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六章 挣扎的乐队
大概五个小时后,世界之星在洛杉矶开始售票,汉斯先生依然用自己的能力和手段搞定了市政厅的某些官员,同时,也请到了爱乐乐团的一些人到现场观看。
随后他私下里还做了些让他老脸微红的事情……
“能不能借我一个厉害的钢琴手……”汉斯先生不顾卡洛斯瞪大着的满是惊愕的眼神,硬着头皮解释:“我们的色彩乐器组首席奥古斯汀先生身体出了问题无法上场,而剩下的西蒙则太年轻,能力上还有不足……我需要你提供给我你们乐团的钢琴首席,我可以按照他的身价支付酬劳。”
来自爱乐乐团的首席指挥家卡洛斯用略带同情的眼神看着汉斯,他当然听说过世界之星的窘境,也看得到汉斯先生眼神里藏着的那一丝尴尬,他并不想戳穿,而是很诚恳的点头道:“我会尽力说服他的……老朋友,祝你成功!”
“呃,还有……”汉斯咳了两声,说出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厚颜无耻的话:“其实我的乐团里很多人的身体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健康问题,所以如果你这边方便的话……每个组的普通演奏家我都想要一些,同样,我会按照他们各自的身价支付酬劳。”
卡洛斯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就咬着牙道:“我去一个个帮你问,我会说服他们的……我尽力而为。”
“谢谢你。”汉斯与对方紧紧的拥抱,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汉斯苍老的脸上写满了疲惫。
……
然而这次出现了尴尬的情况。
乐团选择的是华特.迪士尼音乐厅,这座音乐厅拥有近两千三百个席位,在经过两天的售票和电视宣传之后,他们总共卖出了……一千二百多张票。
一半……堪堪超过一半。
来自纽约的消息终究还是传到了洛杉矶,而且,比起纽约来,不足四百万人口的洛杉矶在市场消化能力上显然要弱了很多。
临演出前一天的彩排中,大厅里的气氛略显沉闷,这里被塞进了很多陌生的面孔,这些都是来自爱乐乐团的演奏家,他们替代了一部分世界之星乐团中的新人,所以需要临时进行磨合。
白君文依然在旁观,他看得出来,来自爱乐乐团的这些人功底很深厚,虽然是临时磨合,但是表现却比世界之星自己的新人好很多,在经过长达一整天的突击配合之后,他们已经能够合作完成高难度的曲目。
“大家不要气馁,”汉斯先生在不遗余力的给所有人鼓劲:“如果说纽约的演出我们是输在了实际演奏水平方面,那么这一次我们的演奏效果一定会达到最佳虽然这一次卖票比较少,但是算下来依然是有盈余的,所以,财务问题大家可以不必牵挂,我们这一次的重点是口碑之战,只要把口碑立起来,下一站我们一定可以再塑辉煌!”
下一站……下一站!
说到下一站,许多人眼里都冒出了向往的光芒,下一站,奥地利首都维也纳,传说中的音乐圣地!
他们将在全世界音乐人都知道且向往的维也纳金色大厅完成世界巡演的第三场,同时,这也是整个乐团所有人从上到下最重视的一场!
就连许多事先极其抵触巡演的新人都在私下里偷偷对同伴说过:“我一定要在金色大厅里发挥出我这辈子最高的水准!”
唯一海顿私下里有些担忧的告诉白君文:“你知道吗,上一站赚的钱几乎全都花在这一次的请人上了……所以我们的财务问题还是很严重,并且,汉斯先生想要做通市政厅和当地乐团的工作,虽然有交情在,也是需要钱的。”
“那到底还有多少钱?”白君文问。
“不多了,”海顿苦笑:“大概仅够我们支付机票钱和金色大厅的租金了……所以如果在维也纳我们不能把票卖光,那就没有下一站了。”
“那会怎么样?”
“bong!”海顿做了个爆炸的手势,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大概是他太害怕这种情况的发生,以至于连说出来的勇气都失去了。
第二天,世界之星交响乐团在迪士尼音乐厅贡献了他们最近两年来最出色的一场演出,所有的曲目都完成得很好,汉斯先生的情绪很高昂,指挥方面的表现也美轮美奂,大厅里时不时会响起掌声,在所有的曲目完成之后,乐团谢幕,观众席上的所有人都站起来报以热烈的掌声。
“你看,”白君文对依然坐在身边的格雷迪兄弟道:“我们还是可以成功的。”
“得了吧,用你们华夏人的说法,这叫赔本赚吆喝,”小格雷迪似乎很精通华夏文化,动不动就蹦出一句华夏俗语来,他不屑的撇着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次演出能成功完全是因为爱乐乐团给你们支援了许多演奏家……我承认汉斯先生和你们的几位首席真的很出色,竟然能在一天的磨合之后就带领他们完成这样高难度的曲目,但是你别忘了,这些人可不是免费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这场演出总体上应该是亏本的……而且最重要的地方在于,到了维也纳,你们还能这么搞?你们还有钱这么搞?”
他顿了顿,很认真的感叹道:“卡洛斯先生对汉斯先生这种不遗余力的支持,大概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了。”
大格雷迪在旁边笑着补刀:“所以,世界之星里面真的有很多出色的演奏家啊……我们一定要把西格蒙德先生挖走!”
他顿了顿,又看看白君文:“还有你,白,你迟早会成为我的同事。”
……
乐团在洛杉矶休整了半天,然后继续登机,十二个小时之后到达奥地利首都维也纳。
这里是音乐之都,整年都上演着各色剧目,古典、现代、喜剧、悲剧,这座城市流淌着艺术的气息,这座城里的人们,大概是全世界音乐平均素养最高的人们,当世界之星的所有人走下飞机的时候,心里都略微有些激动。
然而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鲜花、横幅和欢迎仪式。
“这是一场真正的硬仗,”晚上,在下榻的处所里,汉斯先生表情严肃的对所有人道:“如果说在纽约我们是因为演奏水平而失败,那么在这里,我们的演奏水平会更明显的凸显出来……在这里,几乎所有愿意花钱听交响乐的听众,都有让你们惊叹的鉴赏能力,所以我们想赢的话,任何花招或者噱头都是没有意义的……唯有实力,只有实力,只看实力!”
第一六七章 无趣的演出
所有人都在沉默,许久之后才有一个声音弱弱的道:“可是……我们没有实力……”
“不,我们有的!”汉斯先生的声音蓦然拔高起来,他往前走了几步,抓住海顿的一只胳膊举起来,道:“西格蒙德.约瑟夫.海顿,他的小提琴在世界范围内都能排进前十!”
他又走到奥古斯汀的身边,轻轻握住他软绵无力的手往上举:“还有你们很多新人都没见过的这位色彩乐器组首席,奥古斯汀先生,你们或许应该去网上查一查,或者去你们的圈子里问一问,你们会知道奥古斯汀先生究竟能为我们的表演增色多少。”
白君文轻轻碰了碰西蒙的肩膀,轻声问:“你老师究竟什么等级的?”
“钢琴演奏是没有明确排名的,因为最厉害的那几个人谁也不服谁。”西蒙带着明显骄傲的语气悄声告诉白君文:“但是老师他……是有资格竞争世界第一的人选之一。”
白君文略有些震撼的看向不远处的奥古斯汀,正看到这位白发老人往前走了一步,一边轻轻咳嗽着一边道:“后天的演出……我会取代西蒙……我会尽力的。”
汉斯先生点点头,重新退回到所有人面前的位置,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还有我……虽然在费城我的号召力已经被透支干净了,但是我可以很自信的说,我绝对是世界排名前三的指挥家!”
他看了白君文一眼,又道:“是的,我之前曾经想请施耐德大师来做乐团新的指挥,那只不过是因为我的号召力在费城已经被我挥霍干净了而已……我承认施耐德在乐理上比我强很多,但是要论实际临场指挥,我可以甩他三条街!”
白君文对他微笑致意,并没有因为他这番话而生气,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白君文对汉斯老头心服口服,单论指挥才能,他确实牛逼到某种程度了。
然而个别人的出色只能证明世界之星曾经的辉煌是有原因的,并不能说明现在的世界之星依然出色,所以下面又有人弱弱的道:“这是不够的……”
“我知道这是不够的,”汉斯道:“我总结了在纽约失败的根源,这一次我们需要反过来……”
汉斯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有的人水平实在不行,那就不要向上看齐了,咱们向下看齐……简单点说,这一次乐团将要演出的曲目单都是相对简单的曲目,并没有那些超级激烈超级华美超级复杂的经典巨著。
做个简单点的比喻就是:如果我们做佛跳墙会做成大杂烩,那么我们干脆做一个蛋炒饭,虽然简单,但是只要把每个细节都做好,这碗蛋炒饭依然是很好吃的。
“除此之外,这一次我们会有独奏。”汉斯在最后说道:“钢琴独奏以及小提琴独奏……我相信维也纳的听众是识货的。”
在交响乐演出里穿插独奏是很奇怪的事情,但是汉斯先生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他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经费去请演奏家或者是去打通市政厅的关系,最重要的是,前两站都是在美国,而这一次终于“出国”了,他的人脉虽广,却还没广到这个地步,他实在没办法轻而易举的搞定维也纳的政府部门和当地的维也纳爱乐乐团。
所以海顿和奥古斯汀的独奏,已经算是他能拿出来的最后底牌了。
金色大厅共有一千六百多个座位和三百多个站位,总共可以卖出两千张票,这一次,世界之星受到了相对来说很“客观”的待遇,既没有事先的操作捧场带来的热效应,也没有前两站口碑带来的负面效应。在这个一年四季都有演出的城市里,人们很自然的接受了“有一支新乐团来巡演”的事实,并且按照自己的生活习惯选择购票或者不购票。
最终,两千个位置卖出了一千五百张票,其中有一百多个站票这算是很不错的销售量了。
“这次会成功的,”海顿私下里告诉白君文:“你总算有机会看看师兄我的实力了……我保证,我要征服这些奥地利人!”
白君文终究没忍住心里的某种冲动,他道:“师兄,或许我可以创作一首新曲试试。”
“打住,赶紧打住,”海顿摇头道:“首先我没办法在一天的时间内把一首新曲演练到完全熟悉的地步,其次……小师弟,我承认你是天才,但你到底知不知道,小提琴曲和钢琴曲是不一样的,而且我需要的应该是一首很有难度的曲子……越有难度,越利于我发挥。然而越有难度的作品创作起来就越困难。”
白君文无法反驳,微微叹息,放弃了自己的最后努力。
“别想太多了,其实一场音乐会的成败绝不会维系在一段小小的小提琴独奏上,所以我只需要做好我自己的本分就够了,我可不指望就靠我就能逆天,”海顿拍拍白君文的肩膀,安慰道:“所以,你继续做你的旁观者吧。”
“这次会成功的,”随后西蒙也私下里告诉白君文:“你知道吗,老师从昨天开始,精神好了很多,今天早上还多吃了一碗粥……对于老师来说,只要能够正常发挥,就足以震撼金色大厅里的所有听众了!”
