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2章 圣人祭
“下官遵命,一定不令大人失望!”屠义英先是微微一愣,旋即进行拱手地道。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个李肆,平日仗着有秦鸣雷撑腰,对他这位郎中倒不说不尊重,但有时能够会掉链子。现在让他推举新的典吏,这无疑是一个他想要的结果。
林晧然仿佛做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决定,对着在场的官吏淡淡地道:“虽然本部堂是替正堂主持点卯,但诸位倘若有什么事,亦可现在向本部堂反映。”
在点卯之后议事,这是各个衙门的惯例。
仪制司和主客司归为林晧然分管,祠祭司和精膳司则是归为秦鸣雷分管,所以祠祭司和精膳司的官员不由得暗暗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林晧然已然是想要行使代理正堂的权力。
林晧然的喉咙发痒,却是轻轻地咳了一声。
主宾司郎中何宾则是心领神会地上前,显得恭敬地询问道:“部堂大人,南洋诸位使臣到京已经大半月,他们这帮人已经问过好几回了,却不知何时能面圣呢?”
如果说近期礼部最重要的事务是什么,那便是这帮由广东而来的南洋使团。
只是南洋使团到京后,一直都被安排在会同馆,皇上不仅迟迟没有召见,亦没有任何章程交待下来,让到南洋使团只能干等。
众官吏听到是这个事情,则是纷纷望向了林晧然,亦是想知晓皇上何时能够召见南洋使团。
不过如果说那帮人催促,怕亦不尽是实话。毕竟会同馆天天好酒好肉招待着他们,还让教坊司的乐妓前去表演节日助兴,令到那帮土鳖可谓是乐不思蜀。
众官吏心如明镜般,猜测着急的可能不是那帮南洋使团,而是这位林部堂,却是故意让何宾当众给他一个推动此事的由头。
林晧然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此事确实不宜拖延,本部堂回头便跟正堂进行商议,不日给你答复!”
“是!”何宾看到目的达到,便是恭敬地回应道。
林晧然早已经练就了喜不形于色的本领,更不可能让人轻易看穿他的企图,便是环视在场的官吏又是开口询问道:“诸位,可还有事吗?”
众官吏纷纷摇头,便是准备进行告退。
祠祭司郎中屠义英却是一咬牙,上前进行拱手道:“部堂大人,圣人祭在即,却不知今年由谁前去比较合适呢?”
祠祭司,主掌祭祀。这个看似清闲的部门,但实质事务并不少,每到十位先帝和诸位先后的祭日,他们则是要安排人员前往各个陵墓进行拜祭。
武勋们能够出任总兵的并不多,太多都是在五军都督府挂一个闲职,而他们平日最常做的事情便是帮着皇上进行祭祀各位先帝和先后。
像孝庄睿皇后忌辰遣彭城伯张熊祭,孝穆皇后忌辰遣广宁伯刘允中祭,仁孝文皇帝忌辰遣成安伯郭应乾祭等。
除此之外,还有清明祭之类的节日祭等,而四月则是要举行孔子祭。
先师孔子死后葬于山东曲阜,其后代被历朝历代封衍圣公。虽然到明朝不被朱元璋所喜,其地位比往朝有所下降,但孔圣人的地位仍旧超然。
每年祭日,朝廷都会派遣大员前往山东进行祭祀。只是跟着祭祀先皇和先后不同,这个人选则是由词臣出任,且通常都是朝廷的大员。
咦?
众官吏当即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先是困惑地望了一眼不按章出牌的屠义英,然后纷纷扭头望向了林晧然,亦想知道林晧然会做出什么样的回应。
林晧然却是深深地望了一眼屠义英,同样没想到屠义英会将这个事情当众抛出来,只是稍微做出了权衡,便是不动声色地询问道:“屠郎中,前年和去年可是袁阁老前往?”
虽然徐阶上台之后,抛出了“共票”的口号,但徐阶却总是设法“支开”袁炜,先是让袁炜主持修撰《兴都志》,更是将孔子祭这种事情推给袁炜。
只是前往山东祭祀孔圣人固然风光,但地方官员都知道要千方百计往京城里钻,这离开京城相当于远离权力中枢,而孔子祭更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固而这其实不是一件好差事。
事情之所以总落到袁炜身上,更多还是徐阶想要借机将袁炜支出京城,而袁炜偏偏无法在这个事情上进行推脱。
林晧然对这个安排却是有了不一样的想法,便是做出决定地道:“圣人祭不能总劳烦袁阁老!现在袁阁老协理元辅票拟,可谓是日理万机,本部堂以为此次可提议由董侍郎代往!”
这个举动其实包含着一些私心,董份这个人颇得皇上器重,亦是“准阁老”之一,更是吏部衙门的老牌左侍郎。如果能够借机将他支开京城一些时日,对他岳父其实是有利的。
“下官知晓!”屠义英的脸上没有流露任何的异色,显得恭敬地回应道。
众官吏则是暗暗地交换了眼色,深知这个事情怕又要揪起波澜。不说林晧然有将手伸向雷鸣雷的地盘之嫌,且现在选董份而弃袁炜,这人选的问题怕是要在朝堂上揪起争端。
林晧然却是没有当一回事般,对着在场的官吏淡淡地道:“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那便都回各自的衙署忙碌吧!”
众官吏对着林晧然恭敬地行礼,然后纷纷返回各自的衙署。
只是这个石子已经投了下去,事情注定要揪起波澜,而最先受到冲击的自然还是本部衙门。
右侍郎衙署,签押房。
秦鸣雷阴沉着脸,一把将桌面上的茶盏抓起来,结果滚烫的茶水溢了出来,有些茶水流到手掌上,疼得他当即龇牙咧嘴并惊呼起来。
“部堂大人,请息怒!”精膳司郎中刘仲达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带给秦鸣雷,看着他如此大的反映,却是急忙进行劝道。
奏鸣雷将茶盏丢下,烫得他急忙甩手,看着面前的一个板凳,气得又是一脚踢了过去,结果板凳并没动,痛得他直捂脚趾头嗷嗷直叫。
仆人急忙上前扶住他,这才没让他摔倒在地,但整个人亦是开始老实下来。
奏鸣雷在另一张板凳坐下,显得满腔怒火地骂道:“他当真是什么都敢插手!这祠祭司是我分管的,他林若愚凭什么伸只手过来!”
精膳司郎中刘仲达看着秦鸣雷如此大动肝火,心里则是暗叹一声,却是选择默不作声。
话虽然说得没错,但林晧然其实亦不算过份。毕竟他们精膳司和祠祭司虽然归属秦鸣雷分管,但却是隶属于礼部,现在林晧然代表正堂主持点卯,而屠义英将事情抛出来,他却是能够对祠祭司的事务进行插手。
第1633章 破绽
奏鸣雷在发泄一通之后,整个人亦是慢慢冷静下来,却是突然开口询问道:“刘郎中,他故意借何宾之口,想要推动皇上面见南洋使团?”
“正是!”精膳司郎中刘仲达不知所以,显得老实地点头回应道。
奏鸣雷冷哼一声,却是进行讥讽地道:“我看林若愚是收了南洋使团那帮人的好处,这才如此卖力帮人家办事!”
他始终觉得林晧然推动南洋使团上京面圣有些古怪,现在看着林晧然如此卖力地推动,却是免不得朝着金钱交易方向联想。
“下官觉得这恐怕便是真相,听着会同馆那些人说,那帮满剌加人出手极为阔绰!”刘仲达跟着奏鸣雷已然是同坐一条船,当即便是同仇敌忾地透露道。
奏鸣雷从仆人手中接过茶盏,嘴角噙着一丝不屑地道:“这世间哪里还有什么满剌加人,那个满剌加人分明就是佛郎机人的代使!这个事能骗得了其他人,但岂能骗得了本部堂,他林若愚怕是被银两砸晕了头,竟然替佛郎机人糊弄皇上,简直是在自掘坟墓!”
“请部堂大人明示!”刘仲达眼睛微亮,当即进行追问道。
秦鸣雷捏着茶盏子轻泼滚烫的茶水,显得得意洋洋地说道:“正德六年,佛郎机人入侵满剌加国,致使满剌加灭国。当今圣上登基之时,满剌加的使者来到了京城,向皇上控告佛郎机人灭其国,请求咱大明出兵助满剌加复国。当今圣上给在大明的佛郎机使臣皮雷斯下了一道圣旨,要求其立即归还满剌加土地,并将其遣送离开。”顿了一顿,他显得神秘兮兮地补充道:“皇上当时便称:除非佛郎机规还满剌加土地,否则永远不能向大明朝贡。”
前面的那些事情都是公开的,包括皇上下圣旨将佛郎机使臣皮雷斯驱逐出境,但后面的嘉靖所说的话,知道的人却是很少。
“部堂大人,果真如此?”刘仲达的眼睛一片雪亮,压抑着兴奋地求证道。
奏鸣雷轻呷了一口茶水,显得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自然不假!若不是本部堂喜欢翻阅一些史料,亦是不知四十年前还有发生过这些事!”
“那……林侍郎推动皇上加封这佛郎机人,实则是要置皇上于无信?”刘仲达想通了事情的可怕之处,便是郑重地询问道。
秦鸣雷的手刚刚被烫得难受,先是将茶盏放下,然后眼睛微微地眯起来道:“呵呵……原本我还念在同朝为官的份上,不想抖出这件往事!只是这小子太得意忘形,竟然胆敢将手伸向老子的地盘,那休要怪老子无情了!”
如果说谁是他最恨的人,已然正是林晧然。若是被林晧然抢去了礼部左侍郎的位置亦就罢了,林晧然到了礼部衙门还抢去了他的风头,致使他对林晧然是恨之入骨。
现在有机会置林晧然于死地,他却是不介意出手,从而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关于林晧然想要推举吏部左侍郎董份前往山东参加圣人祭的消息从礼部衙门迅速传了出去,很快便到了袁炜和董份的耳中。
不过这两位重臣却是没有太大的反应,仿佛仅是听到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仍然是专心地处理着手头上的事务。
令人意外的是,徐阶听到这个消息之时,却是长叹了一口气。原本他想要继续埋头处理奏疏,但整个人突然显得心不在焉,突然站起来走出了值房。
随着某个人的不安分,令到京城不断地动荡,很多事情亦是随之悄然改变,这个腐朽的王朝似乎多了一些未知的变化。
只是京城的表面总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这个事情似乎不曾发生过一般,众官员则是勤勤勉勉地处理着手头上的事务,任由京城的天空上演日升日落。
黄昏时分,天空已是满天的晚霞。
一顶顶轿子从东江米巷的衙门出来,纷纷向四处散去,返回各自的府邸。
林晧然结束一天的工作,乘坐轿子回到府上。轿子在前院落下,管家林金元掀开轿帘,而吴秋雨则是乖巧地迎了出来。
吴秋雨虽然跟林晧然一般年轻,但似乎是有着林晧然一般的烦恼,在诰命夫人圈子确实过于年轻,故而她渐渐倾向于深色调的裙装,同时行为举止越发的端庄贤淑。
她看到林晧然从轿子中出来,便是规规矩矩地施礼道:“夫君,妾身有礼了!”
“娘子,为夫的肚子有点饿了!”林晧然并不喜欢吴山那般的古板,拍了拍干瘪的肚子对着吴秋雨显得随意地说道。
吴秋雨的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如玉,已然是倾国的佳人,先是浅浅一笑,便是进行回应道:“好,妾身这就让厨房准备上菜,今天有你喜欢的鱼汤!”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受到吴山的影响,便是到房间换下官服。
待他来到饭厅的时候,饭菜已经陆续被端了上来,显得有些丰盛。虽然他对吃食没有过于讲究,但他亦不会像徐阶那般委屈自己。
他现在三品官的月俸是七十五石米,实质到手有二十五两银、十二石米、几匹绢和大量的宝钞,这些收入自然无法养活这宅子的人,不过作为京官更大的收入来源却是地方官员的冰敬等潜规则收入。
当然,他所控制的联合商团财富已经达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值,特别吕宋的金矿已经进入收获期,令到他的实际财富已经是富可敌国。
吴秋雨看着林晧然到来,却是等着林晧然先入座,她这才跟着入座,很多看似无关紧要的礼仪已然是深入她的骨髓般。
每个家庭的家风不同,二个人在饭桌并不会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实质夫妻的交流很多时候都是从饭桌开始的。
“阿花,再给我盛半碗汤!”林晧然喝过一碗有滋有味的鱼汤后,看到阿花站在旁边,便是将空碗递过去并吩咐道。
跟着那些世家有所不同,林宅很多仆人都是发迹后才招募进来的,却很容易成为各方势力的眼线。故而现林府里亦是安排着长林村的人,这样有利于守住一些秘密。
阿花便是被老族长安排到京的长林氏族人,长得有几分姿色,做事亦很是勤快。不过林晧然并没有将她视为下人,而是让她做内宅的管事,每月都会支给她丰厚的工钱。
阿花却是乐于多做一些事,故而亦是时常给林晧然盛饭,闻言便是上前接过了空碗。
“夫君,你觉得你弟子王时举此人的品行如何?”吴秋雨停下了筷子,却是突然开口道。
第1634章 神来之笔?
林晧然将筷子放下,显得认真地回应道:“初时,王时举虽然颇有才华,但身上难免有一些读书人的迂腐之气。只是跟随我下扬州大半年,其品行端正,做事亦是慢慢懂得灵活变通,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可造之材!”
“你觉得他今科能考上举人吗?”吴秋雨扶着筷子,又是继续进行追问道。
林晧然伸手从阿花的手里接过汤碗,只是阿花有些紧张的样子,接过来却是差点洒了,令到他古怪地望了阿花一眼,这才回应吴秋雨的问题道:“他的才学肯定是够了,不然我当初不会点他为经魁,但他此次能不能考中举人,这得看一些运气了。就像你夫君,如果当年没有一点运气,怕亦是拿不着这个文魁的头衔呢!”
八股文取士看似很公平,但亦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公正,毕竟审卷的考官始终是**凡胎,却是难免会加上一些主观因素。
亦是如此,很多才华横溢的士子在科场总是颗粒无收,特别淘汰率最高的乡试更是一个大关卡。
“他是不是还没有婚配?”吴秋雨的眼睛微微一亮,又是满脸认真地询问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鲜美的鱼汤,古怪地望了一眼吴秋雨,却是轻轻地摇头道:“这事我倒不清楚!”
不说他现在有着诸多事务要烦心,这历来都是弟子孝敬老师,他这个老师哪怕是再负责任,亦不会替弟子操心这种事情。
吴秋雨幽怨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却是不再多说话。
夜幕降临,京城的盏盏灯火亮起。
由于夏季来临,后花园多了一些虫蛙的声音,特别蟋蟀的声音格外响亮。
在得到的同时,亦会失去一些东西。随着林晧然的地位提高,只能是不断地改变和克制自己,起码要在表面塑造圣人官员的形象。
如果不是要前去拜访朝堂的大佬,林晧然基本上是不会再出门,更别说去烟花之地寻花问柳了,总是老老实实地呆在书房之中。
蜡烛正在烛台上燃烧,整个书房显得很是敞亮。
林晧然已经洗过澡,正在书桌前翻阅一些信件。虽然他身处于京城,但在地方亦是建立了消息渠道,了解着广东、浙江和南直隶那边的动静。
他此时正在看着花映容的来信,了解着苏州丝绸风波整个事件的始末。
林晧然对苏州丝绸风波的结果倒是满意,虽然联合钱庄不能一举吞下苏州的丝绸业,但联合钱庄如同钉子般钉在了苏州城中,已然是为联合钱庄将来的发展打下坚实的基础。
不管有任何地方都是一个道理:有利益的地方,难免会产生纷争。
银行的吸蓄放贷无疑是一项很诱人的业务,但其实这项业务会侵害地方官绅和地主阶层的利益,很可能会遭到他们的强烈反扑。
大明并不是没有金融业,其实大明的金融业一直存在。
地方官绅和地主阶层早已经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他们通过直接或间接的高利贷方式,不仅从中获得到丰厚的利润,而且还能得到田产或房产等资产。
正是如此,哪怕明律对高利贷进行了明确的限定和打击,但在地方官绅和地方势力的保护下,这个条文实则是形同虚设。
联合钱庄如果贸然打出“低息放贷”的牌子,必然会遭到地方官绅和地主阶层的强烈反对。只是现在苏州钱庄将丝绸业让出,且没有即刻全方面推出“低息放贷”,无疑给予各方一个可接受的时间和空间。
现在通过丝绸的利润将一帮人绑到一起,哪怕将来遭受地方的官绅和地主阶层的强烈反对,那亦不会陷入孤立无援之境。
当然,事情阻力太小,主要还是取决于他的官职和权柄。
如果他将来能够登顶,不仅可以推出“吸蓄放贷”的模式,而且还能冠冕堂皇地发行通用纸币,甚至成为大明的中央银行。
林晧然的手指在桌面敲了几下,便是执起手笔,在一番寒暄之后,便是郑重地写道:“天下之人皆为利也!今丝绸贵,则生丝贵,绅与民此后几年,必舍稻而种桑,丰年无恙,灾年必成祸端。联合银庄可推生丝期票压其价格,防丝多而贱伤民,并着令广东备粮以防灾情,另在苏州推土豆、红薯……”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尽善尽美,在苏州丝绸业崛起的同时,却免不得会侵占农田这种生产资源。如果不加以防备,不仅会令到苏州陷入灾荒,而且保守派官员会借机抑制苏州丝绸业的发展,从而重创大明的海上经济贸易。
正是如此,他不得不未雨绸缪,防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林晧然将事情交待完毕,便又是认真地写道:“红妆倾城,吾爱犹存,慕君娇媚动人,耻己痴心不改。吾心甚念,盼妾早归!”
