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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寒门祸害txt下载     寒门祸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93章 反转

    听到这一个突如其来的急报,所有人的注意力随之转到那份急报上。

    嘉靖做了四十多年的皇帝,早已经炼就了泰山崩于顶而不改色,虽然心知准没好事,却是沉声对黄锦吩咐道:“呈上来吧!”

    徐阶的眉头微微蹙起,暗道:广西的八百里加急,恐怕是那个韦银豹又整出幺蛾子了?

    嘉靖似乎有同样的心思,等到黄锦将从广西来的八百里加急呈上来,显得了无生趣地将这份急报打开。

    黄锦和冯保等太监充满着好奇,暗暗地观察着皇上的反应。

    嘉靖看到上面的内容,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却是将眼睛微微地瞪起,旋即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却是重重地一拍大腿。

    啪!

    这个声音在诺大的殿中,显得格外的清脆。

    “请皇上息怒,臣跟诸位大臣再行廷议,定拿出一个令皇上满意的方案!”徐阶并不敢直视嘉靖,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误以为是皇上摔了急报,当即跪下来进行表态道。

    黄锦和冯保听到徐阶这般表态,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

    嘉靖将吐出嘴里的“好”字咽了回来,目光徐徐地落到徐阶身上,显得脸色复杂地道:“不用了,韦贼已经……被擒拿了!”

    “皇上仁慈……啊?”徐阶听到前面半句便错以为嘉靖不想兴兵征讨韦银豹,话到嘴边这才反应过来,整个人当即愣住了。

    他其实亦想要除掉韦银豹,但深知这个事情对他这位首辅无益,而且还需要耗费大笔的银两和调兵遣将,但却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韦银豹竟然被擒了。

    嘉靖将手上的急报放下,已经恢复一贯的平静道:“南洋巡按林平常率桂州左卫及乡兵伏击了韦银豹,歼杀敌匪二千九百三十六人,并擒获逆贼韦银豹!”

    如果刚刚他还为着韦银豹的事情感到憋屈,此刻可谓是前所未有的畅快,感受到了久违的扬眉吐气的快感。

    此次可不仅是生擒贼首韦银豹,还歼杀敌匪二千九百三十六人,这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场大捷。

    “这……”

    徐阶的嘴巴微微张开,整个人显得难以置信的模样,既是吃惊于生擒了韦银豹,又是不敢相信歼杀敌匪近三千人。

    嘉靖的眼睛凝视着目瞪口呆的徐阶,显得万分感慨地说道:“尔等重臣,当真不及一女娃啊!”

    “臣惶恐!”徐阶听到这个评价,当即进行叩头地道。

    嘉靖对徐阶生起一份前所未有的失望,却是挥起衣袖地道:“回去吧!回去过你的春节,享受百官巴结,大明江山果真有忧,反正亦是指望不上汝等!”

    以徐阶为首的重臣举行廷议,面对着明明欺负到头上的一个贼子,却是拿出了一个令地方官员持文抚谕的软弱方案。

    如果没有林平常活擒韦银豹就算了,偏偏林平常不仅生擒了韦银豹,而且还歼杀敌匪近三行人,令到他真正看清这些重臣是多么的无能。

    徐阶还想再辩解,但想到前后的对应,最终转为一声叹息。

    正是嘉靖这一句话,令到徐阶这个春节过得是心惊胆战,特别上门的官员对他越是奉承,他心里越是感到了害怕。

    为了减轻心里的那份忧虑感,他甚至还特意到兵部查核是不是林平常虚报战功,只是上面有着三司的堂印。

    没过几天,反倒令到徐阶更加不安了,因为广西三司联名又送来韦银豹其兄韦银站及廖东贵递交给大明的降书。

    如果仅是活擒韦银豹,只能算是一个除贼首之功,而韦银站及廖东贵送来了降书,则是一个平定地方的大功。

    特别是林平常是在没有大举兴兵的情况下,这一个军功显得格外的耀眼,甚至已经有人想要请为林平常封武勋了。

    正已经处于春节期间,官员更多还是将注意力放到了拉关系上,特别陆续有外官进京叙职,令到今年的春节平添了几分喜庆。

    由于春节之后又是元宵,官员正常的放假时间是从年初一到二十。

    只是到了年十三这一天,李春芳却是突然将林晧然和高拱一同叫回到了礼部衙门,而后他带着二人前往西苑面见徐阶。

    放假是普通官员的事情,像内阁首辅徐阶、次辅袁炜、吏部尚书吴山、户部尚书严讷、礼部尚书李春芳和吏部左侍郎董份这六位大佬,仍然是轮值于西苑。

    “正堂大人,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高拱的性子比较急躁,便是当即进行询问道。

    李春芳领着二人朝着宫门急步走去,却是头亦不回地道:“元辅通知我叫上你们两位,我亦不知发生什么事!”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亦是不明白徐阶这次卖的是什么药,心里突然微微一动,想到本届会试主考官的人选还没有定下来。

    只是这个念头刚刚萌生,旋即自我否决了。除非皇上钦点他来出任本次会试的主考官,不然以他的官职和资历,根本没有半点胜算。

    在六位轮值西苑的大佬中,仅有首辅徐阶和岳父主持过会试而被排除,内阁次辅袁炜、户部尚书严讷、礼部尚书李春芳和吏部左侍郎董份都得排在他的前面。

    如果前面只有一个,他倒还有机会争上一争,但前面四位都是隆恩正盛的阁老或准阁老,却是一点机会都不存在。

    由于现在正处于假期中,虽然徐阶仍然经常出现在西苑,但却不需要到无逸殿的值房办公,而是在这个宅子听候差遣即可。

    李春芳三人直接来到徐阶所居的宅子,对着坐在茶桌前的徐阶恭恭敬敬地施礼道:“下官见过元辅大人!”

    徐阶仍然是一个温和老者的形象,对着三人轻轻地点了点头,看到高拱的额头有个小伤口,显得关切地问了一句。

    “无碍,日前不小心嗑碰一下,过些时日便会自然复合!”高拱对着徐阶的关心微微感动,显得浑然不在意地回应道。

    林晧然却是观察着徐阶的表情,想要从中寻得一点端倪。如果不是十分紧急的事情,却不可能叫他们前来,更不可能一下子叫上三个。

    徐阶让三人坐下后,指着桌面上的急报语出惊人地道:“刚刚得到湖广送来的消息,于本月初九,景王……薨了!”

    “什么?”

    李春芳等三人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整个人当即愣住了。

    林晧然意外地瞪了一下眼睛,旋即又有几分恍然大悟,故而脸上没显得过多的惊讶。

    高拱的眼睛却是瞪得滚圆,对着徐阶认真地求证道:“元辅大人,此事当真?”

    李春芳瞥了一眼高拱,心道:谁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只是想着高拱跟裕王的关系,心里却是一阵释然,同时生起了几分羡慕。

    “肃卿,地方官员不敢冒报这种事情,今日老夫叫你们三个过来,便是要你们礼部即刻拿出一个章程!”徐阶轻轻地点头,并说明意图地道。

    虽然现在是放假期间,但堂堂的大明藩王、当今圣上的亲子过世,礼部衙门自然是要乖乖地回来办妥这个事情。

    沉默了一下,徐阶便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景王薨了,这是咱们大明的一件大事,汝等以为当如何处置呢?”

    话音刚落,高拱便是当仁不让地开口提议道:“据我所知,景王膝下无子,那便除去景王世爵,其四百顷田亩归还于民!”

    林晧然不由得莞尔一笑,这个高新政当真是急躁的性子。这个事情本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现在最先摆出来,无疑是落得下乘。

    徐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却是扭头望向了李春芳。

    “既然景王无后,下官以为不宜让其葬于封地安陆,不若将景王的骸骨运回京城,安葬于西山,如何?”李春芳显得稳重的多,对着徐阶征求意见地道。

    如果景王有后,自然是要安葬在安陆。只是景王绝嗣,若是还留在安陆,怕是今后连个吊丧的人都没有了。

    徐阶轻捋着胡子,缓缓地点头道:“好,那咱们就这么办,只是景王的谥号呢?”

    谥号,这是对其一生的评价。在最初的时候,不少皇帝和王侯都得了恶谥,只是到了唐宋之后,多是美谥,至少亦会是一个平谥。

    倒不是这些皇帝和王侯的素质突然提高了,而是官员越来越会做人了,哪怕是朱元璋最“混球”的第十三子,同样得到了“简”的谥号。

    “我听闻景王就藩安陆大肆兴建景王府,还征调民工建了很多的亭台,令到当地的百姓怨言极重,谥号用‘悼戾’如何?”高拱故作沉思片刻,便是进行提议道。

    李春芳瞥了一眼高拱,心道:人家都已经死了,用得着这般赶尽杀绝吗?

    徐阶并没有进行当场否决,而是温和地望向林晧然进行询问道:“若愚,不知你以为用什么谥号合适呢?”

    这个手段无疑很是高明,既没有直接拂了高拱的脸面,又轻描淡写地给林晧然出了一个难题。

    如果景王没死,高拱还仅仅是一个礼部右侍郎,但现在景王已经死了,那么高拱已经注定是将来资历最深的大明帝师。

    高拱的眉头微微蹙起,亦是扭头严肃地望向林晧然,想知道这小子懂不懂得转变一下。

    林晧然对高拱并没有过多的畏惧,显得就事论事地道:“景王昔日在京之时,行为素来谦逊有礼,百官亦是称赞有加,谥号用‘恭’可好?”

    徐阶的高明在于谁都不会主动得罪,却是含笑地望向李春芳又是进行询问道:“子实,你觉得哪个合适呢?”

    这个选择权一下子落到了李春芳手上,不管李春芳选哪一个,都不会有谁怨上他徐阶。

    “景王在外之事多是耳闻,而其在京城确实如左宗伯所言,待人是谦逊有礼,下官以为谥号‘恭’更为合适!”李春芳虽然对高拱有所忌惮,但却不可能跟着高拱一起胡来,便是认真地回应道。

    礼部尚书和礼部左侍郎统一了意见,哪怕高拱这位礼部右侍郎再如何不痛快,那亦是胳膊扭不过大腿。

    谥号的事情定了下来,又是商议着具体操办的事项,由着李春芳亲自主笔,很快就拿出操办景王身后事的章程。

    虽然礼部拿出了章程,徐阶亦是没有异议,但最终还需要皇上过审。

    送别李春芳三人之后,徐阶拿着那份章程来到万寿宫面圣,对着迎出来的黄锦进行打听道:“黄公公,皇上现在可好?”

    皇上固然是高寿之人,只是又死了一个儿子,无疑再度经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皇上倒是没什么,只是……只是陶小仙师送来的丹药今日服过之后,却是突然全吐了!”黄锦看着左右无人,便是轻声地回应道。

    徐阶的眉毛微微跳动,却是伤感地回应道:“皇上此次怕是真伤心了,你时时陪伴在皇上身边,务必要劝导皇上保定龙体啊!”

    “我等奴才可不比你们这些会写处理奏疏和青词的重臣,若是我们胆敢说一句皇上不中听的话,恐怕便得离开万寿宫了!”黄锦却是大倒苦水地道。

    劝导的话自然也看人,而嘉靖无疑是一位听不进劝导之言的皇帝。

    由于现在正处于放假期间,故而嘉靖亦是不用批阁奏疏,现在他亦是没有在正殿,而是在后面的玄修之所。

    徐阶跟随着黄锦绕过正殿,来到了静室之外,象征性地拍了拍肩上并不存在的雪花,又是整理了一下官帽,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里面。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端坐在一个明黄的蒲团上,此刻正在闭目养神。

    徐阶来到嘉靖前面,当即进行叩拜道:“皇上节哀,请务必保重龙体!”

    话语落下,他叩拜的仿佛是一尊雕像般,却是并没丝毫的回应。只是徐阶心里知道这是嘉靖一贯的做法,故而不敢有任何逾越的举动。

    嘉靖轻吐一口浊气,这才淡淡地开口回应道:“朕并没有难过!此子素谋夺嫡,乃上天不宽恕于他!”

    徐阶暗暗咽了咽吐沫,听到这个语气,还真是一点都不难过,却还是假惺惺地道:“景王素有贤名,待人谦逊有礼,可惜英年……早卜,臣不胜悲痛,当真是……”

    “此事过去作罢,可是有事启奏?”嘉靖是真不伤痛,显得不耐烦地打断道。

    徐阶发现自己的假惺惺真是多余了,便是将准备好的章程递上道:“臣召集礼部三位堂官,共同拟定了景王的后事,还请皇上过目!”

    嘉靖却是看都懒得看,显得道心无比坚定地回应道:“那就按着这个操办吧!”

    “是!”徐阶恭敬地应了一声,抬头看着嘉靖似乎没有其他吩咐,便是规规矩矩地施礼道:“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离开之时,黄锦看着嘉靖继续静修,却是选择跟上徐阶。

第1694章 正月

    待到静室内空无一人,嘉靖重新睁开了双眼,抬起头望着面前这尊三清道君像,悠悠地说了一句道:“朕,何时方能觅得长生之机缘?”

    后世很多人都误以为嘉靖只有四个儿子,景王是最小的那一位,但令人颇为意外的是,嘉靖其实生下八个儿子,景王后面还有四个弟弟。

    却不知是这位暴虐皇帝遭受的报应,还是嘉靖的基因存在先天性不足,除了第五子满月外,第六子到第八子均活不足一个月便夭折。

    嘉靖一共生得八子五女,现在已经年近六旬,膝下仅剩下第三子裕王朱载垕和嫁到河北的第三女宁安公主朱禄媜。

    说到这里,却不得不提及“二龙不相见”。

    这其实并非嘉靖全然听信陶仲文的这一句葬送亲情的妖言,而是在先后夭折六个儿子之后,却是不得不信了这个看似荒唐的话。

    亦是如此,嘉靖彻底断了跟两个儿子再相见的念想,甚至隐隐得知裕王生了儿子,自己有了一个孙子,却是同样不进行过问。

    说来亦是神奇,当他不再轻易面见剩下的两个儿子之后,裕王和景王这些年一直活得好端端的。哪怕现在景王身死,他心里却是直接归咎于景王有夺嫡之心所致。

    现如今,嘉靖得知景王的死讯,心里并没有太多的伤心。

    毕竟这个儿子已经好几年没见了,且他一直居住在西苑,跟第三子裕王和第四子景王一直都是分地而居,确实没有过多的父子情谊。

    檀香袅袅而起,香味儿充斥着这个清静之所。

    嘉靖在得知儿子去世的消息,仅是黯然神伤片刻,旋即又投入于他的修玄大业中,苦苦寻觅着那传说中的长生。

    嘉靖四十四年刚刚拉开序幕,便是迎来了这么一个大事件。

    年仅三十二岁的景王英年早逝令人感到惋惜,但对于整个大明的格局而言,却是无疑杜绝了夺嫡之忧,实质有利于大明的稳定。

    虽然裕王留在京城,景王到安陆就藩,夺嫡之争的形势已经极为明朗。只是以当朝大臣的“尿性”,皇上执意要册封景王为太子,恐怕不会遭到太多的反对声。

    徐阶其实是一直摇摆不定,直到去年才将宝押在裕王的身上,将得意门生张居生推荐进入裕王府讲学,成为了裕王的老师。

    现在景王的去世,徐阶等官员无疑是彻底安了心。他们只要继续侍奉于皇上,又讨好于裕王,仕途便不会突然遭受灭顶之灾。

    徐阶走出万寿宫的宫门,看到黄锦还跟着走来,先是走到旁边的宫道边上,这才转身对着后者询问道:“黄公公,不知何事呢?”

    “徐阁老,皇上的呕吐似乎并非由景王之事所致!”黄锦刚刚一直注意着徐阶和皇上的谈话,此刻说出心里的猜测道。

    “黄公公,你……恕老夫冒犯,你……没有儿女,怕是体会不到那种丧子之痛,这天底下哪有儿子过世父亲不伤心的呢?你别看皇上嘴里说着没事,心里其实难受着呢!”徐阶先是一副欲言而止,旋即苦口婆心地说道。

    黄锦从小就被阉割送进宫里,虽然有一帮干儿子,但终究不是骨肉至亲,听到徐阶这个解释,心里的疑惑便打消大半地点头道:“杂家晓得了!”

