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三章 重逢的时间点
“鬼魂先生，您好像很紧张？”莫扎特看着神色怪异的白君文，他注意到一个细节，白君文的腿在无意识的抖动，垂在身侧的一只手也一直捏紧、松开、再捏紧、再松开，这分明是在努力思索或者想要做某事，以至于有些急不可耐。
于是莫扎特笑道：“如果您有事的话，就请去忙吧，不必管我的。”
白君文微微一愣，忍不住仔细的看了一眼此时的莫扎特。
他已经确定了，如果历史记录没错的话，这是这位音乐天才生命的最后一天，他知道这十年来莫扎特过的很苦，然而也正是生活的苦难给了他无限的灵感与创作热情，这是他最丰盛的十年，也是他最潦倒的十年，他看起来很苍老，脸上的皮肤满是皲裂，他的头发已经有些泛白，看起来有些像……有些像是……
白君文仔细想了想，嗯，想起来了，有些像是某些原创中文网那些日复一日拼命更新的苦逼写手们……
“莫扎特……”这是白君文第一次很正式的喊出这个名字，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很不客气的把面前这人喊做“小屁孩”或者“小家伙”，然而，虽然他这边只过去了四年，可在梦境世界里，却已经过去了足足三十年，三十年风尘岁月的洗礼，让当初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屁孩已经变成了一个饱经风霜且心中充满某种对世道愤懑不公的中年男人。
“他算愤青吗？”白君文想了想，觉得应该算。
莫扎特胸中是有很多不平的，以至于他看到当初的故人时，并没有毫无芥蒂的敞开心怀欣喜若狂，而是表现得很冷静、很克制，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已经把自己火热的情感在现实人生中彻底收敛起来了，他现在的热情全都给了创作，他对社会、对人性、对真情，并不抱多大的希望。
这也是他会主动说“不必管我的”这句话的原因——他认为白君文的抖腿和捏拳是因为不耐烦，于是他把自己主动缩了回去，不想再被白君文伤害。
……
想通了这些细微的枝节，白君文真的有些心疼，他对着莫扎特露出灿烂的微笑，连语气都变得轻快起来，笑道：“喂，小屁孩，你这个态度可不对哦！”
莫咋特有些懵逼的看着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忽然连称呼都变了。
“你这家伙啊！”白君文用力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略微有些因为被对方冤枉而报复的恶趣味，然后上前一步，把这个三十五岁的欧洲男人紧紧的抱住了，他咬着牙，沉声道：“你知道吗，我一直很想你……真的……我也一直想要重新找到你……我简直无法对你形容，我今天看到你的第一眼，心里究竟有多高兴！”
莫扎特的身躯很僵硬，他是性格严谨的日耳曼人，并不太习惯这样法国式的热情，然而渐渐的，他的身体就放松下来，原本有些绷紧的表情也舒缓了，发出仿佛叹息般的声音，道：“鬼魂先生，你……放开我，有点呼吸不畅了……”
“那你信不信我说的话？”白君文故意搂得更紧，他这几年好吃好喝坚持锻炼，身体相当不错，反而是莫扎特饱经风霜身体孱弱，只能一边努力挣扎，一边苦笑道：“好了好了，鬼魂先生，我相信你了。”
白君文这才松手，他看着莫扎特的眼睛，很诚恳的解释道：“莫扎特，我刚刚……并不是不耐烦，我只是想到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关于你的。”
莫扎特看着他，眼神里流露着疑惑。
“可能我需要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当然不是真正的鬼魂，当时你年纪小，才会有这样的误会，至于现在……你应该也有其他的猜测吧？”白君文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知道，”莫扎特的冷静让人吃惊，他道：“我在渐渐懂事之后，曾经无数次想起过年幼时候的那段经历，你可能想不到，你在我的童年回忆中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我一度怀疑你的存在是我童年时的幻想，但是我又想，如果不是幻想呢？如果你是真实存在的呢？那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为什么可以忽然出现在我家里，又会以我完全不能理解的方式消失？”
他停顿了一下，很认真的道：“后来我想通了，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我们不能理解的事情，我解释不了你的来历，但是通过与你的接触，我很清楚，你是一个跟我一样的人类……所以，你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对不对？”
1791年的时候，资讯并不发达，后世耳熟能详的“穿越”、“平行世界”之类的概念还无人知晓，但是从莫扎特的字里行间中，分明已经透露出了类似的意思，他问白君文：“是这样吗？”
白君文只能叹息：“你果然是个天才……”
“我猜对了？”莫扎特眼里流露出笑意来，他道：“那么，能跟我说说你那个世界吗？”
“可以，但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白君文这时候严肃起来：“莫扎特，你老实告诉我，最近有没有觉得身体不适？”
莫扎特摇摇头。
“有没有去看过医生？”白君文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慢性病，或者是突发性致命的疾病隐患？”
莫扎特想了想，仍然摇摇头：“我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但是真正致命的疾病倒是没有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能活个几十年吧。”
“可是……”白君文略有些急躁，他又开始无意识的抖腿和捏拳，他是真的很珍惜自己这个老朋友，不想他死去，然而他现在却连莫扎特为什么会死都不知道。
被车撞死？被暗杀？还是……
“你……等会要去哪儿？”白君文问他。
“我哪儿也不去，除非有必要的事情，否则我很少出门的，”莫扎特笑道：“最近有个贵族向我请求，他希望我为他创作一部音乐在他妻子去世一周年时现场演奏，我答应他了。”
白君文脱口道：“《安魂曲》？”
莫扎特有些惊讶，道：“对，就是这部《安魂曲》。”
第二四四章 莫扎特之死？
白君文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说刚才他还抱着万一的侥幸心理，那现在一切都印证了。历史上，莫扎特的确是在《安魂曲》尚未创作完成时就去世了，据历史记载，那位贵族不顾莫扎特重病在床，强迫他接受这项委托，最终莫扎特因为得不到充分的休息，为了创作这部作品而逝世——所谓的死因不明，在许许多多的调查和猜测中，其实也几乎是公认的：他是因为劳累过度猝死的。
然而眼前的莫扎特气色虽然看着不算太好，但是也没有糟糕到让人一眼看上去就不像是要病死的样子，甚至于他对于《安魂曲》的创作似乎也并不勉强，反而颇有一些乐在其中的意思，那他到底怎么死的？
白君文用力挠头，最后也只大概想到一种可能性：会不会是感染了？
十八世纪的欧洲，还不存在抗生素这种东西，哪怕是再小的细菌感染，其实都是足以致命的，于是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死于这些看似鸡毛蒜皮的小伤小病，破伤风一度闻之色变。
“我……我必须做点什么！”白君文真的待不住了，他道：“莫扎特，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哪儿也不要去，我离开一下，马上回来！”
“我哪儿都不会去的，”莫扎特含笑看着他：“你既然真心想念我，那么现在又急着要离开……我或许可以推测一下，你离开，是为了我吗……你是要为我做点什么吗？”
看起来风霜而潦倒的三十五岁欧洲男人，在简短的相处中再一次体现出了他强大的推断和分析能力，身为十八世纪最著名的音乐巨匠，他终究不是普通人，他是天才。
“是的，你等我。”白君文没有解释太多，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等我哦……一定要等我，哪儿都不要去，什么事情都别做……”
白君文一步踏出去，已经到了那扇门外，从这里看进去，门里雾气蒙蒙，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必须要真正走进去才能走进那个世界。
所以白君文并没有看到，在他离开的时候莫扎特眼里已经流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来，他跟着白君文往前走，白君文走一步，他就走一步，等到白君文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跟着白君文一只脚往他的世界之外踏出了一步……
下一刻，白君文冲进了旁边的那扇门里，他要去李思颖包下来的那个酒店豪华房间里去拿一支抗生素，比如青霉素之类的，如果莫扎特真是死于感染，那么他或许能让自己的老朋友脱离死亡的命运——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在未来的日子里把所有的防疫针都拿过去给莫扎特扎上一扎。
也是在白君文消失的同时，标着红色警示标志的门里又钻出来一个人，他站在幽暗明灭的走廊上四下打量，眸子里写满了迷惑。
“这是什么地方？”莫扎特试着推门，却推不开任何一扇门，他又试图推身后那扇他刚刚钻出来的门，结果连这扇门也推不开了，五分钟后，我们的音乐天才在原地一屁股坐下，开始静静的等待。
白君文满头是汗的从门里冲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了莫扎特，然后他就彻底愣住了。
“你……你……”
“这是什么地方？”莫扎特反倒比他冷静：“这就是你的世界吗？你们通过这些门进入我的世界？那么这里有这么多门，难道门后面全都是一个一个不同的世界吗？”
音乐天才的眸子闪闪发光：“据说在广袤无垠的宇宙中存在无数的星球，除了地球之外，科学家们推断还会存在其他有生命的星球……难道鬼魂先生您并不是地球人，而这些门里面，就是一个个不同的星球？”
白君文已经彻底傻了，这里可是他的梦境世界，这条走廊，这些门，他一直以为是独属于他的空间，他以为这些门除了他之外不会有别人能够进出，每一个门里世界的生物，都会在自己的世界里读过终生——然而莫扎特居然走出来了？