在写完之后,他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装进一个信封中,然后放到一个带锁的特制皮匣里面,打算让联合商团的渠道将这皮匣送到花映容的手中。
此举其实是效仿了清朝于康熙晚年的密折制度,由皇上和官员各持一把钥匙,任何人都无法开启,从而大大地加强了密折的保密性。
林晧然刚将信封放到皮匣里面,孙吉祥则是走了进来。
孙吉祥的白头发多了一些,但那双眼睛似乎更加睿智,来到书桌前见礼道:“见过东翁!”
“孙先生,京城可有什么动静?”林晧然锁上皮匣,便是随口询问道。
孙吉祥替林晧然掌管谑而着京城的消息源,便是老实地回应道:“董份今日并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怕是接受前往山东主持圣人祭了!”
林晧然将皮匣放到显眼的位置,林金元看到必定会将皮匣送往东南,便是走向茶桌,同样认真地求证道:“孙先生,你觉得董份真的会老实接受我的提议吗?”
“如果东翁推荐其他人,怕是会惹来麻烦!只是东翁选择董份,却是一个高明之举,简直是神来之笔!”孙吉祥跟随林晧然围桌而坐,接着侃侃而谈地道:“袁炜和董份本是一体,现在你提议董份前去,他若是公然反对的话,难免会引起袁炜不快!另外,明年才是外察之年,现在董份前往山东是利大于弊,故而应该不会跳出来反对!”
第1635章 谋巡抚官
林金元一直注意着书房的动静,看到林晧然领着孙吉祥来到外间的茶桌前,第一时间给二人送去了茶水,然后又悄然地退了出去。
林晧然喜欢在这里一边喝茶一边望着窗外院子的月色。今晚的窗子正好跟屋顶那轮皎洁的月光相对,整个天地宛如白昼般,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林晧然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心里自然是希望董份能够安分地接下这个差事,便又是正色地继续询问道:“孙先生,你觉得南洋使团方面的事情现在能不能推动?”
“皇上自从耕藉礼后,便没有再参加任何重要祭典,甚至清明祭都没有出现。现在皇上已然是要专心于修玄,怕是不可能会亲自面见这帮名不副实的南洋使臣的!”孙吉祥正端着茶盏,平日的主要精力便是放在揣摩嘉靖上,这时显得一本正经地给出答案道。
林晧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却是望向孙吉祥道:“我知道皇上现在专心修玄,所以肯定不会亲自面见南洋使团!”
“东翁其实是另有所图?”孙吉祥正准备喝茶,闻言便是意外地抬头望向林晧然询问道。
林晧然并没有进行回应,而是伸出手指沾上茶水,旋即在桌面上写下一个字。
时近十五,今晚的月亮显得很圆,皎洁的月色和淡黄色的烛光交辉在一起,那桌面上用茶水写下的一个字显得格外的清晰。
仅是简单的一个字,仿佛道尽了世间的秘密之事般。
孙吉祥的眼睛不比年轻之时,伸长脖子并眯着眼睛望向桌面上的那个字,脸色先是一阵凝重,旋即震惊地望向林晧然道:“东翁总是能够这般总揽全局,令老夫深感汗颜也!”
他现在已经不再是林晧然的师爷,而算是林晧然的谋士。本以为凭着自己在翰林院的近三十年磨练,加上对史书的钻研,已然能够胜任林晧然谋士一职。
只是跟着林晧然相处的过程中,他却总是发现这位东翁总是能够不拘于一泥,屡屡给人一种新的思路,其智慧当真是世间少有。
“先生过誉了,很多事情总会有所纰漏,亦是幸得先生提醒方不至于犯下大错!”林晧然深知孙吉祥策划事情的细心,便是拱手回应道。
二人又是低声商议一些事,话才刚刚结束,林金元进来汇报张伟造访。
跟着当年在城北做顺天府尹不同,现在他是堂堂的礼部左侍郎,已然是身处于朝堂的漩涡之中,每晚总会有官员前来拜访于他。
林晧然似乎早知晓张伟会到访,当即便是让林金元将人领过来。
孙吉祥心里微微一动,当即便是认真地询问道:“东翁,你想要推举张鸿图出任宁夏巡抚?”
“如果阻力不大的话,我确实是想要将张鸿图推到宁夏巡抚的位置!”林晧然伸手端起茶盏,并没有隐瞒地点头道。
官场的斗争,其实争的还是官职,是将自己人安排到重要的岗位上。
在提出“南将北调”的策略之时,他便知道想要真正贯彻下去,还要打破以杨博为首的文官对北边的把持,需要安排自己的人出任督抚。
不过北边各大总督都是极有份量的人,而他的人无论是战绩还是资历都远远无法跟那些总督相比,故而只能先从巡抚着手。
当然,这些都是兵部尚书杨博的自留地,将俞大猷弄到辽东总兵已经殊为不易,而想要将张伟安排到宁夏巡抚同样是困难重重。
孙吉祥的眉头微微蹙起,对着林晧然认真地劝说道:“虽然张伟在《谈古论今》发表了两篇治军策,但他没有军旅的履历,又不曾在兵部任职,怕是很难为之!”
“我知道,但不试过又怎么知道不可为呢!”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却是态度坚定地道。
自从张璁接圣旨入阁,大明一直以来的廷推制度逐渐名存实亡。到了严嵩当政之时,所有大臣的任命不再进行廷推,都是通过一道圣旨进行任命。
像昔日吏部尚书吴鹏被弹劾罢官,严嵩当即哀求皇上任命小舅子欧阳必进接任,只是仅仅没过多久,嘉靖还是下达圣旨改由青词写得好的郭朴出任吏部尚书。
由此可见,内阁阁臣和六部尚书的任命之权不再是朝廷重臣的廷推,而是改由皇上的圣旨任命。
所谓上行下效,严嵩当政之时,一些重要地方督抚的任命同样不再经由廷推,而是由严嵩列出人选并请示皇上的意见,故而首辅和皇上共享了任命权。
徐阶上台之后,一改严嵩“独相”的执政姿态,则是摆出了一副“贤相”的面貌。
虽然他不会向皇上提议入阁或六部尚书举行廷推,但巡抚这个不被皇上重视的级别任命权,他还是愿意拿出来跟大家进行延推。
按往朝惯例,巡抚由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和大理寺三品以上的官员共同延推。
六部衙门三品以上的官员共计十八名;通政司和大理寺的掌印官一名;都院持三品头衔的右御史不少,不过通常只有左都御史和左副都御史坐守本部,故而共计两名。
如果能赢得这些重臣中大部分人的支持,加上皇上那里没有异议的话,那么该名官员则是能够胜利地出任地方巡抚。
张伟现在是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已然有资格挂正四品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出任地方巡抚,故而有资格争夺宁夏巡抚一职。
虽然张伟的资历比较浅,但却有着年纪的优势,一位四十多岁的巡抚并不会扎眼。
晧然始终觉得官员更要讲究才能,如果真熬上十几年再出任巡抚,早已经是深谙和光同尘的官场之道了,远不如初入官场时的锐气。
正是如此,他更愿意早些将张伟推到巡抚的任上,而不是一直在京城这里熬那些虚无飘渺的资历。
“东翁,那老夫先行告辞了!”孙吉祥看着林晧然要接见张伟,且事情商谈得差不多了,便是站起来主动告辞离开道。
第1636章 意外
张伟已经四十多岁,中等身材,一张标准的国子脸,双眼颇有神采,身穿着一套儒服,整个人显得颇有学者风范。
跟随林金元穿过院子进到书房,看到林晧然正坐在敞亮的窗前品茶,他上前对着林晧然恭敬地施礼道:“见过师兄!”
“鸿图兄,坐吧!”林晧然的脸色露出微笑,抬手对着张伟友好地道。
张伟显得很有礼数,又是拱手施礼道:“谢师兄!”
林福将人领到这里,便转身忙碌着给张伟泡茶。
“鸿图兄,我昨日已经跟咱们老师说过对你的安排,他说会尽力相助!”林晧然端着桌面上的茶盏,显得开门见山地说道。
虽然他已经是礼部左侍郎,但在朝廷的号召力其实很有限。而想要将张伟推到宁夏巡抚的位置,则是必须得到他岳父的支持,这样才能有机会成功。
正是如此,他亦是主动找上了那位便宜岳父,将自己的一些想法跟着吴山道了出来。好在他这个岳父倒没有过于迂腐,且张伟确实是有能力的官员,故而他岳父亦是同意了他的方案。
张伟轻轻地点头,眼睛显得坦诚地回应道:“多谢师兄,刚刚我亦是亲自拜访了老师,他亦算是跟我表明了态度!”
“他表明了态度?”林晧然对此略感意外,便是好奇地询问道。
张伟对吴山是打心底的尊敬,便是老实地说道:“老师说:如果我能够到地方出任巡抚,让我要向你学习,在地方多做一些实事!”
在官场很多事情都不会直说,上官总会含糊其词,而是需要你去领会和揣摩。现在吴山说到这个份上,已然是等于表态支持张伟出任宁夏巡抚。
“老师这话倒是没错,在地方上多做些实事,百姓能看到,朝堂亦能看到!”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显得略为认同地道。
张伟接过林金元送来的茶盏,却是苦涩地叹息道:“我固然是听从老师和师兄的教诲,在地方做多一些实情,只是世风日下,今不往昔矣!哪怕是真的看到了,怕很多人亦会装着看不到的,对自己人作奸犯科的行为还会进行包庇!”
自从当今圣上搞权术制衡之道,官员间的分化趋于严重,进而出现了普通的拉帮结派现象。他现在身上已经打着吴或林的烙印,注定不会被徐党、浙党和晋党所喜。
现在的朝堂不再看你做了什么事,个人能力如何,主要还是看你是否站对了队伍。
“鸿图兄,可是遇上什么不平事?”林晧然看着他的情绪似乎不对,便是认真地询问道。
张伟喝了一口茶,便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旋即认真地询问道:“师兄,你可还记得杨尚英?”
“浙直总兵?”林晧然的记性不错,当即便是报出官职道。
张伟将茶盏放下,轻轻地点头道:“杨尚英此人功绩平平,但因为跟杨博有关系,所以取代了卢镗的浙直总兵一职。昨日宁江兄找上我喝酒,却说此人贪婪无度,弄得浙直的官兵怨声载道,现在事情被官员捅到了兵部,但兵部却不打算惩治!”
林晧然听到竟然是这个事情,亦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其实是文强武弱的一个弊端,很多文官都喜欢重用听话的武将,但听话的武将往往有贪胆而无军事才能,最终的后果反而是让大明军队的战力继续下滑。
林晧然端着茶盏,显得未卜先知般地道:“宁江兄找上你,怕是要拉你一起去找魏时亮吧?”
“我们二人一起去找了魏时亮,但他说要先行查证,如果当真如此的话,不日便会上疏弹劾!”张伟认真地点头,旋即又是叹息地道:“杨尚英这种当上浙直总兵便罢了,又岂能让他如何胡作非为,赵炳然在那里是吃干饭不成?”
“赵炳然虽然是浙直总督,但他失去了郭朴这座大靠山,日子其实亦是不好过,自然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了!”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心如明镜般道。
地方督抚固然风光,但他们的命运实质一直被朝堂掌握。他们一旦得罪了人,不说无法重返京城,甚至连现在的位置都不保,这是绝大多数督抚最为担心的事情。
张伟心知这便是真相,却是重重地叹息一声。
林晧然将茶盏放到桌面上,显得一本正经地道:“此次的宁夏巡抚的人选会进行廷推,你这些天便辛苦一些,到各位大佬的府邸刷一下存在感吧!”
“好!”张伟心知林晧然不可能将什么事情都替他处理妥协,很多时候亦要靠他来争取,当即郑重地点头回应道。
二人又聊了一会,张伟便是主动告辞离开。
林晧然看着渐渐高起的月色,从窗子泻进来的银光已经从桌面收缩到地面上,而他的身子则是无法再继续沐浴银光,如同躲入阴暗中般。
林晧然慢悠悠地继续喝着茶,望向早已经干涸掉的那个字,然后扭头朝着西苑的方向望过去。
本以为没有什么事了,却不想自己的门生王时举却是主动找上了门,而令到他颇为意外的是,王时举竟然是来提亲,想要迎娶阿花。
“阿花虽然是在我宅子中做事,但咱们从来没有主仆之名,其乃我堂侄女,断然不会给人做妾室!”林晧然断然拒绝道。
王时举正是跪在地上,急忙进行解释道:“恩师误会了,我……我是想要迎接阿花姑娘,还望恩师能够成全我们!”
林晧然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发现门口像是有动静,便是进行回应道:“他父亲将她交给我照料,那么我有义务替阿花找到好夫婿。为师倒是能够替她主婚,不过此事能不能成,还得要看阿花的心意!”
王时举却是突然从地上起来,从外面拉进显得面红耳赤的阿花,便听到阿花小声地表态道:“十九叔,我愿意!”
林晧然见到此状,显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不知这二人什么时候好上了。不过他亦是乐于见到这种姻亲,便是大手一挥地道:“你回去让人上门提亲吧!”
王时举对着林晧然表示感谢,旋即很是兴奋地离开。
一轮圆月高悬于空,普照着这座大明最大的城市街道,令到这里如同白昼般。各个宅子的灯火纷纷熄灭,已然又是养精蓄锐准备迎接新的纷争。
第1637章 醉翁之意
四月中旬的天气已经转热,西苑的宫殿群显得更加的耀眼。北边有一片槐树林子,树上传来知了嘈杂的叫声,太液池的鱼儿正欢快地在清澈的湖边畅游。
无逸殿,首辅值房之中。
身穿着蟒袍的徐阶正埋头在案前票拟奏疏,两京十三省大大小小事务全由他提出解决方案。由于当今圣上痴迷于修玄,故而他UU小说的票拟意见几乎代表朝廷的最终处理方案,这种成就感却是别人无法体会得到的。
虽然他既要处理两京十三省的奏疏,时不时还得暮宿西苑供奉青词,但他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反而很享受现在的生活。
他的耳朵突然微微一动,抬头看到袁炜从外面进来,便是如沐春风般地微笑道:“懋中,不知过来找老夫有何事呢?”
“回禀元辅大人,刚刚收到礼部上呈的文书,想询问南洋使团之事如何了?”袁炜来到案桌前,将一份文书放到案前道。
徐阶先是一愣,旋即轻轻地摇头道:“懋中,你又不是不知皇上这段时间专心于修玄,且南洋这帮使臣很多都是来名不正,咱们还是让礼部再拖一阵子吧!”
他深知这个事情的推动者其实是林晧然,虽然不知那小子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林晧然似乎很是在意这个事情的样子。
现在他选择拖延这个事情,倒不全是有意阻拦这个事情,而是观察皇上现在的状况,近期确实不会同意召见那帮南洋使臣。
最为重要的一点,那帮南洋使臣很多都没有名份,自然更不需要急于接见,而他亦是乐意于将这个事情再拖一拖,让林晧然急上一急。
“元辅大人,只是总是这般拖着并不合适,这些南洋使臣都是万里迢迢前来京城,此举未免有失我们大明礼仪之邦的名头!”袁炜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颇为顾虑地道。
官场能够混到这种层次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徐阶当即听出了袁炜的弦外音,心知袁炜此次恐怕不是要推动皇上召见南洋使臣,便是不动声色地询问道:“懋中,不知你有何想法呢?”
