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2章 不妥?
袁炜虽然仅比徐阶小上四岁,但徐阶出任浙江督学之时,他还不过是一个屡次乡试不中的老生员,现在更没有跟徐阶叫板的实力。
袁炜面对着露出锋芒的徐阶,便是主动退让地道:“好吧!那此事咱们便先听一听杨蒲州的,看他如此论功行赏!”
徐阶深知对付袁炜不能用柔和的方式,脸上换上温和的面孔,显得苦口婆心地道:“当今大明论到军事才能,杨博当数第一,其更受圣上器重!我在这个位置怕亦是坐不了几年,若是我退下之后,希望你今后遇到军务之事,还是要多听取兵部的意见!”
退下?老子看你分明就是在效仿第二个严嵩!
袁炜心里亦是暗暗地吐槽,但表面还是恭敬地拱手道:“元辅大人的身体比我的还好,怕是我还得在你前面便要告老还乡呢!不过我定会谨遵元辅教诲,今后定会多听取各司的意见!”
身处于官场之中,他亦不得做出一些违心的选择,终究他还没有跟徐阶直接叫板的本钱。特别是在处理政务上,他还需要好好地向徐阶学习。
徐阶的嘴角微微上扬,心里亦是畅快了不少,便是派遣司值郎张四维前往兵部,着令兵部提交一份行赏的方案上来。
夜幕降临,整个京城被暮色所笼罩。
小时雍坊,杨府的大门前,两盏大红灯笼已经重重地悬挂起来,而这宅子显得颇为热闹,总是有人从这里进进出出。
身穿一品官服的杨博大刀阔斧地坐在正堂中,虽然脸型圆润,但有着北方汉子高大的身材,加上多年的军旅生涯令他身上有着几分军人气质。
不过跟着他面前的中年男子相比,却是要相差一大截,却见其身材高达一米九,身材显得很是结实,相貌有些丑陋,但两道眉毛极有精神,突然朝着杨博跪下来道:“末将多谢老帅的栽培,今后定会继续听从老帅差遣!”
“佟登,你现在出任辽东总兵,做事可不能再像跟随我那般鲁莽,凡事得多动一动脑子!”杨博握着茶盏轻泼着茶水,认真地告诫道。
“末将谨遵老帅教诲!”佟登直起腰杆望着杨博,又是进行拱手道。
“你现在辽东总兵了,别还是跟亲兵队长那时一般施礼,以后单膝即可,起来吧!“杨博轻呷了一口茶水,又是进行抬手道。
佟登原本是蓟辽边军的普通百户,但因为这出类拔萃的身形,却是被杨博直接看中,选为自己的亲兵队长,而后进行了培植。
辽东总兵杨宽在去年的战事中战死沙场,正是在杨博的运作之下,改由他昔日的亲兵队长佟登接任,算是制衡蓟辽总督刘焘的棋子。
“你永远是卑职的老帅,卑职永远的老帅的亲兵队长!”佟登的口齿不算伶俐,却是显得忠心耿耿地进行叩头道。
杨博的嘴角微微上扬,很是满意于佟登这个反应,便是捏着茶盏轻泼着茶水道:“你已经是正二品的武将,咱们私底下可随意,但公众场合你还是单膝跪地即可!”
“卑职遵命!”佟登能够爬到蓟辽总兵的位置,却不是全然不懂半点变通,当即便是回应道。
杨博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又是抬手道:“佟登,起来吧!”
佟登这才从地上起来,终究是贫穷的军户出身,看着杨博这价值不凡的家具,却是微微犯难,扭头朝着杨博望了一眼。
杨博轻呷了一口茶,以为佟登拘谨,便是用着拿茶盖的手向前一挥道:“你当成自己家即可,坐吧!”
“是!”佟登应了一声,便是到旁边的空椅坐了下去。
杨博心知刘焘不可能像杨选那般听话,便是对着佟登叮嘱了一番,只是突然发现佟登的额头竟然渗着汗珠子,正以为他是生病的时候,结果发现他的屁股离椅把竟然有几寸远,不由得哑然失笑地询问道:“佟登,你为何不坐?”
“我……我怕坐坏了!”佟登显得老实地回答道。
他的身子骨架子非比寻常人,故而体重亦是远重于常人,看着这椅子价值不菲,却是不敢实坐,担心自己将这名贵的椅子给坐坏了。
“你倒是有点眼光,这便是琼州黄花梨,但这只是能传千年的物件,你坐不坏的!”杨博抬眼望着佟登,显得有些得意地道。
佟登一听竟然是琼州黄花梨,却是猛地站了起来,担心自己这个举动会触怒到杨博,急忙进行解释道:“这是老帅传千年的物件,卑职万万不敢坐!”
杨博显得是啼笑皆非,不过他最欣赏便是佟登的憨厚和忠诚,便是豪迈地道:“只要你能尽心帮老夫办差,此等物件便赠予你一套,便给你佟家一套传承千年的物件!”
佟登的眼睛微亮,当即认真地拱手道:“那卑职先行谢过老帅了!”
“我交代的事情可记清楚了吗?”杨博轻呷了一口茶,便是认真地询问道。
佟登显得一本正经地指着自己有脑袋道:“老帅的话,卑职已经一字不落地记到这里了!”
“很好,你回去吧!”杨博满意地点了点头,淡淡地吩咐道。
佟登恭敬地施予一礼,便是转身大步离开。
只是走到阴暗院子的时候,却是跟着一个匆匆的人影撞得正着,却是听到哎呀地一声。佟登将人扶起来一看,竟然是杨博的幕僚靳先生,急忙向这位靳先生道歉。
靳先生被这个巨汉吓得面如土色,待看清佟登真容的时候,这才用力地拍了拍胸口定神,然后又是匆匆地向着正堂走去。
靳先生五十多岁,是出身于山西蒲州的幕僚,颇得杨博的信任和器重,见到堂中的杨博当即便是道:“事情不好了!”
“怎么了?”杨博看着匆匆归来的幕僚,显得疑惑地询问道。
靳先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一本正经地询问道:“东翁,广东和福建的战事,你打算进行如何处置?”
“自然是重赏!”杨博显得很是自然地回应道。
靳先生似乎早猜到会是这个答案,当即便是摇头道:“不妥!”
第1603章 杨博的决定
杨博对这位从老家带过来的幕僚极为看重,更知道这位幕僚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便是端着茶盏认真地询问道:“靳先生,此话怎讲?”
捷报的消息并不是什么秘闻,早已经在京城传了开来,并迅速成为时下最热门的话题。
“此乃天大的喜讯,当浮一大白!”
“来,来,今晚咱们要不醉不归!”
“斩杀倭人几千人头,淹死者不计其数,东南倭患恶瘤除矣!”
……
时逢顺天府试之前,京城的士子平日便喜欢三五成群,今日有着如此正当的名头,却是令到京城各间酒楼或青楼人满为患,纷纷为着这两场大捷进行庆贺。
只是几杯酒下肚,大家却是免不得开始评论起战功来了。
“东南倭患能够根除,一则归功于福建巡抚谭纶,二则归功于两广总督吴桂芳!”
“呵呵……谭伦去年收复兴化城便已经挂官回乡继续守孝了,现在的福建巡抚是徐党的汪道昆!”
“汪道昆和吴桂芳有功不假,但都是亲近才到地方任职,若是论到剿倭的功劳,当属昔日的浙直总督胡宗宪!”
……
士子认真地审视着倭寇的形势,却是发现倭患的问题得到有效解决却是始之于胡宗宪,现在立于大功的福建总兵戚继光和广东总兵俞大猷皆是出自于胡宗宪昔日的麾下。
“如果当年不是朝廷将胡宗宪擒拿至京,福建兴化城被围之时,浙江定然会出兵相助,而不是任由那帮倭寇设计攻陷兴化府城!”有个士子话题进行了延伸,显得愤恨地翻出旧账道。
桌面突然砰地一声,一名士子用拳头砸在桌面上道:“依我之见,朝廷因当起复胡宗宪这位军事大才,由他来主持北边的边防!”
在这个平静二月底的夜晚,随着两份捷报从广东和福建过来,京城已然涌起了一股暗涛,有人竟然借机提出要启用胡宗宪。
南京给事中陆凤仪以贪污军饷、滥征赋税等十大罪名上疏弹劾胡宗宪,嘉靖下令将胡宗宪押解进京,只是勒令胡宗宪回籍闲住。
闲住,这便是证明胡宗宪无罪,且没有被夺官免职。去年底的蒙古兵临北京城,这仿佛还在昨日,很多士子已然是想起了胡宗宪。
却不知是拥护昔日的“七省总督”胡宗宪,还是仅仅对当朝北边军事的不作为感到愤慨,起复胡宗宪的声音越发的强烈。
靳先生今晚便是在青楼的大堂中喝酒,初时还没有将这帮士子当一回事,但慢慢地觉察到风向有些失控,这才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靳先生将青楼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旋即脸色凝重地说道:“东翁,一旦朝廷对广东和福建实行重赏,必定会被有心之人利用。特别去年鞑子杀到北京城下一事,恐被有心之人给翻出来,从而为胡宗宪的复出造势!”
在大明为官,不仅是首辅的位置被人惦记,这兵部尚书同样被各方势力虎视眈眈。除了挂着兵部尚书衔的宣大总督江东外,现在闲居在家的胡宗宪才是杨博的最大威胁者。
杨博虽然深得皇上依重,特别是他出任边关总督期间,总是能够阻挡住蒙古骑兵南下,但他似乎又拿不出过于耀眼的军功,甚至去年蒙古骑兵再次出现在京城附近。
反观闲住在家的胡宗宪,昔日诛杀最大的海盗头目王直和徐海,一举扭转了大明被动挨打的局面,迫使倭寇只能逃离富庶的南直隶和浙江,更是一度派遣戚继光到福建轻松地诛杀倭寇,可谓是东南倭寇平定的最大功臣。
虽然胡宗宪重新被朝廷任用,断然不可能将他杨博直接取而代之,但凭着胡宗宪的军事才能和声望,他杨博恐怕在这兵部尚书的位置呆不得太久了。
杨博从来没有小窥过胡宗宪,若不是严嵩突然倒台,被召回京城的兵部尚书便不会是他杨博,而是那位战功赫赫的胡汝贞。
杨博喝了一大口已经凉掉的茶水,当即眯起眼睛坚定地道:“此番言论当真可恶至极,究竟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想要起复胡宗宪?”
“依老夫之见,怕不是董份或吴山在背后搞小动作,而是这帮士子突然兴起所提出的一个意愿,而胡宗宪确实深得人心!”斩先生显得无奈地说出了一个事实,旋即话锋一转地道:“为今之计,除了平息京城的舆论,则是要压下福建和广东的战功,不能让董份和吴山那些人有可乘之机!”
“此次不赏,内阁怕是不会同意!”杨博心里已经决定将这两份战功给压下来,显得担忧地说道。
靳先生在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脸上却是乐观地说道:“现在的内阁,其实就是徐阶一个人的内阁,只要徐阶点头同意即可!”
杨博将茶盏轻轻地放下,眉头紧紧地蹙起,心里却是不想再度求助于徐阶,这让人会误以为他杨博已经成为了徐阶的小弟。
靳先生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便是进行劝道:“东翁,虽然咱们在盐事上跟徐阶那边少了一些往来,但这个情份却是不能断!去年蓟辽出事,则是多亏徐阶帮着照拂,不然东翁怕是有麻烦缠身!现在的麻烦并不比去年小,东翁再拜托徐阁老,只会加深两家的情分!”
