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5章 苏州
相对比于京城的暗涛汹涌,江南的三月则是显得春光明媚。
宋时有云:天上天堂,地下苏杭。其实现在苏州已经超过杭州,苏州以实缴春夏税粮二百五十万二千九百石冠绝天下州府,苏州丝绸等手工业处于全国领先水平,苏杭织造局驻苏州城。
时人有云:繁而不华汉川口,华而不繁广陵阜,人间都会最繁华,除是京师吴下有。
苏州府归属于南直隶,故而情况跟顺天府有些类似,并不受三司衙门约束。又因应天巡抚衙门设立于此,却是有效地遏制社会不公的现象,维持着地方的政治清明。
苏州城有八门,周长四十七里,位于京城大运河的东侧,其中城西阊门又称天下大码头,城外便已经是一片繁华的街区。
由于无数的货物经由这里装卸,所以这里毗邻城门的码头显得很是忙碌,一座能够停泊大船的码头更是价值万金。
“你们都听好了!手上的货物全部放下,所有人都站到边上!”
管事帮着一帮手下急匆匆来到码头中,对着正在忙着装卸货物的商人和力夫进行喝止,并指挥着手下清理码头挡道的货物。
“何管事,你这是做甚?我还得赶着将货物往南京送去呢!”一个正处于阳光暴晒下的商人眯眼望向何管家,当即便是抱怨道。
何管家却是板着脸,对着在场的所有商人拱手道:“诸位,今日我何某人冒犯了!不过这是我家码头早已经订下的规矩,一旦大东家在此下船,码头则暂停使用!”
“你家大东家是谁啊?用得着摆这么大的谱吗?”另一个胖商人却是起哄道。
何管事的脸色微寒,望向那个胖商人道:“刘掌柜,我家大东家不是你能议论的人物!如果今后还想从我家码头装卸货物,你最好还是闭上嘴巴!”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好奇嘛!好,好,我现在就闭嘴……闭嘴!”那个商人看着何管事是从来没有过的严肃,忙不迭地道歉道。
众商人看着何管家这般做派,深知来人的身份定是非同小可。
那个胖商人吃了腻,却是私底下对着旁人疑惑地道:“我记得这码头是苏州城冯家的产业,他家大东家不是冯员外吗?”
“冯员外?这是去年的老黄历了,这码头给财大气粗的杭州联合钱庄看上,早已经是人家的产业!”一个矮瘦的商人显得知根知底地道。
“那这大东家是何许人也?”胖商人暗自一惊,当即好奇地询问道。
“联合钱庄是广东的联合商团所设,他们的大东家自然是联合商团的核心人员,但我亦不知是哪一位人物!”那个矮瘦的商人一脸认真地摇头道。
相对于官员关注政治消息,他们则是更关注经济层面的消息。随着广东和杭州通航,广东那边财力雄厚的联合商团悄然进军江南,而这联合钱庄便是联合商团的财力表现。
大约半柱香时间,一艘豪华的楼船由运河南下,徐徐地停泊在这个空荡荡的码头处。
周围的商人远远地站在边上,却是不免好奇地打量着这一艘豪华的楼船。却见有一众如狼似虎的护卫从楼船下来,前面是刀斧手,而后面则是手持燧发枪的火铳手,身上显得杀气腾腾。
众商人和随从看着这个架势,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他们商人的地位历来低下,哪怕是苏州的巨富,亦是不搞出这等排场,当今是不怕被那些贪婪的官员惦记啊!
画风突变,一帮姿色各异的众侍女从楼船款款走下来,每个侍女的年龄都不大,身材显得很苗条,举手投足间颇有规矩。
随着正主出现,众人的目光则是纷纷被吸引住了。
一位窈窕多姿的美妇人从楼船下来,盘着标准的妇人头饰,有着两支金钗点缀,身穿着深褐色华丽的禙子,给人一种高雅而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虽然她的脸上戴着纱巾,但光是那个挺立傲人的身段,已然是令人心猿意马,甚至是感到了窒息。
对于何管家刚刚野蛮的做法,他们已经觉得是情有可原,不说对方的身份,单是如此的国色天香,却不是他们这帮商贾能靠近的。
何管家恭敬地上前,将人迎到了那一辆恭候多时的豪华马车。
随着这帮人离开,这里的码头则是解除了禁令,但很多商人都像是被勾了魂般,目光却还是望着那辆远去的马车。
“若非亲眼所见,当真想不到世间有如何绝世的女人!”有商人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对着旁边的同伴感慨地道。
众商人纷纷点头,他们认真地进行思忖片刻,发现平生确实没有遇见过这般令人如此怦然心动的女人,更别说那份令人高不可攀的高雅气息。
一个年老的商人微微地蹙起眉头,望着众人正色地道:“如果老夫没有看错和猜错的话,这位应该是杭州花家那位花小娘子!”
苏州和杭州虽然分属南直隶和浙江两地管辖,但有着京杭大运河相连,两地的经济贸易往来频繁,故而很多层面的事情自然知晓。
所谓的花小娘子,却不是一个调戏之言。昔日花映容未嫁之时,替着花家打理生意,由于极擅于经营且令到花家的生意蒸蒸日上,亦是赢得了“花小娘子”的称号。
“咦?不是因为她是女儿身,所以给花老爷子远嫁广东,而花家就此没落吗?”有人当即疑惑地询问道。
年老的商人轻轻地点头,伸手捋着胡须道:“是的,她被嫁到了广东,现在亦是做了人……妾室!”
“呵呵……如此国色天香的商业奇才竟然肯给人作妾,你这老头分明是在这里信口雌黄!”话音刚落,当即就遭到其他人的质疑,旁边的商人亦是纷纷点头赞同。
年老的商人冷冷地望着众商人,却是语出惊人地道:“她是当朝礼部左侍郎林晧然如夫人,现在联合银号的实际掌舵人!”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
第1616章 王有寅的野望
苏州和扬州既是京杭大运河的必然之地,又毗邻于长江,两地拥有着发达的水路交通网络,可谓是天然的商品集散地。
扬州则是成也盐利败也盐利,由于扬州的商人都想着从淮盐中谋取利益,反而忽略了产业经营,致使扬州的手工业已经远远落后。
反观苏州,不仅是丝绸最大的生产基地,还有苏绣、苏雕、苏裱、苏灯、苏扇、苏锣、苏鼓、苏派建筑、苏式彩画、苏式家具、苏派盆景、苏州绎丝、苏州仿古铜器等等。
正是如此,苏州商人不仅积攒大笔的财富,且拥有着诸多的作坊,在商界所拥有的影响力却不是扬州盐商能相比拟的。
苏州城外,拙政园。
这座由原高州府通判王献臣花费十几年所建的顶级园林宅子,在其死后不久,其子便是输给了苏州的富商徐少泉,现在的王府亦变成了徐府。
广袤二百余亩,茂树曲池,胜甲吴下。这里中间是一处湖泊,很多隙地种了花圃、果树等,园有堂、楼、亭、轩等三十一景。
临湖的一个议事厅,这里既能沐浴湖面轻拂而来的春风,又能领略湖光山色,令人好不惬意,确实是一个议事的理想之所。
今日的议事厅显得有些热闹,厅中聚集了一帮身穿绫罗绸缎的富商,只是坐在首座的人并非徐少泉,而是苏州商会的会长王有寅。
王有寅出身于苏州的名门王家,先祖王逵擅经商,为明初粮长,其祖父王琬官至翰林院侍读学士,爷爷王鏊官至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
虽然他爷爷已经去世近四十年,王家并没有再出朝廷重臣,但王家在苏州城拥有着极高的声望,更是坐拥着极为丰厚的产业。
徐少泉先是观察了一下王有寅的脸色,这才对着众人微笑地拱手道:“日前,联合钱庄的掌柜再度找上了鄙人,价格已经直接调到十七两了,呵呵!”
“咱们可都说好了,一匹都不能卖给他们,不然谁就是孙子,亦别怪我施永安朝他脸上吐口水!”苏州城内的施永安当即附和道。
昆山县的顾思鼎是原首辅顾鼎臣之后,当即便是响应道:“放心好了!我那五千匹丝绸还在昆山的仓库里,一匹都没卖给他们!”
其他丝绸商看着他们如此表态,自然不会轻易倒戈,则是纷纷点头应承,或者说:“理应如此”、“共进退”云云。
“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响,不过是倒一下手,竟然赚得比我们还要多数倍!”徐少泉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显得阴阳怪气又是说道。
施永安重重地哼一声,对着在场的人朗声地道:“我派到广东香山的人可是打听得清清楚楚!他们跟佛郎机国的商人签合同,一匹……二十两!”
在说到最后的价钱时,他显得很激动地比划着二根手指,眼睛既是愤恨又是羡慕。毕竟他们这边通常的售价只是十两,而广东联合贸易行跟佛郎机人签订的竟然是每匹二十两。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跟广东那边有密切的贸易往来,广东的大笔订单令到他们完全不用担心销路问题。不过他们作为商人自然想要更大的利润,故而希望踢开联合贸易行,直接跟佛郎机人签订合同。
王有寅喝了一口茶水,显得颇为惋惜地说话道:“上次我派过去的晚了一步,且跟佛郎机的领事不相识,加之当地的官员进行了阻挠。不然老夫完全可以代表大伙签下那一份……二十万匹的签单,咱们今后便不用再受制于人了!”
此话一出,当即便有人默默地进行了换算,眼睛却是不由得瞪了起来,竟然是足足四百万两的交易额。
“我的乖乖,这帮佛郎机国究竟在哪里,他们当真是有钱,怕是比我们苏州还要富庶吧?”昆山的顾思鼎暗暗地算了一下,显得瞠目结舌地询问道。
只是注定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大家现在只知道这帮佛郎机人是人傻钱多,只要绕开联合贸易行,便能够从中攫取巨额的利润。
“呵呵……咱们现在让他们拿着合约光着急!等到他们到期交不上货,那些佛郎机人肯定不再跟他们合作,到时定然会主动联系我们安排在香山的人!”徐少华干笑几声,沉着脸幸灾乐祸地道。
“不错,咱们现在谁都不要卖,将所有丝绸都捂在手里,到时佛郎机人肯定主动找上我们!”王有寅将茶盏放下,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道。
一位许姓的员外一直在厅中的末座旁听,这时显得小心地说道:“只是各地的很多合作方现在急得要货,都已经堵到家门口了,咱们总不能老卡着他们吧?”
“他们哪是为自己要货!先前就是你们有人没有堵上,他们这头拿了货,到了码头便直接给了联合商团的人!”施永安显得气愤地责怪道。
许员外则是苦着脸说道:“是有这个情况!不过好几个都是合作了几十年的生意伙伴,且人家打陕西那边过来,总不能一点货都不给人家吧?”
“咱们不好真跟国内的丝绸商行断了生意,但你们要防止丝绸转卖给联合商团,所以你们最多只能给他们往年定额的三成!”王在寅犹豫了一下,却是微微松口地道。
许员外虽然确实太少了,但看着王在寅的态度坚定,便又是提及另一件事道:“不止如此!由于我家丝绸作坊减产,一大部分的女工没有活干,现在她们的情绪很大呢!”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们拒绝将丝绸卖给联合商团,联合商团没有得到所需的丝绸,但他们的日子其实亦不好过。
像王在寅这种巨富自然是无关紧要,但像许员外这种商户的钱银全部押在丝绸上,没有流动资金根本无力维持生产的全力运转。
“我知道现在的日子肯定没有先前滋润,亦是会出现一些麻烦事!但你们想过没有?”王有寅显得有些生气的样子,眼睛望着在场的商人正色地朗声道:“只要咱们再挺上三个月,以后海外丝绸市场便都是我们的了。咱们不要像联合贸易行那般黑心,每一匹丝绸优惠一些卖给佛郎机人,就卖……十八两,这得是多大的利润啊?”