“既然皇上现在不想召见南洋使臣,可否派遣裕王暂且招待一下呢?裕王是皇上的子嗣,若是由裕王出面相待,那帮南洋使臣定然心安不少。若是如此的话,既能安抚住这帮南洋使臣的情绪,又彰显了我大明的大国风范,此不两全乎?”袁炜显得是有备而来,当即侃侃而谈地道。
裕王?
徐阶的脑海当即闪过一道灵光,即刻捕捉到了整件事最关键的一点,便是抬头深深地望向了袁炜,同时很多念头突然变得通透起来。
他先前还以为林晧然推举董份前往圣人祭,其实是为了支开董份,从而让到吴山更好地掌控住吏部衙门,进而推举更多的自己人。
只是如今看来,林晧然此举藏着更深的企图,他是要借此卖袁炜一个人情。现在袁炜提议要由裕王代表皇上面见那帮南洋使臣,其背后必定是林晧然的主意。
由此可见,这推动南洋使臣面圣由始至终都是一个烟雾弹,林晧然真正目的根本不是要帮南洋使团面圣,实质是想要通过此举来拉拢裕王,进而赢得这位无名有实的储君青睐。
现在皇上年事已高,林晧然不可能像高拱、殷士瞻等人那般跟裕王结下师生情,最有效的方式自然是加深二人间的情分。
一念至此,徐阶的心里当真是五味陈杂,更是涌起了一阵沧桑之感。这个林算子当真不让人省心,已然是着手于将来了。
王府街,裕王府。
这座由嘉靖三十二年二月“挂牌”的府邸,到如今已经足足走过了十个年头,虽然以次序当为太子府,但至今还是没有换牌子。
特别嘉靖三十九年礼部官员郭希颜上书请建储被嘉靖斩杀,哪怕景王已经到安陆就藩两年半的时间,朝野上下似乎都已经遗忘了立储一事,甚至是忘了这一座裕王府。
只是谁心里都明白,景王和裕王的储位之争早已经没有悬念。不说景王已经被发配封地,裕王去年更是诞下唯一的皇孙,哪怕嘉靖亦会偏向于裕王。
王府的占地颇大,宫人和护卫一应俱全,还有几个王府官时常在这里出没。
裕王十六岁从皇宫搬出来立府,现在已经二十六岁,长相憨厚,由于两个眼瞳较近,整个人显得有些呆滞的模样。
他身穿一身绛红色蟒袍,齐肩圆领,大襟阔袖,上面绣着江牙海水的图案,做工显得很是精致,给人一种富贵之感。
裕王身上并没有什么王爷的威风,正是在厅中来回蹭步,显得很是不安的模样。
正是这时,一个内侍匆匆走进来禀报,裕王的眼睛当即一亮,急忙迎上前一把抓到走进来的林晧然的手,显得很是热情地道:“林大人,你可来了!”
拉手,这是礼贤下士的表达方式之一。
林晧然被裕王突然这么一抓,整个人却是微微一愣。
虽然他很想跟裕王拉近关系,但被这么一个年纪相仿的男人抓住手,还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浑身当即颇为不自在,心里还涌起了一阵恶寒。
裕王跟林晧然并不算陌生,却是没有注意到林晧然的不自在,不由分地将林晧然拉到厅中,这才放开林晧然的手,指着旁边的椅子热情地道:“林大人,请坐!”
“谢裕王!”林晧然的手被放下,心里亦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当即规规矩矩地进行拱手道。
看着裕王如此不摆架子的做派,更是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状态,他深知裕王被高拱教导的很成功。这位裕王有着“圣君”的潜质,无疑是朝廷百官最喜欢的皇帝类型。
裕王在主位坐下,脸上却是露出了为难之色,一副欲言而止的模样。
“殿下,不知找下官过来所为何事呢?”林晧然看到裕王这一副神色,当即便是体贴地询问道。
第1638章 各有谋划
此次是裕王主动召见林晧然,虽然众官员都很默契地离裕王远一些,但现在是裕王召见,那自然是要另当别论了。
裕王似乎等的便是林晧然这句话,显得不好意思地求教道:“林大人,本王代表父皇面见南洋使臣,这……该注意些什么呢?”
除去在皇宫呆的十六年,裕王已经正正式式做了十年的皇子,但却是从来没有正经做事。现在突然让他替皇上出面招待那帮南洋使臣,如何不让他感到紧张呢?
正是如此,在接到宫里的口谕,又听到李王妃的建议后,却是第一时间请来了主持这个事情的礼部左侍郎林晧然。
林晧然这才感到释然,亦是明白这位裕王的紧张从何而来,便是微笑地回应道:“殿下无须担心,下官定会让礼部官员安排妥当,你到时只需露露脸,跟他们喝喝酒即可!”
“林大人会在场吗?”裕王心里竟然没有底,显得认真地询问道。
“如果殿下需要的话,下官定会陪同殿下!”林晧然的脸上保持着微笑地回应道。
裕王的眼睛微微一亮,当即便是欣喜地施礼道:“那便是有劳林大人了,还请务必陪着本王,一起面见那帮南洋使臣!”
“下官遵命!”林晧然正是要这位裕王依重自己,当即便是微笑地回应道。
正是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匆匆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有急色,在看到裕王的时候,当即拉着长音道:“殿下……”
林晧然听到动静,只是注意力主要还是在裕王身上。
裕王看到内监如此闯进来,心里当即萌生起不悦之情。
内监看到林晧然在场,将吐出嘴边的话又给生生咽了回去,便是快步来到裕王的旁边,附在裕王耳边简单地说了一句话。
裕王虽然已经二十有六,但并没有遗传嘉靖的帝王心术,当即将焦急的神色写在脸上。他听到内监带来的消息后,屁股第一时间离开了椅子,只是朝前面走了两步,却是突然想到林晧然还在这里。
“殿下若没其他事的话,那下官便先行告辞,下官定会将面见南洋使臣之事安排妥当!”林晧然识趣地站起来拱手道。
裕王忙不迭地点头,并对着林晧然拱手道:“好,那本王便不送了!”
林晧然对着裕王又施予一礼,便是告辞离开。只是才走出门口几步,回头看到裕王火急火燎地跑向后宅,却是不由得苦笑地摇了摇头。
裕王性子比较木讷,更是没有帝王之相,偏偏还很是好色。亦不怪当初嘉靖不喜欢这位裕王,而想要景王来继承大统。
在高拱的管教之下,裕王一直都是规规矩矩,不敢越雷池半步,可谓是克己慎行。不过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随着高拱离开裕王府,而新进的陈以勤等老师却是远远没有高拱的管教能力,故而裕王的品行慢慢暴露了本性。
单是生育一项,裕王其实是完胜于景王。去年李侧妃刚刚生下的儿子朱翊钧,即后世的万历帝,其实已经是他的第三个儿子,而女儿亦生了二个,且这五个子女由四个女人所生。
林晧然早已经渗透进了裕王府,知道裕王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姓齐的女子,现在大概是后宅起火了。
“见过少宗伯!”
陈以勤迎面走来,对着林晧然恭敬地施礼道。
林晧然见到陈以勤,亦是规规矩矩地回礼,简单地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官场便是如此,其实不用什么契约,只需要心领神会即可。林晧然帮着陈以勤谋得顺天乡试主考官,陈以勤跟林晧然自是形成了一种默契。
槐树胡同,徐府。
徐阶坐在轿子归来,那张瘦脸显得几分凝重。林晧然生起了种种事端,加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令到他心里有了一种不安。
特别袁炜现在渐渐成了气候,加上有着董份这一个强援,对他首辅的位置已经产生了威胁,令到他不得不提防起这个深得皇上信任的次辅。
原本他打算借着圣人祭的名义将袁炜打发离京一些时日,但人算不如天算,林晧然却是突然插一条腿进来,让到袁炜冠冕堂皇地留京觊觎他的首辅宝座。
“爹,你可回来了!”徐璠似乎已经等候多时,显得埋怨地说道。
徐阶对自己儿子从来没有好脸色,更是不喜欢这急躁的性子,便是仿佛没有看到徐璠般。
“见过世伯!”杨俊民跟在徐璠身后,便是认真地行礼道。
徐阶对着杨俊民却是露出了如沐春风的笑容对着杨俊民抬手道:“俊民,一起用膳吧!”
“敢不从命!”杨俊民的脸上露出笑容,显得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徐府跟杨府虽然没有同乡和同科之谊,但两家的往来密切,徐阶在昔日恢复盐政旧制出了力,算是帮了杨府及其背后晋盐商一个大忙。
二家的关系已然很是亲密,招呼杨俊民一起吃饭显得很是寻常。
吃过晚饭,徐阶将杨俊民带到了书房,这才开口询问道:“此次是你父亲让你过来的?”
“正是!”杨俊民轻轻地点头道。
徐阶喝了一口茶,又是进行询问道:“因何事而来?”
“宁夏巡抚!”杨俊民轻声地说道。
徐阶仿佛早已经猜到了一般,微笑地望着杨俊民道:“吴山有意让他的弟子张伟出任此职!”
在官场之中,历来都是相互给面子。现在吴山放出风声想要推张伟上位,那么各方自然会让步,让出这个宁夏巡抚。
只是现在杨博却想要争这个位置,已然是要跟吴山相急,自然是要揪起波澜。
“所以特来请世伯帮忙!”杨俊民自然早就知道这一点,便是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徐阶却是笑了笑,对着杨俊民摆了摆手,却是没有做任何的表态。
杨俊民的眉头微微蹙起,不知道徐阶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但还是选择拱手告辞离开,只希望到了廷推之日,徐阶这边能够出手相助。
第1639章 来使
四月中旬,京城的天气显得闷热。
不同于嘉靖对南洋使团的轻视,裕王对南洋使团显得紧张且重视。见面的地点自然不可能是在皇宫,亦没有选择在会同馆,而是安排到了裕王府。
虽然嘉靖不喜欢裕王,这早已经是朝廷官员的共识。只是这座裕王府的规格则一点都不含糊,一切都按着亲王的标准进行修建,显得颇为气派。
南洋使团总共有二百多号人,不过真正的使臣其实仅有十余人,而今天全部都到场,来到了这一个金碧辉煌的裕王殿中。
北山部的首领巴图带着孙女尼娜到场,此行算是大大地开了眼界,即领略了大明的锦绣山河,亦是见识到大明都城的强盛。
裕王身穿盛装出席,摆出一副储君的气派,正是端坐在殿上的案前。
虽然身处于自己的主场,但裕王的心理素质明显并不过关,心里还是感到了一阵发虚,额头不由得渗出了汗珠子。
裕王却是频频擦汗,生怕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从而成为了整个天下的笑柄,甚至因此丢掉了储君的位置。
“外臣拜见殿下!”
只是裕王的担心明显多余,这些南洋使臣并没有半点刁难裕王的心思,显得规规矩矩地行礼,甚至不少人行的是跪拜之礼。
裕王显得没有丝毫储君的架子,当即作势从案前站起来,同时准备对着殿中的南洋使臣抬手。
咳……
林晧然站在殿左侧,却是咳嗽了一声。
裕王先是满脸不解地望向林晧然,旁边的太监急忙示意他坐回去,裕王这才反应过来,将离开的屁股又是坐了回去,这才抬手道:“诸位,请起!”
他站起来固然是一种礼贤下士姿态,亦是“圣君”的普遍做法,但他现在代表的是天子招待南洋使臣,自然要端着宗主国的架子。
“谢殿下!”
众使臣又纷纷施礼,然后依序入座。
南洋使臣及随行人员位居裕王殿的右侧,以林晧然为首的官员则是居于裕王殿的左侧,宫女送来了水果、酥饼和美酒。
裕王看着众人入座,这才长吐了一口浊气,眼睛不由得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对事情早有了安排,仅是跟着裕王请示了一下,旋即对着那几名葡萄牙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此次来京的满刺加使团是老熟人加莱内尔、西蒙和传教士加斯帕,他们拥有很强烈跟大明交好的意愿,亦是愿意成为大明的藩国。
除此之外,传教士加斯帕则是有着很强的野心,很希望在大明进行更大范围地传教。
今天并不是要进行册封南洋使臣,裕王得到的命令仅仅是代表天子招待这帮南洋使臣,故而并没有什么正事需要商谈,主要还是陪着这帮南洋使臣吃喝娱乐。
很快地,殿中便是开启了节日表演。
只是表演节日的并不是教坊司的乐妓,而是一个金发碧眼的西洋人,却见他身穿着一套黑色的儒服,正在那里进行着演奏着小提琴。
悠扬的琴声在殿中响起,不仅吸引到了与会南洋使臣和大明官员的注意力,令到很多太监和宫女都纷纷投来了关注的目光,甚至后院中的李王妃都派遣人过来听到这边的情况。
加斯帕是西洋传教士,能够获得这个身份则注定他不可能是平民出身,而他正是葡萄牙的贵族子弟。他从小不仅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同时受到了艺术的熏陶,其演奏的功夫相当了得,可谓是业余的小提琴手。
跟着东方的木琴相比,小提琴则更具金属质感,给人另一种的听觉享受。特别是没有听过这种乐器的人,更是一种心灵的冲击。
除了林晧然,像何宾等官员已经听到如痴如醉,甚至还跑着哼起了调调。
虽然加斯帕很懂汉语,只是让他将葡萄牙的歌曲翻译过来,已然是要为难于他,故而他亦是采用葡萄牙语在这殿中进行传唱。
即便如此,亦是令到在场的众人很是入迷。音乐没有国界,这话当真一点都不假,令到喜欢音律的官场已经配合着敲击案子。
加斯帕在演奏的同时,却是没有全部心神投入,将殿中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他到大明已经有六、七年的时间,却是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虽然跟林晧然达成了合作,令到他能够在广州府和雷州府传教,但他却是并不满足于此。
在通过种种尝试后,他知道什么东西更能打动这帮身处高位的大明人,而小提琴拥有技术和操作的双重壁垒,成为了他攻坚的利器。
正是如此,他借着拉了一手小提琴成为广东很多官员的坐上宾,加深了跟广东官员的关系,令到他减少了很多的传教阻力。
现如今,他亦是主动请缨,为着这位大明的储君演奏小提琴,以此来拉近跟这位大明储君的关系,甚至赢得他的友谊。
只是令到他微微受挫的是,这位储君显得心不在焉,不仅频频擦汗,而且屡屡望向旁边的林晧然。至于林晧然,已经是跟着当年般,似乎对他的小提琴并不感兴趣。
一曲作罢,周围的人纷纷拍手称好。
加斯帕不甘心地望向了裕王和林晧然,只是这二个人别说鼓掌了,却是都不朝他这边看一眼。
裕王虽然好女色,但却不喜欢音律,听到加斯帕终究停止演奏,伸长脖子对着林晧然询问道:“林大人,这个使臣乍会生得如此……?”
不知是裕王给加斯帕留面子,还是找不着合适的形象词,却是停住了。
“回禀殿下,这便是西洋人的迥异之处!他们跟昆仑奴般,有着跟我们大明不同的肤色和相貌特征,但其实都是血肉凡胎也!”林晧然望了一眼加斯帕,当即进行回应道。
裕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是没有其他皇帝般难伺候,哪怕对这个事还是一知半解,但没有继续为难林晧然的意思。
加斯帕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在裕王面前刷存在感,对着殿上的裕王拱手道:“此曲乃《王子和公主》,祝殿下和王妃幸福美满!”
为了投其所好,他亦是绞尽脑汁,用这美好的寓意来表达对裕王的祝福。
“王子和公主,这岂不是……”裕王的脑子却是停留在曲名上,当即便是蹙着眉头道。
“殿下,你怕是有所误会了!我大明朝天下一统,不主张跟外邦不和亲,但西洋却是一县之地亦能分成数国,而此地王子和彼地公主联谊成惯例。加斯帕此曲源于西洋,却不知我东方王子亦裕王,东方公主则是大明公主宁安公主和嘉善公主。”林晧然意识到不对劲,当即进行解释道。
裕王确实是联想到他跟宁安公主或嘉善公主,这才释然地“呃”地一声。
西蒙急忙咳嗽了一声,加斯帕亦是意识到出了问题,当即进行解释道:“林大人所言极是,外臣此曲源于西洋,主要是对有情人的一种祝愿!”
何宾等人暗暗地捏了一把汗,发现这西洋人当真不让人省心。
裕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刨根究底的意思,显得体贴地道:“原来如此!”