    “黄公公,皇上现在正经受丧子之痛,你万莫逆了皇上的意!”徐阶认真地进行叮嘱,停顿了一下,又是悄声地继续道:“现在皇上专注于修玄,这其实是一件好事,这样会转移皇上的伤痛!至于丹药的事情,小陶仙师的水准哪怕暂时达不到陶仙师的水准,但亦是差不得太多,且丹药都是进行试丹,老夫亦是时常会服用,咱们不能因为小陶仙师年纪小便质疑于他!老夫当年推荐蓝道行入宫之时,严世藩同样指责蓝道行不行,但事实证明蓝道行是有真本领的人,连皇上都称他是蓝神仙。”

    黄锦之所以喜欢徐阶,除了徐阶的出手慷慨外,便是对他们这些阉人的那份尊敬,显得恭敬地施礼道:“杂家知道怎么做了,阁老请慢走!”

    徐阶轻轻地点了点头,对着黄锦进行回礼,便是转身离开了。

    他一路步行回到居所,李春芳三人在此等候,得知刚刚提交的方案在皇上那里通过,不由得轻吐一口浊气。

    由于景王去世,礼部自然是要提前忙碌了。不过景王的尸首还在湖广安陆,却是要先运送尸体回来,故而能给礼部充足的时间。

    礼部衙门有着明确的分工,李春芳统领全局,林晧然主要负责科举和外交事宜,高拱则是负责祭祀和丧葬等。

    正是如此,景王的丧事归祠祭清吏司统筹,由分管祠祭清吏司的礼部右侍郎高拱负责。

    徐阶和李春芳倒不担心高拱在景王的丧礼上做手脚,哪怕高拱先前如何记恨景王,若是他在景王的丧葬事情有着极不好的表现,那么他的仕途亦算是到头了。

    官员不仅上面要有人,这下面同样需要人。一旦某个官员的口碑崩了,哪怕恩宠如当年的张璁,亦得灰溜溜地离开朝堂。

    “好,此事交由我来处置!”高拱的心情显得很不错,整个人踌躇满志地揽下这个活道。

    他苦苦煎熬这么多年,个人的前程更是早早捆绑在裕王的身上。现在景王一死,裕王成为当今圣上唯一在世的皇子,令到他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哪怕皇上仍旧不肯给裕王太子的名份,但裕王诸君的地位已经无可争议,他这个未来帝师的身份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特别当今圣上今年已经是五十九岁的高龄皇帝,怕是离大限不远了。随着景王的死讯传出去,必定会越来越多的官员追随于他,而他在这个礼部右侍郎在这个朝堂的话语权会更大。

    事情商定了下来,李春芳跟徐阶还有其他事情商议,却是选择留在这里,林晧然则是主动站起来告辞离开。

    高拱原本想要留在这里,只是想到留在这里其实也没处显摆,便是对着走到门口的林晧然突然冒出一句道:“若愚,你等一下,我跟你一起走!”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只是想到这位正在兴头上,脸上却是保持着微笑地站在门口处,转身朝着高拱望过来。

    在官场上,只有同一个级别才会排资论辈,像李春芳和严讷对同级别的岳父就要恭敬有加,但他位居于高拱之上,高拱这番话显得很失礼。

    徐阶和李春芳都将这个事情看在眼里,却是不由得暗暗交换了一下眼色,但都是官场的老油条直接不会多说什么。

    高拱却是将这一切当作理所当然,便是主动向徐阶道别,不知是故意还是其他因素,却是直接漏掉了李春芳。

    李春芳是官场有名的老好人,自然亦不会跟高拱计较。

    林晧然看着高拱走过来,又是对着二人施予一礼,这才跟着高拱一道离开。

    官场其实存在着不同的为官之道,哪怕首辅都有张璁、夏言、严嵩和徐阶四种风格,高拱这种类型的官员其实比较常见。

    特别高拱现在身居礼部右侍郎这个显赫的位置,又已经注定是未来资历最深的帝师,却是有着嚣张的本钱。

    高拱整个人显得很是兴奋,连同那浓密的黑胡子都高了一些,总算没有完全得意忘形,对着林晧然认真地询问道:“左宗伯,你说我现在前往裕王府是不是不妥?”

    林晧然瞥了他一眼,给予肯定的答案道:“景王的身后事主要是由你负责,你现在自然应该先回礼部召集官员回来进行部署!”

    “不错,正是此理!”高拱最初得知这个“好消息”的时候,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去告诉裕王,但现在亦是冷静了下来,便是重重地点头道。

    两个人一起朝着宫门走去,在宫门前正好遇上迎面而来的户部尚书严讷。

    严讷的身形跟徐阶相仿,虽然慈眉善目,但却长得满脸的麻子,由于挂着虚职太子太保,故而穿的是一品官服。

    严讷今日原本不用轮值于西苑,只是他得知李春芳带着林晧然和高拱匆匆进宫,在打发上门的宾客后,亦是过来查看情况。

    “下官见过大司徒!”林晧然面对着户部尚书严讷,显得恭恭敬敬地进行施礼道。

    “左宗伯有礼了,今年外官到京,可是门庭若市?”严讷跟着徐阶有着谦逊之风,对着林晧然温和地回应道。

    由于今年是外察之年,林晧然不仅是礼部左侍郎,而且还有一位吏部尚书的岳父,故而成为了诸多地方官员攻坚的对象。

    林晧然并没有否决,而是谦虚地回应道:“确实是多受滋扰,不过下官不及大司徒的德高重望,却不敢将外官全拒之门外!”

    原本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情,但林晧然却是说得苦不堪言,令到严讷亦是呵呵一笑,却发现高拱望向自己,便是疑惑地询问道:“肃卿,我脸上可是有东西?”

    严讷和高拱是同年关系,都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同样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严讷得益于徐阶的提携,现在已经是准阁老兼户部尚书,而高拱现在仅是礼部右侍郎,地位存在不小的差距。

    “公豆在面上!”高拱面对着严讷的询问,脸带笑容地回应道。

    严讷听到这话,下意识伸手想要抹掉脸上的豆子,只是看着高拱戏谑的表情,当即知道自己是被戏耍了,这分明是拿他的麻子脸开涮。“”

    林晧然初时亦是以为严讷的脸上沾着豆子,只是看到严讷的脸上很是干净,只有一张颇为形象的麻子豆脸,当即便反应过来高拱所指的豆子是何物。

    到了这一刻,他发现还是看轻了这位同僚的傲慢不逊。人家的麻子脸是有问题,但你这般当面戏弄,分明是要结仇的啊!

    严讷的气度倒是不小,被高拱当面如此取笑却是没有反应,而是望着高拱的肚子话带弦外音地道:“公草在腹中!”

    高拱自然不会以为自己的肚子真有草,却是爽朗而笑地回应道:“哈哈……肃卿,你这次对得妙!”

    严讷看着对方如此反应,修为蕴养还是有的,脸上亦是报以微笑,算是就此了结了此事。

    林晧然望了一眼高拱,严重怀疑这货肚子是真有草,心知严讷定是很不痛快的,便是站出来打了一个圆场道:“依下官之见,公胸怀可容天下矣!”

    面对着一个下官如此当面拿身体的缺憾做文章,严讷竟然还能跟高拱如此“相谈甚欢”,此胸襟绝非常人能比。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能够爬到这个位置的人,又有几个是平常人。

    严讷听到林晧然这个恭维的话,心里显得舒畅不少。

    “左宗伯,你少说这些奉承话了!敏卿,这些时日要忙事情,过些时日再到你府上拜访!”高拱说着,便是要拉着林晧然离开。

    林晧然则是对严讷恭敬施予一礼,这才跟着高拱一起朝着宫门走去。

    严讷走了几步,却是突然停下脚步,望着远去的林晧然和高拱,脸色显得颇为不解的模样。待他到徐阶的宅子,得知景王的死讯,这才一阵恍然大悟,怪不得高拱比平日要嚣张好几分。

    若论现在的地位,他这位户部尚书兼轮值西苑的准阁老之一,地位自然是要远超上任半年的高拱。只是要论到前途的话,他现在确实已经是比不上高拱。

    因为这张麻子脸,他注定不可能坐上首辅的宝座。反观高拱有着裕王的支持,加上又比自己还年轻两岁,却是能够角逐首辅的宝座。

    只是想到高拱刚刚的那番讥笑之言,再回忆这张麻子脸昔日所带来的种种讥笑,心里却像是插了一根刺般。

    自从他入仕为官,特别得到当今圣上的看重后,却是多少年没人敢拿他这张麻子脸说事,却没想到今日受到高拱如此戏弄。

    元宵佳节过后,京城的年味慢慢地散去。

    到了正月二十这一天,这亦是他假期的最后一天,林晧然则是悠哉游哉地在后花园品茶。

    虽然离春暖花开尚远,但已然是可以进行期待了。亭中的湖面的冰正一点点地化掉,仿佛一切正在慢慢地变好。

    却是这时,林金元送来了一份来自广东同乡官员的拜谒,在打开这一份拜谒的时候,令到林晧然的眼睛当即一瞪。

    这送上拜谒之人的品阶和官职根本不值一提,甚至都没有资格面见他这位礼部左侍郎,但对方的名字却如雷贯耳——海瑞。

第1695章 清官之殇

    在蔚蓝的天空下,荒凉后花园的湖亭之中。

    “快……快请进来!”林晧然看到那张拜谒上的名字,心里涌起一份莫名的狂喜,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道。

    林金元知道自家老家很重同乡情谊,且琼州府跟高州府同属于粤西,所以才没有直接打发对方离开,而是前来进行例行请示。

    只是看到自家老爷如此大的反应,显得错愕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哪怕工部尚书雷礼那日突然造访,他都没有如此的失态,为何对一个如同蝼蚁的知县如此的紧张呢?

    林晧然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便是调整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转而对着满脸错愕的林金元板起脸道:“快去,将人领到这里来!”

    “是!”林金元看到林晧然恢复如常,急忙拱手并转身打算将外面那个知县领到这里。

    林晧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突然出言制止道:“等等,你将人领到客厅吧!”

    林金元又是施予一礼,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便照按吩咐办事。

    他觉得安排在客厅面见那位知县才算合理的行为,毕竟堂堂的礼部左侍郎面见那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已经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哪里还需要将人引到后宅来相见的道理,这内宅是一个小小知县能够随便进来的吗?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林晧然想的并不是这些官场的尊卑,而是想起自家的宅子过于扎眼,怕那位大清官会凭此误以为他实则是一个大贪官。

    这座宅子经过了一番改造,虽然没有奢华之风,但无论是占地和布局,在京城都是上上之选,甚至他岳父第一次过来的时候生起据为己有之意。

    客厅,这属于外宅之列,通常是一个宅子的门面。

    哪怕你将客厅搞得奢华一些,别人只会觉得你这是重客之道,却不会往贪墨方面联想,甚至很多贫穷官员的客厅反倒是最耀眼的一个地方。

    林晧然出现在客厅之时,这里正坐着一个五十岁出头的小老头,身体中等偏瘦,皮肤有着海南人的黝黑,不过那双眼睛显得很犀利。

    “下官兴国知县海瑞见过部堂大人!”海瑞正是疑惑林晧然为何会亲自接见他这个小官,见到林晧然出现,当即站起来恭敬地施礼道。

    林晧然打量着这个后世的大名人,只是看着他言行举止跟普通的下级官员似乎又没多大的区别,跟自己想象中的金光闪闪的海瑞有些不符,便是不动声色地抬手道:“海知……,不对,你不是调任云南司主事了吗?”

    却不是他刻意打听海瑞的职位变动,而是他的门生王弘海跟海瑞是同乡关系,前段日子王弘海眉飞色舞地提及了海瑞,眼睛满是佩服之意。

    海瑞,广东琼州人士,嘉靖三十三年在两次会试失利后,以举人的身份直接入仕。同年闰三月,海瑞被安排到福建延平府南平县出任教谕一职。

    一个没有强大背景和举人出身的南平县教谕,其天花板已经基本限定在地方知县。

    海瑞终究不是一般人,凭着其清廉和刚正的强硬作风,先是在南平县得到了“海笔架”的名头,而后在淳安知县任上又赢得了“海青天”的美誉。

    现经吏部选拔,这位在兴国县表现同样无比出色的海青天得到了吏部的认可,直接从地方小小的七品知县提拔到了京城户部云南司主事。

    在大明举人的官员中,海瑞无疑是创造了一个小小的奇迹,用他办实事和清廉的作风直接将举人官的天花板捅得稀巴烂。

    林金元端着茶盏进来,听到这位知县竟然已经升任户部云南司主事,便是多瞧了一眼。不过他早已经看惯了六部郎中和封疆大吏,却亦仅是一眼。

    “下官刚刚到京,须明日吏部开衙,下官前来报备才算正式担任户部主事,现在只能算是兴国知县!”海瑞没想到林晧然对他的情况如此了解,便是认真地解释道。

    林晧然这才恍然大悟,还真的要按着海瑞这般算,便是抬起手温和地说道:“原来如此,请坐!”

    “谢大人!”海瑞显得很有礼数地回应,看着林晧然坐了下来,这才坐回到原先的那张座椅子上。

    林金元给林晧然恭敬地递上茶水,在一旁站定的时候,发现海瑞的茶盏一直都没有动。

    “海知县此番入京,从此便是京官了,却不知将家眷安顿在何处呢?”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有些接近二人间的关系,便显得关切地询问家事道。

    海瑞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便是进行回应地道:“阿母和妻儿此番并不曾上京,而是一起返回琼州老家了!”

    “你们为何不一起上京?”林晧然捏着茶盏子轻泼着滚烫的茶水,显得颇为意外地追问道。

    他知道海瑞的父亲早逝,是由海母含辛茹苦地拉扯大,而海瑞亦是极为孝顺。却不知为何现在升官入京享受更好的生活,海瑞为何忍心让母亲和妻子返回琼州,自己独自到京城中来。

    海瑞面对着林晧然的询问,略作犹豫,便是认真地解释道:“阿母说北方天寒,她不习惯京城的天气!”

    “确实是如此,本官在这京城呆了这么多年,亦是觉得广东那边的天气更适合过冬!”林晧然深以为然地点头道。

    海瑞轻轻地点了点头,只是眼睛落到旁边那个精致的茶盏,却仍然没有动这个茶盏。

    站在旁边的林金元似乎对海瑞生起了几分兴趣,又是深深地望了一眼海瑞。

    “你现在到户部衙门出任云南司主事,这可不是容易干的活啊!”林晧然轻呷一口茶水,对户部衙门水的深浅很是清楚,便是对海瑞善良地提醒道。

    海瑞听到谈及公事,当即显得刚正地回应道:“下官以为只要行事光明磊落,一心为民做事,便不会有难事!”

    “本官亦是在地方担任过知府,这地方做事跟六部做事还是有些区别的。地方能够着手于具体的事务,但你在户部云南司更多还是务虚,毕竟你管的是万里之外的云南财政之事!”林晧然自是不会质疑海瑞的做事决心,只是想要提醒他两者存在区别,显得苦口婆心地说道。

    海瑞早已经有着他的为官之道,哪怕是堂堂的礼部左侍郎亦不可能使其动摇分毫,便是进行回应道:“多谢部堂大人提点,不过下官相信能够处理妥当!”

    林晧然看着海瑞信心满满,亦是不好交浅言深,便亦没有再多说。又是聊了一些事情,提及了他跟户部孙振刚的同年关系,而后海瑞识趣地告辞离开。

    林晧然看着海瑞离开,端着茶盏喝了一口茶水,却是喃喃地说道:“这个海青天似乎没有传闻那般难相处啊!”

    林金元上来续茶,听到这个话,显得古怪地望了一眼自家老爷,明显跟着平日有些不同。

    且不说这个海知县的秉性如何,单凭林晧然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哪是一个小小知县敢于得罪的,却不知自家老爷为何如此在意这位海知县。

    林晧然发现林金元望向自己,便是疑惑地道:“可是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林金元续过茶水,连连摇头否认,又是故意岔开话题道:“老爷,你刚刚似乎不知道他为何这位海知县不带家眷上京?”

    “他刚刚不是已经说了吗?这北方天寒,他老娘不习惯!”林晧然瞥了一眼林金元,显得理所当然地回应道。

    林金元发现自家精明的老爷也有糊涂的时候,便是认真地解释道:“老爷,我记起您的门生王弘海提及过此人很是清廉,如果他当真是一个大清官的话,单靠着七品官的俸禄,在京城肯定是养不起一家老小的!”

