眯着眼睛望着甲板上,亦是进行透露道:“联合第二舰队的总船长是海霸天,他原是粤西大名鼎鼎的海盗头目。当年他被林大人收编后,原本有机会担任雷州卫的副千户,只是他不愿意屈从于人,却是选择为着联合商团做事,而后一直执掌联合第二舰队!”
“他很强吗?”李国智的眼睛微微一亮,当即认真地继续打听道。
梁义微微扭过头,显得颇为骄傲地道:“自从他加入联合商团后,不论是对南洋的海盗,还是面对佛郎机的舰队,第二舰队从来没有过败绩。当年占城的王子想要洗劫咱们的货物,他在杀光那帮海盗后,亦是亲自带着一千部众跟着占城王子进了占城,将占城王子当街斩杀,占城的国子为此还向他道了歉!”
“这……”李国智听着这个猛人的光辉事迹,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眼睛充满敬畏地抬头望向船头。
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这里,整个码头和船只都是暴露在朝阳之中。
一个身材健硕的中年男子从船梯下来,他的皮肤黝黑,浓眉大眼,脸庞的棱角分明,额头上的刀疤显得很是清晰,整个人如同一把斧子般。
时间没有湮灭掉这位海盗头子的雄心,这些年积攒的财富早已经足够他像沈六爷、赵富贵那些人般安享晚年,但他却仍然选择率领部下来到这里。
海霸天的身材很高大,影子拉得很长,顶着朝阳从船上走了下来。
“见过海船长!”
梁义和李国智被这股杀气所震慑住了,显得敬畏地进行施礼道。
海霸天面对着这两个晚辈,则是板着脸回应道:“咱们三人各有分工,你们无须过分客气!只是此次咱们三人肩负开拓东海的重负,老夫定会全力以赴,但你们不可拖后腿,否则休怪我海霸天翻脸!”
梁义跟海霸天曾经打过交道,对此并没有过于意外,脸上则是露出苦涩之色。
李国智知道这话更多是针对于他,毕竟他确实还没有拿出令人信服的成绩,亦是恭恭敬敬地回应道:“在下谨记!”
“咱们不要再拖了,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地议一议吧!”海霸天抬头望着那座新城,当即直接做出决定道。
梁义和李国智则是相视一眼,看着海霸天如此急不可耐,便是无奈地跟着海霸天一起进城。
在联合商团内,早已经分成了日常管理、外交洽谈和安保三大块。
他们三人虽然同属联合商团,但却是各有各的分工。海霸天负责东海的安保;梁义现在负责建设工程,但接下来很可能成为这座新城的管理者;李国智则是负责着联合商团对东海的外交事务。
第1772章 目标:本州岛
联合城虽然还没有修筑完成,但城内已经修建了不少大明工人的房屋,位于中央的城主府早已经修建完毕。
在那些工作敬畏的目光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城门进入,径直来到了议事厅之中。
三人并没有绝对的隶属关系,各有各的分工,只是免不得会出现谈资论辈的情况。由于梁义还没有被正式任命为新城主,海霸天当仁不让地坐在头把交椅上。
李国智对海霸天的举动并不反感,甚至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东海的局面比南洋还要复杂,特别面对局势复杂且崇尚武力的日本,免不得要动用武力解决一些棘手的问题,故而他们更需要一个性格强势的船长前来协助他打开日本的局势。
从目前来看,总部恐怕亦是出于这一层考虑,所以才会将第二舰队总船长海霸天从南洋调派到了东海。
海霸天一屁股地坐在椅子上,开门见山地对望着李国智询问道:“李经理,东瀛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梁义其实是知道日本的情况,但这时亦是扭头望向了李国智,想看着李国智会如何回答。
其实他跟海霸天都只能算是协从者,很多事情是由李国智这个东海商务经理决定的,李国智才是联合商团能否打开东海局面的关键人物。
李国智早已经做足了相关的情报工作,显得不卑不亢地回应道:“海船长,日本的天皇已经是名存实亡,现在处于诸侯割据的时期,可类比咱们的东汉末年。由于日本岛屿繁多的原因,虽然经过了百年的混乱期,但各个幕府的势力仍然如同散沙般。现在实力比较强的实力都在本州岛,其中有龙造寺、大友家、岛津家、尼子家、三好家、织田家、武田家、浅井家等等。”
“这日本还真是够乱的!”梁义听着有如此多的大势力,亦是微微地感慨道。
海霸头轻轻地点了点头,一时间根本记不住这么多势力,则是直接询问道:“我们现在的第一个目标是哪个?”
“毛利家!”李国智早已经有了目标,当即坚定地回应道。
跟随着海霸天到这里的还有几位船长,他们一直规规矩矩地站在海霸天的身后,这时显得疑惑地望向李国智。
海霸天性子比较直,当即便是询问道:“在哪里?”
李国智没有急着回答,却是让手下搬来一张桌子,然后掏出一张早已经绘制好的地图,将那张地图平铺在桌子上。
海霸天和几个船长上前观看,脸上亦是变得凝重起来。这张地图描绘得很详尽的地图,甚至还在上面注明着各家的地盘,已然是花费了不少功夫。
“日本有千岛之国之称,不过都是一些很小的岛屿,比咱们广东的东海岛都要小很多。其中能跟咱们广东琼州岛相比较的岛屿,只有日本三岛:本州、九州、四国。这三座大岛能够相互隔海相望,九州和四国两岛都比较小,最大的当属本州岛!”李国智指着地图进行介绍,然后又指向一个红色的标点道:“本州岛的形状像是一条朝着东爬行的虫子,我们从这里经由朝鲜海峡绕过九州岛便能直达毛利家的地盘——根岛县,距离上等同于我们从雷州到潮州!”
由于地图的标注很是详细,日本三岛的情况可谓是一目了然,更是让海霸天等人很是清楚地看到他们的打击目标。
“如此说来,我们此次的目标是石见银矿?”海霸天亦是做了一些功课,便是猜测到李国智的战略目标道。
“不错!据我们最新所获得的情报,这座银矿每年的产量已经达到……几十万两白银!”李国智迎着海霸天的目光,显得无比郑重地点头道。
随着石见银矿被发现,加上“灰吹法”技术的引入,令到石见银矿的产量惊人,而毛利家凭借着财力坐大。
面对着如此诱人的财富,哪怕早已经富可敌国的联合商团,自然同样希望能够从中分得一杯羹。
“一年几十万两?怪不得这帮日本人这么有钱,能够一直跟葡萄牙人做买卖,只是……我可没有听到要占下这座银矿的指示!”海霸天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旋即警惕地望向李国智道。
李国智自是明白没有总部的命令,他根本指挥不动海霸天前去抢夺银矿,便是苦笑着解释道:“现在这座银矿的产量在日本并不是什么秘密,石见银矿早已经成为各个幕府的目标,我们现在抢占石见银矿还得要守住,代价实在太大,所以我现在不会向总部提出这个作战目标!”
“那我们的目标是什么?”海霸天欣赏地望了一眼李国智,然后好奇地询问道。
李国智抬头望向海霸天一行人,显得很是郑重地说道:“如果有机会的话,咱们自然还是要将石见银矿占据。只是现在日本各方都盯着石见银矿,咱们现在将目标定为:成为石见银矿主人的最大贸易伙伴,用咱们的商品跟石见银矿的主人换取白银!”
他们联合商团的目标是做海洋的霸主,虽然石见银矿很是诱人,但很容易会成为众矢之的,故而他们亦不能轻易将所有利益抢占。
按着林晧然的战略布局,他们要彻底切断毛利家和朝鲜的贸易往来,逼得毛利家最后拿着白银跟他们交易。
总而言之,他们跟那些明抢的海盗不同,他们是拿商品跟毛利家换得银子。
“好,明天我们便前往毛利家的地盘!”海霸天知道了战略目标,当即亦是决定道。
陈智孝的嘴巴微微上扬,显得颇为期待地微笑着道:“不,按照林大人的意思,咱们此次是要先到毛利家的死敌尼子家做客!”
海霸天的眉头微微蹙起,只是听着这是林大人的意思,亦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第二天清晨,联合舰队从济州岛出发,朝着日本的本州岛浩浩荡荡地前去。
如果说吕宋的联合城是立足于南洋,那么济州岛的联合二城则是东海的跳板,他们的目标已然是正处于战乱中的日本和那一座令人眼红的石见银矿。
第1773章 财神爷不好当
时至六月中旬,京城的天气显得更加的闷热,蝉的叫声亦是达到了顶峰。
面对这种能将人烤熟的天气,那些达官贵人的家眷纷纷前往什刹海的宅子居住,亦或者到北京城外的宅子避暑。
只是跟那位敢将豪华宅子建在什刹海西南角的和大人不同,这个时代的官员大抵都是低调的,官员的府第基本都是规规矩矩地坐落在大、小时雍坊。
随着气温的节节攀升,地方官员亦是纷纷送来了“冰敬”银,这一笔笔雪花花的银子倒真是帮着朝堂的一些大佬驱走不少暑气。
或许日子都是过得比较舒坦,或许是天气太热了,虽然京城官场不乏争斗,但这段时间还是比较平静。
在六部之中,除了户部下设十三司,其余五部均是下设四司。在南京的六部中,唯有南京户部能够真正掌握一些实务。
倒不是说户部的地位高于其他五部,而是因为户部确实是天下最为繁忙的衙门,已然是要跟着京十三省直接打交道。
由于夏粮征税工作已经全面开始,加上几百万石的税粮从京城大运河陆续北上,令到户部亦是开始为着这些事情而忙碌开来。
从雷州知府、广州知府到礼部左侍郎这一路走来,林晧然一直都为自己的工作效率而沾沾自喜,只是现在却是受到了小小的创伤。
如果有得选择的话,哪怕他的工作能力再强,亦是希望当初出任礼部尚书,而不是这个事务最为繁琐的户部尚书。
户部衙门,议事厅。
身穿二品绯红官员的林晧然蓄起了像样的胡子,整个人越发有威严,正坐在堂中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是听取着十三司郎中的工作汇报。
“浙江丝绢十四万匹,此乃固额,跟往年一致!”