一天之后,维也纳金色大厅。世界之星的所有人都已经坐在剧场中央,等待着即将开场的演出。
“垂死挣扎而已。”小格雷迪在白君文耳边无情的嘲讽。
“最多把死刑变成死缓吧。”大格雷迪相对来说比较客观。
“不出错固然挺好,但是也抹杀掉了所有有趣的地方,这样的演出是平淡乏味的。”格雷迪兄弟一起道。
白君文没吭声,只是跟两人一起默默的听下去。
一首曲子。
又一首曲子。
这一次果然没出错,一方面是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另一方面是因为这次的曲目选择的确实很简单,所以听众们的神情也都很平淡,还有人在打哈欠他们没听出毛病,却也没听到有趣的东西,就像是在看一部剧情合理人物智商在线但是缺少跌宕起伏的无聊电影。
直到某一首曲子结束之后,海顿开始他的独奏。
白君文精神一振,身体坐直起来。
第一六八章 搞砸了
“好好听听,”两位格雷迪先生都认真起来:“西格蒙德可是我们老大极度推崇的人物,必须好好听一下他的发挥……独奏的话,应该没有那些菜鸟影响他的炫技了吧。”
小提琴悠扬的声音响起,整座大厅里都安静下来,原本的那些低低的私语声全部中断。
“厉害。”有的听众已经轻声赞叹起来。
“是有趣的独奏啊。”
“但是,作为一场交响乐演出,如果要靠独奏来作为亮点,那应该算是一场失败的音乐会吧。”
“谁知道呢……但是这个独奏真的不错。”
“如果它能好到一定的程度,那么就算用它来撑起一场音乐会应该也没关系吧……”
“那你觉得它有这么好吗?”
“我觉得……还不够……我承认它足够好,但是这种程度的演奏,这些熟悉的曲目,我难道不应该在票价便宜很多倍的独奏厅里欣赏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他还有原创曲目……”
“如果这个原创曲目还足够惊艳的话……”
“嗯,对,那我就认了,可是现在……还不够!”
任何东西都是有标价的,你不可能去餐馆里点了一份澳洲龙虾,最后却因为端上来的蛋炒饭足够好吃而觉得满意,眼前的情况就是如此,海顿的表现很出色,观众们也给出了热烈的掌声,但是他们总体上依然是不满足的,在接下来的两只曲目的合奏中表现得反而更多了几分不耐烦。
毕竟是刚听过海顿独奏的,此时平淡无奇的合奏曲目让他们有些耐心不足。
还好,随后,就是奥古斯汀的钢琴独奏了。
白君文远远看去,奥古斯汀的脸色红得有些不正常,他的精神确实看起来好了很多,坐在钢琴前还微微闭眼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他带着老年斑的枯瘦手指轻轻放在了琴键上,一串让人听起来感觉极度流畅的旋律飘了出来。
白君文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这老头真的有东西!
几乎每个弹过几年琴的人都可以把一首曲子弹得熟练非常,甚至闭着眼睛都能弹下来,但是奥古斯汀表现出来的这种“流畅”却完全是另一种境界的东西,是一种仿佛深入骨髓的理解,白君文这时候还不太能理解这种境界,他只是本能的觉得,这种感觉,好强悍!
这是他在自己的导师霍华德演奏中都没有感受过的东西,如今只是一开场,就被他感受到了!
听众席上的私语声明显大了起来,仿佛是有人已经忍不住想要说话,但是短短一分钟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开始全心全意的听台上那个老头的演奏。
绝对的、大师级的演奏!
直到静静的听了八分钟后,下面才渐渐又有了议论声。
“我现在觉得……这种程度的独奏,应该是可以撑起一场交响音乐会的。”
“还是有一点点勉强,对吗?不过看在它如此惊人的份上,我也觉得可以勉强接受。”
“还有这首曲子,也是去年最流行最经典的新曲,我也试过,但是并没有办法完整的弹出来,它需要很高的技巧。”
“嗯,这首《月光》是去年,或者说最近十年内最好的原创古典乐作品。”
是的,奥古斯汀弹的是《月光》,他手底下的月光比白君文更惊艳很多很多,白君文微微眯着眼睛欣赏着从四面八方灌入耳中的琴声,只觉得这大概就是梦境世界中那位巨匠贝多芬先生设想中的最完美表达效果。
奥古斯汀已经弹完了前两个乐章,他的精神越发健旺,甚至整个人都跟着手底下的旋律微微晃动起来,他额头上出了一排细细密密的汗,脸色更是红得吓人,就像是喝了很多酒之后酒精过敏一样,他这时候已经弹到了第三乐章,音调已经到达了全作最精彩的地方,所有的听众都在此时微微眯眼,脸上流露出明显沉醉的表情来。
奥古斯汀的手指用尽全力的按在琴键上,发出气势惊人的宏大声音,然后他整个人忽然一软,直接从椅子上一头栽倒下来!
“嗡嗡嗡嗡……”他的手指随着身体的倒下而从琴键上划过,发出一连串杂乱无章的声音,台下的观众已经发出了阵阵惊呼,许多人站起来,还有许多人拿出手机开始拍照。
白君文已经呆住了,他看到西蒙高茨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钢琴边,蹲下去稍稍看了一眼,然后就对着后台疯狂的吼叫起来……
……
世界之星在维也纳的演出,彻底砸了……
不但砸了,而且还上了当地新闻和所有的人气报刊,让汉斯先生最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听众们的许多怨言的原因……
“一支彻底平庸的乐团,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合奏作品。”
“作为交响乐团,世界之星是完全不合格的,这支乐团里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在混日子,他们拿不出任何让人有印象的东西,反而是里面的两场独奏很精彩。”
“所以,难道这不应该是两名优秀独奏家与一群闲人混子的奇怪组合吗?如果想靠独奏来卖交响乐团的票,那么对不起,我不买账。”
“最可怕的是,他们最伟大的独奏家,那位弹钢琴的老人……我刚刚查过资料,他是世界上最好的钢琴家之一,可现在他被乐团的老板压榨,已经在演出现场昏厥了。”
“所以这是一支由黑心资本家老板掌控的、压榨优秀音乐家、虐待老人的乐团吗?”
“是的,应该就是这样。那个老人,很明显身体有问题,他出场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的脸色不对劲,可他们竟然让他上了,还是如此高强度的独奏曲。”
“世界之星……呵呵,大概已经没有资格叫做交响乐团了吧。”
汉斯先生非常沮丧,因为他几乎就成功了,事实证明,两场足够出色的独奏是真的能撑起一场交响音乐会的。同时他又非常愧疚,因为他早就看出奥古斯汀的身体扛不住,但是无论是他还是奥古斯汀本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说出这一点,因为他们都对乐团有太深厚的感情,都想要把这件事情做成。
然而终究还是搞砸了……
第一六九章 即将解散
“克里前辈到底是什么病?”白君文偷偷问西蒙。
高高大大的法国帅哥正在偷偷擦眼睛,他道:“是肝癌……肝癌晚期。”
白君文惊呆了。
“医生说,老师最多还能活三个月,”西蒙流着泪道:“老师说,反正乐团散了他也就没指望了,所以想趁最后这点时间来乐团里看看,能帮点忙就帮点忙……我知道他这两天精神并不好,他是强撑着吃东西,想要恢复体力……我看到他偷偷在厕所吐,把早上多吃的粥全吐出来了,但我没戳穿他。”
白君文久久无言。
西蒙轻声道:“可能对于老师来说,能让乐团活下来,就是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吧,为了这一点,他是可以豁出命来的。”
有着两百多年历史的世界之星交响乐团,经历了历史上的艰难迁徙,经历了与费城当地文化的艰难融合,经历了最近五年毫无外来资助的艰难求存,终于在这一天,这一刻,因为这个死中求活的最后一搏失败,而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先生……”鲍里斯轻声在汉斯耳边道:“那些人又在闹了,他们要求把说好的巡演补助发下去……他们是怀疑我们没钱了,怕我们赖账。”
汉斯怔怔的看着他:“那你呢……你的薪水也还欠着。”
“欠着吧,”鲍里斯笑起来,本来有些狡诈的面相在此时居然多了几分憨厚:“我没老婆没孩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不在乎一个月的薪水。”
汉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向来严肃的老人在这一刻显得有些软弱,脸上露出了根深蒂固的疲惫,问道:“他们……他们所有人……现在都是什么情况?”
鲍里斯抿了抿嘴,有些不忍,最后还是道:“有些人已经走了……他们连夜买票回美国了。”
汉斯笑了笑,没吭声。
“还有一些人在闹,想要让我们结清说好的出差补助。”鲍里斯说到这里愤愤的骂道:“真是一群白眼狼啊!干活的时候不行,要钱的时候比谁都积极。”
“别这么说,”汉斯叹了口气:“这是我们承诺过的……是他们应得的,他们想要,也是正常的。”
鲍里斯有些意外,又有些抗拒,道:“那……先生……我们难道……”
“嗯,把钱发给他们吧。”汉斯的脸上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意味:“我尽力了,但我真的无能为力了……如果乐团真的要垮,那也应该堂堂正正的解散……咱们不能背负坏名声……所有的款项都要结清的。”
“可是……可是……”鲍里斯脸上写满了不愿意:“就算要结清,也应该先给那些真正做事的人,那些首席……”
“可是钱是不够的,对吗?”汉斯先生笑了起来:“那些人跟我一样,他们不会走的……哪怕乐团散了,在他们心里也是存在的……他们不需要遣散费,给他们他们也不会要的,你相信我。”
这是世界之星在历史上最后的留存时刻,鲍里斯做完了他身为管家和助手所能做的最后事项,把所有的费用都给那些新人结清,然后这些人纷纷离去,到晚上七点多钟的时候,整个营地里的人已经走了一大半。
白君文陪着海顿来到了金色大厅里,这里依然处于租借期限之内,依然是演奏家们排练和讨论的场所,只是这时候所有人都已经觉得没有排练的必要了。
白君文大概看了下,所有老人都在。明天太阳升起之后,或许世界之星就成为了历史,而在今天最后的夜晚,这些对乐团有感情的人依然选择来到大厅想要训练,这是他们几十年来的习惯。
汉斯走到了大厅最中央的位置,拿起了手里的话筒,他的声音在一片沉闷的空旷空间里格外清晰:“大家……对不起。”
他很认真很认真的对所有人深深鞠躬,上半身几乎完全弯了下去,六十多岁的老人这一刻泪流满面,哽咽着道:“对不起……我是罪人,是我让世界之星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我真的很努力的想要赎罪了,但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能做到。”
没有人回应,没有人吭声,只是大厅里渐渐响起了许多人低低的啜泣声。
“汉斯先生,”有人终于开口了:“我们不怪你。”
“你已经很努力了,”又有人道:“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只是这个错误……我们用了五年的时间,依然没办法弥补。”
海顿也在流眼泪,他轻轻抱着他的小提琴,眼泪顺着琴弦往下滑,滑进了提琴的琴体内,若是在往日,他一定会赶紧用布把水渍擦干净,然后对小提琴做一番保养,可是今天他一动不动,只是无声的流泪,任凭悲伤在空气中肆意弥漫。
“真的没办法了吗?”有人哭着问。
“嗯,”汉斯依然维持着半躬身的姿势,声音闷闷的从喉咙里传出来:“没机会了。”
迎接他的是一片绝望的沉默。
“那……奥古斯汀先生呢?”又有人轻声问。
汉斯深深的吸着气,全身都在抖,却说不出后面的话来,一直过了半分钟,西蒙才开口道:“老师他……抢救无效……半个小时前去世了。”
大厅里更沉默,几乎是一片深入骨髓的寒冷,其实许多人都知道奥古斯汀患的是什么病,但是当奥古斯汀真的离开这个世界,依然让他们感觉无限悲痛。他们在几个小时之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维也纳金色大厅里未完成的《月光》独奏,竟是老人最后的绝唱。
“没戏了。”
“没机会了。”
“没指望了。”
“我待了一辈子的地方,没了。”
“我父亲,我爷爷,都在这里,而我现在把它弄丢了。”
“乐团两百年的历史,就是我的家族史啊……真的……我小时候那么努力的学习定音鼓,就是为了以后能在乐团里做一个鼓手……”
“我还能去哪儿呢?”