    “你意思是说他没有银子安顿一家老小,所以海母和妻儿才迫不得已返回琼州的?”林晧然显得惊讶地道。

    林金元轻轻地点头道:“如果是知县的话,住的地方有县衙,还能多拿一些衙役的补贴,勉强还得养活一家子。只是到了京城担任户部主事,且不说吃喝用度会更大,这居住的地方便是一笔不菲的开销。关于这一点,你的几个在六部出任主事的同年怕是深有体会,听说早期还向你借过银两!”

    京城居,太不易。

    不说海瑞出任知县之时,日子都是苦巴巴的,现在竟然已经出任户部主事,却是需要加上租房的一笔开销。

    若是单凭着他那微薄的七品官俸,别说是养得一家老小,怕只能勉强养活自己。

    在大明想要做一个清官绝对不容易,现在很多京官看起来清廉,但让他们不拿冰敬和炭敬,却是一个都扛不住。

    至于地方官员,如果只想着碌碌无为还可以,但现在往上爬的话,不说其他的人事往来,起码这冰敬和炭敬就不能少。

    正是如此,在大明想做一个清官很难,特别是在这个攀比风气越来越重的大明朝堂,海瑞这种清廉正直的官员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不过与之相对应的则是,海瑞原本是风光升官,但却无法带着老娘和妻儿一起来京,因为他的俸禄确实是支撑不起这笔开销。

    “你分析得没错,他海瑞在京城还养不起一家老小,亏我一直觉得咱们做官的收入很高呢!”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显得颇有感触地道。

    林金元眯着眼睛笑道:“老爷的收入确实很多,小的粗算了一下,单是这个春节,已经有好几万两的炭敬银了!”

    林晧然苦涩地摇了摇头,便正色地对着林金元道:“以后得多提醒我这些东西,省得给人看了笑话,海瑞刚刚怕是知道我信了他那个说辞!”

    林金元虽然不明白林晧然为何如此在乎一个小知县的观感,但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同时将海瑞那杯由始至终没有碰过的茶盏收走。

    海瑞离开林府之后,则是顶着寒风朝着外城走去,在一个很偏僻的客栈吃了一块烧饼,终于从牙子那里得到了一则好消息:找到了一间不耽误上衙,且月租仅三钱的小房子。

    正月二十一日,京城各个衙门正式开衙。

    随着这一天的到来,官员纷纷重新投入日常的工作中,今年明显要比往年要忙碌很多。

    吏部和都察院要负责地方官员的外察,礼部要安排好接下来的会试,户部、工部和刑部等亦是积累着一大堆的事务。

    兵部方面同样没有闲着,北边的蒙古骑兵又是蠢蠢欲动,频频骚扰着九边的防线,挑衅着大同的边军将士。

    杨博得知这个消息,亦是赶往了前线。虽然他不是一个攻击型的军事长官,但对防卫却独树一帜,令到蒙古骑兵很难突破防线兵临北京城。

    在回到正轨后,时间又是一天天地过去。

    经过整整一年的磨炼,林晧然对礼部的事务早已经了然于胸,处理起来亦是有条不紊。

    春耕礼被推到了案头上,只是这一次嘉靖直接罢掉了这个仪式。随着景王的逝世,以及陶承恩等人成为新的炼丹师,嘉靖越发的沉迷于修玄之中。

    下个月初九便是会试的日子,根据着历来的官场规则,这次会试主考官的人选早已经注定了。

    次辅袁炜是嘉靖十七年的进士,不论是户部尚书严讷,还是礼部尚书李春芳,或者是右部左侍郎董份,都没有资格跟袁炜相争。

    袁炜虽然名声不是很好,特别是在日食一事上被扣上了“佞臣”的帽子,但现在谁都不会主动提这一茬。

    当然,这点污点终究不可能一下子抹得干干净净,始终还是给人诟病,袁炜出任会试主考官亦是出现了一些反对的声音。

    正月的最后一天,春雪亦是慢慢地消融。

    林晧然已经回归到这种礼部衙门和家里的单调生活,下衙正准备乘坐轿子回家,结果袁炜派人送来了一份帖子,邀请他到袁府共进晚餐。

    面对着堂堂当朝次辅的邀请,林晧然自是不可能推辞,让着林福准备了一份合宜的礼物,便是携礼前去登门造访。

第1696章 家宴

    京城的傍晚很冷,路边的雪还没有彻底消融。

    袁府坐落在小时雍坊中,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宅子。门前显得很是普通的模样,元宵节挂着的大红灯笼还没有摘下,此时正亮着淡红的光。

    到了这个层次的高级官员,只有昔日小阁老严世蕃那种张扬的性子才会修建奢华的大宅子,真正的朝堂大佬通常都很低调。

    袁炜跟徐阶一般,现在很多时间都呆在西苑。由于从《兴都志》等事务中抽身而出,加之内阁仅有他跟徐阶二人,致使他能够参加越来越多的票拟工作。

    可谓是造化弄人,明明徐阶仅比他大上四岁,但徐阶出任江浙提学之时,他还只是一个屡次不中的秀才,致使两人沾了一点不明不白的“师生”关系。

    袁炜的个子偏于矮小,皮肤显得白皙,双瞳显得黧黑,哪怕已经将近六十的人,眼睛同样显得炯炯有神。

    林晧然跟随着管家来到书房中,身穿常服的袁炜正在灯下看书,显得极为专注的模样,整个人宛如一个儒学大家风范。

    “下官拜见袁阁老!”林晧然面对着这位后世声名不算太好的青词宰相,显得恭恭敬敬地进行施礼道。

    袁炜抬起头看到林晧然已经到来,先是忍不住喉咙发痒地咳嗽两声,这才温和地抬手道:“咳咳,若愚,你来了,快快请坐!”

    “谢阁老!”林晧然注意到袁炜的脸色不佳,却是保持着微笑地施礼坐了下来。

    管家轻呼袁炜一声“老爷”,并将手里的礼物微微扬了起来。

    袁炜看到林晧然携礼而来,当即进行埋怨道:“老夫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你到老夫家里来,不用带什么礼物,这般显得过于生分!”

    “下官有一友人此番上京途经宁波慈城,听闻阁老家乡的年糕甲天下,便是给下官带了一些慈城年糕!下官一尝果真要比京城的年糕好上太多,本亦是想留着独享,今阁老宴请,下官却不敢再私藏了!如若阁老嫌弃,下官带回去便是!”林晧然微笑着解释,显得半是开玩笑地道。

    袁炜听到是家乡的年糕,亦是感受到林晧然送礼的心意,便是转怒为喜地道:“你带不回去了,这年糕老夫收下了!呵呵……幸得老夫今日相邀,不然如此好东西当真被你糟蹋了!”

    跟着很多京官般,袁炜同样有着家乡情结。如果是什么金银珠宝,他都懒得瞧上一眼,但唯独这家乡的年糕是他所爱的美食之一。

    他出身的家庭并不算太富裕,小时候跟着太多的孩童般,尤其喜欢过春节,很是喜欢过年的时候能吃上这种风味一绝的年糕。

    管家原本还想提及这里有着南海珍珠和人参,但看着老爷如此的开怀大笑,一时却不知该不该再提上一句。

    林晧然在后世没少给人送礼,亦是没有让管家为难,便又是主动地说道:“下官还给袁阁老带了人参,只是阁老刚刚喉咙咳嗽,却不知何故,亦不晓得可宜服用?”

    “老夫偶感风寒,过阵子便没事了!”袁炜听到谈及自己的身体状况,显得浑然不放在心上地摆手道。

    管家看着二人交谈融洽,便是退出去催促下人准备晚膳。

    袁炜手里拿着最新一期的《谈古论今》,抬头对着林晧然赞许地说道:“你最新发表在《谈古论今》上的《论燕云十八骑的战略意义》,老夫刚刚认真看了几遍,你写得真的很好!”

    出于政治等方面的考量,林晧然虽然不再插手《谈古论今》的事务,但经常性地借着《谈古论今》发表着一些文章。

    林晧然听到谈及此事,显得一本正经地道:“承蒙阁老的夸奖,此乃下官的一些粗薄的见解!虽然燕云十八骑有杜撰的成分,但大明若是组建一支精良的骑兵机动军队,此举对北边是大有益处。这样既能支援各个边关,出则还能给蒙古滋扰和重击,此番必定会加强我们这边的筹码和作战的主动性!”

    “你的想法虽然很好,亦有很大的可行性,但杨博怕是不会同意这般做!”袁炜将手中的册子放下,却是苦涩地摇头道。

    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轻轻地点头附和道:“下官知晓这一点,杨博的战略思路是加强北边的防卫,甚至是主动牺牲作战的主动性!如果真有这么一支骑兵,无疑会加大大明跟俺答的摩擦,进而北边的防守部署压力会加大。届时俺答再度兵临城下,他的兵部尚书的位置怕是要不保了!”

    “你将问题看得很透彻!杨博这个人的控制欲极强,你先前提出的南将北调,已经令到他大为恼火!只要他还是兵部尚书,只要他还能够得到皇上和元辅的信任,你便是肯定做不成这个事!”袁炜迎着林晧然的目光,很是肯定地分析道。

    林晧然看着袁炜如此严肃,却是微笑着回应道:“下官亦是将这个想法抛出来,至于杨博会怎么想和怎么做,这其实是他的事了,下官不曾没想这么多!”

    说是不想多做些事自然是假的,但他现在仅是礼部左侍郎,而兵部的事情由着杨博全权处置,却是根本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袁炜似乎不相信林晧然的话,却是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因为他隐隐听到一个传闻:这位礼部左侍郎对兵部尚书的宝座颇为感兴趣。

    正是这时,管家走进来提醒饭菜已经准备妥当了。

    袁炜轻轻地点头,便是邀请林晧然前去饭厅一起用餐。

    对于今晚宴请礼部左侍郎林晧然,袁家人显得很是重视。袁夫人不仅吩咐厨房准备广东风味的菜肴,而且让袁炜的大儿子袁隆辉和二儿子袁隆煌一起作陪,热情地招呼着这个贵客。

    袁炜的大儿子袁隆辉由官荫入仕,现任尚宾司司丞。只是这种官二代并没有什么前途,却不是谁都能跟严世蕃那般,能以侍奉老父的名义入阁成为权力滔天的小阁老。

    袁炜的二儿子袁隆煌则是国子监出身,三年前便已经拿到了北直隶举人的贡生名额,只是他没有选择入仕,而是决定在会试搏上一搏。

    二位袁公子向林晧然恭敬地见礼,而后四人依次入席。

    袁隆辉已经进入仕途,性子显得很开朗,很是主动地给林晧然敬酒。袁隆煌还是老实士子的形象,面对跟自己年龄相仿的林晧然,却显得有几分腼腆。

    林晧然深知袁炜一会定然还有要事要谈,显得很是有分寸地应酬着袁隆辉,同时给袁炜亦是进行敬酒。

    袁炜跟着林晧然喝了一杯酒,在伸筷子将一块带着黄油的鸡肉夹送到嘴里咀嚼之时,却是突然出现了呕吐的症状。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到袁家人当即慌了神,这可是他们袁家的主心骨。

    管家急忙找来了一个铜盆,大儿子袁隆辉则是用手掌在背部给父亲顺气,却是大胆地进行猜测道:“爹,你在宫里是不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了?”

    “我在宫里……能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袁炜呕吐了一些食材残渣和胆汁后,显得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道。

    袁隆辉想到宫里对吃的讲究,亦是觉得自己胡乱猜测,便是满脸困惑地点头道:“这倒也是!”

    林晧然在旁边看着这一幕,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由得想起昨晚妻子跟自己提及了岳父突然呕吐的事情。

    袁炜涮了一口水,略带谦意地对着林晧然告罪道:“老夫在左宗伯面前失礼了!”

    “袁阁老既要助皇上修玄,又得协助皇上处理天下的政务,乃我等臣子的典范。今身体有恙,下官只望阁老能保重身体!”林晧然当即表明态度道。

    他不是眼睛容不得沙子的人,人家摆明身体不适,自然不可能多说什么,亦是挑一些好话进行回敬。在这个大明官场,除了高拱那种依仗帝师身份的官员才敢谁都不放在眼里,太多官员还是相互包容。

    袁炜亦是慢慢地缓了过来,对着旁边的管家吩咐道:“我这些天碰不得油腥,刚刚左宗伯不是送了慈城年糕吗?你吩咐厨房煎一些给我吧!”

    管家急忙应允,便是匆匆下去进行张罗了。

    经过这个小小的变故,令到这场酒席没有先前那般的欢快氛围,不过袁隆辉是一个比较善于交际的人,却是继续调动着酒桌的气氛。

    袁炜小口地吃着桌面不沾油腥的菜肴,突然指着沉默内向的二儿子对林晧然说道:“若愚,小儿隆煌是个读书的料子,此前他已经通过顺天乡试!今老夫打算让他参加本次会试,不过报名的时点已经过了,你便通融一下,帮他在此次会试上报个名吧!”

    林晧然听到这个话,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便是规规矩矩地拱手道:“袁阁老言重了,此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下官明日便会办妥!”

    虽然他的语气显得平静,更是直接将这个事情揽了下来,但内心却是揪起了惊涛骇浪。

    为了确保科举考试的公平性,却是规定一些人不能参加科举,如主考官的亲属不能参加当年的科举考试。

    会试作为由官员主持的最高一级考试,更是将这一点看得很重要。

    如果袁隆煌参加本次会试,那么按着一直以来的惯例,袁炜就不适合主持本次会试,会试主考官的人选则是要在李春芳、严讷和董份中三人中产生了。

    当然,本朝的很多惯例亦是行不通,凭着袁炜在嘉靖面前的宠信程度,却未必不能打破这个惯例,仍然由袁炜出任本届会试的主考官。

    正是这时,管家亲自将年糕送了上来,袁隆辉和袁隆煌显是紧张地望着袁炜。

    袁炜用筷子夹起一块年糕放到嘴里咀嚼,很快便是眉开眼笑,连连点头称赞道:“老夫近几日食欲不振,幸得你送来的年糕了!”

    林晧然自是谦虚,而袁家人则是终于放下心来,酒桌的气氛说是恢复如初。

    在用过餐后,二人来到客厅用茶。

    袁炜将林晧然请到这里,自然不可能仅仅因为儿子报名参加会试的小事情,在喝过一口茶后,便是认真地说道:“本朝以来,阁臣数量通常都是四五位,现今仅剩下老夫跟元辅二人,这绝非一种常态!不说跟其他时期相比,嘉靖六年的内臣人数就有足足七人之多,之所以现在大家对此都没有太大的意见,你可知这是何故?”

    “元辅大人放权,履行着上任之初政务还诸司的承诺,令到各部正堂的权柄不比普通阁臣小!”林晧然犹豫了一下,便是认真地回应道。

    袁炜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赞许地望了林晧然一眼,接着又是询问道:“只是这种格局很是微妙,特别景王去世后,以高拱为首的裕王系官员很希望打破这个局面,你可知这又是何故?”

    “如果皇上决定扩充阁臣人员,那么我岳父必定入阁,严讷、董份和李春芳至少也有二人入阁,届时会出现几个尚书空缺!”林晧然不知袁炜打的是什么主意,显得老实地回应道。

    袁炜轻呷一口茶,显得很肯定地道:“你是一个聪明人,以现在的形势,你岳父入阁并非是好事,还不如好好地主持今年的外察!”

    “阁老,你的意思是这种平衡很快可能会被打破?”林晧然深知袁炜说得没错,若是在没有绝对把握弄掉徐阶前,岳父占着吏部尚书的位置要比入阁强,便是郑重地询问道。

    袁炜颇为意外地望了一眼林晧然,旋即便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严世蕃下个月便会被押到京城,只是他手里可能会握着令到整个朝堂震动的东西,所以还希望你不要推波助澜!”

    “不知这只是阁老一个人的意思,还是另有他人的意思呢?”林晧然心里微微一动,显得认真地询问道。

    袁炜将茶盏放下,望着林晧然的眼睛直接道:“这其实是元辅的意思!”