“山东丝绢五万六千匹,此乃固额,跟往年一致!”
“广西今天夏粮收成五十一万石有奇,比往年略有增长!”
……
十三位郎中已经渐渐习惯于林晧然的做事风格,每次议事都是简单而实效,依次将各自手上的数据和情况在这里进行汇报。
在角落坐着几个户部正堂的属员,亦是在奋力疾书,将一些重要的内容都进行了记录,而林晧然事后往往都会进行翻看。
约是盏茶工夫,十三位郎中已经汇报完毕。
林晧然微微地点了点头,却是对着山西司郎中刘耀进行询问道:“刘郎中,去年的九边的军饷可有了结果?”
户部十三司虽然对应十三省的事务,但各省的事务或重或轻,像云南司这种事务不重的司职部门会负责茶盐等事项。
对于一些全国性的财政问题,或者像是这种九边军饷的总支出,则是可以交给任何一个司职部门进行处理。
“回禀正堂大人,咱们山西司已经统计出结果:嘉靖四十三年,户部发放九边主、客军饷及杂项费用,共计三百六十三万两!”山西司郎中刘耀早已经知晓如何配合于林晧然,早已经是将林晧然交待下来的问题盯着完成,此刻显得不紧不慢地回应道。
“怎么会这么多?真有这么多吗?”
“怎么就不会这么多了?以前咱们不统计,那是稀里糊涂地过日子!”
“我的乖乖,怪不得咱们太仓总是无银,这么大笔项的支出谁受得了啊?”
“他们九边吃军饷倒是一点都不含糊,只是前两个月人家还没到辽东,就急得将石华山叫回来做缩头乌龟了!”
……
其他十二位郎中听到这个惊人的数据,虽然心里早有了准备,但还是暗暗地瞠目结舌,亦是不由得交头接耳地言论起来了。
咳……
林晧然面对着这个嘈杂的场面,不由得沉着脸轻咳了一声。
在听到这个声音后,众人亦是乖乖地停止议论,知道现在的正堂大人很注重效率,便是重新将目光汇集到林晧然的身上。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又是沉声询问道:“谈一谈咱们户部新近都有哪些开支吧?”
几个郎中交换了一下眼色,山东郎司中钱中岳开口道:“本月下旬雷轩和雨轩要开工动土,工部已经着人过来催促,索要工程银十二万两!”
林晧然对于皇上所指定的工程颇为无奈,端着茶盏沉声继续询问道:“还有吗?”
山西司刘耀发现有几个人望过来,只好硬着头皮地汇报道:“当下最近的一笔军饷是:宣府、大同和山西三镇下月初应发军饷,共计银十七万七千五百两!”
林晧然用茶盖子轻泼开茶梗子,仍然沉着脸地询问道:“还有吗?”
“正堂大人,皇上刚刚下旨到户部,着令我们户部调十万两入内库,以供宫廷之用!”云南司新任郎中杨富田发现几个同僚望向自己,亦是只好硬着头皮进行汇报道。
林晧然正是喝着茶水,在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差点没连茶带血地喷出来。
他提出的刁民册和征粮改银无疑是能够增进税收的举措,但是偏偏皇上和首辅没有理会他,事情拖到今天都没有下文。
现在倒好,这要起银子倒是一点都不含糊,而且一开口直接就索要十万两,敢情是将户部成为了他的提款机。
至于后世说徐阶比严嵩如何贤明,这简单就是最大的笑话。
且不说他亦是不多拦一下嘉靖,显陵祾恩殿需要七十三万两修,八成就是他徐华亭给整出来的。这些年,兴修道家建筑并没有比严嵩时期少建,应天府的宫殿一直都没有停,银子一直都没有少花。
顺天府的提编银高于正税,这并非偶然,而是一种必然。按着皇上现在没有节制的花销,若是没有这些杂税来填补,根本就干不成这些事。
林晧然心里一通的抱怨,但很快平复自己糟糕的心情,迎着众郎中担忧的目光,对着兼掌太仓事的河南司郎中赵子泉询问道:“现在太仓还有多什么银?”
“回稟正堂,太仓只剩下税关上缴的十万两,其余都是各色实物!”河南司郎中赵子泉显得苦涩地回答道。
大明一直都是以征实物为主,如果需要用银的话,往往都是从仓库拉出实物换成银两,亦是为何林晧然提供征粮改银的一个原因。
林晧然知道户部官员卖实物其实是有门道的,不过有些地方他可以进行插手,但有些地方则却不能纠往过正。
这实物换银的交易,如果不留给那些商贾留出足够的利润空间,那么商贾亦不会一下子吃了这么多实物。
加上他亦是一直重视实物换银跟往年的数据对比,现在他实物换银比往年足足多出两成,敢情人家也是卖面子给他这位户部尚书。
不过他心里亦是清楚,原本应该有一份属于户部尚书的那一份孝敬,大抵亦不会有人敢于给他送过来了。
山西司刘耀意识到皇上突然索要这十万两会让户部雪上加霜,便是低声地抛出问题地道:“现在咱们户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是精打细算,将该卖的都卖了!”山东郎中钱中岳显得老诚持重地低声回应一句道。
众郎中发现情况当真是不容乐观,亦是纷纷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将茶盏放了下来,对着河南司郎中赵子泉道:“你一直总揽户部财务支出,当下能否应付近期的财政支出?”
“这些下官已经几番核实,皇上突然要这十万两,怕是至于出现八、九万两的缺口!”河南司郎中赵子泉显得苦涩地回应道。
这……
众郎中听到这个情况,则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林晧然听到近期出现这么一个财政缺额,亦是苦笑地感慨道:“天下人都以为咱们户部最是有钱,更称本正堂是财神爷,但殊不知咱们是真正的穷鬼!”
众郎中亦是深有同感,而山东司郎中钱中岳则是壮着胆子询问道:“正堂大人,近期我们是能够开源的法子都想了一个遍,但现在缺额这么大,此事当如何是好?”
众郎中纷纷将目光重新落到林晧然身上,随着林晧然所表现出来的才能,大家早已经习惯性地信任于林晧然。
虽然夏粮会陆续到京,不说每一批夏粮都已经有了去向,这远水也是解不了近渴,这工部和兵部的银子不能拖,皇上的银子更是不能拖。
林晧然亦是暗暗地感到一阵头疼,虽然他能从联合商团那边借来银子,但这个事情却是后患无穷。
在地位和权力没达到一定程度之时,他不可能会轻易地暴露财富,甚至不会让人知道他跟联合商团的密切关系,严家被抄家之鉴可是就在眼前。
面对着这一个千年难题,他亦是无奈地道:“皇上那边不能拒绝,此事容本正堂再想一想,你们都先回去忙吧!”
众郎中深知这是户部的难题,不过他们终究都是户部的老人,对这种经历却是一点都不陌生,亦是恭敬地告辞离开。
杨富田身穿着崭新的五品官服,由于资历的关系,却是一直都坐在最末。看着其他人离开,他则是观察了一下林晧然的脸色,却是跟着林晧然回到签押房。
林晧然回到茶桌前坐下,用手揉了揉额头。
这个朝堂若是再不改变,不想办法改革税制和打压偷税漏税的问题,他非要死在这个户部尚书的任上不可。
“师兄,这是内阁刚刚送到户部集议的折子!”杨富田知道林晧然正是头痛之时,便是将一份奏子递过来道。
林晧然一听是内阁抛过来的折子,却是没好气地回应道:“这徐华亭当真是不让老子省半点心啊!”面对着眼前的大难题,他是没有一点心情应对徐阶不断抛过来的明枪暗箭。
“师兄,你是误会了,这是张伟的折子,没准你看过会好受一些!”杨富田看着林晧然的态度,急忙进行解释道。
林晧然听到是张伟的折子,亦是生起了一些好奇,这才停止了揉额头的动作,便是伸手将奏疏接了过来。
杨富田刚刚在议事厅一直不敢喝茶,这个时候亦是抓起茶壶给自己和林晧然倒茶。
林晧然显得好奇地打开奏疏,却见上面清楚地写道:“臣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江浙巡抚张伟谨奏:浙省自有倭警以来,以兵饷浩钜加徵山荡税银五万五千馀两,缘山多荒石,荡多潴水,比之成熟田亩不同,小民不胜其困。今幸海波不扬,宜从汰省,臣多方访询,极力撙莭,凡裁革各衙门冗役银三千七百馀两,量减各营炊爨火兵银一万二千馀两,扣除湖台水陆官兵银二千八百馀两,发义乌兵畨休回县减粮团操省银八千七百馀两,共减去银二万七千三百有奇可免山荡税额之半。请四十五年为始,酌量减派以苏民困!”