“有很多机构一直在联系我,他们开的薪水比乐团高三倍,可我全都拒绝了……我哪都不想去……我只想留在这里。”
白君文看到了他一直不太喜欢的鲍里斯,这个面貌奸诈的老男人这一刻嚎啕大哭,像个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第一七零章 命运
白君文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里埋着一团火,正在熊熊燃烧,让他呼吸不畅,让他心气不平,让他忍不住想要嘶吼,想要咆哮,想要彻底打破这让人冷入骨髓的绝望!
他一直都想要参与的,可一直都没能坚持住。海顿一直牢记着施耐德老师的话,不让白君文入场,只让他做旁观者。施耐德也在最初就告诉他多看少做,他们都是对白君文非常好的人,都是在全心全意为他着想,他们怕白君文陷入泥潭,所以绝不让他出手。
可是……可是……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我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啊!”白君文咬着牙,默默的想着:“他们不知道,在我的背后,还有一整个庞大的梦境世界作为底气啊……我是站在无数音乐巨匠们的肩膀上啊!”
他很大步的往前走,一直走到依然摆在舞台中央的那架钢琴前,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所敬仰的奥古斯汀大师在这里弹出了让全场鸦雀无声的惊艳琴声,而几个小时之后,奥古斯汀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这是无限悲伤的故事,但是,再悲伤的故事都不应该是绝望的理由。
命运,本身就应该是不屈的啊!
白君文的手用尽全力从空中敲了下去,重重的落到了琴键上!
当!当!当!当~~~~
当!当!当!当~~~~
当!当!当!当~~~~
铿锵而恢弘的琴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海顿微微张着嘴,看着正在台上发疯的小师弟。
这是极其简单的三短一长的音节,白君文重复了三遍。然而在这简短到近乎简陋的音节里,所有人都听到了某种奇异的、强悍的、充满了不屈和抗争意味的东西他们并不知道,这组经典的“当当当当”,在另一个世界里,是多么伟大的旋律。
这是音乐本身发出来的力量,让人感觉到浑身的热血都在涌出来!
“小师弟,”海顿已经顾不得保密他俩的关系了,在所有人面前叫了出来:“这是什么?告诉我这是什么!”
“这,”白君文慢慢站了起来,目光从所有人的脸上扫过去,一字一字的道:“是命运来敲门的声音!”
它激昂,它坚决,它宏大而单调,是因为它本来就象征着充满苦难而不屈不挠的命运就像此时的世界之星交响乐团。
“快,我要听,我想听!”汉斯先生的呼吸有些短促,他问白君文:“为什么我从没听过这个旋律?”
白君文笑了,他在这一刻,在所有人眼里都看到了一种叫做“希望”的光,虽然还很黯淡很黯淡,但是它存在,就不再是绝望。
“我大部分乐器都很糟糕,唯一精通的只有钢琴,”白君文很认真的道:“所以下面这首交响乐,我只能用钢琴来表达……而且,我只能大概表达出其中一部分旋律……但是你们都很厉害,所以这些旋律,应该足够你们听出些东西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想要弹好一首曲子,哪怕这其实并不应该是一首钢琴曲,他坐在钢琴前,静默了半分钟,然后两只手像是挥刀劈砍一样重重的压到了琴键上!
当当当当!
当当当当!
无比激昂的音符从他手下跳跃出来,那被他誉为“命运来敲门的声音”的四个音节在他的手底下不断的在整个旋律中跳出来,一遍一遍的回响,把一种很难形容的越来越强烈的抗争情绪透彻淋漓的传达了出来。
像是无畏的勇士在拿着刀剑拼杀战斗,前赴后继,绝不低头,绝不屈服于命运。
这是历史上所有交响乐都从未使用过的全新的方式。
这是伟大的音符。
这是在梦境世界中连三岁小孩都会觉得耳熟的旋律。
三短,一长,当当当……当!
这便是神一样的贝多芬第五交响曲:命运!
如果贝多芬是神,那么这部《命运交响曲》就是神心目中的的神作,它几乎是贝多芬整个创作生涯的顶点它比《月光》更伟大,因为它更复杂,更系统,更宏大,它并不是一首单纯的十四分钟的钢琴曲,而是需要数十人用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和各种各样的乐器一点点铺排一点点渲染才能最终完成的史诗级乐章!
它是永恒的经典和传奇!
白君文已经完全陷入了忘我的状态中,他没有意识到,他正在用钢琴阐述一部完全与钢琴无关的交响曲神作,事实上,这是需要深厚的乐理知识做基础的,而他正好已经达到了这样的境界,所以这一过程水到渠成。
这是他自我升华的一场演出,也是世界之星所有人心目中重新点亮灯火的一场演出。
白君文并没有弹奏全篇,因为他做不到,短短的十分钟后,他精疲力竭的瘫在了钢琴前的椅子上,对着众人露出有些抱歉的微笑他太投入了,以至于消耗了巨大的体力和精力。
海顿是冲上去的,这位一直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两只手狠狠揪着白君文的衣领,几乎是吼出来的:“还没完,还没完啊!继续啊!小师弟,你快点告诉我,这是你原创的交响乐!一定是你原创的,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
“是的,这是我的原创,”白君文被他揪得有些出不来气,脸都有些涨红,却依然在开心的笑着:“所以师兄,你其实真的小看我了……我承认我只会弹钢琴,但是别忘了,我的老师是世界乐理第一人施耐德,那么,我做出一首交响乐曲来,有什么问题吗?”
海顿松开他的衣领,两只手不断在脸上抹,却怎么也抹不干净源源不断流下来的眼泪,他吸着鼻子问:“这曲子有名字吗?”
“当然有,”白君文的手指在琴键上按下去,又是“当当当当”的音节,他笑道:“这是命运来敲门的声音,所以这首曲子,我叫它《命运交响曲》。”
海顿还想说点什么,可是这时候所有人都听到了汉斯先生略带颤抖的声音:“尊敬的白君文先生,你这首《命运交响曲》……可以交给世界之星交响乐团来做第一次演出吗?”
大厅里在这一刻忽然安静下来,许多正在凑过来的人都停下了脚步,他们默默咀嚼汉斯先生这句话中的含义,然后眼睛就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第一七一章 新的希望
他们都注意到,汉斯先生用了非常正式的书面尊称,他并不是在简单的提一个请求,他是非常认真的,想要代表交响乐团这个整体,想要获得创作者白君文的原创曲目,授权演奏。
“当然可以啊,”白君文终于从师兄的魔爪下站了起来,狼狈的整理了一下今天看演出专门打的领带,含笑看向汉斯先生:“不过……世界之星不是已经解散了吗?还怎么演奏我的《命运》呢?”
“我们还没有解散,”汉斯的声音颤抖得更明显,里面藏着掩饰不住的激动:“明天的太阳还没有升起,不是吗?”
“哦?”白君文笑着继续问他:“那您有什么打算?”
“我们可以通宵排练,我们可以把这支曲子练熟,金色大厅的租期到明天中午十二点,所以我们明天完全可以再演一场!”汉斯深吸了一口气,思路渐渐清晰起来,眼神也坚定起来:“不要钱……免费演出……我们所有人都要走出去,去把人请进来,请他们免费进金色大厅听我们的演出。”
白君文含笑看着汉斯,他一直很喜欢这个老头,只是老头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以至于一直都懒得理自己,现在老头终于开始认真对待自己了,白君文也觉得颇有几分翻身做主人的得意感,他又问:“可是,我没记错的话,乐团的账面上好像已经彻底没钱了?”
“对,乐团的账上已经没钱了,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汉斯激动的挥舞着手臂:“我有钱啊……我有房产,银行里还有一百多万的存款,只要可以继续演下去,我愿意把它们全部拿出来……白,你只要现在点头,我立刻连夜去办房产抵押。”
“不需要您付出这么多的牺牲,汉斯先生,”海顿道:“我好像稍微宽裕一些……我可以拿两百三十万出来。”
“我也有钱,”下面有人大声道:“我们大家都有钱,我们一起凑一凑,不需要你们拿那么多钱出来。”
“对,我也有钱啊。”
“谁没钱呢?”
“我毕竟也是国际级的铜管演奏家啊,随便兼职都能赚很多钱的。”
“我不缺钱的,一直都不缺钱的,我只是想要世界之星继续存在下去。”
“世界之星的问题,从来都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如果花钱可以解决问题,那简直太好不过了!”
“白,曲谱的事情,我们就拜托你了!”
所有人都很激动,都在叫嚷,他们涨红着脸,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喊什么,这一刻著名的金色大厅乱成了一锅粥,只是汉斯先生并没有去制止他们,因为他看到所有人的眼睛都变得越来越亮,里面充满了代表希望的光芒。
“如果说,之前的我们一直在为生存而努力,那么这一次,就让我们所有人一起任性一回吧,”有人在人群里大声喊道:“明天……我们要为荣誉和尊严努力一回,哪怕明天之后世界之星依然要解散……但是毕竟在它解散之前,曾经散发过前所未有的光芒!”
……
这一夜无眠,所有人都在忙,乐团的老人里不乏许多五十多岁甚至六十多岁的老人,他们的体力远不如年轻人,但是今夜无眠,他们身体里有着说不出的干劲。
《命运交响曲》需要的人员编制其实挺多,而整个乐团现存下来的却只有十几人,弦乐组的人员严重不齐,管乐组和打击乐组却有盈余,至于色彩乐器组,除了西蒙之外就只剩了一个玩钢片琴的五十多岁的女性演奏家。
所以白君文首先得改编,只能利用现有的人手来完成这支曲子,那么在贝多芬原曲的基础上势必要去掉一些乐器,增添一些乐器,这项工作并不算困难,毕竟梦境世界里各式各样的改编版本都有,甚至连钢琴独奏版和小提琴独奏版都出了不止一个版本,然而,这是非常花费时间的一个细致活儿,至少,白君文一个人在短短一晚上的时间内,是绝对完不成的。
可这一点他不能说,说了那就解释不通了,毕竟他是以“原创”的名义拿出这首曲子的,所以他只能换另一种说法……
“我的创作还没有全部完成,我还需要一晚上的时间,所以你们先去睡吧,”白君文硬着头皮道:“等我明天整理完成了,咱们上午排练,下午演出,来得及。”
可众人一起拒绝了他:“没关系,就你刚才弹奏出来的部分,写给我们看……我们自己也能进行乐器转换和旋律分配的。”
白君文恍然大悟!