第1697章 口谕

    真相正式浮出水面,袁炜此次其实是替徐阶充当说客。

    袁炜跟徐阶虽然存在着一定的敌对立场,但袁炜跟徐阶始终保持着表面的和睦,而今日徐阶主动找上了袁炜,袁炜自然不可能进行推辞。

    或者说,这其实亦是符合着袁炜的利益。

    在他没有绝对把握取代徐阶前,如果内阁突然涌进几个人,那么他这个“次辅”很可能遭人背后敲闷棍。

    远不如继续维持现状,牢牢地占着大明次辅的位置,成为徐阶当之无愧的第一顺序继承者,将来能够顺理成章地出任大明首辅。

    如果论到本朝最大的变数是谁,一个自然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未来帝师高拱,另一个则是精于算计的林晧然。

    只是前者的羽翼未丰,且高拱属于北方官员体系,却是不可能发挥太大的影响力。反观后者,不仅身居礼部左侍郎一职,且下面还有着一帮追随者和极高的声望,更有着吏部尚书吴山的支持。

    正是如此,想要在严世蕃被押到京城之时能平稳地处置,那么就需要先稳住林晧然,让他在一旁老老实实地隔岸观火。

    茶香袅袅,淡黄的灯火映印着这个温雅的客厅。

    林晧然终于知道袁炜今晚请客的真正意图,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却是带着试探的口吻道:“严世蕃既然是逃军,那么便将他重新发配到雷州戍边,对吧?”

    “严世蕃有不臣之心,如果此次林润所弹劾的罪名坐实,依律当……斩立决!”袁炜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水,抬头望着林晧然一本正经地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对此显得不屑一顾地道:“袁阁老,虽然严世蕃当年是飞扬跋扈,但你真以为严世蕃当真敢如此胆大妄为吗?”

    虽然他亦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严世藩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不说他爹还享受着高规格的退休官员待遇,而且拥有着几代人不用愁的财富,根本就不可能造反世间最愚蠢的做法,所以绝对是一个诬陷。

    袁炜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却是语重心长地道:“你已经是礼部左侍郎,下一步便官拜尚书。现今真相其实并不重要,重要是严世蕃这条疯狗不可乱咬,现在的朝局乱则对咱们谁都无益,你可明白其中的道理?”

    徐阶昔日上台之时的“还政于诸司”,可谓是一个神来之笔。

    在摒弃严嵩那种“独相”作风之后,徐阶迅速成为官员中的“贤相”。不仅迅速地稳住了自身的位置,更是借此拉拢了其他势力,塑造了一个各方能够共赢的新格局。

    单是以林晧然这边而论,若是吴山现在入阁,还真不如呆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主持外察,这样才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正是这种新格局之下,谁都不愿意插手严世蕃的事情,谁都想要维持当下的现状,对严世蕃的事情造反隔岸观火。

    袁炜亦是不例外,他终究还是官场中人,千方百计地想着维护着己身的利益。他现在与其说是替徐阶充当说客,还不如说是替他自己充当说客。

    “袁阁老,此事关乎甚大,还得由我岳父来拿主意,请容我回去跟岳父相商!”林晧然犹豫了一下,给出一个答案道。

    袁炜知道这是林晧然的缓兵之计,但并不打算得到林晧然的许诺,现在他的意图已经传达,便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林晧然看着时间差不多,便是主动告辞离开。

    林晧然走出袁府的大门,抬头望了一眼漆黑的夜空,不由得轻吐一口浊气。

    严世蕃还没有押到京城,这个朝堂便已经暗波涌动,甚至当朝首辅徐阶都坐不住。一旦严世蕃真的到京城,没准真的会出现大动荡。

    “十九叔,咱们可是要打道回府?”林福一直守在门前,看到林晧然从里面出来,便是揪开轿帘子进行询问道。

    林晧然走进轿子坐好,却是沉声回应道:“到我岳父那里!”

    “十九叔,吴尚书今晚当值!”林福正要点头应承,旋即便是提醒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显得无可奈何地道:“那就回府吧!”

    前面打着灯笼,轿子中在黑幕中穿行,很快便回到了灵石胡同的林府。

    先前已经得知林晧然在袁府吃饭,不过听到林晧然归来,吴秋雨还是从里面迎了出来,跟着林晧然讲明了家里的情况。

    林晧然在袁府吃得不是很饱,听着吴秋雨给他留了一些饭菜,便是让人端上来。回到房间换了一套居家的衣服,吃了一点饭菜,便跟往常一般到书房。

    没多会,孙吉祥从外面慢吞吞地走进来,头上的白发明显多了不少,脸上多了一些斑点,眼睛中亦是多了一些睿智。

    “孙先生来了,坐吧!”林晧然跟孙吉祥已经是多年的相识,亦是温和地打招呼道。

    林金元进来送茶,然后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林晧然将今晚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认真地询问道:“孙先生,你怎么看?”

    “东翁,你现在可有信心扳倒徐阶,且将吴尚书推上首辅的位置?”孙吉祥默默地喝了一口茶,然后正色地询问道。

    林晧然是一个颇有野心的人,一直都有着这一个胆大妄为的想法,却是无奈地摇头道:“此事太难了,目前绝对办不到!”

    不说他很难将徐阶给拉下来,而想要将他岳父取代徐阶的位置,这个事情却是难上加难。他岳父的性子过于正直,并不是嘉靖想要的首辅,哪怕真的上去亦得下来。

    孙吉祥对此似乎早有判断,又是微笑着询问道:“如果现在打破朝堂这个平衡,吴尚书若是进入内阁,东翁能否更进一步?”

    “如果我岳父入阁,而我很大可能要留任,或者能谋得吏部左侍郎,但想要尚书一职怕是更加困难了!”林晧然自是能够看到这个事情发展的结果,显得苦涩地回应道。

    孙吉祥喝了一口茶,显得正色地分析道:“以现在的形势来看,目前的朝局才是最有利的局面,特别是东翁现在还年轻。若是有着一位吏部尚书打掩护,这底子亦能打得扎实一些!”

    “孙先生,你觉得我岳父会是什么态度?”林晧然心知这个确实是结果最好,但还是拿不定主意地道。

    孙吉祥将茶盏放下,却是给林晧然泼冷水道:“只要东翁不挑事,以我对徐阶的了解,他必定能劝住吴尚书!”

    “严嵩都已经下台快三年,且已经是八十五岁的老人,徐阶为何揪着严家不放呢?”林晧然深知徐阶有这个能力,却是显得疑惑地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严嵩在朝堂的影响力慢慢衰落,严党早已经是名存实亡。特别严嵩已经失去了皇上的恩宠,严家早已经是一头被拔牙的老虎,徐阶根本没必要痛打落水狗。

    孙吉祥瞥了一眼林晧然,眼睛很是坚定地回应道:“自从大小姐南归,东翁是越来越少到外面走动了!别看徐阶现在风风光光的,在朝堂亦是得到不少官员的称颂,甚至已经有了贤相之称,但徐阶在京城百姓的名声当真不怎么样!”

    “徐阶的名声不好?”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颇为意外地道。

    孙吉祥微微一笑地道:“百姓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瞧一瞧,徐阶当政跟严嵩当政又有啥区别,这皇上要修的宫殿祭坛一样都没少,且严嵩和徐阶可是亲家!”

    “徐阶之所以要清算严嵩,这是要彻底跟严家摒清关系,从而挽回一些名声?”林晧然心里微微一动,当即正色地询问道。

    孙吉祥很肯定地点头道:“不错,如果景王没死,严家或许还有一丝生机!现在裕王赢了,徐阶的门生张居正进入了裕王府,徐阶若是彻底跟严嵩撇清关系,将来的首辅……还会是他!”

    经孙吉祥的提醒,林晧然发现这个可能性特别大。

    在大明做官,皇上的恩宠重要,但个人的官声亦是不可忽视。如果徐阶跟严嵩仍然不清不楚,特别两家还存在着姻亲关系,确实对徐阶的官声极为不利。

    凭着徐阶目前的名声,裕王一旦继任大统,还真没有徐阶什么事了。

    “徐华亭这也太不地道了吧!严嵩当初让李本让位,给他安排次辅的位置,他可谓是严嵩指定的接班人呢!”林晧然却是打抱不平地道。

    孙吉祥端起茶盏,显得公允地说道:“东翁,这个朝堂可没有什么情份,有的只是个人利益!徐阶想要赢回好名声,那么他就要跟严嵩划清界限,只能怪严嵩的声名确实太臭了一些。若是真要论的话,严嵩未尝不是恩将仇报,昔日为了得到首辅的宝座,他亦是在背后捅刀夏言?”

    真要说起来,这只能说是严嵩的一种报应。

    眨眼间,二月悄然来临,柳树已经开始钻出嫩芽,整个京城多了一丝春意。

    跟着以往一般,一到下衙的时分,官吏就如同是脱缰的野马一般,纷纷离开衙门朝着自家的居所而归。

    不管朝堂如何地暗流涌动,京城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般,一切都是跟着以前没有什么两样,很多官员纷纷相约一起小聚。

    林晧然跟着以往一般,在处理完日常的事务后,掐着时点从左侍郎衙署走出来,而轿子早已经等候在这里。

    “十九叔,我已经调查清楚了,徐阶前些天在家里同样呕吐了!”林福迎向林晧然,小声地进行汇报道。

    林晧然不由得放慢脚步,便是疑惑地询问道:“你是如何得知?”

    “这个事情其实亦不用怎么打听,徐阶呕吐的事情整个徐府的人都知晓,徐家还请了太夫!”林福显得轻松地回应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发现自己似乎是多想了。

    “十九叔,扬州那边传来消息,是丹阳大侠邵芳带人阻止严家人救严世蕃!”林福将轿帘子拉开,又是进行汇报道。

    林晧然停下脚步,显得好奇地询问道:“邵芳?这人什么来头?”

    “其实就是一个江湖人,在南直隶那边干的是见不得光的勾当,亦是闯出了一些名头,人称丹阳大侠。不过……这个人颇有能耐,跟着徐家亦是有些往来,此次应该是听命于徐家!”林福认真地回应道。

    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发现徐家是真不打算给严世蕃生路了。正想要钻进轿子,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他好奇地打听道:“严世蕃现在到哪了?”

    “现在应该到了山东地界,预计本月中旬便能到京!”林福一直关注着严世蕃的动态,当即便是进行回应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便是准备钻进轿中。

    虽然他知道维持当前的朝局是各方最有利的结果,但终究还是没有泯灭良知,却还是想要盯着严世蕃的事情。

    如果一切都是按着章程处置,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但如果徐阶做得太过份了,那他不介意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正是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前面传来道:“林大人,请留步!”

    林福看到来人之后,跟着几个护卫不约而同地挡到了林晧然的前面,只见迎面走来的正是臭名昭著的锦衣卫。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只是倒没有太多的畏惧,而是让林福等人让开,对着为首的锦衣卫微笑着询问道:“陆佥事,不知找本官何事呢?”

    来人正是北镇抚司锦衣卫佥事陆绎,原北镇抚司指挥使陆炳的儿子,亦是徐阶第三个儿子徐瑛的妹夫。

    陆绎却是笑而不语,直接对着林晧然似笑非笑地道:“传皇上的口谕!”

    林晧然心里当即“咯噔”一声,脑海不由得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莫非徐阶担心自己强行插手严世蕃的案子,故而选择先下手为强了?

    虽然这般想着,林晧然的动作却是没有含糊,便是老老实实地跪下来道:“微臣礼部左侍郎林晧然接旨!”

第1698章 京城动

    正是下衙的高峰期,很多人看着一大帮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前往礼部衙门,而后又将林晧然押上马车离开。

    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令到很多官员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明如日中天的礼部左侍郎林晧然恐怕是要栽了。

    随着马车朝着北镇抚司的方向而去,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北京城的大街小巷。

    “林侍郎犯了啥事呢?”

    “按说不能啊,他为民做事可是有目共睹的!”

    “依我之见,怕是徐阶那个小人在背后搞了什么小动作了!”

    ……

    随着消息进一步扩散,酒楼和茶楼当即是议论纷纷,对于这背后的真正动因,亦是出现了诸多版本的猜测,而徐阶的阴谋论最为广泛。

    令人意外的是,很多士子或百姓认为林晧然是真的犯事。

    如果要论到当朝名声最好的官员,其实不是清流领袖吏部尚书吴山,亦不是刚刚升任户部云南司主事的“海青天”海瑞,而是现任礼部左侍郎林晧然。

    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哪位官员是真的为民做事,很多人的心里都是一清二楚,而林晧然是真正给百姓带来实惠的那个人。

    且不说林晧然在雷州府和广州府的所作所为,单是他出任顺天府尹期间,大力整顿北京城的商业秩序,且推动了鼓楼灯会的发展,令到北京城的百姓到现在都念着林晧然的好。

    停顿盐政的事情令到盐价明显下滑,至于削减宗藩禄米虽然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但林晧然总归是一个真正做事的人。

    现在林晧然突然被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带走,更多人还是愿意相信是徐阶打击报复的结果,这是林晧然遭到了奸臣的诬陷。

    灵石胡同,林府。

    一个护卫急匆匆地闯进大门,朝着内宅的方向跑去并大声地道:“不好了!不好了!十九叔,十九叔被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带走了!”

    垂花门是一道禁区,虽然护卫没有闯进去,但还是通过声音将这个消息传了出去。

    由于花映容南下处理联合钱庄的事务,现在只有吴秋雨一个人当家,正是在一边绣着花一边等着相公归来。

    只是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刚刚站起来,便是感到了天旋地转。好在阿朵眼疾手快,不然怕是要摔倒在地。

    若说京城官员最为担心的事情是什么,无疑是这个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他们只听从于皇帝一人,可以不经三法司批准,直接动手将某位朝廷高官抓去诏狱之中。

    消息一经传出,宁江等人纷纷聚到离林府最近的杨富田家里商讨对策。

    在不经觉间,林晧然已经成为了他们团体的主心骨,一旦林晧然真的倒了,那么他们恐怕同样会遭受到徐党的打击和报复。

    虽然他们现在还能得到老师吴山的庇护,但他们很多人心里都很是清楚一件事,他们的老师根本不是徐阶那头老狐狸的对手。

    一旦林晧然真的栽了,那么他们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当然,他们此时此刻不会想这么多,只是想要商讨对策。

    王弘海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亦是将几个同年召集了起来,当下恩师遭难,他们第一时间自然是想着如此营救。

    不过将林晧然带走的命令是由宫里传达的,而最新消息则是北镇抚司佥事陆绎奉皇上的口谕将人带走,却不晓得是因为什么事情。

    “帮我收拾一下,我到我娘亲那边!”

    吴秋雨面对着这个晴天霹雳,亦是很快就恢复过来,拿出林家女主人的气派,对着旁边的丫环直接吩咐道。

    既然是奉皇上的命令,那么就只能从宫里那边打听消息。

    吴秋雨来到了吴府将事情跟着娘亲一说,得知爹爹今日在宫里,便又派人前往宫门等候,希望能够尽快弄清犯了什么事,这才好“对症下药”。

    到了傍晚时分,一顶轿子走出了吴府的前院。

    吴母和吴秋雨一直都等候在前厅,便是第一时间迎上前。

    吴山从轿子走了下来,当抬头看到吴秋雨竟然出现在这里,脸上先是闪过一抹诧异,旋即又恢复一贯的严肃模样。

    吴母是一个急性子的女人,当即便将林晧然被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带走的事情稍微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最后焦急地询问道:“女婿竟然犯了什么事,为何皇上要下令抓他?”

    吴山的眉头一捏,正想要说话。

    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吴母忍不住又是催促道:“你倒说话啊!急死我了!”

    吴母是真将女婿当儿子看待,得知林晧然被锦衣卫拿着,一直是陪着吴秋雨着急,甚至表现得比吴秋雨还要焦急几分。

    吴秋雨虽然心里同样是焦急,但总归是大家闺秀出身,从小接受的是行为举止端庄的教育,此时眼睛水汪汪地望着老爹。

    “我当年被带走的时候,怕是……你没这般紧张吧?”吴山似乎是吃醋般,当即没好气地回应一句道。

    吴母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感到一阵疑惑地道:“你……你好像没入过北镇抚司的诏狱吧?”

    如果有什么让她感到自豪的,那便是丈夫做官几十年,却是从来没有惹出什么大事端,一直都没有让她担心过。

    吴母看着吴山不像是说谎的模样,不由得想起几年前那一场日食风波,显得不是很确定地询问道:“你是说日食那一次吗?”

    “不是!”吴山的脸色微寒,当即进行否认道。

    那一次跟袁炜的日食之争,虽然闹得沸沸扬扬,甚至一度被皇上革令在家中闲住,但却没有被锦衣卫带去。

    吴秋雨的脑海突然闪过一道光,显得不是很确定地猜测道:“爹,你……你莫非是说嘉靖三十七年……那一次!”