看着这一份奏疏,他的心情确实是好上不少。
张伟无疑是尽心尽责的官员,当下的东南倭乱已经平息下来,确实可以着手减少一些抗倭的开支,而不是一昧地想要朝廷多发放军饷。
林晧然便是将奏疏放下,亦是微微地感慨道:“如果都像张鸿图这般为国着想,咱们便不用天天为银两犯愁,大明百姓离盛世怕亦是不远矣!”
“我早说了,论真想做事,还得靠我们这帮同年!只是张鸿图这个栽减军饷,倒是能省出不少银子,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杨富田喝了一口茶,则是无奈地摇头道。
林晧然知道确实是这般,但总归算是一个让他感到舒心的消息。
“对了,隔壁刚刚有人过来,宁江亦是升任了郎中,不过是南京的!”杨富田将茶杯轻轻地放下,又是道出一则消息道。
自从胡松上台,他们这边虽然没有受到明目张胆的打击,但亦是受到一定程度的“排挤”。
像这一次,宁江被调到南京职方郎中,倒不全然就是打压宁江,毕竟宁江以如此的年龄和资历出任南京职方兵部郎中,未尝又不是另一种“培养”?
林晧然倒不可能跟徐阶那边锱铢必较,官场中如果没有任何的妥协,那么是一种不成熟的体现,便是无奈地回应道:“宁兄升职南京职方郎中倒亦不全然是坏事,等他在南京熬一熬资历,有合适的机会再将他弄回来吧!”
杨富田知道这是最好的做法,亦是认可地点了点头,且他总觉得宁江的性子过于刚直,还是要多些磨炼才行。
林晧然的脑子一直都在想着银子的事情,心里突然微微一动,却是对着杨富田认真地询问道:“海瑞最近如何?”
第1774章 高兴和意外
中午的阳光照在礼部正堂签押房的屋顶上,一个如同白色的精灵般的斑点落在茶桌的茶杯上,那茶水显得红润而有光泽。
杨富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听到提议海瑞这号人,显得有些激动地放下茶杯道:“这海青天可不得了,你可知道他今天见到我说啥了?”
冥冥之中,亦算是一种缘分。林晧然成为了后世鼎鼎有名海瑞的顶头上司,而杨富田则成了海瑞的上司。
林晧然注意到杯中的茶水被照得红润而诱人,只是听到这一声“海青天”,心知准是没有好事,便是端起茶杯好奇地询问道:“他说啥了?”
“他见面的时候,阴阳怪气地说我这套官服怕是花了不少银子,这分明就是摆明挖苦我啊!”杨富田抖了抖靓丽的五品青色官服的料子,显得很是气愤地诉苦道。
由于出身富商之家的缘故,平素亦是习惯于大手大脚。只是他的身家摆在这里,加上联合商财的财富足以满意他的一切贪欲,故而他一直亦算是洁身自好。
只是偏偏地,在他升官的最得意的这几天,却是给海瑞如此变相地挖苦了一番,可想而知他当时是多么的郁闷和愤怒。
林晧然知道杨富田没道理编排海瑞,亦是看到他这套官服的料子极好,特别是颜色染得亮眼,却是帮着海瑞说话道:“谁让你不知收敛的,穿这么好的官服做甚?”
当下官场的风气不同于国初,哪怕同样是官服,但所选用的料子、色泽和材质极为讲究,价格自然亦是天差地别。
海瑞当初的官袍显得破烂,除了他为官多年的原因,未尝不是因为他当初买便宜货所致。
只是料子这般精美的官服,已然不是他们这种级别官员的俸禄能够承担得起的,亦是为何海瑞的母亲和其妻子返回海南老家的原因。
“我怎么不收敛了?你好好瞧瞧你置办的这套官服,怕是花得不比我少吧?”杨富田却是盯上了林晧然,当即继续叫屈地道。
林晧然又是停住送到嘴边的茶,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官袍,显得疑惑地抬头道:“我?这个还真不清楚,不过大家不都是这么穿的吗?”
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他对衣服都没有十分的讲究,亦是没有什么攀比之心。置办官服的事情却是交由吴秋雨和花映容操办,而他则是理所当然地一直这么穿,亦是不清楚自己官服的贵与贱。
杨富田前些天是亲自前去店里挑选的官袍料子,显得咬牙切齿地朝着云南司署的方向怒声道:“你这种便是最好的银丝料子,海青天他就是双标!”
这一声“海青天”可谓是咬牙切齿,以致候在门外的林福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亦是不由得莞尔一笑。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知道这个粤西老乡海瑞不会处理人际关系,便是对着杨富田劝导道:“咱们大明难得出一个如此耿直清廉的官员,你可别因此给人穿小鞋!”
“师兄,我还不至于这点肚量都没有,他的一些行为确实是让我亦是十分佩服的!”杨富田倒不是真的多么生气,亦是轻轻地点头道。
这倒不是敷衍林晧然,在见识到这个乌烟瘴气的官场后,他亦是知道海瑞这种官员的可贵之处,甚至是以海瑞为荣。
刚刚的抱怨,更多是因为海瑞“冤枉”于他,所以才感到生气而已。他虽然有点虚荣心,但可谓是洁身自好,从来没有想过运用权力进行捞钱。
二人又聊了一会,杨富田手上的事务同样不少,特别他是刚上任云南司郎中不久,便亦是起身告辞离开。
林晧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对着杨富田又是吩咐道:“杨兄,你帮我将海瑞叫过来吧!”
“叫他做甚?”杨富田听到林晧然要单独见海瑞,当即警惕地反问道。
林晧然却是指了指里间的桌椅,显得没好气地回应道:“要不你坐这个位置好了,我以后啥事都向你汇报!”
“瞧你说得,我这不是觉得你又有坏主意吗?”杨富田是了解林晧然才会如此一问,只是看着林晧然不愿透露,亦是连连摆手回应道:“好,好,不打听,下官这便帮你请人去!”
二个人从昔日赴京赶考到入仕为官,这么多年的相处早已经如兄弟般,彼此间是知根知底,说起话来亦是比较随意。
京城永远都是暗流汹涌,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户部所面临的财政难题在当天便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官场。
当林晧然为着银子发愁的时候,各方已经开始等着看林晧然的笑话了。
在六部尚书中,户部尚书一直都是变动最频繁的。这个位置不像礼部尚书、刑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后者几乎是没有什么专业要求,而户部尚书的专业要求却是高得离谱。
历来户部尚书干活多不说,一个处理不当,往往就会成为背锅侠。
现如今,朝廷的财政的问题越来越严重,皇上突然下令要林晧然从太仓调十万两到内库,已然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脚”了。
正是如此,在消息传出的时候,杨博却是让家里今晚准备一坛好酒和加两道硬菜。
夜幕降临,各家的灯火纷纷亮了起来,而槐树胡同的徐府显得颇为忙碌,在花厅已经摆起了一桌丰盛的酒桌。
在官场中,乡党始终都是一支极为重要的团体。在他们没入仕前,很多人就已经开始有了联系,入仕后更是牢牢地抱成了一团。
南直隶乡党,这无疑是当前朝堂最具实力的一支。
身穿四品官服的徐璠坐在主位上,由于今天弟弟徐瑛到京,亦是叫来了两位同乡过来相聚,正是出身于南直隶的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和户科都给事中张宪臣。
张宪臣是直隶苏州府昆山县人,嘉靖三十八年的三甲进士,初任授南昌知县,得益于徐阶的提携,现任户科都给事中。
户科都给事中对应的则是户部,哪怕户部尚书林晧然有什么不妥的行径,他亦是能够冠冕堂皇地进行弹劾,令到他在徐党的地位无形中抬高了不少。
张宪臣倒是能够摆正自己的位置,面对着徐璠的此次宴请,不论是对徐璠还是徐琨,亦是表现得很是恭谨。
徐阶虽然没有昔日严嵩那般常年居于西苑,但亦是时常居于西苑,这个府邸很多时候则是由着徐璠在这里当家做主。
徐璠跟着众人饮了一杯,则是很是得意地大声道:“林若愚此次必定是在劫难逃了,纵使他有三头六臂,那亦是不可能凭空变成这么多银两来吧?”
虽然名义是替弟弟徐瑛接风,但话题自然而然地指向了林晧然。
钱邦彦的酒劲起来了,加上他对林晧然有“夺位之恨”,亦是乐见其成地回应道:“皇上对他本就已经不喜,此次若是拿不出这么多银两,怕是他当真是……呵呵!”
后面的话点到为止,但意思可谓是不言而喻。
如果谁是徐党的头号大敌,首当其冲自然是次辅吴山,但第二位已经是官场表现最耀眼的户部尚书林晧然。
若是此次林晧然栽在这里头,无疑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
此次宴会的主角徐瑛跟徐阶有八分相似,面对着哥哥和钱邦彦的谈话,却是礼貌地静坐在旁边倾听,显得颇有城府的模样。
四名侍女在他们放下酒杯的时候,亦是上前替四人重新斟满。
徐璠正是处于兴头上,眼珠子微微一转,再次端起酒杯对着钱邦彦笑眯眯地祝贺道:“呵呵……提前喜欢钱侍郎了!”