是的,并不需要他一个人做全部的工作,在场这些人虽然没有他的作弊功能,但是论实力论才华,个个都是业内顶尖人才,到他们这个境界,哪怕是没专修过乐理的,也自然而然成了乐理高手。
“那我就用钢琴把全作大概弹一遍,然后大家一起来讨论。”白君文最终拿定了主意。
这一夜白君文痛并快乐着,痛是因为大伙儿讨论出的旋律分配和乐器配比明显与他从梦境世界中得到的曲谱细节不一样,对此他没法解释也没法否决,只能跟着众人的思路越走越偏这一点其实问题不大,因为基本的旋律和结构是固定的,各种改编其实都在允许范围内,并不会影响到神作的“神”。
至于快乐则是因为他真的很享受这种一起努力做某些事情的感觉。这些日子的旁观,他对留下来的这部分人其实有很高的认同度,也很愿意参与到他们之中去,只是以前一直没有机会,如今终于融入进来,他有一种终于从旁观者变成当局者的代入感。
……
清晨的维也纳,天色还没完全亮起来,已经有悠扬的音乐从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渐渐飘出来,阿方索走在还没热闹起来的街道上,想着昨天在金色大厅里发生的那一幕故事,心里略微有些感慨。
他是维也纳爱乐乐团的竖琴演奏家,所以对于这支来自美国费城的交响乐团其实是挺有兴趣的,更重要的是,他听他的母亲提到过,十八年前这支世界之星交响乐团就曾经来过维也纳,弹奏了非常精彩的曲目,当时他的母亲也是爱乐乐团的竖琴演奏家,她去听了那场音乐会,并因此对这支乐团里的许多人记忆深刻。
比如汉斯,比如海顿,比如奥古斯汀。
“这是一支伟大的、世界级的、有着悠久历史的、值得尊敬的交响乐团。”母亲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所以昨天阿方索是冲着这些母亲口中的“熟人”才走进金色大厅的,他对这座大厅并不陌生,因为他自己每年都有许多次要坐到大厅中央的演出位置代表自己的乐团表演,他昨天满怀希望,想要欣赏一场被母亲誉为“近乎完美”的交响音乐会。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大堆毫无营养的东西,以及那让母亲一直提起的海顿先生的小提琴,以及奥古斯汀先生的钢琴。
“然而这支乐团已经完蛋了……他们已经不是母亲记忆中的模样了……”阿方索微微叹息着,带着些遗憾和缅怀的情绪从金色大厅不远处的街道上走过去。
这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熟人。
第一七二章 为希望而战
“海顿先生?”阿方索揉了揉眼睛,有点怀疑自己看错了:“那是西格蒙德.约瑟夫.海顿先生?”
那位被母亲推崇为“可以秒杀你们维也纳爱乐乐团所有小提琴手”的世界级音乐大师海顿先生,好像在街头发传单……
“先生,来看一眼,拜托了,看一眼就行!”海顿先生是德国人,所以在维也纳的街头,他可以毫无阻碍的用自己的母语跟这些同样以德语为主的维也纳人交流,他言辞恳切的拦住一名名行人,把手里的传单递过去:“金色大厅里完全免费的演出,您不觉得很有意义吗?”
有的人行色匆匆,直接把海顿先生拿传单的手臂推开,还有的人会下意识的顺手接过,稍微看一眼之后就摇摇头重新塞回海顿手里,还有些素质比较差的行人会在拿到传单后毫无顾忌的顺手塞到旁边的垃圾箱里每当这种时候,海顿会跑过去把塞进垃圾箱的传单重新捡回来。
阿方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盯着那边看了几分钟,依然觉得那人的眉眼和动作就是昨天金色大厅里的那位前辈,所以他忍不住走了过去。
“先生,看看这个,金色大厅今天中午的免费义演,世界之星交响乐团的最后演出,您要不要去感受一下?”海顿先生的语言充满了感染力,于是看起来不像是音乐大师,而像是一个热情兜售商品的小商贩:“完全免费的哦,您只要去了,绝对不会后悔……哪怕是去听几分钟也好。”
阿方索终于确认了,他很尊敬的轻声道:“海顿先生,您怎么在这里呢?”
海顿的动作停了下来,转回头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问:“你是?”
“我是维也纳爱乐乐团的成员,”阿方索轻声道:“您的乐团是不是遇到了麻烦……需要我帮忙吗,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海顿笑了起来,是那种真正灿烂的笑,他握住阿方索的一只手,很恳切的道:“那么……能不能让您的同事们都来看我们的表演?”
……
上午十一点钟,所有成员都重新回到了金色大厅,他们每个人都拿着厚厚的传单,跑了很多条街道,把所有的传单都发了出去,他们的年龄普遍偏大,在发传单的时候被很多行人认出了身份,有几个人还引发了交通堵塞……总之,效果看起来还不错,传单全发出去了。
发传单这种古老而廉价的宣传方式,是世界之星交响乐团所有大师们一致决定的方式时间太紧了,他们没办法去登报,也没办法上电视做广告,唯一能选择的就是付出他们自己的劳动,用最廉价的传单和最诚恳的态度把街上的行人拉过来……在梦想和希望面前,他们完全不在乎自己身为音乐界大师的那点面子。
汉斯先生跟金色大厅的负责人进行了很艰难的沟通,免费义演这种东西造成了金色大厅在秩序和安全方面的很多顾虑,到最后汉斯依然是用钱搞定了这些问题,中午的演出会按照昨天正常演出的模式来操作,安保和管理之类的问题并不需要乐团的人来操心。
于是在十一点半的时候,金色大厅里已经坐了超过一半的观众,只不过他们大都漫不经心的忙着自己的事情,或者玩手机,或者聊天,或者打电话,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完全不看好即将到来的演出,他们只是正好有空,于是过来看个热闹。
但也有一些特殊的观众出现在席位上,比如阿方索和他的几个爱乐乐团的朋友,除此之外,还有正好驻留在这座音乐之城的许多其他大大小小的音乐人,以及维也纳市政厅的官员官员们倒不是无聊,而是为了金色大厅义演的安全问题而赶来协助的,随后得知了具体消息,心里确实很好奇,于是留了下来,想要看看这支山穷水尽的乐团今天到底在闹什么幺蛾子。
所有的演奏家都已就位,汉斯拿着指挥棒出现在乐团最前方,他破天荒的没有直接开始演出,而是对所有在场的听众说了一段话。
他道:“尊敬的各位,你们即将听到的是来自美国费城的世界之星交响乐团,在它所存在的两百多年历史上的最后一场演出……这场演出过后,乐团将会因为资金问题就地解散。同时,我们对这座大厅的租用期限是中午十二点,我们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观众席上的嗡嗡声渐渐停了下来,有的人露出了吃惊的神色,他们用惊疑不定的态度打量正在调整乐器准备演奏的一名名演奏家,本能的闭上了嘴。
无论这支乐团昨天给他们的印象有多差,观众们都决定尽量的给予一定的尊重,毕竟,这是这支乐队的绝唱!
“所以,”汉斯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对着话筒吼道:“请欣赏乐团原创曲目,《命运交响曲》!”
是的,在这里他并没有提白君文,他说的是“乐团原创曲目”,这是白君文主动提出来的,因为他知道世界之星现在最需要的究竟是什么。台上那位倔强的老头虽然口口声声说的是“最后一场演出”,但是很明显,他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他一直在渴望奇迹,祈盼奇迹,他只是不敢说出来,怕最后又是一场空……
法国帅哥西蒙在这一刻脸上的表情是从来没有过的严肃,伴随着汉斯先生指挥棒的扬起,他的手指重重的落到了琴键上!
当!当!当!当~~~~
所有的乐器都没有动,整个大厅里鸦雀无声,只有钢琴最后的余韵在大厅里扩散,西蒙在此时再次高举双手,更用力的砸了下去!
当!当!当!当~~~~
是的,这是一支在演奏分配方面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的《命运》,乐团仅剩的所有人都上了舞台,每个人都分配到了各自的旋律,而整个交响曲中最具有代表性的这四个音符,被分配给了乐团里资历最低、水平最低的西蒙高茨。
这是对克里斯托弗.奥古斯汀前辈的纪念,也是对前辈的致敬,他的梦想和希望,将在他的弟子西蒙身上延续。
西蒙第三次举手。
当!当!当!当~~~~
所有的观众都屏住了呼吸,他们从这简单到难以形容的音节里听到了某种大恐怖将要来临的感觉,就像是紧闭的门外有可怕的怪兽正在一步步靠近,一直来到门前,轻轻敲响了这扇门。
第一七三章 伟大的演出
“这是什么?”有人喃喃的问:“为什么感觉这么害怕呢……”
“这是……”阿方索默默感受着这种滋味,鬼使神差的说出了那句贝多芬曾经说过的台词:“这是无常的命运……这是命运来敲门的声音。”
是的,这是真正的大恐怖,这是苦难而无常的命运,那门外的怪兽正在敲门,那是命运在敲门的声音神一样的贝多芬,神一样的经典描述,他通过音乐传达出来的东西,在另一个世界依然得到了几乎相同的回馈。
在场的一些音乐家们,已经隐隐嗅到了某种全然不同于现有交响乐风格的新东西,这让他们的心都微微颤动起来。
汉斯先生的指挥棒终于落了下来,非常非常用力的劈下去,所有的乐器在这一刻同时启动,所有的声音在刹那间迸出来,充满了整个金色大厅。
白君文坐在台下,一个个人看过去,他看到所有演奏家的脸上都绽放着前所未有的热情,这全然不同于他这些日子曾经看过的任何一场演出。在那些演出里,这些大师们面容愁苦,表情麻木,他们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他们身怀各种绝技却不敢施展,怕另外那些人跟不上自己的节奏,他们一直缩着、忍着、提心吊胆着,苦苦支撑着,可支撑到最后,等来的依然是原地解散的命运。
于是这一次,他们终于完全放开了!
白君文看到自己的师兄正紧闭着眼睛飞快的拉动琴弦,他的脸庞贴在小提琴的边缘,表情温柔得像是与自己最心爱的姑娘相依相偎,他的手法极其华丽而繁复,分明已经把自己所有的技巧都拿了出来。
这一次,他不担心身边的队友跟不上,因为从八十八人变成现在的十几个人之后,这些人都是真正的“队友”,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是身怀绝技的高手,是完全能跟他在音乐演奏最巅峰境界相抗衡的伙伴!
所有人都疯了!所有人都在炫技!白君文看见那些他还不太记得清名字的人都在疯狂的演奏,他们的身体摇摆的幅度夸张而惊人,他们微眯着眼睛,几乎没有人去看面前惯例摆着的曲谱虽然只是短短一晚上的演练,可这些旋律已经几乎刻进了他们的大脑最深处,他们手指的每一次弹动,嘴唇的每一次翕动,都是记忆里那些仿佛本能一样的旋律。
格雷迪兄弟也来了,他们依然坐在白君文身边,他们其实是想要嘲讽一下顺便再次邀请白君文的,可这时候他俩已经完全听傻了,嘴巴张得大大的,连口水滴落下来都没有注意到。
阿方索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他觉得自己终于见到了母亲曾经提过的那一支完美的乐队,他承认,海顿先生的小提琴果然可以秒杀自己乐队里所有的小提琴手,非但如此,那位汉斯先生的指挥,似乎也比自己家的首席指挥要强了很多……还有……还有……最重要的……这首该死的交响曲,这首叫做《命运》的交响曲,它简直就像是一颗核弹,才刚刚发威,就把阿方索炸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了!