话说完,殿中突然有些冷场。
林晧然心知这位裕王脑筋不甚灵光,不仅没有主导这场宴会的能力,甚至都不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便又是轻咳了一声。
裕王先是不解地望向林晧然,在旁边的内监提示下,他这才记起案上还帖着纸条,毅然是该他进行发话了,便是照着纸条念道:“来使,你多大年纪了?”
“回殿下,外臣今年已经五十有六。现居大明已经七年有余,对大明极为仰慕,特别是见到了大明这座雄伟的都城,外臣当真有一种:‘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的感慨!”加斯帕恭敬地回答道。
裕王的眼睛微微一亮地道:“你竟能懂得韦文清的诗,当真是令人稀奇啊!”
这倒不是他乱赞,而是京城的外藩不少,但能够像加斯帕的汉语说得如此顺畅,且还能懂诗文的,却确实很少。加斯帕西洋人的身份,已然又加了不少分。
“殿下此言谬赞了,外臣只懂些皮毛,在殿下面前班门弄斧了!”加斯帕心里暗喜,但却是入乡随俗地选择谦虚道。
裕王呵呵地发笑,对这个西洋人有了更大的好感。
只是笑声过去,会场又陷入了寂静。
林晧然无奈地轻咳了一声,裕王这次倒不用太监提醒,目光落向桌上的纸条上,便又是照本宣科地道:“来使,你自何处而来?”
“回禀殿下,外臣实乃来自西洋的葡萄牙国,此次是奉教皇之命前来东方传教!”加斯帕微微进行拱手,又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裕王看了一眼桌面,又是进行询问道:“教皇是何职?”
“在西洋诸国,我们尊的是教皇!像我们葡萄牙国王先要得到教会的认可,即是获得天主的认可,这样方能加冕为国王!”加斯帕认真地解释道。
旁边有着记录的官员,这些对话会传到宫里,此时却是进行一丝不苟地记录。
裕王不再紧张,对自己渐渐多了一些信心,对着加斯帕又是询问道:“西洋颇为遥远,你从西洋如何来到我大明呢?”
“回禀殿下,外臣按着海图向东航行,花费六个月的时间方能到达满刺加,而后又花上半个月时间到达广东香山,期间亦是惊险万分,有一艘船在航行途中遇风浪而沉没了!”加斯帕回想航行的历程,心里亦是显得沉重地道。
裕王听到有人在途中遇难,心里对着加斯帕颇为同情,便是微微感慨地道:“你此番到我大明,确实是殊为不易啊!”
“此行能够亲眼见到殿下尊容,外臣虽万死不辞!”加斯帕渐渐摸准了大明人的爱好,当即便是进行表忠心地道。
裕王虽然没少听到底下人的恭维,但这里千艰万险而来的西洋人如此恭维于他,在感到新鲜的同时,整个人差点就找不着北了。
加斯帕显得是有备而来,又是对着裕王进行拱手道:“外臣前来大明之时,船上亦是携带一物,今日想赠予殿下!”
“不知何物?”裕王听到是西洋过来的东西,当即显得颇有兴趣地询问道。
加斯帕先是颇为复杂地望了一眼林晧然,这才扭头对着西蒙轻轻地点了点头。
西蒙亦是望了一眼林晧然,这才将东西拿了出来。却见是一个高若三十公分的亭状物件,上面是亭顶,下面是底座,中间是一个柱子,旁边悬着三匹白马。
西蒙用一个蝴蝶状的东西上了发条,侍到他将那个物件捧举在手掌上,一段美妙的音符当即在殿中传起。
“这是怎么回事?”
“声音是从那匹马传来的,莫非这马是活的?”
“此马不像是活物,我看这是他们西洋的一种戏法!”
……
何宾等官员听到这段美妙的音符,则是震惊地望向了那个物件,并纷纷进行猜测道。
加斯帕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指着那个物件向裕王郑重地介绍道:“此乃八音盒,只要用这个小东西扭转几圈,便能够此首妙曲!”
加斯帕来到大明是有目的的,他要将天主的光辉洒在这片辽阔的土地,想要包括大明皇帝在内的人都成为天主的信徒。
只是这富庶的东方却有着他的文明和信仰,虽然他在广东收了不少的信徒,但影响力还是很有限,且他们的行迹受到很大的约束。
渐渐地,他发现在大明走平民的路线根本走不通。像他们只要有不当的行迹,仅仅是拒绝出兵帮他们平叛,便差点被地方官员撵出香山县。
这个王朝有着高度的统治权,虽然不阻止百姓的信仰,但他们只要有所不当的行为,却很轻易就会被上层的官员连根拔起。
正是如此,他慢慢地意识到想要在大明真正扎下根,那就要走上层的路线,拉拢住这位大明的储君,甚至是将当今的天子感化为天主的信徒。
第1640章 裕王的回礼
一段美妙的音符在殿中响起,旋即这个八音盒被宫人送至裕王的案上。
大明的官员都是如此惊讶,那些南洋的使臣自然更加震惊。他们本以为一路的见闻足够震撼,但看到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神奇的东西,亦是被那个物件牢牢地吸引住眼球。
由于国情不同,大明的制造业偏向于纺织、农具和交通工具等,服务的对象多是普通大众,反观西方的制造业更多是服务于贵族或是刚刚兴起的航海探险事业。
或许正是基于对未知的探索精神,亦或者是要讨好于贵族阶层,弹簧和发条的技术相继出现。正是基于弹簧和发条的诞生,从而奠定了西方的机械业基础。
到了如今,西方制造业不仅推动了热武器的发展,而且诞生了新兴的钟表业,更是出现了这一种神奇的音乐盒等产品。
裕王虽然对音乐不甚感兴趣,但看着这神奇的物件竟然能自行发出美妙的音符,亦是惊讶地打量着这个神奇的八音盒,脸上浮起了震惊的表情。
他虽然很早以前就听说过佛郎机人,但总体的印象还是野蛮和落后。只是看着案上这个神奇的物件,让他感到佛郎机人并不像是南边或北边的蛮人,而是拥有着神奇创造力的人。
加斯帕将裕王的反应看在眼里,颇为得意地拱手道:“此八音盒是我葡萄牙匠人精心打造,今外臣献给殿下,还请殿下笑纳!”
礼物的轻与重,除了一昧的昂贵之外,更是讲究一个稀奇。
昔日宣纸刚刚出现之时,便出现了“江东纸贵”的盛景,当时的宋代诗人王令写道:“有钱莫买金,多买江东纸。江东纸白如春云,独君诗华宜相亲。”。
虽然这个小小的八音盒并非金银之物,但它能够自主发声,在大明怕是再难找到第二个,故而这可谓是一份重礼了。
裕王的眼睛被这个八音盒牢牢地吸引,又是朝着林晧然望了一眼,这才对着加斯帕回应道:“呵呵……如此的话,本王便是却之不恭了!”
加斯帕看到这份礼物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仿佛看到了天主普照这个国度的曙光般,亦是忍着兴奋地退回座位之中。
随着加斯帕退了下去,南洋的其他使臣纷纷出列进行献礼。
苏禄国的南王送上了一串大珍珠,八打雁部落的拉坎杜拉送了一颗血红的宝石,宿雾岛最大部落的酋长拉杜哈尔则是送了一个大犀牛角等。
不得不说,南洋东边岛屿的部落首领其实普遍很穷。他们连最基本的农业基础都没有,而能够拿出手的东西,则是当地的珍宝或者是大型动物身上的物件。
对此,大明这些官员早已经习以为常,甚至都能猜到他们会送上什么样的礼物。在感到一阵天朝上国优越感的同时,亦是鄙夷这帮南洋的土鳖。
来而不往,非礼也。
大明朝历来喜欢打肿脸充胖子,这亦是为何刘大夏烧宝船图纸的原因。
在朝贡贸易中,大明历来做的都是一个亏本的买卖。不管南洋的藩国使臣送了多少贡品,大明总是要高出对方两三倍的价值进行回礼,而贡品往往又收入皇宫,花费则是出自于国库。
现在这些南洋使臣给予裕王送礼,裕王自然同样需要进行回礼了,只是秉承着大明的光荣传统,还不好占这些南洋使臣的便宜。
只是裕王的经济实力比景王还不如,他虽然同样被封为藩王,但却没有任何封地,收入全部来自于亲王禄米和赏赐。
受到朝廷财政的拖累,裕王的禄王一度被严嵩父子克扣,而来自于皇上的赏赐几乎等于无,而诺大的王府却是一个庞大的开支,手头可谓是捉襟见肘。
若是编制一个大明亲王财富倒数排名榜,裕王必然高居前列。
不过这个事情早有了安排,林晧然为裕王解了困,早已经替裕王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且准备了礼物。堂堂的储君如果拿不出回手礼,确实是有失大明的大国风范。
林晧然发现裕王望向自己,便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而裕王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紧张的情绪,对着在场的南洋使臣道:“诸位使臣远道而来,本王亦是为诸位使臣准备了一份礼物!”
加斯帕等人听到有礼物回赠,亦是生起了好奇之心。
他们到京城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对京城的形势早已经打听清楚,特别得知要前来裕王府面见裕王,更是要了解裕王的情况。
虽然他们知道这位裕王算是无名有实的储君,已然是大明未来的皇帝,但他现在的手里并没有实权,心知回赠的礼物断然不会太贵重。
正是如此,苏禄国的南王只是送了一串比较普通的大珍珠项链,只希望不要“赔”得太严重。
话音刚落,一个个宫女手捧着精美的盒子走上殿来,将盒子纷纷轻放到各个使臣的案上。
拉坎杜拉等人则是好奇地打开了精美的盒子,当看到盒子中金光闪闪的东西之时,却是有人脱口而出地道:“此物当真是巧夺天工啊!”
加斯帕和西蒙亦是打开了精美的盒子,只是看到盒子的东西之时,却是神色复杂地抬头望向对面端坐着的林晧然。
林晧然注意到对面二人投过来的目光,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尴尬,只是官场早已经练就了一张厚脸皮,却是笑而不语。
何宾等官员看到南洋使臣脸色的异样,却是一头雾水地面面相觑。
裕王却是扭头望了一眼林晧然,得到后者的点头后,这才认真地说道:“这是我大明的珠江怀表!此物其实是计时器,能够掌握一日的时辰,今本王便赠予诸位!”
珠江怀表?
何宾等官员听到这个古怪的名称,脸上不由得更加的困惑的模样,却是纷纷扭头望向了林晧然,林晧然仍是笑而不语。
在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专利保护法。
正德年间,时任广东按察使的汪鋐见识了葡萄牙人火炮的惊人威力,当即秘密学习并仿造了佛朗机火炮,从而击败了葡萄牙人。
回京担任刑部右侍郎后,汪鋐三次上疏嘉靖帝,推荐朝廷推广佛朗机铳及蜈蚣船。为了证实佛朗机铳凶猛,汪鋐令何儒、杨三等带着原先获得的佛朗机铳进京实验,从而推动了大明火器的发展。
汪鋐都知道要剽窃葡萄牙人的技术,林晧然自是不会迂腐。
联合商团现在有资本和人才,特别早在他出任雷州知府便成立了雷州工匠院。在看到葡萄牙人弄出的钟表后,林晧然当时便想要对这个腐朽的王朝做出一些改变,亦是让雷州工匠院秘密进行仿造。
论到技术型人才,葡萄牙自然无法跟着大明相比。现在联合商团有了弹簧和发条的关键技术,哪怕是依瓢画葫芦,亦是能够造出属于大明自己的钟表。
正是在资金和技术人员的不断攻关之下,虽然期间不免受到挫折,但最终雷州工匠院还是攻克了钟表的技术,并且打造了一个珠江钟表生产作坊,形成了一条珠江钟表的产业链。
由于怀表针对的是大明高端消费人群,珠江钟表作坊却是采用了金银贵金属,怀表的背部则是珠江字样和牡丹花纹,各处还添加一些细纹,令到珠江怀表如同一件艺术品般。
现如今,林晧然借着这个难得的契机,既能帮着裕王解了回礼的难题,又借此机推广了珠江怀表,可谓是一举两得之事。
加斯帕、加莱内尔和西蒙三人颇为复杂地望向了林晧然,这怀表原本是他们漂洋过海带到大明的商品,是他们攻坚的一个利器,但现在却给这个人仿造了。
虽然这珠江怀表的精确度不及他们葡萄牙的怀表,但珠江怀表却进行了本土化,更是采用金银重金属制造,吸引力已然在他们的怀表之上。
完全可以想象,随着这珠江怀表的横空出世,大明的钟表市场已经没有他们什么事了,甚至这珠江怀表没准还是青出于蓝,从而销回欧洲大陆。
“如此珍重的东西,小臣岂敢接受,还请殿下收回!”
“不错,此乃金银之物,还有如此神效,小臣万莫不敢收下!”
“此物小臣在广东有幸一见,比之尚不如却已要价千两,此物必定更贵重,请殿下收回!”
……
拉坎杜拉等人取出盒中的金怀表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却是突然纷纷离开坐席,仿佛是早已经约好一般,朝着裕王行跪礼并进行推辞道。
裕王看到这帮南洋使臣如此的反应,心里当真如同吃蜜般,却是求助性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先是对着裕王轻轻地摇头,旋即对着这帮南洋使臣朗声道:“诸位使臣远道而来,裕王以重礼侍贵使,乃殿下想跟贵国永结同好之意,诸位还是不要推辞了!”
“小臣却之不恭,愿两国能永结同好!”拉坎杜拉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便是纷纷进行感激地齐声道。
裕王看着大家如此喜欢这个回礼,且这礼物为他争足了面子,心里亦是颇为得意地笑道:“呵呵……诸使喜欢便好!”
这一场见面会在欢快的氛围中结束,加斯帕等人被马车送回了会同馆。
裕王看着加斯帕等人离开,脸上的红潮没有退去。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参与朝中大事,令到他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当然,他心里亦是明白,今日能够取得如此重大的成果,则是多得了林晧然的相助。
裕王正站在殿前,看着最后一名使臣离开,则是对着林晧然彬彬有礼地拱手道:“今日能够如此顺利,还多亏林大人了!”
林晧然心里则是佩服高拱,当真是将裕王打造成了圣君,便是给旁边的何宾一个眼色,微笑着说道:“这都是本官应该做的!珠江钟表的掌柜亦是给殿下准备了五个珠江怀表,亦请殿下笑纳!”
“呵呵……那本王便是却之不恭了!”裕王心里已经将林晧然当成自己人,当即便是拱手道。
林晧然却是有着另一个计划,却是取出一份手书道:“殿下,下官这些时日跟南洋使臣往来亦是商讨了一些事情,还请殿下过目!”
裕王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警惕,显得不好意思地望向林晧然询问道:“林大人,不知何事?”
何宾却是站在旁边,便是好奇地伸长了耳朵,想要知道林晧然唱的是哪一出。
林晧然微微一笑地道:“裕王私下一看便知!如果殿下以为尚可,转呈给皇上便是;若以为不妥,那就付之一炬即可!”