“这两份战功并不小,如果想要压下来,亦得要有一个理由吧?”杨博已然是被说服了,脸上却是露出难色地说道。
当下大明是文强武弱,想要将武将的战功压下,并不是一件复杂的事。
远的不说,昔日俞大猷在广东廉州府重创来犯的安南范子仪,斩首一千二百级,但这份战功却是被严嵩轻轻地压下,只象征性地赏了俞大猷五十两银子。
只是杨博终究不是严嵩,纵使是想要压下来,除了得到徐阶的支持,而且还要拿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靳先生出身于盐商之事,眼睛总是透露着精光,这时显得智珠在握地道:“东翁,老夫已经替您想好了,既能让你能向朝廷交待,又能平息这场舆论!”
杨博闻言,眼睛当即微微一亮。
第1604章 京城舆论
京城便是如此,底下总是暗流涌动。
在普通人的眼里,这只是两份可喜可贺的捷报,但在官场却是牵扯甚多。哪怕本该论功行赏之事,但在政治的各方博弈中,往往会产生另一种结果。
不论是昔日取得大捷反被斩头的浙直总督张经,还是因守土不力而被推上断头台的蓟辽总督杨选,他们的生死其实跟战事的结果并没有必然的关系,更多还是政治斗争的结果。
现在戚继光和俞大猷取得如此大捷,按理应该是要论功行赏,但事情已经牵扯到了胡宗宪的起复一事上,杨博恐怕是要效仿严嵩的做法了。
事情果然不出靳先生所料,“起复胡宗宪”的声音如同星火燎原般,迅速在士子群体中壮大,形成了一股颇有影响力的请愿浪潮。
在第三天的清晨,一大帮士子在东江米巷和西长安街纷纷拦住前往衙门点卯的官轿子,纷纷递上了“起复胡宗宪”的请愿书。
现在东南倭寇已经平定,这帮士子并没有提出要胡宗宪官复浙直总督的诉求,而是以鞑子屡次入关抢掠为由,请求朝廷起复胡宗宪出任北边总督。
北边最重要的三位总督分明是:宣大总督、蓟辽总督和三边总督。不过蓟辽总督刘焘和宣大总督江东都是有名的帅才,唯有这三边总督郭乾靠的是资历和杨博的提携。
他们似乎深谙“欺软怕硬”的道理,已经是瞄上了实力最弱的郭乾,故而提出具体的方案:起复胡宗宪出任三边总督。
对此,很多官员隐隐猜到事情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这个事件中存在着政治博弈,却是令到很多人只能是装聋作哑。
胡宗宪有同乡、同年和旧部在京城,这些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次绝佳的时分,纷纷在背后进行鼓动,试图让胡宗宪成功起复。
不过事情闹到这一步,已然是有着更厉害的人物在主导着这一切。
“果然是董份这个老匹夫!”杨博在暗地里进行了调查,很快便得知吏部左侍郎董份在背后煽风点火,显得愤恨地咬牙切齿地道。
虽然严党早已经是树倒猢狲散,更是被徐阶清洗了两遍,但工部尚书雷礼和吏部左侍郎董份至今都有着很深的严党烙印。
特别吏部左侍郎董份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这些年收拢了不少的严党的残余分子,完全有理由在这个时候拉胡宗宪一把,为将来争得首辅的宝座寻求助力。
杨博主动到吏部衙门找上董份,直接开门见山地道:“董侍郎,我希望你不要推动起复胡宗宪,算我杨某人欠你一份人情!”
虽然知道董份在背后煽风点火,但他却不打算跟董份直接撕破脸。毕竟这位吏部左侍郎借职位之便收扰了一批官员,且深得皇上的器重,去年差一点就成为了吏部尚书,是未来首辅宝座的有力竞争者。
董份没想到杨博这么快找上门来,微微意外地望了杨博一眼,经过一番权衡得失后,当即便是直接答应下来道:“好”。
杨博搞定了董份之后,直接前往隔壁的正堂签押房拜访了吏部尚书吴山。
吴山正在忙碌着手头的事务,头亦不抬地回应道:“吴汝贞贪墨之事已然查实,虽然皇上免其罪责,但其不符合老夫的用人标准。”
杨博对这位高风亮节的吏部尚书施予一礼,便是马不停蹄地找上工部尚书雷礼,雷礼则是干脆地道:“老夫不会再参与这些争斗中去,请回吧!”
在连番搞定这些大佬之后,杨博又前往礼部衙门找上李春芳,李春芳自然不可能会帮吴宗宪,而杨博却是抱着其他目的而来。
不论是哪个时代,舆论战都显得极为重要。
哪怕朱棣明明是要造反,却是扯上了“靖难”的口号,进入南京城更是假惺惺地先跑去太庙,从而令到自己的造反行为变得合法化。
又是一日,在在士子“复起胡宗宪出任三边总督”的声音稍微减弱之时,风向却是突然骤然转变,起因是最新一期的《谈古论今》发行了。
在这一期的《谈古论今》上,时政版块毅然是:《东南倭事不足夸,功臣名将实乃一帮平庸之徒》。
这一篇时政文章之中,却是列举了东南剿倭的种种开支,竟然高达了三百万两,作者在文中发出感慨道:“东南能除去倭患,非督帅之功,亦非军士用命,乃大明亿万百姓税粮之功也!”
不仅是在剿倭的花费上,文章还指出了东南各地兵员的调配,却是给出了动用六十七万军士的数据,作者又是进行嘲讽地道:“动员几十万军士除去数万倭人,二十倍于倭人,何功之有?”
《谈古论今》已经成为当下京城最有影响力的读物,随着这个文章横空出世,加上所列举的触目惊心的数据,当即令到风向彻底转变了。
“三百万两军费,这哪是打仗,分明是吃银子!”
“呵呵……东南动用了几十万大军,结果才杀了这么点倭人!”
“戚继光之流不过如是,不惩罚已经算好了,朝廷为何还要赏赐他们?”
……
士子在知道这些数据后,显得太为失望。很多人以为胡宗宪没有什么功绩,甚至俞大猷和戚继光等人都算不上名将,毕竟他们是动用几十万军士才清剿数万倭寇。
起复胡宗宪的事情很快就不再是京城舆论的焦点,大家纷纷将注意力转到了此次东南剿倭的投入上来了,进而讨论起剿倭的成功并不足称颂。
人都是如此,总是好了伤痕忘了痛。
且不说这些数据有故意混淆视听的嫌疑,他们似乎早已经忘记了,昔日十几名倭寇便杀至南京城下,而很多城池面对倭寇只敢是据城而守,甚至是花费重金请人离去。
正是如此,如此的重大的战功,却是给这一张张嘴轻松地抹掉。
兵部给内阁的意见很快出炉:戚继光和俞大猷不宜进行封赏,保留原职继续听命。
第1605章 北京后海
面对着兵部做出的这个赏罚决定,朝堂却是没有多少质疑的声音。
一来,大明文强武弱并不是一句空话,文官刁难武将早已经是一项光荣传统;二来,京城的舆论已经转向,平倭的功绩被降至冰点;三来,戚继光和俞大猷的靠山胡宗宪倒台,京城没有官员会为这二位武将而跟堂堂的兵部尚书杨博叫板。
由于事情跟“胡宗宪的起复”联系到一起,两项赫赫的战功便被朝廷冷处理,隐隐透过着一种“鸟尽弓藏”的味道。
在这种透露着淡淡忧伤的气氛之中,时间悄然来到了三月,一个鲜花绽放的好时节。
同年小聚,早已经成为嘉靖戊午科的一个固定主题。
林晧然出任礼部左侍郎之后,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上门拜访的官员可谓是络绎不绝,致使他最近的聚会总会被打断。
在几番权衡后,他决定直接避开这些官员,将聚会的地点改到一个清静之所。
北京城是划地而建,城内一共有六座湖,受到元代对湖称呼海子的影响,京城百姓亦称六海子。其中中海、南海和北海均在西苑内,这三座湖都被嘉靖占了去。
前海、后海和西海统称什刹海,则是被京城的勋贵和皇亲所占。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土木堡之变令到勋贵陨落,这些依湖而建的宅子亦是有一部分落到了京城富绅或大明商贾手中。
林晧然乘坐马车悄然来到了位于城北的后海,车帘很自然地被湖中吹来的春风所撩起。
正处三月时节,湖边已经是柳丝萦绕、春波明艳,一群叽叽喳喳的燕子正频繁地出没在这湖边的屋檐或阁楼之中,湖周边处处充斥着古色古香。
这时代并没有市政规矩,特别这城北已经是老城区,致使这一带的道路和房舍宛如迷宫般。
马车穿街过巷,最后驶进一条比较狭窄的胡同,在最里面一座宅子前停下来。
宅子的门前挂着“食为天”的牌匾。若非是亲眼所见,怕是任谁都想不到,在这个如此难寻的地方,在这寸金寸土的地方,竟然会有一间酒楼。
当然,存在既是合理。这座酒楼自然不是面向普通的百姓,甚至一般人都进不来这里,必然是特定的贵官富人或富商才能到此。
随着林福敲响了这扇红漆大门,里面才有几个伙记装束的人将门打开,却不仅是迎着人,连同马车一并迎了进去。
食为天门前的台阶早已经被拆除,令到马车可以自由出入这里,这样既方便了顾客,又可以最大限度地保障了顾客身份的秘密性。
随着马车进入,这里的门却是重新关了起来,哪怕找上这里的人怕亦是不轻易进入这里。
林晧然从马车下来的时候,已然身处在一座庭院门前,院门前摆放着正合时节的各色菊花,令到这里平添了几分春意的喜庆的气息。
“林大人,小的已经安排妥当,您的同年好友都在里面了!”一身员外装束的李云豹出现,显得恭恭敬敬地迎上来道。
这个食为天虽然是酒楼,但性质跟着后世的会所极为相似,主要服务的人群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同时广东商帮的聚会则是定在这里举行。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便是走进了这座庭院。在穿过前面的屋舍,直接来到一座九曲桥前,抬头便看到了一座依湖而建的阁楼,上面毅然是杨富田等人的身影。
这湖实为人工湖,引的是后海的水。湖中种了很多荷花,不过荷花正是含苞待放,最好的时节恐怕还要等上一个月。
杨富田一帮人先一步到这里,对这里的环境似乎已经过了新鲜期,正在这里已然开始饮酒聊天,看到林晧然便是招呼他在首桌坐了下来。
林晧然还没有坐下,便是主动抱拳地解释道:“原本准备早点出门的,但就在出门的那会,被咱们的老师叫了过去!”
肖季年听到是老师找林晧然,却是当即好奇地询问道:“老师找你过去所为何事?”杨富田等人亦是好奇地望向林晧然,对自家老师都存在着深厚的兴趣。
林晧然在首座坐了下来,亦是没有隐瞒地道:“老师的寿辰不是快到了吗?他让我支会你们几个,你们人可以到,但礼不得太过贵重!”
这……
杨富田等人则是面面相觑,却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们自然是记得老师的寿辰,但这“不要太贵重”的尺度不好拿捏,更不确实老师这是不是另有暗示。
林晧然一眼便看穿他们的心思,便是直接进行表态道:“咱们还是按他老人家的意思来吧!我在这里做个表态,那天会给他送一个端砚,你们就别跟我争风头便是!”
杨富田等人听着林晧然说出这番话,却是不由得苦笑起来,这堂堂的女婿兼首席大弟子竟然只送一个端砚。不过他们心里亦是安定下来,对送礼一事已然是心中有底了。
随着林晧然的到来,丰盛的酒菜则是被送了上来,倒是没有什么鲍参翅肚,但各种肉食都不缺,其中便有广东风味的叉烧。
他们这帮人每月初一同科小聚,除了彼此叙叙旧外,亦是会谈及各自衙门所发生的一些事情。
在吏部的周幼清谈及一些重要地方官员的变动,在工部的孙振刚则是谈及了工部最近要修建苌弘殿工程的事情,杨富田则是接话道:“跟你们说一个事,因为这个苌弘殿,咱们京城官员下个月的俸禄怕是又得拖延了!”