“神一样的作品啊……”在阿方索身边,他的一个同事用仿佛梦呓般的声音道:“我听到了……我真的听到了……那真的是命运来敲门的声音啊!如此华丽,如此宏大,如此……经典!”
西蒙高茨脸上的泪水肆意流淌,让他眼前的琴键都成了一片模糊,可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弹得最好的一次,他把全部的精力都释放出来了,十指在琴键上疯狂的飞舞着,这支《命运交响曲》贯穿全篇的最经典最激动人心的那三短一长四个音节一遍一遍永不停息的从他的手下飘出来,任凭其他的旋律再复杂再华美再激昂,也无法影响到它们的存在是的,无论是小提琴首席、长号首席、定音鼓首席、竖琴首席,还是其他的任何首席,都掩盖不住他这“当当当当”的光芒。
“您听见了吗?老师,您听见了吗?是我……是您一直都不放心的弟子,是我,西蒙高茨,正在敲响命运的声音!”
“老师,这苦难无常的命运,可以要我们的命,却不能让我们屈服……老师您相信吗,乐团不会解散的,一定不会解散的,您在天国可以安息了……我会继承您的遗愿,我会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钢琴大师,我要成为世界之星的钢琴首席!”
……
金色大厅里的音乐声越发恢弘磅礴起来,那些因为种种原因来看热闹的观众全都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不知道是谁在拍手,先是很小很小的啪啪啪啪的声音,随后就渐渐汇成了洪流,所有人开始疯狂的鼓掌,啪啪啪啪的声音响彻大厅。
其实这时候是不应该鼓掌的,因为表演还在继续,他们的掌声会影响到演出效果,然而这时候大家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他们心里有无比激动的情绪想要爆发出来,他们用尽全力的拍力,直到手掌通红,有很多人都想要张口大喊,可这种冲动又被他们强行压制下来。
《命运》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最华美和绚烂的第四乐章在这一刻来临,音乐声变得更加汹涌澎湃,十几把乐器发出的声音与在场上千人的掌声交汇在一起,硬生生把那铺天盖地的掌声压了下去,汉斯先生站在最显眼的地方,近乎疯癫的挥舞着手里的指挥棒,他脸色潮红,浑身都已经被汗湿,白君文有些担心的看着他,有些担心他像奥古斯汀一样撑不住倒下来……还好他撑住了,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是这种狼狈却从形体上正好象征着人类对抗命运的痛苦和惶惑,反而让这场演出有着更加完美的现场气势。
“先生……”秘书扯了一下施特劳斯的胳膊,没反应,他再扯了一下,还是没反应,于是他把嘴巴凑过去,在施特劳斯的耳边轻声提醒道:“主管先生,十二点到了……世界之星交响乐团的大厅租用超时了。”
“闭嘴,你这个混蛋!”施特劳斯的反应极度激烈,他飞快的转身抓住了秘书的衣领低吼起来:“这种时候你跟我扯大厅租用这种事情?你是猪吗?”
他手臂笔直的指向舞台:“谁敢让他们停下来?我告诉你,你不敢,我不敢,连维也纳市长都不敢!你知不知道这个时候叫停是什么概念?这是犯罪!这是谋杀!这是对至高无上艺术的亵渎!在维也纳什么最高?艺术最高!”
很多人都看到了大厅正前方巨大的显示牌上显示的准时十二点的字样,但是谁也没吭声,就像是压根不知道这回事一样。
他们知道自己今天看到的是一场多么伟大的演出。
第一七四章 无与伦比
无与伦比的小提琴演奏,无与伦比的大提琴演奏,无与伦比的长号演奏,无与伦比的铃鼓演奏,无与伦比的双簧管演奏,无与伦比的钢琴演奏,还有最重要的……无与伦比的指挥演奏所有人的表现都是完美的,都几乎代表着一名交响乐团成员所能做到的极致。这支在昨天让人感觉平庸的乐团,在今天却拿出了让所有人惊叹的超高技巧。
还有最最重要的,无与伦比的曲目《命运》!这完全是一颗能够轰炸全世界交响乐圈子的核弹!
“这是伟大的时刻,这是历史性的时刻,这是未来许多年都不会被忘记的时刻!”阿方索在这一刻头皮发麻的意识到一件事情:“十八年后的今天,世界之星即将再度创造历史……或许这是比母亲当年看到的更加惊人的历史!”
演出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排山倒海的气势扑面而来,虽然那“当当当当”的音符依然时不时的响起,但是这命运的威吓声已经抵挡不住人类抗争命运的滚滚洪流。
时间定格在维也纳当地时间中午十二点零七分四十五秒,世界之星的最后绝唱《命运交响曲》演奏完毕。
金色大厅里出现了短暂的死寂,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四面八方同样激动而茫然的人群。
舞台上,所有的演奏家都站了起来,开始对着听众们鞠躬谢幕。
“不,你们不能解散!”一个略带颤抖的声音从听众席上响了起来。
“对,你们不能解散!”阿方索把两只手做成喇叭状放到嘴边,用尽全力高喊。
“你们是多么伟大的乐团,你们怎么可以解散?”有更多的人开始高呼:“你们要继续走下去!继续你们的巡演!”
“就像是这首《命运交响曲》一样,你们弹奏了如此伟大的曲目,又怎么可以在现实中屈服于命运呢?”
“坚持下去!”
“勇敢的坚持下去!”
“不顾一切的坚持下去吧!”
所有人都高呼起来:“坚持!坚持!坚持!继续!继续!继续!”
世界之星最后剩下的十几个人站在舞台上,他们筋疲力尽,浑身大汗,他们一晚上没睡,早上还要去发传单,许多人都已经有些晕眩,他们此时此刻的样子狼狈得像是刚刚下了战场的老兵,面对排山倒海般的呐喊声泪流满面。
汉斯很努力的忍住想要痛哭一场的冲动,对着话筒道:“我们人员不足……”
“有什么关系呢?”许多人吼道:“你们这些人就够了!”
汉斯深深的吸气,继续道:“我们没有经费……”
“有什么关系呢?”人群怒吼:“你们继续演下去,我们花钱支持你们!下一场就在这座大厅里继续吧,我们不需要免费!”
汉斯的嘴唇哆嗦着,六十多岁性格坚毅的老人在从昨天到今天的短短十几个小时之内经历了太多的大起大落,已经无法再保有之前五年来的从容镇定,他声音颤抖着道:“我们不能只靠这一首曲子啊……”
听众席忽然安静下来,许多人还张着口,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是的,这是最现实的问题,最残酷的问题……
一场完整的交响音乐会,至少也有两个小时,它绝不仅仅是一支半个小时的《命运交响曲》能撑得起来的,而想要演奏其他曲目,就必须要有足够多的人员,这就重新陷入了那个怪圈:新招的成员水平跟不上,势必会拖累此时舞台上这十几位真正的音乐大师。
没有新人,根本开不了演奏会,有了新人,演奏会又失去了它吸引人的高质量这简直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白君文却在这一刻露出了神秘的笑意。
只有白君文知道,这一次,汉斯先生的这句话并不是对在场的听众们说的,而是对他一个人说的。汉斯先生在这样的场合,提出这样的困境,分明是在耍弄某种可爱的小心机,他明明心里充满了比谁都强烈的期待,却偏偏要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他自己也知道对白君文的要求有些过分,所以他不好意思明说,只能在这万众期待的场合隐约的提出来,想要试探一下白君文的态度。
而白君文的态度其实一直都是明确的,他一直都想帮忙来着,只是被师兄海顿前后三次强行堵回去了而已……
“你想要什么,那我就给你什么。”白君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步往台上走。
“白!白你干什么?”格雷迪兄弟又是惊讶又是焦急,他们想要伸出手去拉白君文的胳膊,却拉了个空。
两兄弟面面相觑,都隐约感觉到某些机会正随着白君文的走远而失去。
“这首《命运》是白写的吗?”小格雷迪轻声问自己的哥哥。
“看来是了,”大格雷迪的语气里充满惊叹和遗憾:“可惜他送给了世界之星。”
“我都不明白他对世界之星的忠诚从何而来,”小格雷迪的眼里充满了不甘心:“明明我们给出的条件这么优厚……我们总不可能直接把首席指挥的位置给他吧?”
“别说了,”大格雷迪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这一趟……我们好像失败了。”
白君文已经走上了台,汉斯先生用饱含期待的眼神激动的看着他,却不敢主动发问,而更远的地方,所有的听众都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个忽然走上去的小年轻,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究竟要干什么。
“去叫保安吧,”施特劳斯皱着眉吩咐身边的秘书:“让保安做好准备……如果这家伙是打算闹事,用最快的速度把他给我叉出去……这是多么伟大的时刻,怎能让他捣乱?”
然后他就听到那个疑似捣乱的年轻人从汉斯先生手中夺过话筒,对所有人说了一句话。
他说:“我是《命运交响曲》的作者。”
施特劳斯一个哆嗦,牙齿重重的咬到了舌尖,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开始不停的吸气。
第一七五章 亲自演出
“是的,虽然我看起来稍微年轻了些,但我确实是《命运交响曲》的作者,这一点汉斯先生以及乐团所有人都可以作证,”白君文从容的微笑着,看着观众席上已经开始疯狂呐喊和吹口哨的众人,稍微等了半分钟,等到大家的情绪稍微平静一些之后,才接着道:“汉斯先生想要重振乐团,但是他没有信心,所以,我需要在这里给他一点信心。”
他举起一根手指来,很认真的宣布:“乐团巡演第四站,英国伦敦,我会在那里拿出一首全新的交响曲来,你们听过《命运》,你们知道我的能力,所以我可以保证……它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他回过头来,反问汉斯先生和他身后的所有音乐大师:“如果一首《命运》撑不起一场演奏会,那么两首呢?”
“两首……”海顿的声音都有些变形:“可以的……小型演奏会的话……十几个成员,两首交响乐,一个小时的时间……完全可以的啊!”
这时候白君文手里的话筒被人狠狠的夺了过去,他吃了一惊,转回头,就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正表情充满愤怒的看着自己,随后,这胖子把话筒举到嘴边,面向观众席大吼道:“你们觉得可以吗?”
白君文有点懵,感觉这胖子的表现和台词特别像是那种婚礼主持人的做派,尤其是这种极其熟练的调动观众情绪的手段……
然而胖子当然不是婚礼司仪,他不等观众们说话,就自己对着话筒继续吼道:“当然不可以啊!”
白君文更懵了,他脑子里又转了几转,有个新猜测,这胖子大概是故意来拆台的……嗯,世界之星在交响乐圈子里有什么死敌吗?费城交响乐团?应该算不上吧……
胖子的声音极其洪亮,他终于把完整的话说了出来:“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维也纳!是世界音乐之都!你们既然能拿出一首新的交响曲,那为什么要去伦敦?”