白君文走到很近的地方观察莫扎特，又用手摸他的额头，确定这是真人，不是投影，然后他问：“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跟着你走，”莫扎特道：“我看到你的脚下好像有一条路……我依稀看到有一个空洞通往未知的外界，所以我打算跟出来看看。”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而是很自然的摊手耸肩，笑道：“然后我发现我回不去了，这些门，应该只有你能打开吧……你要送我回去吗？”
白君文的脑子很乱，他拉着莫扎特道：“走，我带你回去。”
这扇门对白君文倒是敞开的，他轻轻推开，拉着莫扎特走了进去，下一刻，他就变得比现在更加懵逼了……
他分明看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在莫扎特家的地板上，躺着另一个莫扎特！
“我的天哪！”白君文终于忍不住惊叫起来。
莫扎特也相当震撼，他先是后退了一步，似乎被吓住了，随后他就大着胆子走上去，蹲下来仔细观察这具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身体，在观察了一分钟后，他转过身道：“鬼魂先生，他死了。”
“他……死了……”白君文有些失魂落魄，紧紧攥住了缩在袖子里的那只手，手里握着一根注射器针管，这一刻，除了莫名的怪异和震撼之外，他还有一些淡淡的悲凉，他知道，这代表莫扎特死了。
至少……是这个世界的音乐巨匠莫扎特，正如历史记载一样，死于1791年12月5日，死因不明，享年35岁。
“鬼魂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扎特并没有白军问来得震撼，大概是因为早已确知白君文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所以他觉得眼前所有的怪诞都是可以解释的，比如此刻，他就很好奇的问：“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跟我长得一模一样？鬼魂先生，你是要伪造我的死亡吗？”
第二四五章 莫扎特的新生
白君文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他原本是想把事情做完之后再给莫扎特仔细解释的，但是现在，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了，他只能很认真的盯着莫扎特，沉声问：“你相信我吗？”
莫扎特笑了笑，道：“相信。”
“那好，”白君文无由的觉得有些渗的慌，他道：“那就先别问那么多，接下来听我的……来，我先带你出去。”
这一次很顺利，莫扎特跟着他再次回到了走廊上。
白君文试图去推走廊上其他的门，他试了许多扇门，依然跟以前一样全是封闭的，除了莫扎特出来的那扇门出现红色标志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变化。
“可是……这怎么办？”白君文脑子里拼命的想：“他现在已经出来了，他怎么生活？要把他重新放回去吗，可是地板上还躺着一句尸体……十八世纪的欧洲，这种事情该怎么解释？我甚至怀疑他会被宗教当做异端邪说直接一把火烧死……”
白君文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他知道这是自己要醒了，可越是这样他越急，是因为他的干扰才造成了眼前的诡异局面，他觉得他必须对走廊上的这个莫扎特负责，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他要醒了。
“莫扎特，抓紧我的手！”在最后的时刻，白君文冲过去用力抓住莫扎特，大声喊：“一定要跟我一起走，千万不要留在这里！”
莫扎特抬起头，愕然的看着他，眼神里还带着笑意。
下一刻，整个世界陷入了模糊之中，白君文的意识从深层次睡眠中逐渐醒来，然后，他在美国某酒店的大床上蓦然睁开了眼睛！
“莫扎特！”白君文下意识的喊出声来。
“我在呢，”一个声音在旁边平静的响起，随后问道：“这就是你们去其他世界的办法吗？我好像脑子迷糊了一下，再一睁眼，就又换地方了，可真是神奇啊。”
白君文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整个人都床上跳了起来，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还紧紧拉着另一只手，视线顺着这只手渐渐上移……他看到了莫扎特。
在脱离梦境之后，他在现实世界，在酒店房间的小卧室里，再次看见了莫扎特！
“我的天哪……”白君文抱着脑袋呻吟起来。
莫扎特竟然跟着他进入了现实？！这是什么鬼？
不！眼前的莫扎特显然并不是鬼魂，也不是什么别人无法看见的灵体。而是一个切切实实，真实存在的人！
“鬼魂先生，现在，你应该有空给我讲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莫扎特很开心，他看四周，觉得一切都很新奇，许许多多的小物件，房间的装饰，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然后他看到了摆在墙边的那一架钢琴，忍不住就手痒了，他走过去坐下，稍微停顿，双手就按在了琴键上，一串流利之极的音符从莫扎特手底下飘了出来。
……
许久之后……
“所以，按照你们的说法，我现在来到了我的未来世界的平行世界……”莫扎特的接受能力很强：“而我，在我的未来世界里，是一位英年早逝的音乐巨匠？”
“是的，”白君文道：“你确实是三十五岁死的，但是现在我们可以认为你并没有死，你只是穿越了，你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但是……你是个黑户。”
“这些都不重要，”莫扎特并不惆怅，反而显得异常兴奋：“那么，现在全世界已经和平了对不对？我是生活在一个充满了自由空气的富裕国度里，对吗？”
白君文听懂了他的意思，笑着点头道：“是的……恭喜你。”
莫扎特的出现让冯安世很惊愕，因为他分明昨天就没见过这个一脸屌丝样的外国人，可是今天一大早这个外国人居然从白君文的房间里出来了，这让他差点没忍住想要劝说这个前程远大的年轻人不要养成某种奇怪的性癖，还好最后他忍住了，因为他发现白君文和这个外国人的相处模式很普通，大概……也许……应该是白君文昨晚带人回来的时候自己没注意吧？
随后他又发现了更惊愕的事情：这个外国人的钢琴弹得简直吓人，那旋律飘出来的时候，冯安世居然隐隐觉得这家伙弹得比白君文还要好。
而且那家伙在反复的弹一段旋律，那是冯安世从未听过的旋律，他觉得很好听，但是有些偏严肃，而且带着悲伤的气息，房间里的那家伙弹了一遍又一遍，导致冯安世整个上午无由的感到忧伤，以至于什么事情都不想做。
“这首《安魂曲》在历史上是有全本的，”白君文道：“在你死后，你的妻子康斯坦采求助了很多人，她先是找了约瑟夫.艾伯勒，艾伯勒完成了其中的《震怒之日》与《落泪之日》的配器，然后把曲谱还给康斯坦采，自称无法完成这个重任，你妻子不得不求助于你的弟子绪斯迈尔，最后也是绪斯迈尔完成了《安魂曲》全篇。”
他笑道：“你有兴趣的话，我今天晚上可以把曲谱抄下来给你看。”
“不用，”莫扎特摇头道：“我对这部作品已经有完整的构思了，绪斯迈尔的续作无论如何也是不如我的，既然如此，我自己把它补全就可以了。”
这一刻，莫扎特显得极其自信，他饱经风霜的脸绽放出了很少看到的神采飞扬的光彩，在这个崭新的世界，他觉得自己获得了新生，那些贫苦愤懑的岁月已经随着那个世界的那具尸体一起画上了句号，现在的他，并不是那个三十五岁中年男人的延续，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新生。
他要在这里活出另一番精彩的人生！
“既然你有这种心态，那么，接下来的某件事情，你必须要参与进来！”白君文热情的对他伸出手来：“莫扎特选手，请加入我的团队吧，我为你转身！”
莫扎特一头雾水，睁大了无辜的眼睛看着一脸恶作剧表情的白君文，迟疑着把手伸了过去。
第二四六章 白君文的计划
这是白君文和冯安世来到美国的第三天，这天下午，原本已经打算放弃的白君文带着莫扎特再度前往柯蒂斯音乐学院拜访自己的老师施耐德。
“白，看到你真的很开心，但是，这一次好像多了一个人？”施耐德并不傻，他能看得出来白君文找自己应该有事，前两天都没提，那么今天想必是要摊牌了，只不过……为什么忽然多出一个人来？
这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沉稳，反而眼神飘浮，一路走进来的时候都在转头四顾，看到什么都一副很新奇的样子，只差没有大呼小叫了，这是施耐德很不喜欢的气度，以至于他忍不住想：“这个人难道是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什么都没见过？既然如此，白又为什么要带他过来呢？”
“老师，我们去琴房吧。”白君文笑道：“有些东西，想要展示给您看一下。”
施耐德立刻就把三十五岁的讨厌男人抛到了九霄云外，喜滋滋的道：“有新作品了吗？我就知道……凭你的创作热情，过了这么多天，早该有新作了。”
白君文笑了笑，摇头道：“老师，这次不是我来展示，是他，莫扎特先生。”
施耐德看莫扎特，莫扎特也看施耐德，眼神很平静，虽然一副很好奇的模样，却谈不上有丝毫其他音乐人看见施耐德之后的仰慕。
“你有什么东西要展示？”德国老头很直率，心里不爽说话也就没那么客气：“居然还让白千里迢迢从华夏带你过来……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哦。”
“好的老家伙，”莫扎特点头道：“我的音乐足够让你闭嘴老家伙。”
“老家伙？？？”施耐德声音凭空高了八度：“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莫扎特瞅了他一眼，表情很无辜，他在想：“这可不是我要挑衅你……是鬼魂先生让我这么干的，他说我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刺激你，如果任务完成得好，他会送给我一架世界顶级品牌的钢琴……所以对不住了老家伙。”
柯蒂斯学院的教学大楼里人并不多，毕竟已经暑假，除了小部分留校的学生，大多数人都出去浪了，这时候，大楼里来来去去的人都注意到了白君文的出现，在过去的两年里，他们也曾时常看到这个男生在校园里来去匆匆，低调而忙碌，那时候谁也没在意——然而自从不久前的毕业季时在校园外上演了一出音乐大师云集的重磅戏之后，他们都重新记住了这个名字和这张脸。
白。
二十一世纪迄今为止被世界公认的最伟大音乐家，柯蒂斯学院应届毕业研究生。
“都走都走都走……”施耐德像是赶苍蝇一样把想要尾随过来看热闹的学生们赶开，然后带着白君文和莫扎特迅速进了一个琴房，反锁上房门。