“因为多修这一座苌弘殿,不至于如此吧?”肖季年显得吃惊地道。
杨富田当即冷冷一笑,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便是进行回应道:“经年修祭坛和宫殿,能用的材料早已经耗光!这些檀木红木、大理石和花岗岩都要从各省征调,农夫和工匠又得要伙食和工钱!哪怕是省着花,预算亦是要三十万两!”
“师兄去年整顿淮盐,今年不是多征收了一百四十万两的盐税吗?”肖季年对这个数目并没有过于吃惊,而是充满困惑地道。
龙池中等人看到杨富田的脸上透露着讥讽之意,心里当即是暗暗一沉。
第1606章 三座大山
“一百四十万两盐税银刚到户部,杨博直接要了一百万的欠饷,陕西为了支付韩王室的拖欠禄米,去年已经将陕西布政司的银库搬空,徐阁老则给陕西拨了二十万两,而裕王府和京城的勋贵历年都有拖欠禄米,徐阁老亦是给他们全都拨了款!”杨富田对户部的账务极为了解,当即便是说出来道。
事情便是如此,盐税看似增加了不少,但朝廷财政如同饥渴的沙漠般,哪怕是一百四十万两同样是杯水车薪,总是能够轻松地用得一干二净。
肖季年听着这一项项的开支,却是不由得阴阳怪气地道:“人家严阁老是奸臣,亦是懂得克扣一下裕王的禄米,他徐阶倒是会做好人,这么快就想着要巴结裕王了!”
他们这些人之所以喜欢聚到一起,除了能够在这里畅所欲言,还有便是可以一起抨击人或事,哪怕是当朝首辅都不会例外。
随着徐阶的种种不作为,大家对这位首辅亦是不再袒护,有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龙池中显得比较稳重,却是蹙着眉头道:“既然现在财政这么吃紧,严讷怎么就不劝阻皇上,让皇上暂缓建筑苌弘殿呢?”
“你亦不用脑子想一想!就凭那一张麻子脸,若不是当今圣上给他如此大的恩宠,他能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肖季年像是吃了火药般,当即没好气地道。
张伟等人却是不由得苦笑,现在官场不仅讲究资历和后台,更讲究个人的面相。像严讷这张麻子脸,在其他时期早被淘汰进翰林院,甚至京城都没有他落脚之所,却是不可能爬到户部尚书的位置上。
林晧然则是发表看法地道:“肖兄,严尚书的脸上有麻子不假,但他亦是一位能力出众的户部尚书,咱们不可因为长相而轻蔑于人。此事你亦应该知道怨不得他,这修坛建殿历来都是当今皇上的愿意,谁都阻止不了,当年严阁老劝皇上放弃重修万寿宫结果又如何?”
张伟等人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现在的阁臣是皇上通过中旨召入内阁,而罢免他们同样是一道旨意便能解决,却是牢牢都掌握着朝廷大佬的前程。
“只是看着他如此纵容于皇上,但我心中始终不愤!”肖季年却是老实地叹息地道。
林晧然苦笑地望着他,显得苦口婆心地道:“如果真要追究,那你是不是还得怪责我妹妹?正是她向皇上献了苌弘青铜宝剑,这才致使皇上会萌生修苌弘殿的想法?”
“虎妞得到宝物向皇上进献,这是天经地义之事,此事怎么可以怪责于她呢?”肖季年当即便是摇头,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张伟这时亦是开口道:“师兄说得对,此事怪不得任何人!咱们的皇上便是如此,历年不修坛便是修殿,哪怕师兄千方百计为大明财政创收,这财政恐怕还得紧巴巴下去了!”
大家心里都如同明镜一般,以前他们还能怪责严嵩,但现在严嵩都已经去职一年多了,事情已经是怪不到严嵩的头上。
越来越多的人都已经知道大明财政吃紧的根源在于那位醉心于修玄的皇上,那一位为了长生而不惜倾尽国帑的大明皇帝,他们的皇上才是大明的祸根。
“来,咱们为着能够这个月又能相聚,先干一杯!”杨富田看着气氛有些压抑,当即高举着手中的酒杯大声地道。
酒,是加剧友谊的催化剂。
他们这帮人在这里是边吃边聊,主要还是聊着时下的政事,自然是绕不过杨博提议压下戚继光和俞大猷战功一事。
周幼清喝了一口大酒,脸上有些红润地对着在桌的众同年道:“你们怕是不知,杨博跟几位大佬都一一打过了招呼!”
“如此看来,内阁亦是不会将兵部的意见打回去了!”肖季年轻轻地摇了摇头,显得颇为失望地道。
“只是可惜戚继光和俞大猷两位抗倭干将,浴血奋战才立下大功,结果朝廷却不当赏!”龙池中苦笑地摇了摇头道。
周幼清将酒杯放下来,显得有几分醉意地道:“戚继光和俞大猷如此为朝廷卖命,只因为他们是胡宗宪的旧部便没有相应的奖赏,此事当真是令大明将士心寒啊!如果有功将士不当赏,那么谁还会卖命,北边的鞑虏谁肯诛之?”
众人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肖季年则是感慨地道:“其实戚继光幸好得到了谭伦的举荐,去年升任福建总兵和得了世袭千户,不然怕是跟浙直总兵叶镗般被免职归乡了!”
张伟等人亦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大明因为政治斗争,差点便损失了戚继光这名悍将。
宁江现在是兵部的职方员外郎,这刚刚从大同那边归来,整个人皮肤被黑了不少,虽然没有当初的小白脸,但给人多了一丝军人的气息。
他今天的话不多,只是听到肖季年的话后,却是插话进来道:“说到世袭千户,我觉得当下大明军制最该要变革的便是世袭军官制!就是因为这些军职世袭,天下多少指挥使等要职被这些无能之徒占了去,一帮有将才的军户却得被一个草包给压着!”
“你要是敢动世袭军官这项制度,你这就兵部职方员外郎就做到头了!”杨富田历来都喜欢跟宁江唱反调,当即便是鄙夷地道。
“你以为我一个小小的职方员外郎有这种权力?”宁江则是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痴般的眼神,显得有自知之明地道。
林晧然发现魏时亮等人却是纷纷望向自己,便是不由得苦笑地道:“宗室、文勋恩荫、武爵世封,这些制度都牵扯到各方的利益,哪怕是当朝首辅徐阶,亦不敢轻易触碰这些人的利益!”
其实不仅是朱家宗室世袭、文爵和武爵和军官的世袭,像他们文官的恩荫都算是世袭的一种,这些东西都是轻易碰不得。
大明之所以被外族灭国,根源并不在于外部,而是内部早已经烂到根了。只是想要彻底改变这些东西,不说徐阶这种和光同尘的官员绝对不会去触碰,其实徐阶亦没有这个实力去触碰。
众人则是默默地点头,深知他们想要改变这个积弊重重的大明王朝,却还有一段很长很长的路子要走,而他们的阻力宛如一座座大山。
待到酒水喝得差不多,特别周幼清已经醉倒在桌面上,大家便是陆续散去。
林晧然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宁江,却是对着旁边的杨富田笑了笑,二人坐在位置上没有动,看着宁江和魏时亮热情地将其他同科送走。
第1607章 林晧然的目标
杨富田让人将酒席撤掉,重新送了一壶铁观音上来。
林晧然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品着,面对着走回来重新落座的宁江和魏时亮,便是直接询问道:“你们二人想要打什么主意呢?”
杨富田并没有吭声,好奇地用眼睛打量这二个人,宁江是兵部职方员外郎,魏时亮是兵科给事中,心里隐隐猜到一些东西。
江宁和魏时亮互换了一下眼色,二人显得有备而来,魏时亮则是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疏递过来道:“师兄,我想上疏弹劾杨博,这份是我昨夜写好的奏疏!”
此言一出,令到气氛当即一凝。
六科言官虽然可以弹劾包括徐阶在内的任何朝堂大佬,只是这些朝堂大佬都是根基深厚的官员,哪怕不能像昔日严嵩那般轻描淡写地将人弄死,但亦是能够轻松地毁掉这个人的前程。
杨博是嘉靖八年的老进士,又身居兵部尚书一职,更是得到嘉靖的充分信任,却不是魏时亮一个小小的兵科给事中所能得罪的大人物。
林晧然却是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宁江,这才伸手接过魏时亮递过来的奏疏,却是没有急于进行劝阻,而是耐着性子将奏疏打开阅览。
杨富田则是微微地蹙起眉头,对着魏时亮劝阻道:“魏兄,不说杨博现在是兵部尚书,他的背后还有山西商帮的支持,你这样做绝对是以卵击石!”
“朝廷就是因为都是你这种明哲保身的官员,这才让杨博如此的胡作非为!”宁江当即冷哼一声,跟着杨富田针锋相对道。
二人已然是八字不合,却是怒目瞪着彼此,空气中似乎散着电火花。
魏时亮则是轻叹一声,目光落向林晧然并解释道:“我知道此举不明智,但杨博此等做法实乃坏了大明军纲,我这个兵科给事中不能视若无睹!”
林晧然已经看过奏疏上面的内容,却是抬头望向魏时亮肯定地道:“你这份奏疏送到内阁,只会是石沉大海,而你恐怕要得离开京城了!”
虽然科道言官成功地扳倒了内阁首辅严嵩、兵部尚书胡宗宪等人,但那是顺势而为的结果,宛如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更多的“稻草”则是被打击报复或扫出京城。
“我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我想要为此事鸣不平,想要我大明的将士将来能继续为我大明浴血奋战!”魏时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林晧然,显得吐露心扉地道。
杨富田顾不得跟宁江较劲,原打算想要拦阻魏时亮做蠢事,但此时纵使胸中万千话,亦是转为了一声叹息。
林晧然将那份奏疏放在桌面上,却是再度进行询问道:“你现在是兵科给事中,前途远大,当真要这般自毁前程吗?”
“我魏时亮入仕,既不为财,亦不为权势!虽然我不能如师兄般为百姓做下这么多实事,但我亦愿意牺牲我一个魏时亮,为有功之士鸣不平,让大明对将士能够赏罚分明!”魏时亮的眼睛坚定地望着林晧然,显得义无反顾地回应道。
话音刚落,宁江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疏递给林晧然道:“师兄,这是我的奏疏,我亦是跟随魏兄一起弹劾杨博那个老匹夫!”
“你是兵部职方员外郎,若是你上这道奏疏弹劾你的顶头上司,那这辈子你休想要出头了!”杨富田的眼睛一瞪,当即便是指责道。
如果说魏时亮是以卵击石,那么宁江却是自寻死路,他这是挑战官场的潜规则,实质是官场最忌讳的“以下犯上”。
宁江的眼睛一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般道:“我意已决!”
“你们二个当真胡闹啊!”杨富田心中大气,便是连同魏时亮一起指责道。
宁江一直习惯于跟杨富田打嘴炮,便是当即进行挖苦道:“如果事事尽是只晓得忍让,那我等跟徐华亭还有什么区别?”
却不得不说,堂堂的大明首辅在这一个戊午科的小圈子里,已然成为了一个反面人物般的存在,现在更是无端端地躺枪。
林晧然深吸了一口气,便是对着他们二个人说道:“既然你们不怕被贬出京城的话,那么做便做吧!不过你们这般做只会白白牺牲,且做不成事情,此事还是由我运作吧!”