他对着所有观众怒吼:“阴暗潮湿的伦敦能跟光辉灿烂的维也纳比?”
“不能!”观众席上的阿方索跟着所有的观众一起怒吼:“伦敦那种文化荒漠不配跟维也纳相提并论。”
“所以为什么要去伦敦?”胖子吼道:“世界之星交响乐团的第二首新作,究竟应该在哪儿完成它的第一次演出?你们说!你们一起说!”
观众们无比配合的喊道:“就在这里!就在金色大厅!”
胖子满意了,他把话筒交到左手,然后转过身对着白君文伸出右手来,脸上笑开了一朵热情的菊花:“您好,自我介绍一下,本人维也纳市政厅文化部长莫扎特,很荣幸认识您……请问您怎么称呼?”
……
金色大厅的演出终于在一种堪称狂热的气氛中圆满谢幕,这种近乎于绝地翻盘的奇迹是在其他任何城市都很难完成的,唯有这里,维也纳,音乐圣地,这里的人对音乐有近乎偏执的崇尚,他们在听完《命运》之后迸发出来的热情是恐怖的,在演出刚刚结束之后就有人自发的在金色大厅外面的街道上发起了募捐活动,还有人过来联系汉斯先生,想要成为乐团的义工,负责乐团在维也纳逗留期间的许多日常琐事。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个跟小屁孩拥有同一个名字的胖子,来自维也纳市政厅的文化部长莫扎特,他相当给力!
“是的,我认为您和您的乐团将会得到市政厅的资助虽然这件事情我还没有汇报上去,但我至少有八成的信心。”
“当然,资助金额的大小完全取决于您的第二首原创作品……请务必让它留在维也纳,务必让这个世界上音乐素养最高的一群人听到您这首作品的第一次演奏。”
“当然,我们都理解创作者并不是神,所以即便您的第二首作品成色不足也没关系,毕竟,《命运》是伟大的作品了,我甚至想要连听十场,甚至更多!”
“您可能不知道,十八年前我就跟着我父亲听过世界之星的世界巡演,所以无论是汉斯先生还是海顿先生,我其实都不陌生。”
“所以,来自神秘东方国度的君文.白大师,请帮我签个名吧,呃,就签衣服上。”
“……”
中午回到酒店,所有人就放下了手头的一切工作赶紧去睡觉,毕竟都是平均年龄超过四十岁的老家伙,折腾了一整夜,虽然看起来还精神奕奕的,可是要再熬下去,还真有猝死的可能性。
于是直到晚上七八点钟,大伙儿才陆陆续续的起床,随后胖子部长莫扎特又来邀请大家去赴宴,这一次就是正儿八经来自市政厅的邀请了,这代表着维也纳政府部门的态度,众人自然欣然赴约,一番酒酣耳热之后,白君文身为《命运》的创作者被一堆乱七八糟的人灌了个晕头转向,等到重新回酒店,已是深夜十二点了。
他稍微洗漱准备睡觉,却有人从外面敲响了房门。
是西蒙。
“白,明天的演出你上吧,”西蒙脸上红通通的,明显也喝了不少酒,一进来就用力抓着白君文的手叽里呱啦的一顿倾诉:“我知道你是一个钢琴家,我前些天听过你的演奏,你比我强多了……那天你跟我说你练习不够,所以总是弹错,我真的信了,可是这些天我想来想去觉得不对劲……白,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那天弹《月光》,明明弹的那么好,可忽然就开始连续出错,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猜到了汉斯先生他们的心理,不想抢我的位置,所以你故意弹错,这样我就不会被替换,对不对?”
他明显有些酒意上头,嗓门很大,舌头有些僵硬,于是说起话来腔调有些怪异:“白,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真的,你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不对,你是一个伟大的人!你能创作出《命运》这种怪物,这是比《月光》更恐怖的怪物……你这种天才,既然是专修钢琴演奏的,那你绝对应该是世界级的钢琴大师才对……白,我的心愿今天已经得到满足了,我不仅跟大家一起救活了乐团,我还弹奏了《命运》诞生之后的第一曲,我已经什么都不缺了……明天我不上了,钢琴演奏的部分你上吧,这是你自己的《命运》,你应该上去接受所有人的欢呼,你应该亲自演绎命运来敲门的声音啊!”
第一七六章
白君文有些呆滞的看着西蒙。
确实,白君文当初在弹奏这一曲的时候,是故意弹错的,但要说伟大什么的,真谈不上。白君文纯粹是对上台演奏没兴趣,更何况同台的全是大师,他觉得自己上去分明是在自找苦吃……所以西蒙忽然来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表白,让他有点头疼。
“算了,还是你上吧。我认为你的演奏已经非常出色了。”白君文推脱着说道:“再说,我们做事情要有始有终嘛……”
“不行!”西蒙很激动:“我不能抢了本来应该属于你的风头!我真的……真的已经非常非常感激你了,白,我觉得我现在甚至可以为你去死……但是明天的演出,我必须要给你让位置,不然我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吗?不,我不是!”西蒙说起话来慷慨激昂而且逻辑相当严密:“所以,明天你一定要上。”
白君文目瞪口呆,竟然无言以对。
可这时候门外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西蒙,大半夜的别借酒装疯了,赶紧回去睡觉!”
白君文一个激灵。他听出来了,这是汉斯那老头的声音这个一直对他不闻不问的老头,这还是第一次上门呢。
刚才还一副壮怀激烈的西蒙马上就怂了,他缩了缩肩膀,乖乖的坐好,陪笑道:“您怎么来了?”
“我来,当然是为了制止你在这儿瞎胡闹,对白君文先生提出这种毫无营养的请求,一个小小的钢琴手哪儿能配得上白现在的身份?”汉斯严厉的瞪了他一眼,然后转向白君文,表情立刻变得亲切起来,他道:“白,明天的演出我就不上了,你上吧。”
白君文微微张大了嘴巴。
“每一个指挥家都必须是乐理高手,而你的老师是世界乐理第一人施耐德先生,”汉斯缓缓道:“这其实也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你既然能创作出《命运》,那么你在乐理方面的境界,恐怕已经不在施耐德先生之下,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胜任明天的指挥,对不对?”
白君文道:“我没学过指挥……”
汉斯先生不吭声,只是微笑的看着他,眼神里写满了某种洞悉一切真相的睿智。
白君文又道:“我真的没学过指挥,我去年一年主要是学习钢琴演奏……”
“所以,一直苦修钢琴演奏的你,会在前几天给我们弹奏钢琴的时候一直出错吗?”汉斯先生的目光炯炯有神,像极了大侦探福尔摩斯,有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胸有成竹:“白,太谦虚可不是好事哦……”
“哈哈,对,白太谦虚了,”西蒙拍手道:“汉斯先生,我不跟你争了,我也觉得白应该站到总指挥的位置上,才配得上他《命运》原创者的伟大身份。”
“我真的不会……”白君文还企图挣扎一下。
这一次连西蒙都不说话了,一老一少两个欧洲人用同样平静的眼神看着他,那意思就像是在说:“你装,你继续装,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白君文其实还想要继续推脱的,这次不是因为谦虚也不是因为懒,而是他真的不会。可是这时候却又有人大笑着推门而入,大声道:“小师弟,你就别推脱了,我们所有人都觉得,明天你应该上!”
白君文默默的看着自己在乐团里最亲近的海顿师兄,心里充满了一种被背叛的沮丧感。
“我是真不会……”
“就算你不会,明天你也得上,这可不是我说的,而是施耐德老师说的。”海顿笑眯眯的拍拍他的肩膀:“嗯,没错,就在半个小时之前,我跟老师打了一通很长的电话,老师对你的表现特别满意,然后他主动提出你应该担任指挥,他说这是理应属于你的荣光你看,连老师都说你行,你还敢说你没学过指挥?老师还能不了解你?”
白君文完全无法反驳,他很想说施耐德老师大概是真的年纪太大有点糊涂了,可此刻形势所迫,三双眼睛充满渴望的看着他,他最终也只能叹了口气:“行,我上……我上总行了吧!”
……
白君文并不知道,一场远超出他预料之外的风暴正在短短的二十四小时内刮遍了全世界的高雅音乐圈。
《命运》实在太强悍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在梦境世界的交响乐历史上绝对是最伟大的十部作品之一,这样一首堪称神作的曲子,加上世界之星交响乐团极富传奇色彩的绝地翻盘,造成了无与伦比的哄传效果,几乎所有当时在场内的观众都或多或少用自己的手机录下了现场的片段,并且放到网上,配以非常夸张的标题。
即便现场非常吵闹,尽管观众席上还有连绵不绝的鼓掌声影响录音,可放到网上的去的那些片段依然能让任何一个古典音乐爱好者都从中听出不同寻常的地方。
“订机票,去维也纳!”英国伦敦,一位穿着燕尾服的中年男子直接把盘子里的一整个煎蛋塞进了嘴巴里,一边给自己打领带,一边匆匆往外走。
“先生,先生,世界之星的下一站就是伦敦,您在这儿等着不就行了吗?”管家匆匆追赶着主人的步伐。
“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还要在维也纳演奏第二首原创曲目,”燕尾服男子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缓:“你不懂……这是见证历史的时刻,我简直一秒钟都不想等下去,我要去金色大厅见证另一首曲目的诞生!”
“可是……您就那么肯定第二首作品也是经典吗?”管家劝说道:“《命运》这样的杰作不可能连续出现的,我刚刚也查过资料,那位白先生还只有二十出头,只是柯蒂斯音乐学院的二年级学生而已。”
“呵呵,”燕尾服男子冷笑起来,他摇摇头,对管家道:“你不懂,所以你不要再跟我说话了,去订票,立刻,马上,越快越好!”
第一七七章 独一无二
法国巴黎。
“亲爱的,我不能陪你去度假了。”风度翩翩的男子摘下头上的礼帽,对面前的美丽女子微微躬身表达歉意:“我必须要去维也纳。”
“就因为网上那段根本听不清楚的视频?”美丽女子的眼睛里流露出委屈的神情:“你甚至都没能听完其中任何一个乐章……值得吗?”
“值得,”礼帽男子的眼神里有着狂热的情绪:“你不懂……你知道那四个简单的音符代表着什么吗?那是一种开创,是一种颠覆,是前所未有的灵感和激情,那真的是命运来敲门的声音!”