“好!”裕王则是答应下来道。
“殿下,下官先后告辞!”林晧然朝着裕王施礼,便是带着何宾离开这里。
林晧然到了裕王府,在等候马车的时候,便见到一个宫人急匆匆地奔向别外。对于这位宫人的去处,他的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裕王从皇宫搬出来立府后,高拱便成为了裕王第一任老师,足足九年的师生相处,令到裕王对高拱极为信任和尊重。
哪怕高拱现在已经离开了王府,成为了大常寺卿兼掌国子监事,每当遇到什么大事,裕王都是要先行询问过高拱。
正是这一份浓厚的师生情,令到高拱在裕王继承大统之时,拥有了跟徐阶叫板的资本。若不是徐阶不是省油的灯,怕是都没有张居正什么事了。
林晧然对裕王此举早已经在意料之中,倒没有过于放在心上,却是登上马车返回了礼部衙门。
在处理这一件事后,另一件事亦是随之来临。
四月十九日,这是廷推宁夏巡抚的日子。
廷推的制度起源于成化年间,这得益于弘治帝的宽仁,将朝廷重臣和封疆大吏的人事任命权很大程度地给予了在京的大僚。
只是到了本朝,这项制度遭到了刚愎自用的嘉靖帝破坏,幸得贤相徐阶跟奸相严嵩不同,已然是将巡抚等官员的任命使又归为廷推。
为了更好地推动选举的公正性,在确定廷推日子和邀请有资格参加廷推的大僚的时候,亦会将相关的候选人履历以揭帖的形式送出去。
在人选中,除了通政司右通议张伟外,毅然还有河南右布政司王崇古。
第1641章 廷推结果
王崇古山西蒲州人,嘉靖二十年进士,初授职为刑部主事,由郎中始,历任安庆知府、汝宁知府,调任常镇兵备副使,陕西按察使,官至河南右布政使。
河南右布政使是从二品的官职,此次廷推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宁夏仅是正四品,这里已然是下降了足足三级。
只是在大明的官员体系之中,京官和地方官员早已经形成了两个不同的体系。
京官外放地方通常是会官升三级进行任命,而地方官员想跳到京官体系不仅困难重重,而且还要降低品阶进行任职。
像昔日被外放地方的徐阶,从推官升任到正四品的江西按察副使,但被“提拔”回京亦是出任从五品的司经局洗马。
现在王崇古是地方官员,如果能够以正四品的都察院右佥事重回京官体系,实质已经算是“明降暗升”。哪怕今后不能重回京城本部任命,那亦能够在各地的督抚中调任,远比一个有品级而无权的布政使要强。
正是如此,杨博推举王崇古争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却不是要坑害这个山西蒲州同乡,而是给予王崇古从地方官员变成京官的契机,从而开启新的仕途征程。
王崇古虽然昔日在刑部碌碌无为,且因当年京察中的中下等考语而被外放,但在地方上却是拥有了一份比较漂亮的履历。
特别出任常镇兵备副使的时候,虽然南直隶常镇并不在抗倭的第一线,却是得益于胡宗宪诱杀汪直和徐海两大倭寇团伙,令到他跟随俞大猷杀了一些残倭,从而因功升任陕西按察使。
王崇古拥有一份漂亮的履历,不论是资历还是地位已然都要远胜于张伟,在杨博抛出这个人选之时,很多人都认为张伟是必败无疑了。
督抚的廷推通常推选二到三人,一个主推和一两个陪推,而这次除了通政司右通议张伟和河南右布政司王崇古,还有提学御史徐爌。
廷推的地点安排在西苑的紫光阁,这是嘉靖召集群臣议事的场所,不过他们选择的是偏殿。
除了户部右侍郎兼仓场总督黄养蒙在通州城没有到场以及吏部左侍郎董份已经离京前往山东,有资格参与此次廷推的二十三位官员陆续到场,参与此次的会推大典。
跟着往朝天天早朝能够相见不同,现在这么多大臣齐聚一堂,却是一次难得的相聚,不少官员已然相互热情地攀谈起来。
同年、同乡和旧僚早已将彼此紧密地相连。像兵部尚书杨博和刑部尚书黄光升是同年,吏部尚书吴山和工部尚书雷礼是同乡,户部尚书严讷和礼部尚书李春芳是旧僚。
尚书一级的关系都能相互如此亲密,下面的侍郎和通政使等三品官员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致使大家很是热切地攀谈起来。
内阁大学士徐阶和袁炜二个人亦是到场,不过他们并不会参与廷推,只是过来旁听。按着惯例,主持地方督抚廷推的官员是吏部尚书。
虽然内阁阁臣的地位不断拔高,到了本朝更是出现了严嵩这种“独相”,但大学士在明初仅是正五品的官员,根本没有参与的资格。
在这个讲究祖制的时代,哪怕内阁首辅的权柄足够大,但他们亦是要遵循这个传统,故而内阁大学士不参加廷推成了惯例。
当然,虽然他们不直接进行参与,但徐阶作为徐党的党魁,加上他是廷推结束和皇上相连的纽带,很大程度地影响着最终的结果。
在这个偏殿中,早已经准备好相应的椅子,众官员则是纷纷入座。
明朝是一个很注重仪式感的国度,在祭祀**风雷岳镇海渎山川等神派遣武伯爵,祭祀土地神和五谷神则派遣公爵,而祭祀太庙或孔圣人则是非朝中重臣不可。
廷推原本有坐推和立推两种,却是以“立推为尊,坐推为卑”。
只是到了本朝,内阁、尚书和部分侍郎及重要总督的任命权则在牢牢地掌握在皇上的手里,采用的都是“特旨”进行任命。
现在留给官员廷推都是不甚重要的官职,参与廷推的每个官员的地位都比所推选之人地位要高,自然采用的都是坐推了。
吏部尚书居左而坐,两位阁老则是居右旁观,其余官员则是分列两旁。
五位尚书和左都御史并不存在固定的排序,户部尚书严讷和礼部尚书李春芳都已经是准阁老,但坐在第一位的则是兵部尚书杨博。
对此,很多官员却是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色,默默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按照以往的惯例,坐在第一位的则是资历最高的工部尚书雷礼,其出任尚书已五年有余,是最高资历的老牌尚书。
不过杨博是嘉靖八年的进士,且似乎将他在地方挂职兵部尚书的任期亦是算上了,却是当仁不让地坐到了首座之上。
众官员看到工部尚书雷礼脸色平静地坐在第二个位置,而上头的两位阁老都没有选择吭声,亦是权当没有瞧见般。
只是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个杨惟约是持宠而骄,已然是要借此标榜自己才是阁老之下第一人。
林晧然虽然资历尚浅,但终究是礼部左侍郎。由于任命在户部左侍郎马森的前面,故而他亦是位居马森之上,前面则是别外三位六部左侍郎,地位已经是位居第十二了。
他亦是看到杨博抢到雷礼的前面,只是看到当事人工部尚书雷礼都没有进行争执,他这个“外人”自然是不会多嘴。
官场其实很是微妙,很多东西都不是一成不变,特别是摊上这么一个不按规矩出牌的皇帝,令到这个朝廷亦是跟着混乱了。
考功司郎中陆光祖突然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在吴山的耳边嘀咕一句,吴山的脸色肃然,则是扭头望了林晧然一眼。
林晧然发现岳父朝他望过来,脸上显得满脸无辜地望过去,眼睛似乎还带着好色之色。
吴山终究没有读心之术,并不是看穿林晧然的内心。先是跟着徐阶和袁炜低声交谈,似乎是有了答案,这才走到殿中。
这个异常自然是逃不过大家的目光,殿中已经是鸦雀无声,纷纷好奇地望向了吴山。
吴山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正色地对着在场的众官员说道:“通政司右通议张伟自认军事才能不足,不敢争得宁夏巡抚一职,请求将其名字删除!”
此言一出,很多官员则是相视一笑。
张伟这话显然是借口,他自知是争不过杨博所推举的河南右布政使王崇古,这才选择主动退出,从而保住一点颜面。
杨博的眉头微微蹙起,实质是一个胆大心细之人,却是疑惑地抬头望向了林晧然。
虽然王崇古的资历和声望地远胜于张伟,但自己的影响力却不及吴山,而王崇古、张伟和徐爌三人的名字送到皇上面前,皇上说不准会圈上张伟。
现在张伟哪怕明知道是输,亦不用如此临阵脱逃,而这标榜自己军事才能不足,更是断了边地巡抚或总督的路子。
一念至此,他心想这会不会那小子的阴谋诡计。
只是看着林晧然那张难看的脸,他发现自己似乎是想多了,这终究是一个有着头脑的毛头小子罢了。且现在张伟临阵脱逃,他恐怕亦是回天乏术了。
“呵呵……看来这王鸿图亦有自知之明啊!”有人得知陈伟临阵脱逃,则是窃窃私语起来道。
吴山还是保持着不苟言笑的嘴脸,又是进行宣布道:“此次参选的是河南右都御史王崇古和提学御史徐爌,此二人的履历和历次考察均已下放诸位,今共举一位可堪大任之员出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宁夏,望诸君能秉行公心,举荐皇上简拔!”
廷推的结果并不是最终的结果,皇上则是有权进行驳回重选,或者是从几个候选人中选取他人,甚至还能通过“特旨”任命。
少了一个候选人,其实亦是无关紧要的事情,特别大家都清楚宁夏巡抚的位置必然是属于杨博的山西蒲州老乡王崇古。
吴山对着陆光祖等官员轻轻地点了点头,让这些从旁协助的吏部官员将空白的题本分发下去,让在场的官员将属意的人选写上。
这廷推采用的是明投的方式,并不存在暗箱操作的空间,而题本经过大家的书写,接着送到徐阶和袁炜的案前,则是有官员当场进行唱票。
提学御史徐爌是徐阶的门生兼同乡,昔日担任两淮巡盐御史颇有建树,身上打着徐党的烙印,已然是有着很强的竞争力。
只是历史终究发生了一点偏差。徐爌奏请恢复淮盐旧例,看似爱护灶户之举,但随着林晧然清理盐政致使政税收入大增,令到徐昔日徐爌的举动更像是偏袒于盐商,是一个致使两淮盐事不畅的罪臣。
现在他能够从两淮巡盐御史升任提学御史已经是恩典,但想要争夺宁夏巡抚一职,却还是欠缺一点火候。
刑部左侍郎钱邦彦是南直隶人士,但他还是将票投向了王崇古。
结果并不出意外,河南右布政使王崇古以高票被提名出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甘夏,而提学御史徐爌仅仅得到了两票,此次可谓是惨败。
杨博则是得意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却是见到一张古井无波的脸。
林晧然对这个结果早就有意料,据他所得到的消息,提学御史徐爌其实就是拿出来陪跑的,徐阶并没有打算发力推举提学御史徐爌上位。
按着现在的廷推形势,杨博联合的北方官员虽然已经抱团,但郭朴已经回家,高拱还没有上位,其影响力根本比不上徐阶,亦是比不上他岳父。
“此次廷推已有结果,我跟袁阁老会联名奏疏,将廷推结果呈给皇上!若是诸位无事,现在便请回吧!”徐阶看过结果后,对着在场的官员温和地说道。
众官员心里有几分不舍,但还是准备告辞离开。
却是这时,一个人突然站起来道:“元辅大人,浙直总兵杨尚英贪墨一事既然已经查清楚了,却不知如何处置?”
杨博看到林晧然从座位站起来,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当即阴沉着脸地望向了这个人,心道:这小子当真是让人不省心啊!
众官员听到这话,则是纷纷望向了徐阶。
徐阶先是望了一眼杨博,这才进行回应道:“按着兵部的条陈,浙直总督杨尚英昔日抗倭功绩斐然,故而决定革去其职!”
这就是朝中有人和无人的区别,昔日戚继光犯事连世袭百户的恩荫都丢掉了,但现在的杨尚英仅仅只是革职了事,并没有相应的严惩。
林晧然则是瞥了一眼杨博,旋即正色地道:“浙直总兵贪墨军中兵饷,浙直总督赵炳然并不察觉,其又当如何处置?”
这……
众官员听到这话,却是不由是脸露苦笑,已然又是要生起事端了。
工部左侍郎李登云跟赵炳然的关系不错,便是站起来道:“林侍郎,你这话不对吧!浙直总兵杨尚英贪墨,此举跟赵柄然有何干系?”
“赵炳然掌南直隶和浙江军务,杨尚英贪墨军中粮饷,却竟然毫无知觉,自然有一个失职之嫌!”林晧然当即针锋相对地道。
现在大明是以文制武,浙直总兵杨尚英受到赵柄然的制约,浙直总兵杨尚英现在被查出贪墨,那么赵柄然确实难逃一个失察的罪名。
当然,这其实无法直接给赵柄然定罪,但却已然能够动摇到赵炳然的位置。
工部左侍郎李登云的眉头蹙起,却是进行指责道:“林侍郎,这都是你的无端揣测,我大明还没有总兵贪墨而总督担责的先例!加之他兼任浙江巡抚,又岂能面面俱全?”
“我没说要赵炳然担罪责!李侍郎竟然说他因浙江巡抚所累,那么本官提议削去其浙江巡抚一职,另择公允官员前去担任!”林晧然则是进行回应道。
此言一出,不少官员当即释然,眼睛复杂地望向了林晧然,心知果真不负林算子之名。
第1642章 任人唯亲
杨尚英为何能取代昔日战功赫赫的卢镗出任浙直总兵,在朝中自然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顺从和贪婪往往是如影随行的两样东西,杨尚英固然是对提拔他的人忠心耿耿,但通过抱大腿上位的人往往都有着私欲。
事实亦是如此,杨尚英谋得浙直总兵的官职却不思忠贞报国,而是将一只贪婪的手伸向了军饷,从而被地方的御史揭发。
按说,杨尚英付出了被朝廷免职的代价,且内阁亦是同意兵部的这个处置的方案,那么事情已然是划上一个句号。
偏偏天生林算子,令到事情有了新的变数。
林晧然借着杨尚英的贪墨一事,明着是剑指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赵炳然,实质是想要趁此机会谋取浙江巡抚一职。
在场的官员能爬到这个位置,自然都是精明之人,当即便看穿林晧然的真正企图,却是不得不服务这位礼部左侍郎的精于谋算。
哪怕是静坐在一旁的徐阶,在猜到林晧然的意图后,亦是抬起头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
虽然他很是不甘心,但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后辈拥有着令人胆寒的谋略。若不是对方的年纪过于年轻,他还真担心自己首辅的宝座给对方抢了过去。
对于林晧然要削掉赵炳然的浙江巡抚一职,大家并不觉得过分。
若不是杨博那边执意打压胡宗宪的余党,用功绩不显且贪婪无度的杨尚英取代卢镗,亦不会给林晧然一个可乘之机。
“赵炳然虽没有贪墨之举,但杨尚英贪墨军饷竟毫无察觉,本官以为确实应当撤掉他的浙江巡抚一职,以其专注于军务!”坐在林晧然旁边的户部左侍郎马森进行响应道。
刑部左侍郎钱邦彦是苏州府人士,却是跟着开口道:“本官赞成林侍郎和马侍郎的观点,应当撤去赵炳然的浙江巡抚一职,另择公允官员前去担任!”
三位颇有份量的侍郎一起发声,仅是要求赵炳然交出浙江巡抚的头衔,这已然是势在必行之事。终究而言,他们任何一个的份量都远胜于赵炳然,且拿出的理由很是充分。
杨博的脸色阴沉,既是气愤于林晧然抖出杨尚英的事情,又是愤怒于林晧然要谋取浙江巡抚,更是不满林晧然如此咄咄逼人,当即将矛头指向林晧然道:“林侍郎,你当真是打了一个如意算盘!你如此党同伐异,接着是不是要推举你的老乡张伟,老夫看你分明就是要祸乱朝政!”
祸乱朝政,这四个字的声调很高,令到殿中的气氛当即一凝。
虽然各派扶植朋党早已经是事实,但如此当面公然说出来,却是摆明要跟林晧然直接撕破脸了。特别是“祸乱朝政”的指控,更是要跟人结怨。
林晧然放在袖中的手握紧拳头,虽然早知道杨博持宠为骄,但没想到对方竟然达到这个程度,便是打算跟着杨博争辩。
正是这时,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雷礼突然开口道:“杨尚书,你刚刚推荐你的同乡兼儿女亲家王崇古出任宁夏巡抚的时候,怎么不说你祸乱朝政了?”
啪!
这宛如一个响亮的耳朵般,重重地甩在了杨博的脸上。
如果论到党同伐异和任人唯亲,杨博可谓是当朝的第一人。他刚刚推荐的王崇古不仅是山西蒲州的同乡,王崇古的女儿嫁给杨博的二儿子杨俊卿,毅然是一对儿女亲家。
由于杨博的地位超然,王崇古亦算是资历和地位足够,大家倒没有打算捅破这层关系。但偏偏杨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指责林晧然任人唯亲,殊不知被工部尚书雷礼狠狠地将了一军。
此言一出,令到气氛当即一阵寂静,众官员屏息凝神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资历最深的工部尚书雷礼随着严嵩倒台后,得益于他主持重修三大殿等功绩,加上在督造工程上颇有能耐,令到他工部尚书的位置很是稳固。
不过他为了避免徐阶的打击,亦是主动退出了朝堂的纷争,如同一个局外人般地游离于朝堂中。像他的资历今日本该坐到第一把交椅,但被杨博抢去之时,他选择忍让地坐到杨博之后。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雷礼在这个关口却是突然开口,矛头直指这个不可一世的兵部尚书杨博。只是不知他是要介入党争,还是仅仅看不惯于杨博的狂傲,从而借着这个机会恶心杨博。
徐阶的眼睛微眯,却是抬头望向了雷礼,眼神中流露着几分警惕之意。
袁炜一直安静地坐在徐阶的旁边,这时亦是放下手里的茶盏,抬起头望向了雷礼。
杨博愕然地扭头望向旁边的雷礼,旋即声色俱厉地争辩道:“雷尚书,你此话何意?王崇古的资历和能力足够胜任宁夏巡抚,老夫此番是举贤不避亲,是为国举贤!”