宁江和魏时亮交换了一下眼色,当即恭恭敬敬地对着林晧然施予一礼道:“一切听从师兄的吩咐!”
杨富田看着林晧然选择出手,却是不再继续吭声。如果魏时亮和江宁是以卵击石的话,那么林晧然却是以石击石,令到事情可能有另一番结果。
林晧然则是让人送来了纸笔,旋即便是在这里筹划着这一件事,决定跟杨博唱一唱反调。
宁江和魏时亮纷纷献策,包括杨富田亦是认真参与进来,不过他们的眼睛很快变了,显得既欢喜又震惊地望向了林晧然。
虽然他们早已经林晧然有着林算子之称,曾经连吏部尚书郭朴都着了他的道,但真正跟着林晧然谋划着事情的时候,才发现林算子是名副其实。
林晧然要么不做事,一旦选择做了,亦会力求做出滴水不漏。针对着杨博的种种可能反应,制定了不同的方案,那一大张白纸很快被写得密密麻麻。
林晧然之所以对杨博出手,却不全然是为了戚继光和俞大猷两名武将鸣不平,其实是有着更深层次的考虑,甚至关系到他个人的前途。
现在他已经是礼部左侍郎,却是没有可能像袁炜那般直接入阁,最好的去向是吏部左侍郎,但考虑到吴山占着吏部尚书的位置,却等于是将他吏部左侍郎和吏部尚书两条路都堵住了。
如今,只剩下五个尚书和一个左都御史的位置,而礼部尚书李春芳、户部尚书严讷都是不可能撼动的大人物,只是刑部尚书、工部尚书和左副都御史的权柄都不大,甚至还不如礼部左侍郎更接近内阁,唯有这个兵部尚书的位置还有些吸引力。
为何在描写青词方能得宠的大明朝廷里,不会写青词的杨博同样受到嘉靖的器重,正是因为兵权对于任何一位皇上都极为重要。
如果他这一次能够扳倒杨博,虽然会有宣大总督兵部尚书江东这个强劲对手,但江东身上有着严党的烙印,却是未必不能夺得这个兵部尚书的宝座。
至于会不会因此为跟杨博结怨,这权力之争怎么可能不结怨?何况,他当初在扬州将晋商范千山杨大石等人踢出纲盐商之列,便已经跟杨博结了怨。
正是这一番权衡,他决定露出属于他礼部左侍郎的獠牙,给杨博狠狠一击,甚至是借着这一个机会将杨博拉下兵部尚书的宝座。
第1608章 京报
三月第一个休沐日结束,次日清晨官员纷纷回归到日常的事务之中,这一座沉寂的北京城毅然又要回到忙碌之中。
小时雍坊,杨府,这座外敛内秀的宅子在鸡啼声中醒来,几处纷纷点起了灯火,一帮家丁和丫环显得训练有素地忙碌起来,。
“孩儿给爹爹请安!”身穿八品官服的杨俊民将自己梳理得一丝不苟,看到杨博来到前院,便是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杨俊民是嘉靖四十一年的二甲进士,自然不可能直接被授予权柄颇高的六品主事,而是按惯例被授予见习主事,见习期从一年到三年不等,通常都是三年考核去留。
却不要小窥这个六部主事的位置,从而不将吏部的考核当一回事。
虽然六部主事是京城最低的进士官,但一个司通常就四、五位官员,其手上的权柄极大,更是有很大的希望成为六部堂官。
“嗯!”
杨博心里对儿子亦是引以为豪,便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然儿子没能进入翰林院有些可惜,但凭着他所积累的政治资源,定能将儿子顺利地扶到六部尚书的位置上,从而确保他杨家至少风光两代。
却不像严嵩和徐阶等人固然风光一时,但却是“后继无人”,最终只会是人走茶凉。
杨俊民从小读的是圣贤书,且还借此考得了进士功名,这“孝”早已经是深入骨髓,显得毕恭毕敬地恭请着父亲上轿。
由于兵部和户部相隔不远,他们父子二个人总是一同出门前来衙门,只是跟着杨博风光的八抬大轿相比,杨俊民的二抬轿子却小得可怜。
杨博正准备上轿子,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对着规规矩矩站在旁边的杨俊民道:“这些日子行事要小心一些,宁可不作为,亦不要出大纰漏!等到这个月吏部的考核结束,为父便帮你谋下一个户部主事的位置!”
跟着徐阶将自己亲弟弟丢在南京养老不同,杨博是不避讳照顾自己儿子,甚至他已经计划再过一年便为儿子谋下户部员外郎的位置。
“一切听从父亲安排!”杨俊民忍着心中的激动,当即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身处于官场,如何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若非父亲先前便有所提及,他现在便是手蹈足舞起来,更是要张罗一场升官宴。
杨博对扶持儿子视为理所当然之事般,仿佛就是顺口提上一句,便是迈着步子进入了轿中。
“起轿!”
管家看到杨博在轿中坐好,便是规规矩矩地站在轿子身边唱了一声,八名轿夫当即抬起轿子,从那个敞开的大门离开。
杨俊民身手敏捷地钻进小轿子,跟着以往一般,乘着轿子紧紧地跟随在父亲的后面。在他的心里,父亲是一座高山,纵使在这个朝堂亦是没有一个能跟父亲叫板的人。
初春时分,天空还是蒙蒙亮,视线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
五城兵马司和城南巡捕厅的人已经上街,正在这里维持着秩序,而老人总会卖弄“学识”,介绍着往来轿中所坐的人物。
自从严氏父子去职后,最气派的轿子既非两位当朝宰辅,亦非权柄最重的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而是当朝的兵部尚书杨博。
杨博靠的是军事才能得到皇上的赏识,背后又有着晋商的财力支持,令到他既养得起八个轿夫,又能合仪制地使用八抬大轿。
“卖报咯!新鲜出炉的《顺天日报》,仅需三文钱一份!”
却不知何时起,在每个清晨时分,大街小巷总会传起一个个稚嫩的童声,他们用布袋扛着墨香四溢的报纸,在向街上的行人兜售报纸。
这些报童都是贫穷孩童出身,他们白天会卖报,傍晚则是回到顺天日报社创办的私塾读书,晚上亦是在那里过夜,致使他们是赚钱养家和学习二不误。
当然,这些东西很多人并不知晓,只晓得《顺天日报》都是孩童在售卖,这些孩童很多都是口齿伶俐,脸上时常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来一份!”
京城的官老爷不差这种小钱,特别这《顺天日报》不仅刊登着有趣的信息,而且还会刊登很多有用的信息,另外还有金庸先生的小说连载。
三月的清晨还是透露着几分凉意,令人身体有点哆嗦。
杨博自持有着丰富的军旅生涯,加上白天穿得太多会闷热,故而现在穿得有些单薄,致使他亦是默默地忍受着天气的考验。
他放在腿上的双手被冻得冰凉,令他不由得抓紧一些腿肉,正是闭目养神地坐在轿中,脑子却考虑着蓟辽总督的人选问题。
讲真的,杨选才是他所属意的蓟辽总督人选,虽然杨选没有太强的军事才能,但胜在听话。只是朵颜卫的战略失误,这个责任不可能推给他这位兵部尚书或皇上,故而杨选只能承受所有的后果。
刘焘在江浙协助胡宗宪早已经证明了他的军事才能,只是这个人却是跟袁炜和董份走得更近,却难免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他突然想到了现任的浙直总督赵炳然。如果能用赵炳然取代刘焘,这无疑是更符合自己的利益。但转念一想,浙直总督的位置同样不容有失,这位置一旦动了,没准就真送给胡宗宪得起的机会。
正是想着这些复杂的人事问题,却是突然感到外面有些喧闹,甚至远处还有一阵鼓嗓的声音。
“停轿!”
后面隐隐有人喊话,管家却是急忙对轿夫下令道:“停!”
杨博的眉头微微蹙起,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管家则是第一时间进行汇报道:“老爷,公子上来了,却不知所为何事!”
在说话间,杨颂民已经是气喘吁吁地来到轿前,对着轿中的杨博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爹,请……请看看这个!”
杨博不明所以地望了一眼儿子,便伸手接住递进来的纸张,毅然是油墨刚干不久的《顺天日报》,却见头版毅然写着:“北边鞑虏马蹄疾,一日看尽白面将!”
第1609章 北尊南卑?
唐代进士孟郊登科后有诗曰: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谈古论今》发表了一篇《东南倭事不足夸,功臣名将实乃一帮平庸之徒》,《顺天日报》现在推出了《北边鞑虏马蹄疾,一日看尽白面将》,隐隐透露着打擂台之意。
如果仅仅是题目切合也就罢了,文章内容直接对着“东南倭事不足夸”进行了有理有据的反驳,其中引用了朝廷投入边军的军费和军队数量。
“南倭北虏”是嘉靖朝所面临的最大军事问题,北边的蒙古危及京城,东南的倭寇则是危及大明最富庶之地,令到朝廷深为头疼。
只是到了现如今,东南的倭患已然得到了有效的根治,但北边的蒙古问题却仍然突出。
杨博在履历在北边,功绩亦是在北边,不管是出于阻止政敌胡宗宪起复,还是为了捍卫北边督抚和将士的颜面,他都有理由最大限度地淡化南边将士“剿灭南倭”的功绩。
面对胡宗宪的旧部戚继光和俞大猷新近的两项赫赫战功,他先是通过《谈古论今》主导京城的舆论,而后跟各方打了招呼,从各方面进行淡化这些剿倭的功绩。
这样既维持着一直以来“北尊南卑”的局面,同时维护个人的政治利益,可谓是一举两得之举。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事情却是给人毫不留情地戳破,《顺天日报》已然是要站出来公然为南方的将士鸣不平。
针对东南剿倭开支高达三百万两的问题,这篇文章却是给出了回应道:“东南抗倭所费银两甚巨,但倭寇尸首亦是不计其数,令东南不复兴化之祸,乃是百年大计也!东南倭事今已平息,既是百姓税粮之力,亦是将士用命之功,此功却不可不彰也!”
针对东南剿倭动用了几十万军队的问题,这篇文章亦是给出了回应道:“大明辽东镇总辖二十余万军士,去岁六千鞑子入关,劫掠三河、顺义等地八日方离开,东南二十倍于倭人全剿之,北军二十倍于鞑子,又当如何?”
如果说东南剿倭的功绩是靠银子取胜的话,那九边的将士却更加不堪。他们每年虚耗朝廷大量的军费,最终却是屡番被蒙古人欺负,甚至去年又被人打到了北京城下。
倒不是没有人不明白这些道理,但《谈古论今》的影响力太大,加上杨博及相关势力的引导和震慑,令到反对的声音显得很微小。
但如今,拥有着极大影响力的《顺天日报》发声,已然是将这个问题迅速地扩大化,京城的舆论必定会再起波澜。
“该死!”
杨博看完整篇报道,脸色已经气得铁青,用手将纸报攥成一团怒声道。
杨俊民每日都有看报的习惯,刚刚看到这篇文章便知晓此事非同小可,故而急匆匆追上来拦桥,这时显得关切地询问道:“爹,此事该如何是好?”
“你对此事怎么看?”杨博将攥成一团的报纸丢到地上,知道接下来要面对很大的舆论压力,却是考究般地对着儿子反问道。
“爹,孩儿以为此事怕是跟林晧然脱不得关系!”杨俊民知道这份报纸由林晧然在顺天府尹的任上所创,亦只有林晧然才会有如此的胆魄发表这篇文章,却是微微疑惑地询问道:“爹,你事先没和他打过招呼吗?”
杨博当即便想要说“那小子算什么东西”,只是想到对方已经是礼部左侍郎,却是不由得压下怒火地道:“我找过吴曰静!”