却不得不说,这话很有渲染力。他们当即想到那个庞大的海外市场,想到每一匹丝绸的诱人的价差,很多人仿佛看到了一座座金山伫立在眼前。
甚至王有寅自己的内心都已经是激动澎湃,他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带着王家重回巅峰,成为整个大明最富有的家族。
“王会长说得好!咱们只要挺过这段时间,今后海外的丝绸利益便是我们的了!一单就是四百万两,你们说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这更赚钱的买卖,各地的合作商和女工闹事算什么?现在损失一些又算什么事?咱们要往前看,看一看很多个四百万两的订单!”徐少泉进行响应,并跟着鼓动道。
他为了这一次的大计划,为了囤积更多的丝绸,不仅是倾尽了家财,甚至连这座好不容易嬴来的拙政园都抵押出去,几乎将所有的一切都赌在这场较量上。
“好,咱们干了!”
“那些合作商一年到底才那点利润,丢了便就丢了!”
“若不是咱们,那帮女工能吃上手艺活?不过是饿她们几天就喊苦,当真是一帮白眼狼,理她做甚?”
……
在场的众人被眼前这个天大的赚钱机会所打动,亦是放下了所有的疑惑,纷纷进行表示拥护地道。
他们要逼得该死的联合商团跪地求饶,由着他们直接跟佛郎机人签单做生意,坐拥这庞大的海外丝绸的市场及惊人的利润。
第1617章 栽培?
苏州城,这里早已经成为寸土寸金之地。由于城西毗邻运河,苏州的官绅和富户反倒更喜欢扎根于城东,故而城东一带出现了连片的豪宅。
花映容从那辆豪华的马车下来的时候,已然是远离了那一条条热闹的街道,来到了一条寂静的巷子,站在一座气势不凡的宅子门前。
一个紫衣女子和两名掌柜早已经恭敬在这里,三人同时上前见礼,紫衣女子则是歉意地道:“小姐,奴婢办事不力,还请小姐惩戒!”
花映容的美目观察了一下周围,这才慢条斯理地回应道:“你确实做得不够好!不过我亦是了解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此事倒不能全怨你,先引路吧!”
她虽然没有过于苛责手下,但从来都不会过于体恤手下,经过这么多年的幕后经营,管理之道早已经是炉火纯青了。
紫衣女子当即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又是急忙恭敬地抬手道:“小姐,这座便是给您准备的宅子,还请屈就一下!”
花映容本是想迈步,但漂亮的眉头却是蹙起,扭头望向恭敬的紫衣女子沉声地道:“你是不是离开我身边太久了?”
咦?
两名掌柜却是微微一愣,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并不觉得紫衣女子有什么问题,却不想引来了这位总掌柜的不满,却是不由得窒息凝神起来。
紫衣女子似乎意识到错误,忙是进行改口道:“小姐,宅子都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都是按照着你的喜好来选择和布置的,请在此暂居!”
花映容的俏脸这才缓和下来,便是领着身后的一帮人走进了这座气势不凡的宅子。
两位掌柜则是交换了一下眼色,隐隐间似乎有了一点明悟。
他们在紫衣女子心底下做事,最大的体会则是务实和周道,敢情是经过这位大掌柜的苛责培养出来的。或许正是如此,紫衣女子对他们亦从来没有“将就”一说,而是要求他们将事情直接做得滴水不漏。
宅子前半部分显得寻常,但到了后宅,宛如是一处园林般。这里有山水亭廊、假山水榭,花圃正是春花灿漫之时,几棵松柏显得青翠,呈现着苏州园林般的自然风光。
花映容对衣食住处历来讲究,特别被她爷爷拽出花家之时,却是更加的在意这些,觉得“既然世间没人对自己好,那么自己就要对自己好”。
一对少女姐妹花身穿着同颜色的粉红裙装,正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打量着这里的一切,既是充满着好奇,又是很是欢喜的模样。
“小蝉、小鼠,你们过来一下!”
花映容站在正堂房前,却是对着她们二人招呼道。
小蝉和小鼠显得很是乖巧,一起跑了过来,显得怯怯地打招呼道:“小姐!”
“你们别叫我小姐!我既然已经嫁入林家,便是你们长林氏的人了,以后你们都叫我花姐姐吧!”花映容没有端架子,显得温和地道。
小蝉和小鼠相视一眼,旋即便是点头应承了下来,齐声地改称呼道:“花姐姐!”
她们一直生活在长林村,只是虎妞这位嫂子在信中提及了她们姐妹,说是想要教她们一些商贾之道以及跟着她长一些见识。
她们家一合计,且老族长显得很是支持,她们家便是同意了。然后她们姐妹被老族长安排北上,一起来到了江南,见识到了虎妞昔日描述的繁华之地。
“你们先到东厢挑房间住下,以后便跟在我身边,一些东西我会慢慢教给你们姐妹!”花映容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是进行吩咐道。
小蝉和小鼠乖巧地应了一声,旋即两姐妹便是开心地离开,直接到旁边的东厢挑选她们喜欢的房间。
小鼠从昔日玩泥巴的小女孩毅然长成了小少女,只是她还是保持着清瘦的身形,五官生得很是精致,毅然是一个美人胚子。
她的胆子显然没长多少,却是缠着小蝉轻声地道:“姐姐,我想要跟你住同一间房!”
“你怎么还懒着我啊?”小蝉已经是十四岁的少女,却是一直想拥有一处独立的空间,显得有些厌烦地望向妹妹道。
小鼠低下头看着脚尖,显得有些可怜地道:“我害怕嘛!”
“你真给我们长林氏丢脸,你都十二岁了,怎么就不能一个人住呢?”小蝉端起姐姐的架子,当即进行训话道。
小鼠却是抬起头,显得一本正经地道:“上次虎妞带我去廉州采珍珠,我们都是住在一间房的!”
小蝉顿时没有了脾气,这东厢有五间房,便是挑了最中间的房间。她到前院护卫那里要回包袱,便是带着小鼠一起布局起房间。
相对于小鼠的单纯可爱,小蝉则是显得精明一些,眼神亦是多了复杂的心思。她现在已经十四岁,若是不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怕是家里要张罗着她嫁人了。
她现在看到这精彩的世界,却更不想那么早嫁人,更不愿意跟石城县的普通人家将就着过一辈子,她想要拥有一段不一样的人生。
小鼠显得勤快地整理床铺,嘴里却是好奇地询问道:“姐姐,你说虎妞的嫂子为什么要指名我们两个呢?我虽然见过她,但她都不认识我们!”
“谁知道呢!”小蝉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人家根本是冲着妹妹来的,却是口不对心地回应道。
小鼠抖了抖被子,又是继续询问道:“姐姐,你说虎妞的嫂子为什么要带我们在身边呢?她会不会嫌我们二个碍事呢?”
“谁知道呢!”小蝉隐隐猜到花映容的意图,毕竟她已经是差不多要谈婚论嫁的少女,但仍然是口不对心地回应道。
小鼠探着身子努力地将被子抹平,又是进行询问道:“姐姐,我以前在村里就听说虎妞的这个嫂子很凶的,对下人要求很是严厉!我觉得刚刚她在门口就很凶,你说她会不会也凶我们啊?”
“你懂什么!如果不这样的话,她怎么管理下人,怎么管理这么大的生意?”小蝉再也忍不住了,当即对着小鼠进行厉声驳斥道。
小鼠看着姐姐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心里却不由得感到了一阵委屈,眼泪不由得在眼眶中打转起来。
“以后不许在再说花姐姐的坏话,现在我们去看看她有什么吩咐!”小蝉严厉地警告了一句,旋即带着小鼠走出了房门,直接朝着花映容的房间而去。
在不经意间,或许她都还没有意识到,她的心里已经视花映容为偶像,想要将来能够成为花映容一般的女人。
第1618章 鱼死网破?
午后的阳光从松柏的树枝穿了下来,落在池边的一块大青石上,斑驳的光点如同一个个白色的小精灵,旁边则是一座精致的凉亭。
花映容优雅地端坐在石桌前,俏脸沐浴着迎面而来的春风,呈现出几分懒散。正是感受着这份午后的宁静,目光落在湖中那朵含苞待放的荷花上。
她此次之所以选择南下,一是要坐镇杭州处理联合钱庄的进一步发展事宜;二是为着苏州丝绸所遇到的难题而来。
一直以来,苏州联合钱庄肩负着替联合贸易行采购丝绸事宜。
只是事情总难免会出现意外,联合贸易行跟着葡萄牙人刚刚签订一笔大订单,结果联合钱庄遭到了苏州丝绸商人的联合抵制,令到他们无法在苏州采购到足够的丝绸。
有时却不得不承认,她相公说得很对!大明不仅官场喜欢内斗,这商场同样如此,明明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这帮苏州丝绸商人却非要来个鱼死网破。
紫衣女子已经二十多岁,却是从小跟随花映容。像很多同伴般,她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了一个精明能干的女子,从一个丫环变成了独当一面的管理者。
紫衣女子本姓李,由于她偏爱于青色,故而有了李青花的名字。
她熟练地泡好茶水,这才面带愁容地道:“小姐,我已经涨到了十七两一匹,他们仍然不肯松口,咱们还要不要再涨一些?”
“涨?还能怎么涨?”花映容伸手玉手优雅地端起茶杯,显得嘲讽地反问道。
紫衣女子心里有想法,却是轻声地说道:“实在不行的话,咱们这次让利不赚钱,估计他们中应该会有几个人肯将丝绸卖给我们的!”
“我们为什么要这般妥协?丝绸原本一匹不足十两,我们给他们十一两,他们那帮人大概是忘了?这些年是谁给了他们这么多单子,又是谁打通的西洋贸易航线,现在他们竟然想要恩将仇报,咱们何必还要惯着他们!”花映容轻呷了一口茶水,显得冷漠地说道。
紫衣女子脸上的愁容不减,却是小声地提醒道:“小姐,但……我们跟葡萄牙那边无法交待,听说违约金是要赔偿十倍呢!”
如果有得选择,她自然不会想这般退让。只是这个单子关乎高额的违约金,令到她亦不得不以大局为重,哪怕不赚钱都不可违约。
“我知道!他们就是知道了这个违约金,所以才会这般想要逼我们就范,甚至想要我们交出这条西洋航线的控制权!”花映容轻轻地点头,但旋即又是认真地表态道:“但这又如何?死了张屠夫,不吃混毛猪,他们其实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重要!”顿了顿,又是瞥了一眼紫衣女子道:“有些事情你还不知晓,我们其实亦没有你想的这般不济!”
联合商团所拥有的财富过于惊人,特别是吕宋的金矿已经有了源源不断的金子产出,但这些事情却算是联合商团最大的机密,非核心人员并不可知晓。
紫衣女子心里微微一动,心知小姐从来都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当即进行求证道:“小姐,咱们真的还跟他们鱼破网破?”
“我们不是鱼,他们亦不是网,只有石头和鸡蛋!”花映容显得不满地瞥了紫衣女子一眼,旋即又是淡淡地询问道:“我交待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奴婢都已经按着小姐的吩咐,都已经办妥了,杭州那边的银子也已经运到了!”紫衣女子脸色微正,当即便是重重地点头道。
花映容将茶杯轻轻地放下,显得义无反顾地道:“那就推进吧!你亦不要再小心翼翼了,你可以直接大张旗鼓,让人将告示都贴出去吧!”
“小姐,这样的动作会不会太大了,王家跟苏州知府交情不浅,怕是!”紫衣女子心里一惊,又是小心地提醒道。
“苏州知府?如果他真的插手的话,自然会有人教他做人!”花映容微微地眯起眼睛,显得自信十足地挥手道:“你去忙吧?有我在,你不用再畏手畏脚了,将联合钱庄的名号在苏州城打响起来吧!”