钱邦彦原本是有很多机会出任户部尚书,但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到他户部尚书的美梦当即泡汤。
如果林晧然此次倒台的话,只要他们这边再使一把劲,那么户部尚书的位置定然还是属于刑部左侍郎钱邦彦。
“呵呵……此事言之过早了,同饮!”钱邦彦亦是端起了刚刚满上的酒杯,老脸笑出很多褶纹、露出仅剩的几颗牙齿谦虚地道。
这……
张宪臣看着这二个人已经庆祝上了,却是暗暗地捏了一把汗。
由于他是户科给事中的缘故,对户部的事务亦是一直钻研,同时如同一头猎犬般,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户部的人和所做的事。
只是凭良心来看,虽然林晧然在户部尚书任上两个月,但其表现出来的能力早已经超过了前任户部尚书严讷,甚至没有几个户部尚书能够跟他比肩的。
不论是管理户部的人事,还是处理户部事务的能力,亦或者是他提出惊为天人的刁民册,都证明林晧然是大明最合适的户部尚书。
虽然他知道户部面对着这个大难题,林晧然怕是逃不过皇上的一顿训斥,但因此而换上钱邦彦,他觉得这样对林晧然颇为不公平。
且不说林晧然如何的优秀,单是换上这个已经年近七旬的苏州同乡,他并不以为这个老货能够应付得了户部那摊子的事。
不过他亦是清楚这个朝堂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言,如果真有机会让钱邦彦取代林晧然,他们这边定然是不遗余力地去做。
“张大人,你最近可得好好地盯着林若愚,只要他做出什么不当之举,你就……狠狠地参他一本!来,喝掉这杯!”徐璠又是举着酒杯道。
张宪臣急忙端起酒杯,跟着好酒量的徐璠又是饮了酒,知道他已然是对付林晧然的那把刀了。
徐璠一想着林晧然要倒霉,心里头却是没有由头的痛快,拍着弟弟徐瑛的肩膀道:“徐瑛,到了京城,便是哥哥的地头,以后哥哥照着你!”
“是,以前还请哥哥多加关照!”徐瑛听到这个明显的大话,脸上却如沐春风般地回应道。
这顿酒桌的气氛还是不错,酒足饭饱便各自离去。
徐瑛倒是更懂礼数一般,亲自将钱邦彦和张宪臣送到了门外,还说过些天便上门造访,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实质上,他不仅长相更像徐阶,气质方面亦是更为相似。跟着从小失去母爱的徐璠不同,他的母亲出身官宦之家,舅爷更是官至南京兵部尚书。
徐璠喝得有些多,走起路来显得摇摇晃晃的,眼睛只能是半眠着,这个时候只想回去找一张床好好地睡上一觉。
等他回到自己所属的院子前,看到自己最得力的赵管事正守在院门前,便是好奇地询问道:“什么事?”
“大公子,咱们从老家过来的丝绸和棉布等货物今天都已经顺利到了通州码头!”赵管事迎上前扶了一把徐璠,当即欣喜地汇报道。
徐璠知道货物是跟随自己的弟弟到京,则是进行询问道:“下个月便是七夕节,果脯和糖都运过来了吧?”
“都已经运到了通州码头,此次顺利过来了三大车呢!”管事对于此事路途顺畅颇为满意,则是高兴地汇报道。
徐璠挥了挥手,朝着院门走去道:“你明日前去再仔细清点好货物,然后运到各间店铺,这一次定要好好地赚一笔!”
“是!”管事朝着徐璠的背影,则是恭敬地施予一礼道。
徐潘这些年一直闲着,但小日子过得同样不算差,让他津津乐道的是京城的几间铺子。在他的打理之下,虽然不能说日进万金,但亦算是收入不俗。
现在从松江运过来的货物顺利到来,令到他知道此次的利润会十分可观。
徐璠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院门,正是想着朝着西厢房走过去,相对着他那位明媒正娶的正妻,他更喜欢第四房妾室。
“相公!”季天孙却从庭院中迎了上来,显得彬彬有礼地施礼道。
徐璠听着自己的妻子出现,显得有些不耐烦地道:“什么事?”
在季天孙刚刚施礼完毕,身后则是出现一个年芳十八的妙龄少女,生得很是水灵,有着江南女子的秀气,对着徐璠进行施礼道:“见过爹爹!”
“你怎么来京城了?”徐璠看着女儿出现,亦是不由得微微地蹙起眉头道。
他有几门妾室,生得十一子八女,可谓是儿女满堂。虽然他在京城为官,但家里的产业同样需要人打理,每年清明祭亦要长孙徐元春等几个徐家血脉拜祭,故而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儿女都一直留在松江。
只是这个女儿早已经嫁到了严嵩的孙子作了妾室,现在却突然来到京城,当即让到他感到一阵意外和蹊跷。
第1775章 内库之殇
“爹,女儿是随二叔一起上京的,我想……”
子女多的家庭难免不会得不到那么多的疼爱,身穿蓝裙的年轻女子正想要说明前来京城的缘由,结果徐璠却已经用力地挥了挥手。
他朝着西厢四房妾室那边走去,同时撂下话来道:“你看紧她,别让她在京城乱跑,回头我找爹商量下对策!”
这是他的女儿不假,但严世蕃已经被问斩,严家被抄家,她这个女儿亦是免不得受到一定程度的牵连。
他终究只是一个没有权势的太常寺少卿,面对着如此棘手的难题,亦是只能求助于自己那位权力滔天的老爹。
“是!”季天孙是一个本分的妇人,便是对着离开的徐璠进行回应道。
身穿蓝裙的年轻女子目光复杂地看着亲爹远去的背影,嘴里仿佛有着千言万语,但最终转为从心底所发出的一声叹息。
季天孙扭头望着女儿,心里头亦是感到一阵无奈,便是领着女儿回到居所。
女儿在松江老家老实地呆着便罢了,偏偏从老家跟随着二叔入京,这个事情无疑变得更加复杂,而她隐隐觉察到女儿有很重的心事。
六月的夜,显得很是漫长,这个帝都在闷热中上演着一段段故事。
西苑,万寿宫,灯火一片通明。
在早些时候,一支长灯队伍从万寿宫前往北边的一处祭坛,而如今原路返回,留守在这里的小太监和宫女亦是忙碌起来。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刚刚结束了一轮斋醮,踩着一双黑白底的道鞋回到了殿内。只是他的脸色微微泛白,整个人的状态显得很不好,偶尔还传来几声咳嗽。
忠心耿耿的黄锦一直陪伴在嘉靖身边,脸上恰到好处地露着担忧之色,虽然心里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第一时间给嘉靖送来了丹药。
这丹药倒亦是有些神奇,随着这个丹药吞到肚子里,嘉靖的脸色多了一抹红润,而且整个人明显多了一些精气神。
“今日可有什么重要的奏疏吗?”
嘉靖选择靠在软塌上,却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道。
黄锦则是望向了身后的陈洪和冯保,二人负责着奏疏分类的事务,陈洪当即进行回应道:“回禀主子,这里有三道比较重要的奏疏!”
嘉靖的病情虽然没有进一步恶化,但却没有好转,故而精力已经不比从前,却是靠在软塌上淡淡地吐出一个字道:“念!”
“是!”陈洪恭敬地回了一声,却是扭头望向了旁边站着的冯保。
陈洪的资历虽然比冯保更深,但文化水平上却不及冯保,偏偏很多文臣都喜欢在奏疏上卖弄学识。如果仅仅是看还行,但有些生僻字根本念不出来,像这道奏疏的“极力撙莭”根本不知怎么念。
冯保一直端正自己的位置,先是对着陈洪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才打开奏疏进行朗读。他的声音虽然尖锐,但停顿得当,已然是在朗读上下了一些功夫。
黄锦则是赞许地望了一眼这个干儿子,却是没有辜负自己如此栽培于他,本身有天赋还是其次,主要是冯保一直勤奋好学。
殿中的檀香袅袅而起,角落的那些冰块有序地慢慢融化,令到这里既凉爽又芳香四溢,而且还能催人入眠。
这是一份关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宁夏巡抚王崇古的奏疏。这位宁夏巡抚率领士兵主动出关,袭扰敌人的巢穴,斩首达十四人并缴获战马六匹,已然是立下了一份战功。
却是不得不说,大明最大的敌人还是北边的蒙古,这西边只要守住有着经济价值的河西走廊即可,关外杀十几个流寇意义其实不大。
冯保将这一道奏疏念完,便是抬头望向嘉靖。
嘉靖依靠在床头,眼睛早已经闭上,似乎已经睡着了一般,整个人却没有任何的表示。
黄锦注意到这个情况,却是让冯保和陈洪不要出声,便是蹑手蹑脚地上前,准备给嘉靖盖上一张夏天的被子。
却是这时,床头却是传来一个声音道:“念!”