官场没有那么多的生死仇怨,如果能够在私底下解决,通常都是在私底下调和。像这些年,很多官员明面是告老还乡,实质是这些官员是被迫辞官保全己身。
为了淡化戚继光和俞大猷战功的事情能够顺利实施,杨博主动找上了各方有头有脸的人物,正是害怕这种突然有大人物跳出来闹事的情况。
却是没有想到,董份和吴山都没有闹,被他所忽视的林晧然却是这个时候跳了出来。只是他心里又不得不承认,这其实算是他的一个疏忽。
吴山是林晧然的岳父兼恩师不假,但林晧然亦是礼部左侍郎,更是南方派系的重要官员,事先确实得支会对方一声。
如果他事先找过林晧然,那么什么事都可以当面进行沟通并妥当,而不是现在招惹了林晧然,更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杨俊民听到老爹真的漏过了林晧然,显得无奈地说道:“林晧然此人锋芒毕露,现在他插手这个事情,怕是有些棘手了。爹爹,不若你再找他谈一谈吧?”
“他大概是以为替皇上做了一些实事,便可以目中无人了!为父岂能主动服软,既然他林若愚如此不讲究,那就休怪老夫不卖吴曰静的面子,此次便给他长一长教训!”杨博重重地哼了一声,便是放下帘子怒声道。
他杨博是嘉靖八年的老牌进士,当朝的兵部尚书,更是皇上最嚣张的军事官员。哪怕面对徐阶,亦是跟着对方合作,从来没有想过投效对方。
虽然他这一次确实是忽略了林晧然这位礼部左侍郎,但林晧然一声不哼便开战,对方同样亦是不卖他面子。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自然不可能退让,而是要给这个小辈狠狠的教训。
杨俊民看着轿帘子被放下,同时感受到父亲高昂的战意,便是不再吭声。
虽然从他的角度来看,今后的朝堂必然有林晧然一个位置,但他父亲是当今圣上最依重的兵部尚书,却未尝不能好好地敲打一番林晧然。
这一个清晨,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般,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很多官员都有阅读报纸的习惯,特别报纸很适合用于在轿中打发时间。当看到《顺天日报》那篇文章之后,他们当即知道这个三月变得格外的不平静,朝堂必然又会因此而生起惊天骇浪。
第1610章 徐阶的权术
《顺天日报》的销售渠道辐射到北京城的每个角落,如果单以北京城而论的话,它的传播范围甚至还要高于售价不低的《谈古论今》。
随着两份战功的事情再次被提起,这个事情在京城士子群体中迅速发酵。
“东南的军费虽然不低,但终究是灭了倭寇!”
“不错!边军的花销其实要太得多,但去年还不是给鞑子跑到了北京城下?”
“虽然东南抗倭所费甚巨,但朝廷亦不能抹去将士的功绩,戚继光和俞大猷等将士应当重赏!”
……
在京城的酒楼中,那些早起的士子已然开始发表了对事情的看法,绝大多数的士子纷纷为着戚继光和俞大猷等人鸣不平,认为朝廷应当对有功之将士重赏。
这个时代的士子都是读圣贤书出身,宛如是一张白纸般,对于“公道”还是极为看重,故而京城的舆论迅速地倒向顺天日报这边。
当然,京城的舆论其实决定不了大局,这些事情的最终决定权一直都是攥在皇上和内阁手里。
西苑,无逸殿。
身穿蟒袍的徐阶从值舍中走过来,如同往常般来到内阁值房处理公务。
虽然昨日是休沐日,但他却是没有选择呆在家中休息,而是选择进宫侍召,晚上则是替皇上撰写青词。由于要帮皇上处理大量的政务,皇上亦是体恤于他,时常都是让他早点休息。
“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这二十个字悬挂于最显眼的墙上,算是他跟六部堂官友好相处的法宝。
他来到书桌前坐下,空气已经飘起一股提神醒脑的檀香,接过阁吏送来的檀香,而他的信使则是按时来到了这里,跟着他汇报起外面的情况。
“袁阁老过来的话,便请他过来一趟!”
徐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便是对着阁吏进行吩咐道。
阁吏应了一声,退下去继续做事了。
徐阶面对两京十三省的奏疏,往往都会先处理京城的奏疏,而后再处理其他省份的奏疏,当然有急件自是优待处理。
他的脑子还想着如此处理因《顺天日报》而起的事端,一份奏疏很快送到了他的案头上。
“元辅大人,您找我?”袁炜姗姗来迟,走进来对着徐阶打招呼道。
徐阶先是苦涩一笑,将手上的那份奏疏递过去道:“懋中,你瞧一瞧这份奏疏吧!”
袁炜不明所以地接过奏疏,只是刚看到开头,当即抬起头惊讶地道:“兵科给事中魏时亮的弹劾杨博!”
徐阶则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袁炜深感事情非同小可,便是直接在徐阶的对面坐下,然后认真地翻看起这一份弹劾奏疏,却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仅仅只是奏疏也就罢了,但这份奏疏并不是捕风捉影,而是言而有物,矛头直指杨博任人唯亲和赏罚不明两项罪责。
先是列举杨博将没有什么建树的原亲卫队长佟登扶上了辽东总兵的位置上,旋即指出战功赫赫的原浙直总兵卢镗则被名不经传的杨尚兵取代,最后列举俞大猷和戚继光立下赫赫战功,兵部却是不打算表此二人功绩。
如果这些事情分开来看,倒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现在结合一起,则是大大的“不公”,杨博确实是任人唯亲和赏罚不明。
“林晧然这是想要将事情闹大啊!”袁炜看过内容之后,却是当即感慨地道。
只是话音刚落,他发现此话不该在徐阶的面前说出来,只是已经无法将话收回来了,而徐阶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徐阶显得心情不错地放下茶盏,对着袁炜友好地微笑道:“懋中,咱们是想到一起了,老夫亦是认为此事是林晧然在背后运作!你是内阁的次辅,你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理呢?”
袁炜心里暗叹一声,他最佳的做法是装傻充愣坐山观虎斗,而刚刚的话却是被抓了壮丁,却是直接表态道:“事情已经明摆着,广东和福建立下如此战功,自然是要进行重重恩赏!”
不管朝堂的斗争如何,他始终知道自己是宁波府人,应该对倭寇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对有功的将士又应该是什么样的态度。
徐阶的脸色微微一正,却是轻轻地摇头道:“咱们内阁要总领全局,却是不能完全不尊重兵部的意见!退一万步来说,现在大明最大的问题是北边的鞑子,大明的边防还需要依仗于杨博,皇上亦是早已经明言杨博是理想的兵部尚书!”
“让他们双方各退一步?”袁炜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试探性地询问道。
徐阶抬头望着袁炜,却是轻轻地摇头道:“不,我想由你这位次辅亲自出面,好好地劝说林晧然!”
现在事情形成了激烈冲突,林晧然是进攻方,而杨博属于被进攻方。如果林晧然能够选择收手,那么这个波澜自然是轻轻地揭过。
袁炜原本对杨博递交上来的意见不满意,现在让他出面去劝说林晧然收手,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
“因去年鞑子入关,蓟辽人事动荡,现在局势刚刚稳定下来,可不能再生事端了!如果你能劝说住林晧然,那么今后便由你跟兵部接洽,如何?”徐阶苦口婆心地劝导,最后抛出一个诱饵道。
袁炜心里微微一动,这无疑是徐阶对他适度放权,此举令到他更接受于首辅的宝座,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他先是犹豫了一下,抬头认真地望了一眼老僧入定般的徐阶,却是不管对方是不是空头支票,便是进行回应道:“那我试一试吧!”
“呵呵……那有劳了!”徐阶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对着袁炜轻轻地点头道。
双方一拍即合,此事由袁炜出面劝说林晧然。
徐阶这一招其实很是高明,袁炜是当朝的次辅,林晧然纵使再如何锋芒毕露,却不可能将所有人都得罪光,总得卖一些人的面子。
如果袁炜成功说服林晧然,既能卖杨博一份人情,又借机削一削林晧然的锐气。先前的耕藉礼已经让林晧然抢了风头,如果不多加进行抑制,怕真是后患无穷了。
第1611章 张四维的试探
临近中午时分,北京城上空的阴云渐渐消散了不少,头顶的云层有一处显得格外透亮,颇有一种拨云见日的味道。
“林部堂,这边请!”
两个轿子一前一后来到了西苑前,司直郎张四维又亲自跑了一趟礼部,从轿子下来之后,便是跑到另一座轿子前恭敬地道。
身穿三品服官的林晧然从轿子中出来,虽然他还是一张白净的脸庞配着稀疏的胡须,但整个人隐隐又平添几分官威。
林晧然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宫门,却是没有急于上前,而是扭头打量身旁的张四维似笑非笑地道:“张编修,你觉得戚继光和俞大猷诛杀倭人几千之多,此次的军功当不当赏呢?”
张四维是山西蒲州人士,跟着杨博不仅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两家更是定下了一门儿女亲事,身上有着很浓厚的杨博烙印。
随着《顺天日报》的那篇文章,加上魏时亮那份弹劾奏疏,林晧然跟杨博的矛盾几乎是公开化。此时林晧然如此一问,已然是有着为难之意。
张四维的脸上不由得露出苦笑之色,但却又不得不向这位上官进行回话,便是拱了拱手回应道:“如果按照军制,朝廷理由要进行奖赏!不过兵部选择不赏亦有不赏的道理,现在东南倭事还不甚明朗,难免倭人还会卷土重来,现今适当地压一压戚继光和俞大猷此二人,却能更保东南的安定!”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一旦能够牵扯到百姓的安定或民族大义,哪怕是一件再不公平的事情,似乎亦是能够情有可原。
林晧然不由得高看了张四维一眼,还真是回答得滴水不漏,却又是进行询问道:“如果本部堂说是东南倭事已平,你以为如何呢?”
张四维犹豫了一下,却是硬着头皮回应道:“林部堂,此言怕是言之过早吧!”
“不管是广东到南洋的航线,还是广州到杭州的航线,却是没有发生过商船被劫的海事,亦没有发现大股倭寇的信息。关于这一点,大明东南各地亦是没有报告大股倭寇的踪迹,敢问东南哪里还有倭寇的踪迹?”林晧然的脸色一正,当即进行反问道。
倭寇自然不可能是杀之不尽,从日本飘洋过海的倭人其实冒着藏身大海的风险,而随着越来越多倭人的一去不返,选择冒险的倭人只会越来越少。
随着广东开海不断推进,那些昔日因海禁铤而走险的海商则会重新投身于航海贸易中去,毕竟海上贸易的利润却是超乎想象。
当然,朝廷和兵部都不可能轻易认同这一点,特别兵部那帮北方系的官员恨不得再起倭事,怎么可能会给南方系将士这么大的功绩。
张四维倒没有想得太深,只是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跟林晧然进行争辩,却是灵机一动,便是试探林晧然的口风道:“既然林部堂以为东南倭事已平,却不知您以为当如此奖赏戚继光和俞大猷呢?”
林晧然抬头望了一眼南方的天空,便是将想法说出来道:“戚继光倒是无所谓,毕竟他去年刚从浙江副总兵升迁福建总兵,还得了世袭千户的恩荫。只是俞大猷在兴化一役同样建功颇丰,去年从福建总兵平调到广东总兵,现在立下此大功若再不行封赏,却是未免令人心寒!怕是有人会说……咱们现在朝廷比不上严嵩当政之时,连五十两都省下了!”