这是施耐德平时带学生的地方，这时候依然有几个学生正在里面或弹琴或写谱或窃窃私语，学习气氛很浓厚。
学生们并没有因为施耐德等人的到来而混乱，弹琴的依然在弹琴，探讨的依然在探讨，对他们而言，这是学院生活的日常，当然，他们的目光也会偷偷扫过来，看看白君文，再看看莫扎特，眼里流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来。
施耐德并不打断弹琴的学生，他静静的听着，等那位留着棕色卷发的学生把一曲弹完，才点评道：“威廉，你最近这一个月进步很明显，要继续加油。”
威廉很恭敬的站起来让出钢琴的位置，笑着喊了声“老师”，然后看向白君文，亲热的叫了一声：“白，真开心又能在这里看见你。”
白君文跟这些学生其实很熟，他多次代替施耐德给学生们讲课，按部就班的做点评、做指导，在过去的两年里，他早就用自己的学识和能力征服了这些人，而在他的真实身份被爆出来之后，过去的种种就变得更加天经地义，以至于这些学生此时看到他，除了亲切和惊喜之外，还隐隐多出了一些崇拜和仰慕的情绪。
所以威廉忍不住道：“白，你也觉得我有进步吗？”
“嗯，你弹的很好，”白君文拍拍他的肩膀：“正如施耐德老师所说，你的进步很明显……或许再给你一个月，你就能把这部《巴赫》尽善尽美的演绎出来了。”
——是的，威廉一直在练习的曲目正是白君文拿出来的《巴赫十二平均律曲集》，无论施耐德还是霍华德，都早已悄悄的把这部曲集当做自己教学的基础曲目来使用了。
也是在这时候，琴房里响起了“呵呵”一声笑。
这是莫扎特的笑声。
今天的莫扎特与他在那个世界的装扮全然不同，他脱掉了十八世纪欧洲人那种偏向厚重、繁琐的长袍，换上了一身相当新潮的装束。黑色的T恤衫，一条不过膝盖的迷彩短裤，露出了两条腿上浓密的腿毛，长款的袜子，黑白色调的运动鞋，由于头发很乱还没来得及打理，所以他特意戴了一顶很流行的鸭舌帽，整个人充满了前卫流行的嘻哈风格。
这并不是白君文帮他设计的造型，也不是他刻意想要标新立异，而是他从白君文打开的许许多多图片里自己选中的每一件饰物，事实上，当他昨天晚上完成全部的穿搭之后，连白君文都啧啧称赞，他发现这位本应该是老古董的家伙居然有着相当前卫的审美观，他的这套穿搭充满了和谐融洽的嘻哈风，那种从内而外流露出的轻快和自由的气息让白君文暗地里为他感到高兴。
白君文知道，这种完全自我的选择，实则隐隐表达出莫扎特此时此刻的心情，他是在一个自由富裕的国度里选择了彻底放飞，他并没有纠缠于过去的苦大仇深，而是想要开开心心的享受生活，享受艺术，享受生命。
这样很好，这位一生颠沛流离的音乐巨匠本来就不应该那样悲惨的死去，他小时候那样的古灵精怪，小时候的莫扎特才是他的本性，只是在后面的三十年苦难中被压抑了，而现在，他恢复童真，光彩重生。
第二四七章 伟大的演奏
然而在施耐德看来，这位已经三十出头的莫扎特先生有点糟糕，他完全不具有中年成熟男人的沉稳和内敛，甚至不懂得一点点谦虚，说话也很不礼貌，这种时候，他居然发出“呵呵”声？他是要干什么？
德国老头的脾气一直都是很爆的，他直接就开口了：“莫扎特先生，你笑什么？”
莫扎特也不掩饰，他本来就是来搞事的，更何况他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于是他道：“你觉得这位……这位威廉同学，他弹得很好？”
施耐德眼神不善的盯着他，没吭声。
“我反正没听过柯蒂斯音乐学院的名字，不过听白说你们这学院很有名，是世界级的音乐圣地，”莫扎特继续冷笑：“如果世界级的音乐圣地就只有这点水平的话，那我表示很失望。”
他停顿了一下，发现威廉同学正盯着自己，就对威廉露出尽量友好的笑容来，然后很认真的告诉威廉同学：“这位同学，《巴赫》不是这么弹的。”
白君文张了张嘴，没吭声。
他确实拜托莫扎特刺激一下施耐德，但是这种刺激，本质上应该是“惺惺相惜”，伟大的莫扎特先生有足够的才华和乐理知识来打动施耐德，只要莫扎特的表现足以震撼施耐德，那么他去参加《中国好音乐》就足以引起施耐德的好奇心，施耐德是那种极其爱才的长者，比如当初，他明明被白君文的《巴赫》打击得几乎失去了奋斗目标，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动用特权强行让白君文半途插队入校，还由此引发了当年广为流传的入学测试。
然而莫扎特似乎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或者说，莫扎特大概就像是那种刚刚入职的新手员工，过于想在老板面前好好表现，所以有些用力过猛了……他居然开始直接正面挑衅施耐德了。
施耐德果然很愤怒，他就像一只被激怒的公牛一样盯着莫扎特，喷着鼻息说道：“《巴赫》应该怎么弹，轮得到你说话？”
德国老头甚至还下意识的拉了个帮手，他指着白君文：“这是白的原创作品，他都觉得威廉有进步，你有什么资格说《巴赫》不是这么弹的？”
白君文略有几分尴尬，虽然他昨天已经跟莫扎特说清楚了前因后果，可这种事情毕竟算是剽窃，如今在莫扎特这个知根知底的人面前被施耐德这么说，他只能闭着嘴装聋作哑。
莫扎特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似得，在德国老头面前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相反，他似乎完全进入了挑衅者的角色，听完施耐德的话之后，莫扎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然后又板起面孔说道：“我听过白的弹奏，白并没有问题，但是这位威廉同学，确实有问题。”
施耐德冷笑起来，看上去就想要跟莫扎特开战，一如当初在入学测试上与霍华德副院长开战一般——说起吵架，哦不不不，说起学术辩论，德国老头可是高手，他跟霍华德吵了几十年，经验不要太丰富。
白君文赶紧拉住了施耐德，道：“老师，您不要激动……我本来就想让这位莫扎特先生给您展示一些音乐方面的东西，您不妨先听听看？”
“哼！哼！哼！”施耐德气得连哼三声，然后决定给自己这辈子最得意的弟子一个面子：“行，让他弹，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厉害！哦，对了，白，你得先给我交个底，这位莫扎特先生究竟是什么人？是你的朋友吗？”
“呃……对，是我的朋友……”白君文一边思索一边编故事：“其实我们认识不久，是我回国之后偶尔遇见的……莫扎特先生是音乐方面的天才，他的创作能力和演奏能力把我深深地折服了，所以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对，就是这样。”
施耐德的表情严肃起来，怒气也被冲淡了许多，他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有多出色，又有多骄傲，能让白君文说出“被深深地折服了”，那么这位莫扎特先生就算看起来再讨厌，也绝对是有东西的。
莫扎特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从手指下流出叮叮咚咚的清脆音符来，这并不是什么完整的曲子，只是他在试音，试了一阵之后他就抬头对白君文赞叹道：“真是一架好琴啊……比你酒店里的那架钢琴好多了……或者说，比我这辈子弹过的所有钢琴都要好。”
施耐德只觉得这个人真的怪里怪气的，这话说得……难道是在卖惨？还说什么一辈子没弹过这么好的钢琴，呵呵，骗鬼呢！
他却不知道，莫扎特是真的有感而发，莫扎特所处的时代，虽然也有钢琴，但是受限于制作工艺和科技水平，与现在是完全不能比的，他昨天在酒店里弹那架很普通的钢琴都觉得特别爽，以至于弹了大半天没停，今天来到柯蒂斯学院，在施耐德这种大佬的专用琴房里弹起这种特别定制版的钢琴，那种感觉……啧啧……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可以先弹一天一夜再说。
还好莫扎特很快就回过神来，他再次正襟危坐，对施耐德笑了笑：“老家伙，你给我听好了。”
施耐德没来得及发脾气，因为一串极度流畅极度舒适的音符随着莫扎特的话音已经在琴房里响了起来。
施耐德整个人都仿佛被震了一下，顿时就呆住了。
琴房里，原本还在各行其是的学生们在这一刻同时停住了手里的动作，看上去，就仿佛这一串音乐有着魔法，给所有人都施了个定身术。
白君文在这一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微眯上眼，感受着莫扎特弹奏出的音乐，内心充满了深刻的感动。
是的……就是这个味儿……就应该是这样……必然是这样……必须是这样……因为，他是莫扎特啊！
跨越了一个世界，跨越了两百多年的历史，他听到了来自历史上的传说级别音乐家的现场演奏，果然有着传说级别的伟大境界！
第二四八章 乐理之争
“这是……”
“这是《巴赫》啊……”
“威廉，你听见了吗？他弹的正是你刚才练习的那一篇。”
“可是……可是似乎有点不一样……”
“确实是不一样的……更流畅、更随意、更自由、更加……富有感染力啊。”
“这不是练习曲吗，为什么他居然能弹出那种钢琴独奏音乐会的感觉来？”
“而且你们不觉得有些地方的音符有问题吗？”
“他好像……自己改调了？”
当莫扎特的演奏音调落下，被征服的显然不止是白君文一个。柯蒂斯音乐学院的这些学员，同样被征服了！这些柯蒂斯音乐学院的学生，他们都是高明的音乐家。但越是高明的音乐家，在莫扎特的音乐面前，反而越能体会到其震撼！
是的，在演奏中，莫扎特自己改调了……白君文默默体会这些美妙之极的音乐，他确切的知道莫扎特并没有完全严格按照曲谱来弹，他弹的很随意，根据他自己的弹奏习惯，为了更顺手，更惬意，他就很随意的改了几个音符，让这段旋律变得跟自己的记忆中不大一样。
他忍不住细看这时候的莫扎特。
莫扎特长得并不好看，但这时候浑身上下却似乎在发光，他弹琴的姿势不标准，除了最开始是正襟危坐之外，现在已经变得歪歪扭扭了，他整个人随着动作在摇摆，他的脑袋左右摇晃像是吃了摇头丸，他眼睛几乎是闭着的，脸上始终带着仿佛喝醉酒一般的微笑，他在很短很短的时间内就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音乐世界里。
“所以……他是在用心弹奏，霍华德老师总说我的弹奏有灵气，然而跟他比起来，我所谓的‘注入感情’又算得了什么？”白君文默默的想着：“他不是在表演，而是在享受音乐，至于音乐本身的乐谱，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大概的方向，而不是什么金科玉律，他并不是太在意这些，所以他会很随意的做改动，可是这样……这样的话……”
这一刻，白君文觉得自己似乎明悟了什么东西，心里很深的地方有一层窗户纸，被轻轻的一捅，“噗嗤”一声轻响，破了一个洞，露出了后面更加美丽的新世界。
琴房里的声音在不久之后戛然而止，莫扎特两只手放下来，慢慢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是站在他前面不远处的白君文，他对白君文哈哈一笑，油然道：“好爽啊！”