商场战斗的延伸很可能是政治的角力,只是随着林晧然正式进入朝堂的核心,加上她的相公简单是智慧若妖,却是拥有远大于寻常礼部左侍郎的影响力。
现如今,他们联合钱庄有了更大的依仗,却是不用过于担心地方乡绅和官员垂涎的目光,甚至可以让联合钱庄尝试着涉及银票业务。
紫衣女子当即恭敬地应了一声,便是大步离开。她到了外院,对着候在客厅的两名掌柜进行吩咐,已然是要在苏州府兴风作浪。
苏州城,隐隐出现了几分颓败的景象。
由于海外订单增多,这些年越来越多的女子加入织工的行列。只是各个作坊突然间停产或减产,令到她们一些人显得多余,甚至沦为了光荣的下岗织工。
只是除了织工,这些女人想要在苏州城再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顶多是从事洗碗、洗衣一类的粗活。
周慧便是如此,自从她被解雇之后,全家只能靠着老公在码头干活的微薄收入,令到她们的日子一下子陷入了困顿之中。
她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回到原来的作坊,想要原先的掌柜雇回她。但今天再去的时候,那间作坊甚至都没有了动静,已然是没有人再上工了。
“快点洗,不然扣你工钱!”饭馆的老板显得很是肥胖,对着微微愣神的周慧喝斥道。原本他很垂涎于周慧的姿色,但看着这个女人不上道后,却是变得异常的刁难。
周慧自是知晓对方的心思,但想着家里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却是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显得更加勤快地洗着这些碗和盘子。
饭馆的老板刚走,一个年约四旬的女子却是摸到了这里。
她看到正在洗碗的周慧,眼睛如同透着光芒地上前,一把拉起周慧地道:“周慧,我总算找着你了,你快跟我走一趟!”
“什么事?先前的朱老板重新雇回我们还是有新工作了?”周慧看着她如此的兴奋,眼睛当即微微一亮地询问道。
妇人的脸上装作不喜,却是进行埋怨道:“不是工作的事,而是一场富贵!”
“你别开玩笑了,我还要洗碗呢!”周慧的眼神顿时暗淡下来,却是理性地回应道。
“还洗什么碗,跟我走便是!”妇人却是很嫌弃地瞥了地上那堆碗盆,却是不由份地将周慧连拉带拽地离开这里。
同样的情形,却是在苏州城各处纷纷上演。
第1619章 介入
城西,联合钱庄的后院中,这里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都是苏州城处于失业状态的女织工,人数竟然达到了几百人之多,后面陆续还有人赶过来。
周慧被妇人拉到这里,却是在这里见到了几个熟人,看到这联合钱庄找来了这么多同行过来,却是不由得更加的疑惑。
“大家安静一下!”
正是这时,一个掌柜走上台前,脸上充满着威严的模样。
众人看到管事的出现,亦是纷纷闭上了嘴巴,充满好奇地望着这个掌柜,却是有人当即认得这位便是联合钱庄的孙掌柜。
孙掌柜看着人群安静下来,便是朗声地道:“我们联合钱庄急需丝绸,现在诚募合作户!至于何为合作户呢?”顿了一顿,指着旁边的红纸告示介绍道:“就是我们联合钱庄出生丝和织机,你们织好布匹要卖回给我们,而我们的收购价是十四两,织机是免费使使,但要扣除六两的生丝料钱,我们到时会每匹支付你们八两!”
周慧暗自计算,心脏当即砰砰地跳动起来了。普通的女工七天能织一匹,一个月能织四匹,那就是二十八两,这却是远超她们在作坊的工钱了。
“这是不是真的?”
“怎么会有这种大好事轴线?”
“我听说联合钱庄跟咱们苏州商会闹翻了,现在他们好像缺丝绸!”
……
当听到竟然是天上掉馅饼,人群先是表示出了严重的怀疑,担心联合钱庄这是欺骗她们,不过亦有一些女织工显得消息灵通一些。
孙掌柜将下面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是开诚布公地说道:“我亦不欺瞒诸位!苏州几大间丝绸作坊都不肯卖丝绸给我们,而我们现在急于向佛郎机人交货,所以才不得已出此策!”
听到这一番直白的话,众织工则是纷纷恍然,敢情这联合钱庄确实是遇到了难处,而一些得知传闻的女工当即一摆诸葛亮再世的模样。
孙掌柜指着不远处的一台织机,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我们的织机都是新式的飞梭织布机,操作上跟旧式有所不同,所以你们懂得使用新式织布可以直接签下契约和留下地址,我们便会派人将织机和生丝料子给你们送过去!至于不懂操作的,则是可以参与我们的培训,一切食住由我们联合钱庄承担!”
众女工显得反映不一,不过听说联合钱庄承担食住,却是不免安心了不少,特别是听懂操作的女工介绍这种新式织机并不难操作。
周慧心里则是微微一动,她在原先的织坊用的正是那种新式的织机,听说是从广东那边运过来的,价格比老式贵上不少,但织布确确实实是要快上二三倍。
“周慧,走,咱们去领机子!”妇人不由分地拉着她,又是一并朝着那边的签约处挤了过去。
那里站着两名身穿官服的官老爷,却听到其中一位官老爷朗声地道:“我乃吴县县丞李大全,旁边这位是长洲县丞,此次算是来做个见证。这份契约只是要求你们将丝绸每匹八两的价钱卖回来,至于织机不当意损坏,或者不懂操作织不出丝绸,汝等均无须赔偿!此事我们两位县丞作保,一旦发生此类纠纷,或者联合钱庄毁约,均可到县衙寻我们二人!当然,若是汝等将织机和生丝进行变卖,或者将织好的丝绸卖给其他人家,这要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那怨本县丞要判你们罪了!”
吴县和长州县是苏州的府治县,可谓是他们的父母官,拥有很强的威望和震慑力。
听到两位县丞如此说,周慧的最后一丝顾忌亦是打消了,便是痛痛快快地在纸上按上了手印,并认认真真地讲述了自家的地址。
到了街口,她跟妇人分开,先是回到原来的饭馆讨这阵子的工钱,结果却是遭到了饭馆掌柜的无理拒绝,令到她心中大为不愤。
在回家的路上,她看到一辆辆的马车载着织机不断地穿梭在街道上,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一些。
她的家在城南靠近城墙的地方,跟着另一户人家合租在城南的一处民宅。地方虽然很小,但却能够让她们一家遮风挡雨,令到她很是满意。
她刚走进小院子,便看到两个孩子正在门前玩耍,大丫和狗子正在玩着沙子。大丫已经八岁,狗子只有五岁,姐弟见到她便是欢天喜地地扑了过来道:“娘亲!”
听到这对姐弟的欢呼声,令到她的心里很甜,但又突然生起了莫名的酸楚。
“请问这是周慧的家吗?”
却是这时,一个男人在院门口显得恭敬地询问道。
周慧应了一声,对方确实了身份后,便是跟人将织机和生丝都搬了进来,临走前像变戏法般地将东西放在桌面上道:“感谢你对我们联合钱庄的信任,愿意成为我们联合钱庄的第一百一十八号签约户,这是我们赠送给你的一块猪肉和一坛酒!”
“这……”周慧顿时是慌了神,却是始料不及对方会如此的施恩,竟然给她赠送了酒和肉。
小丫和石头看到桌面上的肉,却是一阵惊喜地道:“我们终于有肉吃了!”
男人看着两个孩子亦是会心一笑,便是转身匆匆赶往下一家。这是他喜欢这份工作,且尽心尽力做这份工作的原因之一,他们联合钱庄跟着那些黑心的作坊截然不同。
傍晚时分,黑乎乎的巷道突然走出一个男人,周慧的丈夫拖着疲惫的身躯归来。
“爹爹回来了,咱们家可以开饭了!”两个蹲坐在门口的小孩看到父亲归来,当即兴奋地朝着里面跑进来兴奋地道。
男人走出堂中,脸上满是疲惫地抱怨道:“给我拿酒糟冲点水!却不知道哪家进了这么织机,那个周扒皮只顾着卸货赚钱,今天几乎都没有给我们歇息的时间!”
“喝什么酒糟,今晚咱家吃肉喝酒,我刚刚闻了一下,这坛酒的酒味应该不错!”周慧将菜端了出来,脸上充满着幸福地说道。
男人见到桌面上的酒菜,脸色却是当即严肃了起来,这可不是他们家里现在能吃的东西,他更不允许自己喝坛装的好酒。
周慧瞥了丈夫一眼,所谓知夫莫若妻,便是将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末了,她伸手指了指角落摆放的那台织机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台织机应该是你这两天搬下来的其中一台!”
“你确定真的是联合钱庄?”男人看到那台熟悉无比的织机,眼睛微微一亮地进行求证道。
“那个钱庄的牌匾跟联合酒楼前面两个字一个样,且这么多人都在场,这点应该不会错!”周慧轻轻地点了点头,旋即显得好奇地询问道:“这联合钱庄真的很有钱吗?”
男人则是望了一眼门外,便是小声地说道:“就在前天,从杭州过来了一艘银船,听说那船上装的银子起码有一百万两。陈山和李四那天忙了一整天,事毕之后,他们每个人被赏了二两银!”
“这么说来,这间钱庄这么有钱,应该不会骗我一个妇人吧?”周慧没有将今天讨不到工钱的事情说出来,而是微笑着询问道。
男人轻轻地点了点头,脸色显得有些复杂地说道:“不会,往后……咱家能不能继续吃肉,还真得要靠你了呢!”
“咱家不止是肉,我还会天天给你买酒喝!”周慧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眼睛涌起了一层泪花,将酒坛推到丈夫的面前道。
在这个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孩子吃肉,丈夫喝酒,却是令到周慧感到了一种浓浓的幸福感。
实质上,相似的情形在苏州城各个家庭纷纷上演。
哪怕是大明最富庶的苏州府,若不是靠着祖辈的财产继承,若不是出身官绅或地主之家,普通人家哪可能轻易吃得上酒肉。
只是随着联合钱庄的强势介入了苏州丝绸的生产环节,一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这些手工者的地位和收入亦会得到提高。
第1620章 无形的手
次日清晨,联合钱庄。
周慧丈夫的消息不假,足足一百万两白银从杭州运送过来,秘密地存放在联合钱庄的银库之中,这是一笔足够令人瞠目结舌的财富。
只是联合商团这么多年的财富积累,加上吕宋金矿源源不断地产出金子,摆在联合商团的面前最紧迫的不是如何赚钱,而是如何合理地花钱。
跟着很多官绅和地主将金银窑藏的思路不同,联合商团上下一致同意将银子投入到其他产业中,从而控制更大的产业。
现如今,联合商团已经盯上了金融业,甚至计划在林晧然登上权力顶峰之时,他们亦是抛出能够畅通全国的银票,甚至成为大明名副其实的中央银行。
不过这些商业的核心机密自然不是外界能够知晓的,一双无形的手正在操纵着这一切,显得有条不紊地落下一枚枚的棋子。
刘丰经营着一间二十多台织机的小作坊,却是受邀来到了联合钱庄,当听完孙掌柜的讲解之后,满脸不可思议地道:“我真的能以一厘的利息分三期从贵庄借走一万两银子,一年后连本带息地归还即可?”
“不错,不过你得将你作坊的地契作抵押,而且资金主要用于扩大作坊经营,并将你产出的丝绸都卖回给我们!当然,我们钱庄不会亏待你,我们会跟你们会签订一份合约,收购价格是十四两!”孙掌柜端着冒着热气的茶盏,显得面无表情地道。
刘丰脸上仍然是难以置信,默默地咽了咽吐沫,又是进行求证地道:“就这些要求?”