虽然后世大家首推戚继光,但实质俞大猷的军事才能不逞多让。
俞大猷虽然是世袭百户,但却是考取了武举人,从而一举成为千户,开启了他充满起伏的军旅生涯。
经过了多年的军旅生涯,俞大猷于嘉靖三十五年出任浙江总兵,不仅彻底平定了浙西的倭寇,而且大破徐海所统率的倭寇,得以升任署都督同知。
岑港战役之中,胡宗宪看到岑港久攻难破,便有意放任倭寇出走。只是此举遭到御史李湖弹劾,胡宗宪为了自保,便是将俞大猷做了替罪羊,险些丧命于狱中。
俞大猷先后在大同巡抚李文进手下任职,而后因功升为镇篁参将,并参与了对飞龙国王张琏的征缴,最后将张琏部下萧雪峰等生擒。
去年兴化城被破,震惊朝野,俞大猷临危受命,被委以福建总兵,跟着戚继光、刘显一起收复了兴化府,并重创了这伙倭寇。
只是在战后的论功行赏中,不仅没有谋得高升,反而被平调到了广东总兵。
时隔不足一年,面对着入犯的倭患,俞大猷却是率兵痛痛快快地给这伙倭寇迎头一击,无数倭寇被藏身于海上,而登岸的二千余名倭寇几乎全歼。
若是要论军事才能和战功,俞大猷可以说是当下大明数一数二的名将。只是奈何,他虽然做了胡宗宪的替罪羊,但身上胡宗宪的烙印太深,却注定不被杨博所喜。
纵使现在立下了如此赫赫战功,但朝廷却没有奖赏的意思,似乎将俞大猷留在广东总兵的位置已然是最大的恩赏了。
不过林晧然却不是这般以为,他觉得朝廷不应该因为俞大猷是胡宗宪的旧部而进行打压,理应对俞大猷论功行赏。
五十两?
张四维则是微微一愣,不明白林晧然这个五十两意指的什么。
林晧然却是没有再跟张四维继续多言,毕竟他跟张四维的地位其实是有着天壤之别,便是径直走进了西苑,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无逸殿的次辅值房。
袁炜的身材矮小,但眼眸黧黑,令到他整个人给人一种炯炯有神的感觉。论到皇上的恩宠,他却是比徐阶有过之而无不及。
跟着严嵩的“独相”作风不同,他得到了一些奏疏的票拟权。虽然这些都是地方官员递上来的无关紧要的奏疏,但他很是认真地进行票拟,视为他成为首辅前的一项修炼。
“下官拜见袁阁老!”
林晧然走进次辅值房内,尽管因为岳父差点栽在袁炜的日食之争一事上,但这段仇怨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化,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第1612章 古怪
袁炜跟徐阶的接物处事有所不同,他的神态间总透露着几分恃才傲物的味道,加上那双黧黑的眼眸,却是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袁炜面对着进来的林晧然,倒是没有端什么架子,刚好将手上的一份奏疏处理完毕,便是温和地抬手道:“若愚,请坐吧!”
“谢阁老!”林晧然保持着恭维的态度,先是施予一礼,这才在对面的空椅坐了下来,同时暗暗地打量这个次辅值房的布局。
跟着他们六部署衙相比,这个次辅值房实在过于寒酸,不仅地方狭窄,而且显得有些闷热,到夏天这里怕是跟蒸炉一般。
墙上的一副条幅则是引起了林晧然的注意,跟着徐阶的二十字方针不同,袁炜挂上的是荀子的“以礼事君,忠顺而不懈!”。
却不管后世如何评价,本朝的很多高官都是秉行着“忠君”的准则,而袁炜无疑是这其中的代表之一。
袁炜将毛笔放到笔架上,抬头望了一眼林晧然,微微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才开口询问道:“林侍郎,你可知《顺天日报》的文章?”
“知晓!”林晧然显得老实地点头道。
袁炜微微松了一口气,原本还担心林晧然会装傻充愣,便是望了一眼桌面上的一份孤伶伶的奏疏,又是进行询问道:“林侍郎,那你可知你的同年魏时亮上疏弹劾杨博一事?”
林晧然原本还抱着一丝幻想,但听到袁炜如此询问,知道袁炜找他过来断然不是要跟他同仇敌忾,毅然是要劝他收手。
他沉思片刻,便是抬头望着袁炜回应道:“《顺天日报》的那篇文章和魏时亮上疏弹劾杨博,下官都是事先知情的!”
猜测是一回事,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林晧然已然承认自己是幕后主使。
袁炜倒是没有想到林晧然如此爽快,先是轻咳一声,旋即将意图直接说出来道:“咳!元辅的意思是想要你停手,不要在这个事情上做文章!”
“袁阁老亦是认为戚继光和俞大猷不当赏?”林晧然心里不由得微微一沉,对着袁炜认真地求证道。
袁炜心虚地抹了抹鼻子,旋即打定主意地回应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但元辅说得没错!去年鞑子入关,蓟辽人事动荡,现在局势刚刚稳定下来,可不能再生事端了,现在朝局当以稳为重!”
话语到了这一步,气氛显得有些僵滞了。
袁炜其实是一个实在人,他原本的观点是要重赏俞大猷和戚继光,但他反被徐阶说服了,为了利益而充当起说客。
正是基于这个原因,他倒没有显得过于咄咄逼人。而是希望林晧然能够劝他一句劝告,对杨博退让一步,从而平息这一场风波。
“下官谨遵内阁的决定!”林晧然犹豫了一下,便是进行回应道。
他可以不卖杨博的面子,亦可以对徐阶阳奉阴违,但却不能将袁炜亦是一并得罪了。纵观整个大明朝,“孤臣”从来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虽然他的计划是给杨博狠狠一击,甚至将杨博取而代之,但现在的时势显然还远远没有成熟,起码徐阶和袁炜已然是同样出面保杨博了。
袁炜看着林晧然如此给面子,心里反倒觉得亏欠林晧然的,却是投桃报李地道:“南洋的使臣应该很快到京了,到时该怎么封赏,便由你拿章程吧!”
“多谢阁老信任!”林晧然心里微微一喜,当即拱手施礼道。
他去年底回京出任礼部左侍郎,便推动南洋使团上京朝贡。若是能够帮着一些酋长谋得“藩王”身份,既能有利于大明的海上贸易,又能加深联合商团在南洋的影响力,可谓是一举两得。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林晧然正想要起身告辞,张四维却是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
袁炜看着张四维进来,却是当即板起脸道:“我等会便去见元辅,你且回去吧!”
张四维先是微微一愣,旋即进行解释道:“袁阁老,您是误会了,元辅让下官过来通知林侍郎,想请林侍郎呆会到他那里一趟!”
袁炜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不明白徐阶唱的是哪一出。先前不是已经将事情交给自己吗?现在事情顺利处理妥当,他却是倒好,又是无端端地插一只脚进来。
袁炜忍着胸中的不满,便是对着林晧然温和地道:“林侍郎,既然元辅大人要见你,那你便过去吧!”
“袁阁老,那下官先行告辞了!”林晧然的脸上显得古井无波,站起来对着袁炜恭敬地施予一礼,便是随着张四维离开。
袁炜却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离开的林晧然,按说徐阶没道理再面见林晧然,却偏偏如何急不可待地面见林晧然,这个举动透着一丝古怪。
两个值房相距并不远,林晧然跟随张四维直接来到了徐阶的值房,这首辅值房明显宽敞不少,且空气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下官见过元辅大人!”
林晧然面对正在处理奏疏的徐阶,又是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徐阶还是那副老好人的神态,正在伏首票拟着奏疏,却是对着林晧然温和地道:“若愚,你先坐,我写完这几个字!”
“是!”林晧然自是不会有异议,便是在旁边坐了下来。
徐阶又是吩咐张四维给林晧然泡茶,写完最后一个字,便是抬头对着林晧然显得关切地询问道:“你跟袁阁老都聊什么了?”
“袁阁老说,他跟元辅您都希望下官不可为俞大猷和戚继光鸣不平!”林晧然迎着徐阶关切的目光,显得老实地回应道。
徐阶轻轻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毛笔放到笔架上,又是温和地询问道:“你觉得此举如何呢?”
“既然是元辅和袁阁老的决定,加之元辅是为了朝局的稳重着想,下官自是无不应允!”林晧然接过张四维送来的茶盏,如同一个温和的羔羊般地回应道。
徐阶端起桌面上的茶盏,先是浅尝了一口,旋即对着林晧然温和地笑道:“呵呵……我们倒不是非得这样,主要还是担心兵部再生事端!不过你若是有其他的想法,亦可以跟我们说一说你的意见嘛!”
这……
张四维的眼睛不由得瞪了起来,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显得惊讶地望向了徐阶。
他可清楚地记得,徐阶刚刚明明是要袁炜出面充当说客,逼得林晧然进行退让,从而削一削林晧然的锐气。但中如今,这个态度怎么突然就发生了转变,现在听着怎么好像事情已经有商量的余地了呢?
第1613章 林晧然的企图
林晧然端正地坐着椅子上,手里捧着香气腾腾的茶盏浅尝了一口茶水,面对着徐阶态度的转变,似乎早已经料到一般。
他先是沉吟了一下,便是一本正经地回应道:“回禀元辅,下官以为朝局固然要维持稳定,但朝廷对将士亦要适当兼顾赏罚分明!像这一次,戚继光可以不进行恩赏,但俞大猷却应该进行褒奖!”
这……
张四维看着林晧然竟然真的直接向老师徐阶提出不同的意见,却是不由得咽了咽吐沫,暗暗地观察着徐阶的反应。
徐阶似乎没有觉得任何不妥,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抬头望着林晧然认真地询问道:“不知你以为应当如何奖赏俞大猷呢?”
林晧然手里捧着茶盏,将自己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道:“下官以为,对一个将领最大的奖励不是金帛和恩荫,而是要对其委以重任!当下南边的将领既然能平倭事,便证明其是可堪大用,朝廷可以尝试南将北调,将广东总兵俞大猷调任辽东总兵!”
张四维显得瞠目结舌地望了一眼林晧然,旋即小心翼翼地扭头望向了徐阶。
在大明的军政格局中,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历来都是北尊南卑。北边的蓟辽总督、宣大总督则常常能回兵部任职,但两广总督通常只能平调或回南京养老,有着天壤之别的待遇。
同样的道理,如果一位武将由广东总兵调任辽东总兵,相当于两广总督直接升任蓟辽总督,这是一次没有先例的“升迁”。
但如今,林晧然却提出广东总兵俞大猷调任辽东总兵,不仅是给予了俞大猷一次超常规的升迁,而且打破了“北尊南卑”的传统。
徐阶则是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却是试探性地道:“辽东跟广东相距万里,且辽东总兵刚刚换了人选,此次调动怕是不太妥当吧?”
“下官以为,若是能为大明找到一个可堪大用的辽东总兵,纵使这个位置是空悬半年亦是值得的!再说了,咱们亦不用即刻免掉辽东总兵佟登!”林晧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却是坚持己见地道。
徐阶轻呷了一口茶水,便是淡淡地说道:“俞大猷确实应当进行奖赏,不过该如何重用于他,此事还得认真再斟酌一下!”
奖赏?斟酌?