“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演奏的效果，也不是别人的评价，而是一句‘好爽啊’……”白君文越发觉得自己触摸到了什么：“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演奏？”
白君文一直以来都对自己有很明确的定义，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历史上那些精彩绝艳的天才，并不是什么天赐的音乐宠儿，他能达到如今的水平和境界，他给出的理由是“80%的天赋+90%勤奋+100%的坚持+因剽窃而来的紧迫感”，他一直很渴望知道历史上那些真正的巨匠们究竟是怎样的，但他没有机会，因为这个时代确实已经没有这种人了，艾哈德、哈切夫斯基，这些他这个世界的音乐巨匠都诞生于十八世纪。
十八世纪是一个神奇的伟大的时代，在现实世界诞生了人类史上最伟大的音乐家霍奇纳.艾哈德，而在梦境世界中更是诞生一连串星光熠熠的伟人，譬如坐在眼前的莫扎特。
直到此刻莫扎特当面一曲《巴赫》，白君文才终于明白了，原来天才就是天才，本来就不应该用普通人的常理来推测，这一曲《巴赫》并不完美，因为它甚至是走调的，但是它却又无比完美，因为他完美应景，而且是此时此刻莫扎特弹起来最舒服最顺手的曲子，这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天才用他无与伦比的音乐直觉调整了这首曲子，做到了此时此刻的完美统一。
“所以，他是100%的天赋+100%的热情吗？”白君文默默的给出了这样的定义。
琴房里的学生们几乎都是呆滞的，他们看着莫扎特，眼神很复杂，那是仰慕里带着困惑的表情。仰慕是因为他们听到的几乎是他们听到过的最好听的《巴赫》，困惑则是因为他们不懂，为什么会这样，这位先生难道不是弹错了吗？为什么弹错了反而会这么好听？难道说这一曲《巴赫》本来就应该做这样的修改？还有……这种修改……好像让原本严谨的乐理变得混乱了？
学生们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导师，记忆中施耐德老师是非常非常推崇音乐严谨的，曾经因为学生们的弹奏不够严谨或者是创作不够严谨而多次大发雷霆，他与霍华德长达几十年的争吵也正是源于这样的理念分歧，而此刻，这位刚才主动挑衅的莫扎特先生弹奏出了天大的纰漏……
然而施耐德却没生气，甚至连刚刚的那一丝丝被冒犯的怒气都没有了，他眼神复杂的看着莫扎特，过了很久才轻声道：“先生，你弹得……很好，很好，非常好。”
然后他皱了皱眉，像是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仿佛接下来的话像是不慎吞入腹中的不消化物，他需要很努力地把它吐出来，这种表情持续了几秒钟，施耐德才很艰难的道：“可是……你弹错调子了啊……”
莫扎特静静的看着施耐德，没有说话。
这是理念之争，莫扎特很清楚，在他过去的生涯里，他同样遇到过这种理念之争。虽然乐理是音乐必不可少的东西，然而严谨乐理与浪漫音乐之间似乎天然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他刚才听威廉的演奏时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位施耐德先生应该是严谨乐理派。
而他，莫扎特，是什么人？历史评述中，他是浪漫主义古典音乐的开山鼻祖……之一。尽管大部分人都认为莫扎特的作曲依旧遵循着古典主义的风格，但是也有很多人认为，莫扎特在他的音乐中已经开始大量采用凸显个人风格与抒发个人情感的浪漫主义因素。
总之在施耐德说出第一句话之后，莫扎特就已经很清楚，他跟施耐德注定尿不到一个壶里。
第二四九章 安魂曲
“莫扎特先生，你的天赋让我很震撼，我终于明白白为什么会被你深深折服了，但是你这样的弹奏终究是不对的，”施耐德变得极有耐心，他开始滔滔不绝的给莫扎特讲述自己的音乐理念，他想要好好的教育莫扎特，说服莫扎特，让莫扎特这样的天才音乐家不要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是的，老头儿是把莫扎特当成学生一辈看待的，毕竟他都六七十岁了，在他眼里，三十多的莫扎特和二十多的白君文是一样的，同时莫扎特这名字默默无闻，他从未听过，那么他当然下意识的认为莫扎特是新人，新人就需要老人的指导，才能走的更好，走到更高的位置。
只可惜……莫扎特并不是。
他生前就对自己有着无与伦比的自信，他虽然生活颠沛流离贫困潦倒，然而在音乐界却也是当时金字塔尖上的人物，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把自己当成新人，被施耐德说服？
莫扎特只是安安静静的倾听着，不做任何反驳，等到施耐德说得有些累了，他才道：“老……施耐德先生，您要不要听我再弹一曲？”
他本来还想喊“老家伙”的，这是他最初预定好的刺激施耐德的方式之一，但是施耐德这长达十分钟的滔滔不绝的劝说让他忽然有些感动，他看得出老头儿是真心惜才的，也是真心为他好的，所以他从这时候开始改口。
“什么曲子？”施耐德忍不住瞅了旁边的白君文一眼，心脏微微一跳，带着些祈盼又带着些不信的试探道：“你的原创？”
“是的，我的原创，《安魂曲》。”莫扎特笑道：“您放心，绝对是我的原创，白并没有给我提供任何帮助。”
白君文在施耐德看不到的地方冲着莫扎特翻了个白眼，带着些恶狠狠的意思。他自家知道自家事，要论真正的创作能力，莫扎特简直甩自己十八条街，自己为他提供帮助？呵呵，呵呵呵呵！
然后他又稍微有些激动，因为哪怕是在梦境世界的历史上，这部《安魂曲》也是不齐全的，绪斯迈尔的补全固然是水准之上，但是过去的两百年里依然有无数音乐人曾经喟叹和幻想，他们觉得如果是莫扎特自己来补全自己的作品，必将诞生更伟大的《安魂曲》。
而如今，这种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居然真的要发生了，琴房里的人都不懂，只有白君文明白，这是一种历史的味道，他与其他这些毫无所觉的人将要一起见证一段历史。
莫扎特的原版《安魂曲》！
这部《安魂曲》共有十四个部分，相当庞大而漫长，其实是不太适合在这里全部演奏的，但是莫扎特对施耐德钢琴特别有兴趣，本来就恨不得弹上一整天，所以他二话不说，直接开动。
第一部分：垂怜经。
这是祭奠逝去之人的音乐，一开始就显得庄严而肃穆，但是，庄严肃穆这种东西也是有格调高下之分的，比如白君文的《欢乐颂》就是庄严肃穆的巅峰，而莫扎特的这部《安魂曲》刚一开场，施耐德神色就微微一动，表情变得更加严肃起来——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德国老头感觉到了某种经典呈现的气息。
第二部分：求主垂怜。
琴房里的学生们早已完全停下了自己的事情，他们很认真的倾听，然后被这种严肃而又忧伤的感觉俘获，一开始还有学生在仔细盯着莫扎特弹奏的双手，想要从中看出一点不一样的弹奏技巧和手法，可是很快他们就沉浸了。
第三部分：震怒之日。
第四部分：号角声起。
第五部分：你是可怕威严的君王。
……
莫扎特一部分接着一部分弹奏下去，他弹得很爽，完全沉迷，根本没有去管外界的各种事情，然而施耐德表情却正一点一点从严肃变成了极端的慎重。
“等等……”老头儿的声音因为长久的沉默和倾听而变得有些沙哑，他赶紧咳了两下，才把嗓子稍微打开，道：“这部《安魂曲》……应该不是钢琴曲吧？”
莫扎特被他唤醒，停下手里的动作，睁眼道：“是的先生，这其实是一部交响乐，我只是把关于合奏与配器的部分全部省略掉了而已。”
“果然如此……”施耐德有些牙酸般吸了口气，忍不住看看莫扎特，再看看白君文，颇有一种见鬼了的感觉，果然天才的朋友一定是天才，白回国没几天，居然找到这么一个才华横溢得让人头皮发麻的家伙来，施耐德觉得自己的判断不会错，这部《安魂曲》，就像白君文之前的五部交响乐一样，又是一部能在二十一世纪的交响乐中排进前十的超级经典！
“如此庞大的交响乐创作，无论是白，还是莫扎特，这些不可思议的家伙，究竟是怎么全凭一个人，在短时间内弄出来的？”施耐德有点沮丧，他自认是这个世界的音乐巅峰，然而他又确信自己肯定没办法写出这种东西来，那么，从某种意义上说，有了这部《安魂曲》，是不是就代表莫扎特已经像是白一样，已经超越了自己？
“可是他误入歧途了啊……”施耐德越是觉得莫扎特厉害，心里就越是惋惜，甚至有种“我不把他扳回来我就是犯罪”的责任感油然而生，他感觉得到莫扎特的骄傲和固执，于是决定徐徐图之，暂时放下心事，道：“你继续。”
莫扎特很开心能听到这句话，实际上，作为一个音乐人，他的性格是充满了随性和浪漫气息的，尽管最初跟着白君文过来的目的是刺激施耐德，可是当真正开始弹琴后，他最享受的其实还是弹琴本身，尤其是，有这么好的一架琴，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自己刚刚创作完成的《安魂曲》完完整整的弹一遍。
第六部分：至慈耶稣求你垂怜。
第七部分：恶人群魔径受审判。
第八部分：落泪之日。
音乐在这时候停顿了一下，莫扎特抬头很认真的看了白君文一眼，眼里藏着一些东西。
第二五零章 无力的施耐德
莫扎特的眼神，白君文看懂了。
历史上的莫扎特就是在这里永远的停下了他的笔。
莫扎特的《安魂曲》有完整的创作构思，他把这些想法和思路全都告诉了自己的弟子绪斯迈尔，这也是绪斯迈尔能够补全《安魂曲》并且前后一致的原因。然而，《安魂曲》这首曲子莫扎特毕竟是打算自己写完的，他告诉绪斯迈尔只是出于讨论和寻求建议的目的，却没想到，最终他并没能完成这部最后的作品，就遗憾的离开了人世。
所以历史就断在这里了。《安魂曲》这部伟大的交响乐也彻底分成为了属于莫扎特的前八个部分，和属于绪斯迈尔的后六个部分，然而现在，属于莫扎特的后面六个部分，诞生了。
莫扎特昨天晚上几乎没睡，他精神极度亢奋，他让白君文为他找来《安魂曲》的全篇，然后把绪斯迈尔续写的后半段仔仔细细的、翻来覆去的听，一边听，一边笑，一边哭，一边叹息。
然后他把白君文辛辛苦苦抄的手稿一把火全烧了，白君文并没有生气，因为这是一个仪式，它对莫扎特真的很重要，也正是从这时候起，莫扎特才算是彻底跟自己的过去告别，变成了今日柯蒂斯学院琴房里这位才华横溢却又骄傲乐观傲慢不羁的嘻哈中年人。
“老朋友，你听好了，这是我自己的《安魂曲》。”这便是莫扎特这一眼包含的意义。
第九部分：奉献经。
第十部分：牺牲。
第十一部分：圣哉经。
第十二部分：降福经。
第十三部分：羔羊经。
第十四部分：领主咏。
优美、忧伤而圣洁庄严的音乐在这一刻结束，莫扎特的双手垂下来，显得有些疲倦，然而双眼神采飞扬，精神上亢奋之极。
白君文不经意的看了看窗外，夕阳已经到了天边最西的位置，似乎只差最后一跃，就要落下地平线。
天黑了。