“不错!对了,我们今后收购的丝绸只要新规格,至于旧规格……过了今日,我们便不会再收了!”孙掌柜考虑了一下,便是淡淡地回应道。
由于飞梭织布机的机面要宽上一倍,故而规格跟老式的有很大的区别。当然,这其实只是体型上的差别,丝绸还是那个丝绸。
刘丰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何会这样做,但心里却没有丝毫排斥,更是垂涎于对方高达十四两的收购价,当即忙不迭地同意道:“这个可以,我的作坊换了新式织机,自然都是按照贵庄的规格进行生产。”
既有着稳定且高价的订单合同,又能得到充足的资金支持,令到刘丰的底气无形中提升了不少,满是欢喜地同意了这个方案。
其实他亦是看出来了,王有寅那帮人的联手抵制已然是触了联合商团的逆鳞,故而联合钱庄这才不计成本地砸开苏州的市场。
刘丰自知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既然联合钱庄这边给予如此大的支持,他自然是选择站到联合钱庄这边,跟着联合钱庄一起发财。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们现在便签订合约吧!”孙掌柜微微一笑,便是拿出了早已经准备妥当的契约微笑地道。
同样的事情,纷纷在其他中小丝绸作坊主的身上发生,他们面对联合钱庄表现出的巨大诚意,却是很兴奋地跟联合钱庄签订了合同。
正是在这一面“急于向佛郎机人交货”的大旗下,联合钱庄扮演着人傻钱多的角色,将大量的钱银进行低息或者无息出借,甚至还直接参股一些丝绸生产作坊。
仅是数日时间,大量的白银经由联合钱庄疯狂地流向了丝绸产业,令到先前几近停产的丝绸,却是当即绽放了勃勃生机。
苏州城外,拙政园,正好被正午的阴云所笼罩着。
王有寅坐在议事厅的首座上,其他人则是分两边而坐,只是这里已经没了刚开始的欢声笑语,很多人的脸上显得愁容惨淡。
自从他们达成攻守联盟之后,王有寅要求所有人吃住都在这里,不允许任何人离开,只是通过信使接收信息或传递命令。
只是静静地等待,总是那般的令人难熬。特别联合钱庄并没有妥协,而是动作频繁,毅然摆出了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如果不是被禁足在这里,像许员外这些丝绸商人怕是早已经缴械投降了,只是他们的人身已经受到了王有寅的控制,只能是跟着王有寅一条道走到黑。
刚开始听到联合钱庄跟落岗女织工签订合作协议的时候,徐少泉显得颇不以为然地道:“由他们闹好了!一帮女工,她们一天能织出多少布,确实赶不上交货的数量?”
这其实是一个实情,毕竟联合钱庄要的不是一、二万匹,而是足足的十五万匹,这不是随便找来一帮签约女工便能够完成的量。
当听到联合钱庄将大笔的银钱低息或无息地借给那些中小丝绸作坊,甚至对一些转行做丝绸的作坊同样提供资金支持,他们的心里当即慌了起来。
“他们疯了吗?他们哪来这么多银钱?”顾思鼎第一个发出了咆哮道。
“他们就算是这几年赚了钱,也不能这般乱来吧?”施永安亦是不满地指责道。
在他们看来,联合钱庄这种砸钱的举动简单就是胡乱。
正常的买卖,通常投入几万两都算是大手笔,十万两已经是投资的天花板了。但联合钱庄却是要砸下一百万两,甚至还会更多的银子,似乎丝毫不担心苏州城的作坊主和织工违约,从而令到一百万两血本无归。
最初的时候,他们一度怀疑联合钱庄是虚张声势,但得知苏州城大大小小的丝绸作坊,甚至没有地契的丝绸作坊都能从联合钱庄那里得到低息贷款,却是再无坐不住了。
许员外抬头望着愁容惨淡的众人,显得苦涩地发表看法道:“或者是他们真的疯了,或者是……人家根本不在意这一百万两!”
徐少泉等人的嘴巴动了动,原本想要进行反驳,但最终却是没有发出声音。
虽然他们心里始终觉得荒唐,这天底下哪有谁会视一百万两于无物,但后者似乎更接近真相。他们跟联合商团决裂,似乎是真的做错了。
王有寅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是显得一副胜券在握地道:“他们纵使这般又如何?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从去年开始,便已经囤积了大量的生丝,今年的新丝要五月才能上市。纵使他们的织机足够了,但生丝却肯定不够,到头来联合钱庄白白砸了几十万两不说,最终还得跑过来求助于我们!”
“当真?”
“王员外当真是神机妙算也!”
“呵呵……我说今年的生丝价格为何上涨这么多,原本是王员外运筹帷幄啊!”
……
施永安等人听到这话,顿时是安心下来,纷纷对着王有寅竖起了大拇指。不过亦有不少人心里暗骂这是头老狐狸,这从丝绸上赚得一笔,又能多生丝赚得一大笔,敢情他王有寅才是最大的赢家。
第1621章 花映容的意图?
王有寅似乎早有想法般,又是对着众人微微一笑地拱手道:“不过此事为了万无一失,我想请诸位再拿出一笔银子!咱们一起囤积生丝,将生丝的价格炒高,从而迫使联合钱庄乖乖向我们就范!”
施永安等人一听到还要继续投钱,心里却是不免犹豫起来了,便是相互交换起眼色。虽然多一份投入则是多一份收获,但同时亦要承担多一份风险。
王有寅将众人的犹豫看在了眼里,便是给徐少泉使了一个眼色。
徐少泉当即心领神会,当即进行附和地道:“事已至此,自当要万无一失!若不是老子当初狠心,这个宅子亦不是我徐少泉的,我再掏五万两,让到联合钱庄无路可走!”
“不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顾家的钱庄还能筹点钱,我再出五万两!”顾思鼎亦是咬了咬牙,当即大声地响应道。
许员外等人看着徐少泉和顾思鼎砸下了棺材本,亦是纷纷咬了咬牙,同样选择将最后的老底都拿了出来,决定为这种狙击联合钱庄的计划上最后一道保险。
经粗略统计,他们这帮人竟然又募集了足足三十八万两银子进行囤积生丝,已经是要跟联合钱庄进行一场世纪性的豪赌了。
“好,不说我们此次能够掌握绝大多数的生丝,单是将生丝的价格炒高,那些小作坊便不可能再赔钱帮他们生产丝绸!”王有寅看着众人热烈地响应,便是欣喜地大声道。
施永安等人想到苏州城的生丝被他们这伙人所控制,已然是看到了联合钱庄对他们跪地求饶,议事厅的阴鸷当即一扫而空。
这里的丝绸商人要么家里本就是住在苏州城,要么在苏州城经营钱庄,仅需要修书一封,各家便是将银子直接交给了王有寅。
王有寅则是派人开始暗地里大肆地收购苏州的生丝,由于这一笔巨款的投入,令到苏州城生丝的价格节节攀升,仅是几日便已经翻了一倍多。
夜幕降临,苏州城的盏盏灯火亮了起来。
花映容刚刚洗过澡,身上还残留着芳香,此时却一副老师般的模样,手持着一卷书册站在厅中,小鼠和小蝉两个少女则是乖巧地在案前写字。
由于长林村对女娃同样实行启蒙教育,令到这对小姐妹亦是懂得认字和算术,小鼠则是抬起头好奇地询问道:“花姐姐,釜底抽薪以前先生跟我们说过,但这后院起火又是什么意思呢?”
小蝉的眉头微微蹙起,亦是好奇地抬头望向了花映容,她们学的是三十六计,但后院起火似乎并不在三十六计之列。
花映容略作思索,便是认真地讲解道:“这个成语出自春秋时期的一个典故!晋文公准备率兵攻打卫国,他儿子公子锄笑了起来曰:邻人送妻归娘家,途见一妇人行之,便笑吟吟前与之语,而顾一望己之妻,亦正有人与之语。晋文公想了想便明白了,儿子是提醒他不要老想着征讨别国,要谨防其他国攻击晋国,于是晋文公放弃了攻打卫国的计划。这便是后院起火的由来!”
小鼠和小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是暗暗地将花映容的话先行记了下来,等以后再慢慢地进行理解,亦是这个时代最常用的一种学习方法。
正是这时,紫衣女子李青花从外面匆匆地走了进来。
花映容抬起头正好见到李青花进来,便是将教导两个少女的事情暂时放到一边,让这对小姐妹继续练字,显得正色地询问道:“什么事?”
“小姐,奴婢已经调查清楚了,果然是王有寅他们在背后囤积生丝,动用银两估值是三十多万!”紫衣女子脸色严肃地回应道。
花映容来到茶桌前坐下,兰儿显得机灵地给她倒了一杯茶,她则是将手中的书册放到桌面,这才淡淡地回应道:“他们倒是不笨,知道这个釜底抽薪之计!”
“小姐,王有寅去年便已经开始囤积生丝,现在又如此大量吃入,我们根本等不到五月的新丝上市,这该如何是好?”紫衣女子满脸焦急地道。
花映容将茶杯端了起来,美目则是注视着杯中的茶,却是进行询问道:“我们这些天没有跟他们抢生丝,他们应该是将手里的银两都花光了吧?”
“应该是的!他们囤积三十多万两的生丝,价格已经翻了一倍多,今天下午便已经停手了!”紫衣女子轻轻地点头,脸上显得认真地回应道。
花映容轻轻地吹了吹杯中的热气,却是话锋一转地询问道:“你可还记得,昔日雷州布刚刚经营的时候,同样遇到棉花被囤积的困局?”
“奴婢知晓!”紫衣女子微微一愣,却不明白这两个事情有什么关联,显得老实地点头道。
花映容轻呷了一口茶水,抬起漂亮的眼眸充满信心地道:“所以你不用担心此事!他们现在所玩的,其实是人家玩剩的,你继续做你的事便是了!”
“咱们有生丝?”紫衣女子的眼睛瞪起,显得震惊地询问道。
由于苏州是大明最大的丝绸生产基地,整个江南的生丝都是汇集到苏州城,所以苏州的生丝几乎是等同于江南的生丝。
正是如此,现在苏州生丝被王有寅等人控制,就相当于控制到了整个江南的生丝。他们想要获得足够的生丝,只能从其他地方寻找,但天底下又有什么地方能提供这么多生丝?
花映容却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显得幸灾乐祸地道:“其实有没有生丝并不重要,他们原本还有一条活路,但现在他们反倒将自己给堵死了!”
紫衣女子却是满脸疑惑,不过她熟知小姐是一个算无遗策之人。现在既然她早已经料到王有寅会走囤积生丝这步棋,想必早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很多事情亦是慢慢地浮出了水面,本以为小姐此次前来苏州是为了解决丝绸的问题,但如今看来,小姐似乎有着更大的布局和图谋。
第1622章 未来可期
城东,一个显得简陋的民宅前,院子收拾得很干净。
周慧临出门前,对着正在玩耍的大丫进行叮嘱道:“大丫,你在家带好弟弟,娘亲拿丝绸去换了钱就给你们姐弟买糖吃!”
大丫一听到有糖吃,当即便是乖巧地答应下来。
正常而言,织一匹布要七天,但华夏从来不缺勤劳的妇人。经过这些天的努力,周慧用联合钱庄给的生丝织出了第一匹丝绸。
虽然丈夫一再强调联合钱庄如何的有实力,更是提及联合作坊从杭州运来了一百万两白银,但她心里始终还是担心。
特别是经历上次饭馆朱老板的赖账,令到他担心联合钱庄失信,担心联合钱庄挑丝绸的毛病,担心这担心哪,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在胡思乱想之中,他走到了联合钱庄后院。
这里有专门的验收处,负责验收的人她却认识。正是苏州城织布的老人赵刘氏,是她们这个行当中的名人,拥有一手很精湛的织布技艺。
看到联合钱庄竟然请来如此厉害的织布高手进行把关,心里不由得用力地抱紧丝绸,不由得更加担心会遭到刁难。
赵刘氏约是五十岁的样子,显得颇有精神,但并不是很喜欢说话的样子。先是两个伙记丈量尺寸,然后才由她经手检查布的质量。
赵刘氏耷拉着脸,两个腮帮子明显下垂,仿佛天底下的人都欠她的钱一般,用手摸了一下丝绸,旋即不苟言笑地道:“虽然有些赶,但织得还算可以!”
旁边有一名年轻的账房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便是开始写单子并询问道:“城东忠义坊的周慧对吧?”