张四维却是大气不敢粗喘,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了徐阶。
林晧然既没有闹腾,亦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徐阶竟然改变了原先的态度,真的同意对俞大猷进行奖赏,甚至还可能给俞大猷授予辽东总兵的职位。
一念到此,他又是暗暗地扭头望向了林晧然,严重怀疑林晧然给他的老师徐阶喂了**汤。
“这只是下官的粗略见解,至于俞大猷如何安排,自然是全凭元辅大人作主!”林晧然显得很是端正自己的位置,对着徐阶恭敬地拱手道。
徐阶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则是微笑地轻轻点了点头,似乎颇为欣赏林晧然般,又是关切地询问起林晧然的近况。
林晧然对答如流,只是看到事情已经谈妥,便是识趣地告辞离开。
张四维本不该在这里旁听的,但刚刚徐阶叫他给林晧然泡茶。而后,徐阶并没有将他驱赶出去,而他亦不适合冒然打断两位大佬的谈话。
正是如此,他反而将二人的对话全都听到了耳中,此刻心里不免尴尬,便是想要向徐阶进行告辞。
徐阶看着林晧然离开,却是将手上的茶盏放到桌面上,抬头对着张四维考究般地询问道:“子维,你可知林侍郎意欲何为吗?”
张四维虽然身上打着杨博的烙印,但亦是希望得到老师徐阶的赏识,当即便是认真地回应道:“回禀师相,虽然林侍郎显得很是通常达礼,但恐怕他还是希望朝廷不仅重赏俞大猷,而且将俞大猷调到辽东总兵的位置上!”
“呵……他岂止仅是为俞大猷谋得辽东总兵的位置,他是想要朝廷推行南将北调!”徐阶却是冷哼一声,直接指出林晧然的企图道。
北强南弱,这是大明早已经形成的观念。像杨博举荐的辽东总兵佟登,那个高大壮实的身形便摆在那里,哪怕是俞大猷和戚继光联手,亦是不可能打得赢佟登。
偏偏地,林晧然却是想要打破这个传统,以这些南方将领成功剿倭为由,竟然想要由南方将领统率北方的几万乃至十几万将士。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小子锐意改革,但知道他想要实行“南将北调”,心里还是免不得胆颤心惊,当真是没有那小子不敢想的。
不过凭心而论,事情似乎又不是全然胡乱。北将强在身体素质,但论到战斗的运用怕是当真不及南将,如果南将北调没准真能达到一定的效果。
当然,这个事情必定会遭到代表北方派利益的杨博的强烈反对,却是不可能让林晧然如愿。
张四维听到徐阶的点拨,先是嘴巴吃惊地张了开来,旋即便是认真地说道:“师相,这……怕是北边的将士不会同意吧?”
“朝廷要委任谁出任总兵,这个事情什么时候由边军的将士决定了?”徐阶的脸色微沉,当即便是显得有所不满地道。
大明以文制武,如果真要闹事的话,必定是北方系的官员在背后搞鬼。完全可以想象,林晧然跟杨博的角力怕是要集中在“南将北调”的争端上了。
“老师教训得是!”张四维看着老师生气,急忙进行告罪道。
徐阶打量了一眼诚惶诚恐的张四维,心里突然微微一动,便是进行吩咐道:“你再跑一趟兵部!”
张四维本以为老师让自己去找杨博过来商议,但却听到徐阶道:“你问一问胡侍郎两广预备银一事商议得如何了,让他尽快给个回话”
胡侍郎指的是兵部的左侍郎胡松,既是老师徐阶的同乡,亦是他亲家杨博的同年,算是双方关系的一个天然纽带。
张四维应了一声,虽然不明白老师为何这么着急,但还是乖乖地跑了一趟兵部。
只是胡松昨天刚刚接下商讨和解决两广预备银的事情,现在还得部里商议和寻找解决方法,却是没能这么快拿出方案,便是让张四维回去跟徐阶说得后天才能给出方案。
张四维并没有能力逼迫胡松,有了这一句回话,亦算是完成了徐阶所交代的任务。想着人都来了兵部衙门,他当即主动找上正在沙盘前排兵布阵的杨博,将先前宫里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杨博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沙盘,听着张四维的讲述后,显得困惑地抬起头求证道:“徐阁老原本是让袁阁老出面说服林晧然,但还没有等到袁炜那边的结果,却是选择亲自面见林晧然并突然改变了主意?”
“正是如此!”张四维一副很诚实地点头道。
杨博的眉头微微蹙起,手里拿着一个石子认真地思索道:“这个事情太过古怪了!这期间必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徐阁老才会改变初衷,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同意对俞大猷进行奖赏?”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了,在进入宫门之前,林晧然主动跟我聊了一下,最后还提了一句:怕有人会说现在朝廷比不上严嵩当政之时,连五十两都省下了!”张四维认真地思忖片刻,突然记起一个事情道。
第1614章 京城三月
杨博能够取得嘉靖的恩宠,除了他的军事天赋外,还有就是勤奋和钻研。他深知皇上要的是大明防线稳固,故而力求将九边防线打造得滴水不漏,不给蒙古骑兵一点可乘之机。
哪怕他正跟张四维说着话,但眼睛总是盯着沙盘上的沙堆地形,脑子却是不断地构思着如何修建防御工事以及如何排兵布阵。
倒不是他故意要在张四维的面前摆兵部尚书的架子,而是他们二人的关系十分亲密,如果过份客套则是显得生分了。
杨博和张四维不仅同是山西蒲州人,杨博的孙女跟张四维的儿子张定徵早已经定下一门娃娃亲,杨博的儿子杨俊卿是张四维舅舅王崇古的女婿。
正是有着这层层的关系,令到二人的关系很是紧密。最为难得的是,张四维不仅出身于晋商,而且是地地道道的词臣,已然被视为了晋党的下一代领袖人物。
杨博听到了张四维提及到五十两银子,却是终于找到了整个事件的玄机,便是轻吐一口浊气地道:“原来如此!”
“伯父,这五十两可有什么名堂?”张四维心里微微一动,便是进行求教道。
杨博轻轻地点头,却是手中的石头丢回盘中,转身面对着张四维认真地道:“昔日安南内乱,败将范子仪入侵大明廉州府。俞大猷带兵重创范子仪的战船,斩首一千二百级,并联合安南国王子杀死范子仪。可是俞大猷平定叛乱的战功,却被时任首辅的严嵩压下来不上报,只是象征性地赏了俞大猷五十两银子。”
顿了顿,他又是继续说道:“那小子提及此事,实质是在威胁徐阁老!如果徐阁老真将俞大猷的战功压了下去,那么他就会借此散布谣言,徐阶便会听到他徐阶不如严嵩的风言风语传出!”
不同官员对东西的重视程度不一,昔日的内阁首辅夏言注重务实做事,原内阁首辅严嵩则是注重皇上的恩宠,而现任的首辅徐阶则是爱惜名声。
林晧然已然是看到了这一点,却是不动声色地从徐阶最重视的名声着手,更是将徐阶和严嵩进行比较,从而换取徐阶的妥协。
“他不敢这样做吧?”张四维的眼睛一瞪,却是断定地说道。
杨博却是苦涩一笑,拍了拍手掌沾着的沙子道:“如果是其他人自然不敢这样做,但林晧然此人胆识过人,去年主持的通州北门一役便可见一斑!再说了,纵使林晧然现在不做,将来亦可能会做,同样可以借此抹黑徐阁老。他正是利用了昔日严嵩只赏俞大猷五十两的事情,借了你之口,迫使徐阁老重新做出选择!”
话到这里,他的声音透露着几分无奈。他本以为可以轻松地化解那小子的攻势,但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却是给那小子轻巧地改变了。
“如此说来,林晧然在宫门前跟我所说的话,实质是想要我转述给老师的?”张四维显得后知后觉,当即瞪起眼睛惊讶地道。
一念至此,他的背脊涌起了一股寒意。虽然他深知这个朝堂充满算计,而林晧然更有着有林算子之称,但他还是感到了阴森恐怖,这些大佬当真不是人。
本以为林晧然只是跟着气度不凡的他顺便聊几句,却是没有想到,他竟然给林晧然利用,成为了传话筒而不自知。
杨博看着张四维这副震惊的模样,眼睛却是透露着怜悯,已然是不愿意再给这位晋商培养出来的张四维再泼一盆冷水了。
何止是林晧然利用他给徐阶传话了,徐阶未尝不是同样利用了他,亦是通过他张四维向自己转述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不管是徐阶故意将他留在值房旁观,还是将他派遣到兵部衙门办差,这其实都是徐阶一手安排的,目的正是借着他之口向自己解释所发生的一切。
却是不得不承认,这位含着金钥匙出身的晋商富二代有读书天分和雄厚的资源,但政治智慧却是比较寻常,不然亦不会一直滞留在翰林编修的位置上。
张四维努力地消化了林晧然所带来的阴森恐怖,转而认真地对着杨博道:“伯父,老师的意思是想要重赏俞大猷,现在当如何是好?”
“徐阁老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亦不得不卖他这个面子!”杨博抬头望向外面已经是阳光明媚的院子,脸上神态复杂地说道。
如果仅仅是林晧然,他自然不会理会,不可能做出半点退让。只是现在这个事情代表了徐阶的意志,哪怕他再如此的目中无人,亦要卖这位首辅的面子。
怪只能怪这个小子太会审时度势,竟然利用了俞大猷昔日所遭到的不公待遇,从而逼得徐阶改变初衷,同意对俞大猷进行恩赏。
虽然在这次事件中受到了一定损失,甚至很可能要将辽东总兵的位置腾出来,但兵部始终在他牢牢的掌控之中,损失实质并不大。
至于林晧然想要“南将北调”,这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不说北边的数十万将士不同意,他这位兵部尚书便是第一个反对。
京城的三月显得是虎头蛇尾,不管是起复胡宗宪的呼声,还是弹劾兵部尚书杨博的怒声,这些事情却如同一阵风般,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胡宗宪不仅是杨博的政敌,亦是徐阶的眼中钉,这个事情其实注定成不了气候。而随着俞大猷受到封赏,林晧然这边亦是偃旗息鼓,没有继续对杨博进行发难。
随着三月底的到来,又一批乡试主考官被安排前往地方主持乡试。
与此同时,一支由数股团体组成的南洋使团终于来到了京城的会同馆,却是打算向当今大明天子称臣纳贡,成为光明的大明藩国。
只是在这一批自称南洋使臣的团体中,除了熟悉的南洋人外,却是还有一些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但他们却是自称是满剌加国人。
不过这里却有着两张熟面孔,正是北山部落的首领巴图以及他那个对大明充满好奇和向往的孙女尼娜,此行却是为了北山部落封藩国而来。
第1615章 苏州
相对比于京城的暗涛汹涌,江南的三月则是显得春光明媚。
宋时有云:天上天堂,地下苏杭。其实现在苏州已经超过杭州,苏州以实缴春夏税粮二百五十万二千九百石冠绝天下州府,苏州丝绸等手工业处于全国领先水平,苏杭织造局驻苏州城。
时人有云:繁而不华汉川口,华而不繁广陵阜,人间都会最繁华,除是京师吴下有。
苏州府归属于南直隶,故而情况跟顺天府有些类似,并不受三司衙门约束。又因应天巡抚衙门设立于此,却是有效地遏制社会不公的现象,维持着地方的政治清明。
苏州城有八门,周长四十七里,位于京城大运河的东侧,其中城西阊门又称天下大码头,城外便已经是一片繁华的街区。
由于无数的货物经由这里装卸,所以这里毗邻城门的码头显得很是忙碌,一座能够停泊大船的码头更是价值万金。
“你们都听好了!手上的货物全部放下,所有人都站到边上!”
管事帮着一帮手下急匆匆来到码头中,对着正在忙着装卸货物的商人和力夫进行喝止,并指挥着手下清理码头挡道的货物。
“何管事,你这是做甚?我还得赶着将货物往南京送去呢!”一个正处于阳光暴晒下的商人眯眼望向何管家,当即便是抱怨道。
何管家却是板着脸,对着在场的所有商人拱手道:“诸位,今日我何某人冒犯了!不过这是我家码头早已经订下的规矩,一旦大东家在此下船,码头则暂停使用!”