足足几个小时的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去了，所有人都在听莫扎特弹琴，这一整个下午，无论是学生们还是白君文都有种享受了音乐盛宴的感觉，格外过瘾，格外舒服，甚至于超过了他们看过的那么多交响乐演出。
唯有施耐德的表情是复杂的，他越是听越是觉得莫扎特是个天才，到后来甚至把莫扎特的天才程度提升到了仅次于白君文的高度，然后……他就越来越惋惜了。
即便是这首原创的《安魂曲》，即便它的总体乐理是相当严谨扎实的，可施耐德还是从中听出了许许多多让他很不舒服的东西。这就像是一个追求完美的美食家，在迟到一份让他几乎要感动到落泪的美食时，却发现厨师在这些美食里开始随随便便的加入许多完全不符合菜谱的东西。
如果是个稍微弱一点的家伙，比如霍华德，大概会觉得这是莫扎特创作的曲谱本来如此，然而施耐德的乐理太扎实了，他甚至可以从这些旋律的走向和编织的技巧中感受到这些旋律原本应该是什么模样，他几乎确定莫扎特的这部交响乐写的是非常非常严密的，几乎没有漏洞——这说明眼前的三十五岁男人分明在乐理上的功底并不在自己之下。
“可是……可是他在真正弹奏的时候，又tmd改调了！还不止一处，他到处都在改，完全是想改就改，有一次我居然看到他身体往左边倾斜得太厉害，导致右手够不到某一个琴键，于是他就理所当然的换了个琴键敲了下去……这tmd简直是不可容忍的！这是犯罪！这是亵渎！这是对自己的作品不尊重！”施耐德的内心在呐喊，可表面上却很努力的挤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莫扎特先生，我想，我们真的需要好好的谈一下啊……你有兴趣像白一样，来柯蒂斯学院学习一阵子吗？我很有兴趣跟你就音乐创作方面的事情进行长期的探讨。”
事态发展到这里，应该说莫扎特已经完美甚至超纲的完成了白君文交代给他的任务，他只需要摇头拒绝然后回国，施耐德几乎就百分百会追过去，然而此时此刻，看着施耐德诚恳中微微带着恳求的神色，莫扎特莫名的有些心软，他觉得自己应该要再坦诚一些，至少，不要让这位一看就品行高洁的老人再做那些多余的功夫。
于是他也很认真的看着施耐德，告诉他：“先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必劝说我，这是理念之争，你说服不了我的。”
“可是……可是……”德国老头一肚子的话硬生生被这句话憋了回去，急得脸都红了，支吾了半天，才带着极度的无奈道：“可是你真的错了啊……”
琴房里很安静，窗外的夕阳终于身子一沉坠入了地平线下，空间昏暗起来，有学生轻手轻脚去墙边开灯，外面的路灯也次第亮起，这一刻的气氛有些微妙，所有人都看着施耐德，而施耐德却看着莫扎特，老头儿明明有无数的道理可以说，但是想到眼前这位莫扎特先生刚刚弹奏的《安魂曲》以及从这部交响乐中展现出来的乐理知识与音乐才华，他又觉得自己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或许莫扎特什么都懂，甚至比他还懂，这个人是真正的天才，或许当今世上音乐界也唯有白有资格与他并肩成为朋友，至于施耐德……除比他多活三十多年之外，真的没什么可以指导他的地方。
所以莫扎特刚刚那句话并没有说错，这是个让施耐德极其绝望的事实：这就是最纯粹的理念不合，仅此而已。
你可以从肉体上消灭一个人，但你很难从观念上说服一个人。
莫扎特轻轻笑了笑，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安静，他轻声的反问施耐德：“我真的……错了吗？”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我刚才……难道弹的不好听吗？”
他又停顿了一下，笑道：“音乐存在的最大意义，难道不就是好听吗？”
施耐德没吭声，只是很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五一章 直钩钓鱼
是的，莫扎特弹的很好听，甚至比他一直欣赏的白弹得都好听，更夸张点说，哪怕是柯蒂斯音乐学院钢琴演奏的最强者霍华德副院长，也绝不敢说自己一定比莫扎特厉害。
莫扎特的演奏里展现出来的是一种灵性，这种灵性比白还要强烈。施耐德在长达几个小时的欣赏中居然无法确切的评判莫扎特的演奏技巧究竟如何，因为莫扎特弹的太随意了，他不像是其他演奏家那样努力炫技来做到最标准的乐谱呈现，相反，他很多时候都在“偷懒”。
发现这里很难搞，他就换个方法解决；发现这段旋律太快，他就很随意的放缓；发现这一段旋律需要自己很努力才能弹出来，那就干脆换几个音符让自己可以舒舒服服的弹下来——他时时刻刻都在偷懒，完全没有炫技的意思，他只是微眯着眼睛带着微笑用很舒缓的姿势弹琴，他是真正的在享受音乐，而不在意有没有把这种音乐之美展现给倾听的人。
“然而他的技巧并不差，甚至……有可能极好，”施耐德默默的回味刚才的《安魂曲》：“有几个他糊弄不过去的地方，他就极其完美的完成了，那明明是需要很吃力才能弹下来的部分，可他做的非常自然，非常熟练，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歌手根本没开嗓趴在地上就直接飙出了超高难度的海豚音。”
“老师……”威廉同学在这时候弱弱的说道：“我觉得莫扎特先生的演奏很好啊……几乎是我听过最好的《巴赫》。”
施耐德眼神蓦然变得凶狠起来，严厉的盯着自己的学生，道：“他弹错了。”
“可是真的很好听啊。”威廉的声音很小很小的反驳了一句。
“再好听也是错的！”施耐德严厉的道：“《巴赫》的意义在于练习各种弹奏技巧，他那种弹奏分明是很取巧的回避了弹奏的难度，如果你跟他学，你练习这一曲的意义在哪里？”
威廉不敢多说，往后退了两步，低下头去。
莫扎特静静的看着，并没有开口帮威廉说话。
他是真正的天才，从本质上说，施耐德对于音乐核心的理解是不如他的。毕竟，从历史地位上看，莫扎特是流传千古的音乐伟人，而施耐德或许百年之后就已经无人知晓，所以别看莫扎特年纪小，可他其实看得更透彻。
理念之争，真的是没有高下之分的，这个道理莫扎特懂，白君文也懂，然而施耐德不懂。
“先生，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们就要告辞了。”莫扎特决定到此为止了，他其实觉得施耐德这种绝对唯一性的教学理念都是错的，但是他并不想对施耐德的教学方式指指点点：“我们今天晚上七点的飞机，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施耐德的眼神从凶狠回归无奈，神情变得有些惆怅，他想了想，问白君文：“白，你觉得他这样可以吗？”
白君文微笑着看自己的老师，并不开口。
施耐德叹了口气：“其实我早就发现你跟我的理念是有差异的，我从《命运》和《贫穷》中都听出了很多偏离乐理的篇章，但是你至少是有节制的，我觉得，如果是为了音乐本身的流畅和有趣，有节制的偏离乐理规则是可以理解的，但你难道不觉得，莫扎特先生偏的太狠了吗？”
“老师，您想多了，”白君文安慰道：“其实您如果看到《安魂曲》的全谱您就会发现，莫扎特先生本质上依然是个看重乐理规则的人，他只是在弹奏上比较随性而已。”
施耐德略微有些安慰，却依然觉得这远远不够，他想了想，试探道：“要不……多留两天，我们几个好好研讨一下《安魂曲》如何？机票改签的事情我让人去帮你们办。”
“老师，我们真的有急事，”白君文婉拒道：“事实上，我在国内做了一款节目，回去之后马上就要启动了，我没有时间留在这里了。”
“节目？什么节目？”施耐德有些惊讶。
“您应该不感兴趣，是一款综艺节目，”白君文笑道：“我觉得现在的流行音乐有些被过分打压了，这与我两年前的一轮创作有一些关系，所以这件事情应该由我来解决……我要做一款雅俗共赏的音乐选秀类综艺节目，让流行音乐与高雅音乐都能有在节目中展现风采的机会。”
“综艺？选秀？流行音乐？”施耐德眼中下意识的流露出一抹轻蔑来，他是典型的固执的古典音乐派，是那种对流行音乐从来没有瞧得起过的老一辈音乐人，在他看来，流行音乐本来就是不入流的，而综艺则是哗众取宠的东西，至于选秀．．．．．．简直俗不可耐！音乐就应该是扎扎实实沉下心来做的，你上台去唱唱跳跳让人评判，这简直是对音乐人的侮辱！
然而老头儿并没有直接开骂，因为说这话的毕竟是他最喜欢的弟子白君文，相反，他忍不住想起了这几天白君文不断来访的事实，他皱了皱眉，似乎有了点明悟。
“那你先回国也行，”施耐德道：“让莫扎特先生留下来吧，柯蒂斯音乐学院的环境很不错．．．．．．如果莫扎特先生不愿意做学生，我可以说服院长，让他留下来从助教做起，我相信这对于一个音乐新人而言，应该算是相当不错的一条路吧。”
“抱歉哦，老师，”白君文忍不住笑了，今天的事态发展虽然已经偏离了他定下的基本步骤，但是到这时候，他到底还是如愿以偿的说出了他早就想好的那句话：“莫扎特先生要参加我的综艺节目，他也不能留下来。”
施耐德有些错愕，然后渐渐就越想越明白了，老头儿并不傻，相反，活了六十多岁早已成了人精，当他从被音乐震撼的情绪中摆脱出去之后，他很快就想通了这里面的弯弯绕。
“白，”老头儿眼里流露出笑意来：“你不安好心啊。”
第二五二章 施耐德的打算
白君文笑嘻嘻的看着他，也不吭声。
今天他打莫扎特这张牌，本来就是明牌，他也没想过真用坑蒙拐骗的方式来请自己的恩师，他根本不需要玩太多花招，事实上，只要莫扎特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他的音乐才华和创作能力是真实存在的，那施耐德老师就必然会咬钩。
“白，你应该知道我一直都很烦这些应酬，当年世界之星交响乐团的邀请都被我推了．．．．．．你的综艺节目，与一支世界级的交响乐团是完全没法比的，”施耐德深深地看着自己的爱徒：“前天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刚刚推掉了一个重量级的美国综艺．．．．．．我相信那个综艺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一定要好过你的新节目。”
“我知道，”白君文还是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的老师：“那么，老师，您的决定是什么？是放任我们离去，还是跟我们一起去华夏呢？”
“我去华夏有什么用？”施耐德叹了口气：“这位莫扎特先生看起来随和，实际上比我还固执，我应该是很难说服他的。”
“是的，您说服不了我的，我说过，这是理念之争。”莫扎特道：“您就不必白费力气了。”
白君文并没有怪莫扎特这时候拆台，他感受得到，这是莫扎特对施耐德的尊重，并不想要用毫无机会的事情吊着这位老人的胃口——但白君文一点都不慌，他太了解施耐德了。
果然，施耐德沉默了许久，才道：“白，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的综艺节目具体是什么样子的，还有．．．．．你想让我去，究竟是让我做什么？”