得,人并没有睡着。
黄锦急忙退了回来,同时给冯保递了一个眼色。
冯保亦是拿起了第二道奏疏,又是认认真真地在念了起来,只是他将奏疏的内容念完后,嘉靖仍然一声不吭地躺在软塌上。
这一次,他跟着黄锦交换了一下眼色,却选择念起第三道奏疏。
在三道奏疏依次念完,这里显得一片安静,这里的三人都不敢发生任何的声响,等候着这位不知是否睡着的皇上的指示。
伴君如伴虎,他们三个人能够脱颖而出,已然都有着一颗坚忍之心。哪怕嘉靖一直不吭声,他们亦会坚持一炷香才会离开。
过了半响,嘉靖这才悠悠地下达指示道:“按徐阁老票拟的内容批红吧!”
有了这个表态,三人当即恭谨地拱手施礼称是。
他们宦官一共设置十二监,司礼监的地位之所以最为尊贵,便是因为司礼监代皇上执管着最重要的批红权。
嘉靖的病情令到他已经没有太多的精力处理繁琐的政务,很多时候还是要依靠于徐阶,却是突然开口询问道:“内官监掌印孙隆呢?”
随着这话传出,一个老太监很快匆匆地来到了殿中,当即恭敬地跪下来道:“皇上,孙隆在此,还请吩咐!”
十二监各司其职,内官监主要掌管木、石、瓦、土、塔材、东行、西行、油漆、婚礼、火药,以及米盐库、营运库、皇坛库等。
又是过了一会,嘉靖的声音这才悠悠地传来道:“火神、王灵官祖师圣诞吉祥道场还有十余日,你安排得如何了?”
“奴才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只是……!”孙隆当即进行回话,最后显得欲言而止地道。
嘉靖最是不喜这种吞吞吐吐的奴才,却是不耐烦地沉声道:“什么事?”
“皇上,内库所剩银两已经不多,恐怕不足以操办此次的道场斋醮!”孙隆却是硬着头皮进行汇报道。
第1776章 户部之劫?
此话一出,令到殿中的气氛当即变得凝重起来。
道家的斋醮可不是请几个人跳跳大神就行,除了烧一些纸钱外,还需要各种的祭品,更为甚者还要龙涎香相伴。
这些都是需要花费着大笔的银子,哪怕内库拥有再多的银子,亦是支撑不起这日复一日的斋醮开销。
嘉靖听到是银子的事情,语气却是加重几分地道:“朕不是已经着令户部划拨十万两太仓银进入内库了吗?”
大明分为内府库和外府库,其中内承运库是存放金银之所,用于北京、南京供武臣的俸禄,亦是现在常说的“内库”。
自正统元年,内库不再负责南京供武臣的俸禄,除了需要给京城供武臣的俸禄十余万两外,其余皆作御用。
内库的钱粮主要是由每年的漕粮折银所得,另外则是收入波动比较大的抄没犯官的赃银,最后则是“损公肥私”的提取太仓银、太仆寺银和光禄寺银等。
正是如此,内库已经成为了皇上的私人财库,主要是操办着皇上的事情。
现如今,内库的银两又是挥霍一空,嘉靖亦是打起了太仓银的主意,着令户部拨十万两太仓银进入内库。
如果遇到刚直的臣子,对着嘉靖这种“损公肥私”的行为,恐怕是要据理力争一番。
只是当朝的嘉靖帝从来都不是讲道理的主,由于他是牢牢地掌握着人事权,敢跟他叫板的官员通常都是被削籍,甚至会砍掉官员的脑袋。
嘉靖做的何止是“损公肥私”,实质已经将朝廷的收入为己所用。
从修建北京外城到兴建承天宫殿,再到每年各种不计其数的道家建筑,以及正在酝酿中的显陵殿,其工程的开支已经是远胜于前面的一众皇帝。
现在令户部调十万两大仓银进入内库,这不过是一个常规操作罢了。
“皇上,今日奴才前去户部,但户部说太仓当下已经无银,让奴才再宽限几日!奴才亦说了,这火神、王灵官祖师圣诞吉祥道场的斋醮可耽搁不得,但他们说日子还有十几日,户部却是不肯拨银,还有……”跪在地上的孙隆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抖落而出地道。
嘉靖的脸色不由得一沉,他知道户部这些年不容易,但亦不喜欢这种态度,却是当即怒声地道:“说!”
“小的悄悄地打听,户部左侍郎马森准备押送军饷前往大同,户部……户部分明可以先将银子划拨给我们,军饷可以延后的!”孙隆轻声地埋怨道。
这……
站在旁边的陈洪扭头望向跪在地上的孙隆,很是确定林晧然是刨了这货家里的祖坟了。
且不说离斋醮还有十几天,人家户部只说延后几日,结果这货将军饷的事情捅出来,其心当诛。如果因为军饷延发而发生兵变,这货就该千刀万剐。
陈洪一咬牙,却是选择站出来道:“皇上,孙隆此话怕是言过其实,户部选择押送军饷前往大同,此举恐是另有远谋!”
“天大地大皇上最大,什么远谋能比皇上的事重要?”孙隆跟陈洪昔日便有过节,这个时候便是反驳道。
站在旁边的黄锦看着这一幕,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只是二人的争执没能继续下去,嘉靖又是抛出了他的经典之言道:“云在青天,水在瓶!孙隆,你且给户部多几日,若是误了朕的事,那么就让朕滚蛋!”
“是!”孙隆当即兴奋地点头道。
陈洪的心里其实是有意暗中帮一把林晧然,让到他不要栽在这十万两上。只是孙隆这么一搅和,皇上的心意已决,亦是只希望林晧然自求多福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里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徐阶刚才陪着皇上一起参加了斋醮,此时已经换下衣服准备睡觉,当得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浮现了意外之喜。
他原本林晧然办不成这个事情,皇上亦不会过度责怪林晧然。毕竟大明的财政问题早已经摆在这里,夏粮运到京又需要时间,短期筹不足十万两亦是情有可原。
只是偏偏地,孙隆将林晧然将银两优先于大同兵饷的事情捅了出来,从而激怒了当今皇上。
吴山今晚亦是轮值于西苑,虽然参加完斋醮归来,但由于负责编修《承天大志》的缘故,亦是挑着灯翻阅着一些资料。
外面的夏虫一直在鸣叫,在突然间静止的时候,便知道出现了访客,却是有人从门缝上塞进了一个信件。
吴山确认了一下信件的那个标记,而在看过内容之后,却是直接将信件烧掉,同时给自己的女婿修书一封。
他亦是没有想到,因为一个太监的一个挑唆之举,令到自己的女婿再度身陷于危局中,可能会因此而丢掉户部尚书的宝座。
次日,日上三竿。
徐璠在妾室柳氏的床上醒来,显得心满意足地伸展着四肢,听到动静的柳氏则是领着侍女进来为着他洗漱和穿衣。
徐璠虽然是太常寺少卿,但太常寺其实就是一个闲散的衙门,哪怕他一天不露面,亦不会有事务会找上他。
倒不是他要子凭父贵,而是像他这类的官员其实不少,很多官员都是下午才到衙门露一下脸,甚至干脆几天不去一趟衙门亦是常有之事。
在吃过饭,徐璠慢吞吞地朝着前院走去,准备乘坐轿子前往太常寺衙门,然后到西苑找老爹说一说女儿的事情。
正当他想要钻进轿子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踉跄的脚步声,一个家仆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道:“大公子,不好了,咱们的货在崇文门被拦了下来!”
徐璠陡然变色,当即恶狠狠地询问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连老子的货都敢拦,难道是不要命了吗?”
成化年间开始,朝廷在崇文门正式设立税关,从这里向入城的货物都需要缴纳商税。
只是这是对一般商人所征的税,他可是当朝首辅的大公子,堂堂正四品太常寺卿少卿,哪个不开眼的税官敢征收他货物的商税?
“他……他说他是户部云南司主事海瑞!”家仆刚刚进门的时候摔了一跤,这时便是哭丧着脸地汇报道。
第1777章 税官海瑞
“海瑞?就是那个当年捆胡宗宪儿子的淳安知县?”徐璠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便是联想到这么一号人道。
仆人急忙重重地点头,又是哭丧着脸进行添油加醋地道:“赵管事已经向他亮出大公子您的身份,但那个海瑞就是油盐不进,非要征收我们十五税一的商税!”
这……
周围的家奴听着竟然有如此不长眼的税官,脸上亦是出现了异样的表情,却是纷纷扭头望向了徐璠。
“一个小小的举人户部主事竟胆敢征收老子的商税,当真是不想活了!”徐璠自然不会将小小的海瑞放在眼里,当即火冒三丈地怒声道。
仆人忙着配合地点头,在旁边继续煽风点火地道:“就是,这个海瑞简直就是反了天,都不晓得自己有几斤几两,竟然连公子的面子都不卖!”