“正是奴家!”周慧忍着心中的激动,急切地回应道。
年轻的账房低着头写着单子,嘴里却是讲解道:“你现在剩下的生丝还能再织一匹,若是不够用的话,则是直接跟我说一声,我们会派人再给你送过去的!”说着,他将写好的单子递给周慧道:“这是你的单子,你到前面的钱庄将单子给里面的账房,账房便会将你那八两银子给你的!”
“谢谢!”
周慧有些不敢相信地接过单子,又朝着赵姓氏躬了一礼,这才急匆匆地离开验收处。
她发现不仅是她织得快,跟她一样快的人并不少,从旁边的验收处走出两个兴奋的妇人,而走出院子的时候,则是见到几名妇人抱着丝绸从外面进来。
她却不敢掉以轻心,毕竟银子还没有到手,心里仍然是忐忑不安。
“你是织工过来领银子的吗?”
她刚进来,一个伙记则是热情地迎上来询问道。
周慧忙是点头,伙记便是将他领到一个高台前,刚刚的两个妇人则是在她的前面。其中一个妇人已经拿到了银子,显得很兴奋地道:“我可是听说了,联合银是十成十的纯银,比咱们平时市面的银子还要经贵一点,现在苏州城店铺的掌柜最喜欢收这种银子了!”
周慧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心里亦是打心底的喜欢,却是不由得攥紧着单子。
那两个妇人接过银子,显得欢天喜地地离开。
“单子!”
周慧来到窗前,里面的账房老先生显得脸无表情地吐了两个字道。
她急忙将手中的单子递出去,老账房先生认真地检查了一下,便是从那个银箱之中,取出一锭白花花的八两银子递给了她。
周慧接过这一锭沉甸甸的银子,亦是觉得比这锭银子格外的漂亮,当即忍着激动地想要赶回家,却是跟着走进来的人差点撞得正着。
她正想要跟进来的人道歉,结果抬头一看,却发现是原来饭馆的朱老板。
朱老板亦是看清楚是周慧,当即像是变了脸般,便是扬起手掌作势要打周慧道:“你这该死的贱女人,难道瞎了眼不成,是故意找揍吧?”
“你敢!你欠我的工钱至今还没给,难道就不怕遭到报应吗?”周慧的火气亦是涌了上来,当即便是进行回应道。
孙掌柜正将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员外送出来,见到此情形,便是对着周慧进行询问道:“他当真欠你的工钱不给?”
“不错,欠了我四百文钱!”周慧认真地点了点头道。
孙掌柜则是拉下脸来道:“你请回吧!我联合钱庄有规定,不与言而无信之人做生意,更不会将钱借给这种人!”
“她……她撒谎?”朱老板心里却是一急,指着周慧的鼻子狡辩道。
“我撒谎?我在你的饭馆洗了半个月的碗,结果你就因为我不小心打破了一只碗,便说扣下我全部工钱,可敢跟我对天后庙立誓?”周慧心里不由得更加气愤,当即大声地质问道。
“你闭嘴!等会工钱给便你结上!”朱老板终究是怂了,当即展开金钱攻势地道。
“你既然做了,为何不能让我说?我的工钱给你黑了,只怪我瞎眼碰上你这种掌柜,但我就要告诉人家你是什么样的人!”周慧想到先前的委屈,亦是不管不顾地指责道。
在场的几个掌柜见状,亦是纷纷进行了指责。
孙掌柜已然清楚此事不假,当即给门边的两名打手使了一个眼色。
两个身体高大的打手亦是热血汉子,更是痛恨这种黑工钱的掌柜,却是不由得地将朱老板给扛了出去,直接将他赶出了联合钱庄。
周慧看着朱老板如此狼狈地被赶出去,顿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步伐显得轻盈了不少。
她原本打算买点肉,但刚好经过一间布匹店,却是突然想到自家的孩子好久没有新衣服穿了,暗暗捏了捏手中的银子走进了这间店。
“松江布的名气大,但这雷州布的质量更好,绝对的物……!”伙记显得热情地介绍,结果却听到不远处的掌柜轻咳了一声,便是硬生生地改口道:“当然,论棉布的花色和质量,自然还是当属松江布,这是江南人都知道的事情!”
“不,我现在就要穿松江布,给我来一匹!”周慧却是态度坚定地回应道。
伙记扭头望了望不远处的掌柜,显得为难地道:“你看看嘛!现在大家都只认雷州布了!”
掌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是大手一挥。
倒不是他对雷州布有成见,而是现在松江布积压得太多,他得想办法清一清库存。却不知为何,这些天的妇人像是着了魔似的,却是只认雷州布了。
周慧抱着雷州布离开布匹店,原本只是想要更亲近联合钱庄,但发现这联合作坊出产的雷州布当真是比松江布更紧实和漂亮。
当她第二次交丝绸的时候,原本还担心生丝的事情,但她丈夫说扬州和杭州都有大量的生丝运送过来,而联合钱庄果然准时给她送来了生丝。
她不知道这个新东家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生丝,但却知道新东家很是神通广大,且做事很是公道,心里感到未来可期。
第1623章 反应
拙政园,一个精美的白花瓷茶盏落在地板摔得碎裂开来,整个议事堂显得是鸦雀无声。
王有寅如遭雷击般,任由溅起的茶水落到裤脚上,其中一道微烫的茶水溅到他白皙的脚裸处,他的双目仍然涣散地坐在椅子上。
顾思鼎等人被这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懵了,对着站在厅中的中年人进行求证道:“你是说……他们又运来了五万担生丝?”
生丝,不仅是他们掣肘联合钱庄的最大依仗,更是他们倾尽所有所囤积的商品。一旦囤积生丝的计划受挫,不仅无法令到联合钱庄投降,他们仍要遭到严重的损失。
“此事千真万确,他们现在正在码头卸货,确确实实又运来了五万担生丝!”陈主事迎着众人的目光,显得老实地回应道。
顾思鼎等人看到事情得到证实,眼神亦是变得涣散而没有聚焦点,哪怕眼前便是春意无限的湖景,整个人却如同置身于腊月寒雪中。
陈主事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显得小心地汇报情况道:“苏州城很多人担心五月新丝上市会更不值钱,各大户纷纷抛售生丝,现在生丝的价格已经大跌!”
“不对,他们一定是在讹人,他们哪来这么多生丝?”徐少泉思忖了片刻,仿佛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地大声道。
施永安等人听到这番话,眼睛重新绽放出希望的光芒,纷纷望向了陈主事。
生丝是要有肥田栽种桑树,需要心灵手巧的女人精心养蚕,这样才能让蚕吐丝结茧,并不是能够凭空变出来的东西。
正是如此,他们心里又生起了一丝希望,希望这是联合钱庄的空城计。
“北边的生丝来自于扬州和松江,南边的生丝听说并不是产自杭州,而是从广东那边运送过来的。不过小的继续打听得知,有人说这并不是广东生丝,而是从暹罗国运过来的!”陈主事明白他们此时的心情,亦是将打听到的具体情况说出来道。
“暹罗国?出产暹罗米的暹罗国?”顾思鼎听到暹罗的时候,当即便是求证道。
虽然他并没有跟南洋诸国有经济贸易往来,但随着这些年广东不断有低价的米粮运来,亦是知道南洋有一个生产大米的神奇国家,令到他对这个国家有些印象。
施永安等人亦是有些印象,便是扭头望向了陈主事。想到这个国家能产这么多优质大米,那里的土地定然不会差,没准真能出产生丝。
“不错,正是生产暹罗米的暹罗国!不过亦有人说生丝并不是暹罗国运过来的,而是吕宋那边运过来的,这条消息小的亦不敢断然真假!”陈主事先是轻轻地点头,旋即显得不确定地回应道。
他能够打听到这些东西已经不容易,又怎么可能清楚生丝的真正来历。不过这似乎已经够了,联合钱庄并不是唱空城计,而是真的调来了大批量的生丝。
施永安等人看到事情没有奇迹,想到南洋的暹罗和吕宋很可能真的出产生丝,眼神顿时暗淡下来,议事厅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真相一点点浮出水面,他们本以为控制了苏州的生丝联合钱庄便束手无策,但人家展露出的资源调配能力已然超过他们的想象。
如果在别的商帮面前,他们控制了苏州城的生丝,可以说是釜底抽薪之举,但联合钱庄却是将触角遍布到每个角落,却是轻松地调配来了这么多的生丝。
现在这么多的生丝投入到丝绸的生产环节中去,他们囤积生丝的计划已然是破产,而囤积生丝则是一个愚蠢的行径。
如此种种,事态骤然恶化,他们整个计划已经处于失败的边缘上。
顾思鼎看着沉默的众人,却是喃喃地说道:“此次不是我们算计人家,而是我们落入了人家的圈套,人家早就准备好了足够的生丝!”
虽然联合钱庄像是被动应战,但联合钱庄如此迅速地运来生丝,让他完全有理由怀疑联合钱庄早就知悉他们此次的狙击计划,从而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仅仅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人家便在苏州城组建了一条新的丝绸生产线,甚至能够靠着这条生产线解决他们所需的丝绸。
“他们想要干什么?难道想要将苏州城的丝绸作坊都变成他们家的不成?”徐少泉相信了顾思鼎的判断,显得咬牙切齿地怒声道。
此话一出,令到议事厅的气氛显得更加的压抑。
如果在以前,若是听到谁要吞下整个苏州府的丝绸产业,他们绝对觉得这是一件痴人说梦的事情。最起码,这是明朝开国至今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甚至当年的沈万三都办不到。
只是看着联合钱庄的种种举动,先是轻松地调来了一百万白银,然后又运送过来大量的生丝,更关键手里还握着三百万两的丝绸大订单。
拥有如此雄厚资本的联合钱庄,一旦他们真的想要吞并整个苏州城的丝绸作坊,事情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艰难。
最为重要的是,随着联合钱庄展露出惊人的实力,他们跟联合钱庄的身份似乎发生了转变,他们在这场博弈中似乎并不是猎手,而是人家的猎物罢了。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联合钱庄不但不需要再依仗于他们,似乎还有能力将他们取而代之,从而成为苏州城最大的丝绸生产商。
“事已到此,他们真的能够自行解决丝绸的事情,要不咱们跟他们谈和吧?”顾思鼎心知囤积丝绸迫使联合钱庄就范的计划几乎破产,便是认真地提议道。
施永安等人心里微微意动,便是纷纷扭头望向了王有寅。
凭心而论,他们跟联合钱庄一直合作得很是愉快,这些年也是借着联合钱庄的采购单赚了不少银子。若不是这一次被猪油蒙了心,想要跟着王有寅谋取更大的利润,他们亦是不会走上跟联合钱庄撕破脸的道路。
现如今,联合钱庄远比他们想象中要强大,而他们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重要,故而当即萌生重新回到以前舒服日子的想法。
第1624章 后院起火
王有寅迎着众人的目光,如何不知这帮人已经失去了斗志,却是板起脸道:“现在还不到咱们认怂的时候!正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既然他们想要砸我们的饭碗,那我们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我们现在便要进行反击。不管你们用什么样的手段,咱们就是不让他们安心生产丝绸,让他们知道丝绸的事情还是得依仗于我们!”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深知正当的手段不可能取胜,当即便是萌生“搞破坏”的想法。既然正当的手段已经行不通,他当即想到鼓动地方的黑暗势力,令到联合钱庄纵使是有织机和生丝,但偏偏还是生产不了丝绸。
施永安等人却是面露难色,这固然是一个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但事情却存在一定的后遗症。不说会彻底污了他们的名声,且他们心里还是倾向于跟联合钱庄重修于好。
王有寅心里暗叹一声,便是进行补充道:“等到联合钱庄控制不住局面,我会代表大家亲自找他们进行谈判,让他们将我们手里的丝绸和生丝都买过去,咱们还是像以前那般亲密合作!”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特别是见识到联合钱庄的惊人能耐后,令到王有寅亦是不得不重新进行权衡。丝绸航线的利润固然很诱人,但他似乎并不具备吞并这条航线的实力。
现在最好的结果:双方能够重修于好,佛郎机人所需的丝绸仍然由他们来生产,而联合钱庄则直接退出丝绸的生产环节。
“不错,咱们现在不能直接认怂,得先让他们知晓我们的实力,事情才有更大的回转空间!”徐少泉率先进行表态支持道。
“正是这个道理,咱们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苏州城的影响力,这样他们才可能同意重修于好!”顾思鼎跟着进行表态支持道。
施永安等人心里微微一动,相视了一眼,欣然同意了这一个方案。
他们都是精明人,如果联合钱庄以为能够自产自销,恐怕会拒绝跟他们重修于好。但如果联合钱庄知晓绕不开他们,自然还是会乖乖跟他们重新合作,甚至他们还有机会讨要更大的好处。
虽然到场的只是他们这些人,但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仗靠大人物,且跟苏州城的很多官绅的利益早已经捆绑到一起。
他们想要在苏州城闹出一些动静,阻止为联合钱庄生产丝绸的织机运转,似乎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那事情便这么定了,咱们先阻止联合钱庄生产丝绸,然后由王会长代表我们跟联合钱庄进行商谈新的合作方式!”顾思鼎显得乐见其成地道。
施永安等人纷纷点头,议事厅的气氛当即变得轻松起来。
经过了这一次挫折,恢复到以前的一起发财的模式,似乎亦是一件可以让他们欣然接受的事情了。
却是这时,一个急匆匆的身影从走廊那边走过来。
王有寅看到是自家钱庄掌柜出现在这里,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隐隐觉得有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发生,不然李掌柜不可能亲自来到这里。
施永安等人的笑容还没有敛尽,充满疑惑地望向这位负责实施囤积计划的李掌柜,心里亦是生起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东翁,大事不好了,陈员外和徐员外来我们钱庄要将他们的银子全部提走!”李掌柜来到议事厅中,当即哭丧着脸地汇报道。
王有寅的脑袋嗡的一声,显得着急地询问道:“我们不是一直合作得很好吗?他们为何突然要提走银子?”