“如果王崇古当真是贤才,昔日在京城便不会落得中下考评被外放离京!”雷礼却是一不做二不休,当即进行质疑道。
杨博的面沉似水,自然不会害怕这个夹着尾巴过日子的工部尚书,却是针锋相对地质问道:“雷尚书,如果当真要翻几十年前的旧账,那老夫且问你:昔日你亦不过是小小的地方推官,却不知因何能官拜尚书?”
雷礼是嘉靖十一年的进士,排名是第二百零八名,初授兴化府推官。因为抱上江西老乡严嵩父子的大腿,这才得以回到吏部任职,进而登上工部尚书的高位。
众官员听到杨博抖出这个昔日的往事,却是不由得大眼瞪小眼,心道:这杨惟约当真是目中无人,竟然如此揭人伤疤。
其实杨博这话有失公允,雷礼昔日是抱了严嵩大腿不假,但他跟吴宗宪那般都是大才之人。严嵩倒台之后,雷礼仍然能稳坐工部尚书的位置,足见他并非投机取巧的官员。
雷礼对此很芥蒂,脸色显得很是难看,当即便是进行争辩。
正是这时,坐在上头的徐阶沉声制止道:“好了,你们二人都住口!”
听到徐阶发声,杨博和雷礼则是纷纷望向了徐阶。
徐阶现在的地位和声望虽然不及当年的严嵩,但已然足够震慑住二人尚书大人。
众官员看到徐阶发声,心知这场热闹是要结束了,则是纷纷望向了徐阶。
林晧然发现杨博不怀好意地望向自己,只是他的眼睛并没有躲闪,而是平静地迎向了对方。杨博得宠不假,但这却是基于大明选择防守军事战略,他的金身并不是牢不可破。
徐阶并不是一昧的老好人形象,这时亦是端起首辅的威严沉声道:“这里没有**乱朝政,亦没有人尸位素餐,更没有人得位不正。今日咱们聚会于此,并不是为争吵而来,而是要到此进行议事,为大明选出能臣治理好地方!”
“元辅大人所言极是!”雷礼的态度端正,对着徐阶恭敬地拱手道。
杨博的脸色仍然不好看,但却是没有选择吭声,自然不可能跟徐阶对立。他的势力主要在兵部,而在当下的朝堂中,却还有很多地方要依仗于徐阶。
徐阶将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这才望着大家做出决定地道:“若是大家没的意见的话,那么就依林侍郎所言,撤去赵炳然浙江巡抚的职务!”
赵炳然算是郭朴的人,现在跟杨博的关系甚密,众人的目光则是望向杨博。只是杨博刚刚吃了腻,加上对方的理由充分,令到他亦是只能冷面相对。
严讷和李春芳等人交换了眼色,亦是纷纷表示认同。
徐阶看到众人的反应,便是当机立断地道:“那就依林侍郎所言,撤去赵柄然浙江巡抚的职务,再任命一个浙江巡抚吧!”
众人听到这里,却是不由得望向林晧然,这个事情还真的给他办成了。
徐阶自然不会将一个小小的浙江巡抚放在心上,扭头望向林晧然直接询问道:“林侍郎,不知你可有推举的人选呢?”
众人则是望向林晧然,却是不知林晧然会不会避嫌。
“既然杨尚书都说举贤不避亲,那么下官推举通政司右佥事张伟可担此任!”林晧然望了杨博一眼,便是进行推举道。
虽然他很想安排更有锐气的官员出任九边督抚,但东南的稳定和繁荣同样重要。只要守住东南的开海成果,便能保障住大明的财政,从而拥有征讨俺答的资本。
众人听到果真是张伟,却是不由得相视苦笑。
刚刚他们还疑惑张伟为何“临阵脱逃”,敢情人家早有了谋算。如果没有刚刚的“临阵脱逃”,那么现在就会暂时失去参选的资格,从而给别人捷足先登。
徐阶亦是爽快之人,对着吴山淡淡地道:“吴尚书,那就再廷推浙江巡抚吧!”
现在人员都在这里,直接进行廷推,无疑能减少不少麻烦。
“元辅大人,按着延推的规矩,至少要有两名候选官员方能进行投票!”吏部尚书吴山的眉头蹙起,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众官员听到这话,亦是纷纷点了点头。
徐阶轻叹一声,却是做出决定道:“那就让提学御史徐爌参与此次候选吧!”
听到这番话,不少人当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却不知徐阶推出徐爌是想要争夺浙江巡抚,还是仅仅让徐爌陪推,已然是纷纷观察着徐阶接下来的举止。
虽然大明有南北卷,令到北方士子亦是能够顺利入仕。不过在数量和质量上,南方士子已然是更优于北方士子,而这种分化慢慢反映到朝堂大员身上。
两位阁位、六位尚书和十二位侍郎,除了兵部尚书杨博,几乎都是南方籍贯的官员。昔日的高拱之所以能够进裕王府讲学,未尝不是嘉靖未雨绸缪,故意扶持一个北方籍贯的官员。
南强北弱,在廷推中格外的明显。
吴山作为清流的领袖,林晧然代表着大明的未来,却是悄然地影响着在场的官员。
当徐阶没有进一步的暗示后,很多官员都没有将票投给徐爌,致使徐爌再次获得两张选票,货真价实的陪跑人员。
第二场廷推结束,此次会推算是拉下了序幕。
徐阶当场写下奏章,让一名宫人将廷推的结果送给嘉靖审批。
虽然廷推是大臣的决议,但同样需要皇上同意,皇上则是有权驳回,或者是从几个名单中选取一人,仍然拥有很大的影响力。
若是遇到贤明的皇上,廷推结果往往就是最终结束,但摊上嘉靖这种刚愎自用的皇上,很多时候都可能出现变数。
不过嘉靖的精力终究有限,加上他采用的是典型的抓大放小的权术,主抓的是内阁和几位尚书的等重臣的人事权,这地方巡抚的人事权却是乐于交由官员廷推。
事实亦是如此,徐阶的奏疏送到万寿宫,下午时分便下达了两道任命圣旨。
河南右布政使王崇古升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宁夏,通政司右参议升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浙江,朝局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杨博虽然将自己的儿女亲家王崇古推上了宁夏巡抚的位置,但林晧亦是将自己的同乡兼同年推到了浙江巡抚的命上,可谓是旗鼓相当。
次日上午,阳光明媚。
杨博来到了首辅值房,却是开门见山地说道:“元辅大人,雷礼跟吴山恐怕是沆瀣一气,咱们可不得不防啊!”
经过一晚的静思,令到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威胁。他早已经林晧然觊觎兵部,只是一直以为林晧然身后仅是吏部尚书吴山,但却没想到工部尚书雷礼跳了出来。
若是吴山和雷礼联手,加上一个前程不可限量的林晧然,他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兵部这一亩三分地,怕是要遭到对方的渗透了。
正是如此,他需要拉拢住徐阶,由徐阶出面将这个势力瓦解,最好是将工部尚书雷礼踢出朝堂。
徐阶正在票拟奏疏,如何不知杨博的用意,却是云淡风轻地道:“杨尚书,他们都是皇上所宠信之人,你莫不是以为老夫能免他们的职吧?”
不说吴山的地位和声望,雷礼能够在严嵩倒台仍然能够稳坐工部尚书的位置,自然是少不得皇上的宠信。跟着军事离不开杨博一般,督造工程同样离不开雷礼。
如果没有充分的罪证,哪怕徐阶想要除掉这二个人亦是不可能之事。
“我就不相信雷礼督造这么多工程,他的手会干净!”杨博的目标是雷礼,当即笃定地说道。
徐阶心里微微一动,却是抬起头道:“如若不信,那你尽可调查!”
“好!元辅大人,那你静候佳音便是!”杨博要的便是这个答案,却是当即转身离开道。
徐阶目送着杨博离开,眼睛亦是闪过了一抹忧色。
林晧然的成长超出了他的预期,对方并没有急于谋取更高的职位,而是选择培植党羽,却是比吴山还要令他感到不安。
第1643章 又见弹劾
四月好天气的背后却是多云少雨,令到西苑宫殿群的屋顶多了一些积灰,而北边树林子的知了显得更加的烦躁不安。
只是不管外界如何嘈杂或喧嚣,万寿宫始终显得静悄悄的,这一座高大的宫殿甚至还透着一丝阴森恐怖。
昨晚在大高元殿前建醮祈长生,嘉靖今日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床洗漱,而后又到静室进行玄修,事毕服下一颗丹药。
皇帝的一举一动都倍受外界关注,却注定不可能像普通人那般随意郊游和逛街,致使每日的生活难免单调地重复着。
丹药顺着水送入肚子里,嘉靖却明显感到丹药的效果在下降,只是他的心里对长生的执念却是不减反增。
他服下丹药之后,心里却是暗叹一声。只希望这个朝堂能够少一些烦心事,让他更专注于修玄,从而早上踏进长生之境,甚至能够白日飞升。
“主子,你感觉怎么样?”黄锦接着嘉靖递回来的水杯,当即关切地询问道。
嘉靖前些时日咳嗽的症状刚刚消失,早上起来却是出现了干呕的症状,令到黄锦此时显得颇为担心地望着他。
面对着黄锦关切的目光,嘉靖却是随意地摆了摆手,便是径直离开了静室,打算开始今日作为皇帝的工作。
到了殿中,冯保和另一个年轻的太监早已经在这里忙碌开来。
两京十三省的奏疏经过分门别类,大致是以轻重缓急进行划分,此时整整齐齐地堆放在那一张黑漆的长案上。
嘉靖深知宦官干政的害处,故而登基以来,一直保持着对宦官的打压。
哪怕他选择信任于严嵩那种“奸臣”,亦是没有想过将“批红权”交给这些内监,而是始终将这帮内监当成仆人般驱使。
冯保年仅二十岁出头便担任四大秉笔太监之一,除了因为他有一手好笔法外,更重要的原因是这种年轻的太监不容易干预政事,而是老老实实地做好文书的工作。
嘉靖先是侧卧在软榻上,接着将手伸向那叠重要的奏疏,这些通常都是言官弹劾朝廷重臣和封疆大吏的奏疏。
对于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言官,他素来是不喜欢的。跟着那些自命不凡的清流相比,他更喜欢听话的官员,哪怕这些官员身上或多或少有着毛病。
话又说回来,他朱厚熜亦算不上明君。
从他主导左顺门血案,且眼睁睁地看着救过自己的皇后活活被烧死,便注定他在史书上不会留下好声名。
现如今,他只有一个念头:好好地修玄觅得长生,做一个千秋万代的君王,让那些跟自己作对的臣子通通下地狱。
嘉靖随手翻起了一份奏疏,只是看着弹劾的人和被弹劾的人,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黄锦注意到嘉靖的这个表情,却是不由得好奇地望向那份奏疏,发现上疏之人竟然是礼部右侍郎秦鸣雷。
“黄锦,朕可曾下达过‘佛郎机人若不退还满加剌的土地便永不召见’的圣旨?”嘉靖将奏疏合上,对着黄锦进行地询问道。
黄锦认真地想了一下,旋即意识到这个应该是早期的事情,而他那时还是宫里负责起居的小太监,却是苦笑地摇头道:“奴才不记得了,不过此事可以查核!”
“好吧,你查一查,看看是否有此一事!”嘉靖将奏疏搁置一旁,淡淡地说了一句道。
黄锦当即应了一声,不过这个事情却不是一时半会便有答案的,便是转身对一名小太监进行吩咐,让他领着几个人前去资料库查证。
嘉靖又取了一份奏疏进行翻阅,只是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黄锦送上了茶水,这一次倒是看得真切,已然是刑科给事中张岳的一道奏疏。
嘉靖思忖片刻,便是将奏疏直接递交给旁边的冯保道:“送至内阁!”
冯保应了一声,只是将这一份奏疏轻轻地放到一边。由于大量的奏疏都要送到内阁,这一份奏疏并不会单独送过去,而是等会跟着其他奏疏一并送至内阁。
两京十三省的事务多且繁杂,涉及到大明方方面面的问题。不仅关乎人事,还有钱财的征调,甚至还会有自然灾害等问题。
今年开春以来,多地的雨水不足。
嘉靖采用了一贯的做法,当即决定进行建醮祈雨,让道士赍香帛于各地抚臣,遣使祭镇海河渎山川之神,命镇守湖广安远侯震醮承天元佑宫。
由于昨夜睡得不好,加上年纪大了,难免会精力不济,嘉靖在花费一个时辰处理那些重要的奏疏后,便对着冯保大手一挥。
冯保当即心领神会地施礼,便领着小太监将一大堆不算太重要的奏疏亲自送到内阁,看到户部尚书严讷恰好在场,便是对着这位重臣施礼,而后便是匆匆离开。
徐阶看着冯保离开,伸手拿起上面最重要的奏疏,先是微微蹙起眉头,旋即将那份奏疏直接递给了对面的严讷。
严讷接过那份奏疏,不明所以地翻了开来,却见奏疏中写道:“微臣刑科给事中张岳谨奏:今吏治清明,唯兵部没有整顿,任用黄印、黄承庆等皆不法而革职。兵部曹司乱而没有章法,部属结为朋党,狼狈为奸,打击将领小校,其罪过当应进行惩处!”
虽然这封奏疏的矛头直指兵部及兵部官员,并没有直接指名道姓,但矛头已然是暗指现任兵部尚书杨博。
六部衙门的吏治均进行整顿,却偏偏没有整顿兵部,其中便是因为兵部尚书杨博的缘故。正是因为杨博持宠而骄,将兵部当成自留地,阻止吏部对兵部人事上的干涉,更是在兵部和军队排除异己、培植党羽。
严讷看过上面奏疏的内容,略一思索,显得震惊地抬起头道:“皇上此次没有将这份奏疏扣下,而是让人送到您这里,皇上莫不是要对杨博动手了?”
作为皇上的身边人,他没少揣摩这位性情多变的帝王,了解着他真实的意图。一些看起来无关轻重的举动,往往会透露着一些深意。
“现在还无法判断圣意如何,但去年蒙古骑兵跑到了北京城下,加上以林晧然为首的官员没少质疑杨博的军事才能,皇上对杨惟约怕是没先前那般宠信了!”徐阶轻轻地摇头,并进行判断道。
严讷深知徐阶比他更能揣测皇上的意图,亦是认同徐阶的判断,当即认真地询问道:“元辅大人,此事如何是好?”
“咱们先将此事告诉杨惟约,既然是他惹出来的祸事,自然是要由他来化解!”徐阶的眼睛闪过一抹厉色,当即沉声地回应道。
其实是何止皇上,他对杨博亦是产生了怨念。
杨博一直将兵部当成了自留地般,推举的都是他派系的官员和将军,但偏偏屡番出事故。像在杨尚英的任命上,便被林晧然加以利用,从而将张伟推上了浙江巡抚的宝座。
现如今,刑部给事中张岳上疏弹劾于他,且皇上还将奏疏丢到他这里,证明这个杨博的地位不再是牢不可破。
他跟杨博虽然关系密切,但杨博惹出这种事端,却不可能由他来帮杨博擦屁股,自然是要杨博去想办法解决此事。
严讷捕捉到徐阶态度上的微妙转变,亦是轻轻地点头认同。
杨博在下衙回到家里得到这个被弹劾的消息,当即气得直跳脚地咒骂道:“此事一定是林若愚想要置我于死地!”
如果要弄一个最痛恨之人的排行榜,那么林晧然已然是高居首位。自从林晧然回京,令到他的日子不再像以前那般滋润,而今林晧然更是步步逼近,竟然想要一举将他揪下兵部尚书的宝座。
“爹,现在该如何是好!”杨俊民是从顶头上司严讷那里得到的消息,这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脸上满是担忧地询问道。
现在刑科给事中张岳弹劾老爹的奏疏已经到了内阁,虽然凭借着他家跟徐阶的亲密关系,徐阶自然会偏向于老爹。
只是事情的关键并不在内阁,而是在于圣意。
若是他爹像当年的首辅严嵩般突然失去了圣意,那么很可能就会丢掉兵部尚书的位置,这才是目前最为担忧的事情。
杨博端起管家送上来的茶盏喝了一口,虽然心里很是愤怒,但却保持着冷静的头脑,显得愤恨地咬牙道:“我明日便上疏自辩,请辞以示清白!”