“到崇文门!”徐璠想着海瑞如此不给面子,竟然还胆敢向自己那一大批货物征收十五税一的商税,便是气呼呼地钻进轿子道。
几个恶奴当即跟上,从小时雍坊朝着东边的崇文门而去。
北京城最初修建三座南门,由于加修了外城,所以这三座南门成为内城南门。崇文门是内城靠东的南门,由此进入便是贯穿南北的崇文门直街。
元朝时期,通州城和粮仓还没有修建,故而南方的漕粮到达通州之时,再由新修的通惠河将漕粮运至崇文门东边的粮仓。
到了明朝,虽然通惠河漕运的使命已经终结,通州城成为京杭大运河的北端的终点,但通惠河货运的使命一直延续至今。
南方运来的货物到了通州后,再经由通惠河来到通惠河码头,通惠河码头顺理成章地成了各种商品的集散地和批发商聚集的地方。
通惠河码头的河水清滢,绿柳迎风,红花邀月,秀丽非常,而码头的商船往来不绝,货物更是堆积如山,算是京城最繁忙之处。
崇文门跟通惠河码头相邻,通惠河码头上的货物想要进入北京城(内城),这座崇文门是最便捷的一个城门。
明弘治六年,崇文门税关在此成立,成为统管北京城九门进出货物征收商税的总衙门,开始在崇文门征收货物入城的商税。
崇文门虽然没有中间那座正阳门那般威严和高贵,但这里每日车水马龙,货物络绎不绝,呈现着京城商业繁华的景象。
只是今天上午,这里的城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前面的商队停滞不前,后面的运货的马车亦是动弹不得。
“发生什么事了?前面谁家的车断了辕?”后面的一个管事看着崇文门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则是上前进行打听道。
前面一个肥胖的商贾已经打听到了情况,当即便是透露消息道:“不是货撒了拦住路,而是出了一个拦路虎。崇文门来了一个新税官,却是非要征收商税才许我们进城,前面正吵着呢!”
“这税官是马尿喝多了吧?难道不要头上的乌纱帽了不成?这能在内城做买卖的,有几个没有背景的?这么一搞不是自寻死路吗?”打听消息的主事听到情况,当即便是冷笑地道。
京城的关系户确实不少,很多商贾都能跟当朝的朝堂大佬攀上关系,甚至他们本身就是当朝大佬负责打理产业的家奴。
这崇文门的税官仅仅是一个不入流的官员,征收普通商贾或百姓的货物还成,但面对他们这些关系户历来都是乖乖地放行。
此事就像一个守城士兵向当地的长官要进城费,既是荒谬又是不知死活。
亦是这个原因,哪怕通惠河码头的货物堆积如山,崇文门车水马龙,很多贵重的商品都是从这个门进入内城,但崇文门一年的商税收入亦是只有区区万两银子。
阳光高悬于空,崇文门前的货车正处于烈日之下。
“交不得商税,入不得此门!”
在崇文门前,一个身穿青色官服的小老头笔直地站在城门口,面对着黑压压运输货物的车队及一帮背景深厚的管事,宛如一头拦路虎般地朗声道。
“这个税官好气派!”
“他可不是普通的税官,正是咱们大明的海青天!”
“海青天?呃……就是那个当年吊打胡公子的海青天海瑞?”
……
围观的百姓看着这个身穿六品官服的税官竟然拦住了所有关系户的货物,显得一夫当关般地站在道中央,亦是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时至今日,他们早已经清楚地知道大明官场是什么德行,官场现在都是官官相护、媚上欺下,更多是考虑自身的利益得失。
现在看着一个如此独立独行的官员,竟然直接无视官场的陋习秉公执法,再一打听竟然是早有盛名的海青天,这才感到一阵恍然。
只是这个举动,在很多百姓或士子看来,其实还是螳臂当车。不说是小小的户部主事,哪怕是户部郎中,亦是阻挡不了这帮关系户的偷税行为。
前面的几个人不敢轻举妄动,或者是将口信送回给他们的主子,但后面却是有人不干了。
却见一个管事领着四名家奴顶着烈日上前,显得气势汹汹地质问道:“你可知我押送的是谁家的货物,难道你瞎了眼不成?”
“我不管你是谁家的家奴,既然是我在崇文门征收商税,那么谁都休想要逃税!”海瑞面对着如此赤祼祼的威胁,却是一副铁面无私地回应道。
在淳安县如此,在兴国县如此,他不会向强权低头。昔日他为知县便尽知县之责,现在他既然是崇文门的税官,那么自然是尽税官的职责。
不管是面对着什么样的强权和高官,亦是改不了他的行事准则,更改不了他跟特权阶层作斗争的态度。
管事吃得身强体肥,已经直接来到海瑞的身前,眼睛显得死死地瞪着海瑞,已然是要生吃了海瑞一般。
海瑞心怀着公理,面对着这名嚣张跋扈的管事,却是毫不畏惧地跟着他对视,在气势上已然强于对方一大截。
管事终究只是一个狐假虎威的家奴,少了那种一往无前的气概,却是被迫亮出杀手锏地道:“我家老爷乃当朝大理寺卿张守直!”
咦?
围观的百姓和普通商人听到这个管事有如此大的来头,亦是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亦是难怪人家如此的嚣张。
不说张氏本就是顺天府的名门望族,这张守直是当朝正三品的大理寺卿,已然是朝廷的实权派官员,昔日严世蕃被斩便有他的一份功劳。
海瑞的眼皮都不眨一下,却是冷冷地回应道:“那就让张寺卿过来跟本官理论一番,他的货物为何不用缴纳商税?”
这……
围观的百姓和普通商人看着海瑞如此的强硬,虽然心里是为这个海青天暗暗叫好,但亦是担心起这个海青天的乌纱帽了。
一个举人出身的户部主事竟然敢如此叫板堂堂的大理寺卿,怕是用不着几日,便是重新被发配到地方了。
“当真是敬酒不喝喝罚酒!”管事本就没有将海瑞这个小小的户部主事放在眼里,这个时候更是火冒三丈,却是恼羞成怒地指着海瑞的鼻梁道:“不过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还能反了不成?给老子往死里揍,让他长长教训,知道我张家的路不是他能挡得了的!”
海瑞看着几个恶奴上前,眼睛当即瞪起道:“你敢!”
“保护大人!”后面的一帮衙差和兵卒看着四名家奴已经扑向海瑞,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衙差却是急忙大喝一声道。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家奴已然扑到了海瑞的面前,一个拳头重重地击在了海瑞的鼻梁上,顿时了一股鲜血飞溅。
这……
围观的百姓看着张家的家奴如此的嚣张,虽然很是愤怒,但更多还是一种深深的无奈,这便是朝廷大佬家奴常见的做法,亦是为何这个税关形同虚设的原因。
海瑞捂着鼻梁退了两步,但眼睛没有丝毫的害怕,却是指着这帮恶奴一本正经地道:“胆敢袭击朝廷命官!来人,将这帮恶人给本官通通拿下!”
后面的一帮衙差已经上前,却是将这区区的五个人给围住了。
“我家老爷乃当朝大理寺卿,我看谁敢碰我等试一试!”管事看着衙差上前,则是亮明身份大声地威胁道。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衙差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显得冷冷地警告道:“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受擒,别说你仅是一介家奴,哪怕是张大人亦是承不起这个冒犯朝廷命官的重责吧?”
“你不是税关的?”管事的看着衙差面生,当即觉察到异样地询问道。
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衙差轻轻地点头,带着骄傲劲地回应道:“不错,我们是归属户部衙门的!”
今日在这里的衙差不仅有原税关的人,而且还有一帮从户部衙门跟过来的衙差,而满脸络腮胡子的衙差正是户部衙门的小头目。
“你……”管事是个聪明人,已然是产生了一种联想,却是若有所思地道。
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衙差并不打算跟他多费口舌,却是大手一挥,几名衙差当即上前,一把将五个闹事的家奴通通地抓了起来。
“将他们押下去关起来,容后本官再行处置!”海瑞抹掉鼻梁流出的鼻血,显得刚正无私地吩咐道。
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衙差恭敬地应了一声,当即将人押了下去。
“竟然连张大人的家奴都敢抓啊!”
围观的百姓和普通商人看着海瑞如此的给力,眼睛不由得微微地瞪了起来,心里亦是纷纷进行了叫好。
海瑞面对着观望的商贾和管事,再度朗声地说道:“本官在此再重申一次!交不得商税,入不得此门!”
同样的话,但此刻却是更具份量,令到在场的人不敢再看笑话。起码这个户部云南司主事跟着以往媚上欺下的税官是截然不同,他是实打实在这里征收商税的,却不畏惧任何的强权。
“这事怕不简单啊!”
“不错,海瑞后面恐怕还有人!”
“连张大人的面子都敢不卖,怕是那一位了!”
……
这里已然有着一帮人在这里围观,当看着事态如此发展,出于对朝堂的了解,他们亦是看出了一点猫腻。
海瑞自然是不足为惧,但他竟然胆敢对张守直的家奴动手,背后定然还有人撑腰。答案亦是呼之欲出,林晧然是当朝的户部尚书,背后不仅有着当朝次辅吴山,而且还有着一众的门生故属。
现在为了一点税银,真的跟林晧然撕破脸的话,已然是得不偿失。最为重要的是,他们在这个事情上本就不占理。
很多消息灵通的人心里都明白,林晧然之所以要这么做,其实亦是给当今圣上给逼的。
毕竟皇上突然狮子大开口要十万两白银,为了筹足这笔银子,林晧然选择在崇文门严加征收商税,实则亦算是一个无奈之举。
正是这时,一个声音突然间响起道:“我李家秉公守法,自然是要纳税进城,还请海大人查验这些货物吧!”
“这人是谁啊?”
“面生得紧,不认得!”
“这位可不得了,当朝李阁老的五公子李茂业!”