    吴山扭头望了一眼女儿,这才认真地点头,却是不着调地说了一句:“我饿了”。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亦是不再理会吴母的焦急,径直朝着内宅走去。

    吴母仍然很是一头雾水,却不知道那一年究竟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不由得疑惑地扭头望向了自家女儿。

第1699章 真相

    在大明官场之中,有人愁眉苦脸,自然亦有人欢天喜地。

    林晧然被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带走的消息同样传到某些人的耳中,他们却是忍不住弹冠相庆,都是恨不得林晧然落入万劫不复之境。

    小时雍坊,杨府。

    杨博刚刚从大同回到京城,邀请着诸多的北方系官员前来参加晚宴,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传来了如此的“喜讯”。

    “当真没想到,林若愚这么快就栽了!”

    “呵呵……我早就说了,此子不足为虑!”

    “只是不知他是犯了什么事,皇上竟然亲自下令将他下诏狱?”

    ……

    由于分属的阵营不同,加上林晧然推动的“南将北调”严重侵犯了北方系官员的利益,令到这帮北方系官员没有几个人是喜欢林晧然的,纷纷显得幸灾乐祸地道。

    不过他们亦是不晓得事情的真相,同样不知道林晧然为何会突然被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带去,更详细的消息还得进一步探听。

    在得知徐璠今天恰好在宫里后,他们亦是派人到西苑的大门口守着,只要徐璠从宫里出来,便是将人请到这里来。

    高拱端正地坐在厅上喝茶,由于他历来比林晧然要早一些离开礼部衙门,故而并不能亲眼看到林晧然被北镇抚司带来的一幕,甚至是到杨府才知道林晧然被北镇抚司押走的消息。

    “哈哈……预祝高大人官运亨通!”

    “对,咱们在此提前恭贺高大人了!”

    “若是论声望和能力,高侍郎早就应该居左了!”

    ……

    光禄寺少卿陈明涌眼睛突然一亮,便是对着高拱进行道贺,而其他官员亦是纷纷跟上,纷纷热情地祝贺高拱道。

    如果说,谁是林晧然倒台最直接的获益者,那么无疑便是礼部右侍郎高拱。

    按着历来的礼部传统,一旦礼部左侍郎出现空缺,那么必定会由礼部右侍郎进行填补,很少出现前年林晧然“插队”秦鸣雷的情况。

    高拱现在是未来帝师的身份,只要不是皇上突然插手礼部左侍郎的人选,哪怕是当朝首辅徐阶都不会冒然安排其他人抢去这个礼部左侍郎。

    正是如此,一旦林晧然礼部左侍郎的位置空出来,那么高拱便毫无悬念地出任礼部左侍郎,从礼部右侍郎升迁为礼部左侍郎。

    可别小瞧这小小的一步,如果仅是礼部右侍郎的话,那么通常都要经过礼部左侍郎或吏部左侍郎进行过渡,但礼部左侍郎则是能够直接出任六部尚书,甚至是直接入阁。

    特别现在内阁仅有徐阶和袁炜,内阁阁臣有着潜在的填充需要。如果高拱现在升任礼部左侍郎,一旦内阁要填补阁臣,那么六部尚书必然出缺,这无疑又是一个升迁六部尚书的良机。

    高拱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很是不喜地进行回应道:“此事八字都还没有一撇,现在有啥可道贺的?”

    他对礼部左侍郎的位置自然不可能没有念想,更是无法数想着将林晧然踩下。

    只是他跟林晧然相处大半年,心里很清楚林晧然是一个极有能力的官员,却是无法跟着这些人一起幸灾乐祸,亦不觉得这种取胜的手段值得高兴和庆贺。

    正是这时,徐璠从外面走了进来。

    “徐少卿,你可算来了!”

    “徐少卿,您快快请坐!”

    “徐少卿,你今天一直在宫里,你肯定知道林若愚因何下诏狱吧?”

    ……

    在看到徐璠进来的时候,光禄寺少卿陈明涌等官员眼睛纷纷亮起,有人招呼着徐璠坐下,亦有人急切地打听情况道。

    高拱虽然没有哼声,但亦是好奇地望向了徐璠,同样想知道林晧然犯了什么事,为何会突然下了北镇抚司的诏狱。

    徐璠面对着热情的众人,脸上却没有过多的表情,隐隐似乎还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走到座椅前坐下,仆人送上了茶盏。

    光禄寺少卿陈明涌大气都不敢粗喘,眼睛紧紧地盯着徐璠。

    徐璠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茶水,这才迎着大家的目光公布答案道:“你们怕是搞错了,林若愚并没有犯事下诏狱,他是被选为本届会试的主考官!”

    按着以为的规定,在会试的前几天敲定会试主考官。只是为了防止舞弊,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会找一处宅子,将被选中的主考官和同考官看管起来。

    啪啪啪……

    光禄寺少卿陈明涌等官员纷纷被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般,刚刚还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结果林晧然根本不是下北镇抚司的诏狱,而是当选为本届会试的主考官。

    事情总是如此有戏剧性,现在明明会试在即,而会试主考官的人选敲定在即,偏偏他们都不曾往这个方向着想。

    杨俊民突然意识到一处破绽,却是坚定地摇头道:“咦?不对,林若愚现在已经是礼部左侍郎了,皇上怎么会安排他给袁炜做副手呢?”

    光禄寺少卿陈明涌听到这话,亦是不解地望向了徐璠。

    高拱亦是微微意识到问题的所在,以林晧然现在的身份和地位,确实不宜出任会试副主考官。

    “袁炜的儿子袁隆煌参加本届会试,袁炜已经主动放弃出任此次会试主考官,林若愚此次是担任会试正主考官!”徐璠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显得无情地揭露答案道。

    会试主考官和会试副主考官虽然一字之差,但收获却是天壤之别。会试副主考官只得一个师生的虚名,而会试主考官才能收拢三百名进士官的门生刺,这才是真正丰厚的政治资源。

    杨俊民的眉头微微蹙起,仍然疑惑地询问道:“哪怕袁炜因他儿子参加会试而主动放弃担任会试主考官,那怎么也轮不到林侍郎吧?”

    “对,怎么也轮不到那小子!”光禄寺少卿陈明涌等官员一听是这个道理,便是纷纷点头附和道。

    高拱亦是这个想法,不由得又是扭头望向了徐璠。

    在林晧然上面还有几个地位和资格都远在林晧然之上的,哪怕袁炜不出任会试主考官,却不可能轮到一个礼部左侍郎。

    “严讷、董份和李春芳原本都要比林晧然更合适,但他们三人都要轮值于西苑,所以只好让林晧然来充当会试主考官了!”徐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这小子当真是走了狗屎运!”

    “三百个进士门生,以后谁还要压得住那小子?”

    “老天真是睁了眼,怎么偏偏让他来出任这个会试的主考官!”

    ……

    光禄寺少卿陈明涌听到是这么一个原因,发现还真是令人无奈,但仍然敌视着林晧然,仍然忍不住纷纷抱怨道。

    杨俊民今天如此是侦探附身,又是指出破绽地道:“哪怕他们三位因为要轮值西苑走不开,但高侍郎似乎更适合出任会试主考官!”

    高拱其实亦是这个想法,虽然他位于林晧然之后,但他是裕王的老师,且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资历完全在林晧然之上。

    光禄寺少卿陈明涌等官员纷纷点头附和,又是扭头望向徐璠。

    徐璠轻呷了一口茶水,迎着杨俊民的目光道:“我爹提了高侍郎,但……李春芳说高侍郎要负责景王的葬礼!”

    景王的尸体从湖广运过来,虽然现在还没有到,但高拱如果此时主持乡试,确实很可能跟景王的身后事产生了冲突。

    这……

    光禄寺少卿陈明涌等官员听到这个理由,却是不由得怜悯地望向高拱。

    高拱的心情当即很是郁闷,原本以为景王的死讯是天生的好事,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景王哪怕是死了,亦要“拖”他一把。

    徐璠接着又进行补充道:“虽然李春芳这般说,但我爹还是让他们几个进行投票,决定由谁来出任会试主考官?”

    光禄寺少卿陈明涌的眼睛一亮,显得急切地询问道:“结果呢?”

    杨俊民等官员如同看白痴般地瞥了一眼陈明涌一眼,却还是忍不住看向徐璠。

    徐璠迎着众人的目光,将茶盏放下来道:“我爹主动弃投,袁炜、吴山、严讷、董份和李春芳都投了林晧然!”

    “这……”

    在听到这个结果,众人却是怜悯地望向了高拱。既然一票都赢不到,哪怕他那位同年严讷亦是选了林晧然而没有支持他,这得是多差的人缘啊!

    高拱的脸色阴沉,却是一声不哼地坐在那里,不过脸上还保留着淡淡的傲气。

    他自然渴望能够出任此次会试的主考,但现在纵使拿不到,等到裕王继承大统,他将来同样能够主持一届会试。

    反正他早晚都能够主持一科,此次让林晧然夺了先,下次再争回来便是,实质并没有太大的损失。

    杨博满面春风走出来的时候,看到这个客厅显得如丧考妣的场景,却是不由得愣住了。

    事情就是这般显得有些离奇,明明前面有着四个比林晧然地位和资历更深的官员,后面还有一个未来帝师虎视眈眈,但林晧然还是成为了本届会试的主考官。

    消息很快在整个京城传开,自然引起一片哗然之声。

第1700章 主持会试

    在外界吵吵闹闹的时候,位于北镇抚司附近的一座宅子显得很清静,这里前门和后门都有着一帮锦衣卫在此严守。

    正厅中的灯火通明,一众官员正在这里分列而坐,堂中坐着的正是身穿三品官服的礼部左侍郎林晧然。

    洪武十八年定:会试主考官二人,同考官八人。

    林晧然和其他人考官均被请到了这个宅子之中,算是被软禁在这里,为着接下来的会试做最后的准备。

    八位同考官按着座序分坐两旁,其中翰林院的官员两人,科道官员三人,六部官三人,但却唯独缺了一个会试副主考官。

    世事便是如此,总会出现各种各样计划之外的状况。按说所有的内帘官都会在下衙的时候一起请到这里,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锦衣卫偏偏就请不来那位副主考官。

    到了此时,他们仍然还没有用晚饭,有人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地叫了。只是却无人敢声张,显得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喝茶,静静地等候着那一位至今未到的会试副主考,同时小心冀冀地观察着林晧然的脸色。

    林晧然将八位同考官的反应看在眼里,只是却是熟视无睹,仍然在这里装模作样地坐着,如同一座泰山伫立在这里。

    倒不是他多么尊重那边姗姗来迟的副主考官,而是想要通过这个举动,想要这些人明白尊卑有序,哪怕饿着肚子亦是懂得规矩。

    有两个同考官忍不住向林晧然打了一个报道,便是急匆匆地去了一趟茅房,然后又乖乖地回到这里继续等候。

    “总裁大人!”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出了声音道。

    众官员欣喜地纷纷扭头望过去,却见正是户部主事孙隆。

    林晧然显得面无表情地抬眼望过去,沉声地询问道:“何事?”

    陈隆迎着林晧然的凌厉的目光,却是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显得语无伦次地道:“要不,我们……我们……没事了!”

    众官员心知他其实想要说什么,心里不由得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却是突然说道:“咱们再等一炷香,如若副总裁还不到的话,那么我们便一起用膳吧!”

    他知道这些平日养尊处优的官员已经到了极限,平时这些官老爷怕是早已经吃过晚饭。很多事情过犹不及,现在的下马威效果已然达到了,那么自然没有必须一直饿下去。

    “是!”

    众同考官听到这话,眼睛当即纷纷亮地起来,便是齐齐地应了一声道。他们感到这位高高在上的礼部左侍郎其实有些人情味,心里亦是涌起一份好感。

    张四维继上一届出任会试同考官后,今年再度成为会试同考官,一直坐在这里默默地观察着所发生的一切。

    他发现这位后辈能够占据礼部左侍郎的位置,并不是什么侥幸,而是这人确实极有手段,更是懂得拿捏分寸。

    没多会,门口终于有了动静。先是两名锦衣卫将门推开,然后一个身穿五官官袍的官员走了进来,毅然是副主考官终于到了。

    “咱们一起迎接副总裁,然后一起用晚宴!”

    林晧然却没有打算端起架子,对着在场的同考官道。

    张四维等人自然是应允,特别有的官员早已经一门心思都在晚饭上,对于这位姗姗来迟的会试副主考官已经生起了怨念。

    “袁阁老,还请恕罪,下官此番来迟了!”

    从外面进来的正是翰林侍读学士胡正蒙,面对着主动迎上来的林晧然等官员,却是主动对着林晧然进行告罪地道。

    按着一贯的优良传统,会试副主考官通常是从翰林院中选拔,却是由侍读学士胡正蒙出任。

    胡正蒙是浙江余姚人,嘉靖二十六年的会元,不过在那一科给李春芳夺了状元,他落得了第三名探花及第。

    在嘉靖三十五年之时,胡正蒙九年考满升翰林院侍读,充裕王府讲官,今又升为进侍读学士,总校《永乐大典》。

    袁阁老?

    张四维等人听到这个称呼,却是不由得集体愣了一下,纷纷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并没有发怒,而是微笑着回应道:“学士大人,此番袁阁老的儿子亦是参加会试,袁阁老为了避嫌,却是由本官主持会试!”

    这院中的灯光昏暗,胡正蒙这才发现认错人了,亦是进行告罪道:“原来是左宗伯,下官老眼昏花,还请莫要放在心上!”

    “岂敢!”林晧然看着他的气色似乎不对,便是进行邀请道:“学士大人怕是还没吃饭吧?我等已经等候多时,现在先入席,咱们边吃边聊可好?”

    “好,请!”胡蒙正得知这帮人一直等候着他,心里亦是暗暗地感动,便是急忙抬手道。

    众官员早已经是饥肠辘辘,到了饭厅便是着急享用晚膳。

    胡正蒙的脸色明显不好,整个人显得病怏怏的模样,却是令到在场的官员对他的身体状况感到了一丝的担忧。

    在吃饭的时候,他亦是解释为何姗姗来迟的原因。

    锦衣卫原本按时前去翰林院请人,结果被翰林院的官员告知胡蒙正今日告病在家,只是锦衣卫到胡府却扑了一个空,说是被请到了裕王府。

    结果他们从东江米巷跑到了城东的胡府,而后又到城西的裕王府,再将人带回城东这边,时间已经是悄然来到了晚上。

    众人听到竟然是这么一个原因,一时间亦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却是纷纷苦笑地摇头。

    在吃过晚饭之后,林晧然亦是不客套地直接叮嘱众官员道:“打明日起,咱们便着手拟定会试题目,每一个至少都拿到一套题目,后天咱们聚到一起再敲定题目!”

    众官员恭敬应了一声,便是纷纷回到内宅休息。

    胡正蒙的身体显得发虚,整个人却是站不稳的模样,林晧然见状上前扶了一下,便是让张四维将人扶回房间中休息。

    虽然他锐意改革了两京十三省的乡试选任主考官的标准,但到会试这个层面的主考官,却仍然还是保持着论资排辈的那一套。

    明明胡正蒙的年龄不小,且身体显得并不好,但因为他是翰林院资历最深的侍读学士,加上他还是裕王的老师,却是仍然由他出任本届会试的副主考官。

    林晧然对此亦是暗叹一声,不过倒不全然是坏事,若是朝廷真安排一个精力旺盛的副主考官,没准会公然跟自己唱反调。

    到了第二天,众官员聚到一起商议考题事宜。

    第一场的四道五经题共二十道题,这里的题目相对比较固定且有章程,题目不要过于简单和避免跟往届撞题即可。

    这亦是八位同考官争议最多的选题内容,因为谁的题目都能用,而谁的题目都有攻击点,却是都希望林晧然采纳自己最擅长的题目。

    各个房官的利益其实是相冲的。会试所取的名额是固定的三百名,但只有从自己这房所选的考生才会拥有“师生名份”,故而大家都希望自己这一房能够多出几个进士。

    林晧然自是清楚这一点,便是将二十个选题尽量做到平均分配,并不想在这些不太重要的事情上浪费太多的精力。

    待到准备拟定第三场考题之时,林晧然郑重地提出要求道:“第三场经史时务策,以考察考生的眼界和能力为主,可以选择偏门一些的时事策,不拘一格!”