“小的不知,但他们两人的态度很是坚决,说三日后再来,咱们必须将他们交给我们钱庄的十万两和利银凑齐,不然便能砸我们的招牌!”李掌柜摇了摇头,显得哭丧着脸进行回应道。
施永安等人听到是这个事情,眼睛充满担忧地望向了王有寅。
在这个时代,钱庄最赚钱的业务并不是储存业务,亦不是汇款业务,实质是高利贷业务。
苏州的金融业早已经成为诸多官绅的敛财手段,不仅王有寅这种老牌的苏州官绅,像上一科状元郎申时行的徐家开设致远钱庄,还有通过运输等手段积攒了原始资本的洞庭商帮同样纷纷涉足高利贷生意。
虽然明律有规定:“月息最高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但民间的通行利息却是九出十三归,即借银十两,其中一两是砍头息,实给九两银,三个月后则要归还十三两。
仅是三个月,九两便能够赚四两。在这个农业和手工业为主的时代,已然是天底下最好赚的买卖,更是成为诸多官绅最热衷的敛财生意。
只是这个时代的百姓可没有将银两储存到钱庄,而放贷本金通常来自于地方的官绅大户的窖银,故而钱庄背后的官绅既是他们的金主又是他们靠山。
王有寅的钱庄同样需要大户的资金支持,令到他的钱庄成为苏州城首屈一指的大钱庄。此次的囤积丝绸和生丝的计划中,他更是挪用了钱庄的大笔资金。
偏偏地,这些金主却突然前来抽贷,这无亚于后院起火了。
正是这时,一个顶着熊猫眼的掌柜从走廊过来,来到议事厅对着顾思鼎哭丧着道:“当家的,不好了,钱家和李家要我们现在即刻将银两都归还于他!”
顾思家听到这话,整张胖脸刷地白了。
施永安等人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却是纷纷扭头望向走廊处,眼睛已经透露着明显的恐惧。
“实不相瞒!现任苏州知府马季源跟我家是世交,马季源亦是得益于我家支助方能读书考取功名,我这便去找他查封城中的丝绸作坊,即刻着手跟联合钱庄和谈事宜!”王有寅却是不得不揭露底牌,对着在场的众人拱手说道。
施永安等人深知钱庄的事情必须尽快解决,他们手里的丝绸和生丝亦要尽快变现。
现在得知王有寅跟马知府有如此深的关系,他们心里当即安定了不少,对着王有寅说些拜托、劳烦之类的话语,已然是将希望都寄托在王有寅和马知府身上了。
第1625章 救兵
破家县令,灭门刺史。
在这个时代,其实不可能存在纯粹的商业竞争,事情的最后往往都是政治资源的较量。这亦是为何同样是做食盐生意,晋商就能赚得盆满钵满养扬州瘦马,而王直只能到海上谋生。
大明官绅之所以活得如此滋润,除了他们早已经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便是他们拥有影响地方官府决策的能力,甚至能让地方官府为他们所用。
王有寅之所以敢于抢夺联合商团的丝绸航线,正是因为他拥有苏州知府这个强大的后台,令到他在苏州城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
苏州知府的品秩是正四品,由于南直隶不设三司,故而拥有很高的自治权,仅是受到南直隶御史台和应天巡抚的监督。
苏州城的主街道是卫前街、府前街和道前街,其中府前街是贯穿南北中轴线上的长街,卫前街和道前街则是贯穿东西的直街,苏州府衙和苏松常兵备道衙门等官方衙署坐落在道前街。
王有寅乘坐轿子穿过热闹的街道,匆匆走进了府衙,到了正堂处,两个衙役拦住了他的去路道:“慢着!你是何人?这可是府尊大人的衙署!”
“我乃王有寅,请通禀知府大人,就说我有要事要跟他相商!”王有寅挺直腰杆子,对着这两名衙差板着脸说道。
其中一名衙差狐疑地打量王有寅,还是选择拒绝道:“现在是午时,府尊大人在这个时候都会在休息,你过会再来吧!”
“你进去通禀便是!”王有寅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显得不悦地道。
两个衙差交换了一下眼色,为首的衙差轻轻地点了点头,另一个衙差便匆匆跑进了里面。
仅是片刻,一个仆人从里面迎了出来,脸上带着讨好的微笑对着王有寅拱手道:“王员外,失礼了,请随老奴到里面吧!”
“有劳了!”王有寅知道这个仆人是马季源的心腹,亦是报以微笑地回应道。
两个衙役看着马季源被迎进里面,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地道:“不是说王员外跟我们府尊大人不和,怎么府尊大人如此礼侍王员外?”
这话却是直接落到了王有寅的耳中,王有寅的嘴角则是轻轻地上扬。
由于官商勾结会令人诟病,甚至会给马季源的仕途带来不利,故而他们一直都是私底下秘密会面,很多人并不知道他跟马知府的亲密关系。
正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却不打算再继续隐瞒,想要向整个苏州城展示他王家惊人的影响力,令到所有人对他王有寅更是刮目相看。
同样是知府,但实质亦是分得三六九等,甚至地位存在着天壤之别。
苏州知府的地位虽然无法跟顺天府尹和应天府尹相比,但却执掌最富庶的大明府,单是这个府衙便是处处透着气派。
二人绕过大堂的屏风,来到了二堂,经二堂却是三堂院,东侧便是签押房。马季源似乎真有午休的习惯,此时并不在签押房,而是在后宅。
王有寅跟着仆人从月亮门进入后宅,宛如是柳暗花明般,这里的环境清幽,东有高木,西有假山,中间有小湖,绿水穿绕,亭榭掩映,充满着苏州园林的风雅。
他看到如此的胜境,眼睛亦是透露出了一丝的羡慕之色。若非他不是读书的料子,何尝不想进入仕途,享受人间的富贵荣华。
王有寅很快就抛开这些杂念,跟着仆人从走廊到了尽头处的一间书房,这里立了几个书架,充斥着一份书卷的气息。
马季源年过五旬,头发已经半白,但整个人还显得精神抖擞,五官面相偏于柔和,皮肤显得白皙,却是给人一种儒雅之风。
若是用后世的话来形容,他算得上是学者型的官员。
由于马季源喜好古籍和爱读书,苏州的官绅亦然是投其所好,却是没少给他赠送珍品,甚至王有寅亦是给马季源送了两份孤本。
王有寅进来的时候,马季源正伸手从书架取下一本书籍,转身见到王有寅,便是温和地抬手道:“世兄,您先坐吧!”
王有寅听到这“世兄”的称呼,心里则是安定了不少,对方已然是一直念及两家的世交,更是念及他家支助的恩情。
最为重要的是,虽然马季源上任两年,但他却是从来没有开口求过马季源办事,一直保留着马季源欠他王家的恩情。
王有寅落座,却是没有显得生分地直接道明来意,想让马季源出面查封城中的丝绸作坊。
“世兄,你此次急于找我,不是……你是想要我帮你查封苏州城中的丝绸作坊?”马季源手里捧着古籍,眼睛显得复杂地询问道。
王有寅郑重地点了点头,担心马季源会推脱,旋即又是进行补充道:“只需要查封三日!马兄,这查封的名头我已经替你想好了,你就说是得到线报,城中有丝绸作坊主秘密将丝绸卖给倭寇,将事情扯到倭寇身上!”
这都是大明政治斗争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在对付政敌的时候,总是设法将问题扩大化。像针对伊王,在“暴行逆施、草菅人命”的控诉得不到朝廷有效的回应后,便是将事情扯到了谋逆一罪上。
马季源只要打起“清查倭寇勾结的丝绸商人”的旗号,哪怕查封丝绸作坊的举动再无理,亦是变得合理合法,从而成功地达到他所想要的结果。
只要三天的时间,他便有信心跟联名钱庄重修于好,而他亦能够渡过此次危机,甚至还能从财大气粗的联合钱庄身上赚上一大笔。
王有寅将请求说了出来,眼睛当即满怀希望地望向马季源,自己翻盘的希望已然是全部落到了马季源身上。
他相信马季源不会拒绝他的这个小小的请求,毕竟马季源欠着他王家的恩情,而这个事情有着一个很好的理由,根本不需要花费多少力气。
马季源将手中的书籍轻轻地放到桌面上,眼睛颇为复杂地望了一眼王有寅,这才语出惊人地道:“可是我刚刚已经被朝廷调到杭州了!”
第1626章 林苏州?
这个声音不大,但颇有穿透力。
王有寅听到马季源被朝廷调到杭州,便是习惯性地想要恭贺对方高升,只是双手准备作揖之时,额头却是渗出了汗珠子,整个人宛如置身于冰窖之中。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哪怕马季源是直接升任从二品的浙江左布政使,那亦是管不着苏州这摊子事,更是无法帮他查封苏州的丝绸作坊。
王有寅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节,便是惊恐地抬起头进行追问道:“啊,你……你怎么会突然被调离苏州?就算是要变动,那亦应该等到明年外察,怎么现在便将你调到杭州了?”
事情实在来得过于突然和反常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马季源会在这个最重要的关口被朝廷调离,致使他说话亦是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为什么会被调离,你应该能猜到其中的原因!”马季源转身面对书架,又是继续挑着书架上那些珍藏的书籍。
王有寅虽然没有混过官场,但对官场的事情很是了解,一个可怕的念头当即闪过脑海,显得小心地询问道:“马兄,你调到杭州是升迁还是贬谪?”
杭州是江浙的行政中心,除了杭州府衙外,还有浙江布政使司衙门、浙江按察使司衙门和浙江都指挥使衙门,另设江浙巡抚衙门,已然都能装得下马季源。
马季源的手指落在一本古籍上,显得颇为苦涩地回应道:“算是平调吧!朝廷将我调任浙江按察副使,让我即日起程,刚刚我还以为你是听到这个消息赶过来为我送行的呢!”