……
围观的百姓看着有人如此表态,则是纷纷地议论了起来,在得知这位竟然有如此来头,亦是不由得暗暗地称颂。
海瑞却是不管李茂业什么身份,看着对方如此配合征税,便是大手一挥,当即按着户部所制定的征税新标准进行征收商税。
这崇文门的商税有着很大的潜力,毕竟京城住着最有权势和最富有的人,他们的消费能力已然是极为恐怖。
只要能够实行正常征税,绝对不会一年仅有区区的一万两,不说要翻上一百倍,这征收二、三十万银还是能够达到的。
最为重要的是,海瑞无疑是整个大明最好的税官。在母亲当天买两斤猪肉便能够传遍整个浙江,荣升京官只能忍痛跟家人分居,已然是有着一个深入骨髓的官员操守。
第1778章 三步一算
崇文门所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事情。而那些商人历来都是盘剥的对象,看着那么朝廷大佬的店铺同样要交税,心里头更多还是叫好。
事情首当其冲的是大理寺卿张守直,由于本身就是京城人士的缘故,令到他比一般的大理寺卿更具权势。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今日的家奴惹出了这等事情。实质上,那个管事亦不是什么家奴,而是他正室的堂弟。
大理寺卿衙门,正堂签押房内。
张守直已经年过五旬,由于有蒙古人血统的缘故,脸上的胡子比高拱亦是不逞多让,不过举手投足间亦是有着儒雅的气度。
面对前来哭诉的妻子,张守直作为官场的老油条,却是一眼窥破玄机地道:“你当真以为是那个户部主事海瑞在崇文门在征税?真正在崇文门征税的人是户部尚书林若愚!”
“他……他户部尚书亦不能这么霸道吧?”张夫人是张守直的第三任妻子,正是处于成熟妇人的好年纪,却是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泪地道。
张守直沉着声音地反问道:“人家怎么霸道了?谁规定咱们家的货不用在崇文门缴纳商税了?”
“这么多年不都是不用缴吗?那……那你先将张田给捞出来,咱们卖给他一个面子!”张夫人自知理亏,便是抹掉眼泪做出让步地道。
张守直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捞不了!你的好弟弟这次是袭击朝廷命官,若是我这个时候还不知进退去捞人,不说是自取其辱,恐怕你相公的仕途便至此为止了!”
“他林若愚哪来这么大能耐?”张夫人停止了哭诉,显得不可思议地瞪起眼睛道。
张守直自嘲地笑道:“若是他没有这么大的能耐,便不会胆敢在崇文门大张旗鼓地收关税,而大家亦不会都乖乖地交税进城!”
崇文门税关的问题由来已久,并不是没有户部尚书打过崇文门商税的主意。只是崇文门的利益牵扯甚广,从公卿到勋贵都牵涉其中,令到历届户部尚书都是投鼠忌器。
这个历届户部尚书不敢或不能解决的崇文门弊病,林晧然偏偏一改前任的做法,已然是要对这个弊病对症下药。
他用颇有清名的海瑞坐镇于崇文门,各方势力面对着林晧然这个强势的举动,却是纷纷选择向林晧然进行了妥协。
“大家这么怕他?”张氏本是京城的大家闺秀,在意识到各方大佬的态度确实是妥协,嘴巴微微地张开来道。
张守直轻叹一声,却是朝着西苑的方向望过去道:“现在朝堂不怕他的人已经不多了,敢于跟他叫板的,亦是只有那一位了吧!”
西苑,无逸殿值房,铜炉中的檀香袅袅而起。
“爹,林若愚此次当真犯了众怒,咱们得好好地收拾他一顿!”徐璠匆匆地走进首辅值房,看到老爹便是愤恨地提议道。
他原本想要前去“欺压”海瑞,得知张守直的家奴竟然下了狱,看着李公子等人已经老实地缴税进城,却是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而是选择改道来到老爹这里。
在意识到海瑞背后站的是林晧然后,他自知没有跟林晧然直接叫板的能力,亦是希望自己这位权倾朝野的老爹借此良机收拾那个小子。
崇文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消息亦是早已经传到了徐阶的耳中。
身穿蠎炮的徐阶正在处理着奏疏,得知自己这个儿子到来,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了一下,语气带着少许的不满道:“你看到他林若愚犯了众怒,难道就没看到其他?”
“还有什么?”徐璠杀气腾腾地进行,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愣地道。
徐阶手持着毛笔在字条上写着字,头亦不抬地回应道:“林若愚借了皇上之威,谁敢跟他叫板,便是自守死路!”
“他怎么借皇上之威?”徐璠原本是想要过来怂恿老爹出手,听到这话不由得更加困惑地询问道。
徐阶将一份奏疏票拟完毕,这才抬起头淡淡地点拨道:“咱们都知道林晧然目前遇上了十万两的难题,现在他选择在崇文门强硬征收商税,算是替皇上征税筹银,你可明白其中的玄机?”
事情确实是如此。若是没有皇上强令户部拨十万大仓银到内仓,那么林晧然在崇文门强硬征税便是个人的行为,但现在已然是多了替皇上筹银的旗号。
现在谁胆敢在这个事情上跟他叫板,那么此举不仅是跟他户部尚书林晧然过不去,更是无视于皇上的权威。
铜炉中的檀香已经烧尽,只是整个房间仍然充斥着芳香。
徐璠原本是抱着战意而来,但现实总是这般令他心灰意冷,虽然他一直都知道林晧然的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但还是忍不住震惊地询问道:“爹,你说此次又是那小子的布局和算计?”
“是,亦不是!”徐阶又是翻开一本奏疏,如同局外人般地分析道:“户部太仓无银是事实,他想要筹钱的法子并不多,在崇文门征收商税亦算是一个无奈之举!现在巧妙地将两个事情凑到一起,倒是给了他更强的底气,亦是没有人胆敢抗税!”
“如此说来,怕是这小子早有图谋了,当真不怪乎现在大家都说林若愚是‘三步一算’了!”徐璠倾向于这一切都是林晧然的布局和算计,显得心生敬畏地道。
徐阶虽然表面很平静,但看着林晧然如此的布局和算计,心里亦是波涛汹涌,却是一本正经地叮嘱道:“我知道你有一大批货要进城,但该缴还是得缴,别……被那小子借此算计上了!”
“孩儿遵命!”徐璠已经不敢再心疼那点银子,便是郑重地点头应承下来,旋即充满疑惑地求教道:“爹,虽然这崇文门的税关颇有油水,但哪怕他林若愚真的谁家的面子都不卖,这几天亦是不可能一下子征收十万两吧?”
第1779章 如何破局?
时近中午,外面多了一些动静,有人已经陆续前去享用午饭了。
徐阶显得欣赏地望了一眼徐璠,伸手端起茶盏轻轻地点头道:“崇文门的税收一年若是能有十万两,这都已经算是林若愚的一桩功绩,这短短数日自然是征收不足十万两!”
事实亦是如此,崇文门税收的盘子就那么大,不是一朝一夕变能够达成。哪怕林晧然化身为林扒皮,亦是不可能在短短的几天的时间里,便能从进城的商贾中榨取十万两白银。
“爹,若是拿不出皇上要的十万两银子,那……那他林若愚亦是无法向皇上交差,他的乌纱帽还是不保啊!”徐璠知道皇上此次早已经抛出话来,不由得更加疑惑地询问道。
徐阶默默地喝了一口参茶,顺着那个苦味劲,亦是蹙起了眉头。
他心知确实是如儿子所言,这能否筹足十万两银子交给皇上才是事情的关键。虽然他知道如此精于谋算的林晧然必定还有后招,不然林晧然不会明知道已经“无力回天”的前提下,却仍然选择在崇文门强硬征收商税得罪如此多的朝堂大佬。
偏偏地,他亦是想不透林晧然会如何破局,会用什么方法筹集那十万两白银,甚至他现在仍然觉得这个难题无解。
徐阶正想要轻轻地摇头承认自己看不透林晧然的真正用意之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从外面匆匆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司值郎兼翰林院编修张四维,晋党未来当之无愧的党魁。
“师相,见过徐少卿!”张四维从外面匆匆地走进来,先是对着徐阶打了招呼,旋即又向徐璠恭敬地施礼道。
徐阶虽然知道这个弟子不甚精明,但很是满意于张四维尊师重道的态度,便是温和地主动询问道:“子维,不知发生什么事了?”
张四维看了一眼徐璠,便是没有避讳地直接回应道:“师相,弟子刚刚得知:户部正在整理内城商铺的名册,听闻户部准备要求这些店铺预付半年的崇文门入城商税!”
寅吃卯粮?
徐璠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当即便想到林晧然所运用的策略,但显得极度不屑地道:“这城中的店铺背后都是有背景的大佬,哪能任由他户部这般恣意妄为,哪家会将半年的税款预支给他林晧然?”
“下官只是从户部那边得知这个消息,但最终成效如何,下官亦是不得而知!”张四维显得尴尬地进行回应道。
虽然他出身于商贾之家,但从小被家人督促着专心于读书,并不懂得这经商之道。对于那些商人会如此选择,他心里亦是拿捏不准。
当下匆匆进来,亦是感到这个事情有些异常,所以第一时间汇报给老师。
徐阶却是愣了一下,旋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此次不是预支给他林晧然,是预支给户部,是……预支给皇上!”