男子的手指在空中虚弹,就像是在琴键上敲下那四个音符一般,他道:“我要去见一见那位白先生,我必须要看一看当代最伟大的交响乐大师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当代……最伟大的……交响乐大师?”女子喃喃重复着这些词,神情有些呆滞,然而那个花了六个月时间才终于把她追到手的男子却已经毫不犹豫的舍弃了她,前往维也纳。
意大利米兰。
“先生,马上就要走红毯了,您别走啊……咱们这部电影极有可能拿下电影节最佳配乐的……这可是音乐人至高无上的荣耀。”
“至高无上的荣耀?”男子嘴角弯起略显嘲弄的弧度来:“我来做电影配乐只是想要放松一下,对于你们所说的至高无上的荣耀还真没什么兴趣。”
“可是,那您也没必要这时候离开啊,您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要来现场领奖的。”电影导演有些着急:“您算是这次电影节最大的大牌,他们都还等着采访您呢。”
“哦,对于这一点我很抱歉,如果一切正常的话我的确是想要接受他们采访的,但是刚才我听说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他把手机放到电影导演面前给他看那段视频:“就冲着这段旋律,我就必须现在立刻去维也纳,我必须要赶上明天下午的演出。”
“这是什么?”导演不太明白,他只听到那视频上效果极差的模模糊糊的一大堆旋律,有些头昏脑胀。
“这是二十一世纪迄今为止最伟大的交响乐曲,没有之一!”一贯优雅高傲的男子,眼神里藏着隐隐约约的狂热,轻声道:“我是音乐的使徒,我将前往圣地,见证真神的诞生。”
俄罗斯,圣彼得堡。
“主人,您有没有算过从这里飞到维也纳要花多少钱……”老仆人苦苦的劝阻:“您只需要等两个小时就能搭乘班机去维也纳,就这两个小时都不能等吗……”
“你知道两个小时意味着什么吗?”络腮胡子的俄罗斯贵族摇着头:“意味着我将错过今天下午五点半在金色大厅的演出,意味着我将不能第一时间听到一首白大师新创作的交响乐曲,对我来说,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就为了这个,就要启动专机直飞维也纳吗?”老仆人在这个家族已经服侍过三代主人,所以颇有几分长辈般的唠叨:“他们演过这一场,还会继续演下去的嘛。”
“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你知道什么是见证历史的感觉吗?那是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而且……”络腮胡子笑了笑,反过来安慰老仆人:“反正老头子有钱,不是吗?”
“可是那位叫白的华夏小子,他的第二首作品也未必……”
“喂,老东西,你过分了,”络腮胡子的声音在这一刻冷了下来:“请称呼他大师,对,白大师,你懂得《命运》有多么经典吗?如果你真的懂,你就会认识到,白大师并不是能用年龄来衡量的那种人,他绝对是天才,天才中的天才!他绝对值得我乘坐专机去看他的新曲发布,现在,你去网上给我订票……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总之,当我在维也纳落地的时候,我必须要有一张进入金色大厅的票!”
美国费城。
“老东西,你怎么看?”霍华德破天荒的没跟施耐德吵架,两人和平的坐在同一间琴房里,看着各自手里打印出来的曲谱。
“我老了,”施耐德的神色带着几分落寞,更多的却还是欢喜,他摇着头,叹着气:“我让他多看,多想,少做事,是因为我觉得他拯救不了世界之星,可是现在他……”
身材高大的德国贵族在这一刻显得有些佝偻:“他真的救活了世界之星……他做的事情,我做不到。他这部交响乐……我觉得再给我一百年的时间我也写不出来。”
“这不是靠时间能够磨出来的曲目,”霍华德深有同感的点头:“这是真正需要天分和才情的……你不行,我也不行,院长也不行,除了白他自己之外,谁也不行。”
“对,我也不行。”克里斯蒂安坐在更靠近门的地方,显得有些苍老:“两位……我怎么觉得,我们已经教不了他了啊……”
一部《命运》,直接将柯蒂斯学院三大巨头打击得信心全无!
……
类似这样的故事其实在世界各地都在上演,维也纳的机场人来人往一切正常,维也纳的普通人并不知道,已经有许许多多的音乐家正在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赶来,仿佛百川归海一样进入了维也纳,等待着今天下午金色大厅里的那一场演出。
在古典音乐的圈子里,几乎每过几年都会有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出头,也会有充满想象力的好曲目问世,比如之前柯蒂斯音乐学院入学测试时苏黎的《祈祷》和亨利的《月光》就在此列,但是这些曲目无非是获得各国音乐大师们的一声赞扬,仅此而已。
即便是白君文在入学测试那一日拿出来的贝多芬的《月光》,这种档次的神作,依然不足以造成过于夸张的效果,毕竟《月光》只是一首钢琴曲,它虽然经典,却还不够繁复而庞大,它是神作,却体量不够。
直到这部《命运》诞生。
它是人类在迈入二十一世纪之后诞生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交响乐神作,更夸张点说,往前数一百年,还没有任何一首交响乐能够超越它。
它是独一无二的,是能够直接把创作者推上神坛的无论在这里,还是在梦境世界。
第一七八章 经典之中的经典
下午五点二十,维也纳金色大厅里座无虚席,一千六百多个座位和三百多个站位的票统统卖光,甚至连走道里都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白君文站在乐团的最前面,只觉得手里轻巧的指挥棒格外沉重,他有些紧张,手心有些潮湿,前面不远处的海顿对他微笑着,示意他放松。
“你知道吗,我看到了下面好多熟悉的面孔……”海顿压低声音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昨天义演的效果,好多老朋友都从世界各地赶来了……他们还真是神通广大,居然个个都弄到票了。”
白君文更紧张了,轻声道:“你是说……很多音乐大师都专门从外地赶过来了?”
“别怕,别紧张,你可以的,”海顿眼里有着明显的期待:“小师弟,你知道吗,这种情形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白君文被他弄的心脏都跳快了一拍,吞了口唾沫,道:“意味着什么?”
“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我说……无论是我还是老师都对你有很高的期望,我们觉得,你未来是要成神的,”海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语气了多了一丝感慨:“看来我们还是错了……你不用等到未来成神……今天,你就要成神了!”
白君文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吸入肺里的空气火辣辣的,让他有些痛,又有些爽。
“不要害怕,不要紧张,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要吓唬你,”海顿的声音缓慢而狂热:“小师弟……这是你的必经之路……你避不开的,你是一定会成神的,所以,当这一刻来临……享受它吧!释放你的一切能量,什么也不要顾忌,什么也不要担心,拿出你最好的状态,在这座全世界最有名的大厅里纵情飞扬,把你最疯狂的一面展现出来吧!”
他用更缓慢的声音道:“你要知道,今天是现场直播……我们的老师,还有你在华夏所有的亲人、朋友,全世界每个角落的任何一个人,只要他们想看,就一定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你会让他们失望吗?”
性格倾向淡泊的白君文在这一刻终于被海顿彻底调动起来,他脑海里浮现出很多人的模样来,姐姐、谭晓雅、秦明、施耐德、西蒙、霍华德、克里斯蒂安、陈文奇、罗杰盛……等等等等。他咬着牙,捏紧手中的指挥棒,很认真的道:“不会……我不会让任何人失望的!”
他耳中听到很轻很轻的一声“当”,高挂在墙壁上的大钟在这时走到了五点三十分整,演出开始!
金色大厅在刹那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闭上了嘴,连呼吸都微微屏住。
“《命运》作者白君文大师的新作品,仅仅时隔一天就直接拿出来,它究竟会是怎样的?”
“它不需要像《命运》一样优秀,因为这实在是过于强人所难的要求……它只要有《命运》的十分之一,我们就可以算是不虚此行。”
“实际上,我本来就是为了听《命运》而来的,我并不在乎另外一首是什么曲子。”
“就为了这首《命运》,我就愿意跟着这支乐团去往世界各地,因为,它就是这么一首前所未有的经典啊!”
在许许多多人带着猜测和不信任的心思中,白君文高高扬起了手中的指挥棒。
“这部作品,叫做《田园》。”白君文沉声告诉所有人:“我的新作,《田园交响曲》,敬请欣赏。”
不是像《命运》那样重重的挥下,他只是轻盈的挥动着指挥棒,就有双簧管的明亮音色从舞台上扩散开来,白君文的双手舒缓的挥舞着,一把把乐器有层次的响起,直到最后混成一片。
“舒服……”许多人都在这一刻闭上了眼睛。
虽然是纯粹的旋律,但是他们眼前仿佛看到了栩栩如生的画面。绿色的大自然,清新的乡间风景,流水、树叶、石头、小溪、田野、青草、茅草屋、木栅栏、似乎还有悦耳的牧歌飘荡。
“厉害啊!”风度翩翩的法国男子再一次摘下了头上的礼帽,向台上的白君文致以诚挚的敬意:“近乎完美的音乐表达,各种乐器的糅合天衣无缝,这首曲子没有《命运》的磅礴大气和激动人心,它的确比不上《命运》,但是它依然是经典,而且,依然是超级经典!”
“它只是比不过《命运》而已,然而,纵观整个人类古典音乐史,又有哪几首曲子能跟《命运》相比呢?”
演奏还在继续,这一次没有《命运》的压抑和不屈的爆发,却是另一种田园牧歌般的美好享受,几乎所有听众的脸上都露出了陶醉的美妙笑容,他们感觉到这首曲子不仅仅是用听的,而是用“看”的,他们看到了美好的田园生活,随后曲调渐渐变化,他们看到有快乐的农民出现,农民们欢笑、唱歌、跳舞,充满了生动活泼其乐融融的气氛。
“听!他在用木管乐器直接模仿鸟鸣!”穿着燕尾服的英国男子紧闭的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耳朵支棱起来。他能明确听出创作者的动机,他的第一反应是微微皱眉,因为他觉得这种最粗暴的描述手法有损这支曲子的格调,可是随后他的眉头就微微抚平,因为这些鸟鸣非常和谐的点缀在主旋律之中,让他竟然无法挑出明确的瑕疵来,甚至于,他还隐隐有所领悟。
“如果……是我错了呢?”
“如果旋律的编织并没有高下之分呢?”
“最合适的表达方式,就是最好的表达方式,不是吗?”
燕尾服男子的眼皮跳动得有些快,就像是人在做噩梦时候的生理反应一样,这意味着他的心理绝不平静,事实上,他已经在这一刻陷入了仿佛“顿悟”般的状态中。
舞台上的演奏在这一刻陡然激烈起来!
进入第四乐章,画面陡然变得黑沉,狂风呼啸、惊雷、闪电,一瞬间就笼罩了整个天地。舞台上的每个演奏家在这一刻都振奋起来,尤其是弦乐组海顿浑身都在动,脸上的表情如痴如狂,小提琴拉得宛如疯癫,旋风般的旋律从它的弓弦上一段一段迸发出来。
第一七九章 群众的呼声
田园也并不永远美好,依然有阴霾,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然后演奏进入了第五乐章,旋律重新变得恬静美好,狂风暴雨终将过去,雨后会有彩虹,田园更加翠绿,被暴雨冲刷过后的一切重新抬头焕发生机,农民们重新走出来,怀着感恩的心情看着身边的一切,这是大自然的馈赠,也是大自然的考验。
“我懂了!”燕尾服男子蓦然睁开了眼睛,脸上满是喜悦:“我悟了!”
白君文的指挥没有任何问题,他的动作舒缓而有力,一点一点的引导着演奏大师们的节奏,近乎完美的完成了最后的乐章,在他轻轻把指挥棒沉下来的同时,台上的所有乐器声音戛然而止。
“我就说他肯定会吧。”一贯严肃的汉斯先生这一刻笑成了一朵花,他转头对身边的助手鲍里斯夸耀:“你说,我看人是不是很准……哪怕他昨天一直不松口,我还是坚持让他上台,结果你看,简直完美!”