“你家大东家是谁啊?用得着摆这么大的谱吗?”另一个胖商人却是起哄道。
何管事的脸色微寒,望向那个胖商人道:“刘掌柜,我家大东家不是你能议论的人物!如果今后还想从我家码头装卸货物,你最好还是闭上嘴巴!”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好奇嘛!好,好,我现在就闭嘴……闭嘴!”那个商人看着何管事是从来没有过的严肃,忙不迭地道歉道。
众商人看着何管家这般做派,深知来人的身份定是非同小可。
那个胖商人吃了腻,却是私底下对着旁人疑惑地道:“我记得这码头是苏州城冯家的产业,他家大东家不是冯员外吗?”
“冯员外?这是去年的老黄历了,这码头给财大气粗的杭州联合钱庄看上,早已经是人家的产业!”一个矮瘦的商人显得知根知底地道。
“那这大东家是何许人也?”胖商人暗自一惊,当即好奇地询问道。
“联合钱庄是广东的联合商团所设,他们的大东家自然是联合商团的核心人员,但我亦不知是哪一位人物!”那个矮瘦的商人一脸认真地摇头道。
相对于官员关注政治消息,他们则是更关注经济层面的消息。随着广东和杭州通航,广东那边财力雄厚的联合商团悄然进军江南,而这联合钱庄便是联合商团的财力表现。
大约半柱香时间,一艘豪华的楼船由运河南下,徐徐地停泊在这个空荡荡的码头处。
周围的商人远远地站在边上,却是不免好奇地打量着这一艘豪华的楼船。却见有一众如狼似虎的护卫从楼船下来,前面是刀斧手,而后面则是手持燧发枪的火铳手,身上显得杀气腾腾。
众商人和随从看着这个架势,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他们商人的地位历来低下,哪怕是苏州的巨富,亦是不搞出这等排场,当今是不怕被那些贪婪的官员惦记啊!
画风突变,一帮姿色各异的众侍女从楼船款款走下来,每个侍女的年龄都不大,身材显得很苗条,举手投足间颇有规矩。
随着正主出现,众人的目光则是纷纷被吸引住了。
一位窈窕多姿的美妇人从楼船下来,盘着标准的妇人头饰,有着两支金钗点缀,身穿着深褐色华丽的禙子,给人一种高雅而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虽然她的脸上戴着纱巾,但光是那个挺立傲人的身段,已然是令人心猿意马,甚至是感到了窒息。
对于何管家刚刚野蛮的做法,他们已经觉得是情有可原,不说对方的身份,单是如此的国色天香,却不是他们这帮商贾能靠近的。
何管家恭敬地上前,将人迎到了那一辆恭候多时的豪华马车。
随着这帮人离开,这里的码头则是解除了禁令,但很多商人都像是被勾了魂般,目光却还是望着那辆远去的马车。
“若非亲眼所见,当真想不到世间有如何绝世的女人!”有商人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对着旁边的同伴感慨地道。
众商人纷纷点头,他们认真地进行思忖片刻,发现平生确实没有遇见过这般令人如此怦然心动的女人,更别说那份令人高不可攀的高雅气息。
一个年老的商人微微地蹙起眉头,望着众人正色地道:“如果老夫没有看错和猜错的话,这位应该是杭州花家那位花小娘子!”
苏州和杭州虽然分属南直隶和浙江两地管辖,但有着京杭大运河相连,两地的经济贸易往来频繁,故而很多层面的事情自然知晓。
所谓的花小娘子,却不是一个调戏之言。昔日花映容未嫁之时,替着花家打理生意,由于极擅于经营且令到花家的生意蒸蒸日上,亦是赢得了“花小娘子”的称号。
“咦?不是因为她是女儿身,所以给花老爷子远嫁广东,而花家就此没落吗?”有人当即疑惑地询问道。
年老的商人轻轻地点头,伸手捋着胡须道:“是的,她被嫁到了广东,现在亦是做了人……妾室!”
“呵呵……如此国色天香的商业奇才竟然肯给人作妾,你这老头分明是在这里信口雌黄!”话音刚落,当即就遭到其他人的质疑,旁边的商人亦是纷纷点头赞同。
年老的商人冷冷地望着众商人,却是语出惊人地道:“她是当朝礼部左侍郎林晧然如夫人,现在联合银号的实际掌舵人!”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
第1616章 王有寅的野望
苏州和扬州既是京杭大运河的必然之地,又毗邻于长江,两地拥有着发达的水路交通网络,可谓是天然的商品集散地。
扬州则是成也盐利败也盐利,由于扬州的商人都想着从淮盐中谋取利益,反而忽略了产业经营,致使扬州的手工业已经远远落后。
反观苏州,不仅是丝绸最大的生产基地,还有苏绣、苏雕、苏裱、苏灯、苏扇、苏锣、苏鼓、苏派建筑、苏式彩画、苏式家具、苏派盆景、苏州绎丝、苏州仿古铜器等等。
正是如此,苏州商人不仅积攒大笔的财富,且拥有着诸多的作坊,在商界所拥有的影响力却不是扬州盐商能相比拟的。
苏州城外,拙政园。
这座由原高州府通判王献臣花费十几年所建的顶级园林宅子,在其死后不久,其子便是输给了苏州的富商徐少泉,现在的王府亦变成了徐府。
广袤二百余亩,茂树曲池,胜甲吴下。这里中间是一处湖泊,很多隙地种了花圃、果树等,园有堂、楼、亭、轩等三十一景。
临湖的一个议事厅,这里既能沐浴湖面轻拂而来的春风,又能领略湖光山色,令人好不惬意,确实是一个议事的理想之所。
今日的议事厅显得有些热闹,厅中聚集了一帮身穿绫罗绸缎的富商,只是坐在首座的人并非徐少泉,而是苏州商会的会长王有寅。
王有寅出身于苏州的名门王家,先祖王逵擅经商,为明初粮长,其祖父王琬官至翰林院侍读学士,爷爷王鏊官至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
虽然他爷爷已经去世近四十年,王家并没有再出朝廷重臣,但王家在苏州城拥有着极高的声望,更是坐拥着极为丰厚的产业。
徐少泉先是观察了一下王有寅的脸色,这才对着众人微笑地拱手道:“日前,联合钱庄的掌柜再度找上了鄙人,价格已经直接调到十七两了,呵呵!”
“咱们可都说好了,一匹都不能卖给他们,不然谁就是孙子,亦别怪我施永安朝他脸上吐口水!”苏州城内的施永安当即附和道。
昆山县的顾思鼎是原首辅顾鼎臣之后,当即便是响应道:“放心好了!我那五千匹丝绸还在昆山的仓库里,一匹都没卖给他们!”
其他丝绸商看着他们如此表态,自然不会轻易倒戈,则是纷纷点头应承,或者说:“理应如此”、“共进退”云云。
“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响,不过是倒一下手,竟然赚得比我们还要多数倍!”徐少泉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显得阴阳怪气又是说道。
施永安重重地哼一声,对着在场的人朗声地道:“我派到广东香山的人可是打听得清清楚楚!他们跟佛郎机国的商人签合同,一匹……二十两!”
在说到最后的价钱时,他显得很激动地比划着二根手指,眼睛既是愤恨又是羡慕。毕竟他们这边通常的售价只是十两,而广东联合贸易行跟佛郎机人签订的竟然是每匹二十两。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跟广东那边有密切的贸易往来,广东的大笔订单令到他们完全不用担心销路问题。不过他们作为商人自然想要更大的利润,故而希望踢开联合贸易行,直接跟佛郎机人签订合同。
王有寅喝了一口茶水,显得颇为惋惜地说话道:“上次我派过去的晚了一步,且跟佛郎机的领事不相识,加之当地的官员进行了阻挠。不然老夫完全可以代表大伙签下那一份……二十万匹的签单,咱们今后便不用再受制于人了!”
此话一出,当即便有人默默地进行了换算,眼睛却是不由得瞪了起来,竟然是足足四百万两的交易额。
“我的乖乖,这帮佛郎机国究竟在哪里,他们当真是有钱,怕是比我们苏州还要富庶吧?”昆山的顾思鼎暗暗地算了一下,显得瞠目结舌地询问道。
只是注定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大家现在只知道这帮佛郎机人是人傻钱多,只要绕开联合贸易行,便能够从中攫取巨额的利润。
“呵呵……咱们现在让他们拿着合约光着急!等到他们到期交不上货,那些佛郎机人肯定不再跟他们合作,到时定然会主动联系我们安排在香山的人!”徐少华干笑几声,沉着脸幸灾乐祸地道。
“不错,咱们现在谁都不要卖,将所有丝绸都捂在手里,到时佛郎机人肯定主动找上我们!”王有寅将茶盏放下,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道。
一位许姓的员外一直在厅中的末座旁听,这时显得小心地说道:“只是各地的很多合作方现在急得要货,都已经堵到家门口了,咱们总不能老卡着他们吧?”
“他们哪是为自己要货!先前就是你们有人没有堵上,他们这头拿了货,到了码头便直接给了联合商团的人!”施永安显得气愤地责怪道。
许员外则是苦着脸说道:“是有这个情况!不过好几个都是合作了几十年的生意伙伴,且人家打陕西那边过来,总不能一点货都不给人家吧?”
“咱们不好真跟国内的丝绸商行断了生意,但你们要防止丝绸转卖给联合商团,所以你们最多只能给他们往年定额的三成!”王在寅犹豫了一下,却是微微松口地道。
许员外虽然确实太少了,但看着王在寅的态度坚定,便又是提及另一件事道:“不止如此!由于我家丝绸作坊减产,一大部分的女工没有活干,现在她们的情绪很大呢!”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们拒绝将丝绸卖给联合商团,联合商团没有得到所需的丝绸,但他们的日子其实亦不好过。
像王在寅这种巨富自然是无关紧要,但像许员外这种商户的钱银全部押在丝绸上,没有流动资金根本无力维持生产的全力运转。
“我知道现在的日子肯定没有先前滋润,亦是会出现一些麻烦事!但你们想过没有?”王有寅显得有些生气的样子,眼睛望着在场的商人正色地朗声道:“只要咱们再挺上三个月,以后海外丝绸市场便都是我们的了。咱们不要像联合贸易行那般黑心,每一匹丝绸优惠一些卖给佛郎机人,就卖……十八两,这得是多大的利润啊?”
却不得不说,这话很有渲染力。他们当即想到那个庞大的海外市场,想到每一匹丝绸的诱人的价差,很多人仿佛看到了一座座金山伫立在眼前。
甚至王有寅自己的内心都已经是激动澎湃,他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带着王家重回巅峰,成为整个大明最富有的家族。
“王会长说得好!咱们只要挺过这段时间,今后海外的丝绸利益便是我们的了!一单就是四百万两,你们说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这更赚钱的买卖,各地的合作商和女工闹事算什么?现在损失一些又算什么事?咱们要往前看,看一看很多个四百万两的订单!”徐少泉进行响应,并跟着鼓动道。
他为了这一次的大计划,为了囤积更多的丝绸,不仅是倾尽了家财,甚至连这座好不容易嬴来的拙政园都抵押出去,几乎将所有的一切都赌在这场较量上。
“好,咱们干了!”
“那些合作商一年到底才那点利润,丢了便就丢了!”
“若不是咱们,那帮女工能吃上手艺活?不过是饿她们几天就喊苦,当真是一帮白眼狼,理她做甚?”
……
在场的众人被眼前这个天大的赚钱机会所打动,亦是放下了所有的疑惑,纷纷进行表示拥护地道。
他们要逼得该死的联合商团跪地求饶,由着他们直接跟佛郎机人签单做生意,坐拥这庞大的海外丝绸的市场及惊人的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