．．．．．．
白君文和莫扎特走了，琴房里的学生们也走了，施耐德在寂静的琴房里坐了很久很久，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丹尼尔，最近可好？”
“天哪，您居然给我打电话了，我真是太惊喜了！”电话那头传来年轻而富有活力的男性声音：“我还以为您再也不会理我了呢！”
施耐德在这头无声的叹了口气，问道：“你应该快要出道了吧？”
“是的老师，我要出道了！”丹尼尔显得很兴奋：“华纳高层对我很重视，上个月他们安排我参加了一档选秀节目，最后我夺取了冠军，然后他们告诉我，我通过了他们的考验，我将会是公司下半年的主要打造目标。接下来，他们会用三个月的时间为我量身打造一张重量级的唱片，负责操刀我唱片制作的是公司的王牌制作人米歇尔小姐，同时公司还专程向被誉为美国流行音乐之父的唐纳德先生约歌，然后给了我三首个人原创作品的指标，我最近正在写第二首歌．．．．．．老师，您有兴趣听听我的创作吗？”
施耐德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舒展开，问道：“流行歌曲？”
“啊，是的，”丹尼尔的声音小了一些，仿佛想起了施耐德对流行音乐的不屑，他解释道：“华纳毕竟是一家流行音乐的唱片公司，他们不可能忽然去搞古典音乐，所以我的创作也只能是流行音乐．．．．．．老师您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施耐德没有回答，又问道：“那么，你最近有写过古典音乐作品吗？”
“有的，老师，我新作了一支钢琴曲《萤火虫》，自我感觉还不错，您有兴趣为我指导一下吗？”丹尼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停顿了几秒钟，才轻声道：“老师，其实我．．．．．．”
“你不用解释，我明白的，这是理念上的差异。”施耐德在这边幽幽的叹了口气：“你知道吗，今天我听说了一件事情．．．．．．”
丹尼尔在那头沉默着，他听得出自己尊敬的这位老师的情绪有些复杂，老头儿在几个月前曾经因为他打算去做歌手而大发雷霆，并且宣称从此与丹尼尔再不来往，然而几个月后他主动打电话过来．．．．．．以施耐德的固执和高傲，他能这样做，想必是情绪上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我最得意的弟子，白，”施耐德抿了抿唇，艰难的道：“他要做一档原创选秀类的综艺节目……”
丹尼尔楞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流行音乐类的？”
“不是，”施耐德道：“他说要雅俗共赏，所以是流行音乐与古典音乐并存的风格。”
施耐德的语气有些沉重，从内心深处，他是很反对这种提法的，他从来不觉得流行音乐有资格与古典音乐并提，如果说音乐有鄙视链的话，那么古典音乐就是鄙视链的顶端，而施耐德，则是这一条鄙视链上最忠实的守护者。
“如果是其他任何人跟我这么说，我都会骂得他狗血淋头，比如几个月前的你……”施耐德叹了口气，又道：“然而要做这件事的人却是白……所以我忍不住想，难道我真的错了？”
施耐德，这位无比固执也无比骄傲的老人，在这个夏日的傍晚，很认真的询问电话那头的年轻人：“丹尼尔，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有点太固执了？”
丹尼尔莫名的有些伤感，他轻声道：“老师，其实……您……您……”
“你不用说下去了，”施耐德从丹尼尔犹豫不决的语气中听懂了含义，他调整了一下情绪，笑道：“事实上，你和白的理念倒是有些相似，那么，无论究竟我们是谁对谁错，既然白提出了跟你一样的观念，那么……我们言归于好吧。”
丹尼尔在那头感动得有些想哭，他太明白施耐德说出这句话究竟需要何等的勇气和真诚，他哽咽着道：“老师，您放心，虽然我决定要投身华纳，但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放弃古典音乐创作的。”
“这些都不重要了，”施耐德这一天中承受的打击和意外够多了，他终究是坚强的，哪怕是当初第一次听见《巴赫》时那种关系到一生追求的打击都没能让他倒下，这时候自然很容易就调整过来了，他的语气重新变得轻快起来，笑道：“那么，丹尼尔，老师想要对你提出一个请求，可能比较过分。”
“老师您说，”丹尼尔赶紧道：“无论您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的。”
施耐德道：“那么，你愿意在制作这张重量级唱片的过程中，抽出空来与我去一趟华夏吗？”
第二五三章 施耐德在行动
去华夏？丹尼尔一时之间没有明白施耐德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已经答应了白，要做他这一档综艺节目的导师……嗯，应该是叫导师，没错，他是这么说的，”施耐德道：“你知道，我很少参加综艺节目……不，应该说我很少上电视。所以对这些东西，我恨不熟悉。但是我的性格你应该同样明白。尽管我很不喜欢在公众面前露面，但是只要我更不喜欢输。按照他给出的赛制，每个导师都会挑选一些队员，然而我对华夏的流行乐坛是完全不了解的，那么，我需要你你去给我撑个场子。”
丹尼尔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失声道：“老师您要去华夏上综艺节目？”
“是的，”施耐德点头问道：“你来吗？”
虽然施耐德说的是疑问句，但语气中似乎也没有给丹尼尔留下太多拒绝的余地。正如施耐德所说，他可不是个喜欢输的人。尤其是在莫扎特这件事上，那就更是如此了！
“来，我一定来！”丹尼尔兴奋得直接抱着电话跳了起来：“老师，无论是您的邀请，还是白的节目，都是我完全无法拒绝的啊！更何况是流行音乐与古典音乐的融合，这简直就是我梦寐以求的舞台！”
“可是这个舞台并不算大，”施耐德笑道：“你也知道，华夏的综艺做的很一般，而白的这档节目甚至没有上星，只是网络直播而已。我并不确定白的节目会有多大的影响力。尽管他目前在音乐界的确是第一无二的大师。”
丹尼尔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他急匆匆的道：“老师，您什么时候动身？我得赶紧收拾一下，然后去跟华纳的人打个招呼……如果他们不放行的话，到时候还需要您帮我说两句话。”
施耐德的面子极大，虽然他跟华纳没什么关系，可是如果丹尼尔真的遇到了刁难，他有足够的人脉找到合适的人去给华纳高层递话，所以这事儿施耐德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不要让我失望哦，丹尼尔，”施耐德最后叮嘱道：“除了白之外，你算是我这些年所见最有才华的年轻人，我对流行音乐了解不多，所以这方面我帮不了你什么，但是，你得答应我，到了华夏，你可一定要给我争气啊！”
……
这几年来都比较低调的蛙王唱片，在白君文回归之后忽然就高调起来，陈文奇在广告方面投入了重金，似乎是忽然之间，关于新综艺节目《中国好音乐》的广告就铺天盖地的袭来了。
“巴赫操刀的全新选秀节目！”
“据说综艺节目的元老冯安世在金盆洗手之后硬是被巴赫给请了回来！”
“根据目前透露出的消息，这档节目有一个非常经典的导师设置，不再是像传统选秀那种嘉宾评委坐在上面进行点评的模式，这一次，是导师与参赛选手的双向选择。”
“还有还有，我表哥负责这档节目的舞台设计，他说这次舞台弄得很奇怪，有四个特殊定制的导师座椅，是那种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的模式，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特殊用处。”
“哈哈，哗众取宠吧？”
“哗众取宠？呵呵，那你知不知道这次舞台的音响设备是什么档次的？舞台布景花了多少钱？邀请的是哪几位导师？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说哗众取宠，你怕是没搞清楚行情吧？”
“至少目前所知道的，就有巴赫、罗杰盛和张泰斗三位导师，张泰斗也就罢了，巴赫和罗杰盛是谁？那是当今华语乐坛的两尊神，这几年巴赫不在，罗杰盛简直高手寂寞，现在巴赫回归，罗杰盛才算有了对手，这样的两个人做导师，那真的是……哪怕赵天华来参赛，也得乖乖站在下面接受点评，一点脾气都没有。”
“你们说……还没透露的第四位导师会是谁？”
“我实在想不到有谁能跟巴赫与罗杰盛相提并论……既然节目组故意吊胃口不透露这第四位，那第四位导师绝对不是张泰斗这样凑数的，他应该是比巴赫与罗杰盛还要牛逼才合理。”
“比他俩还牛逼？呵呵，你怕是失了智，罗杰盛也就罢了，可巴赫是谁？到现在这个地步你们应该也知道巴赫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白吧，两年前美国世界之星交响乐团世界巡演，一个叫白的年轻人连续创作出史诗级经典交响乐，在短短的一个月内直接封神，引发全世界的音乐大师前往朝圣……这个白，就是蛙王唱片这些年一直挂名的神秘音乐总监白君文，也正是你们口中的神级创作人巴赫！”
“我的天哪！还有这些典故吗……对不起，我就是个普通的流行音乐爱好者，平时不太关注国际新闻，可是听你这么一说，这位白君文先生简直像是开了挂一样啊！”
“开挂？呵呵，他的牛逼岂止是开挂能够形容的？即兴作曲，现场打脸，随随便便写的一首曲子都可以被评为年度最佳，他花了几分钟写的萨克斯曲《回家》被评为二十一世界最佳萨克斯曲，他随手写的小提琴曲《梁祝》不但被评为年度最佳，而且还开创了小提琴创作的新风格，毕业典礼上，他随手弹了一首钢琴曲献给自己的姐姐，然后这支曲子就成了许许多多世界著名音乐学府的学生必修曲目。更不用说他还创作了《巴赫十二平均律曲集》，经过两年多的发酵，这部曲集现在几乎已经完全取代了十八世纪音乐巨匠哈切夫斯基的练习曲，成为全世界钢琴学员的启蒙曲目。”
“他不是开挂，他就是神！”
“那么……这么牛逼的白君文，多少钱可以带回家呢？不要九九八，也不要九十八，今天开业大酬宾，只要八块钱！没错，您听清楚了，只要八块钱，只要八块钱，白君文所有歌曲合集打包带回家，八块钱您买不了吃亏，八块钱您买不了上当，可以使用微叉、企鹅或者支付通付款，款到立刻提供解压密码，童叟无欺，先到先得！”
“楼上的，滚你妈的蛋！”
第二五四章 海选开始
这几年来都比较低调的蛙王唱片，在白君文回归之后忽然就高调起来，陈文奇在广告方面投入了重金，似乎是忽然之间，关于新综艺节目《中国好音乐》的广告就铺天盖地的袭来了。
“巴赫操刀的全新选秀节目！”
“据说综艺节目的元老冯安世在金盆洗手之后硬是被巴赫给请了回来！”
“根据目前透露出的消息，这档节目有一个非常经典的导师设置，不再是像传统选秀那种嘉宾评委坐在上面进行点评的模式，这一次，是导师与参赛选手的双向选择。”