如果一般的知府调任浙江省按察副使,这已经算是升迁,但对于执管天下第一富庶府的苏州知府而言,却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浙江是最富的省份,杭州亦是难得一见的繁华之地,按察使司衙门是主管一省司法事务,但……但一个按察副使又怎么能跟苏州知府相比呢?
正是如此,此时的马季源的心情无疑是失落的,甚至透露着一丝不甘。但这又能如何呢?京城的大佬让他滚到杭州,他自然得乖乖收拾书籍滚蛋。
王有寅的心里微微一沉,知道马季源是被“贬谪”了,却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询问道:“那朝廷派谁过来接任苏州知府呢?”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深知已经无法指望马季源,但他心里头保留着最后一丝幻想,他要拿下这位新任的苏州知府为己用所。
马季源将挑好的书籍从书架取下,转身便看到王有寅带着询问的目光,发现对方竟然还没有死心,显得苦涩地回应道:“据我刚刚所得到的消息,我的继任者是广州知府雷长江!”
“广州知府?那他是不是广东派系的官员?”王有寅对雷长江显得一无所知,便是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进行询问道。
马季源将书籍放到桌面上,眼睛复杂地望着王有寅道:“雷长江本是六部户部主事,但因得罪时任户部尚书的高耀,被丢到廉州同知的位置上!按说,这种官员是永无翻身之日,但他却反倒平步青云,先后升任廉州知府和广州知府,而提携他的恩主正是现任礼部左侍郎林晧然,你说他算不算广东派系官员?”
由于大明分南北卷,广东的生员虽然不算差,但偏偏遇到浙江、江西和福建这些强敌,令到广东入仕为官的人员不多,能够出任高官的更是少之又少。
随着林晧然的强势崛起,广东派系的官员在朝廷这才有了一席之地,不过所谓的广东派系并不是指广东藉官员,而是指聚拢在林晧然身边的官员。
王有寅听到雷长江的履历,心里当即沉到了谷底,脸色刷地白了。
敢情人家不仅准备了充足的生丝,甚至马季源这个苏州知府的位置亦是被人盯上,人家亦不管他跟马季源是什么样的关系,却是直接安排自己的人过来接替。
王有寅想到自己将所有的钱财都押在丝绸这场赌注上,心里当即一阵肉疼,便是颇为不甘地说道:“我……我去找应天巡抚!”
由于倭寇等原因,本朝的应天巡抚加提督衔,常驻于苏州。如果应天巡抚肯出手帮他,那么事情无疑还有反转的机会。
“应天巡抚谢登之是吴尚书提携起来的,吴县知县是林侍郎的同年,长洲知县同是尹台的学生,你还想要怎么样跟人斗?”马季源看着王有寅还想要反抗,便是愤然地指责道。
说是心里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他堂堂正四品的苏州知府正是因为这一场丝绸风波,却是被调到杭州出任江浙按察副使,简直是一场无妄之灾。
他倒没有怨恨京城的那一位,毕竟凭着对方的能耐完全可以将他调往西南,而不是一个相对不错的浙江按察副使。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王有寅闹出的这场丝绸风波,这才致使京城那位大佬出手,安排自己人过来担任苏州知府。
王有寅终于意识到联合商团官场的力量比他想象中远要恐怖,但想到此次极可能蒙受极大的经济损失,却是很不甘心地道:“他不过是礼部左侍郎,如此安排自己人到苏州,难道就不怕别人攻击他想将苏州改姓林吗?”
“你恐怕还不知道当今朝堂手腕最厉害人的谁?单是今年,林侍郎便请动皇上参加耕藉礼,打破了两京乡试主考官的常规,还推动朝廷试行南将北调。这些事情,哪一件都不是容易的事,但偏偏都给林侍郎办了下来!”马季源一直关注着京城的动态,深知林晧然是何等厉害的角色,更是佩服着对方的政治手腕和办事能力。
王有寅终究是一名商人,却是不会过于主动地关注朝堂的动态,更不知晓林晧然原来拥有如此强大的政治影响力,却是认真地求证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林侍郎是天纵之材,他比你想象得远要可怕!愿赌服输吧!如果你在商场斗不过人家,官场就更不可能是人家的对手,现在整个朝廷恐怕亦只有徐家才能压制住他了!”马季源终究还是念王家的恩情,便是苦口婆心地劝道。
王有寅的心里当即空荡荡的,更是已经束手无策了。虽然他很不甘心接受失败,但他想要凭借官面的关系翻盘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这一场丝绸狙击战是真的输了。
随着苏州知府马季源被调离和改任广州知府雷长江接任的消息传出,外界亦是知晓这一场丝绸的争夺战,已然是以联合钱庄全面胜利而告终。
第1627章 林秦国
苏州城,林府后宅。
午后的阳光透过青松的树梢,斑驳的光点落到那块光滑的大青石上,旁边那座精致的凉亭坐在一个美妇人,白皙如凝脂的双手正在轻轻地拨动琴弦。
琴声悠扬,在这方小天地回荡,跟着湖中的微波相互响应。湖中的荷花比几天前变大了一些,仿佛是一个半张的手,似乎随时都会绽放开来。
两个活跃的小少女沿着那条青石道小跑过来,只是看到花映容正在弹琴,二人站在身后静静地聆听,却是不敢进行打扰。
花映容一曲弹罢,兰儿显得懂事地送上茶水。
花映容换上了色彩艳丽的红装,只是不管什么样的衣服都是掩饰不住她的好身体,还有那一份难得的高雅女王般的气质。
“花姐姐弹得真好听,能不能教教我呢?”小蝉的眼睛透露着羡慕,显得讨好地笑道。
花映容伸手接过茶盏,扭头望向两名少女,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道:“如果你们二个想学的话,我给你们安排一个琴师教导你们!”
“我……我不想学!”小鼠却是鼓起莫名的勇气,显得怯怯地摇头拒绝道。
花映容看着小鼠可爱的模样,却是不由得莞尔一笑,看到她们手里都拿着纸张,便是对着她们二人询问道:“给你们的作业,你们都已经完成了?”
“我们都写好了,你看!”小蝉显得乖巧伶俐地抬起手中的纸张道。
“写好了!”小鼠亦是跟着举起纸张,却是用蚊子般的声音进行回应道。
兰儿则是上前将纸张收了过来,然后逐一摆放在花映容的面前。
花映容轻呷了一口茶水,轻轻地点了点头,便又是进行询问道:“写得不错,但你们可知其含义?”
“合纵连横,这个我知道!”小蝉率先进行表态,得到花映容询问的目光后,便是侃侃而谈地道:“我们以前的先生说过,战国时期有个苏秦游说六国,推动东方六国联合抗秦,这个外交政策叫合纵;秦国则自西向东与各诸侯结交,以破解六国合纵,这个外交政策称连横。”
花映容优雅地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显得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是进行询问道:“同舟共济呢?”
小蝉蹙起了眉头,眼睛犹豫着睥向了旁边的小鼠。虽然小鼠的胆子很小,但记忆力却是比她要强,甚至是整个长林村的孩童中最好的。
小鼠发现姐姐望向自己,便如同在长林村的学堂那般,声音不大地回应道:“我们的先生当时教我们说:夫吴人与越人相恶也,当其同舟而济,遇风,其相救也如左右手。他跟我们解释:当大家坐在同一条船上的时候,哪怕原本厌恶对方,但风浪来临,彼此亦会同心协力应付危机!”
花映容轻呷了一口茶水,并没有作点评,而是对着二人继续考究道:“如果咱们是秦国的话,那该如何做买卖呢?”
终究而言,她并不是教这二个少女读书识字,而是要教她们商贾之道。
“我们将很多人绑到我们的船上!”小蝉却是有几分聪明,当即便是大声地回答道。
花映容将茶盏放到桌面上,又是进行询问道:“那该怎么将他们绑上船呢?”
小蝉和小鼠相视一眼,这已然是超过了她们的智力范围,最终面朝着花映容缓缓地摇了摇头。
联合酒楼二楼,这里的厅中显得人满为患,聚集了一大帮身穿绫罗绸缎的乡绅或商贾。
在厅中的东边设了一个红色格调的小舞台,苏州名伎元潇潇正在弹奏着曲目,毅然正是当下大明传播度最广的《木兰词》。
“今日怕是全苏州城的富商都来了吧?”
“我看即便不是全部,怕是也来了八成!”
“呵呵……王有寅那帮倒霉蛋一个都没受到邀请!”
……
商贾亦是分为三六九等,一帮生意做得并不大的富商聚到了角落的桌子前,一边打量着这个热闹的会场,一边在这里窃窃私语。
随着宴会的时候临近,一些颇有份量的人物从楼梯处出现,却是当即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
“乖乖,都是咱们苏州了不得的大人物啊!”
“那个是徐老,他家出了状元郎,怕是要兴旺了!”
“那个是洞庭商会的新任会长翁子荣,现在大明的纲盐商!”
“那个是严尚书的侄子严兴,严家的生意一直都是他在打理!”
……
众富商的关注点纷纷落到这些出现在会场中的大人物身上,虽然他们的身家不菲,但却远远无法跟大人物相提并论。
这些身份不一般的人被请到了小舞台前面的那张首桌,气氛显得很融洽的模样。
元潇潇今日并不是的主角,她的出现不过是为了给宴会添点色彩,或者是让宾客不至于过于闷倦。在最重要的宾客到齐之后,她则是被请了下去。
“大家静一静!”
却见一个紫衣女子走上台来,对着在场的众宾客微笑着说道。
“这是女子是谁?”
“苏州联合钱庄的真正负责人,她叫李青花!”
“听说这个女人很是精明,是联合商团培养的干将!”
……
围在角落的富商看到走上台前的李青花,当即便被人道出了身份。
李青花则是开门见山的自我介绍,旋即便是一本正经地道:“自从广东开海,我们跟佛郎机人和南洋重新进行海上贸易,而丝绸最被他们所喜爱。据上一年广东市舶司的统计数额,我们一共卖出了二十万匹丝绸!”
二十万匹?
虽然大家都知道广东这些年的丝绸需求很多,但当听到这个数据,心里亦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最重要的是,这还是官方的数据,真正的数据只多不少。
李青花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接着又是微笑着说道:“想必大家已经听说了!我们联合贸易行在去年底拿了一个十五万匹的大订单,每匹丝绸的订价是二十两!”
听说是一回事,证实又是一回事。当这话从李青花口里得到证明,整个会场像是炸了一般,纷纷在这里进行交头接耳。
“都说广东商人最懂闷声发大财,我看是未必啊!”
“如果不是背后有人,我看他们不出一年便给人吃得渣都不剩!”
“人家徐阁老现在家资千万,亦不见人家像他们这般张扬的,当今是自寻死路啊!”
……
角落的这帮商人心里不免吃味,眼睛更是微微泛红,现在看着联合钱庄的人如此高调炫富,却是不无酸意地进行指责道。
事实亦是如此,商场最忌的是露财。你赚钱亦就罢了,现在搞得整个苏州人尽皆知,必定会招来各方势力的觊觎,此是一个寻死之道。
第1628章 联合钱庄的新鲜玩儿
李青花没有理会那一双双饱含妒嫉的目光,而是一本正经地接着说道:“我们充分地了解过各国的情况,特别西洋对丝绸的需求量还有很大潜力,初步估计海外每年对丝绸的需求总量能达到一百万匹!”
这个数据放出来,无疑是给在场的众人画了一个大饼,更是重重地锤打在众人的心脏上。很多商人定定地望向李春花,眼睛不再是羡慕妒嫉,已然是眦目欲裂般地瞪着李青花了。
“怪不得他们要弄死王有寅啊!”
“一百万匹,每匹二十两,这比大明的财政收入还要多呢!”
“他们应该是要完蛋了,他们肯定是要完蛋了,起码徐家便不会放过他们!”
……
众商人已然是超过了妒嫉的范畴,心中生了熊熊妒忌的火焰,只希望代表正义且贪婪的徐家将这个狂徒消灭,将这个赚大钱还在这里显摆的联合钱庄给毁掉。
李青花的脸上始终保持淡淡的笑容,却是突然对着首座上的翁子荣轻轻地颌首,旋即对着众人鼓掌地道:“现在有请洞庭商会会长翁子荣!”