当最后两个字吐出来的时候,整个房间当即变得一阵安静。
如果仅仅是前者,那么自然不是那般的必然。只是涉及到当今圣上,特别当今圣上的独断专行的皇上,这里的份量已然又变得不同了。
徐璠的嘴巴微微地张了张,最后若有所悟地道:“他……如何借皇上的势啊!”
招数明明如此的不新鲜,但现在放在这里,却是这般的神奇。借着皇上的势,让到大家乖乖地交商税,还是借着皇上的势,令到大家乖乖地交上半年的税。
“林尚书曾经担任过顺天府尹,这些商家怕是多少卖他一些面子!若是他们不配合的话,我觉得林晧然可能会找他们麻烦,最终怕还是交的人比较多!”张四维犹豫了一下,显得发表自己的看法道。
“应该是这样了,还是交的人比较多!”徐璠听着张四维的分析,亦是轻轻地点头道。
原本他还觉得今天的天气很热,但此刻背脊却是阵阵发凉,发现当下的大明官场还真不是他这种级别的人能够生存的。
一个在昨天还是觉得无解的难题,认为林晧然此次是在劫难逃,结果林晧然仅仅用了一个户部主事在崇文门征税,所有的事情毅然就迎刃而解了。
不说人家的布局和谋算,单是人家这一个精明劲,已然是他拍马亦是赶不上了。
徐阶顿时又是生起了一份苍老的感觉,却是苦涩地道:“该交的税就交,该预交的税也一分不少地给人家!”
“爹,你难道就任那小子这般……这般得意吗?”徐璠自知不是林晧然的对手,却是希冀地望着老爹道。
徐阶是一个有城府的人,却是轻轻地挥手道:“事情你不要过问,你以后少掺和进来,回去安分地呆在太常卿吧!”
其实他未尝不想好好地培养儿子,只是儿子却是烂泥扶不上墙。现在有着林晧然这般妖孽人物出现,以着儿子这种智商,只会拖累于自己的布局和谋算。
在海瑞坐镇于崇文门强硬征收商税之时,户部这边亦是没有闲着。
从顺天府那里拿到内城商铺的册子后,户部的官员和衙差则是开始挨家进行造访。虽然这里不乏无赖之人,但当户部揪着一家有问题的店铺进行查封后,很多商铺则是乖乖地送钱了。
事情能够这么顺利,固然有着户部的铁腕手段和借皇上之威的缘故,但在林晧然主政顺天府期间,同样得到了很多商贾的认可,他们亦是纷纷主动送来了银两。
特别是城北鼓楼一带的商贾,在得知林晧然在崇文门一视同仁地征收商税之时,亦是很乐意于地给户部送来了半年的税费。
林晧然其实亦是厚道的,许以他们的商铺会得到户部保护的承诺,不会让他们的商铺被某些朝堂大佬进行强买强卖。
仅仅三天的时候,户部通过预收崇文门商税的办法,很快便已经筹集到了六万多两,离目标十万两已经很近了。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林晧然则顺利地避过这一场浩劫,继续稳坐在他户部尚书的宝座之上,只是东边飘来了一团乌云。
第1780章 林雷公和海青天
户部顺利地向内城商户征收到大笔的税银,林晧然所遇到的难题自然是迎刃而解,外界亦是由幸灾乐祸转而惊叹。
“本以为林若愚变不出钱来,谁曾想……”
“若是论到聪明才智,当今大明还真没几个人能与之相比的!”
“这崇文门征税简直是神来之笔,当真是三步一算林若愚啊!”
……
消息从大明官场传向京城士子和百姓的耳中,在看到林晧然此次的种种举动后,对林晧然似乎又有了新的认识,而“三步一算”之名已然是名动京城。
其实在普通百姓的心里震动并不大,倒是有见识的官员或士子才能更深切地体会到林晧然的谋略,在危机来临时的智慧。
明明是一场严重的危机,但在林晧然巧妙的运用之下,却是将崇文门征税的顽疾给解决了。不仅在此次危机中化险为夷,而且还得到了一个不大的政绩。
亦是如此,大家对林晧然“三步一算”的新标签,已然是选择了默许的态度。
不过在这个风波之中,却还有另一个人声名鹊起。
“海门神当真是无愧其名!”
“迄今为止,还请是愣是不能一人通容!”
“你们恐怕不知,多少人到海门神家里送银子或者是恐吓,结果无一不是吃了闭门羹!”
……
京城的“闲人”不少,加上京城百姓普遍有更强的侦察性,所以很多事情总是能够第一时间传出来,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虽然在担任淳安知县期间,海瑞已经在江浙博得了亮响的“海青天”之名,只是京城百姓有着他们与生俱来的的高傲。
哪怕当年林晧然以“林雷公”的强者之姿重归京城,很多人都不知晓“林雷公”的名头,更是不知道林晧然主政雷州和广州期间所发生的事情。
海瑞自然亦是如此,京城很多人都只将海瑞当成普通的户部主事。只是这一次,他们不得不对海瑞刮目相看,海瑞向他们展现了“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一面。
京城百姓在看到海瑞刚直和清廉的一面后,昔日的“海笔架”和“海青天”的事迹迅速在京城传颂,海门神亦是成为了“海青天”。
特别很多士子和百姓得知海瑞仅是在外城租下一间便宜的破房子居住之时,心里更是膜拜不矣,为着这位清廉的官员所折服。
“老母妻儿不来京,奈何?无银矣!”
“若是大明有官如此,朝堂何以至此!”
“上有林雷公,下有海青天,此乃大明之幸也!”
……
在崇文门强硬征税的时候,海瑞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个名人,却是被京城的诸多百姓进行称颂,亦是让京城百姓知晓大明还有一个如此清廉的官员。
六月的天气闷热,户部衙门充斥着喜庆的气氛。
户部已然是成为了京城的焦点,不仅海瑞坐镇在崇文门征收商税,而且很多户部官员和衙差亦是纷纷出动,一笔笔的税银被送回了太仓。
虽然他们做事比较辛苦,但帮着户部度过此次的财政危机,而且还打通了一条新的财路,他们还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林晧然虽是谋划好了这一切,直到现在眼看十万两就要筹集完成,心里这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正是慢悠悠地喝着茶水。
“师兄,你此次找海青天到崇文门征税,还真是找对了人!”杨富田坐在林晧然的对面,对着林晧然竖起大拇指地道:
“咱们这个老乡虽然脾气古怪,但论到官员操守,咱们二人其实都比不过!”林晧然看到海瑞如此给力,亦是沾沾自喜地道。
虽然他制定的应对之策没有问题,但能否顺利地实行,亦是要看执行人的品德和能耐。
如果执行人是贪婪的官员,则很容易被金钱所攻破;如果执行人是爱慕权力的官员,则很可能害怕得罪那些大佬而放行。
庆幸的是,海瑞这两方面都不沾,愣着化身成为“海门神”,坐镇在崇文门铁面无私地征收着往来货物的商税,将偷税的漏子直接狠狠地堵上。
“确实如此,海瑞可以说是为我们大明官员树立了一个模范,只是可惜他……。”杨富田点头认可,却是轻轻地摇头道。
林晧然端起冒着热气的茶盏,显得疑惑地抬头询问道:“可惜什么?”
“海瑞只是举人出身,如果他是进士那就好了!”杨富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抬头望着林晧然惋惜地说道。
在大明当下的政治生态中,举人能够出任六部主事,这已然是一个天花板了。接下来海瑞想要再进一步,已然是千难万难,更别说是身居重职了。
虽然海瑞在此次表现出色,但由于其举人出身的缘故,将来几乎没有被委以重任的可能性。
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水,却是半开玩笑地道:“我倒觉得不是进士反倒是好事!如果当年他真中得进士,你说咱们是不是要……打压一下他呢?”
“打击他?这是为何?”杨富田显得一阵茫然,只是看到林晧然脸上的狡黠,当即反应过来地笑道:“呵呵……若是他中得进士,那么当年他便已经拜在徐阁老门下,咱们跟他还真得划清界线!”
可谓是造化弄人,海瑞参加的最后一次会试,便是嘉靖三十二年徐阶所主持的会试。海瑞当年并没有被徐阶选中,而他旋即选择到吏部衙门报备,以举人的身份直接进入大明官场。
林晧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收起了那一份玩笑之心,显得认真地说道:“或许海瑞当年不中进士才是最好的结果。正是因为他是举人出身,所以他并没有像其他进士官那么大的权力**,可以全心全意地为百姓谋福祉!”
“若是有机会的话,我希望师兄将来能够帮他一把,海瑞当为我们大明官员的典范人物!”杨富田认真地提出请求地道。
二人正说着话,身穿九品官服的户部司务厅司务何嵩闯了进来,却是哭丧着道:“正堂大人,不好了!”
林晧然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杨富田着急地询问道:“何嵩,你不是协助海主事在崇文门征税吗?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内监司的太监强行要运货进城,主事大人要求他们缴税,结果不知怎么的……双方就打起来了!”何嵩当即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说了一遍道。
杨富田得知海瑞竟然跟内监司的太监起的冲突,却是不由得惊恐地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崇文门能够强硬征税,主要还是巧妙借用了皇上的权威。只是海瑞的过度强硬反倒是办了坏事,这内监司负责的是宫里的采购,理应是不用向税关交税的。
偏偏地,海瑞不仅没有让内监司从崇文门通过,而且还带着税关的衙差跟内监司起了冲突,这个事情当即变得棘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