    虽然这场会试不管怎么挑选考生,他都能够顺利地收到三百名准进士的门生刺,但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自然希望能够选一些真正的有用之材。

    徐阶明明主持嘉靖三十二年的会试,却为何会青睐于“师生名分不正”的张居正?

    嘉靖三十二年的状元陈谨因奉命册封藩府办事不力被外放广东惠州府推官,榜眼曹大章却是转投严党,温应禄的年纪跟徐阶相仿。

    林晧然进入仕途这么多年,深知得意门生的重要性,面对着这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自然是渴望能够挑选一些有能力的门生。

    “下官遵命!”

    张四维等官员听到林晧然这番说词,心知这位革新派的领军人选人才确实跟着以往不同,便是纷纷进行拱手回应道。

    这些房官都是聪明人,知道林晧然此次其实是想要更偏重于策论,且要挑选一些有锐气和视野的策论文章。

    虽然林晧然的标准可能跟自己的喜好不同,但如果能够让自己这一房多出几个进士,这无疑还是一个合算的买卖,自然是要按着林晧然的喜好进行荐卷了。

    二月初九日,会试举行的日子。

    三更天,天空还一片漆黑,京城仿佛是突然醒过来了一般。

    各个会馆或客栈的灯火纷纷亮起,没多会一辆辆挂着“顺天府衙”字样红灯笼的马车出现在街道上,纷纷朝着顺天贡院而来。

    顺天贡院传起一通鼓声,顺天府衙和卫军早已经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有官员正在这里指挥并维持着秩序。

    龙门前,人头攒动。

    四千五百名考生陆续到场,他们又是寒窗苦读三年,早已经是摩拳擦掌,却是希望今朝能够“鱼跃龙门”。

    当朝礼部左侍郎林晧然出任本届会试的主考官,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京城的声音出奇的一致叫好。

    这倒不全是士子们的奉承,而是林晧然的一贯行事作风,令到他不仅赢得百姓的拥护,同样赢得了士子的尊敬。

    特别林晧然树立起的榜样作用,令到越来越多的士子摒弃了升官发财的想法,而是想成为林晧然这种受百姓爱戴的官员。

    不过事情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广东会馆的一辆马车久久不至,在派人回去寻找的时候,这才得知马车在途中出现了断辕的突发意外。

    在焦急的等待中,那帮士子终于被派回去的马车接了过来。

    蒙诏跟几个考生从马车下来,脸上亦是不由得露出苦涩之色,这当真不是好兆头,但还是微笑地跟在此等候的同乡表示了感谢。

    “廷伦兄,你可是吓着我们了!”

    王时举和李廷臣亦是在此等候,对着姗姗来迟的蒙伦会心地笑道。

    蒙诏显得不以为然,对着二人拱手回应道:“好事多磨!今番高中,我跟恩师算是正了这师生的名义了!”

    “呵呵……我等亦是有此意,愿与廷伦兄一起再递门生刺!”王时举和李廷臣相视一笑,同样显得自信满满地道。

    “请!”

    “请!”

    三人又相互谦让,然后一起朝着龙门走过去,显得战意高昂地排队等候进场。

    顺天贡院门前,正在举行着仪式。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一个道人正带领着几个官兵摇旗喊了起来,竟然正在跳大神。

    按着会试一贯的传统,每一年在打开贡院前,礼部都会请僧道在明远楼上设坛打醮,驱除着贡院内的冤魂。

    砰!砰!砰……

    随着吉时到,九声礼炮突然炸响,而顺天贡院的大门徐徐地打开。

    由于顺天贡院在去年八月刚刚举行过顺天乡试,故而地方并不算太脏,经过简单的打理,便是能够让考生到里面考试。

    “咱们进去吧!”

    林晧然看到贡院大门打开,便是当仁不让地走在前头,领着内帘官走进了顺天贡院大门。

    在踏入贡院的这一刻,一些尘封的记忆不由得打了开来。特别是穿过那条过道,来到甬道看到眼前的明远楼和两旁的考舍,心底亦是感慨万千。

    七年前,他还是身后那四千多名士子普通的一员,但如今他成为万千瞩目的会试主考官,从普通士子成为了朝廷的高官。

    其实又何止林晧然,身后的副主考官和八名同考官同样是触景生情,回忆起他们昔日以士子身份走进这里时的模样。

    林晧然从来都不是过于感性的人,心知自己还有事情要做,沿着甬道到了至公堂进行仪式,而后又前往内帘官起居和工作的聚奎堂。

    待他们一行人穿过那座石拱桥的时候,一支号军便是来到石桥中进行戒备,既是保护内帘官也是软禁。

    外帘官则是以监试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岳为首,他们到至公堂举行简单的仪式后,亦是登上了明远楼进行观察,同时让外面的考生陆续进场。

    待到外面锁院的鼓声传来,林晧然这才隔着那座石桥将第一场的考试试题通过桥上的号军送到等候在另一头的外帘官。

    试卷到了那一头,一套固定的流程当即运转起来,将题目印刷到试卷上,而后发放给在这号舍中的考生们。

    嘉靖四十四年的会试悄然拉开了序幕,亦是在顺天贡院锁院举行会试之时,一个犯人终于被押到了京城。

第1701章 二月京城

    二月中旬的京城,冰雪已经慢慢地消融殆尽,树枝钻出嫩翠的叶子,一群燕子从田间啄起春泥飞翔在蔚蓝的天空下,如箭矢般闯进城中成片的宅子中。

    正阳门大街车水马龙,这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天下的商贾和士子汇集于此,更是时不时出现外国友人的身影。

    呸!

    一口浓痰吐在青砖路面上,吐痰人的脸上透着放荡不羁那只独好的眼睛显得目中无人,浑身彰显着飞扬与跋扈。

    这个独眼吐痰人嚣张举动当即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只是大明的百姓通常都不会主动招惹是非,却是纷纷选择避而远之。

    在这一个热闹的街道中,已然出现了一帮风尘仆仆的官员、衙差,还有两名手戴铁镣的罪犯,另外尾随着一帮恶奴。

    经过数月的押解,严世蕃终于来到了京城。

    严世蕃便是顶着春日肆无忌惮地站在正阳门前,这京城曾经是他读书和做官的地方,对这里自然是熟悉无比。

    只是物是人非,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统领文武百官的小阁老,而是一个嫌疑谋逆的逃犯,等候他的将是朝廷的大审判。

    “严世蕃,走吧!”骑坐在马背上的林润望了一眼地上的浓痰,却是忍而不发地对着严世蕃冷漠地说道。

    严世蕃用小拇指扣着耳屎,头亦不回地打听道:“林大人,现在刑部尚书是谁来着?”

    他毕竟离开京城已经将近三年的时间,对于朝堂官员的变化并不是十分的了解,便是直接向林润进行打听。

    林润居高临下地瞥了严世蕃一眼,显得冷淡地回应道:“现任刑部尚书乃是黄光升!”

    “黄明举?此人倒是有些学识,亦是够能熬的,但其才能平庸!”严世蕃丝毫不顾及来到人家的地盘上,对着黄光升直接进行点评道。

    黄光升是嘉靖八年的进士,初授浙江长兴知县,后迁为刑科给事中、兵科给事中,只是不能留京任职,转而外放地方担任浙江按察司佥事等职。

    嘉靖三十四年,黄光升升任左四川左布政使,而后巡抚四川,晋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湖广、川、贵军务

    嘉靖四十年,黄光升再度重返京城,改任工部右侍郎,而后升任南京户部尚书,现今担任刑部尚书。

    如果要写一部大明官场的升迁记,黄光升怕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其任职的丰富程度鲜有人能与之比肩。

    从知县起步,接着出任言官,在地方官做到升无可升之时,又继续担任地方督抚,而后还拥有南京的任职经历,今拜六部尚书之一的刑部尚书。

    虽然这一条升迁路线显得曲折,但可谓是大器晚成,这大明又有几个官员能从三甲进士做到刑部尚书的呢?

    不过黄光升得到严世蕃如此的评价,却不知这是一个公允的评价,还是仅仅因为严世蕃目中无人的性子使然。

    “现在已经到京城了,你们便不要再跟着了,找地方住下吧!”林润扭头望向一路服侍着严世蕃上京的几个家仆,板着脸进行命令道。

    几个家奴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亦是不知道该如何断决,严虎似乎是想要将严世蕃一直送到刑部衙门。

    严世蕃却是大手一挥,显得浑然不在意地道:“你们都到宅子住下,到了京城……”他冷笑一声,抬头望着正阳门傲然地道:“我看谁敢拿老子怎么样!”

    虽然他是以逃犯的身份被押赴京城,还被林润扣了一顶谋逆的帽子,但心里却没有半点畏惧,他的手里可是还捏着不少官员的把柄,更有着不少念他严家旧情的官员。

    “是!”以严虎为首的几个仆人听到严世蕃发话,便是齐齐地应了一声道。

    严世藩打了一个哈欠,对着身后蓬头垢面的罗文龙大声地说道:“文龙兄,咱们走!”

    林润到严世蕃网开一面,但对罗文龙可没怎么客气,更是不允许罗文龙带仆人服侍,令到他这一路吃了不少的苦头。

    林润看着二人走在前面,便是拍马慢悠悠地跟上。

    在穿过正阳门的城口洞,他看着内城熟悉的面貌,心里亦是涌起一番感慨:他终于回到了这一座魂牵梦绕的大明都城了。

    穿过正阳门后,很快便来到了东西连通的江米巷。不过刑部跟其他六部衙门并不在一处,刑部坐落在西江米巷的前府胡同,跟大理寺和都察院相邻。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刑部衙门,这里的正院显得很是清静,不过院门后面则是多了一些探头小心张望的官吏。

    严世蕃被押解上京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其实人还没有进到北京城的时候,刑部衙门上下便已经知道这个主儿到来了。

    哪怕严世蕃是逃犯的身份,但很多人都不敢轻视这个主儿,不说朝廷的其他官员,他们现在的正堂大人昔日在工部衙门便是位居严世蕃之后。

    在得知他们到来之时,一个资历尚浅的刑部主事被人推出来完成接收犯人的工作。

    “人已经交给你们刑部了,还请务必小心看管,本官亦得回部里交差了!”林润对着那位刑部主事认真地说道。

    严世藩看着林润要离开,却是突然开口询问道:“林若雨,我记得我严家可不曾得罪于你,却不知为何如此针对我严家呢?”

    林润是嘉靖三十五年的进士,初授知县,而转任到南京御史台任职,跟严家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交集,严家亦没有在仕途对他设置阻碍。

    偏偏地,在他躲在介桥村安静度日之时,这位南京御史却是给了他背后一刀,甚至还将矛头指向了他老爹。

    “本官这是为国除奸?”林润迎着严世藩的目光,显得正义凛然地回应道。

    严世蕃亦是忍了一路,却是嗤笑地道:“你奉旨到江南巡视江防,这跑到江西袁州亦就罢了,仅是数日便能知我严世蕃在分宜的所作所为?你既说我严家总揽天下之货宝,言我家奴严年、谋客彭孔家资亿万,可谓是富可敌国矣。为何还说我严世蕃还贪婪民财,指使族人抢劫金钱,岂不自相矛盾乎?”

第1702章 刑部暗涌

    刑部衙门的二门后面,有官员从门后探头,亦有人借着梯子匍匐在屋顶,却是偷偷地观察着正院所发生的一切。

    “正是你贪得无厌,明明家资亿万,却仍行打劫民财之事!今本官不与你争辩,朝廷自会有公论!”林润愤怒地望了一眼严世蕃,然后拂袖离去。

    严世蕃看着林润离开的背景,脸上却是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知道单凭一个小小的南京御史是不可能敢动他严家,这个林润哪怕不是徐府的走狗,怕亦是跟着徐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明白,徐阶是嘉靖三十二年的主考官,而林润却是嘉靖三十五年的进士,林润从知县到言官很符合程序,二个人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呢?

    “严……东楼公,请移步刑部大牢!”年轻的刑部主事看着林润离开,面对着微微失神的严世蕃,上前显得小心翼翼地道。

    严世蕃轻瞥了一眼这个年轻的刑部主事,便是大步地朝着刑部大牢走过去,而那里的牢头早已经堆着满脸的笑容等候在那里。

    牢头是相对固定的职业,三年前严世蕃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之时,便是这个牢头负责看管,此时显得恭恭敬敬地道:“小阁老,万侍郎特意交代小的,已经将您的牢房收拾出来了!”

    严世蕃对牢房还算满意,在打量着牢房的环境后,便是对着恭敬有加的牢头大手一挥道:“去,将黄光升叫到这里来!”

    当年他担任工部左侍郎之时,黄光升出任过一段时间的工部右侍郎,对于这个才能平庸的小老头亦是呼喊惯了。

    “这……”牢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哪有刚进来的犯人便点名见尚书大人的,一时间却不知该不该跑这趟腿,心里担心触怒尚书大人而饭碗不保。

    严世蕃的脸色一沉,当即寒声地吐出一个字道:“去!”

    牢头被严世蕃的气势震到了,连忙点头称是,急忙前去将这个事情通禀刑部尚书黄光升。

    虽然时别三载,但这位小阁老似乎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刑部衙门,火房之中。

    身穿二品绯红官袍的黄光升居中而坐,两旁分别坐着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和刑部右侍郎万虞恺,只是这里的气氛显得压抑。

    严世蕃无疑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一边是当朝位高权重的宰执,一边则是昔日把柄朝政二十年的老首辅。

    虽然现在徐阶当政,严嵩现在已经失势,但官场总归还要讲究一个情面。

    严嵩的名声哪怕再差,但他是因“溺爱恶子”的名头下野,但离开之时是以首辅致仕,却还要给予那位前首辅相当大的尊重。

    特别在场的很多官员能够爬到这个位置,却是免不得当年多少受到严嵩的一点恩惠,亦是不好对严世蕃的事情不闻不问。

    只是偏偏地,严世蕃被重新押回京城,事情怕是跟徐阶又脱不了关系,这里面透着那位大人物的一份意志。

    面对着这个大难题,黄光升却是做出一个决定道:“此事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咱们三个都不要见严世蕃了!”

    “正堂大人,若是咱们不见东楼公,此举是不是愧对老首辅啊?”刑部右侍郎万虞恺听到黄光升的决定,当即便提出异议道。

    黄光升还没有回话,刑部左侍郎钱邦彦便是扯着老嗓子道:“严世蕃不仅是逃军,而且还涉嫌谋逆的重罪,咱们三人岂能再跟严世蕃往来?”

    “钱大人,此言不妥,严世蕃是逃军不假,但若说他谋逆,我江西人还出不得如此的乱臣贼子!”万虞恺的脸色一正,当即进行反驳道。

    钱邦彦可谓是人老成精,却是祸水东流地道:“正堂大人是福建人,林润亦是福建人,那你这是要说福建人污蔑严世蕃不成?”

    “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我不信严世蕃会谋逆,老首辅更不可能对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视而不见!”万虞恺显得态度坚定,重申自己的观点道。

    “现在严世蕃是不是谋逆,此事谁说都不算!咱们刑部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严世蕃该如何处置,自然有上谕定夺!”黄光升进行制止,同时朝着西苑的方向拱手道。

    钱邦彦已经年近七旬,却是含沙射影地道:“咱们拿的是大明的俸禄,当的是大明的官,切不可因为私情而枉顾公理!”

    万虞恺知道钱邦彦出身于南直隶苏州府,早已经成为徐党中人,而黄光升跟着杨博和徐阶走得极近。虽然他心知严世蕃的处境不妙,但亦是感到一阵有心无力,知道严世蕃此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董侍郎到了!”

    正是这时,一个衙差匆匆跑进来汇报道。

    黄光升三人听到是董份竟然来到了刑部衙门,不说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和刑部右侍郎万虞恺,哪怕刑部尚书黄光升亦是从座椅站了起来,急忙一起迎了出去。

    别看黄光升比董份的官职高一级,但董份是地地道道的词臣出身,早在嘉靖三十八年就已经加了工部尚书衔,现在更是轮值西苑的准阁老。

    若是论身份和地位的话,董份实则已经是在黄光升之上,更别说吏部左侍郎的权柄其实是远超于刑部尚书。

    “人呢?”