“还有还有，我表哥负责这档节目的舞台设计，他说这次舞台弄得很奇怪，有四个特殊定制的导师座椅，是那种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的模式，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特殊用处。”
“哈哈，哗众取宠吧？”
“哗众取宠？呵呵，那你知不知道这次舞台的音响设备是什么档次的？舞台布景花了多少钱？邀请的是哪几位导师？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说哗众取宠，你怕是没搞清楚行情吧？”
“至少目前所知道的，就有巴赫、罗杰盛和张泰斗三位导师，张泰斗也就罢了，巴赫和罗杰盛是谁？那是当今华语乐坛的两尊神，这几年巴赫不在，罗杰盛简直高手寂寞，现在巴赫回归，罗杰盛才算有了对手，这样的两个人做导师，那真的是……哪怕赵天华来参赛，也得乖乖站在下面接受点评，一点脾气都没有。”
“你们说……还没透露的第四位导师会是谁？”
“我实在想不到有谁能跟巴赫与罗杰盛相提并论……既然节目组故意吊胃口不透露这第四位，那第四位导师绝对不是张泰斗这样凑数的，他应该是比巴赫与罗杰盛还要牛逼才合理。”
“比他俩还牛逼？呵呵，你怕是失了智，罗杰盛也就罢了，可巴赫是谁？到现在这个地步你们应该也知道巴赫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白吧，两年前美国世界之星交响乐团世界巡演，一个叫白的年轻人连续创作出史诗级经典交响乐，在短短的一个月内直接封神，引发全世界的音乐大师前往朝圣……这个白，就是蛙王唱片这些年一直挂名的神秘音乐总监白君文，也正是你们口中的神级创作人巴赫！”
“我的天哪！还有这些典故吗……对不起，我就是个普通的流行音乐爱好者，平时不太关注国际新闻，可是听你这么一说，这位白君文先生简直像是开了挂一样啊！”
“开挂？呵呵，他的牛逼岂止是开挂能够形容的？即兴作曲，现场打脸，随随便便写的一首曲子都可以被评为年度最佳，他花了几分钟写的萨克斯曲《回家》被评为二十一世界最佳萨克斯曲，他随手写的小提琴曲《梁祝》不但被评为年度最佳，而且还开创了小提琴创作的新风格，毕业典礼上，他随手弹了一首钢琴曲献给自己的姐姐，然后这支曲子就成了许许多多世界著名音乐学府的学生必修曲目。更不用说他还创作了《巴赫十二平均律曲集》，经过两年多的发酵，这部曲集现在几乎已经完全取代了十八世纪音乐巨匠哈切夫斯基的练习曲，成为全世界钢琴学员的启蒙曲目。”
“他不是开挂，他就是神！”
“那么……这么牛逼的白君文，多少钱可以带回家呢？不要九九八，也不要九十八，今天开业大酬宾，只要八块钱！没错，您听清楚了，只要八块钱，只要八块钱，白君文所有歌曲合集打包带回家，八块钱您买不了吃亏，八块钱您买不了上当，可以使用微叉、企鹅或者支付通付款，款到立刻提供解压密码，童叟无欺，先到先得！”
“楼上的，滚你妈的蛋！”
……
陈文奇是个干实事的，冯安世也憋着一口气想放个大卫星，所以，当广告铺天盖地洒下去之后，整个节目组所有人就紧锣密鼓的开始了海选，这一次，陈文奇甚至懒得等白君文和冯安世等人从美国回来就直接铺开了海选网点——反正海选也用不着他们出场，所谓杀鸡焉用牛刀，海选这种事情，陈文奇安排蛙王唱片的工作人员轻轻松松就在全国铺开了三十多个网点，基本上是每个省份都有自己的海选点，这也极大的方便了参与者，尽量让每个犄角旮旯里的爱好者都能很方便的得到试镜的机会。
然而，也是因为摊子铺的太开，报名的门槛太低，于是也闹出了许许多多笑话。
……
“这位选手，这位选手？你在干什么？”
“你能说句话吗？你的身体语言我看的不太懂，你可以先解释一下你要表演的内容，然后再表演。”
“老师，你真的看不明白吗，我表演的是哑剧啊！”
“……下一个。”
……
“老师您好，我是来自偏远山区红旗中学的一名留守儿童……的代课老师，我今天来到这里，除了唱歌之外，主要还是想要借这个机会告诉外面的人，我们真的很苦，我们的孩子每天吃不饱穿不暖，我们上课的教室每逢雨天房顶都漏水……请问有没有什么公益单位愿意为我们捐款呢？”
“这位选手，请问你参赛的曲目是？”
“啊，老师您稍等，让我先把话说完……”
“这位选手，您可以先唱完歌再说吗？今天的人数有点多，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半了，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我们双方都需要加快节奏。”
“好吧，既然你们逼我，那我就唱一首《小苹果》吧。”
“先生，我们没有逼你……”
“咦，真的吗？那让我再说两句……各位大哥大姐叔叔阿姨，我们的孩子是真的苦啊，而且你们募捐的时候能不能总是弄那么多的课外习题啊？我们的孩子真的已经做过很多题了，所以，能不能多捐助点手机呢？就算不是青果手机，安桌系统的也行呀，还有皮肤，虞姬的皮肤大家都很喜欢，可是我们没钱买，我们的教学电脑也严重老化了，连扫雷都容易卡住……”
“来，你们两个，帮忙先把这位先生拖下去吧。”
第二五五章 鱼龙混杂
“报告老师，我演唱的是原创作品《大菠萝》。”
“咦，很有意思的名字哦，那么，请开始你的表演。”
“你是我的大呀大菠萝，怎么爱你都不嫌多，黄色的菠萝皮儿温暖我的心窝，点亮我心中的火火火火火……”
“56号选手，你确定这是原创？”
“对呀。”
“你这是抄袭《小苹果》。”
“胡说！我明明改歌词了！”
“……下一个。”
……
几天下来，江湖和杜涛觉得有点心累。
他俩的“孔雀传说”组合当年随着一曲《最炫民族风》也算是爆红一时，后来出了张唱片，硬生生从谭晓雅和赵天华的神级新专辑中杀出一条血路，卖出了极好的成绩，于是他们也隐隐然成了国内排名前十的超级组合，虽然接下来的两年没有再出什么好歌，但是他们这个老本极其雄厚，加上江湖妹子的现场演唱确实气场十足，所以商演不断，这两年赚了不少钱，名气也很大，基本上算是蛙蛙网出去的主播中除了白晴雯之外混的最好的。
两人都很知恩图报，虽然已经不做主播，却一直很努力的提携蛙蛙网的主播们，偶尔会带小主播们去商演见世面，陈文奇的唱片公司偶尔也让他们帮忙做一点助唱之类的事情，只可惜，缺了白君文之后，整个蛙王唱片确实缺了灵魂，始终没折腾出什么成效来。
这一次两人又是自告奋勇主动请缨来负责一个海选点的选拔，相比起其他点来，他们算得上是相当重量级的，毕竟是稳稳的国内一线组合，所以这个点的报名人数也格外多，每一场海选还有许许多多歌迷打着应援牌子过来求签名求合照，两人也都尽量满足。
只可惜……能让他们看得上的选手实在是太少了，反而是奇葩们一堆一堆的，这年头华夏人生活富裕，性情也就比老一辈开朗得多，不管有没有能力都喜欢上来露个脸娱乐一下，所以三天下来，居然只通过了八个人，这还是江湖和杜涛放低要求的结果……
“只要基本功扎实，嗓音条件凑合就给过吧，毕竟只是海选，后面还有正选环节呢，”海选现场，杜涛叹着气轻声告诉江湖：“还有，咱们得牢记陈总的叮嘱，不看外形，不看台风，不看舞蹈，只听歌声，完完全全从唱歌本身着手。”
江湖有点焦躁：“我听说江汉和长安那边都出了几个相当优秀的选手，可我们这里现在……”
实际上海选对于观众来说是很好玩的，每天的选拔现场都有许许多多的观众围观，他们就喜欢看那些奇葩选手上去搞怪，一个个看得兴高采烈，笑得前仰后合，然而对于江湖和杜涛来说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他们真心希望找到更多更优秀的选手，因为选秀节目这玩意甭管怎么配置什么赛制，归根结底出彩的还是选手，如果选手不给力，那到时候做出节目来观众就找不到看点，总不能全程盯着巴赫和罗杰盛搞面部特写吧？即便那两位是神，也没办法挽救收视率。
而且，他们是所有海选现场最重量级的工作人员，既然自告奋勇来了，又凭自己的号召力聚集了这么多的报名选手和围观群众，那么，不出几个给力的选手，对不起陈总也对不起白总啊……
这时候又一个选手走下了舞台，很开心的样子。他刚刚通过了选拔，虽然唱得一般嗓音条件也一般，但是也算中规中矩，江湖大概问了一下，是一个没听过名字的走穴歌舞团的独唱歌手。
可随后就又是一堆奇葩，有个小姑娘五音不全，上来就开始秀街舞，还问杜涛自己有没有资格为孔雀传奇的商演做伴舞……
然后来了个长得特漂亮气质特优雅台风特好的女孩，上来就做自我介绍，是某中学音乐老师，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娇滴滴的，让江湖和杜涛都很振奋，两人坐直了身体满怀期待的请音乐老师开口。
音乐老师一开嗓，杜涛直接就喷了——把刚刚喝进去的一口果汁直接喷在了自己胸口。
实在是……太tmd难听了啊！
“对不起，下一个。”
“两位老师，我虽然唱得一般，但是我台风好，还会跳舞，我可以做偶像型歌手。”音乐老师企图挣扎一下。
“对不起，”杜涛沉痛的摇了摇头，坚定的重复道：“下一个。”
上来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子，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眼睛很亮，很有神，他走上来，道：“两位老师，我要唱的是原创作品《点睛》。”
两位老师都有些无精打采，江湖强打精神笑道：“你自己写的歌啊，挺不错呀。”
“不是我写的，是我一个朋友专门为我写的。”小伙子摇摇头，解释道：“这是原创，但不是我的原创，至于是谁写的……请恕我先卖个关子。”
杜涛和江湖也不在意，这几天哗众取宠的实在太多了，这种卖关子的事情完全引不起他们的兴趣，毕竟这年头谁都敢说自己会写歌会填词，网络上到处都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原创”，但是真正有价值的，依然是那些圈内的专业人士写出来的东西。
“你可以开始了。”江湖很礼貌的道。
小伙子点点头，也不墨迹，拿起话筒对着嘴巴唱道：“你说你要画龙，你说你不是叶公……”
江湖和杜涛同时一个激灵，把身体坐直了起来。
“这唱功，这嗓音，好像不错啊……”两人对视一眼，都隐隐有种惊喜的感觉。
那小伙子还在唱：“可这世上没了支离益，你怕没人屠龙。”
“确实不错。”江湖在心里道。她这两年在唱功上下了很大的功夫，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全靠基本功和天生的肺活量支撑的网络歌手了，她能从这个小伙子转音和气息节奏方面判断出这小伙子应该是科班出身的圈内人，于是他仔细盯着小伙子看，可却发现这张脸很陌生，不认识。
第二五六章
杜涛抛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然后两人一起微微摇头，都不认识。
“我想画龙，我想画龙，可我不敢点睛。”
“我想屠龙，我想屠龙，可我没有青锋。”
“我不是叶公，我想做英雄，我不要放下笔、拿起针，去做一个裁缝！”