“洞庭商会就是一帮水贼,早期靠的洗劫商船起家!”
“我可是听说了,他们跑运输的那帮人以前都是干水贼的!”
“这是翁子荣倒是走了狗屎运,竟然拿了一个纲盐商的名额!”
……
在场的商人像是吃了火药般,看着洞庭商会会长翁子荣那肥胖的身躯当即闪过“沆瀣一气”的评价,甚至有人对他轻声地冷嘲热讽。
翁子荣缓慢地走上台前肥胖的脸上露出弥罗佛般的灿烂笑脸,眯起小眼睛对着众人拱手道:“刚刚李总裁跟大家说得很透彻,这佛郎机人对咱大明的丝绸需求量很大,预计一年就一百万匹,哪怕咱们一匹只赚五两银,那亦能赚上五百万两,这得是多大的生意啊?”
“死胖猪还用你说!”
“这谁不用算,还用你多此一嘴?”
“老天真是瞎了眼,乍不让我来赚这些钱呢?”
……
不少商人却是纷纷别过脸,对这个胖子在这里卖弄算术已然是深深的不满,心里更是涌起了诸多憎恨之词送予翁子荣。
翁子荣慢慢地收敛起笑容,突然话锋一转认真地道:“古语有云:一根筷子容易折,十根筷子坚如铁!既然有这么大的买卖,自然是要大家一起来赚!承蒙联合钱庄信任,鄙人打算牵头成立洞庭丝绸作坊,初期的资金是五十万两。我出资十万两,联合钱庄出资十万两,其余三十万两则要依仗在场的诸位了!”
“啊?他们这是唱哪一出?”
“他是要我们拉我们一起做丝绸生意吗?”
“他死肥猪不会是傻了吧?真的打算拉我的入伙!”
……
众商人完全没有做好迎接转折的心理准备,听到翁子荣竟然是要拉他们入伙,却是不由得纷纷傻眼了,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翁子荣。
李春花跟着翁子荣点了点头,对着在场的众人微笑着道:“新创立的洞庭作坊将会实行股份制,谁的股份占得多,谁的话题权就会大一些。不过咱们主要还是以投资为主,经营上的事情还是交由翁员外进行打理。此次由我们联合钱庄发行股票募资,以十两为一股,共发行三万股,每一股都会记录在册。凡是购买股票者,每年腊八节便可以持票到联合钱庄领取相应的股利分红!”
众商人的眼睛纷纷亮了起来,却不是他们真的多恨联合钱庄这帮人,主要是丝绸的利润太诱人了。现在得知他们愿意带自己一起玩,这联合钱庄简直就是他们的亲爹啊。
不过任何时候都是如此,总是不缺乏不和谐的声音,一个商人显得不以为然地朗声道:“你说了半天,不就是‘带泄’吗?既然如此,那咱们还不如搞‘斗纽’呢!”
华夏人民是最有智慧的民族,股份制并不是新鲜的事物,早在宋代便已经出现了。
《宋会要辑稿·食货七十·赋税杂录》中记载了当时合伙公司的基本模式::以十个人为一个组织,各人出的钱从10万到50万不等,大家约定以10年为期,富豪轮流负责经营,在每岁岁末清算之后,即换下一位富豪经营,所得利润大家按比例分配,而本钱仍然在那里,这便叫作斗纽。
北宋黑脸名臣包拯曾提到过一种叫作“带泄”的合股模式:在海边做买卖的人中,有不少是本钱不多的中小富户,他们没有能力独立组成合伙公司,就参股于相熟的大海商,少的十来贯钱,多的百来贯钱,等到海外货物买回来,按比例分配所得,往往有数倍的利润。
现在李青花抛出所谓的股票制丝绸作坊,很多商人第一时间便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他们心里更是倾向于斗纽。
李春花面对着这个问题,却是微笑着回应道:“所谓术业有专攻,经营上的事情还是交由专门的人管理更为妥当!若是真采用了斗纽,那么参与其中的怕只能是几个人,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则是只能做一个看客了。而股票的新在于:它可以方便大家将股票直接进行转让。我们联合钱庄会设有专门的人员,建立一个股票的交易市场,你们想要将股票转让出去,可以将受让人直接带过到钱庄进行登记,亦或者我们帮你们寻找潜在的客户,甚至我们可以出钱买下你们手里的股票,保证不会让你们急于用钱却无法脱手!”
任何事物都免不得存在着弊端,像斗纽的模式其实弊端并不少,而流通性和人数的局限性亦是显而易见。
“此言当真?”有商人眼睛微微一亮地道。
不少商人对流通性显得极为看重,亦是纷纷投来了关注的目光,亦是想知道李青花会如何应答。
李青花面对着这个问题,却是一本正经地回应道:“我们联合钱庄从创立的第一日开始,便以诚信行天下!如果你们这头认购了股份,明天想要转售出去却脱不了手,那么你便将我联合钱庄的招牌直接砸了!”
经过刚刚的一场丝绸风波,大家亦是认识到了联合钱庄的强大实力,已然是打消了这方面的顾忌。
却见在角落处,一个商人站起来询问道:“我们可以全权交由翁员外经营,但如果他造假账怎么办?明明赚了钱却说赔钱又当如何?”
翁子荣脸上笑容消失,显得一本正经地回应道:“大家尽可放心,我们作坊的账目是交由联合钱庄派过来的账房负责,且每一笔都会定期公示,更是接受联合钱庄的不定期审查!我翁子荣还算是一个爱惜脸面的人,经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做过有损声誉之事,保证不会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跟着后世有所不同,这个时代的商人普遍讲究信誉,甚至将信誉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翁子荣倒不是无的放矢,他确确实实是诚信经营的标竿般人物,或者他亦不会被大家推举为洞庭商帮的会长。
“谁知你们两家会不会沆瀣一气?”一位商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却是喃咕一句道。
第1629章 传代之物
这……
在听到这个质疑声音的时候,很多人却是纷纷望向了那个嘀咕的商人。你这般无端地进行指责人家的信誉,如果遇上脾气不好的人,恐怕是要直接被暴揍了。
李青花的脸色骤变,当即强硬地回应道:“汝今后对账目数额不满,可以进行质疑,甚至还可以亲自进行查账,但却不能没凭没据给我们联合钱庄跟翁会长泼脏水!我李青花说句不敬的话,联合钱庄若真是唯利是图,完全可以自产自销,我们有实力做成这个事!”
包括刚刚质疑的那一位,所有人都是纷纷沉默了。
如果先前还能质疑人家的财力的话,但看着人家一百万两都丝毫不心疼地砸了出来,其财富已然是超乎想象了。
若对方真的是唯利是图之徒,那完全不用跟他们一起搞什么股份制,更不用将钱交给翁子荣打理,而是自己创立丝绸作坊闷声发大财。
但人家这一次不仅拿出了银子,更是给予了订单支持,甚至还将管理权交给了翁子荣,这样还要受到猜忌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了。
“李总裁,你跟他们说这么多做甚!如果他们真的不要,我严家还可以再要,愿意入股十五万两!”严兴显得有些不耐烦,当即大声地说道。
这……
很多商人看着严家如同一头狮子般抢食,心头不由得微微一紧,显得紧张兮兮地扭头望向了李青花,担心李春花真的同意严兴的这个方案。
虽然这种股票制确实有弊端,经营方有可能做假账,但这种砸招牌的行为亦要看什么人。像翁子荣这种身份的人一般都不会做,而联合钱庄代表的是广东最大商团的颜面,更不会做这种偷鸡摸狗般的勾当。
或许正是这些原因,哪怕像严兴这种官宦之家出来的纨绔子弟,亦是知道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翁子荣却是脸色微变,忙是对着严兴拱手道:“严员外,这个可不行,咱们可是提前说好的,你们严家只能出五万两!你真有这么大兴趣,可以自己弄一间嘛!”
他出资十万两,联合钱庄出资十万两,如果严家入股十五万两,那么他这个管理者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且免不得受到严家的觊觎。
“不了,这术业有专攻,我还是将银子交给翁会长和徐老,啥事都不用操心!”严兴却是摆了摆手,直接进行拒绝道。
众人听到这话,这才微微放下心来,目光显得殷切地望向了李青花。
李青花其实亦不希望严兴插这一脚,便是对着在场的众人一本正经地道:“关于洞庭丝绸作坊的股票章程,我已经向诸位讲得很清楚。如果诸位还觉得这个事情有猫腻,那么亦可以不参与进来,我们联合钱庄和翁会长都不会勉强诸位。”
联合钱庄自然不会缺少资金,这便是她的底气所在。
“李总裁,你就说该怎么加入吧?我可不像某些人是过来捣乱的,我相信贵庄的信誉,亦信翁会长的人品,我肯定会参与其中!”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中年商人大声地道。
在场的绝大多数商人都是纷纷点头,眼睛显得真切地望向李青花,此刻更关心如何加入。
李青花先是一本正经地说明情况,然后指向旁边的登记处道:“严家已经认领五万两,宋家亦是认领三万两。如果各位有意的话,现在便可以到这里进行登记认领份额,只需要七日内,你们将相应的款项送到联合钱庄即可!”
“我认购一千股!”
“我也认购一千股!”
“我先认购二千股试水!”
……
话音刚落,不少商人则是纷纷离席,围到登记处进行了登记姓名和认领的数额。他们已然是看到了丝绸这个行当的赚钱机会,加上联合钱庄的强大实力,现在投钱简直是稳赚不赔。
三十万看似很多,但扣除一些内部定下来的额度,实质剩下不了多少。
却是没过多久,一些还在犹豫要不要前去进行认领的商人却是被告之已经告罄,先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旋即便骂骂咧咧起来了。
“怎么这么快就没了呢?”
“对啊!那可是三十万两啊!”
“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我认领一千股还算保守了,你没看到陈掌柜将棺材本都拿了出来了吗?”
……
众商人则是有喜有愁,没有认领到的商人显得是愁眉苦脸,而认领到的商人已然是显得沾沾自喜,暗自侥幸自己下手果决。
徐老却不知何时站到了台前,却是笑盈盈地对着众人拱手道:“鄙人徐茂才,诸公都是苏州城的买卖人,想必亦是认识我这张老脸!我徐家本就涉及丝绸的买卖,有着一间丝绸小作坊。今承蒙联合钱庄的厚爱,我徐家亦是愿意拿出家资十万两纹银,另得联合钱庄十万两纹银的投资,今想要募资二十万两,创立苏州状元丝绸作坊,亦请诸公能够相助!我徐家必定专研于经营,赚取海上丝绸贸易之钱财,以红利回赠诸公。”
一番话说得文绉绉,但意思却很是明显,他跟翁子荣一样要创立丝绸作坊,同样以股份制的形式向在场的商人进行募资。
“我认股一千!”
“我认股二千!”
“我认股三千!”
……
众商人却不知是冲着徐家的状元名头去的,还是担心迟一点认购不到状元作坊的股票,却是争先恐后的奔向了登记处。
仅是二十万两的认捐额,加上财大气粗的严家又要去了五万,这些额度可谓是杯水车薪,很快又被疯狂的商人们抢购一空。
哪怕接下来又先后推出了代表着苏州本地势力的姑苏丝绸作坊和岭南丝绸作坊亦是没有熄灭众商人的疯狂,登记处被围得水泄不通,一度出现为争夺股票而大打出手的场面。
十余年后,有与会的人立书感慨:嘉靖四十二年春,苏州富商齐聚一堂,联合钱庄言丝绸之巨利,后与今苏州丝绸四大作坊共推股份制,股票之始也。有人罔顾风险,愿以身家相博,在认购处争得头破血流,甚至于大打出手,有辱斯文矣。然今观之,其行径实乃明智之举,今后数年红利得厚报,其股票更是传代之物,可保子孙无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