    黄光升等三人来到正院,却不见董份的踪影,不由得疑惑地询问道。

    一个衙役指着右边的刑部大牢,小心翼翼地汇报道:“董侍郎刚刚到刑部大牢了!”

    三人听到这话,却不由得面面相觑。

    却是谁都没有想到,严世蕃这才刚刚被押到京城,这位准阁老吏部左侍郎董份会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且毫不避讳地探望严世蕃。

    “此次怕是有好戏看了!”

    万虞恺抬眼望着刑部大牢的大门,心里突然涌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董份不知道是为了昔日的恩情,还是想要借助严党的余势,却是坚定地站到了严世蕃的身后,选择站到了徐阶的对立面。

    正是顺天贡院大门紧闭之时,随着严世蕃被押到京城,一场大风暴正在悄然地成型。

第1703章 安静的徐阶

    西苑,蓝天和白云正影映在太液池的湖面上,春波微微地荡漾,跟着湖边吐出新芽的垂柳和从泥土钻出来的嫩草勾勒出一副春色画卷。

    只是不论寒暑,这宫道上的人行迹匆匆,太监和宫女习惯低着头踩着小碎步,而官员通常快步走过,自然是无暇欣赏这湖光山色。

    至于这片春光的主人,现如今一心沉醉于修玄之中,早已经不问春夏秋冬,自然不可能浪费时间前来这里赏景。

    无逸殿,这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在春光中平添了几分气势宏伟。

    仿佛从春节的休眠期苏醒过来一般,这里已经重新运转起来,殿前多了一些官员和书吏的身影,而以徐阶为首的阁老处理着两京十三省的奏疏。

    两广第一大害韦银豹被擒,古田的反贼向大明投降,两广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东南的倭寇没有出现卷土重来的情况,境内几乎没有倭寇的踪迹。

    除了北边的鞑子还蠢蠢欲动,整个大明已然是海晏河清的盛世之象。

    身穿蟒袍的徐阶端坐在书桌前,岁月渐渐染白了他的头发,整个人显得聚精会神的模样,正在处理着两京十三省的奏疏。

    “爹!”

    一个身影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当即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来人正是徐阶的儿子太常寺少卿徐璠,高大的身影跟徐阶的矮瘦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以致有人不无恶意地猜测这对父子的真正关系。

    随着徐阶的位置越发的稳固,而徐璠整天在太常寺总是找不到事情来做,却是喜欢时常往内阁这边跑。

    有着严世蕃的风光在前,徐璠同样期待有一天亦能如严世蕃那般以侍奉老父的名义入阁,成为大明权倾天下的小阁老。

    徐阶听到这个动静,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倒不是他不喜欢这个儿子,主要还是不喜欢儿子这种莽撞的性子。

    面对着走向这边的儿子,他头亦不抬地沉声道:“什么事!”

    知子莫若父,哪怕再小的事情到徐璠这里,总是给人天崩了的错觉。故而徐阶心里是一点都不紧张,仍然专注于手上的这一份奏疏。

    虽然大明已经是“海晏河清”,但两京十三省的事务同样不少,除此之外,还要处理一些外交事宜。

    在他的印象之中,朝鲜的使团似乎是刚回去不久,现在竟然又向边关投递国书,竟然又想要入关前来大明道贺。

    这个藩国离京城本就不远,却不知为何突然间阔了起来,这些年前来大明的次数明显要比他担任礼部尚书的时候勤快不少。

    面对着这个如此热情的藩国,虽然徐阶知道朝廷使团是想要前来大明购买货物,但亦是无法拒绝朝鲜的这份热情。

    终究而言,只要朝鲜的使团过来不闹事,不给大明添乱子,那么他还是愿意给朝鲜使团打开这个方便之门。

    “爹,除了董份之外,吏部右侍郎朱衡亦是到了刑部大牢探望了严世蕃!”徐璠来到书桌前,显得一本正经地汇报道。

    徐阶握在手中的笔不由得停了下来,显得困惑地抬起头喃喃地说道:“朱衡?他怎么会出手帮严世蕃?”

    朱衡,嘉靖十一年进士,初授尤溪知县,而后迁刑部主事,历刑部郎中,外放福建提学副使,累官山东布政使,再出任山东巡抚,而后回到京城出任吏部左侍郎。

    正是因为朱衡的任职主要是在地方上,其跟严家交集并不深,且朱衡没少给他这边送礼,故而徐阶才选择将朱衡推举到吏部右侍郎这个重要位置上。

    只是偏偏地,这位吏部右侍郎明知道严家已经失势,仍然前去刑部大牢见了严世蕃,却不知其意欲何为?

    “爹,我让人打听了一下,那个严老头给京城很多官员写了书信!朱衡怎么都是江西人,昔日他还得到严老头的恩惠,现在定然是投桃报李了!”徐璠似乎猜到老爹会有这个疑惑般,显得眉飞色舞地解释道。

    徐阶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总感觉事情不会如此的简单,便又是进行询问道:“除了朱衡,还有其他重要的官员到刑部大牢探视严世蕃吗?”

    “爹,还有一个你怕是想不到的人!虽然他本人没有亲自前去,但他到刑部衙门见了黄光升,还让管家到刑部大牢探望了严世蕃!”徐璠压低了声音,显得无比神秘地说道。

    徐阶知道这个官员的身份定然不低,很是镇定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这才慢悠悠地吐出一个字道:“谁?”

    “呵呵……正是那个……吴曰静!”徐璠先是干笑了两声,接着咬牙切齿地将那个名字给吐露出来道。

    虽然吴山不曾得罪过他,但吴山跟他们处于敌对状态,更是他爹的最大威胁者。现在得知吴山竟然想要拯救严世蕃,这分明是要跟他徐家过不去,心里不由得涌起了一份怨念。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希望吴山现在便当场暴毙,省得留在朝堂祸害人间。

    “吴曰静?”

    徐阶的手里端起茶盏,脸上不由得露出思索的表情,嘴里喃喃地念叨着这个名字道。

    如果说最让他感到担心的,从来都不是袁炜和董份的那个联盟,而是吴山和林晧然这一对翁婿的黄金组合。

    本以为将小的“关”了起来,这个大的想必不会插手进来,却是万万没想到,吴山还是要淌这一趟浑水。

    “爹,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徐璠将最重要的消息传达完毕,显得好奇地询问道。

    徐阶抬眼望了战意高昂的儿子一眼,却是将茶盏轻轻地放下,当即翻脸不认人地道:“你回太常寺好好呆着,别总往我这边跑!”

    “那你呢?”徐璠早已经习惯于老爹的不待见,却是好奇地追问道。

    徐阶责怪地瞪了儿子一眼,只是看着徐璠充满着窥视的眼神,却是扭头望向西苑的方向道:“我?……是时候面见圣上了!”

    “爹,你是说……你还没将这个消息汇报给皇上?”严世蕃听到这一个出乎意料的话,显得难以置信地瞪起眼睛道。

    却是谁都没有想到,严世蕃已经到达京城几天了,但这位大明的首辅似乎不知情一般,更是没有将事情汇报到皇上那里。

    正当所有人都在上窜下跳之时,他这才选择出手,却面见那一位主宰着所有人命运的嘉靖。

    不过这个做法似乎很符合徐阶的风格,在他出任大明次辅的十年时间里,他对严嵩可谓是毕恭毕敬,亦是在严嵩由年迈而失宠之时,这才给予严嵩致命一击。

    现如今,仅仅是这几天的耐性,对于徐阶可谓是不值一提。

第1704章 官字卷

    在外界暗流涌动之时,顺天贡院迎来了第三场考试。

    跟着乡试有所不同,哪怕第一轮考试完毕,卷子亦是交了上去,但考生还得老老实实地继续在考舍呆着。

    这一场考的是策论。四千多名学子心里都清楚,本次的主考官礼部左侍郎林晧然是一个注重实务的官员,在《谈古论今》中一度公开提出要加重策论在考试中的评分比重。

    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很多考生得知林晧然担任此次主考官之时,便是连着数日挑灯夜战,疯狂地恶补着这方面的短板。

    当卷子发放下来之时,虽然他们很多人觉得做好了充分准备,但看到试题的时候,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一道,古之理财,与各国之预算决算有异同否。

    第二道,北宋结金以图燕赵,南宋助元以攻蔡论。

    第三道,裴度奏宰相宜招延四方贤才与参谋,请于私第见客论。

    第四道,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第五道,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

    众考生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看着这五道涉及到理财、外交、革新、治国和军事方方面面的策论,却是不由得一阵脑壳生疼。

    “预算是什么?决算又是什么?”

    “燕赵?燕国和赵国吗?北宋有这两国?”

    “蔡论?考题是不是印错了,应当是蔡伦吧?”

    ……

    一些准备不充分的考生看到这些考题的时候,却是一头雾水,完全是不知所云。

    却是有考生侥幸地道:这五道题仅需要选取其中的三道作答,且权重占比的分数历来都不会太高,没准这次亦是一样。

    “燕赵,燕云十六州。蔡,蔡州也!”

    王时举看着题目,却是暗暗地松了一口大气。

    如果在以前的话,他可能是两眼一抹黑,只是经过扬州之行,加上拜在林晧然门下,却已经有了自己的见解。

    考场之中,有人欢喜有人愁。

    跟着寒门子弟不同,很多官宦子弟家中藏书无数,从小便能够拓展个人见识,故而心里显得更有底一些。

    随着试卷平铺开来,贡院各个舍号的考生开始笔耕于纸,将自己的观点纷纷写了下来,以期能打动主考官。

    三天后,考试宣告结束,考生们陆续离开贡院。

    前后三份试卷一交,他们的命运已然不在自己的手里,却是直接交给了那八位房师,更是交给了那位礼部左侍郎林晧然的手中。

    虽然考试结束,但阅卷的工作仍然在继续,需要在十天后将所有的试卷审批完毕,且将三百名高中的考生罗列出来。

    第三场的四千多份试卷被收上来之后,经过一道道防作弊的流程,将这些墨卷变成朱卷,然后通过桥上的号军将八捆试卷送给对面的内帘官。

    林晧然一直都被软禁在这里,虽然心里惦记着外面的情况,但更清楚目前唯一能做的还是主持好本次阅卷。

    林晧然领着众考官从号军手里接过试卷,并没有跟对面的临试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岳打招呼,很默契地视若不见都转身返回了聚奎堂。

    回到聚奎堂,林晧然将八份试卷分放给各房,对着张四维等八位同考官认真地告诫道:“本次的会试实质是一次革新,其意义非比寻常。皿字卷已经在你们手里了,我希望你们能够秉承公心,一定要公平公正地对待每一份试卷。另外,各房所荐试卷要做对各占一半,既不可偏袒于官宦子弟,亦不可偏帮于寒门子弟!”

    话说,当下的科举已然出现了问题,随着越来越多的高官子弟高中进士,像原左副都御史潘恩的儿子潘允端、兵部尚书杨博的儿子杨俊民等,朝野对于会试舞弊的质疑声越来越大。

    只是这会试哪有那么多的舞弊行为,像林晧然若是帮着袁炜的儿子袁隆煌舞弊,那么徐阶必定借此将他拉下马。

    只是很多落榜士子却不是这么想,他们通过丰富的联想,如同后世的键盘侠一般,勾勒出种种的阴谋的场景。

    林晧然作为后世人,结合后世寒门子弟越来越能考上高等学府的状况,深知这是教育资源越来越向官宦子弟集中的必然结果。

    虽然说是“寒窗苦读方能考取功名”,但再有天赋和勤奋的寒门书生想要考取功名,若是没有一个合格的师傅亦是无益。

    以会试的录取对比便可见一斑。明初时的寒门子弟(祖上三代没有入仕的)跟官宦之代的会试录取比例是一比一,只是到了现在官宦子弟的比例已经上升到三分之二。

    哪怕是海瑞,他其实并非寒门子弟,亦算是官宦子弟出身。其爷爷海宽中举后曾任福建松溪县知县,只是到他爹海翰仅是秀才且早早离世,这才让到海家家道中落。

    正是教育资源向宦官子弟靠拢,寒门子弟取得功名的程度不断增加,但很多人似乎意识不到这个问题,更愿意简单粗暴地将矛头指向了主考官舞弊。

    林晧然作为主管科举的礼部左侍郎在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先是通过《谈古论今》揭露出寒门子弟录取率下降的事实,引发了士子的广泛讨论,而后抛出了“官字卷”的改革构想。

    原以为这个改革很难推动,却不知道是高官们体会到杨博、藩恩等官员的苦处,经过一轮廷议之后,竟然成功地通过了这一套改革方案。

    正是如此,本次的会试采用了“官字卷”,即官家子弟和寒门子弟区分了开来。

    这个方案实施起来并不复杂,两京的乡试便采用“皿字卷”的模式,现在只需要将这套模式运用到“官字卷”中来即可。

    其实这种改革,对主考官是比较不利的。

    原本可以网罗二百名宦官子弟于门下,但经过这种改革,却是只能收拢一百五十名,这无疑是一种小小的损失。

    林晧然在当初推出这个改革方案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出任本届的会试主考官,却是有种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

    不过凡事有失便有得,寒门子弟对他这位老师会更加尊敬,相对**可能会低一些,却不见得全然是坏事。

    在摒除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后,林晧然开始投入这一场繁重的批阅试卷的工作中。

    八位房师负责筛选试卷,副主考官强打着精神进行第二轮筛选,不过他深知身体吃不消,只要不是特别差的试卷却不会轻易打落。

    这亦是设置正、副主考官的科学性,一旦有一个主考官掉链子,另一个主考官却还要补救,不至于出现大翻车事件。

    林晧然批阅试卷之余,心里亦是隐隐感受到一种强烈的不安,自然不是因为徐阶要收拾严世蕃,而是担心自己的便宜岳父会中了徐阶的圈套。

第1705章 君臣失和?

    西苑,万寿宫中。

    随着静室一声咳嗽传出,门外的小太监和宫女惊若寒蝉,在得到里面的召唤后,便是匆匆端着丹药和水壶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里面。

    没过多会,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从里面走了出来。

    嘉靖眼看着年满六旬,身形虽然透着几分仙风道骨,但已经出现了驼背的情况,整张脸透着不健康的苍白,眼睛中没有去年那般的犀利和睿智,不过整个人的气势仍然宛如一头狮子般。

    短短的一小段路,来到殿中,却是第一时间选择靠到软塌之上。

    冯保和陈洪如同两只勤劳的小蜜蜂般,已经将奏疏进行了分门别类,最为紧急和重要的奏疏却是放在最上面。

    “主子,徐阁老在殿外求见!”黄锦上前,小声地提醒道。

    嘉靖自是不会将这个最得力的助手拒之门外,便是微微抬手道:“宣!”

    命令下达,便有小太监到宫外将徐阶领了进来,徐阶来到殿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嘉靖从善如流地让徐阶起来。

    嘉靖手里拿着一份替严世蕃求情的奏疏,却是淡淡地询问道:“徐阁老,有何事呢?”

    “启奏皇上,经遣派工部官员认真核查,显陵的凌恩殿的扩建方案已经出来了!”徐阶从袖中取出一份图纸,显得恭敬地呈上道。

    嘉靖无疑是一个孝子,不仅将父亲和母亲扶上了皇帝和皇后的地位,而且为了他们的合葬陵可谓是煞费苦心。

    嘉靖三年,嘉靖为生父兴献王争得了皇帝的名份,兴献王的王坟则要相应地按着帝陵规制升级改建,命名为“显陵”。

    嘉靖十七年,章圣皇太后过世,嘉靖决定将“显陵”北迁,将长陵西南的大峪山下卜定吉壤,从而开始兴建新“显陵”。

    修陵,这从来都不是轻松的活,特别帝王家对此更是不惜投入大量的人力和物力。

    最有名的自然是秦始皇的陵墓,前后动用了七十二万人参与,耗时足足三十九年才完工。不过明朝的巅峰还没有到来,出手最阔绰的当属花费八百万两修建自己陵墓的万历帝。

    言归正传,嘉靖对自己父母的显陵很是关心,显陵地表上的祾恩殿修建完毕,十二年却觉得不够规格,却是要求改建祾恩殿“如景陵制”。

    时光冉茬,又过了十二年。每年清明节都前去祭拜,今年自然不例外,只是看到祾恩殿显得陈旧,嘉靖生起了要重修的祾恩殿的心思。

    嘉靖从黄锦的手里接过图纸,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甚好!”