老汉斯当然不知道,白君文为了学指挥花了多大的劲儿。
他昨天晚上专程去了梦境世界,先是把时间流速调成了1:10,然后去找崔唯嵩,请教怎么做交响乐团指挥,崔唯嵩表示自己也不精通,于是又带着他坐飞机前往欧洲拜访马克先生(也就是奥斯卡上给李思颖颁奖的那位大神),马克倒是懂不少,但是白君文觉得不够,于是马克又带着白君文和崔唯嵩去找另外一位真正的交响乐团首席……
总之,白君文几番折腾,跑了小半个世界,花了三天三夜,总算在指挥艺术上小有成就,也确实多亏了他乐理功底扎实,学习速度飞快,否则,今天还真不一定能拿得下来。
“老大,这首曲子到底怎么样啊?”鲍里斯其实不是太懂音乐,他只是觉得好听,然而看着演奏结束之后一片静默的人群,他心里有些忐忑。
“很好,非常非常好,仅次于《命运》。”汉斯先生肯定的告诉鲍里斯:“如果说《命运》还有可能是妙手偶得,那么听完这首《田园》,我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白将会是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作曲家……没有之一!”
“有这么好?”鲍里斯瞪大了眼睛。
“有这么好!”汉斯用力点头。
“可是他们都不鼓掌……”鲍里斯这句话刚刚说完,就觉得耳朵都被震了一下,原来大厅里已经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喝彩声在长达十几秒钟的静默之后,几乎所有观众都不约而同的站起来,开始拼命的拍巴掌,直到两只手通红为止。
这一幕,与昨天义演《命运》的时候几乎如出一辙。
“懂了吗?”汉斯在震耳欲聋的掌声中对着鲍里斯的耳朵大声喊:“不是《田园》不好,而是《田园》太好了,所以那些人暂时被震住了而已!”
……
“吱呀……”门被推开了,李福来尊敬的对罗杰盛行礼,然后问:“老师,您找我有事?”
“来,坐这里,”罗杰盛拍拍身边的另外一张椅子:“过来跟我一起看。”
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金色大厅的场景,依稀可以看到一个熟悉的年轻人正站在大厅的舞台上奋力挥舞手中的指挥棒。
“这是……”李福来先是有些迷茫,瞪着屏幕看了一阵之后,失声道:“巴赫?”
“对,就是他。”罗杰盛看着画面中的身影,眼神略微有些迷茫:“你还记得央视那篇访谈吧……小白的主攻方向其实是古典音乐,流行乐只是他玩票的东西而已……而现在,他已经站在维也纳金色大厅的舞台上指挥交响乐团演出了。”
“老师……这东西我不太懂,”李福来耐着性子又听了一分多钟,询问道:“他这算是……很厉害?”
“很厉害,非常厉害,简直厉害到爆了!”罗杰盛的语气里带着些自嘲:“如果说我这十年在华语乐坛算是独孤求败的话,那么这小子……在昨天的《命运》和今天的《田园》之后,现在在世界古典音乐的圈子里,大概也有点独孤求败的意思了。”
罗杰盛终究是见多识广的,他依然能从画面扫过的观众席上看到一张张来历惊人的熟悉面孔,来自法国的小提琴大师、来自德国的钢琴大师、来自俄国的萨克斯大师、来自意大利的双簧管大师……这许许多多的大师,任何一人,在音乐界的地位都能把罗杰盛压得喘不过气来。而此时此刻,这所有的大师脸上都流露着狂热,他们像是普通观众一样大声的吼叫,死命的拍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脑残追星族。
巴赫,就是他们心目中的“星”!
……
金色大厅里的演出还在继续,《田园》之后,乐团再次奏响了昨天惊动全世界的那部《命运》,白君文的身影变得有些癫狂,他毕竟年轻,他的动作比昨天的汉斯先生更加铿锵有力,而乐团今天的演奏也比昨天更加娴熟,整个大厅的观众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那恐怖的命运和人类不屈不挠的抗争震慑住了,他们屏着呼吸听这支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曲子,然后在心里由衷的赞叹:果然有这么神啊!
整个演出在一个小时之后落下了帷幕,所有观众起立长时间的鼓掌,在退场之前,文化部长莫扎特又自作主张的冲上了舞台,再次夺下了白君文手里的话筒。
白君文:“……”
他已经习惯了,这胖子总是这么自作主张,不过看着胖子激动到狰狞的模样,白君文说什么也讨厌不起来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性情中人吧。
“今天的演出大家满意吗?”胖子果然很有做婚礼司仪的天分,他又开始哄抬气氛了:“你们看够了吗?”
观众们大声回应:“很满意!没看够!”
“要不要让他们多演几场?”胖子怒吼:“要不要?要不要?你们一起说!”
“要!要!”观众们在下面疯狂怒吼。
“再来十场好不好?”胖子继续吼。
“好!好!”观众们继续吼。
台上,一众老艺术家们以及白君文已经看傻了。
第一八零章 忠诚的白君文
“这大概不行吧,”鲍里斯坐在观众席上偷偷问汉斯先生:“咱们可是世界巡演,如果因为票卖得好就待在一个地方拼命刷票房……会不会显得有点丢份儿?”
“自然是不行的,”汉斯先生还是很明白的,他笑道:“不但不能演十场,连一场都不能加……咱们就这两首曲子能拿得出来,必须要趁这个热度,赶紧去世界上溜达一圈,如果守着金色大厅一直演,让所有人都听腻了,那咱们的巡演可就失败了。”
可胖子却很认真,他还在努力的活跃气氛:“就在金色大厅,好不好?”
“好!好!好!”
“你们会继续买票进来吗?”
“会!会!会!”
“您看,咱们维也纳人民就是这么热情,”胖子转过头来,对着白君文摊摊手,很无奈的样子:“所以,要不要考虑再演十场……我刚刚征询过市长的意见了,如果上座率达不到百分之八十的话,可以由市政厅来补足这部分票价是的,我们维也纳市政厅一向都是这么不遗余力支持艺术创作的。”
白君文有点慌,因为乐团里的事情他实在是不太懂,还好这时候汉斯先生也已经走到台上来了。
“莫扎特先生,非常感激您的善意,”汉斯先生真诚的跟胖子握手,他示意胖子先把麦克关掉,然后很诚恳的告诉他:“事实上,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您昨天的努力,最后救活了我们乐团,所以我对您除了感激之外,不需要有任何防备。我偷偷告诉您一句心里话……我们乐团只剩下十几个成员了,我们现在唯一的卖点就只有这两首原创曲目,所以,为了能尽量扩大影响力,我们必须要尽快赶往世界各地进行巡演……您能理解我们的处境吗?”
莫扎特的表情很痛苦,因为脸太肥了,于是显得有些狰狞,但他确实是一个很纯粹的音乐爱好者,他一边苦着脸道“我理解”,一边又不停的唉声叹气,白君文看得出来,胖子并不完全是在搞气氛,他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希望乐团能在维也纳多演几场,他甚至提前就考虑过上座率问题并且向市长咨询过应对措施这是一个真正的铁杆乐迷,而且他和白君文好久没见的小屁孩有同样的名字,于是白君文对他有种格外的亲切感。
“汉斯先生……”白君文轻声问:“如果……我们还有第三首曲目,可以放到伦敦去首发,是否我们就可以在这里多留几天了?”
汉斯先是一怔,然后忽然意识到什么,浑身都震动了一下,抬头死死的盯着白君文的眼睛,低声道:“白,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我不开玩笑,”白君文也盯着他的眼睛:“您只需要回答我,是不是这样?”
“交响乐的创作是旷日持久的事情,白,我承认,今天之后,已经完全被你的才华折服了,可我依然猜测你这首《田园》是早就写好的存货,对不对?”汉斯先生的声音压得很低:“你知道吗……哪怕是十八世纪的那位音乐巨匠,被誉为古典音乐皇冠上最亮的那颗明珠,霍奇纳.艾哈德,他终其一生也不过创作了十四部交响曲……而你拿出来的《命运》和《田园》,这两部作品几乎已经可以与艾哈德大师最巅峰的三部曲相媲美……这种档次的作品,你确定你还能再拿出一部来?”
“白,你才二十多岁啊!”汉斯先生用力的摇着头,仿佛不这样就无法真正的说服自己,他坚信这个世界的存在是合理的,不会有太过于妖魔和虚幻的奇迹发生,《命运》和《田园》已经是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奇迹,他觉得不应该还有第三部,否则,那真的有点犯规了,那会打破他对于交响乐创作一直以来的认知规则。
所以他用近乎梦呓般的声音问白君文:“你开玩笑的对不对?你肯定是开玩笑的……不可能还有第三部……就算这是你以前创作的存货,那也是违背一个音乐家一般创作规律的……”
“我不能保证你们一定会喜欢我的第三部作品,但是汉斯先生,它是确实存在的,”白君文握住他的手,握的很用力,这样可以让面前的老人能稍微冷静一点,然后他用非常肯定和认真的语气告诉汉斯:“我保证……我会在三天之内给你一部全新的交响曲,我不敢说它有多好……但是至少在我自己看来,它应该是可以跟《田园》相媲美的。”
汉斯先生看着白君文的眼神里隐隐有些恐惧的意味,他是真的被吓住了,他明明可以如此真切的看到和触摸到眼前的年轻人,可内心深处却觉得这个年轻人天才得有些不真实。在经过十多秒钟的内心煎熬之后,他终于还是选择了相信白君文。
“如果真的还有第三首原创曲目可以放到下一站的话,”汉斯的呼吸急促:“那当然可以在这里多演几场……而且,我们将会拥有三首原创作品,我们在伦敦的正式演出就不再是一个小时的小型音乐会……三支曲子,只要再让海顿先生来一曲独奏,或者两曲……我们差不多可以凑够两个小时,变成一场真正的、毫不缩水的音乐会!”
“既然如此,”白君文微笑起来,他对莫扎特道:“部长大人,我代表世界之星交响乐团,答应你的请求。”
莫扎特从白君文提出第三首曲目的时候就已经呆住了,他看白君文的眼神里全是小星星,到这时候才猛然惊醒过来,他下意识的用手擦了擦嘴角,然后道:“尊敬的君文.白大师,你能再给我签个名吗……不不不,签十个吧……我觉得你的签名以后一定会卖出天价的。”
格雷迪兄弟依然在观众席上远远的看着,只是两人的神情都有些沮丧。
“我们这算是彻底搞砸了吧?”小格雷迪问哥哥。
“嗯,这次真没戏了,白对世界之星的忠诚度让人无法理解,以前乐团甚至不给他一个演奏的席位,他依然坚持待在乐团里,还写出了这么惊人的两部作品交给乐团,”大格雷迪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现在汉斯先生把首席指挥的位置都让给他了,他还有什么理由离开呢?”
“可我不想回费城去,”小格雷迪轻声道:“要不……哥哥你先回去给老大汇报情况吧,我想继续跟着他们……”
“你想得美!”大格雷迪瞪了他一眼:“汇报情况直接打电话不就行了?你想跟着他们看下去,难道我就不想吗……这次咱们兄弟还是一起走,就当是跟团里请一个月的假,来一场环游世界的旅行吧。”