在说到“请辞”两个字的时候,咬得很重,更是充斥着一股浓浓的怨念。
“爹,你这就要认输了吗?”杨民的眼睛微微一瞪,显得万分惊讶地询问道。
“皇上应该不会放你爹走,北边还得依重你爹来守护!”杨博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显得颇为自信地说道。
跟着那些以青词得宠的官员不同,他最大的政治资本是能够保障九边的稳固,能够保障北京城的太平。
如果皇上要撤掉他兵部尚书一职,极可能是要面对一个不稳定的九边,甚至会危及到北京城,这是皇上断然不愿看到的。
正是这个原因,他才敢于肆无忌惮地在兵部和军队中排除异己、拉帮结派,致使兵部几乎已经是游离于朝堂之外。
现在他自然不是真的想要辞官回家,更不会轻易放下权势,而是通过以退为进来化解这一场潜在的大危机。
“爹,万一你的辞呈递交上去,皇上同意你请辞怎么办呢?”杨俊民却不敢过于乐观,而是担心地询问道。
“若真被皇上批准了,那你就跟我回山西老家,暂时避开那个林若愚吧!”杨博瞥了一眼杨俊民,便是做出最坏的打算道。
这请呈以示清白无疑是一步险棋,但他却不得不这么走。
如果不拿出辞官的姿态,这事怕是不容易平安地度过去。毕竟张岳所弹劾确有其事,一旦朝廷认真追究起来,这打击将领小校事小,如果坐实部属结为朋党那就是一项大罪。
若是到了那时,不仅要丢掉他兵部尚书的宝座,而且恐怕还得下大狱了。
“孩子领命!”杨俊民听着他老爹的安排,心里颇不是滋味地拱手道。
他历尽千辛万苦才考得进士的功名,并熬到现在正六品户部主事,可谓是苦尽甘来了。但偏偏地,他被动地卷入了这场朝堂斗争之中。
一旦他爹真的败了,那么他便要跟随老爹离开朝堂躲避林晧然的锋芒。只是林晧然比他还要年轻十岁,接下来入阁拜相已然是板上钉钉之事,让他如何避得过去,莫不是要永世不为官了?
只是杨博已然打定了主意,通过请辞的方式放手一博,成与败全系嘉靖之手。
槐树胡同,吴府。
因刑科给事中张岳上疏指责兵部弊病,这个事情已然令到现今朝局紧张过来,各方势力亦是蠢蠢欲动。
林晧然刚刚从会同馆回到家中,便得知吴山叫他过去一趟。由于两家离得近,他索性连轿子都不坐,当即决定徒步前往隔壁胡同的吴府。
“相公,那今晚我们便在我爹娘家里一起用餐,可好?”吴秋雨看着林晧然要即刻前往,当即便是提议道。
“甚好!”林晧然显得无所谓地点头道。
吴秋雨得到应允,便是开心地让人将菜肴送至娘家,同时跟随林晧然一道前往。
林晧然和吴秋雨进到吴府,自然不用下人通禀,吴秋雨则前去寻找她的母亲,而林晧然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后院的凉亭上。
吴山是一个很讲究规矩的人,更是约束着自身的行为,故而并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每日处理吏部衙门的事务回到家中,亦是换了衣服便来到后园的凉亭中望那夕阳。
林晧然迎着夕阳的光辉来到凉亭中,对着坐在这里喝茶的吴山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小婿见过岳丈大人!”
“弹劾杨博之事,是不是你让张岳干的?”吴山将茶盏轻轻地放下,抬头望着林晧然直接开门见山地道。
第1644章 动荡的北京城
夏日的昼很长,金灿灿的夕阳落在这个后院之中。
林晧然白皙的脸被夕阳染红,听到吴山抛出这个问题,先是眼睛微微一瞪,旋即无奈地摊开双手回应道:“岳父大人,我跟那个张岳认识吗?你竟这般盘问于我?”
张岳,嘉靖三十八年进士,浙江余姚人。初授行人,今为刑部给事中,跟着林晧然非同年、同乡和师生,可谓是没有任何瓜葛之人。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上个月还跟他还一起饮过酒吧?”吴山抬眼望着林晧然,当即进行揭穿道。
事情亦算是凑巧,林金元替女儿给他送东西过来,他当时想要叫林晧然过来,便随口问了一句,林金元说林晧然跟刑科给事中张岳一起喝酒。
正是昔日这不经意的一句问话,让到他得知杨博被弹劾的消息之时,当即便联想了到林晧然。他猜测是林晧然怂恿张岳上疏弹劾兵部,矛头指向现任兵部尚书杨博。
林晧然苦涩一笑,便是进行解释道:“张岳先前因宗藩的问题找过小婿,虽然小婿跟他喝酒进行交流,但我跟他远远还没有那么深的交情!”
经过推动大明开海和整顿盐政所取得的成果,加上他已经官居礼部左侍郎,令到他悄然成为了改革派的代表人物。
张岳亦是被林晧然吸引而来,向林晧然请教宗藩禄米的问题。当时林晧然自是不能预料到张岳会弹劾杨博,便邀请他一起饮酒,一起探讨宗藩禄米的问题和看法。
只是这一顿酒菜的关系,林晧然远远没达到将张岳收为己用的地步,更不可能指使张岳上疏弹劾兵部尚书杨博。
张岳的风评不错,可以说是一个刚正不阿之人,因为他曾经含沙射影地指责徐阶的讲学会用富贵和功名去鼓励士大夫。
正是如此,张岳这一次的弹劾应该是属于其个人行为,是他看不惯杨博对兵部的操控,是尽一个科道言官的职责。
“此事真的跟你无关?”吴山抬头看着林晧然的样子不像是撒谎,便是认真地进行求证道。
林晧然接过管家送来的茶盏,在对面坐下并敞开心扉地道:“虽然我看不惯杨博将兵部当成自家后院,甚至希望大明北边的军事战略能够由守转攻,但我现在还不想跟杨博产生正面冲突,我亦没有做好接替他位置的准备!”
“你竟然想要取代杨博的位置?”吴山心里已然是相信了这个女婿不是幕后黑手,只是得知林晧然竟有此心思,却是不由得苦笑地道。
年仅二十三岁就已经官拜礼部左侍郎,这个女婿竟然还不满足的样子,已然是要将目光放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上。
林晧然用茶盖子轻泼滚烫的茶水,显得一本正经地回应道:“东南的倭寇远渡重洋,根子终究是在东瀛,图的还是大明的财物。各地的反贼哪怕像张琏之流,其倨险能逞一时之勇,但我大明兵强马壮,注定不会成气候。大明江山最大的威胁者,由始至终都是在北边。现在大明采用防御策略只能是权宜之策,但大明想要千秋永固,却是还要保持一份征战的实力,至少令到北边无法出现一统的部落!”
他终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目光不会仅仅局限于一个俺答,更不会局限此一时。他能够看到整个北方地区的真面目,亦能看到这个地区的潜在威胁,这里始终是大明的一个心腹大患。
大明实行的是以文制武的体制,北强南弱是一个既定的事实,只要出现一个强大部落统领北边诸多部落,那么便对大明的政权产生极大的威胁。
最有效的解决方式,并不是修建长城进行防御,亦不是什么隆庆和议,而是大明现在便着手推进火器的发展,加强北边军队的实力。
只有大明保持足够的实力,有能力对试图一统北方的部落进行精准打击,这样打消北边游牧民族入主中原的野心,进而维持大明的国家和平。
正是如此,他渴望改变大明北边甘于防守的现状,进而改变大明对北方的军事战略。
“当今圣上专心于玄修,现在最希望北京城安定,不会让你如此胡来的!”吴山心知林晧然考虑得没错,却是轻轻地摇头道。
昔日大明的财政还算雄厚之时,他的恩师夏言仅是提倡收复河套地区的策略,却是遭到这位反复无常的皇帝猜忌,从而成为大明立国至今第一位被斩首的首辅。
到了如今,大明边军的军费可谓是一减再减,对蒙古人亦是彻底采用了防御战略,杨博亦是以擅于防守而遭到重用。
正是如此,哪怕林晧然再如何壮志凌云,亦是改变不了大明目前防御的军事战略。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便是轻轻地点头道:“我知道现在很难改变这一点,不过这北边始终是悬在我大明头上的剑,总要有一个人去除掉它。哪怕现在做不了什么,将来却未必做不了!”
吴山的眼睛复杂地望着眼前的女婿,心里不由得暗暗一叹。虽然这个女婿入仕仅仅六年,但所做的事情却比当朝的所有官员都要多,而如今更是看得深远,甚至比杨博更适合兵部尚书的位置。
吴山将茶盏端了起来,却是突然说了一句道:“你惹上大麻烦了!”
“请岳父明示!”林晧然听到岳父没由头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先是疑惑不解地抬起来,旋即进行请教道。
吴山喝了一口茶水,这才无奈地透露道:“昔日皇上曾经下过一道口谕:言明佛郎机人若不退还满加敕的土地,便不会召见于他们的使者!”
“竟有此一事?”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意外地抬起头道。
“秦鸣雷今日已经上疏了,因你推动皇上面见于加满敕的使臣,弹劾你此举是要置皇上于无信!”吴山轻轻地点了点头,目光复杂地说道。
“这位雷状元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林晧然听到秦鸣雷竟然在背后捅他一刀,脸上显得阴沉地说道。
吴山将茶盏轻轻地放下,用教导的语气望着林晧然道:“这个朝堂便是如此,只要你稍有出错之处,便会有人跳出来置你于死地!”
吴山的仕途看似顺畅,从嘉靖十四年的探花郎走到吏部尚书的高位,但终究是身处朝堂,其中同样经历了诸多的风险。
不说昔日跟袁炜的日食之争,当年差点就随老师夏言下狱,情形十分的凶险。正是那一次,他不仅修身养性,做事显得十分的谨慎。
正是这时,吴母领着吴秋雨过来道:“饭已经做好了!”
“岳父大人,小婿想要前去一趟高新政的府邸,不能陪你用饭了!”林晧然从座位站了起来,显得恭敬地拱手道。
吴山轻轻地点头道:“你去吧!”
林晧然对着吴母又是施予一礼,跟着吴秋雨交换一个眼色,便是匆匆离开。
夜幕降临,教坊司门前已经是车水马龙,这里显得灯火通明,里面传出了阵阵的欢声笑语。
“喝!喝!”
在后面的某个庭院的正房中,秦鸣雷正坐在主位上,对着同桌的几个官员举着酒杯吆喝着饮酒道。
由于得到的状元位不正,令到他难免被词臣所疏远,故而跟很多潜学的词臣不同,更喜欢流连于这烟花之地。
这是一个小型的浙江老乡聚会,大家已经知道了秦鸣雷弹劾林晧然的事情,对着秦鸣雷有了更浓的巴结之意。
左副都御史孙植将酒杯率先放下,对着满脸红光的秦鸣雷感慨地道:“秦兄,你此番出手,林若愚可谓是在劫难逃了!”
“不错!”
“正是!”
“呵呵……插翅难飞了!”
……
在座的其他官员都是中低级官员,亦是纷纷点头附和道。
吏部考功司郎中陆光祖亦是受到了邀请,这时则是含蓄地坐在旁边喝酒,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虽然他有别的想法,但只能做着一个合格的旁观者,看着这帮江浙老乡“幸灾乐祸”。
秦鸣雷对今日弹劾的事情很是得意,便是放下酒杯侃侃而谈地道:“此子在地方做了一点功绩,仗着几分的好运气,方被皇上破格提升到礼部左侍郎的位置上。却不曾想,此子不仅不替皇上分忧,竟然还想要置皇上于无信,本官只是做了天下臣子该做之事!”
“是!是!此子可恶至极,乃咎由自取也!”在场官员纷纷点头认可,显得同仇敌忾地道。
陆光祖心里如同明镜般,保持着微笑地看着这一幕。什么替皇上分忧,什么臣子该做之事,什么林晧然要置皇上于无信,这通通都是借口。
秦鸣雷之所以盯上林晧然,想要置林晧然于死地,那是因为林晧然挡了他的道,他要谋夺林晧然礼部左侍郎的位置。
孙植却是乐见其成,倒起酒壶往杯子倒酒道:“皇上得知此事必定是要龙颜大怒,以我对圣上的了解,恐怕不会问罪于林晧然,但必定将林晧然调往南京!”
这个罪名往重里说是不忠,但往轻里亦能是无心之失,而最大的可能不会问罪于林晧然,而是将林晧然平调到南京。
“呵呵……年仅二十三岁便要养老了!”有官员当即幸灾乐祸地说道。
在场的官员亦是喜闻乐见,乐于看到林晧然倒大霉。不说前面多一个人,他们前面便多一份障碍,而他们亦不希望大明有如此年轻的礼部左侍郎。
不得不承认,林晧然确实是过于年轻和优秀了,若是任由着他如此成长,对各方势力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呵呵……林若愚此番必定受罚,秦大人怕是要取而代之了!”
“这个位置原本就是秦大人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
“不错,现在是物归原主,这个位置原本就应该是秦大人的!”
……
在场官员都是想要巴结于秦鸣雷,便是纷纷提前进行祝贺道。
事实亦是如此,若不是凭空冒出一个林晧然,在原礼部左侍郎陈陛回家守孝之时,就应该由秦鸣雷进行接任。
“来,喝酒!”
秦鸣雷举起重新满上的酒杯,显得十分得意地大声道。
此次林晧然去职,他便理应接替林晧然的位置,成为新一任的礼部左侍郎。礼部右侍郎和礼部左侍郎看似都是平级,但两者实则差距很大。
像林晧然能够跳到吏部左侍郎,或者跳到六部尚书,甚至入阁拜相;反观他这位礼部右侍郎,通常都是要经过礼部左侍郎的任职,而后才会进行平调或高升。
现在他取代林晧然的位置,前面进步的空间当即变得宽广起来。凭着他的资历,接下来很可能谋得尚书一职,甚至能够入阁拜相。
虽然他这次在林晧然背后捅刀很不地道,甚至有损于他的名声,但相对于收获而言,一切已然都是值得的。
“我们敬秦大人!”
众官员纷纷举起酒杯,对着秦鸣雷进行祝贺道。
秦鸣雷是打心里的高兴,而众官员亦是尽力巴结,令到这场酒席显得很是热闹,甚至有人直接是醉倒在桌子前。
大家喝得很是开心,直到宵禁时分这才恋恋不舍地散去。
秦鸣雷打算于夜宿教坊司,看到扶着自己人竟然是亲儿子,顿时疑惑地询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我不是不让你再来教坊司吗?”
“爹,孩儿这次是故意前来教坊司恶心于那小子,让那小子知道我们秦家不是好惹的!”秦公子的消息亦是灵通,当即进行讨好地道。
“好,很好!”秦鸣雷即刻联想到脸色铁青的林晧然,便是不再计较儿子出现在教坊司的事情,而是拍着儿子开心地道。
秦公子将秦鸣雷送到房间,看着老爹在床上睡得如同死猪般,亦是不给他爹安排女人,而是急不可奈地去找奉銮给他安排最漂亮的女人。
只是兴匆匆地走到院门之时,却是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便不省人事了。
这一夜,京城的官员和士子对着兵部尚书杨博和礼部左侍郎林晧然的麻烦事发表着看法,纷纷猜测着二人的命运。
第1645章 嘉靖的意图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长在屋顶那棵小榕树的叶子还残余着露珠。
东江米巷仿佛突然醒过来般,一支支官轿队伍出现在这里,街道两旁的早点摊子冒起了热腾腾的白蒸汽,令到这里好不热闹。
林晧然乘坐轿子按时来到了礼部衙门,由于李春芳昨晚夜宿西苑,今日的点卯仍然由他这位礼部左侍郎主持。
到了卯时正点,他前往礼部衙门的二堂,这里的官吏都已经到齐了。
他们都是官场中人,自然是要比普通人的消息更要灵通,已然是知道了林晧然被秦鸣雷背后捅刀子的事情。
虽然很多人都痛斥秦鸣雷不厚道,但不得不承认秦鸣雷能够翻开多年前的一道圣旨来攻击林晧然,亦是一个极为厉害的角色。
很多人都猜到林晧然此次是凶多吉少,却不知是被调任南京,还是直接被免官回家。他们的心里头亦是暗叹一声,这个朝堂的斗争当真是风云变幻,这几年最耀眼的官场新星竟然要陨落了。
主客司郎中何宾等官员正在窃窃私语,脸上显得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只是看到林晧然突然出现,便是对着林晧然恭恭敬敬地行跪拜之礼道:“拜见部堂大人!”