    “皇上,经户部进行核算,如果要重建祾恩殿的话,又要效仿长陵全部采用金丝楠木,要花费至少七十三万两!”徐阶面露难色地吞吞吐吐地道。

    冯保和陈洪听到这个数目,却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是没想到竟然要花费这么多银两,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

    七十三万两,这可是三分之一的朝廷财政收入。本以为北京外城和重修三大殿,大明便没有太大的工程了,却不想竟然又出现了这么一茬。

    嘉靖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显得当机立断地道:“户部拨款!”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便决定了大明三分之一财政收入的去向。

    “皇上,还请恕罪!刚刚您要兴建的毓德宫、乐成殿和滕禧殿,户部是东拼西凑才凑齐的银两,现如今……太仓当真已是无银可用了!”徐阶扑通在地,显得爱国爱民地进行哭诉道。

    陈洪和冯保每天跟着奏疏打交道,对大明的财政亦是清楚的,看着徐阶如此的哭诉,心里竟然对这位兢兢业业的首辅产生了同情。

    嘉靖却是不吃这一套,指着宫殿上方,显得独断专行地道:“没有银子,你就想办法解决银子的事!若是你解决不了,那么自然有解决银子的人,这万寿宫当初就是因为严嵩解决不了!”

    事情牵涉到父母的陵墓上,他亦是不再进行客气,便是直接提醒徐阶的首辅宝座是如何得来的。

    他之所以让徐阶替代严嵩,除了严嵩年迈之外,亦有徐阶否决了严嵩移宫的方案,以最快的速度替他修建了这一座比先前还要辉煌的万寿宫。

    他不需要忧国忧民的臣子,只需要能够做事的臣子,若是徐阶办不了,他还有袁炜、吴山、严讷和李春芳,甚至在河南老家守制的郭朴。

    徐阶心中大惊,显得忠心耿耿地回应道:“皇上请息怒,臣纵使是粉身碎骨,亦想替皇上想办法筹得银子!但……请皇上体恤臣的难处,多给臣一些时日!”

    黄锦看着匍匐在地的徐阶,既是想到了昔日的严嵩,亦是心疼起这个可怜兮兮的徐首辅。

    这些多年以来,如此忠心耿耿地替皇上办差,一直千方百计地筹来银子解决皇上的所忧。但只要一件事办不好,头上的乌纱帽便是不保。

    嘉靖对户部的情况亦是清楚,若不是林晧然从广东和扬州弄得了一些银两,这个户部的太仓怕是早就发不出文武百官俸禄了。

    他的脸色不由得微微缓和,但语气仍然冷冰地道:“朕可以给你一些时日,但事关显陵之事,你还是要尽心尽力一些才好!”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显得无情,但亦是一份真挚的告诫。若是徐阶最终无法将事情办妥,那么他便不介意将这位首辅代替掉,袁炜和吴山似乎都是不错的选择。

    “皇上孝悌之心,臣感同身受!臣纵然不为己身,单为皇上这份孝心,亦是鞠躬尽瘁而为之!”徐阶流下热泪,显得忠心耿耿地表态道。

    陈洪和冯保看到这一幕,心里亦是暗叹一声,甚至考虑将来事情真的无法办成,亦要为这位忠心耿耿的首辅求求情。

    嘉靖虽然无情,但亦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并不想继续为难徐阶,便又是淡淡地询问道:“徐爱卿,可还有事启奏?”

    徐阶听到这话,便是抹干眼泪进行汇报道:“启禀皇上,严世蕃已经押解到京城,正关于刑部大牢之中,还请皇上定夺!”

    冯保听到这番话,心里不由暗暗地道:来了。

第1706章 无如我富

    万寿宫中,檀香从铜炉中袅袅升起,充斥在殿中的每个角落。

    嘉靖对严嵩还会念一些旧情,但对严世蕃却全然没有好感,显得不以为然地反问道:“徐爱卿,你以为当如何处置呢?”

    “臣以为,此案当秉公处置,查明林润所奏之事是否属实!”徐阶仍然跪在地上,显得正义凛然地回应道。

    嘉靖知道徐璠的次女嫁给严世蕃的儿子严绍庭,显得饶有兴致地询问道:“徐爱卿,你当真以为严世蕃谋逆?”

    虽然他并不喜欢严世蕃,但说严世蕃要在江西举旗谋反,他其实是不相信的。昔日江西的宸濠之乱,宁王手里有钱又有兵马,但仅过四十三天便给赣南巡抚王守仁给平定了。

    严世藩不过是一个逃军,实质是一个自身难保之人。现在严世蕃有着严嵩庇护着,他方能在江西苟延残喘,又怎么可能会自寻死路呢?

    最为重要的是,以他对严嵩的了解,却不可能任着儿子如此的胡来。

    “回禀皇上,事关大明基业,臣不敢轻言妄断!”徐阶没有正面回答,接着侃侃而谈地道:“据南京御史林润所奏,严世蕃其家奴严年和谋客彭孔家资亿万,严世藩更是放言:朝廷无如我富!虽无兵权,但其财帛怕是已经……富可敌国。林御史之言虽是骇人听闻,恐怕亦非空穴来风,还请皇上明察!”

    家奴严年和谋客彭孔家资亿万?朝廷无如我富?

    冯保和陈洪暗暗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心里在惊讶之余,亦是为着严家感到了一丝担忧。

    昔日的沈万三为何而亡,正是沈万三不懂得收敛财富,致使太祖盯上了沈万三这一块肥肉。现在严世蕃的家奴和谋客都如此富有,而严世蕃还放言“朝廷无如我富”,这财力已然是超乎想象了。

    经过徐阶如此的分析,事情不仅关乎严世蕃是否谋反,亦是涉及到严世藩的惊人财富。

    嘉靖自然知道严世蕃的手并不干净,不然当年亦不会执意判处严世蕃到雷州戍边,便是微微地眯着眼睛,显得玩味地求证道:“一个小小的家奴便身价亿万?”

    “此事虽然匪夷所思,但林御史怕亦是经过求证,断然不会诬蔑一个家奴!今严世蕃拥有如此财力亦就罢了,偏偏聚集四千江盗于山林,却是危及大明矣!”徐阶循循善诱,显得痛心地回应道。

    嘉靖的脸上越发的冷漠,随手抄起一本奏疏,便是冷哼一声地道:“严家的祖上并非大富之家,其钱财从何而来?”

    这……

    黄锦听到这个问话,却不由得暗暗地扭头望向嘉靖,想要窥视着皇上的所思所想。很显然,那句“朝廷无如我富”已经刺激到皇上,而皇上对严世蕃的财富产生了怒意。

    “皇上,当年以严世蕃贪墨八百两判之,八百两应当不是其贪墨的实数!只是臣今无凭无据,却万万不敢乱说!”徐阶做了一个小推测,然后态度中立地回应道。

    冯保听到徐阶这个回答,却是不由得暗暗地翻一个白眼道:这想要说的话,却是一句都没有留着,你还说不敢乱?

    至于严世蕃当年贪污八百两,谁都清楚这不可能是实数,哪怕现在徐阶给他们这些宫中的头目,实质都远远超过这个数。

    不过经徐阶这么一说,皇上怕是往着严世蕃贪墨一事上联想了,且似乎只有这么一个答案,这“朝廷无如我富”的财富正是来自于严世蕃多年的贪墨所得。

    嘉靖看到手中为严世蕃求情的奏疏,一股莫名之火当即涌上心头,便是重重掷下奏疏道:“着三司会审,务必尽快查明真相!”

    随着奏疏落下,包括黄锦在内的太监,纷纷跪倒在地上。

    “臣领命!”徐阶一直跪在地上,此时恭敬地施予一礼道。

    嘉靖吐了一口浊气,便是大手一挥道:“下去吧!”

    “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阶又是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规规矩矩地退了下去,只是他那双低眉顺目的眼睛分明闪过一抹狡黠。

    冯保看着离开的徐阶,心里却是黯然一叹,深知严世蕃此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如果仅仅是因为被林润污蔑造反,皇上念在他们父子的情份上,很可能还会继续发配充军。

    只是严世蕃现在偏偏说出“朝廷无如我富”这等无脑子的话,这简直就是要找死,哪怕他严世蕃再如何富可敌国,那亦是不能对外乱说。

    却是不得不承认,严世蕃这场祸事根本不值得同情,完全是自找的祸事,可谓是“祸从口出”的典范。

    徐阶走出了万寿宫,面对着外面的明媚的春光,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脸上亦是洋溢出满意的笑容。

    回到无逸殿,原本他想派遣得意门生张四维前去办差,结果才想起张四维跟那个小子还被“关”在顺天贡院,便是差遣其他人前去。

    消息一经传出,自然引起京城的一片哗然。

    不过随着家奴严年和谋客彭孔家资亿万和严世蕃所放言的“朝廷无如我富”,纯朴的北京百姓对于严世蕃是恨之入骨,特别是想到历年背负的提编提入了严世蕃的口袋,更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三司会审,这是大明最高等级的堂审。

    所谓的三司,自然是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只是跟着当年不同,现在的三司长官早已经换了人,其中刑部尚书黄光升、左都御史张永明和大理寺卿张守直。

    在得到命令之后,左都御史张永明和大理寺卿张守直来到了刑部衙门,在经过简单的商议后,便是一起提审严世蕃。

    身穿一身干净囚服的严世蕃走上了公堂,面对着这三位高高在上的大佬,他的眼神却是丝毫不惧,反而似笑非笑地望着在场的三名高官。

    一时间,刑堂大堂突然静止了一般,三位长官面对着一位钦犯却是大眼瞪小眼,这是刑部大堂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局面。

第1707章 三司会审

    刑部衙门大堂,两排并列的衙役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亦是不敢吱声。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当即打破了这堂中的寂静。

    刑部尚书黄光升居中,左都御史张永明和大理寺卿张守直居于两侧,每个人前面都摆放一张长案,而案上均放着惊堂木。

    只是敲响惊堂木的并非刑部尚书黄光升,而是位居右侧的大理寺卿张守直,却见他正怒视着堂中站着的严世蕃。

    “威……武!”

    十二名身体高大的衙役手持着水火长棍,很是配合地用力捣着青砖地面上,嘴里齐齐地喊着威胁之声,令人是头皮生麻。

    这个声音在公堂回荡,彰显着刑部大堂的威严,对堂中的犯人施予一种无形的压力。

    如果堂中站着的是普通人,怕早已经双腿发软地跪在地上了,但严世蕃是曾经站在官场最顶峰的官员,那张胖脸仍然是充满着不屑。

    他确确实实有嚣张的本钱,在他老爹还在首辅宝座上之时,面前这三位对他都是低眉顺眼,而黄光升更是在工部给他打过下手。

    正是基于这种心理优势,令到他根本没有丝毫的害怕,很是坦然地面对着这些捣棍声。

    十二根水火长棍捣在青砖的声音慢慢停歇下来,整个公堂又恢复了寂静,只是谁都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张守直先发制人,对着严世蕃直接地质问道:“堂下何人,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张守直出身于顺天府官宦之家,嘉靖二十三年的进士,历任吏部主事,历考功、文选郎中等职,今任大理寺卿。

    如果严世蕃还是昔日的小阁老,他自然不敢如此说话和提出这个要求。只是严世蕃早已经丢了官职,现在的身份是逃犯,跟他这位大理寺卿可谓是天壤之别。

    “张时举,你是如此不识尊卑的吗?两位大人都还没有发话,你一个三品的大理寺卿着什么急呢?”严世蕃迎着张守直愤怒的目光,却是云淡风轻地反过来质问道。

    虽然本次是三法司会审,大理寺相当于现代的最高法院,但其品秩仅是正三品。若是论身份和地位的话,张守直其实是要位居于刑部尚书黄光升和左都御史张永明之后。

    在大明官场,最讲究的还是官员间的上下尊卑,像海瑞那种“海笔架”还能得到升迁的,其实算是另类了。

    张守直的额头渗出一层冷汗,突然意识到自己失算了,他的面前可不是一般的犯人,而是官场的老油条。

    他率先发难固然是想要做出头鸟,更是给严世蕃一个下马威。只是真要较真起来,他却是破坏了官场中最重要的尊卑规则,他确实不能抢在部尚书和左都御史两位大人前面发话。

    张守直被严世蕃直击了软肋,一时间又怒又恨。

    黄光升轻咳一声,先是给予张守直一直安抚的目光,旋即板起脸并沉声地质问道:“严世蕃,你可知罪?”

    虽然他是高高在上的刑部尚书,对方是一个嫌疑谋反的逃犯,只是想着这些日子陆续出现的董份、朱衡和吴山,再念及那位远在江西的老首辅,却是并不打算逼迫对方下跪。

    “何罪?”严世蕃昂首挺胸地站在堂中,故意装糊涂地反问道。

    黄光升跟张永明交换了一下眼色,便是直接说道:“据南京御史林润所奏,你勾结江盗洗劫民财,且聚众四千人意图谋反,可有此事?”

    听到这个问话,张永明和张守直显是紧张地望向严世蕃。

    “林若雨说我勾结江盗,可有人证?至于聚众四千人,说的是他修宅子招募的上千名工匠吧?你们扪心自问,你们在老家修的宅子,莫非都是自己亲自搬砖不成?”严世蕃对这个问题并不感到意外,显得早有说法地回应道。

    黄光升等三人不由得交换了一下眼色,发现这个案子确实比他们想象中的棘手,严世蕃当场伏首认罪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黄光升等三人自然不可能全然没有准备,便是拿起林润弹劾严世蕃的奏疏道:“这里有林润的奏疏抄本,他在巡江之时,知悉你跟江盗暗自勾结往来,很多江盗都是逃入你家中!”

    “他是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我袁州府内并没大江,他说江盗千里迢迢逃到我严宅,为何不令官府拿人,来个人赃并获呢?”严世蕃显得不屑地反问道。

    黄光升听着严世蕃如此理直气壮地反驳,亦是一阵暗自头疼。

    虽然林润在奏疏中是言之凿凿,但他们手里不仅没有人证,甚至连物证都没有,根本无法证明严世蕃勾结江盗,更无法证明他聚众谋反。

    他自然是想要抓到严世蕃的谋反证据,从而好讨西苑那位元辅大人徐阶,但严世蕃现在摆明没有谋反,他总不能伪造证据。

    张永明看着黄光升不吭声,便是对着严世蕃道:“此事虽然暂无实证,但林润所奏之事,袁州知府李寅实已经证实!”

    “袁州知府李寅实?你翻一翻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榜单,再看看是谁任主考官!”严世蕃用小拇指挖了挖耳屎,显得愤恨地说道。

    黄光升和张永明都是见惯官场风云的老人,如何不知道所谓的谋反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这里分明透露着浓浓的政治味道。

    张永明却是装着没有听到一般,又是继续说道:“除了袁州知府李寅实证实你跟江盗勾结,袁州推官郭谏臣亦是证明林润的说辞,你有聚众谋反之举!”

    “袁州府推官郭谏臣?”严世蕃的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旋即便是嘲讽地道:“我前些年在牢里,有旧属前来探监,听说郭谏臣的外察得了优评,吏部打算提升他出任吏部考功司主事,什么时候吏部衙门的考功司主事要从地方官中选人了?难得京城六部的人才如此凋零,却是要从袁州调来一个喜欢窥视别人私隐的推官?”

    这无疑是一种浓浓的讽刺,郭谏臣虽然跟徐阶表面仅仅是同乡关系,但从这个事情看来,恐怕亦是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黄光升和张永明交换了一下眼色,眼睛都透着忧虑,发现这个案子当真比他们想象得更要棘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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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祸害介绍:
嘉靖三十六年春,林晧然来了!他附身在同名的寒门书生身上,成为史上最贫穷的重生者。降临的地点离广州府五百里,离京城二千五百里,远离繁华、远离政治。但历史的车轮却因他而改变,他手持着锦绣文章,从一个小山村走向紫禁城,一路梅花竹叶,更是不小心踩碎了朱家屋顶的几片瓦。当他站在朝廷之上施展治国方略时,大明的文臣、武将、太监们都恨得咬牙切齿,因为这厮第一个法令竟然是要求所有公职人员都穿统一的皮鞋子,而这种皮鞋子由他的作坊所垄断。林首辅是大明祸国殃民的千古奸臣典范,谁能诛杀此贼,朕封他异姓王!——某个被打了屁股的小男孩咆哮道。寒门祸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祸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祸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