歌的节奏快了起来，小伙子拿着话筒在舞台上下意识的走动，弯腰，发力，吐气开声，音调很高昂，于是他一只手本能的捏成拳头在身侧挥舞，他唱得很投入，旁若无人，即便是这海选现场很嘈杂，音响效果也一般，可随着他不断的唱歌，所有人都渐渐安静下来。
唱得很好。
唱得真的很好！
“这首歌……也相当不错啊！”杜涛忍不住轻声道：“我觉得甚至都可以当做一张唱片的主打歌了！”
“嗯，”江湖的俏脸有些微红，显得很振奋：“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哦，唐家驹，好名字，好唱功，好歌！”
“他背后有人，”杜涛道：“如果这首歌是他朋友的原创，那他朋友肯定也是个圈内人。”
小伙子的歌唱完了，他站在台上，因为唱得很投入，所以微微有些喘气，依然保持着最后一个姿势没有动，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好！唱得好！”
“总算见到个厉害的了！”
“小伙子，再来一个！”
“哈哈，再来个鸡毛啊，你当这是看表演呢……这是海选，海选懂吗？你看人家小伙子累坏了。”
唐家驹收敛了唱歌时的激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冲着四面鼓掌的群众微微躬身，然后看向两位老师。
“你是学生还是？”江湖问他。
“嗯，大学生。”唐家驹道。
江湖又问：“你是哪个音乐学院的学生？”
“没有呢，我不是音乐学院的，我是学美术的。”唐家驹笑道：“唱歌只是爱好。”
江湖很是惊讶，赞道：“业余爱好能唱到这个地步，真是相当厉害了，还有你这首歌也相当不错，请问可以介绍一下这首歌的原创者吗？”
“抱歉了老师，”唐家驹躬身：“我朋友比较内向，他不想出风头，所以叮嘱我不要跟人提起他……他会一直帮我写歌的，但是他只想做幕后英雄。”
“那真是太可惜了，”江湖摇摇头：“好吧，那就不冒犯他的隐私了……恭喜你，过关。”
唐家驹微笑道谢，他在这种场合显得游刃有余，一点也不怯场，走下去的时候眼里流露着自信满满的光芒，默默的想：“您放心好了，三年低调、三年蛰伏、三年沉淀，真的够了……这一次我一定会为您洗刷污名的！”
这时候他的肩膀与正走上台的另外一名选手碰了一下，唐家驹从微微走神中醒过来，抬头看了看，碰到自己的是一名身材臃肿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她走得不太稳，看起来有些紧张，明明是很宽的路，可因为她摇摇摆摆，这才与唐家驹碰在一起。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妇女忙不迭的往侧面让开，伸出手来，似乎是想在唐家驹的肩膀上拍一拍，类似于拍打灰尘的动作，随后又意识到这样不妥当，那只手就僵在了空中，只是整个人变得更紧张，对着唐家驹露出尴尬的笑容，努力的找了一句话出来：“你……唱得真好。”
“没关系的，阿姨，”唐家驹对她客气的微笑，然后鼓励道：“加油哦！”
唐家驹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人群中，安静的站在那里继续看海选现场。他的自我感觉很好，他觉得自己唱得确实很不错，《点睛》这首歌也很不错，他应该是今天最闪亮的星。他听说其他几个海选点都已经涌现出了很不错的歌手，他还专程在网上找到网友们录制的视频看过，那些人确实很厉害，可是他也不差，仔细对比的话，他觉得自己应该比看到的视频中那些人都要厉害一些。
更何况……他手头还有几首歌，都是原创，都很经典，绝不输于今天这首《点睛》——一个本来就很有才华的创作者在沉寂三年的过程中很专注很努力的创作了这些原创歌曲，这其中吸取过巴赫的《巴赫的十一乐章》，也吸取过罗杰盛的《十全十美+1》，他是真的在学习，在突破，他当年创作的歌曲良莠不齐毁誉参半，甚至还做过错事，但是今时今日，他真正突破了自己，创作的歌曲是他以前绝对写不出来的高质量。
《点睛》只是开始，风暴还在后头——唐家驹默默的想着，这一次，我会让巴赫和罗杰盛看见我身上的光芒，我会在万众瞩目的时候揭露我背后的那个人，让他光芒万丈的重新归来。
他目光轻描淡写的看了看已经上台的中年妇女，臃肿、油腻、谨小慎微，他虽然显得很礼貌，可内心却是瞧不起这些人的，他不明白，为什么明知自己不行还要上去唱，单纯为了逗乐群众吗？那样的话，与小丑有什么区别呢？
刚刚那句“加油哦”，从某种意义上说，其实包含着隐藏得很深很深的某种讽刺意味：你再加油，也是没有意义的。
中年妇女站在台上，就连江湖和杜涛都有些漫不经心，他们的心思还放在唐家驹身上，看到中年妇女的形象就知道这肯定是那种日复一日在菜场、厨房两地跑的典型的家庭妇女，或许有个不听话的小孩，有个早出晚归忙碌的丈夫，住着还未还清贷款的破旧小居室，偶尔会因为小商贩的短斤少两而与人吵架，也偶尔会因为超市搞活动而去花两个小时排队抢购打折蔬菜。
“两位老师，我今天带来的歌曲是《征服》。”中年妇女说话的时候，明显带着几分忐忑，声音都有些颤抖。
杜涛和江湖对视一眼，都有些索然无味。
从中年妇女紧张的程度就能看出来，她绝不是什么专业歌手。可问题是，《征服》这首歌看上去似乎难度不大，但实际上它可不是那么好唱的！
第二五七章 看似是青铜，其实是王者
三年前谭晓雅一片封神的专辑中，几乎每一首歌在事后都被无限翻唱，这首《征服》翻唱难度并不算大，然而真正想唱好，却相当困难，这歌看似调子没有太高，旋律也没有太复杂，然而其中包含的情感，那种从一开始就爆发出来的浸透心肺的绝望情绪，即便是专业歌手，也很少有能唱出味道的。
事后他们作为蛙王唱片内部人士，是听过一些八卦的，传闻当初谭晓雅录制唱片的时候，在这首歌上花的力气比《七里香》还要多。
所以这歌的理解其实很有意思：纯外行觉得这个挺容易的，随便学学就会了，随便唱唱好像就跟得上伴奏了。而内行反而觉得很难唱，怎么唱味道都不对，于是干脆就不唱了。
这位中年妇女对这首歌理解显然就是那种最粗浅的境界。
“你可以开始了。”杜涛礼貌的对阿姨笑了笑，顺便看了下手里的资料，上面的名字叫“王桂香”——果然是朴实无华的劳动人民的名字。
王桂香拿起话筒，凑到嘴边，伴随着音乐响起，张口开声：“就这样被你征服……”
“啪！啪！”杜涛和江湖同时从半后仰的姿势坐了起来，两个人像是见了鬼一样瞪大了眼睛，身体前倾，以至于两人手里的选手资料名册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两人都毫无所觉。
王桂香并没有注意到两位老师的反应，她本来是有些紧张的，但是拿起话筒，微微仰头，当吐出歌词第一个字的时候，她就自然而然的沉浸到了音乐之中：“喝下你藏好的毒……”
杜涛和江湖在这一刻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杜涛甚至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旁边的音响设备，有点怀疑是不是放成了原音，然后他立刻意识到这不可能，因为他听到的声音跟谭晓雅的原唱分明是不一样的。
谭晓雅的声音更年轻一些，而眼前这位王桂香女士的声音则更加低沉更加浑厚，那种共鸣感似乎比谭晓雅还要强一些。
“这是什么情况？”孔雀传说的两位超人气歌手一时间有些发蒙。
“我的剧情已落幕，我的爱恨已入土……”《征服》这歌在这三年里其实有许多选秀节目拿来做过改动，其中有一版改动就是王桂香现在的版本，开头直接是副歌部分，把气氛直接飙上去之后再降下来，回归开头的铺垫，王桂香开头的亮嗓直接是副歌，也就是常人所谓的高潮部分，她这几句歌词唱下来，围观的群众一个个目瞪口呆，连聊天欢笑都忘了，而前方的杜涛和江湖简直头皮发麻，有种不相信自己眼睛的感觉。
实在是……太燃了！
这嗓音的爆发力和穿透力简直吓人，明明是个成天纠缠于鸡毛蒜皮日常生活的家庭妇女，却硬生生唱出了超级巨星炫技的感觉，如果说《征服》这歌让专业歌手都觉得难唱的话，那么这位王桂香选手则是唱出了专业歌手都难以企及的超高水平。
这是足以媲美原唱的实力！
王桂香双手握着话筒，这时候已经唱完了副歌，她的表情变得略微沉痛，微微低着头，嘴唇对着话筒，声调舒缓却气息充沛，稳定得一塌糊涂：“终于你找到一个方式分出了胜负，输赢的代价是彼此粉身碎骨，外表健康的你心里伤痕无数，顽强的我是这场战役的俘虏……”
杜涛和江湖已经接受了现实，两人的身躯都因为惊喜而微微有些颤抖，如果说唐家驹是一个巨大的惊喜，那王桂香简直就是上天给于的奇迹，江湖的唱功在华语乐坛圈子里是被公认极好的，可是听着王桂香的《征服》，她居然隐隐觉得自己与王桂香难分伯仲——这已经是绝对的实力派唱功了。
唐家驹依然表情平静的站在围观的人群中，他旁边的所有人都在鼓掌，只有他还静静的站着，看起来很从容，很随意，很放松，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衣服下面的每一块肌肉都已经绷紧了，他远远看着台上的王桂香，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火辣辣的疼，像是被狠狠的抽了一巴掌一样。
他想起刚刚自己略带讽刺的那句“加油哦”，又想起王桂香带着讨好的那句“你唱得真好”，那时候他以为他看见的是一个青铜，可是几分钟后，他发现这分明是个王者，这种极度的反差让他有种羞辱感，似乎自己刚刚出过的所有风头都被完全抢走了。
台上，王桂香又唱到了副歌部分，她的声音愈发高亢，在重复这部分高潮的时候，她下意识的给这首歌升了调，那高音飙得让许多人都下意识的皱起了脸，觉得有些牙酸，仿佛是看到一只鸟越飞越高、越飞越高，于是提心吊胆，有点怕它忽然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然而王桂香稳得一匹，在那极高之处的天空轻而易举的转音，她甚至懒得用假音，全靠嗓子就直接把这部分给唱完了，严丝合缝，无懈可击。
声音停下，伴奏停下，王桂香捧着话筒静静的站在台上，看着两位老师，这时候她仿佛从天上回到了人间，重新变成那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带着些忐忑的陪笑道：“两位老师，我这个……能过吗？”
江湖和杜涛被她这句话从震惊中给拽回到现实中，两人忙不迭的点头：“能过，能过，王桂香选手，你唱得太棒了！”
“好！”
“牛逼！”
“阿姨厉害！”
“哈哈哈，这扮猪吃老虎真是绝了。”
“这tmd是个王者啊！”
杜涛这时候依然觉得有些意犹未尽，明明后面的报名选手还排着长长的队伍，可他却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他道：“我刚才听您给《征服》升了调，唱起来还是轻轻松松，那您的声音还能更高吗？”
“能啊。”王桂香笑得朴实：“我平时在田里唱歌的时候，可比这高多了。”
杜涛迫不及待的道：“那您再来一段？来一段更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