受到这个事情的影响,令到这跪拜的声音明显要弱于往日,甚至有的官员已经打算跟林晧然撇清关系了。
身穿三品官服的林晧然如同往常般,抬手让着众官吏从地上起来,接着坐在林福抬过来椅子上,对着手持花名册的官员道:“点名吧!”
点名官员恭敬地应了一声,而林福还给林晧然送来了茶盏。
自从林晧然对秦鸣雷的心腹李肆进行严惩后,若是没有特殊的事况,礼部衙门的官吏已经没有人轻意告假,特别是在林晧然主持的点卯。
点名官员很快清点完毕,呈上那份花名册恭敬地道:“林部堂,下官已经核查完毕,今日唯有主客司典吏蒙沂缺席!”
众官吏听到竟然有人缺席,却是反应不一。
精膳司郎中刘仲达心知蒙沂是主客司何宾的人,而何宾又是林晧然的人,便是想看林晧然会不会偏袒和包庇,好找机会对他落井下石。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端着茶盏对着何宾进行询问道:“何郎中,你可知蒙沂因何缺席?”
“回禀部堂大人,昨日八打雁部落的使者不守规矩调戏舞姬,蒙沂恰好在场,便是愤而出面阻止,结果双方发生了斗殴事件。蒙沂虽然打伤他们二人,但他的眼睛亦是受创,下官已经准了他的三天假!”
何宾先是疑惑地望了林晧然一眼,此事在昨日临下衙时分已经汇报,虽然不明白林晧然为何明知故问,但上官的心思不是他能够揣测的,便是老实地再说了一遍道。
众官吏听到蒙沂因此事而缺席,在怨恨那几个不守规则的南洋使臣随行人员的同时,亦是对蒙沂的缺席表示了理解。
林晧然不置可否地喝了一口茶水,却是抬头望向会同馆的赵大使进行询问道:“赵大使,事情可是如此?”
“回禀部堂大人,正如何郎中所言,此乃皆因八打雁使臣的两个随行人员调戏舞姬,故而蒙沂愤而出手,还请部堂大人宽恕蒙沂!”赵大使一本正经地拱手道。
精膳司郎中刘仲达心知这南洋的使团是林晧然推动的第一个政绩,而他又拿了南洋使团的好处,这个蒙沂怕是要倒大霉了。
林晧然面对着赵大使的解释,当即冷声一声地道:“宽恕蒙沂?你才是最该被问责之人!”
众官吏一听,心知林晧然这是要将矛头指向赵大使了。不过亦是没有错,毕竟赵大使负责会同馆,那里发生冲突亦是难辞其咎。
林晧然的脸上带着怒容地捏着茶盖子轻泼茶水,对着赵大使训斥地道:“蒙沂乃读书人,动手免不得会吃亏!你今后多提点会同馆那帮衙役,如果咱们这边真的出手了,你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硬气起来。凡事都有本部堂担着,绝不能让我们这边的人吃亏!”
声音不大,但语气很正,令到堂上堂下的官吏心里颇为感动。
只是想到这位上官马上要倒台了,心里不由得感慨地道:多好的一位上官啊,但可怜马上就要离开礼部衙门了。
“下官知错,必谨遵部堂大人的教诲!”赵大使的眼眶微微湿润,便是老实地认错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心知那些南洋土著是什么德行,孔圣人那一套比不上拳头,便是对着何宾吩咐道:“蒙沂是因公受伤,其汤药费记在礼部的账上,另外遣人给他送去两只老母鸡,并给他告假七日!”
“下官遵命!”何宾听到林晧然如此体恤底下的一名吏员,当即恭敬地大声回应道。
点卯通常都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特别林晧然是暂代李春芳主持,故而很多时候都是点完人名便是告辞离开。
林晧然抬头看到一缕阳光染黄了礼部大堂的屋顶,将茶盏递给旁边的林福,对着在场的官员淡淡地道:“如果大家没有什么事的话,那便都回各自的衙署忙去吧!”
众官吏交换了一下眼色,亦是老老实实地施礼离开。
何宾和龙池中等官员却是相约站到堂中一侧,目送着其他官吏离开这里。
精膳司郎中刘仲达望了一眼,虽然心里很好奇他们要打什么主意,但还是规规矩矩地离开了这里,毕竟他是秦鸣雷的人。
林晧然看到何宾等人的这个异常举动,若是没有急于离开,待到人员都散尽,便是直接询问道:“尔等可有事?”
在官场之中,最是讲究靠山,而林晧然已经是他们的靠山。
何宾和龙池中等官员交换了一下眼色,何宾主动站出来拱手道:“我等钦佩部堂大人的情操和才能,今大人蒙受小人攻讦,我等愿听部堂大人驱使,助大人度此难关!”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们亦是纷纷被林晧然所表现出来的做事态度和能力所折服。现在眼看着林晧然要倒台,他们选择站了出来,想要帮助林晧然度过这个难关。
林晧然微感意外地望着这帮官员,将这帮官员都记了下来,却是微微一笑地询问道:“你们打算如何帮助本部堂呢?”
“我等可以联名上疏,或者……本官替大人担责!”何宾望了一眼其他官员,当即下了很大决心般地道。
林晧然读懂了何宾的潜台词,前者是愿意一起为他上疏求情,后者则是何宾愿意成为这个事件的“替罪羊”。
在当下的官场,何宾等人能够做到这个程度,已然是十分难得,更是令人为之深深地感动了。
林晧然却是暗叹一声,显得一本正经地望着他们说道:“诸位的心意,我林某人心领了!不过秦鸣雷背后捅的刀子……恐怕还捅不死我,诸位回去安心办事即可!”
这……
何宾等人面面相觑,眼睛却是明显透着不相信的神色。
毕竟秦鸣雷所弹劾的事情并不是无的放矢,更有消息说皇上已经是龙颜大怒。哪怕不是直接将林晧然革职,亦要将他贬到南京,而不会真的没有任何处罚。
现在林晧然说没有事,更大的可能是宽慰他们,而是想要一力承担这个事情。
“若是因为这个事情而耽误了事务,那就休要怪本官对你们不留情面!”林晧然却是站了起来,对着祠祭司郎中屠义英又道:“屠郎中,端午宴马上来临,你务必要安排妥当!”
每年的端午节,皇上都会宴请百官同宴。
当然,到了现今的嘉靖朝,很多事情都跟随着皇上沉迷于修玄而荒废,今年的端午宴恐怕亦是如此。不过现在宫里没说要罢宴,所以礼部祠祭司该做的准备,却是不能不做。
“下官遵命!”屠义英听到是这个正事,当即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都散了吧!”林晧然留下一句话,便是直接离开了二堂。
这里终究不是他的衙署,他只是过来暂代李春芳主持点卯,亦是朝着大堂的方向而去,打算回到自己左侍郎的签押房。
“咱们该如何是好?”
“林大人是不想害我们啊!”
“咱们听林部堂的,都散了吧!”
……
何宾和屠义英等官员目送着林晧然离开,脸上忧心忡忡地进行简短的交流道。
他们并不相信林晧然什么事都没有,权当是林晧然要面子的缘故。只是他们亦是没有太好的办法,便是先是暂时离开,而联名上疏求情的事情只能是暂时押后了。
林晧然对于何宾等人的行为,心里其实很是感动,不过找何宾做替罪羊并不是他的为官之道,而何宾等官员联名上疏求情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当今皇上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
如果求情有用的话,那便不会发生左顺门血案,而自己的师公夏言亦不会被斩于东市。
事情亦是凑巧,他在礼衙衙门正院竟然遇上了从外面匆匆进来的秦鸣雷,秦鸣雷的身上有着明显的酒气味。
很显然,这位礼部右侍郎昨夜是太过于高兴了,在酒宴上喝得了太多的酒,致使今日竟然是误了上衙的时点。
“秦大人,早啊!”林晧然自然不会选择躲避,而是微笑着主动打招呼道。
秦鸣雷正想要朝着自己的右侍郎衙署走去,抬头看到竟是林晧然,脸上不由得闪过一抹尴尬,但终究是官场的老油条,很快便恢复如常地回应道:“原来是林部堂,早啊!”
“秦大人,虽然正堂大人将教坊司交由你进行分管,但亦不用时常夜宿于教坊司,且父子同戏一女可不是什么风雅之事!”林晧然站在原地,脸上保持着微笑地道。
秦鸣雷原本还觉得林晧然管到自己头上很是可笑,但听到最后一句,整张脸当即红如猪肝般,显得愤怒地望向林晧然道:“是你!”
今早起床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跟儿子竟然**地共睡一床。本以为这是酒后之故,但听着林晧然的这一番话,让到他当即联想了很多。
虽然现在的官场讲究的是圣眷,但如果这种八卦新闻在京城传开,加之他确实偶尔夜宿教坊司,他的名声必然是臭了。
“秦大人,别光顾着在别人背后捅人刀子,当心……黄雀在后!”林晧然压低声音丢下一句话,便是悄然离开。
秦鸣雷深知这一次被林晧然阴了一把,便是朝着林晧然离去的方向轻啐一口水,脸上显得愤恨地诅咒道:“小子到现在还猖狂,我看你还能猖狂几日!”
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皇上的问责的圣旨必然在这两日便下达。
西苑,万寿宫。
身穿蟒袍的徐阶轻步走了进来,对着侧臣在上面长椅的嘉靖恭恭敬敬地行跪拜之礼道:“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的手里正拿着一个竹筒,对着徐阶淡淡地说道。
徐阶又是施予一谢礼,便是从地上站起来道:“谢皇上!”
嘉靖手里拿的正是分行天下的南洋巡按御史林平常先前献上的潘茂名秘书,则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徐爱卿,杨博上疏请辞,你如何看待此事?”
杨博竟然是计划以退为进的策略,自然不会拖着,今天大清早并没有到兵部衙门报道,而是让人将请辞的奏疏送到了通政司。
通政司在看到这份兵部尚书请辞的奏疏后,便是第一时间送到了宫里。
徐阶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个事情,此时听到皇上如此询问,心知杨博在皇上的心目中的份量确实下降很多,稍作犹豫之色,当即便是回应道:“刑科给事人张岳所弹劾兵部之事虽有些确是实情,但未免有夸大的成分,请皇上慎思!”
嘉靖并不打算让杨博辞官,微微进行思忖,便是进行询问道:“徐阁老,若是让杨博跟江东的职位对调,你以为如何?”
现任宣大总督江东是可以跟杨博并驾齐驱的帅才,其资历和声望都不弱,曾经在京先后出任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
若是江东真跟杨博的职位对调,却不算什么难以想象之事。
第1646章 奏对
听到嘉靖竟是打这个主意,徐阶的心里却是一急,便是坚定态度地劝道:“杨惟约在蓟、辽则蓟、辽安定,在兵部则九边都得平安!其军事才能当属大明第一,为了大明边事稳固,还请皇上三思!”
黄锦听到这一番话,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徐阶。
“徐阁老所思甚为妥当,杨博的军事才能在江东之上,确实更适宜担任兵部尚书!”嘉靖潜意识地将去年蒙古入关当成一次意外事件,便是轻轻地点头认同地道。
“皇上圣明!”徐阶听到这个回答,则是暗暗地松了一大口气地拱手道。
他原本乐于看到杨博吃瘪,但若是换上宣大总督江东出任兵部尚书,却是他现在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江东之所以能够先后出任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两个要职,除了他的军事才能突出外,则是他是严党的核心成员。
不管是他跟杨博一直以来的盟友关系,还是为了阻力严党卷土重来,他都有理由在这个时候向杨博伸出一只援手。
正是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汇报道:“启禀皇上,礼部左侍郎林晧然已经在殿外候见!”
听到林晧然到来,徐阶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亦是释然。跟着杨博的这个小麻烦相比,林晧然闯的祸已然更大,这小子今日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嘉靖的眼皮抬起,脸上充满严肃地吐出一个字道:“宣!”
徐阶并没有主动告辞离开,而是希望在这里充当一个旁观者,故而悄然地站在旁边,打算见证这几年大明官场最耀眼的官场风云人物陨落。
“微臣礼部左侍郎林晧然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晧然轻步来到殿前,显得恭恭敬敬地进行施礼道。
这个殿显得高大而空旷,不管是谁来到这里,都会感受到一份己身的渺小,同时生出对皇权的更深畏惧。
嘉靖是擅用权术的帝王,却是故意冷落林晧然片刻,接着不怒而威地质问道:“汝可知罪?”
在这个时代,皇帝便是天。哪怕是对皇上小小的不敬都是一项大罪,而林晧然竟是要陷天子于无信,自然是罪大恶极了。
短短的五个字,却是显现出“话越短事情越大”。
徐阶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嘉靖如此的态度,眼睛带着幸灾乐祸地望向跪在地上的林晧然。
“回禀皇上,微臣不知罪从何来!”林晧然犹豫了一下,却是抬起头进行回应道
嘉靖的眉头微微一蹙,却是朝着黄锦望了一眼。
黄锦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对着林晧然训斥道:“皇上曾经有旨:佛郎机人不退还满加剌人的土地,便永不召见其使臣。现在你引南洋使团晋见,分明是意图陷皇上于无信,更是不忠之举!”
声音不大,但在殿中回响,充斥着一股无形的威迫感。
“臣冤枉!”林晧然当即进行叫屈,待到情绪酝酿得差不多,这才进行解释道:“皇上并不曾正式下达这道旨意,而是陛下对时任首辅的蒋冕的一句叮嘱,但蒋冕并没有将此圣意留档于礼部,便被皇上免官而归。故而,这个圣意仅是口述相传,臣亦是难辨其真假,请皇上明察!”
徐阶听到这番话,眉头却不由得微微蹙了起来。
原首辅蒋冕不是他人,正是主持嘉靖二年的会试主考官,亦是他的恩师。
在主持嘉靖二年会试的次年,他的老师蒋冕接任杨延和的首辅位置。只是他跟杨廷和般,他是大礼议中的反对代表,最终紧随杨廷和的后尘被罢官免职。
听到林晧然将责任推给自己的恩师,他不得不站出来指责道:“林侍郎,你这分明是意图推卸责任!如果你真将皇上放在心上,自然亦是跟秦鸣雷般查出事情的原委,而不是险些置皇上言而无信之地!”
这个老匹夫!
林晧然看着徐阶横插一脚,心里不由得暗骂一声,但还是对着皇上进行解释道:“臣没有推卸责任,只是想要向皇上言明,臣并没有置皇上于无信之心。虽仅是耳闻:佛郎机人不退还满加剌人的土地,便永不召见其使节,但臣亦是事先做了一些安排。佛郎机的使臣在上京前,其已经向柔佛国王阿拉乌德丁租下马六甲城及周边的土地,故而佛郎机人实质算是将马六甲城归还回去了,且佛郎机人跟满加剌的新国柔佛于嘉靖八年便进行建交!”
这倒不是胡编乱造,柔佛国的前身正是马六甲王国,葡萄牙人于正德六年入侵马六甲城,马六甲王国苏丹马哈茂德·沙阿率领军民转移至吧莪和柔佛等地,继续抗击葡萄牙的入侵。
只是葡萄牙人仅占据着马六甲海峡的一小片地方,阿拉乌德丁继承王位在马来半岛建立了柔佛王国,且跟葡萄牙人已经握手言和。
“这便算是归还了?皇上圣明烛照,岂会被你这番话所蒙蔽?”徐阶却是冷哼一声,自知这种糊弄人的手段过不了皇上这一关,当即又是进行指责道。
林晧然则是注意着皇上的反应,便又是进行解释道:“佛郎机人远渡重洋而来,实则是垂涎于我大明的香料和丝绸等物。他们占据马六甲城虽是不当,但亦是无奈之举,且已经得到了满加剌人的原谅!今其愿意将城归还于满加剌人,但终究还需要一个安身之所。故而,臣恳求皇上对佛郎机人既往不咎,召见佛郎机的使臣,结下两国的友谊!”
徐阶的官场形象是老好人,哪怕对严嵩父子恨之入骨,亦没有撕破脸进行正面攻击。
现在看着林晧然到这个时候还试图推动皇上面见佛郎机使者,他便是闭上了嘴巴,心知这个林文魁是在自寻死路。
嘉靖一直望着跪在地上的林晧然,这才突然开口询问道:“佛郎机人当真已经向满加剌人租借了马六甲城?”
咦?
徐阶发现事情跟他所意想的完全不一样,不由得困惑地扭头望向了皇上,不知道皇上为何会是这般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